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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07 对镜物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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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2-2 07:41 编辑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07 对镜物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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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Missing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翠川しん
设计:荻漥裕司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恵飛須沢胡桃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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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ing 07 对镜物语·下

在我上的小学里,从一楼上二楼的楼梯间挂着一面镜子。
据说午夜十二点站在镜子跟前就会照出幽灵。以前有一名女生半夜到学校探险,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伙非常担心,到了第二天去找她,结果发现女孩的室内鞋双双脱在了镜子跟前。
相传那个女孩去了镜子的另一边,引起了一阵轰动。
镜子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被取了下来,现在已经不在了。

《系列·七大不可思议》的作者八纯启离奇死亡,失踪的赤名裕子和大木奈奈美双双回归,但异变并未停止。然后……!
超人气现代奇幻剧第七集,揭幕!!




冰雪皇后

这个故事,从恶魔创造了一面镜子开始。不管是美丽的风景,还是杰出的人,所有东西在那面镜子里照出来都会变得十分丑陋扭曲。
「嘻嘻嘻!我要将一面这种镜子带上天堂,用它来照照天使」
恶魔越飞越高,可镜子中途掉了下来,掉在地上砸得粉碎,飞散到了整个世界的各个地方。镜子的碎片飞进人们的眼睛,人们忽然只能看到世间的丑恶部分了。还有碎片飞进人的心脏,让人心变得跟寒冰一样冷酷。

在一座城市里,住着一对亲密无间的男孩女孩。男孩叫做加伊,女孩叫做格尔达。他们是邻居,他们家中的阁楼上种着漂亮的玫瑰花,将他们彼此家的窗户连了起来。有一天,加伊和格尔达一起在窗边欣赏着玫瑰花,唱着歌,忽然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加伊的眼睛,扎进了加伊的胸口。
「啊!刚才有东西掉进我的眼睛了,扎进我的胸口了!」
「天哪!」
格尔达马上帮加伊瞧了瞧,但什么也没瞧着。可是刺中加伊的,是恶魔的那面镜子的碎片。
「这种东西,一点也不好看」
加伊突然叫起来,把玫瑰花都拔掉了。



加伊从此以后完全变了个人。他开始独自跑到广场上去,跟那里的熊孩子们一起玩耍。
有一次加伊在玩雪橇,结果来了一架雪白的大雪橇。加伊把自己的雪橇和那架雪橇绑在了一起,被那架雪橇拉着直接跑出了城。雪橇最后停了下来,上面的人下来了。她是冰雪皇后。冰雪皇后吻了下加伊,从此加伊彻彻底底地忘掉了格尔达。冰雪皇后让加伊上了雪橇,带着加伊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加伊迟迟不归,于是小小的格尔达去寻找加伊。
「加伊一定是掉河里了!」
格尔达来到小河,坐上一只小船。格尔达的小船飘了好远好远,最后被一位老婆婆救了起来。
「可怜的小宝贝,你怎么会飘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格尔达将一切都告诉老婆婆。
「我老早就想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女孩了。加伊一定会来的,你就在这里等他吧」
老婆婆对她这样说,为她梳好了头发。于是,格尔达忘记了加伊的事。这位老婆婆,其实是一位巫婆。



格尔达在老婆婆家住了好多天。有一天,她看到老婆婆帽子上的玫瑰图案,突然清醒了过来。她想起了家里窗台上的玫瑰还有加伊,于是哭了出来。她的泪水一碰到玫瑰花,玫瑰花便迅速地生长起来。
「啊,我竟然被耽搁了这么久,加伊说不定已经死了」
格尔达一说,玫瑰花便告诉她
「我曾在地下待过,死去的人都会来到那里,但没有叫做加伊的男孩来过」
「谢谢你!我得去找加伊了!」
于是,格尔达冲出了庭院。

格尔达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来到了白雪女王的城堡。加伊彻彻底底忘掉了格尔达。格尔达扑向了加伊。
「加伊,我好想念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加伊的态度却非常冷淡。格尔达流下了火热的泪水,随后泪水落在了加伊的胸口,融化了他冰一样的心,冲走了镜子的碎片。加伊这才正眼注视格尔达。加伊流下了眼泪,眼睛里的镜子碎片也被冲了出来。
「格尔达,我好想念你,格尔达!」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一边哭一边笑。

两人手拉着手离开了城堡,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城市。虽然那里一切如初,但她们知道,自己已经长大成人。

  终




摘录自一位学生的故事

据说深夜两点将手放进三面镜的中心,手就会直接伸进镜子里面。
这是一个与之相似的故事。在我上的小学里,从一楼上二楼的楼梯间挂着一面镜子。
据说午夜十二点站在镜子跟前就会照出幽灵。以前有一名女生半夜到学校探险,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伙非常担心,到了第二天去找她,结果发现女孩的室内鞋双双脱在了镜子跟前。
相传那个女孩去了镜子的另一边,引起了一阵轰动。
镜子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被取了下来,现在已经不在了。

  ——大迫荣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考》


怪谈、迷信、信仰等神秘学的主题中一定少不了『镜子』,但当中最为神奇的,就是「镜子连接着异世界」的奇谈。路易斯·卡罗(※注1)所创作的镜中故事闻名遐迩,但任谁看过镜子之后本就都会认为镜子另一头有一片与“这一侧”形态相同的不同世界。产生那样的浮想十分正常,这是具有高度普遍性的感情。我认为人的想象力要到达这个幻想的理由无需说明。不管怎样,只要仔细凝视镜子,所有人眼中都能看到“那东西”。
〈中略〉
……可是笔者我确信,这个称作『镜中异界』的幻想,跟自古以来便存在的『水中异界』同根同源。因为过去人们相信水中存在以龙宫为象征的异界,同时水被人们用来当做映照自己的镜子。
譬如在古代人们将水做成水盘用作占卜,水作为最原始且最美丽的镜子之一,被用于各种神秘术。就像寓言《叼着肉的狗》那样,就算古代人认为水中的景色是实际存在的另一个世界,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大迫荣一郎《神秘学》

※注1: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笔名路易斯·卡罗,英国作家、数学家、逻辑学家、摄影家,以儿童文学作品《爱丽丝梦游仙境》与其续集《爱丽丝镜中奇遇》而闻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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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2-2 07:36 编辑

间章 「梦回路转」

地点在美术室。

「————八纯学长?」

水内范子在空荡荡的美术社中呼喊八纯。
八纯背对着范子……在空无一人的美术室的一角,八纯独自静静地站着。
房间里十分安静,八纯一语不发。
房间和八纯都处于模模糊糊的状态,让人总感觉细微之处很不确定。
在八纯那边,能看到一张色调暗淡的帘子。那张帘布被太阳晒褪了色,下面藏着一面落地镜。
八纯正凝视着那面镜子。
他一语不发,背对着范子,盯着房间角落的帘布。
他正看着他面前的落地镜。不,落地镜已经不在了吧……总之八纯正无言地盯着帘布。
「………………」
八纯一声也不应,盯着帘布……直直地盯着帘布。
然后忽然,八纯的脚向前迈了出来。他走近帘布,站在跟前,抓住帘布的角,稍稍将它揭开。
………………
八纯一时间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帘布,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在做什么?
他在看什么?
范子本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八纯学长?呼喊声太小,传不到八纯的耳朵里。
「…………」
范子不知不觉的放弃了呼喊,取而代之向八纯接近。
少女接近美术室的朦胧景色。范子在距离感微妙失调的美术室中,穿行在大桌之间,朝着默默凝视帘布的八纯靠近。
八纯纹丝不动。
他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模糊,恍如背景一般虚无缥缈。
「…………」
范子停下脚步,迟疑起来。不知为什么,想要继续呼喊他,却犹豫起来。
总感觉,就像不能去呼喊他一样。范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停在八纯背后,呆呆地迟疑起来。
但最后,范子还是喊了过去。
「学长」
范子这样喊道,刚一碰到八纯的肩膀————

八纯把那张面部被未完全截断,变得就像标本一样的脸转向了范子。

——————————

  *

「噫——————!」

范子就像抽筋一样吸了口气,一下子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梦境犹如浪涛退去一般,消失在了远方。范子在黑暗中仰望的天花板,渐渐集合成像,这时范子才总算察觉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于是将胸口的空气重重地呼了出来。
「……哈…………哈……」
范子的呼吸声逐渐在黑暗的寝室里扩散,剧烈波动的心跳声在身体内部回响,全身冒出冷汗。
范子做了个梦。
「哎…………」
那是个非常讨厌的噩梦。
范子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噩梦渐渐变得稀薄,取而代之,黑暗的现实浓度逐渐增大,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
那是个如假包换的噩梦。
但即便醒来,那个噩梦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仍旧存在于范子心里。
「………………」
噩梦形成的原因,是现实。
那段现实,深深地铭刻在了范子的记忆中。
那段现实在黑暗之中鲜明地回忆起来,代替淡去的噩梦折磨着范子的精神。那场噩梦,就在昨天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了现实之中。
根本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八纯死了
那是件令人厌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范子茫然地回想起来……在黑暗中回想起来,她带走八纯准备收拾那些画时,所发生的事情。

————八纯死了。
就在范子眼前,八纯把脸没入到那块镜子里,死了。
八纯失去了脸。范子刚把手放在八纯肩膀上,把脸伸进镜子的八纯就像丧失力气一般,身体垮了下去,倒在地上。
他的身体,平滑地,黏糊糊地垮了下去。
血在镜子表面,拖出一道脸宽的红色痕迹。
八纯的脸就像以镜面为分界线被断头台下来一样,消失了。平整的断面露了出来,范子与八纯化作纯粹“断面”的脸四目相交。
肉红色的组织形成复杂的多层结构,被整个切断的两颗眼珠无神地向上望。
头骨里头的东西暴露在外,黏糊糊的圆眼睛空虚地看着范子。
已经合不上的口腔,大大地张开。
血从断面不断溢出,乌红色的血泊蔓延到范子脚下。范子跟那个异常物体相互凝视,几秒钟后放声大叫。
那是刚才噩梦中也看到的那张“脸”。
范子的头脑完全被恐惧占据,惨叫起来。
她想要逃跑却两腿发软,在在血海中到处乱爬,将血污弄得满地都是。
面对此番情景,她的精神更加错乱,一边哭一边满地打滚。
还没丧失温度的血液,猛然腾起强烈的血腥味。
熟悉的教室被血的颜色与气味大肆蹂躏。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人出现了。
「……怎么了,小范?」
是大木奈奈美和赤名裕子。消失的那两人,回来了。
范子一看到她们两个,顿时哑口无言地呆住了。
她们出现的非常突然,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
而且,她们两人脸上挂着正常的笑容,身处这个惨剧的现场,她们是那么普通却又异样。
在特别展中,能看到八纯呈现异常的尸体。
在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泊。
但是,奈奈美对瘫坐在地的范子,却理所当然一般说道
「我回来了」
然后奈奈美和裕子就像一对双胞胎一样,在完全相同的时刻露出了完全相同的笑容。
「……!」
看到那笑容的瞬间,范子全身顿时扫过一阵寒气。
两人的笑容之中,明显蕴含着诡异的,难以名状的颜色。
范子赶到到,那不是人类的笑容。在这样的异常事态是下,那个自然到不自然的笑容就好像非人之物拟态出人类的笑容一般,让范子感受到强烈的不协调感。
而且她们两个是在同一时间,露出了完全相同的笑容……就好像两个人类被统一的意志驱动着一般。
“群生体”(※译注)
这样的印象在脑海中浮现。
在那一刻,两个人不是独立个体,而像独一群生的异质生物。
「……嗯?」
裕子俯视着目瞪口呆的范子,开口说道。
此时,异质的印象如同错觉一般消失了,两人还是范子所熟悉的,平时的那两人。
「怎么了?」
「……」
——你竟然问我怎么了?
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来。八纯的尸体、怪异、血……对这所有的一切,范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
裕子一时望着失语的范子,最后跟奈奈美相互看了看。
然后,两人再次露出笑容,一起向范子看去。
奈奈美说到
「小范,你辛苦了」
「咦……?」
「是你将学长带来这里的对吧?谢谢你」
「!」
范子瘫坐在地上,愕然地看着露出宽慰式微笑的两个人。
她连自己身处血泊之中的事情都忘记了。她思维混乱,完全不明白了对方在跟自己说什么。
「谢谢」
裕子也这样说了。
「顺便还有件事想拜托你…………我们的事,能替我们保密么?」
「……」
裕子用窥视般的目光,盯着默而不答的范子。
那表情就像是在等待回答,又像是在观察。不然,肯定就是以这种方式在给范子施以无言的压力。
「…………」
范子回答不了。
她连这个『请求』是什么意思都无法判断。
一阵让她感觉异常漫长的沉默过去了。
之后,范子就什么也搞不清楚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范子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警方的人来到茫然的范子面前,告知范子她在美术部展览的教室里与八纯的尸体被一同发现。
警方还向她问了一些问题,但她一个也答不上来。
那种事情没办法跟警察说,最关键的是,她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
那种事,太异样的。
那种事————太疯狂了。
虽然事情特别严重,但她完全不像提起。
没过多久,范子得到释放,允许回宿舍。
范子脑子彻底停摆。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
然后,范子在茫然之中睡着了,之后又在噩梦中醒来。
现在范子总算明过来,自己的精神是正常的,自己的记忆,还有那起事件,都是现实。

一切都是现实。
八纯死去的事,那面镜子,连那些怪异,都是现实。
她发觉这所学校不正常。她发觉疯掉了不是自己,而是世界。
「…………」
范子无言地坐了起来。
充满夜间宿舍的黑暗,在范子周围薄薄地铺开。
从邻铺传来室友的呼吸声。那静悄悄的呼吸声与夜色通话,静静地沉没在黑暗中。
范子也呼吸着夜气,与黑夜同化。
随着深沉平静的呼吸,范子让思维向记忆中放飞。
她直直地凝视黑暗,面对映照自己的内心。在黑暗中,范子静静思考。
思考那个事件。
思考那些怪异。
思考八纯的事。
思考自己的事。
范子不断思考。
直到全身冒出的汗水挥发为止,直到夜晚的寒气渗透睡衣,侵袭后背为止,一直不断地思考。
范子将被子抱在怀中,然后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学长……」

那小小的呢喃,消融在夜晚的寒气中。
如同睡息,在夜中消弭。
………………

※译注:群生体为单一个体分裂或出芽等方式产生的群生动物群,虽然都是单独的个体却拥有相同的样子,并在某些物种中会有共生物电实现统一意识的现象。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2-2 07:37 编辑

七章 「风景」

确认八纯死亡后,过了一夜。
「…………」
第二天早晨,村神俊也在学校的会议室里,和平时的大伙一起围坐在一张桌子周围。
这个单调的房间内,非常安静。
俊也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地撑着脸。
其他人的表情也多多少少有些僵硬,都默不作声。然后在上座————大伙所注视的方向上————身着黑衣的芳贺正愁眉苦脸地翻着手头的文件。
这幕情景,已经不知看过多少次了。
俊也怀着苦闷的心情,暗自掐指细数。
他带着几分胡乱撒气的感觉,心里觉着每当像这样聚在一起谈话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今天是礼拜一。
文化祭在昨天结束,现在已经恢复上课。而且按现在的时间,第一节课也已经上到一半了。
但是,俊也他们在校方的同意下,就像现在这样聚集在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为了梳理本次事件。
昨天发生的异常情况过于异常,匪夷所思,而且混乱,以致无法在昨天之内完全掌握。
俊也他们要对此事进行说明,于是被叫到这里。
虽然每次都一百个不愿意,大伙还是会响应芳贺的召集,来到这里。
可是,近藤武巳不在这里。
武巳在别的地方,和美术社员在一起。
由于他们跟这一连串事件有关,所以要在其他的房间接受关于这件事的询问。然后俊也他们也与事件有所牵涉,也就得到了缺勤的许可。
眼下的情况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昨天发生的事情,光俊也所知的那些就已经够不正常了。
在昨天,发生的第一件事是奈奈美的失踪。
然后大伙被芳贺召集起来,接受了对这所学校当前所处的异常状况所做的说明。
大伙被命调查两位失踪少女。
俊也他们本打算就这件事跟八纯谈一谈,但是去理事长接八纯的人回来之后却告诉大伙,在就快接到八纯的时候,八纯被水内范子带走了。然后,一直还在美术室门口等待的俊也等人,不久得到了八纯的死讯。
大伙非常震惊,到一号楼的展览教室一看,结果那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教室里变成一片血海,状况惨不忍睹。
水内范子一个人呆呆地瘫坐在血海之中。
俊也他们顶着喧闹与惨叫声,打算踏进教室,但教员立刻赶到了现场,将他们连同其他学生一起驱散出去。
似乎是有人报了警,随后警车和救护车到达了学校。
这一下子,骚动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事件还没有结束。在骚动之中,大木奈奈美和赤名裕子,毫无征兆地双双回来了。
她们两人当时正大惑不解地望着展览教室周围的骚动,然后有朋友发现了她们。
文化祭在双重骚动之下宣告终止,正要处理的时候却发生了混乱。
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混乱中,俊也他们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他们将各个事件全部掌握的时候,已经是全体学生被命回家,和美术社社员一同行动的武巳回来之后了。

「————好了……让大家久等了」

芳贺想沉默的一行人扫了一眼,总算开口了。
他应该是昨天一宿没睡,表情之中流露出浓重的疲劳之色,然而目光之中的意志却没有衰减。
与面色截然相反的锐利眼眸,然而残留着凄厉的印象。
在他手中,是一份用大夹子束在一起的厚厚文件。
俊也他们来到会议室的时候,芳贺已经在这个房间里了。而且直到刚才开口为止,他一直都在浏览文件。
芳贺应该是连片刻闲暇也不想浪费,俊也还是头一次见到芳贺这样。
他一般总是就像看准时机一样等大伙全部到齐之后才出现,总爱兜圈子。
但是,俊也当然不会同情他,只是对可以预见到的严重情况做好了准备。
「那么……首先问问,大伙对昨天发生的状况掌握了多少?」
芳贺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的提问。
「……」
面对这个提问,所有人一下子都答不上来,但空目恭一立刻用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话回答了芳贺
「八纯启死亡,另外大木奈奈美和赤名裕子回归」
「原来如此……」
芳贺点点头,空目一副兴致索然的表情交抱双臂。
俊也侧眼看了看空目的表情,但是从那张毫无感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空目在想什么。但八纯的死对于空目来说应该是不可无视的事情,至少此事让俊也非常心烦意乱。
八纯的死对于空目和俊也来说,都是不论如何都想要避免的事情。
可是,道出事实的空目,语气却跟平时一样,毫无感情起伏。
俊也没办法向空目那样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烦躁。
那位学长与接受死亡,同怪异共存的空目十分相似,然而他死在了俊也所顾不到的地方,这对于俊也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
八纯的死就像是在暗示空目最后的结局,这让俊也很不愉快。
最让俊也不愉快的,是俊也觉得自己对此事无能为力。
曾经没能守护空目,成为了俊也的心灵创伤。
但是,他虽然觉得自己面对怪异可能无能为力,但还是每一天都在让自己变强。
俊也开不了口,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
现在,俊也不想让身体用力,他感觉一用力烦躁之情就会分发出来,所以只是全身脱力,用严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芳贺。
「……大致的情况似乎已经传达到了」
芳贺眼睛扫过手上的文件,回应空目的回答,又更细致的问道
「那么,每一件事的具体情况呢?」
「不,并不知道」
空目答道
「我们只听说了分别都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八纯学长死了,然后还有大木奈奈美和赤名裕子回来了」
「是这样啊」
「情报来源于近藤,不过他所掌握的也就只有这些」
武巳一直在和美术社一起行动,但那些美术社员并非当事人,全都被纷纷接到的异常情报弄得东跑西跑。
「我知道了」
芳贺点点头
「那么就将“我们”所了解的事情按顺序告诉大家吧」
然后他将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将双手放在上面,十指交扣。
「不过现在“我们”能说的,只有客观上发生的事情,无法说明以他们的“主观”角度发生了什么」
「……」
「这是因为,身为当事人的水内范子同学她从被发现的时候开始,恐怕直到现在都没办法正常说话」
说完,芳贺眯起了眼睛,就像弯起来似的张开嘴角,用带着压抑的口吻淡然地开始说明。

  *

「————正如大家所知,我们昨天在这里谈话的时候,在理事长室同时就大木奈奈美失踪一事对美术社员进行询问」

芳贺的说明,从这句话开始。
询问到的内容似乎没什么重点,不过在结束之后,水内范子突然将八纯启从理事长室带走,然后就如大家所知,状况急转直下。
搞不清楚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两人离开大约二十分钟后,有学生听到疑似惨叫的声音,然后那一幕被发现了。
从美术社的展览室门前走过女生听到了又像尖叫又像哭泣的细微声音。女生对那个听上去还像喘息的声音感到在意,向紧闭的教室里偷看,于是就发现了瘫坐在血泊中的范子。
范子浑身是血,一脸害怕地盯着暗幕那边,而且每次呼吸都会从喉咙里漏出尖叫一样的声音。
噫……噫……听上去就像这样。
目击到那一幕的女生大生惨叫,这阵骚动弄得周围的人全都知道了这起事件。
范子被送进了医院。
当时,跟范子说什么都没有反应,连是否还有意识都无法判断。
同时发现的八纯尸体极其惨烈,认定足以让范子引发那样的症状。八纯的面部被平平整整地切了下来,被切下来的部分不翼而飞。
死因为脑损伤造成的当场死亡。
他的头部受到了深达脑髓的外伤,这是直接死因。
但是,那个『外伤』的原因无法判断。因为将八纯的脸完全夺走的断面异常平整,不论使用任何道具都不可能实现。
凶器不明。
唯一可能目击到事件过程的范子,现在神志不清。
几小时过去,用镇定剂睡去的范子醒了过来,但坚决拒绝提供证言,不肯说出自己看到的事情。
她表现得非常害怕,就像是根本不愿意去回想一样。
这也难怪。
但是,没有余力去光顾着范子。
在同一时间,其他的状况也有推进。大木奈奈美和赤名裕子在学校乱作一团的时候,突然之间就回来了。
据说在骚乱之中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说两人回来了。
然后奈奈美和裕子的朋友闻讯赶到之后,在围观人群中发现了她们。
她们的朋友十分惊讶,叫住了她们,然后她们大惑不解地转过头去,就那样直接被带去了办公室。质问后发现,两人不记得失踪期间的任何事情。
她们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也就是说,两人在失踪后记忆就中断了,直到被发现的时候,其间的记忆彻底丧失了。
她们没能提供任何线索。
被视为事件中心的八纯丧命,失踪的两人没有带回任何线索就突然回来了。
而且不仅如此,还有另一条线索消失了。
八纯画的那个“系列”,不知什么时候一张不剩地从『特别展』消失了…………

  *

「…………情况就是这样」
芳贺说道
「这就是通过昨天发生的事情,在一切客观上可以观测到的现象了」
「…………」
芳贺说完之后,俊也他们一时间仍旧钳口不语。
芳贺扫视大伙,大伙都一副沉思的表情。俊也皱紧眉头,空目依旧交抱着双臂,静静地闭着眼睛,沉思着。
芳贺问到
「大家怎么看?」
大家都在思考这件事。
俊也已经得出答案了,但就是钳口不语。这是因为,那对于俊也来说是个非常糟糕的结论。
「————就算这么问,也不好回答呢……」
之前一直沉默的亚纪,开口了
「……只能认为事情回到原点了。然后少了个八纯学长」
亚纪道出的结论,与俊也心中得出的完全相同。
到头来,随着八纯和那些作品的消失,问题得到了解决。不管怎样,这次事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实际出现的失踪事件。
要去调查八纯和失踪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然而八纯死亡,失踪者如同取而代之一般回来了。
这明摆着是在说八纯就是造成失踪的原因。俊也不希望事情是这样,这对他来说糟透了。
但是,芳贺对亚纪得出的结论点了点头。
「是啊」
「果然八纯学长就是源头么……?」
亚纪呢喃着,将手放在额头上,手指埋进头发之中。
自从进了这个房间之后,亚纪就一直臭着张脸沉默不语。这样的态度当然不是只有今天才有,亚纪从昨天起心情就特别糟糕。
她一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俊也也跟她差不多。
坐在旁边的日下部稜子这阵子也十分消沉。
大伙对这起事件都有所想法,或者说感觉到了什么,每个人怀着不安和烦躁,并将感情写在脸上。
「是啊……」
但他们之中,唯独只有空目还是平常的样子。空目说道
「……在这种状况下,这么来看是最妥当的」
「空目……」
俊也不禁沉吟了一声,但空目仍旧是一张扑克脸。
空目轻易接受了本极力想要回避的结论,张开了闭上的眼睛,用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冷静口吻,向芳贺说道
「……我有几件事想问」
「请说」
「将八纯学长切断的伤,肯定是“不可能存在”的么?」
芳贺淡然地回答了空目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
「不能说的那么绝对,但几乎是不可能的」
芳贺接着补充
「断面上的伤完全没有细胞组织破坏的痕迹。要将脸连同头骨一并切下需要相当大的力,但如此一来,断面的组织必定也会受到严重损伤。然而八纯君的伤非常平整,断面完全没有损伤。不论使用多么锋利的刀具,刀锋划入肉中和离开肉的损伤都是完全不同的」
「……是么」
「没错。但是,那么锋利的刀本来就无法切断骨骼。如果使用锯子一类的东西,损伤方式从伤口便一目了然了。没有任何道具能够制造出那样的切面,而且最决定性的证据是,断面的伤存在『活体反应』。
……『活体反应』大家知道么?活着时受到的伤和死之后受到的伤是可以分辨的。八纯君的伤口存在活体反应。也就是说,八纯君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脸被瞬间切除致死的」
「…………」
这番话听起来血淋淋的,让稜子不禁脸色发青。
「人类是办不到的。畏怯断面就像用车床车过一样极端平整。虽然不是说完全办不到,但几乎办不到。应该认为是基本“不可能”」
百分之九十九认为是“怪异”所为,但不能排除那另外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芳贺就是那种口吻。
「……嘁」
俊也越听越烦。
空目似乎没有在意,正面无表情地思考着。
他应该是不在意吧。
刚才提到的伤,说不定有一天会发生在空目自己身上。本人察觉到了这一点,并有自知之明,但还是不在意。
空目说道
「……回来的两人什么情况?」
芳贺再次将目光落在资料上,瞥了眼资料后答道
「她们健康状况良好。除了没有失踪期间的记忆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
「那个测试做过了么?」
「嗯,Δ测试已经实施完毕了。如果结果可信,那她们的“灵能”就呈阴性」
「…………既然如此,最后的关键就只有水内范子,然后就是两人消失的记忆了么」
问题似乎已经问完了,空目轻轻哼了一声。
「是啊」
芳贺应了一声,对空目的观点也点头表示同意
「但愿等水内同学冷静下来之后,能够问出一些事情,不过……短期内怕是不行吧」
芳贺摇了摇头。现在距离范子被送回经过了一整晚,范子似乎把自己关在了宿舍的寝室里。
「她现在的状况,就是报纸上经常看到的『依身体恢复情况而定』。不过八纯君的死亡为若是整个事件画下句点,也就用不着问了呢」
空目听到这个说法眯起眼睛,看着芳贺说道
「……这样就行了么?」
「当然。虽然不知道你们如何看待“我们”,但“我们”的工作是保护绝大多数人类的生命和精神。只要没有必要,不打算刻意扩大当事人的精神外伤。控制事件不要扩大,让后让它过去,这是“我们”的做法。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芳贺十分疲惫地答道,然后叹了口气。
屋内一时间沉默下来,空气之中飘散着思虑之气息。
「………………是啊。目前就把学长的死当做事件结束也没问题吧」
过了一会儿,空目说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愿如此。总之“我们”暂时的结论就是这样,观察一阵子之后应该就会得出最终结论了」
芳贺也是这个说法。他静静地合上文件,就像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一般,又叹了口气。
「……话说」
此时亚纪从旁插嘴了。
「什么事?」
「不把回来的那两人的记忆取回来么?」
芳贺对亚纪的提问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们不是办得到么?那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么?催眠之类的」
闻言,俊也也明白了亚纪的意图。
「我听说过催眠可以让人想起过去。说是唤醒被外星人抹消的记忆什么的。电视上不是搞过么?说是叫退行催眠啥的」
经这么一说,芳贺似乎也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轻轻摆手以示否定。
「……那种技术的确是有,但并没有那么神奇」
「果真是故弄玄虚?」
「也不尽然,那种技术不稳定,且十分危险。存在制造出“架空的记忆”的例子」
听到这个回答,这回亚纪转为诧异的表情。
芳贺继续说道
「退行催眠是让因心灵创伤而受到抑制的记忆复苏的手段,但一开始就没有的记忆是无法复苏的。即便如此,施术者本着自身的臆测进行唤醒的话,会让被催眠者出现妄想」
「…………」
「成型的妄想反倒会成为记忆,使被催眠者牢牢记住。被UFO诱拐之类的“绑架情节”报告,几乎都是那种情况。还有因为退行催眠“想起”受到父亲性虐待,指控自己父亲的例子……不管虐待情节是否实际存在呢……」
总而言之,那么做行不通。
亚纪没怎么纠结这个问题,点了点头,然后换了个问题提问
「然后……那两人现在怎么样了?虽然觉得不会致死,但丧失了几天的记忆应该是很大的问题吧」
光是那样子,的确就已经非常麻烦了。听到这个提问,芳贺的表情就像突然想起一样,轻描淡写地答道
「啊,这一点不必担心。两位当事人并不怎么困惑,因为仔仔细细地嘱托过」
「嘱托?」
「是的……就是无关紧要地对了下口径,在表面上糊弄过去就行了」
芳贺一笑。
那样子是在说,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有问题。她们能正常地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2

近藤武巳再次来到了理事长室。
继昨天之后,他今天再次迫跟美术社的人一起被召集到这里,关于那一连串的事件接受情况询问。
不过,今天要办的事情跟昨天不同。
聚集在这里面孔也不一样。
这是因为,昨天的主题是关于失踪的两人,而今天是关于回来的两个人,还有死亡的八纯。
多了两人,少了一人。
不对,还有一个人缺席。
水内范子不在。她今天似乎把自己关在了宿舍的寝室里,没有来上学,也没有参加事件询问。
……这也难怪。
武巳深深地坐在理事长室的沙发上,想着这样的事情。
这个没有生活气息,充满庄严感的房间,被凝重的气氛笼罩着。
八纯的死重重地压在大家身上,将奈奈美和裕子归来所带来安心感彻底碾碎。安心感被悲伤扭曲,变成了复杂的感情。
「…………」
大伙全都默不作声。
他们的悲伤本应在昨日都有倾尽,但随着事件询问的进行,悲伤地感情又重现了。
大家都低着头,不看身边的彼此,只顾盯着自己的鞋子。
一年级的学妹攥紧手帕,眼眶还是红的。
冲本在询问中途也哭了起来。毕竟他那么憧憬的学长突然之间就离开了人世,这也不能怪他。
回来的奈奈美和裕子虽然完全没有实感,但也挂着忧郁的表情。
裕子摆着一副夹杂于无表情和忧郁之间的表情,垂着头。
奈奈美则关心着冲本,一直在身旁握着冲本的手。
两人都没有失踪期间的记忆,当得知八纯的死讯时,首先感觉到的是困惑,不知道该诉诸怎样的感情。
刚才进行询问的调查官进行过说明,关于她们失踪期间的事,学校最后以未经批准私自离校旅行做解释。考虑到两人的将来,就没有往案件的方向去解释。
在这所学校,这么点小事的确不构成重大处分。随便写篇检讨交上去,事情肯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同学们也没有怀疑。
武巳很容易想象到,这一点比起两人的将来要重要得多。
这个处分的目的在于,让周围的人知道这不是异常事件,而是“通常”事件。武巳通过以往的经历笼统地感觉到,这是某“机关”隐匿工作的一环。
于是,一切都将消失。
事件将变为不存在。
只会留下八纯意外身亡的结果。
然后,武巳怀着几分期待,同时又对这份期待感到自我厌恶,矛盾地指望着自己在文化祭前夜看到的东西会随八纯的死一笔勾销。

「————可恶……我还是不敢相信啊……」

冲本的自言自语,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昨天也有过这样的情景,武巳对此产生了既视感。
冲本深深地低着头,不时地发出呢喃。染成茶色的头发盖着他的脸,表情基本上被藏在了下面。
「……可恶……」
他就像咒骂一般发出呻吟。
「……」
每当他这样,奈奈美就会一脸担心地把头探去看着他的脸,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奈奈美说不出来,也就停了下来。面对冲本沉痛的样子,奈奈美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开玩笑,到头来只说了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振作一点,好么……」
奈奈美说着,摇了摇手中握住的冲本的手。但即使这样,冲本也只是留海晃了晃,完全没有要回应奈奈美的样子。
奈奈美明白没有成效,于是叹了口气。
理事长室的时间再次停止了。
又是一阵沉默。
「…………葬礼得去参加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奈奈美再次开口说道。
听到葬礼这个词,冲本好像有微微的反应。可是作出回答的仍旧不是冲本,是一年级的学妹。
「啊……学姐没有听到消息啊」
「咦?什么消息?」
「八纯学长好像不办葬礼喔」
「……咦?」
奈奈美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似乎头一次听说那种事,一下子慌了。武巳也是头一次听说,但原本就没考虑过葬礼的事,也就没有奈奈美那么吃惊。
奈奈美反问
「为……为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学妹歪起了脑袋,说
「不过学长的爸爸似乎提过『那不是能跟大伙道别的状态』……」
今天早上学校接到电话联系,似乎被告知了这件事情。
看来奈奈美和武巳当时还没来,就错过了,只有先来的人得到了那个通知。
「咦…………?」
奈奈美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冲本似乎也没有听说,不知何时抬起了脸。
「怎么回事啊……」
冲本沉吟起来
「学长的死相有那么奇怪么?」
八纯死时的状况没有被告知在场的任何人。
只听说当时只有范子在场,而范子现在因为精神打击无法说话。而且,调查官以询问具体情况会对搜查造成阻碍为由,坚决不予说明。
「说不定,学长是被人杀死的……」
裕子愣愣地呢喃起来。
这一刻,屋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这是说什么啊,快别说了……!」
奈奈美急忙责备裕子,向冲本看去。
冲本听到了裕子的呢喃,顿时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裕子察觉到冲本的样子,一副发觉说错话的样子,钳口不语。
冲本……开口了
「…………怎么回事?」
奈奈美连忙去控制冲本
「别这样啊」
「学长是被人杀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别这样啊!」
「可是……!」
「那只是想象好么?拜托你别这样啊!」
激动起来的冲本,反而让奈奈美情绪失控了。
「根本没那种可能啊,警察都说是意外了啊!小裕,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啊!」
奈奈美流露出感情,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含着泪向冲本和裕子瞪过去。
「…………」
裕子看着这样的奈奈美,不久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对不起,怪我多嘴」
「……抱歉」
冲本也别开目光,垂下头。
奈奈美一时间来回瞪着两人,但没过多久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你们干嘛啊…………我才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奈奈美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直接把脸垂了下去,双手放在腿上攥得紧紧,流着眼泪。
「……」
裕子默默地坐在奈奈美身旁,用左手抚摸她的后背。
奈奈美抬头看了裕子一眼,攥紧左手继续哭泣。
不知何时,裕子也哭了。看到这个情况,武巳才知道奈奈美和裕子都十分不安。
这很正常。
奈奈美跟裕子应该都在为自己记忆缺失的事感到不安。
她们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感到不安是肯定的。她们只是突然以没有记忆的状态被抛出来,对于不在时所发生的事情只接受过口头说明,所以对八纯死亡的事件无法产生实感罢了。
冲本应该也察觉到了同样的事,尴尬地垂下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只说了这些,又沉没下去。
所有人都垂着头,理事长室内只有两个女生的呜咽回荡着。
武巳只是作为一名局外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味沉浸一忧郁的感情之中。

 3

跟芳贺之间令人不愉快的会谈结束之后,大火让稜子去接武巳。
「我走了」
「……嗯」
木户野亚纪应了一声,目送稜子朝理事长室方向离开之后,跟空目和俊也两人离开了会理事,返回活动室。
亚纪他们并排走在一号楼的走廊上。
走廊上十分安静,至少周围看不到有人在校舍内走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
正在上课的现在,走廊上没有任何行人。
与芳贺的会谈在第一节课开始前就开始了,最后直到第一节课结束后还继续了一段时间。
等事情谈完之后,第二节课早就已经开始了。
因此,走廊上弥漫着某种学校在上课事件所特有的氛围。
讲课的声音和写板书的声音,在寂静中微微回荡。这些声音化为拥有独特紧张感的噪音,从教室里漏出来,笼罩整个学校。
「…………」
三个人默默地往前走。
走廊上只能听到他们三个的脚步声。
走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能听到教师的谈笑声从里头漏出来。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亚纪感觉到那个声音格格不入,忽然停下了脚步,讥讽地微微弯起嘴角。
「……怎么了?」
俊也对亚纪这个举动觉得奇怪,转过头去。
「嗯…………没什么……」
亚纪应了一声,跟刚才一样朝前走了出去。
她只是心血来潮,想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不由得觉得,正在上的这种氛围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这所学校就是一个巨大的仪式场。
「…………话说,恭仔」
亚纪将那种妄想搁在一边,呼喊空目。
「什么事?」
「不管昨天还是今天,到头来“那件事”还是没跟芳贺先生讲呢」
亚纪将之前开会时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指的是哪件事?」
空目看着亚纪,皱紧眉头。
可能是隐瞒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不知道亚纪说的具体是哪一件。于是亚纪答道
「『大迫荣一郎』的事」
昨天稜子和武巳离开活动室的时候,亚纪从空目和俊也口中得知了那件事。
让八纯变怪的根源是那面镜子,而那面镜子是大迫荣一郎赠给学校的。
到头来,这件事并没有对芳贺提及。
既然跟八纯有关,昨天没说也能够理解。可是今也天把情报瞒了下去,这是有什么别的理由么?亚纪对此感到不解,于是问道
「为什么?」
只要将情报提供给芳贺,芳贺很有可能就会根据情报找出别的实情出来。
「难道是怕连累稜子?」
如果是那样,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就算说出那件事,如今也就只是关于“镜子”的事情,感觉对稜子也没什么影响。
「…………这件事啊」
在亚纪的注视之下,空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
「没错。那是隐瞒镜子那件事的最大原因」
说完,空目像跟原先一样转向前方。
「这么说,还有其他理由咯?」
空目点点头。
然后他很肯定地回答了亚纪的提问。
「嗯,有可能会牵连整个学校。于是就把那种可能性排除掉了」
「…………!」
亚纪哑口无言。空目的回答,她根本没有想象到。
俊也也停下了脚步,转头想空目看去。俊也的表情是在向空目寻求解释。他对此很不理解,皱紧眉头向空目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但空目仍旧是毫无感情的样子,就像说着不言自明的事情一样,淡然地张开嘴
「你觉得大迫荣一郎赠送的就只有那面“镜子”么?」
「!」
「图书馆的藏书也是如此。如果整个学校充满了那种说不定光是用眼睛看就会召唤“怪异”的物品,那群“黑衣”会诉诸怎样的手段?」
「…………」
亚纪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种可能性,但没有如此认真的思考过。
「大迫荣一郎逝世十年。至少『他以前赠送给学校,并一直被学校保存的物品就沉睡在这所学校中』的这个假设是成立的」
「…………」
「那个“书”有水方那个管理员来保存,但美术室的“镜子”是任何人都能触碰的状态。如果那些东西中的一部分,乃至全部都附着着“怪异”,会怎样?那便意味着,这所学校的学生会在“怪异”身旁生活超过十年。我猜不出当“黑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究竟会采取怎样的措施」
空目犀利地眯起眼睛。
「怎么会……要是有那样的东西,怎么说也会注意到吧」
亚纪反驳
「“黑衣”也不是笨蛋,他们不是一直严密的监视着『大迫荣一郎』么?我觉得在稜子那个“书”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最先怀疑的就是转赠品。因为不管怎么想,那些东西都最为可疑」
亚纪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种可能性,而这就是她的根据。
亚纪觉得,如果换做自己,她会多加戒备同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最先戒备就是转赠品之类明显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
空目认可了这个说法。
可是空目的下一句话,又颠覆了那种认识。
「但昨天的“资料”上并无那类记录」
「……咦?」
「芳贺昨天给我们看过的关于美术社员的调查资料上,虽然在八纯学长的项目上记录了有那块“镜子”,但仅仅是作为事故和“镜子”怪谈列出,对镜子的出处没有任何记录。只要不是刻意隐瞒,那么重要的记录是不会少的。再说了,“黑衣”要是察觉到了转赠品的事情,是不可能将那个落地镜的“框”继续放任不管的。
你觉得那群“黑衣”会因为只剩下框就认为它安全?他们会把框拆掉,至少会把『大迫荣一郎』的名牌拆掉。然而那“框”却被原原本本地放置着,这就表示转赠品没有被列入重点目标的可能性。恐怕关于大迫荣一郎的转赠品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跟目录,要不然就只留下了一部分」
听到这番解释,亚纪禁不住凝视空目的侧脸,呢喃道
「…………你当真这么想么?」
「当然。作为假设,我肯定是认真的」
空目直接了当地作出肯定,然后接着说道
「我还有一个假设。这所学校还存在许多“转赠品”,而且关于它们都有某种“怪谈”。从美术室的“镜子”钉在墙上的事情来考虑,曾担任这所学校理事的大迫荣一郎对校舍和用品似乎进行过相当深的干涉。他有着某种意图,也说不定是进行某些试验,可以说这所圣学附属完全处于大迫荣一郎的影响之下。学校的各个地方都有他『魔法』的痕迹,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无法跟他撇清关系」
听到空目的话,亚纪和俊也面面相觑。
「这……」
「……这就是你对“黑衣”隐瞒情报的理由么?空目」
俊也以严肃的表情再次转向空目。
「你是为了避免这所学校的一切都被“黑衣”盯上么?」
「正是如此」
空目点点头,接着说道
「就算“黑衣”对转赠品抱有怀疑,至少现在还没有发觉。这样的话,要么就让他们一直不发觉,要么就等他们发觉的时候已经不存在任何问题,这是理想的形式」
说罢,空目用目光催促停住的两人往前走。
禁不住停在走廊上谈起话来的亚纪他们,再次迈出脚步。三人的脚步声再次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俊也开口了
「…………办得到么?把一切问题都解决……」
听到这个提问,走在最前的空目看也没看俊也,只简短地答了一句
「不清楚」

  *

亚纪他们离开校舍来到连廊上的时候,菖蒲正在外守候。
站在昏沉日光下的菖蒲一看到亚纪他们出来,立刻朝大伙跑了过去,鲜艳的胭脂色衣服随身舞动。
长长的秀发,人偶一般的端正脸庞。
光是她的外在便足以吸引眼球,然而她的存在感却异常微薄。
这位稀薄到目光一旦从她身上移开就会将她看丢的少女,跑到了走在最前头的空目身旁,扫了眼大伙。
然后,她连忙慢吞吞地跟上了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的空目。
「…………」
亚纪跟俊也走在一起,看着举止就像小狗一样的菖蒲,以及空目一身黑的背影。
空目似乎不打算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另外亚纪对菖蒲也怀着复杂的感情,所以走在后头的亚纪脚步也慢了下来。
看着距离一点点地被拉开,亚纪心中涌起无意义的焦躁。
认为那重视既无益又愚蠢的亚纪,带着轻微的烦躁,将那股焦躁推向了意识的角落。
亚纪讨厌嫉妒、独占欲之类的感情。
因为她觉得从旁看来都非常的丑陋而滑稽。
不合理,丢人。所以她对看着走在前头的两个人时自己心中涌上的焦躁感,感到烦躁得无以复加。
亚纪不承认那是嫉妒。
那不过是宠物或者道具,嫉妒那样的家伙,简直愚蠢之极。
但是,亚纪都没有跟菖蒲正经地说过话。因为亚纪平时都在极力地无视菖蒲的存在。
平时,亚纪都装作跟菖蒲不在一样。
这种行为源自怎样的心里活动?亚纪根本不想思考这种问题。
只不过,她越是那么去做,就越觉得这样看着他们的自己好逊。其实亚纪一切都注意到了。
「…………」
空目无言地大步向前,少女跟在后面。
亚纪只是望着这一幕。
两人走在连廊上的身影,给亚纪一种他们仿佛会就这么消失不见的错觉,让亚纪禁不住去想,连廊仿佛连接着不同的世界…………
「…………木户野」
走在身旁的俊也忽然向亚纪喊了一声。
「…………嗯?」
看着空目的背影沉入思绪之海的亚纪,被这个声音拉回现实。
「嗯……怎么了?」
亚纪转过头去,只见俊也依旧盯着前方。俊也用强烈的目光看着在前面拉开距离的空目,不知为何忽然降下了音调,说道
「我至今为止一直都在看着他,心里总会这么想」
「……?」
「空目降生于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么?」
听到这番突兀的话,亚纪感到困惑。
「我曾想过,空目是不是错生在这这个世界,其实应该降生在其他的世界……」
「村神……?」
「这样的想法现在都没变。而且,我一直都很害怕」
俊也没有去管诧异的亚纪,依旧压着声音避免被空目听到,淡然地继续往下说
「我一直在害怕,空目有一天会想起自己其实是其他世界人……」
「…………」
「当然,我并不相信有那种事,但这种感觉怎么也驱之不散」
俊也的表情是认真的,亚纪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亚纪虽然不是完全同意,但那个气氛却十分明显,空目所散发的异质气息,的确会引人如此浮想。
——他是真心这么说的?
亚纪看着俊也,姑且问了出来
「……你是开玩笑的?」
「怎么会呢」
俊也一副遗憾的样子向亚纪看去。
「也是……」
虽然俊也的玩笑都一点不好笑,即使这样,那番话也不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
恐怕,这是俊也心中那份不安的写照吧。
俊也在对自己跟空目之间的强烈差异感到不安。
而且巧合的是,那跟亚纪所感到的不安同根同源。因为担心空目会消失的不安,担心空目原本不是人类,有一天会离去的不安,这两种不安都源于同样的事情。
不管哪一种,都源于『理解不了空目』这件事。
亚纪跟俊也害怕自己跟空目是不同的存在。
在这一点上,亚纪和俊也十分相似。在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亚纪感觉多少能够明白俊也所说的话了。
亚纪说道
「…………哎,那种事我也不是不明白呢」
然后,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但跟俊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本应走在前面的空目,现在背影近在眼前。空目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恭仔……」
亚纪问到一半,但没有问下去。堵住空目去路的人,进入了亚纪的视线。
有一名身着制服的少女,正站在连廊的正中央。
出现在那里的,是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物————水内范子以严肃的表情瞪着空目。

「————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情况发生得十分突然。
范子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的口吻,就像是面对敌人一样冲着亚纪他们说道
「老实交代!」
「什…………?」
听到范子说的话,亚纪非常吃惊。因为亚纪刚听说范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不到范子为什么要这样逼问。
「喂……」
「我全都知道!」
范子大喊
「杀死八纯学长,用冒牌货把奈奈美学姐和裕子学姐调包,这些全都是你们的阴谋对吧!都是用那边的————怪物干的吧!」
「………………!」
范子指着菖蒲大声叫喊,喊出的话令亚纪一阵茫然。
冒牌货?阴谋?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那种结论的,但亚纪完全没有那种印象。可是范子的表情是完全认真的,她向亚纪他们释放出无以复加的敌意,堵住亚纪他们的去路。
「…………」
空目跟俊也什么都没说。
被指着的菖蒲一脸不安地在范子和亚纪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面对无言的亚纪等人,范子的脸上染上了强烈的怒气。范子心烦意乱地歪起嘴,在下一刻大叫起来

「把八纯学长还来!」

范子的声音,将她的激动情绪原原本本地表达了出来。
颤抖的声音被喷发而出的感情碾碎,几乎撕破喉咙。
范子浑身颤抖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但不久用凄烈的眼神瞪了空目一眼,突然转过身去。
她拔腿就跑,根本来不及阻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大伙一时间全都愣在原地,望着这一幕结束。
「……那是干嘛…………?」
亚纪的这句话,谁也答不上来。
十月的风吹过连廊,然而范子的叫喊却没有在风中消散,明确而又毛骨悚然地留在了亚纪的耳朵里。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2-2 07:37 编辑

八章 「记忆Ⅰ」

 1

范子一路奔跑。
在连廊上从空目眼前跑掉的范子,放纵心中喷涌的感情,冲出了校庭。
范子一路奔跑。
她眼眶中浮出泪花,但盯着前方的眼神却十分凄厉。
范子一路奔跑。
被纠葛在一起的强烈感情驱使着,跑出校舍,冲过中庭。
范子一路奔跑。
她的样子酷似厉鬼,一看就像宇治桥姬(※注1)。
范子一个劲地狂奔。
喷发出来的感情驱策着范子。
愤怒使她身体燃烧,悲伤使她喘不过气,憎恨使她抛开一切。
是空目那伙人杀了八纯。范子怀着这份确信,奔跑、憎恨、奔跑、憎恨,无限循环。
——想都用不着想,凶手显然就是他们。是他们利用那个穿成胭脂色的幽灵少女杀害了学长。一定是因为我打算拯救学长,他们慌张起来就杀死了学长。

————为什么八纯学长要遭此毒手!
    为什么那么美妙的画再也看不到了!

——不,学长一定是因为那美妙的画才遭到毒手的。他们盯上了学长的才能,为了让学长去画不属于这个世界“画”而利用了学长。
范子想起来,八纯以前说过这样的话。
『————所谓画呢,就是终极的“想象力”』
『————画这种东西是将人心之中的“怪物”以最正确的形式取出来的手段』

范子记得,以前八纯在讲画时曾这么说道。
而当时没能明白的那句话中的真正含义,范子现在明白了。

当时,八纯是说
『————所谓画呢,就是终极的“想象力”』
然后范子反问
『……是那样么?』
『嗯。也有种认为画是“观察力”的观点。我自然觉得那也说得没错,但我认为那不过适用于基础阶段。能够通过“观察”来将眼前的物体正确地描绘出来后,接着就更应该朝着“想象”进发。
……之所以这么说,那便是因为,画这种东西是将人心之中的“怪物”以最正确的形式提取出来的手段。我认为绘画技巧就是实现它的工具。境界越是高超,就能以越纯粹的形式将自己心中之物提取出来。即便闭上眼睛,身处黑暗之中,要画的物体也会在脑中的画布之上呈现出来』
『……是想象么?』
『没错。比方说,我有个喜欢的画家叫做奥迪隆·雷东。他与法国印象派在同一时期活动,不过现在称他的风格为象征主义。这位画家曾这样说过
“不需要用眼睛来画画,我会闭上眼睛写生。这一点更为重要”
“在黑暗中才有我想画的东西”
他的作品如同印证他那番话一般,在将近四十岁之前都是一片漆黑。他一门心思地只用木炭描绘出全黑的世界,而且主题也非常疯狂。他让笔直朝上的眼珠变成了气球,长满毛的猴子脑袋长出了蜘蛛的腿,让生长在沼泽地里的植物上盛开出男人的头,让黑暗中浮现出奇形怪状的软体动物。他在闭上眼的黑暗中,“看着”那种噩梦般的世界。他在闭上眼的黑暗中,在寻常的黑暗里看到了不寻常的想象世界』
『…………』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寄养在别人家长大。他似乎是从孤苦伶仃的童年时代中发觉到心中的黑暗的。他在黑暗中看到的东西,与别人眼中的东西截然不同。他将心中的黑暗作为想象的源泉来作画。
……而且啊,我觉得我所看到的世界跟他所看到的是一样的。比方说,你觉得我们两个眼中的这片景色,彼此是相同的么?人就算和其他的人看着同一幅景色,看的方式也截然不同。视力或视线高度存在差异,还有色盲等视觉异常的差异。说不定颜色也是那样。这是蓝色,那是红色……我们之时用这些共通的语言去认识他们,实际上各人看到的颜色说不定完全不一样。颜色是大脑对光学识别进行的处理,我认为眼球这个感受器不同,看到的颜色也会不同,意识上的颜色应该也不同。所谓颜色,是光的特定光谱反射出来的东西。所以,将光视作温度去感知,说不定才是在客观上更正确的认知。只要稍加妄想,这样的可能性便源源不绝。
有可能每个人看到的景色都截然不同。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人有“心”,人会以自身内心的投影去看待周围。痛苦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快乐的时候……这些时候去看周围的景色是不是会不一样?看的虽然是相同的东西,但印象却截然不同。将那种印象最直观地表现出来的东西,莫过于“画”了』
『感觉……好像能够明白』
『嗯。人描绘的景色,是绘者内心投影出来的景色。他最终极的形式,便是描绘心中的景色。绘画是一种能将除自己外谁也看不到的“心”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与他人共享的手段。正因如此,我认为绘画必须要有“想象力”。
心中的景色,心中的怪物……用“想象力”将他们提取出来,展现给别人。如果看得人心中也有相同的“怪物”,那一定就是共鸣了。我觉得,那不正是绘者与鉴赏者之间真正的共鸣么————』
…………………………

范子响起了与八纯之间的对话,想起了把纯说的话。
八纯一定是那个“提取心中怪物”的稀有能力被利用了。八纯画是“真正的绘者”,而且凭借那份“灵能”能够看到学校的『黑暗』,所以他们让八纯画出了“幽灵”,让八纯画出来那面“镜子”,并且那些“画”进一步召唤出离奇现象,使一切发生。
赤名学姐消失了,奈奈美学姐消失了。
然后八纯学长死了,消失的两人回来了。可是,范子没有被骗。两人回来的时候,范子注意到了。
那两人是冒牌货
真正的,肯定已经死掉了。
她们两个也已经是幽灵了。已经就像那个胭脂色的幽灵少女一样,成为了文艺社那个黑衣人的走卒。
一看到那个样子就能明白。
美术社已经完蛋了。
八纯学长心爱的美术社,他心目中的圣域,已经被『他们』侵蚀带进了。离奇现象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们会利用八纯学长的“画”。
利用范子心爱的那幅“画”。
必须设法阻止他们。
杀害学长,竟然还要利用学长的话画,这是彻头彻尾的亵渎,绝对不能容忍。

————该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阻止他们?

范子自身没有八纯那样的灵能,也没有知识。可是她不能坐视不理。
该怎么办。
至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灵能”……
只用现在这一会儿就好,在阻止他们之前,需要足够的“力量”。
范子一路奔跑。她拼命地一边思考,一边奔跑。她穿过中庭,闯进专用教室楼,朝着美术室冲上台阶。
她一边奔跑一边思考。
在心中向八纯求助。

————八纯学长,请给我力量!
    请给我守护你的力量!

范子怀着强烈的意念冲进美术室。
然后,她在空无一人的美术室里打开柜子,打开抽屉,开始拼命地寻找什么。
………………
…………………………

※注1:宇治桥是在日本大化2年(公元646年)于宇治川(今淀川)所建的桥。相传有一名女子因不满丈夫与其他女子出轨,便于宇治川做了三十七天的修练,并咒杀了那名偷腥女子,但陷入疯狂的她终究化为鬼女,并开始对无辜的路人和村人掠杀,村人因不堪其扰,最后立了祠堂将她供奉为桥姬。相传日本的“丑时参拜”的雏型就是宇治桥姬(头上绑蜡烛,在凌晨时用五寸钉扎稻草人)。

 2

第三、四节课结束,开始进入午休。
日下部稜子和武巳一块,跟着美术社的人一起来到食堂。
这个以白色为基调的宽敞大厅内,现在人满为患。稜子他们六个在一张白色的长桌旁坐了下来。
大厅内热热闹闹,人山人海。
要说平时,稜子在第四节课的时候就已经吃完午饭了,所以已经好久都没在这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了。
跟美术社的人碰头之后,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不过,这并不是稜子想要的情况。
稜子被要求另外行动,当时基本是被大伙赶出活动室的。
关于那么决定的理由,稜子并没有得到解释。
跟芳贺谈完,稜子带着武巳回到活动室,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大伙在里面散发着异样的氛围。当时所有人沉默不语,菖蒲神情不安地眼神在大伙之间游移。
「……」
稜子突然想到,是在第一节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
稜子这样问道,但大伙只是片刻间交换了下眼神,没有明确作答。
这基本就是答案了。但稜子继续询问之后,亚纪就很烦闷似的让稜子和武巳单独行动。
「……不好意思,你们能不能暂时离开一下?」
亚纪摆出心烦而严肃的表情这样说道。
果然出了什么事。
于是,稜子现在就来到了这里。
她是陪着武巳,比平时要晚一些来这里跟美术社的人一起吃饭的。

「………………」

这群人周围的气氛很沉重。
大家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感觉就好像————不,实际上就让人联想到在守灵。
忽然,这一幕跟稜子最近的经历重合自阿勒一起。
可是灵子刚去想究竟是为谁守灵,突然就回忆不起来了。
「……奇怪」
又来了
究竟是为谁守过灵呢?
感觉不是姐姐死的时候,除了姐姐之外,不记得最近办过其他葬礼。但是,姐姐死的时具体是什么情形,本身就想不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关于姐姐的记忆都非常模糊,不知为何,只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如今能够鲜明地回忆起来的,就是姐姐五六岁时的身影。
在那之后的十年来应该一直生活在一起,可就是想不起姐姐最近的情况。自己感觉也很奇怪,平时总会无意识地不去回忆姐姐的事……明明姐姐以前的样子记得那么清楚。
稜子最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姐姐的死造成的打击引发了记忆障碍。
那段记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可是就像被彻底粉碎了一样,回忆不起来。
回忆不起来时,是一种有货倒不出的感觉。
稜子甚至没办法为姐姐的死感到悲伤。
她对这样的自己讨厌得不得了。
不论怎样也想不起来。
不论怎样也联系不起来。
「…………」
大伙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
餐具碰撞的声音和谈笑声响彻整个大厅,可唯独这个桌位就像被隔离开来一般,死气沉沉。
稜子感觉自己也被这个气氛给影响了。在一行人中,冲本最为失落,其他人都受到他的影响。
一年级的学妹一直垂着视线。
裕子那张老实的表情上,不时掺入几分困惑。
奈奈美坐在冲本身旁,一直摆着一副困扰的表情。她心里很想鼓励冲本,但人死毕竟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不敢贸然开口。
奈奈美瞥一眼冲本的侧脸,然后又把目光放回去,如此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种心情,稜子十分明白。稜子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
稜子看了眼身边的武巳。
被交代要单独行动时候,他按自己的意愿去找了美术社的人。
可是武巳跟美术社的大伙一样默不作声,什么也不说。本来过来的目的就不是谈话,没准这样也好。
但是,武巳大概是担心冲本才来的。
武巳的表情之上,明显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影。于是,稜子对武巳这个样子感到非常不安。
在稜子看来,武巳显然在隐瞒什么。
大伙的目光都被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吸引过去,没有去看武巳。他们可能是觉得武巳的变化还用不着去在意,所以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这让稜子十分不安。
稜子猜想武巳是不是隐瞒了什么非常重大的事情,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可是,稜子不敢去问。
她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就算问武巳也不会轻易开口,而且万一要是向自己坦白,到时候也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冷静接受。
稜子没有信心。
稜子……失去了信心。
武巳的态度变化,大伙最近表现出排斥稜子的倾向……这些都是一点点地夺走稜子对周围人的信心。稜子知道大家没有恶意,但稜子会觉得无力的自己对大伙是多余的,这让稜子十分难受。
大伙不想让稜子牵扯进来。
稜子出于大伙的保护之下。
而且以前也属于排挤对象的武巳,现在也藏起了某种“秘密”。武巳隐藏的秘密,说不定跟大伙瞒着稜子的是同一件事,所以稜子不禁觉得还是不问为好,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这样的处境剥夺了稜子的信心。
稜子在那一点上,被大家孤立了。
这种孤立,让稜子开始胆小。稜子对周围的异常以及自身的异常,唯有困惑,唯有恐惧。
「…………」
稜子跟大伙一样沉默下来。
在这个状况下,她满脑子都是讨厌的事情。
身处无数学生制造的喧嚣之中,周围却笼罩着凝重的寂静。就像周围存在一道无形的障壁,这块区域对于周围形同于无,但对于当事人而言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这道沉默之壁将这桌人被隔绝开来。
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奈奈美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

「…………小范她,不要紧吧……」

奈奈美一直思考着如何开口,可到头来还是者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可是,她的这句话至少打破了沉默的围堰。
「……很……让人好担心啊」
裕子对奈奈美的话点点头。光是这样,笼罩在着周围的紧张感便减弱了几分,让稜子松了口气
「呃……听说水内同学今天在宿舍?」
稜子抓住这个机会,开始跟她们交谈。
回答稜子的,是奈奈美。
「啊,嗯」
两人基本是第一次当面坐在一起,奈奈美却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迫不得已,奈奈美现在的表情就像在说总算找到说话对象了。
「好像是的,不过具体怎样就不清楚了啊。从昨天就没看到她……」
「啊,是这样啊」
「你想…………我们没有昨天之前的记忆呢」
奈奈美向这样说道的裕子露出苦笑,裕子回应她,耸了耸肩。
「啊……对不起」
稜子把这事给忘了。
在这群人中,稜子跟奈奈美的心情是最为接近的,所以把奈奈美失踪过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对不起,我……」
「没关系啦」
稜子慌了起来,奈奈美向稜子摆手示意没事。
「虽然失踪过,但完全没有感觉呢…………是吧,小裕?」
「嗯」
奈奈美也向裕子示意,裕子点点头,说
「奈奈美是一天,我是三天吧?虽然记忆确实是缺掉了,但也没有大家说得那么古怪」
「嗯」
「不安确实是有,不过想不起来也没有实感」
说完,裕子一副『到了现在还是想不通』样子,有些纳闷地说道
「所以,小范的事我也一点都说不上来」
裕子叹了口气。
「八纯学长的事情也是这样。就是觉得很吃惊,但我们也没看过现场,所以基本没有实感」
「…………」
「只是突然对我们说『学长死了』『你失踪了』『水内同学卧床不起了』,然后怎么说呢……我脑子是明白了,但感受却跟不上的样子。这是很实在的反应对吧?就是好像很冷血似的」
裕子的这番话也是奈奈美的情况,两人就像都在硬是装作平静一样,能够感觉到那样的心理活动。
那样的行为可能是出于精神上自我保护的意识,或许是无意为之的心理活动。
但可想而知,这对冲本来说一定是非常复杂的状况。
奈奈美回来他固然开心,但她们并不能分担他对八纯的伤心。就像是
印证这样的想象一般,冲本基本没有跟她们好好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
这时,裕子开口了
「今天落下的课该怎么办呢」
突然说出这句话的裕子,那表情没有在开任何玩笑,极度认真。
稜子几乎没有想到,说到
「咦……课?」
可裕子就像理所当然一样,反倒非常不解地对稜子说道
「是啊,课」
「可是……」
「不是谈那种事的时候,是么?反了啦,反了。就算这种时候,课还是要上的。去拿讲义,借笔记来抄等等,这些事不做不行啊」
裕子一边这么说,脑子里似乎已经想好借谁的笔记去抄了。
她说的很对,这确实是种精神强韧的表现。但在这种状况还去在意上课的事,稜子可做不到。
奈奈美的表情多了几分苦笑的味道。
「……哎,又开始了」
「什么啊」
裕子责问了一声就噘起嘴来,这时奈奈美对稜子说道
「她就是这种性格」
「……什么?我说的话就那么怪么?把要做的事情做好不是更好么?」
裕子开始反驳
「那岂不是很不爽么?讲义跟笔记中间缺一块,岂不是让人很不自在?」
稜子也不是不明白那种感觉,但还是觉得要看情况。
「……」
可是这个时候,稜子忽然想到。要说中间却一块,裕子的记忆也是同样的情况。
「……可是……」
「什么?」
裕子转过头来问道。
「……不,什么也没有」
但稜子摇了摇头,随后裕子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
应该是稜子本要反驳却中途作罢,让裕子不开心了吧。但是稜子觉得,如果她本人没有意识到记忆的矛盾,说不定会更好。
让她意识到是自找麻烦,裕子开始烦恼也令人伤脑筋。而且稜子自己的情况都还没有解决。说不定本人心底里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嗯?」
「真的什么都没有啦」
「我应该没说错话吧?」
裕子说道
「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分场合……大家都吃完了不是还一直坐在这种地方么」
裕子说的确实不错,大伙碗盘早就空了。
「消沉要比什么都不做更糟啊。对心更糟」
「……」
「有事情做就得去做。那不仅仅是认真,做些什么也能分担注意。好了,大伙走吧?烦恼下去也只是让自己消沉,所以先做点什么吧」
裕子就像催促大家一样站了起来,端起了放着惨剧的托盘。
「好啦,快走吧」
奈奈美也跟着裕子站了起来,然后看了看冲本。
稜子也跟武巳小声说道
「……走吧,武巳君」
「嗯……」
武巳点点头也站了起来,但武巳放心不下依旧默不作声的冲本。
「走吧,冲本」
武巳把脸凑近冲本,小声说道
「去找愿意给我们抄笔记的人吧」
「……」
「没了笔记,我也会发愁的呢……」
冲本沉默不语,但在武巳的催促之下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见状,大伙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
「……」
稜子放心地稍稍叹了口气。
「那么,回活动室吧」
裕子一声号令,众人站了起来,以略显缓慢的动作带着餐具转向回收处。
但一行人回到美术室,真的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了

稜子看到的,是美术室前面走廊的画廊上,挂着八纯那七张失踪的“系列”。
…………………………

 3

「那么,不知道是谁把“系列”带过来的是么?」
「……嗯」
「然后,那时候是今天第一天去美术室,不知道那个“系列”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嗯」
「另外,在这个画廊上挂画,不需要获得批准?」
「嗯」
「可是之前展示的画,都按照惯例被收进了美术室的仓库里头?」
「……嗯」
「………………」
「………………」
稜子和武巳闯进了俊也他们所在的文艺社活动室,将这个消息带了进来。
时间是午休快结束的时候。
两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活动室,将“系列”出现在美术室前耳朵事情告诉了大家。然后俊也他们为了证实这件事,来到了美术室。
「…………」
文艺社和美术社的人,在沾染浓重油画颜料气味的美术室里到齐。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桌,沉默不语。美术社的四个人坐在一块,武巳和稜子就像侍从一样守候在旁边,空目和亚纪就像法官一样坐在对面。
然后俊也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八个人围在桌旁,俊也再掺进去就太挤了。
他们没把菖蒲带过来。虽然一开始就没想带,而且范子在连廊上喊出的那些话让大伙十分在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混乱,认定菖蒲不应该来到美术室附近。
于是就以这种状态开始打听情况了。
第五节课已经开始,那个特有的寂静再一次在校园内铺开。
在这寂静之中,空目的声音淡然地响起。空目提问,确认,主要是奈奈美应付那些问题,一一给出答案。
俊也他们一大帮人进来的时候,她们还很好奇出了什么事。
但是空目没做任何说明就开始提问的时候,反倒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人唱反调。
空目犹如理所当然一般提问,美术社的人都像是被空目散发的气场震慑住一般,回答提问。
可能是因为空目理直气壮地就开始提问,气场非同一般,不然就是因为这几天她们都在接受询问,形成了条件反射,总之空目进行情况询问,俊也他们大概掌握到了“系列”的相关情况。
但了解到的,只有“她们也什么都不明白”这件事。
一番对话结束后,俊也开口
「总之————不清楚是谁把“那些东西”东西拿出展览教室挂到这里,是么」
「……是的」
结束对话的空目若有所思地闭着眼睛,回答了俊也的提问。
空目的样子十分平静,但俊也内心是越来越烦躁。
因为那个“系列”再次出现,只能表示一件事。
事件……还没有结束
至少有什么东西不让事件结束。那究竟是人还是其他的东西,在迷雾重重的现在无法判断。
有人从事件现场的展览室带走了八纯的“系列”。
有人将那个“系列”挂在了这里的画廊上。
至少那是有意志的东西。在重重迷雾之中,事件再度开始了。
俊也向大伙扫了一眼,然后对空目问道
「————空目,你怎么看」
「说不上来」
空目睁开眼睛,接着答道
「但不管是谁干的,还是把“画”处理掉为好。一度消失的“画”再度出现的情况也是,不管怎么看,那个“系列”在事件中都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
「……」
俊也对这个提议全面赞成,但至今从未开过口的冲门对此却把脸抬了起来,开口了
「……处理掉?」
「没错」
「喂…………等一等啊。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啊」
冲本提出抗议。
他们美术社确实对内情一无所知。想要拜托他们把画处理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俊也一时间苦恼起来。
可是空目却十分流畅地说了出来
「说是处理,意思是只要不是放在外面就行了」
「啥……?」
「那些画本来存在于八纯学长死亡现场。虽然不知道是谁拿出来的,但为了搜查,应该联系警方,把画交出去」
「啊……啊啊…………」
冲本就像这才想起这件事一样,一脸困惑地点点头。
美术社的人都很混乱,得到的情报也不充分,所以似乎没想到那件事。它们不仅仅是预示事件仍将继续的标志,也是事件的证物。
但是,空目脑子里一定将这起事件当成了“怪异”作案。
空目向目瞪口呆地美术社员们问道
「如果有需要的话,就由我们来联系警察吧」
「啊……」
美术社的人都只是点点头,没有提出意见。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得那么深,似乎就想完全依赖空目了。
「……我知道了」
空目点点头
随后,空目应该会来到外面,用手机联系去“黑衣”。
不出俊也所料,空目站了起来。可是空目刚刚离席————美术社的门便发出声音,打开了。
开门的方式非常粗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那边。
然后当大家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时,全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身穿制服的少女————水内范子正气喘吁吁地,以门神一样的姿势站在那里。
「……」
俊也也下了桌子。
范子跟刚才见到的时候一样……不对,她的戾气要比之前更加庞大。
而且不知为什么,范子浑身是血
她闭着左眼,大量的血液像泪水一样从那里流出来,把那张苍白的脸弄脏了一半,制服从衣领到胸口全都染红了。
鲜红的血顺着脸颊,从下巴凝集成珠,落下。
「小范……?」
奈奈美和裕子看到她不寻常的样子,慌慌张张地走上前去。
武巳和稜子也摆出几近茫然地的表情看着范子。他们没看到出现在连廊上的范子,直接看到这个样子恐怕会更加觉得异常。
「————」
不久,范子开口了。
但她说出的话太过异样,让打算上前的奈奈美和裕子害怕得停下了脚步。
范子大声一喊

「————————找到了……!」

她的声音非常强烈,却又像在低吼一般压抑着,就像一只正在发出威吓的狗,声音低沉而凶狠。
范子用睁开的右眼,狠狠地瞪向空目。
逼着的左眼继续流着血,制服上的血迹眼看着越来越大。
空目什么也没说,只是回望着范子。
现场的空气冻结了。没人明白究竟在发生什么,大伙都只是望着范子异常的一样。
「……小范……这伤……」
「闭嘴!」
范子大吼
「我才不听你这冒牌货说话!」
半张脸染红的范子,面目狰狞地大声叫喊
「所有人不都跟这帮家伙在一起么!全都跟这帮家伙一伙的么!」
「……冒牌货?一伙的?」
「我会守护学长的!」
范子不理会奈奈美,一个劲地大声叫喊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学长的画也不会让你们处理掉的!」
「小范……冷静一点……」
「把八纯学长还来啊!」
范子情绪激动,莫名其妙地叫喊。
或许是由于兴奋的缘故,出血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
范子大喊大叫,头发乱甩,大量的血凝集成珠飞洒出来。看到她那个样子,奈奈美向她走近,伸出手。
「小范……冷静一点」
「别靠近我!」
「关键是你的伤会……」
「别靠近我!」
范子大声叫喊抗拒奈奈美。
随后,奈奈美发出惨叫,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范子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油画用的大型美工刀,朝着奈奈美伸出去的手一刀挥了下去。
「!」
瞬间,活动室里变得一片混乱。
奈奈美按住右手,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稜子看到这个状况惨叫起来。这一刻,范子飞快地冲了出去,挥起美工刀直扑空目。
「!」
俊也察觉到这一点,只觉背脊一阵恶寒,反射地身体动了起来保护空目。
「小范,住手!」
奈奈美在惨叫,裕子在尖叫。
但空目只是微微眯细眼睛,在原地寸步未动。
范子朝空目奋力地挥下美工刀。俊也准备抓住她的手臂,进行反击。
可是,范子的动作快得出乎意料。
俊也没能借助范子压上全身重心挥下的一刀,即便如此,俊也的手还是打中了范子的手臂,打偏了刀片,仅以划破空目脸颊作结。
「空目!」
俊也不禁大叫,但现在根本不是顾得上叫的时候。
范子的动作毫不犹豫,毫不留情,是动真格要杀死空目。
范子回刀上挥,俊也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去接住范子的刀。
粗钝的刀片扎进右下臂的肌肉中。
「……嘁!」
俊也无视剧痛,左手做手刀状用力击打范子持刀的手。
可是,即便俊也使出了全力击打,范子还是没有将刀放开。她无视手腕上明显的剧痛,将插进俊也胳膊的刀尖挖了下去。俊也伸手本想抓住她,但她就像野兽一样躲了过去,并飞快地拉开了距离。
「……!」
大家慌慌张张地从范子身旁退开,以范子为中心展开了一个圆。
范子紧紧握住滴着血的美工刀,用唯一睁开的那只右眼瞪向俊也。
俊也也咬牙切齿地回瞪范子。被挖开的伤口就像喷火一般释放出疼痛,血液顺着胳膊流过指尖,滴到地上。
「…………」
俊也保护空目,与范子针锋相对。
可是俊也心中感到不寒而栗。
范子的手腕应该非常痛才对。由于强行对被手刀伤过的手腕用力,损伤应该足以导致骨头开裂才对。
而证据就是,她的手腕眼看着开始肿大。
然而她还是紧紧地握着刀,对伤势毫不在意的样子。
照理说,那伤应该让她握不住东西了。当然,她的左眼也流了相当多的血,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昏死过去了。
即便这样,范子还是若无其事地与俊也对峙着。
这唤醒了俊也脑中一段讨厌的记忆。
他回想起那个无视伤势,若无其事破坏掉自己肩膀的大迫水方。如果范子也处于相同的状态,要想毫发无损地抓到她恐怕难比登天。
俊也希望避免对她造成致命性的伤。
可是一边要守护空目,还要保护自己的身体,还能够确保范子无恙么?
俊也不愿主动进攻。他瞪着范子,一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边拼命地思考安然无恙地将她制伏的手段。
「…………」
范子正气喘吁吁。
两人相互瞪视,他们之间的时间已然冻结。
但在下一刻,范子的眼睛转向了其他地方。慢了一步才发觉她意图的俊也,面对范子令人始料未及的行动,下意识大声叫了起来。
「……躲开!」
可还是太慢了。
范子突然转身,这回发出怪叫冲向了裕子。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
没有逃跑的事件,没有惨叫的事件。裕子一下子肚子就被被刺中,紧抓着范子的手臂当场倒地。
只听到“噗滋”一声贯穿衣服或是皮肤的沉闷响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迟了片刻,奈奈美惨叫起来。
「……可恶!」
俊也连忙冲上前去去抓范子。可是范子以可怕的力量与想要将自己拉开的俊也对抗,用美工刀狠狠地去挖裕子的腹部。
「————该死的冒牌货该死的冒牌货该死的冒牌货该死的冒牌货……!」
「可恶!放手!」
俊也打算将范子的手从美工刀上拿开,可范子的手指就像老虎钳一样紧紧地攥着,纹丝不动。
范子一个劲地呢喃,面目狰狞地不断挖搅裕子的腹部。裕子已经发不出惨叫了,腹部流出的血将俊也的胳膊染得通红。出血量眼看着不断增加,想要拉扯范子的手也滑掉了。俊也和范子身上,然后还有地上全都是血。这样的出血量看上去绝对是伤到了腹部的动脉,完全不觉得裕子还有救。美工刀在肉里翻搅,不断发出恶心的声音。
「————该死的冒牌货该死的冒牌货该死的冒牌货该死的冒牌货!」
「可恶!可恶!放手啊!」
俊也大声叫喊。
即便知道裕子已经没救了,他还是拼命地想要打开范子。范子殊死抵抗,面目狰狞地继续用力。
「放手!」
俊也抓住范子的手腕,用力一拉。
随即,范子的手腕发出骨头断裂的响声。
「!」
俊也不禁放松了力量。这一刻,范子转过头去,挣脱俊也的束缚,直接将沾满鲜血的美工刀从裕子的肚子里拔出来,准备扑向空目。
裕子的血飞洒出来。
「呀啊啊啊————————————啊!」
范子再次发出异常刺耳的怪叫。
「空目!」
俊也大声一喊。
这一刻,俊也忘乎一切,朝着正要从自己身旁冲出去的范子的侧腹用尽浑身力量一拳砸去。
「——嘅嚯!」
拳头钻入纤细的身体,范子的身体被轰飞出去。
俊也顿觉不妙,但为时已晚。俊也的拳头上留下了打断肋骨的明确手感,范子直接撞到大桌上又弹了起来,一路掀倒好几把椅子,发出惨烈的声音摔在了地上。
「………………」
椅子掀倒的巨大声响消失,房间里恢复到原本的安静状态。
包括范子在内,所有人都不动了。
美术室的时间……静悄悄地停止了。
隔了片刻,从倒地的范子口中流出乌黑的血。
「……喂」
俊也战战兢兢地靠近范子,心想……难道她死了么?
范子在大伙眼前如同抽筋一般抽动,又吐出了大量的黑血。俊也曾在什么地方听过,吐黑血是胃里面的血。
「……喂!你没事吧!」
俊也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实在太蠢,可是俊也现在顾不得那么多,朝范子冲了过去。
时间因为俊也的这一行动开始再度流转。奈奈美尖叫起来,稜子哭了起来,空目冷静地取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可恶!可恶!」
俊也不断咒骂。
范子似乎还有气,但身体纹丝不动。
且不提外伤,俊也不知道对内脏明显受损的人该如何进行急救措施。俊也只知道仰头的话气管可能会被吐出的血堵住导致窒息,所以根本没办法去搬动范子。
「……可恶!」
俊也咒骂自己的鲁莽。
他当时反射性地就做出了致命的行为。不管情况再怎么不正常,应该也有其他的方法。他小心提防着酿成惨剧,结果却让情况雪上加霜。
他本觉得为了保护空目,自己死不足惜。
他也想过为此而不得不杀死别人。
但是这不一样。竟然会动手去杀武巳的相识,而且她还是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这种事俊也想都不曾想过,是俊也的伦理所绝不能容许的。
他感觉,有什么搞错了。
但俊也已经认识到,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怪异”。俊也如今被迫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肤浅。
「……小裕…………小裕…………」
奈奈美的哭声回荡在美术室里。
俊也向那边看去。
裕子一副就像在祷告的样子,瘫倒在血海之中。紧紧抱着她的奈奈美,被亚纪就像抱着一样推开。
武巳、冲本,以及那个一年级学妹的脸,都定格在了僵硬的表情。
打完电话的空目无所畏惧地踏进血泊,靠近裕子。
他把手放在裕子的脖子上量取脉搏,然后朝俊也看去,对上视线之后又立刻闭上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
「…………可恶!」
俊也倾吐内心的憎恶。
那憎恶,是对他自己的憎恶。
那时候能够阻止范子的只有自己,然而自己却没能阻止她。
小学时的记忆,空目倒在血海中的情景发生闪回。
——至今为止,我一直都在做什么?我小时候明明发过誓,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啊!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裕子倒在血海中,范子气若游丝……而且其中一人还是自己下的手。
俊也手臂上的伤固然疼痛无比,但对自己的憎恶要比伤痛更痛上百倍。
——就凭这样就能将空目保护到底?就真的能跟“怪异”战斗了?
俊也扪心自问,但答案是“恐惧”。要是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俊也没有自信能够应付。
「…………」
俊也看看空目。
空目在血海中,正默默地俯视着裕子的遗体。
他的左脸有道刀伤。白净的脸上划出一道鲜亮的红线。
那是美工刀造成的伤。
今天好歹只是轻微的皮外伤。但明天呢?下一次呢?
俊也怀着绝望的感情看着那道伤,这时空目忽然转向俊也那边。下一刻,空目的眼睛严肃地眯了起来————用锐利的声音喊了出来
「……村神!」
这一句话,让俊也注意到空目正在注视的东西。
俊也目光一落下去,就看到倒在脚下的范子睁开了眼睛,用那唯一的右眼看着俊也。
「!」
俊也还没开始担心,便被那眼神震慑得向后退开。
范子内脏受损大量吐血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俊也想起水方,感到不寒而栗。
……在众人的注视下,范子站了起来。
她用手撑着桌子,在上面留下大大的血手印,同时缓缓地原地站了起来。
全身在血里泡过的范子,现在就像一具僵尸。血从透湿的上衣和裙子上滴落,顺着雪白的腿往下滑。
可是范子的右眼充满明确的意志之光,狠狠地瞪着俊也。
「…………八纯学长……由我来守护……」
范子开口了
「所以把八纯学长……还来…………」
她张开流着黑血的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比起这些言语,范子那只眼睛更加吸引俊也的注意。
因为范子唯一睁开的那只眼睛,就像狗的眼睛。那是为了保护主人与敌人抗争、战斗的狗的眼睛。
俊也对那样的眼睛非常熟悉……因为,那就跟自己的眼睛一样。
可是范子现在的眼神,是充满失去主人的悲伤和愤怒,悲痛欲绝的眼神。那是可悲的,可怕的,而且凄烈的狗的眼睛。
满是鲜血的狗的眼睛,瞪着另一只狗。那是想要为主人报仇却敌不过敌人的护卫犬,感到痛惜的眼睛。
「…………」
范子呻吟着环望众人。她就像将所有人都当做敌人一样,用那种敌视的眼神瞪着所有人,然后说道
「……八纯学长…………」
那悲痛的语言,就像是在向神明祈求救赎。
范子念诵着八纯的名字,视线忽然移开,看向了地板。
在她视线的方向上,是之前脱手的美工刀。美工刀上只有一块被紧紧握住的形状没有沾到血,上面写着物主的名字。

八纯启

范子的执念让令人起栗。
她紧紧盯着地上的美工刀,表情悲痛地扭曲起来。
下一刻,她转过身去,以完全不像身负重伤的速度冲出美术室,逃走了。房间里一片杂乱,充斥着血的气味。
「…………喂!」
俊也追了上去,但于事无补。看到范子样子的学生们惨叫起来,声音从走廊那头传了过来。
随后只留下了这片空虚的惨状。地板被鲜血还有乌黑浑浊的血液彻底弄脏,就像两种颜料相互交融一般,创造出一块凄惨的调色板。
…………………………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九章 「记忆Ⅱ」

 1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范子在心中呢喃。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范子在心中大叫。
不行,还不够,还赢不了,还看不到。
一切……都还不够。
这样下去,这样保护不了学长。虽然杀了一个冒牌货,但其他的行动全都被阻挠了。
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现在支撑我的武器……学长的刀也失去了。
力量不够,武器不够,这样下去,我完全没有胜算。
力量不够,有什么东西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不够!」

范子嘴里咒骂着,穿行在森林中。在那之后,范子跑进了学校的后山,一味地在里面彷徨。
她分开树丛,踏过杂草。
被血打湿的裙子贴在脚上,让走路变得十分艰难。
失去的血连内裤都完全湿透,同时从范子身体里夺走了体温。即便如此,范子还是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地继续在树丛中行走。
追兵一定会赶来。
但范子不能被抓住。
范子还没有完成她非做不可的事情。在杀掉那个名叫空目的男人,彻底守护八纯的意志之前,范子不能被抓住。
范子要守护八纯。
然后,要去和八纯同样的世界。
范子现在正看着与八纯眼中相同的世界。她自毁左眼,打开了八纯能看到的,自己以前无法看到的另一个世界。
八纯就是用看不见的左眼看着这个世界。
如今,范子明白八纯的心情了。
恐惧与激动,一直侵袭着范子的意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一定就能够到八纯所在的地方了。

  *

『————知道么?画也被用于心理学的治疗体系』
有一天,八纯一边画着那个恶心的画,一边这样说道。
『咦?不知道……』
『是么?让精神病人画画,对画出来的画进行分析的那种书或电视节目,一次也没看过么?』
经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存在那样的东西。
『啊……』
『画是反映人心的镜子。在什么也没有,如同镜子的白纸上画喜欢的画,就能看到作画之人的内面』
『……』
『那个人潜意识中所怀的东西,全都会出现在画上』
听到这番话的范子,指向了八纯当时正在画的“画”。
『……就像这样么?』
『这个嘛……』
八纯露出微笑,说
『我现在画的画,大概是就是我心中原原本本的“恐惧”』
『恐惧…………?』
『不仔仔细细地看着对象,就没办法画画对吧?可是人很难去直面恐惧啦心灵创伤啦这之类自己内心的黑暗。因为讨厌得不得了,不论如何都会在无意识中移开视线。但因为那样的关系,有时候也会在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时候疯掉』
『………………』
『在那种时候,画就派上用场了。画这种东西,源于我们心底。能将我们自己注意不到的东西,不想直面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刻画出来。我们可以通过哪种方式来直面“那些东西”。
……我呢,有害怕的东西。虽然说不能说那是什么,但我正在为克服它为画这幅画……也不对,应该是已经克服了,所以在画吧。不管怎样,我的画不论现在还是以前,都展现的是我所看到的景色————』

画……不能掩饰本质。
八纯这样说过。
八纯的那句话不是比喻。画中世界,就跟他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一直用几乎看不到的左眼看着另一个世界。范子想看到八纯眼中同样的世界,于是想到了那个方法。
于是,范子决定让自己变得和八纯一样
她敲碎镜子,将小小的碎片扎进了自己的左眼。
那是她从美术室将八纯的美工刀带出去之后的事情了。
范子回到宿舍的寝室,将自己的镜子在地上砸碎,然后从散落在地的无数碎片之中选择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尖锐碎片,将它拈了起来,然后大大地张开眼睛,用指甲翻开眼皮。
瞳孔漏了出来。
眼珠暴露在空气中,感到针扎一般的刺痛。
然后,范子就这么将小小的碎片靠近裸露的眼珠。尖锐的尖部,以及拈着碎片的手指靠近眼珠。最后东西离得太近而变得模糊,接触到了眼珠。

噗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范子放声大叫,碎片刺破柔软却又坚硬的表面,随着剧痛陷进眼珠里头。眼睛周围开始发烫,大量的泪水流了出来。眼珠剧烈地抽出,刺进眼珠内的异物感到处滚动。
就像短针一样的碎片,只有尖部刺了进去。
那东西扎在眼珠上到处乱摆,一次次地碰到翻开眼皮的手指。
眼皮要求着眨眼,也不住地抽搐。可是纵然大量的眼泪把眼珠弄得特别滑,僵直的手指还是一直按着眼皮。
不可以就此放弃。
还什么都……“看”不到。
眼珠和胃袋剧烈地翻涌。范子一边反复进行着接近呕吐的呼吸,一边将手伸向下一块碎片。
噗滋……
噗滋……
噗滋……
噗滋……
锐利的碎片刺破眼球表面,钻进坚硬的内部,随着卡啦卡啦的粗涩感觉,深深刺进眼球里面。
这一次,眼球变得十分灼热,就像临死挣扎般抽搐起来。
范子蹲在地上,忍受着令人发疯的疼痛。
她指甲抓在地板上,胡乱地抓挠散落在地的碎片。眼泪、油汗还有口水流了出来,把即将沉沦的意识又拽了回来。
还差最后一步工序,必须做完。
她用手指拈起眼皮,盖住了变得就像针山的眼球,然后————用力敲打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随着碎皮深深刺入的眼球的触感,范子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却确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异。

「………………」
范子在散落着镜子碎片的地板上缓缓起身。
虽然感觉昏迷了很久,但似乎不过几分钟左右。
左眼之中扎进了无数碎片,里面存在着明确的异物感。感觉脸颊打湿了,血就像眼泪一样流下来,但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疼痛。
但是,范子立刻察觉到了。
左眼看不见了,甚至连睁都睁不开了,但刚才打上的烙印,让她眼中的世界焕然一新。
作为一个画画的人,范子会习惯性地仔细观察周围。
但这样的范子也从未如此看到过世界如此鲜明。
影子更加浓重,色彩十分鲜艳,可是距离和远近感十分模糊,感觉世界就像一副巨大的画。
现实感被置换成浮游感,身体十分轻盈。
意识也很轻盈,恍如在梦境之中。
没有疼痛的特点,也像是在做梦。世界看起来就像一场鲜明的梦。
「………………」
发你张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桌子。
她脱掉拖鞋,脚只隔着袜子踩在镜子的碎片上,但她完没有放在心上。
她从桌上的包里取出八纯的刀,看着刻在上面的八纯的名字,紧紧握住刀柄,直直地凝视着被颜料弄钝的刀尖。
「…………」
睁开的右眼,然后还有闭上的左眼,同时看着刀尖。
这……应该就是八纯眼中的世界。
这……应该就是力量吧。
「…………」
范子直直地凝视着刀。
不久,范子的心激扬起来。
这把刀对于范子来说,就是刻上神之名的魔法师之剑。范子觉得有了这个就能够战斗了,然后嘴上露出笑容,转向了寝室的房门。
地上的碎玻璃乒呤作响。
范子的头发和裙摆在夸张的动作之下飘扬起来。
范子将美工刀收进了裙子的口袋里。刀太大没能完全收进口袋,刀柄露在了外面,就像收入鞘中的剑,在口袋里摇摇晃晃。此刻,范子为了寻找“敌人”,冲向了学校。

  *

…………于是,范子的圣战失败了。
现在,范子逃进山里,没头没脑地在林中到处乱走。
身体还是那么轻盈,完全没有疼痛,唯独内心被惋惜与憎恶染成一片漆黑。

————还不够,还不够!
    还要更多更多等多,足以战胜那家伙的“力量”!

范子渴求着,在心中不断呐喊。她疯狂地渴求着能将“敌人”那边叫俊也的护卫犬打倒的方法。
力量还不够。
还不足以守护八纯。
范子一个劲地放声大叫。
疯狂地喊着「不够」「不够」。

————不够。

但对于范子而言最不够的,是“八纯的身影”。
八纯最想要的,是消失在镜中的八纯的脸。她相信,只要和八纯一样拥有看到镜中怪异的力量,就能够再次找到八纯。为此,范子把一切都忍耐了下去。
她忍耐了戳瞎眼睛的剧痛。
她忍耐了用捡东西刺入眼睛的那种骇人触感。
可是,这样还是不够。
范子还看不到八纯。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范子一边到处乱冲,一边将手伸进口袋,从里头抓出之前塞进无数个的小东西。那些东西在口袋里微微地发出硬质的声音,刺进范子的手中。那些东西是镜子的碎片。
无数指甲盖大的镜子碎片。
范子如同把点心放入嘴巴里一样,将抓出来的镜子碎片非常自然地塞进了左眼之中。镜子碎片被纷纷塞进睁不开的眼皮之下。就像是往自动售货机里投硬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去。
不够。
还不够。
每插进去一块碎片,塞满眼窝的碎片就会咯吱作响。眼皮下面达到饱和,碎片相互磨碎。
她在林中穿来穿去的同时,不停地、不停地重复着那样的行为。
太阳已经下山,黑暗开始笼罩周围,可范子就像根本不在意黑暗一样,只是继续彷徨。
她在黑暗中彷徨。
在夜色中行路。
没有止境地走下去。
就好像永远都会继续下去一样,单调而异常地行走着。
可是————

哗、

范子突然穿出了树丛。
「……!」
她无意识地穿出了森林,一时间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那里是夜晚的学校,有黑暗,也有灯光,却没有任何人。
那里在学校院地的外面,是上下水道和配电设备集中的地方,只有一座游泳池,十分冷清。
只有用于保护设备的冰冷建筑和防护网竖在那里。
然后,泳池的更衣室等主要建筑,在路灯下照亮。
「…………」
范子为了逃避追兵,没头没脑地在山里乱走。可是她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学校。
所见之处没有人影。
范子犹豫了一会儿————不久在黑暗中冲了起来,开始攀爬防护网。
她也想过回到山里,但光逃跑也无济于事。范子还有其他目标要完成,而最好办法就是藏在校内。
她决定翻上防护网,藏进更衣室。
她全身的重量压在防护网上,金属网被弄得哐哐作响。
没过多久,她翻了过去,跳到了泳池的院地中。照范子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想象不到会做出如此敏捷并大胆的动作。
泳池周围鸦雀无声。周围一丝风也没有,水面没有一丝涟漪,一片昏黑。
路灯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此情此景,让过季的泳池看上去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
此时,范子开始注意泳池。
整个泳池看上去俨然就像一面镜子。那水面完全维持水平,让人难以相信那是液体。
那无机质的平面……感觉敲上去会铿铿响。
就像紧致的寂静……将水固定了一样。
寂静随着黑暗充满整个空间,唯独范子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震荡。这是此处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
「…………」
范子就像着了魔一样望着水面。
望着路灯在上面反射的光,不久左眼痛了起来。
「!」
那种感觉,就像左眼的眼窝中有小石子在翻滚。那显然是眼中的镜子碎片造成的,范子禁不住捂住左眼。
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血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滑过脸颊。
滚烫的液体落在冰冷的脸颊上。
「唔……」
范子呻吟着捂住左眼。碎片生涩的触感,隔着眼皮传到了手指上。
就在此时,范子的眼睛映出了会动的东西。
她感觉在水面之上瞬间看到了那东西。她看到白色的,但绝非光反射制造的东西,模模糊糊地映在水面上。
那肯定不是明确的东西。
可是,范子呢喃了起来。

「————八纯学长?」

她说完靠近池边,俯视水面,然后看到了里面映出的东西。
她从泳池的外缘将身子探过去,凝视水面。倒映出那片黑暗的墨色之水中,正倒映这那东西。
那是自己的脸。
苍白的,沾满血的,自己的脸。
这样看,确实没看过,但却无比相似。
在街头灯光的照耀下,范子的脸鲜明地浮现出来。
血、表情、凝视着水面的右眼,就连那只眼眸中映出的东西,都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
脸在墨色的水面上倒映出来,那张脸在眼眸中倒映出来。当注意到这形成一种对镜的时候,范子完全明白了。
「八纯学长…………」
一定是那样。
八纯就在里面。
失去了一只眼睛后,烙印已经打在了上面。然后,只是消逝在了里头。
「八纯学长!八纯学长!」
范子呼喊过去。
由衷地露出笑容。
瞧,这不就映在眼中么。
不是沾满血的自己的脸,完完整整的八纯的脸
瞧,看得见。
就像面具一样被切下来的八纯的脸,在笑。
八纯的世界,就倒映在那一边。
不,那不是倒映出来的东西。那是水镜的“另一边”极端异样的,恐怕就跟八纯眼中相同的世界…………
看到那东西时,范子呢喃起来。

「————学长」

那是仿佛将心中的所有倾吐出来一般,非常非常充满爱意的呢喃。
范子如同亲吻一般,慢慢地将脸靠近泳池呃镜面。
随后——

一双煞白煞白的手,从镜子里朝她……静静地伸了过去————

…………………………
………………………………………………

 2

事件过去一晚。

第二天,水内范子变成了一具诡异的遗体,校内的游泳池被发现。
发现者是警察。搜索逃走的范子的警察,在早上再次展开搜查,随后没过多久便发现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伏面飘在泳池中。
早晨没有风。
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范子漂浮在犹如镜子一般没有一丝涟漪的池水上,纹丝不动。
朝阳之下的水面,以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后背为对称线,倒映着周围的景色。
那就像一幅将半截人体放在一面大镜子之上的超现实风景画。尸体没有浮沉,没有摇晃,就像紧贴着水面静止住一般,这情景就像假的一样,非常的不切实际。
那是完美的寂静,仿佛碰一下就会彻底坏掉。
然而聚集过来的警察准备拖起尸体的时候,那样的印象得到了证明。
警察将长杆伸进水里,泛起的波纹一碰到尸体,就像之前本应是固体的东西瞬间变成了液体一样,尸体一下子沉进了水中。
均衡被打破的瞬间,尸体恢复了浮在水面上的正确姿态。
然后在这一刻,尸体周围的水就像是停止的时间开始流转一般,眼看着开始染成红色。
吃惊的警察将尸体拖了起来,此时是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情景。
范子的尸体只留下了最开始看到的一半,另一半就像被水面切下来了一样,消失了。

  *

范子制造的杀人伤人事件,过去了一个晚上。

「————是么……果然不行呢……」

这天早上,亚纪在留有惨剧血腥痕迹的美术室里这样说道,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亚纪和空目、俊也,然后还有菖蒲一起被芳贺叫到美术室集合。房间的地上全都是红黑色的痕迹,空气中充满与带着腐臭的昨日不同的血腥味。
大伙都避过地上的血迹,分别在房间里找地方站着。
地面差不过一般被血迹覆盖,大伙站的位置十分分散。
就是在这种的情形下,亚纪说出了前面那句话。一开始从芳贺那里得到关于裕子的说明时,其内容便不出所料,所以亚纪愁容满面地呢喃了声『果然』。
「……哎,不过看上去也不是能得救的样子呢…………」
在昨天事件发生当时就能想到,裕子已经没救了。
急救队从这个房间里把裕子送出去的时候,裕子似乎已经因腹部动脉损伤失血过多而死。
亚纪总有那种感觉。
不管怎么说,残留在地板上的这些血迹,基本全都是从个子绝不算大的裕子身体里流失的。
虽然早已料到,但心情不可能好受。
没能救到人的俊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将打着绷带的胳膊砸在了墙上。
「可恶……」
没有人向开口咒骂的俊也搭腔。愁眉苦脸的芳贺,左脸贴着纱布的空目,一边观察着大伙的脸色对血迹毫不在意的菖蒲,都站在不同的地方,只是默不作声。
「…………」
亚纪他们为听取芳贺对昨天的事情做时候说明,聚集在了这里。
只不过,稜子和武巳今天也不在这里。
在事件发生之后,稜子便晕倒过去,送进了医院。武巳去看美术社那边的情况。那两个人在情报方面差了很多,为了事情好办也是这么做的理由之一。
因此,包括芳贺在内的这些成员,再一次像现在这样聚在了现场。
今天也要上课,但美术室所在的专用教室以事件调查和处理为由进行了封锁,楼禁止学生进入。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一方面,但美术室里没有任何调查人员,反而是芳贺和亚纪他们在里面,所以很明显还有其他理由。
芳贺说道
「————于是,事情最终演变成了这种情况」
脸上疲劳之色日渐浓重的芳贺,将昨天事件的发展,扩报亚纪他们已经知道的事情一起向亚纪他们进行了说明。
昨天,范子逃亡之后,学校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是因为,范子逃亡时身上淋到了大量的回溅血,而且她摆着非常可怕的表情以那副模样在校内狂奔过。她这样的举动让骚动急遽扩散,等警车和救赎车赶到的时候,骚乱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时美术室前面挤满了学生,亚纪他们将门关上,牢牢顶住据守在里面。教职员的制止没有发挥作用,再说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急救队赶了过来,但根本进不了被围观学生挤得水泄不通的专用教室楼。等教职员、警察和急救队将学生驱赶出去,从美术室将裕子他们运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救护车到达后过去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了。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姑且都运离了学校。
除了裕子当场死亡之外,俊也右臂被挖开,空目左脸被割伤,稜子目睹惨剧后立刻晕倒,奈奈美陷入近乎精神错乱的状态,亚纪在控制奈奈美时也被抓伤了。其他三个人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为了保险起见也送去了医院。
在那之后,学校停课了。
学校命令所有人回家,警方车辆陆陆续续到达学校,一下子呈现出了发生重大事件的场面。
根据血迹和目击证言得知,逃亡的范子逃到了山里。停课不只是因为要进行搜查的缘故,也考虑到范子伤害其他学生的危险性。
然后由搜查员组织的搜山行动,与现场查验同步开展。可是搜索一直持续到深夜,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范子。最后,搜山行动就暂停了。
之后,范子不知所踪,直到第二天早上变成一具异常尸体被发现,完全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然后今日一早,便有了现在的情况。
在第一节课开始前,亚纪他们被召集起来。
“怪异”果真没有结束。裕子的死,“怪异”的再次开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却令人很不愉快。
「…………为什么会这样啊」
亚纪呢喃起来。
「总之……这样一来,就不能再将八纯君死亡视为结束了呢」
芳贺一脸愁苦地说道。
至少,范子以与八纯以相同方式怪死,这表示她“感染”的是一样的东西。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原因是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原因倒是有头绪。
亚纪的目光落在堆放在中央桌子上的画上。
「『镜中的七大不可思议』么……」
那是之前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在美术室前面的,八纯创作的那个“系列”。虽然总算控制在手里了,但大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些是描绘七个“怪异”的一组画。
稳坐在最上面的,是涂满颜料颜料的一块镜子。
「果然,这个就是“原因”所在了呢……」
亚纪的眼神就像在看着无法理解的东西,看着那个“作品”。
随后,面无表情的空目打开回答这一点
「……这种可能性应该很高」
「这样啊……」
「恐怕围绕着这面镜子的“怪谈”中存在“真货”」
亚纪点点头,空目淡然地说明
「我认为,八纯学长因为这面镜子破碎,以一只眼睛为代价让“灵能”显现出来。然后学长听说了围绕“镜子”的怪谈,于是就被“感染”了」
「……」
「由于围绕那面镜子那些怪谈本来就很出名,他说不定在“觉醒”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怪谈。然后水内范子过分地想要死去的学长,独自觉醒了“灵能”。她对学长异常执着,以极为相似的手段得到了“灵能”。那是与她对学长的执着,非常相宜的手段」
听到空目的说明,亚纪皱紧眉头。
「…………相宜?」
空目答道
「我们在这里看到她的时候,她弄瞎了左眼」
「……啊」
亚纪发觉了。
「她多半是把自己弄得跟八纯学长一样,我想她应该是亲手把镜子的碎片放进了自己的左眼之中」
「…………」
亚纪想象那个行为,皱紧眉头。
「选择那种合不合适我不知道,但至少她成功了。八纯学长似乎也是如此,通过古代司祭用的相同手段来窥视“异界”,后来就被那个“异界”抓过去了吧」
空目说完,向芳贺看去。
「……我们对此意见相同」
芳贺说道
「所以慎重起见,这些画————尤其是这面“镜子”希望由“我们”来处理。不过,事情还是有些地方令人费解。就算把“我们”跟你们的情报综合起来,可还是怎么也也无法掌握事件的全貌」
说着,他向空目看过去,问道
「……那么,你怎么看呢,空目君?」
这感觉是在怀疑空目有所隐瞒,又感觉只是个别无他意的普通提问。
空目直白地答道
「不知道」
「这样啊……」
「但疑点确实存在」
但空目又这样说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交抱双臂。
「此话怎讲?」
「水内范子称赤名裕子为『冒牌货』。这句话弄不明白」
「……」
「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指真货失踪之后,回来的是冒牌货…………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这一点令人在意」
芳贺听到空目说的话,微微皱紧眉头,呢喃起来
「冒牌货,是么……」
「是。应该认为被其他人顶替了么?」
空目问道
「遗体已经调查完毕了?」
「……嗯。可是没有什么异常,就是一具普通的被杀者尸体」
芳贺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文件上。
亚纪觉得被杀的情况已经够异常了,但并没有多嘴。芳贺他们“黑衣”所说的异常,不过是对通常人力所不及的“怪异”。
「…………果然异常之处不是一眼便知呢」
芳贺粗略地读了下资料,说道
「死因明显是美工刀所致,尸检中也进行过身份识别,完全不认为被人进行过顶替」
至少从尸检报告上完全看不出赤名裕子不是本人的可能。
听到这话,亚纪忽然想到了某件事。然后亚纪试着把想到了问了出来
「那么,会不会是里面被换成了其他人?」
「……里面……是么?」
「没错。不是身体,而是人格」
芳贺显得无法理解。亚纪对他说道
「会不会是像之前稜子那时候一样,人格被换掉了?」
「……啊,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是可以当做『其他人』的呢」
亚纪说完,芳贺露出深思的表情,呢喃起来
「……从“异界”回来的人,身体、人格发生调换的情况确实存在……这也就是说,问题在于『神隐』后回来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本的人格呢」
「!」
芳贺此言一出,除芳贺和空目之外的所有人,表情全都一下子绷紧起来。
这句话跟空目直接相关。包括俊也,也包括身为『神隐』的菖蒲,都一下子脸色发白,表情呆滞。
「原来如此……」
但是,不知芳贺究竟发觉到没有,他接着往下说
「以《远野物语》中的寒户婆婆(※注2)为首,确实有不少神隐之后判若两人地归来的例子」
芳贺又补充道
「更直接地说吧,还有发疯后回来的例子,有的还会获得『神力』回来」
「…………」
听到这番话,空目表情毫无变化地向芳贺问道
「……那个『神力』可以跟“灵能”划等号是吧」
空目的态度看上去,毫不在意亚纪他们的不安。
芳贺答道
「是的,没错」
空目进行确认
「而且那两人已经做过测试了」
「是的,根据“Δ测试”结果,两人均未觉醒。如果相信这个结果的话呢」
空目微微颦眉
「……这么说,也有不能相信的情况了?」
「是的」
芳贺坦然地点点头,说
「结果当然不是绝对可靠,也会出现错误的判定结果」
不过芳贺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异障亲和性”若是活性状态,基本毫无疑问会测试出来。虽然存在非活性的测试者检测出阳性的结果,但反过来却几乎没有」
「…………」
「那是利用催眠诱导的测试,在性质上被检测者很难自己去操作结果。因此基本是可以相信的」
可是空目继续问道
「即便这样,是不是还有可能进行操纵?」
「非常困难」
芳贺摇了摇头,说
「只要具备人类的大脑和视听功能就非常困难。就像催眠和光诱发性癫痫发作等现象,人的大脑可以极其简单地通过外部刺激来操纵」
「是么」
「当然,如果不是人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芳贺是打算开玩笑,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但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通过尸检就一清二楚了呢」
然后芳贺微微哼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注2:寒户婆婆出自柳田国男《远野物语》第八话,这是个关于神隐的故事,文中叙『松崎村有一户人家,他家年少的女儿在梨树下留下一双草鞋后消失无踪,三十年过去,某日正逢家里亲友相聚之时,她竟老态龙钟地归来。自她住过一晚之后,每年逢她归来之时必会掀起狂风暴雨』。

 2

淡墨色的愁云一到中午便开始笼罩天空。
好不容易升上中天的太阳也被遮了起来,中午的空气开始一点一点寒冷下来。到了这样的午休时间,稜子这才终于来到学校。
她肩上背着一个运动包,独自穿过校门。
从正门望去,学校的景色被变阴的天空薄薄地罩上了一层影子。
那层淡影唤来微微的凉气,令景色沉浸在平静的单色调中。在此情此景之中,学校的喧嚣御风而来。
「…………」
稜子在暗淡的喧嚣中,形单影只地与来往的学生不时擦肩而过,默默地走在校园里。
在这段午休时光,同学们的谈笑声充满整座校园,没有任何不正常,一切如故。
这样看上去,学校完全跟平常一样,从这个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昨天竟然发生过那样的事件。
可是那起事件确确实实地发生过,而且大伙在学校里都在谈论。稜子从周围的喧嚣中,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那起事件变成了传言,已经完全传开。
「…………」
直到不久以前,稜子一直都在医院里。
她是今天早上醒过来的,但直到之前就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以及精神科的检查。
稜子似乎在事件发生后立刻昏迷过去,随后被直接送进了医院。之所以是『似乎』,是因为前前后后的记忆十分模糊,那些情况是后来听说的。
稜子在医院里醒了过来。
然后首先接受了警方的事发询问,然后因为昏迷的时候毕竟状况刺激,所以进行了一番心理咨询。
由于情况要是不好可能或留下精神外伤或闪回效应,心理咨询是应对处置。据说不仅仅是稜子自己,奈奈美、冲本还有那个一年级学妹在昨天都已经接受过了那样的处置。
由于携带有失眠等症状,还施用的少量了安定剂。
然后,医院建议住院休养,但稜子按自己的意愿拒绝住院。
她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待着,还是更大伙一起更好。于是稜子回了趟宿舍,到中午就来上学了。
稜子先行打电话联系了武巳。
武巳还是老样子和美术社的人在一起,现在似乎在食堂。
另外,他没有和其他大伙一同行动。武巳这个人似乎不会对这种事吐露半句怨言,但武巳对此也没有提过任何想法。
「…………」
稜子前往食堂去见武巳。
食堂还是老样子,在这个时段热热闹闹的。
稜子在里面找到了武巳,然后靠近武巳坐的小桌,尽量开朗地向武巳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武巳君」
「……啊?啊啊」
武巳的反应比想象中要迟钝。
武巳听到稜子的声音转过头,以略显憔悴的表情向稜子看去。然后冲本以一副更为憔悴的表情,跟武巳脸对脸地坐在对面。
两人虽然都点了东西,但基本没怎么动的样子。筷子插在乌冬面里,没有往嘴里送,只是漫无目的地晃。
两人都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似乎是讲到一半被打断了。
稜子想要为此道歉,可是开口之后却先提出了疑问
「……咦?其他人呢?」
周围不见其他美术社的人。
坐在这里的,只有武巳和冲本两人。就在稜子不禁向四周张望的时候,武巳回答了稜子
「她们啊……在医院」
「咦?」
「两个女生在医院,说是今天不来上课」
「……」
听到武巳的回答,稜子顿时语塞。
奈奈美和一年级的学妹似乎受到的冲击很大,还在以住院的形式进行修养。稜子之前晕了过去,反而不用受到太大的精神刺激。
稜子思考着该说什么,最终只短短地应了一声
「这样啊……」
她们之中有受害者,也有加害者,都是一个社团的朋友。
因此,他们所受的打击应该比稜子所承受的要大得多。然而,稜子却一个人先晕了过去。
稜子觉得非常丢人,非常过意不起。
稜子发自这样的感情,问了一声
「……奈奈美她……没事吧?」
稜子一边这样问冲本,一边在武巳身旁坐了下去。
「……」
武巳感到有些坐立不安,稍微扭了几下,将身体从稜子身边移开。冲本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哎……其实……」
说的话吞吞吐吐。
「刚才就是在谈这件事啊……」
冲本就像有什么难以启齿,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跟武巳相互看了看。
「咦…………出问题了么?」
冲本就像呢喃一样说道
「不,不是那样的……」
然后冲本总算把话说了出来。但那话却非常的耐人寻味。
「奈奈美她,总感觉好奇怪」
「咦……那么,果然是昨天……」
「不是,不是那种事啦。不是昨天,是在更早之前」
稜子本以为是事件后遗症之类的情况,但冲本打断了稜子。
「……咦?」
「怎么说呢……失踪回来之后的那段时间开始,她就有点怪了」
冲本一边说,一边皱紧眉头。
「怪?」
「有哪里不对劲……又不太对,反正就是很怪啊」
「…………」
「再说了,搞不懂的其实是我么…………见鬼」
冲本呻吟起来。稜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这时冲本烦恼不已地把手放在了额头上。
稜子看了眼武巳,但武巳也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耸了耸肩。他肯定一直在听冲本说着相同的事。
就算听过那些支离破碎的话,也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稜子问武巳
「……怎么回事?」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明白……」
武巳也一副困扰的表情向苦恼的冲本看去。
「虽然冲本这么说,可我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啊……」
武巳一边说一边苦思,想要解释这个情况。
「其实…………冲本他啊,从昨天起就没怎么跟大木同学说过话。可毕竟情况特殊,冲本也因为八纯学长的事情非常吃不消,所以我也没觉得怎么奇怪。可是今天,冲本突然就说出这种话了…………唔,怎么说好呢…………」
武巳自然而然地挠起了脸。
「我果真也搞不清楚。抱歉……」
「…………」
果然不得要领。
「唔……」
稜子很伤脑筋。
虽然和奈奈美说过话,但没有觉得她很奇怪,而且还觉得她是个很容易引起共鸣的好人。虽然只是在食堂里说了会儿话,但说她『奇怪』,稜子实在不太明白。
当然,冲本和奈奈美交往很深,所以说不定能够发现某种重大的差别。
可是通常来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武巳看来对此也是相同的感觉,所以他才会对冲本说的话觉得不知所措吧。
稜子说道
「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奇怪呢」
武巳也点点头,说
「所以说……没有那种事啦」
冲本一直苦恼着该怎么表达如何将自己心中的不协调感。
然后冲本所选择的语言,是这样的
「那确实是奈奈美……但又不像奈奈美本人。脸、体型、举言谈举止,全都跟奈奈美一模一样。可是啊,就是有哪里不对。形态上明明是奈奈美,但我不觉得她是奈奈美。总觉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打个比方…………就像是奈奈美的孪生妹妹在扮演奈奈美…………那样的不对劲」
冲本继续说道
「果然是因为奈奈美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见到回来的奈奈美时,我从那时起就一直觉得不对劲。那确实是奈奈美,可感觉又不是奈奈美。这么一想,我只能觉得『出问题』的是我自己了……」
说完这些,冲本像是想不出继续还能说什么了,完全沉默下来,开始搅起已经冷掉的乌冬。
「…………」
稜子和武巳相互看了看。
「『冒牌货』……?」
稜子呢喃了一句,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是范子昨天在美术室叫出来的话。范子当时确确实实地对范子大喊过「我才不听你这冒牌货说话!」。
稜子……多半武巳也想起了那件事。
范子管离奇失踪后回来的奈奈美和裕子两人叫『冒牌货』。
无法判断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想到是指真正的奈奈美仍然处于失踪,回来的奈奈美是冒牌货,但这种想象让人完全无法接受。
冒牌货,这怎么可能。
首先,那是用什么,怎么做到了?
现在,稜子的想象力在这里已经耗尽了。稜子不管怎么想,心中都无法得出奈奈美是冒牌货的结论。
虽说这么想有些俗,不过稜子首先怀疑是冲本变心了。
稜子觉得,冲本可能不喜欢奈奈美了,所以这样来找借口,或者是他自己没有发觉,所以说出的这种话。
可是说出这番话的冲本,看上去却充满苦恼。
稜子总感觉,他的苦恼不像是假的————稜子至今为止,那种预感几乎没有出过问题。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不觉得奈奈美失踪前后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失踪前后,奈奈美不都是奈奈美么?」
稜子说道
「只是记忆稍微少了一块,奈奈美本人没什么奇怪的啊」
「……!」
但说出这话的瞬间,武巳摆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向稜子看去。
「…………咦……怎么了……?」
武巳的这个反应让稜子很吃惊。
武巳脸上顿时没了血色,随后摆出搞砸的表情,眼睛从稜子身上移开。
「咦……怎么了?」
稜子连忙向冲本看去,但感觉冲本也不明白武巳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啊……不,什么也没有」
武巳慌慌张张地摇摇头,但看那苍白的脸色显然是在动摇。
「还是说,你身体不舒服?」
稜子准备把手放在武巳的额头上,但稜子总感觉那么做会被讨厌,就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去。武巳没发觉稜子片刻的迟疑,只是摇摇头。
稜子狐疑地呢喃起来
「武巳君……?」
然后她权宜考虑,试着对武巳说道
「这件事是不是告诉魔王大人比较好……?」
「啊…………嗯……」
「我是觉得没关系,不过说不定能弄明白什么……」
「嗯…………」
虽然稜子这样说了,可武巳的反应还是很迟钝。
「…………」
稜子也不是很清楚,但总感觉武巳不想跟空目见面。
稜子开始不安,但害怕继续被武巳讨厌,所以没办法追问。
到了这个时候,稜子心中才开始产生各种各样的疑惑。
可是稜子却无法再多说任何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章 「光与影」

 1

喀、喀喀、喀、喀……

静悄悄的教室里,回荡着粉笔敲击黑板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间教室里,在荧光灯冷冰冰的灯光之下,沉默的英语老师一个劲地写下板书,学生们正拼命抄写着笔记。
第七节课默默地进行着。
在乌云密布的窗外,光亮随着西沉的太阳渐渐失去光亮。
………………
武巳在教室的角落,笔记本上一片空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大教室后方靠窗户的座位,被大量的学生埋没。武巳心不在焉地望着大窗之外。
他听着老师写板书的声音,以及同学们抄写板书的声音。这位男性老师几乎不会关注学生们上课时的举动,但如暴风雨般写下的板书将直接影响到考试成绩。
他的教学方式有别于正规英语,是针对考试进行强化的模式。
因此,上这堂课的学生全都非常拼命。
不做笔记的话,在考试上会如字面意思造成生死攸关的问题。
但是,武巳做笔记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他的心已经不在课上,完全飞向了别的地方。
「………………」
武巳十分混乱。
事件朝着极端一样的方向发展了。
在美术室里看到那场惨剧的时候,武巳感觉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武巳应该已经好几次察觉到相同的事情,但事情还是不见尽头地一直在继续。
武巳看到的“怪异”与失踪事件密切相关。
然后失踪事件纷纷转变为惨剧。
八纯死了,裕子死了,连范子也变成了一具异常的尸体。午休之后,武巳从空目他们那里得知了这些消息。
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武巳隐瞒的事情,正不断地膨胀起来。
武巳基本上可以确信,那些“怪异”就跟正在困扰自己的“宗次大人”有关。这也是因为,空目的嗅觉在这次事件中没有感知到任何东西。
空目能够嗅到『异界』的味道。
可是与空目所怀的“怪异”——菖蒲相同的气味,他感知不到。
因为这所学校本身便充满了菖蒲所属的『异界』——“神隐”的气味。那个气味日益变强,让空目对相同味道的感觉彻底麻痹。
恐怕也是出于那样的原因,空目才不知道武巳已经“感染”的。
因为武巳所怀的“宗次大人”,跟菖蒲一样属于“神隐”。
所以武巳在不知不觉间,隐藏了这件事。然后因为他了解自己所怀的东西,所以察觉到了一切。
这起事件与“宗次大人”有关。
既然如此,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也自然能联想得到。
武巳因为那种联想而开始混乱。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情况了。

————被“神隐”抓走的人,将变成“神隐”。

这是空目说过的一个现象。
然后,“宗次大人”是“神隐”。
这么一样,答案就只有一个……这也就意味着,裕子和奈奈美是“神隐”
范子称裕子和奈奈美为『冒牌货』,冲本的苦恼,还有怀疑奈奈美『不是本人』的疑惑,这些都印证了武巳的想象,而且那么考虑的话,一切便都合情合理。
一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必须警告大家。
但是,该怎么说呢?隐瞒了“宗次大人”的事,该怎么跟空目他们说呢?奈奈美是“怪物”的事,该怎么向失去三位相识的冲本说明呢?
如今将隐瞒的事情说出来,肯定会被大家大骂一顿。
跟冲本说出来的话,冲本一定会更加伤心,不然就会大发雷霆。
首先,要是搞错了该怎么办?若是那样,武巳将信誉扫地,就连以前那样的朋友关系肯定都无法维持。
一想到这些,武巳就完全没办法将那样的想象说出来。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
武巳十分混乱。可是这份混乱超过一半已经达到心灰意冷的境地,变成了模糊的烦闷。
「…………」
武巳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
天空从中午开始就阴云密布,如今已经变成了要下雨的厚云。
灰色的云随着日落,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窗外的景色与之呼应,也比平时更早地迎来了暮色。
学校的景色,是一片阴云之色。
建筑,树木,都逐渐被模糊不清的昏暗所笼罩。
隔着一扇窗户的里面和外面,亮度的差距逐渐拉开。窗玻璃渐渐丧失通透性,就像镜子一样反射性越来越强。
玻璃表面在荧光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光。
武巳看着在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模模糊糊地思考起来。
镜子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这么毛骨悚然呢?这次事件也是从一面镜子跟关于它的许多怪谈开始的。
镜子本是神圣的东西。
纵观历史,镜子是贵重之物,是权力的象征。
武巳觉得,镜子一开始肯定不是那种麻烦的东西。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它神奇吧。
最开始一定就像童话里那叼着肉的狗一样,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就以为那是自己。然后当理解到里面映出的东西是自己时,才开始产生恐惧吧。
到头来,不就是害怕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么。想想就会觉得,镜像没有被分作分身型怪异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古人相信遇到“另一个自己”就会死。
如果是那样,现在说不定也有人相信着那个传说。
存在另一个自己,确实很可怕。将那种事信以为死亡的预兆,也就像空目曾经说过的那样,要么是认为灵魂被抽走了,要么是认为那是恶魔或恶灵在作怪,这样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总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镜子或有反射面的物体无处不在,人们随时都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就算没有意图,也经常会看到。可是,镜像和分身被明确地区分开来。
害怕存在另一个世界感么?
到头来,对镜也是跟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联系起来的吧。
不对,感觉人对镜子的恐惧,是更加本质性的东西。那是更加更加根源性的,光是凝视镜子就会感觉到的不愉快。

————看太久的话,一定会映出讨厌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会这么想。
镜子里有什么什么东西,让人这样觉得。所以古今内外充满着关于镜子的忌讳,围绕镜子的怪谈也比比皆是。
镜子是毛骨悚然的东西。
武巳一边看着窗户玻璃,一边这么心想。
在外面,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景色变成墨色。并且,窗户的透明度彻底丧失。
几乎已经无法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取而代之,在窗户中能够看到的,是玻璃上反射出来的教室内的景色。
在窗户里面,大批的学生正做着笔记,就像大窗那头存在着另一间教室。
「…………」
武巳心不在焉地望着竞相中的景色。
无机质的光,将无机质的教室投影在大窗上。
大家在窗户里,正一心一意地抄写板书。对着这边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巳自己的镜像。
镜像的武巳。
镜像的学生。
镜像的教室。
镜像的天花板上,镜像的荧光灯发着光,镜像的墙壁竖在靠走廊的那一侧。在镜像的门那边,应该是镜像的走廊。
武巳正望着那个镜像的世界。
他直直地望着望着,渐渐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心想窗户那边是不是也有一间教室。
由于不是真正的镜子,所以是个拥有独特质感的镜像世界。武巳直直地望着窗户,那是仿佛要无视自己动起来的,荧幕另一头的世界。
现实感模模糊糊地丧失,那种感觉在武巳心里越来越强。
感觉,就像要被吸进镜子里。
眼睛的焦点渐渐无法重合。
然后,眼睛聚焦在了另一个世界。
聚焦在了镜子“另一头”的镜像世界。
聚焦在了镜子里。
这种感觉,就跟看到错觉画时差不多。直直地凝视它时,以某一点为分界点,咕噜一下,世界“翻转”成了与之前看着的景象截然不同的形态。
武巳的周围变得模糊,丧失现实感。
知觉进入到镜子里,镜像的景色现实感增强。
意识被吸入镜像中的上课风景。武巳正坐在镜像中的教室。

喀、喀喀、喀……

沉默的男性教师在黑板上一个劲地写着英文版书。
许许多多的学生一语不发地埋头做着笔记。
荧光灯无机质的光,照亮那间教室。大窗之上倒映出教室的风景,镜像中对面的墙壁,将教室与走廊之间隔开。
第七节课默默地进行着。
武巳望着镜中倒映的教室景色。
这时,连接走廊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然后在敞开的门口……那东西出现了。
………………

叮铃————

「咦…………?」
这一刻,武巳回过神来。
他感觉一瞬间明确地听到了铃声。武巳突然从思索的世界被拉回到现实中来。
武巳正撑着脸,望着窗户。写板书和做笔记的声音开始以原本的现实感流入武巳耳中。
「…………」
武巳向周围望了望。
没人有听到铃声的迹象。所有人都没有在意武巳,专心上课。教室的门也完全没开。
教室里,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是忽然睡着,做了场白日梦一样。
可是,武巳知道。
刚才听到的“铃”声,意味着什么。

「………………」

武巳无言地,缓缓向大窗看去。
外面的天气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下雨,厚重的乌云阴沉沉地遮住天空。
在这个时候,外面一片黑暗。由于那片黑暗,窗户像镜子一样反光,在荧光灯无机质的灯光下,映出了教室中的景色。
天花板上荧光灯发着光,墙壁将教室与走廊之间隔开。
沉默的老师写着板书,学生们做着笔记。
学生们全都为了做笔记而低着头。

然后————教室窗户中倒映出的几十名学生,齐刷刷地咕噜一下转过头来,向武巳看去。

「——————!」
武巳身体猛地一颤。
他被来自镜中的几十双眼睛盯着,差点惨叫起来。
在武巳周围,大家正静静地继续上课。唯独窗户中映出的学生们正睁大眼睛看着武巳。
它们的表情毫无感情,就像完成到一半的人偶一样。
那些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正看着武巳。
注意到这件事的,只有武巳。整间教室里,只有武巳一个人注意到这扇大窗之上映出的“异常”。
武巳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手臂上脖子上的寒毛同时倒竖起来,冒起鸡皮疙瘩。
武巳无法移开目光,一直跟“那些东西”相互注视。
然后,武巳旁边的女生发觉武巳的情况不对,忽然摆着狐疑的表情朝武巳目光的方向————大窗之上映出的东西————看了过去。
几秒钟后。

「————呀啊————————————————————————!」

惨烈的尖叫响彻安静的教室。
瞬间,教室里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十分吃惊,但他们随后掌握了情况,全都发出恐惧的叫声。
惨叫爆炸性地吞没整个教室,想要逃跑的学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掌握情况的人和没掌握情况的人混在一起,混乱与恐惧顷刻间传染整个教室。
教室之内瞬息间被惨叫与狂躁所占据。
在里面,武巳呆呆地望着大窗。
本应映出这间狂乱教室的窗户上,映出的是一间空无一人的,静悄悄的教室。所有学生都转向这边,那个教室中的情景,在惨叫声令窗户震荡起来的同时云消雾散,取而代之,所有学生都消失里,里面只映出一间空荡荡的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
就好像所有学生都从镜像中抽走了一样。
在武巳周围,被恐慌感染的学生们一边踢倒椅子,一边争先恐后地逃出教室。可是大窗上倒映的情景非常平静,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不————只有一个。
那东西正站在镜像中映出的空教室门前。
教室门口的门大大地敞开。
然后通向走廊的门口站着一个蒙着眼的孩子。那孩子的嘴,露出夸张的笑容。

「嘻——————」

 2

该事件发生在第七节课过半的时候。
从二号楼四楼的大教室开始发生神秘恐慌现象,在短短几分钟内传染整所学校,整所学校掀起强烈的混乱,其中出现许多伤者。
事件发生的契机是不过是某正在上英语课的二年级女生看错了东西。该女生将教室窗户上映出的东西错当成幽灵,在上课中途大声惨叫,随后恐慌不知为何爆炸性地向周围传播。
许多学生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精神被单纯的恐惧所侵占。
传染的恐慌状态瞬间扩到整间教室,引发集团歇斯底里式的严重错觉状态。
大量学生从教室中逃出,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其他教室。听到骚乱的无关学生似乎也被煽动了不安情绪,没过多久全校多间教室同时发生了同样的恐慌现象。
成几何级数扩大的骚乱进一步引发更大的骚乱,顷刻间发展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由于第七节课多为辅助性课程,上课学生相对较少,但即便这样最终正在上课的教室中还是多达六成发生了恐慌。
由于连日来的事件将学生们的不安情绪提到了很高水平,似乎在集群心理的作用下导致了过剩恐慌反应的发生。校方并没有就这些骚动并进行验证,只为平息混乱采取了措施。
学校立刻决定全面停课,并终止当日的社团活动。
继昨天之后,全校学生再次被命离校,骚动呈现暂时性的平息。
所幸的是事件发生在一天之中的最后一节课,这为事态的平息起到了一定作用。学校禁止学生放学后在校逗留,日落后的学校在几乎无人的状态下,以逢魔之时的骚动画上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句点。
……………………

  *

然后,俊也留在了这所本应人去楼空的学校里。
晚间空无一人的校舍里灯光完全熄灭,其中唯独一间教室漏出通明的灯火。
那个房间,就是专用楼的美术室。俊也他们这次把武巳和稜子也拉上,都来到了发生过惨剧的房间。
面无表情的空目像影子一样站着。菖蒲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
亚纪和俊也就像围着他们,站在旁边。亚纪就像保住自己一样的姿势,俊也交抱双臂,两人都一脸严肃。
然后武巳和稜子站在远一点的地方,他们恐怕都没有掌握正确的情况。
而且,武巳和稜子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不安。这个房间里发生的可怕惨剧,对他们的心绪想必更是火上浇油。
不过,房间的清扫工作结束,情况比早上要好上了很多。
沾了血的家具都被搬了出去,房间里空空荡荡。
就连渗透得那么严重的颜料气味,都从房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美术室那场那句的痕迹,包括这里曾是美术室的事实在内,全都一点不剩地被抹去,变成了一个崭新的房间。
「…………」
大伙在无言地站在这个房间里。
大伙无言的理由,在这里集合的理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目前没有打破局面的手段,而且异常事件的状况朝着极度棘手的方向发展。虽然恐慌骚乱看上去暂且结束了,但结束的仅仅只是表面,事实上什么都没有结束。
平息的,只有表象。
实际正在发生的事情,在信息方面已经被压了下去。
芳贺召集俊也他们的时候,传达了这件事情。可想而知,有许多人在那场骚乱中受伤,同时也有一些人行踪不明。
这是一起异常事件。
当然,俊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就联想到了奈奈美和裕子的失踪。
而且据说这次失踪的不是几个人,至少有十多个人。
事情的严重性毋庸置疑,但芳贺将大群人失踪的事情对其他学生隐瞒下来,并叫俊也他们叫出来,一定有所目的。

「————让大伙久等了,非常抱歉」

在沉默的等待中,芳贺打开门,出现在房间里。
芳贺向大伙瞥了眼进行确认,然后微微眯起眼睛,点点头。
「……?」
首先是芳贺的表情令俊也颦眉。芳贺不再是今早那种充满疲劳的表情,而是那个就像贴上去的笑容。
芳贺整个人摇身一变,让人只能觉得之前的样子全都是演出来的一样。直到今天早上还缭绕在芳贺身上的疲劳、沉重,在现在的芳贺身上,一切全都被一点不剩地驱散了。
「……」
芳贺摆着平静的笑容,环望众人。
然后他面带笑容,以比那笑容还要平静的口吻对大伙说道
「……非常遗憾,我此次前来是给大伙下达“最后通牒”的」
「…………」
起初没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谁都答不上来。
「很遗憾,方才那场骚动的规模,已经超出了能将空目君视作“观察实验”样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控范畴」
「………………」
「事情就是这样,请大伙尽快找到失踪的学生及教工」
芳贺对无言的大伙再一次静静地说道
「进一步说,如果明天早上三十四名学生两名教师合计三十六名失踪者中回来的没有达到九成的话,就要按照“机关”的处理规定,执行“紧急措施”」
「……!」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总算明白芳贺所说的“最后通牒”的含义。
「具体内容就容我不细说了,但有一句我要提醒大家,那至少肯定会是非常不幸的结局」
面带笑容的芳贺,那平静委婉的恫吓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俊也跟亚纪表情严肃起来,向芳贺看去。
今天早上不在这里的武巳和稜子,似乎不知道芳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应该明白芳贺话中所包含的危险气息,能从表情中看出明显在对什么感到不安。
「…………」
但是,空目就连表情都没变。
他还是用毫无感触那双眼睛对着芳贺。
芳贺看着空目,突然欣慰地眯起眼睛。俊也虽然不理解芳贺这个表情的含义,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里面带着嘲笑的味道。他皱紧眉头,向沉默的芳贺瞪去。
「接下来」
芳贺对俊也默然置之,接着说道
「情况现在进一步恶化了。空目君,你怎么看?」
然后他今天第二次对空目问出了这个问题。
空目回应他,开口说道
「————这个嘛」
说完之后,空目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平时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完全不像在说特殊事情的样子,对芳贺准备采取“非常手段”的情况阐述推论
「首先……我认为刚才发生的恐慌骚动,肯定是赤名裕子、大木奈奈美所遭遇的失踪事件的延伸」
「……果真这么看么」
「嗯,情况是一样的。现在总算事实确凿了。我认为这起失踪事件,是以“镜子”为关键的怪异。因为一连串事件的受害者,全都是在有镜子的地方遇害的」
「是啊……」
芳贺点点头。空目继续说道
「大木奈奈美是在盥洗处的镜子前面,在骚动中同时消失的三十六人,都是在因光线原因形成镜面的教室窗户跟前失踪的。赤名裕子的具体失踪地点不明,但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在八纯学长的『特别展』内。既然如此,果然原因就是里面的“镜子”——学长的第七幅画了。这毫无疑问是“镜子”的怪异,而且源于『被拖进镜子』类型的怪谈」
「…………」
大伙都静静地倾听空目淡然的说明。空目接着说到
「有关镜子的怪谈,从古至今不胜枚举。其中大多数是『镜子里会照出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的类型,但『为了试胆而闯进学校的小孩子在全身镜前脱掉双鞋然后消失』的“被拖入”型的故事,传播范围也相当普遍」
「…………」
「以赤名裕子的事件为开端的一连串事件,应该认为与那种情况相当。先不论现不现实,八纯学长“面部被完全切除”的异常死亡方式,如果认作为在只有面部被拖进『特别展』内的“镜子”的状态下与『异界』的接触被切断的话,从状况上看也就合情合理了」
「……!」
武巳和稜子就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事件全都是基于“被拖入”型的镜子怪谈而产生的现象。可以推测,恐怕是八纯学长因事故而觉醒的“灵能”与原本存在的“怪谈”实现了同步,结果以这种形式导致了“怪异”的发生」
空目说道这里暂时停了下来,后又接着说道
「……综合八纯学长的话来看,应该认为这个“怪异”的发生是在一年前,八纯学长得到“灵能”的前后」
「什么……?」
俊也皱紧眉头。
「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么?」
「没错」
空目点点头,接着说道
「八纯学长之前一直都与自身所怀的镜子“怪异”共存。在那个阶段,镜子的“怪异”属于学长个人,因此没有影响到其他人……这也是因为,八纯学长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身所怀的怪异。因此,学长的怪异没有被任何人“共有”,一直只侵蚀着学长一个人。其实,因为左眼的事故而不能画画的学长,基本是以最理想的形式与“怪异”共存的」
说着,空目眯起了眼睛。
「在那种状态,镜子的“怪异”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危害。恐怕怪异作为只属于学长的东西,一直在为学长提供绘画题材吧。可是————镜子的“怪异”从学长本人身上泄漏到了“外界”,稳定状态崩溃了。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因此而引发的,而结果,至今为止与学长共存的“怪异”,向学长伸出了毒手」
空目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到几分遗憾之色。
「但是————问题在于,“怪异”为何会外漏」
俊也对此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莫非是八纯学长对我们说起的时候?」
可是空目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
「这不对。我们去见学长的时候,水内范子就已经看到抓住学长的“手”了,而且我们去找学长是在赤名裕子失踪之后」
「啊……没错。可是……」
「嗯。确实学长是那时候头一次跟我们提起的,而且水内范子也没跟别人提起的样子」
「……」
俊也话越说越激动,可是在他把话说出来之前,内容就已经被空目猜到了。
「既然如此,从哪里“泄露”的就是问题所在。但是,学长即便不用通过语言,也能将自己所怀的怪异世界共享给别人」
然后,空目静静地对那个原因做出了断定
「那就是学长所画的“画”」
「!」
「由于八纯学长是一位卓越的绘者,所以看到那些画的人便会“共享”上面所绘的属于学长的世界。将那个“异界”描绘出来的画,能将看到它的人,尤其是其中有潜质的人引向“异界”。学长想要公开那些“画”,举办那个『特别展』的时候,便是一切的开端」
空目得出这个结论,静静地闭上眼睛,如同默哀一般深深地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
一阵沉默之后,芳贺开口了
「虽然没有听说过这种先例,但关于绘画的“怪异”确实不少呢……」
芳贺说着,用手托着下巴作思忖状,说道
「挂在美术室或音乐室里的画成为怪谈背景的事例很多。从眼睛会动,会流泪,再到画会动,里面画的人会跑出来的情况都有呢…………
说起来,被画“拖进去”的事情也有。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画中寄宿着灵魂,画的“怪异”在古代『果心居士』的故事中都能发现。他这号人物就像传说中的仙人,让屏风画中的河会流出水来,乘上画上的小船消失在画中河流的尽头。不过果心居士是否实际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芳贺说完,空目再次开口
「……画也是“情报”,在这一点上与其他情报媒体无异」
「……能够理解」
「在文字发明以前,画是代替文字的情报媒体。壁画就是如此,曾经画就是“记录”。换而言之,那就是“情报”本身,所以我认为画会转变为文字传递“怪异”」
「…………」
「所以,“怪异”首先从看到那个“系列”的美术社员开始发生,然后受害范围扩大到了三十六个人。恐怕消失的三十六个人看过『特别展』的展览,或者在赤名裕子被刺事件发生后聚集在美术室前围观时,看到了挂在画廊上的那个“系列”。
然后那个“系列”中围绕镜子的怪谈,就是学长所怀的『故事』。看到『故事』的人中有有潜质的,以那场恐慌骚动为契机“觉醒”,并遭遇“怪异”消失。这虽然是想象,但我觉得恐慌和『特别展』的设计风格,和可能是一种颇具效果的“灵能”唤醒装置。集群心理和『特别展』的黑暗,在某种意义上可能会引导出某种意识变相」
「…………可以这么认为」
芳贺点点头,说道
「在黑暗中冥想,或将人投入到集群当中都会导致思考能力降低。之后再进行一定程度的引导,便能够轻易地让意识朝目标方向变相。宗教中的修行与集会也是通过相同的体系来操纵人的。通过这种行为能让“异障亲和性”显性化不无可能」
说完,芳贺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可真是个出色的试验样品。你的周围会聚集史无前例的怪异,而且能自行对它们进行解析。但可惜的是,因为你的那份才能,这所学校正面临着重大危机。我个人极度希望能将这件事尽快解决」
「……」
被芳贺这么说,空目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芳贺说话的口吻还是那么专横。俊也朝芳贺转过身去,说道
「实施那个“重大危机”不就是你们自己么?」
但是,芳贺对此果然毫不介意。
「确实不错,“我们”的目的保证最广大人类的安全,希望你差不多也该理解了」
说着,芳贺的嘴角弯了起来
「我再次重申,“我们”绝不是乐意进行“处理”的。我们一直都在摸索着回避那种结果的手段,你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证据么?」
「…………!」
听到芳贺这番话,俊也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这次失踪了三十六个人之多,已经无法无视也无法抹消了。现在可以预测危险还会继续扩大,所以要么在事情传开之前让失踪者回来,不然就只能将事件本身“处理”掉了。虽非本意,但这将与这所学校全体学生的命运息息相关」
芳贺说着,转向俊也的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
「在这一方面,还望理解」
「…………!」
——别开玩笑了!
俊也在心底大吼。
芳贺现在拿整座学校当条件,威胁俊也他们。
可是俊也心里其实根本不在乎这所学校的学生会怎么样。
虽然空目不希望“机关”盯上整座学校,但俊也连这种事都懒得去管。在俊也看来,除了朋友之外,其他人是死是活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俊也是这么决定的。
尽管这样,八纯死了,裕子也没能得救。
对于俊也来说,全校学生都跟外人没两样。俊也没那么好心肠,甚至对担心不相关的人遇害,有理解“黑衣”处事情节的空目产生了危机感。
俊也心里想着,即便舍弃其他一切也必须保护空目,其他学生不干我事。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不语。
因为这种想法明显违背了空目的意思,既然要当空目的护卫犬,这种话就绝不应说出口。
「…………」
所以俊也只是瞪着芳贺。
芳贺似乎将俊也的沉默当做了屈服。
虽然没有错,但实情大有不同。芳贺就好像对人质的效果很满意一般点点头,然后再次转向了空目,说道
「“怪异”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问题在于如何解决」
之前闭着眼睛默默听着俊也和芳贺对话的空目,现在睁开眼睛答道
「……从之前的过程来看,感觉就算放这不算,几天后也会回来」
可是芳贺摇摇头,驳回了空目的回答
「不行。最晚必须在明天早上之前消除危害」
「……我猜也是」
「而且就算回来,发生人格被替换之类的事情也很麻烦」
芳贺这样说道,武巳和稜子两人吃惊地面面相觑。
俊也对他们的举动感到可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相比之下,眼下空目和芳贺之间的对话要更为重要得多。
芳贺说道
「虽然当前原因不明,但水内范子杀死了赤名裕子。这样的事件要是再继续发生的话,会造成严重问题。所以,不论如何都要以完全正常的状态将失踪者找出来」
「…………」
「换而言之,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大伙召集至此的」
然后芳贺再次说出危言耸听的话来
「祝你们好运。要是在明天早上之前没有找出失踪者的下落……到时候的结果,就请你们先做好思想准备吧」
然后芳贺向大火扫了一眼,露出那个就像贴上去一样的假笑。
「…………」
那是特意强调的笑容。
俊也忿恨地瞪向那个笑容。
但是,瞪着芳贺的俊也正开口打算讽刺一下芳贺的时候————他才头一次察觉到芳贺的脸色。在换新的荧光灯下,他的脸色隐藏在白光之下完全无法察觉到,但实际上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
那可怕的苍白脸色,前所未见的糟糕。
在反光的眼睛下面,眼圈深深凹陷。
芳贺此前用非常矍铄的举止和表情,将那糟糕的脸色完全隐藏了起来。俊也在瞪视芳贺的时候才头一次察觉到,那是芳贺为了给俊也他们下达最后通牒而戴上的面具。
当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俊也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芳贺的反感并未就此消失,但他心中产生了迷茫。
「…………」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屋内弥漫开。
不久在沉默中,听到了亚纪的呢喃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要上哪里找?」
亚纪很不开心。
这么说也很正常。对方并不是用脚跑掉的,而是遭遇“怪异”消失无踪的。
用通常的方法肯定没得找。
亚纪不明就里地交抱双臂,向空目看去,问道
「有头绪么,恭仔?」
被这么问,空目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睛,然后一脸严肃地说出了只能当做玩笑的话来
「既然消失在镜子里,应该就在镜子里找吧」
「……啥?」
「这本来就是被拖进镜子的情况。那么消失的人应该就在镜子“里面”」
空目的表情没有变化。
「…………你在说笑?」
「怎么会呢」
「镜子里面……那要怎么去找?」
「有菖蒲在。这个“怪异”虽然无法以我的“嗅觉”感知到,但只要遭遇“怪异”的本体,说不定就可以使用菖蒲直接令其“消失”」
空目看也没看菖蒲,这样答道。
「…………」
话题中心的菖蒲看着空目,露出担心的表情。
俊也自然也无法放心。
亚纪眉梢微微挑起,没有说话。可能是觉得追问无济于事,也就不打算深究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项吧」
没人追问,空目又接着说道
「而且“嗅觉”也感知不到,菖蒲的“幻视”也接触不到,原因基本能够料到」
「……那是什么?」
俊也反问,随后空目向菖蒲投去冷彻的目光。
「菖蒲,你对这所学校进行“幻视”,看看能看到什么?」
「咦……」
被突然这样问道,菖蒲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她好像十分困惑一样,结结巴巴地答道
「啊……呃…………看到的是……“学校”」
「学校?」
「…………抱歉…………就是“学校”…………」
菖蒲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说的事情确实理所当然的,这让俊也不禁皱紧眉头。
「什么意思啊」
「呃……对不起…………」
「去看学校,看到学校,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可是空目摇摇头,说
「……并非如此。一般的能看到和“能看到”是不同的」
「啥?」
「那是在“幻视”中能看到学校」
空目淡然地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什么意思?」
「就是说,感知“异界”的“幻视”能够看到学校。这也就意味着,此处存在着一个和学校一模一样的“异界”」
空目视线一扫,示意周围。
「总而言之,就是“镜子”」
然后,空目说道

「这是一个将学校映照在镜子之中的镜像“异界”。这样一来,无法“感知”也就非常正常了。它是将学校的样子形态完全复写出来的另一个学校。因为那是以无以复加的正确形式将学校复制下来的“镜像”,乃是最为正确的“冒牌货”…………」

 3

在夜间的学校里,过了一段时间。

在灯光熄灭,被黑暗所笼罩的学校中,有一个孤零零的亮光。
在一号楼的玄关内,那个从学校大门看过去正中央的地方,正亮着灯。玄关的景色在人造光中浮现出来,从覆盖周围的幽深黑暗之中截取下了小小的一片空间。
那片灯光来自玄关出檐的荧光灯。
在那里,笼罩校园的黑暗被驱逐出去,贴着砖纹花砖的玄关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武巳在那片人造光下坐在台阶上,孤零零的一个人,默默地,心不在焉地,干巴巴地望着包围玄关的黑暗。
这里是个孤独的世界。
现在整个学校里面,只有这里开了灯。武巳在冷飕飕的空气中,一个人坐在这冷冰冰的瓷砖台阶上。
「…………」
这里……空无一人。
大伙现在肯定要回到自己家,要么就回到自己的寝室。
经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大伙决定暂时解散,约好过一段时间后再次集合。
武巳则提前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来到了这里。

  *

…………大伙在空荡荡的美术室里进行了短暂的集会。
芳贺离开后,大家总结好意见,决定暂时解散。
「————既然准备要打持久战,现在这身衣服怕是不够耐寒呢」
因为亚纪的这句话,大伙立刻做了决定。大伙暂且分头回自己的住处,为深夜探索进行准备和休息,如果需要就小睡一会儿,然后再次到学校集合。
在次集合的事件是午夜十二点,
选择这个时间,不单单是从准备时间来考虑,也是因为午夜十二点是镜子怪谈的里的时间。要去寻找因镜子而消失的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深夜零点和两点,这两个是出现频率最高的时间」
空目当时这样说道
「基本上这两个时间段是怪谈的指定时刻。零点或两点照镜子,就会发生某种怪异。若要效仿,就要选正好的时间吧」
就这样把集合时间也决定好后,大伙暂时解散的事情也就定下来。
该找哪里,怎么找,关于搜索,大伙商量了不少,头绪多得出乎意料。
「……首先去找校内有“镜子”的地方」
空目说道
「然后校内开灯后会出现镜面反射的玻璃窗,全都要找。基本上整个校舍都要找呢。然后从泳池开始,就算只有少量积水的地方也需要调查」
空目一边说,一边屈指细数需要调查的地点。
「————水?」
武巳不明白为什么水会被列举出来,反问空目。
「是的」
空目点点头,开始讲解
「水也能成为“镜子”。那个泳池————水内范子死亡的游泳池也是如此,『水镜』这个词本来就是用于将水面作为“镜子”的情况。
譬如说有一个都市传说中,存在用镜子占卜的情况。内容为『恰好凌晨十二点时把两面镜子对起来照自己的脸,会照出未来结婚对象的脸』,但还有一种变种中是『在盥洗池中蓄满水』。准点叼着剃刀注视水面,就能一样地照出结婚对象的脸。据说这时若是不小心将剃刀掉入水中,就会划伤对方的脸。
至于传说真假,现在无关紧要。但从水内范子那件事考虑,镜子和水面应该同等看待,绝对不能忽视“水”。应该将“水”视为一种镜子,或者视为镜子本身。我认为水内范子的事就证明了这一点」
说完,空目想大伙扫了一眼。
「…………」
见大伙都没说话,空目再度开口
「……有一种观点」
空目交抱双臂,说道
「自古以来,水和镜子就被同等对待」
「…………」
「譬如说,存在着一种向井底或泉水底部沉入镜子的诅咒。人们认为,那些传说就是将本身视为水的延伸的一种佐证」
然后空目淡然地展开了自己的观点
「……然后,远在现代怪谈中镜中能够看到“异界”的观点产生之前,对于人们来说“异界”就已经存在于水中了。浦岛太郎、龙宫童子、将垂钓之人拉进水里的大蛇潭,这些全都是与『水中异界谭』相关的故事。就像民俗学中所说的,来自“异界”的访客总与水息息相关。乃至龙、桃太郎这些超常存在大多都是自水中出现的『水界之人』。
这不仅仅是日本的倾向,古日耳曼人和凯尔特人也有相同的理念。他们认为神之国不在天上,而是地下世界。然后他们认为,神之国的入口在水中。湖泊、沼泽、或者河面都有被看作通往神之国的大门」
「…………」
大伙都默默听空目讲。
「因此,献给神的祭品,总是被投入水中」
「…………」
「不仅仅是镜子、装饰品这类物品,包括人在内的生贽也是通过水来供奉的」
「…………」
「所以————我在听说八纯学长和水内范子离奇死亡时,首先就联想到了这些。镜子与水面是相同的东西……不,应该说正因为镜子被视为与水相同,所以才与“异界”相连的吧。
……现代的“镜子”说不定连通着过去的『水中异界』。不过说了这些,感觉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了————」

  *

在美术室里进行了那样一番对话之后,大伙离开学校各自回去。
集合地点,便是一号楼玄关的灯光下。而武巳现在正心不在焉地久坐在这里。
「………………」
武巳在玄关的灯光下,默默地凝视着黑暗。
他虽然也跟大伙一起回去了,但又立刻回到了学校。
这因为,冲本就在他住的寝室里。武巳完全没信心以现在的状态能够跟冲本继续说话。
武巳确信奈奈美并非正常状态。
而且接下来还要对与奈奈美相关的事件进行调查。
他害怕跟冲本说太多话会把不必要的事情说走嘴。不过还轮不到他担心这件事,坐立不安的心情都无法让他不忍跟冲本在同一个房间里久留。
武巳跟冲本说了三两句之后就立刻受不了了。
所以,武巳早早地就离开了宿舍。
出门的时候冲本问了些什么,但武巳随口应付过去。最后,武巳就像先这样,在校舍的玄关口静静地坐着了。
「…………」
武巳直直地凝视着夜色。
除了干巴巴地等待,武巳无事可做。
这是个无风之夜,映入眼中的景色在漆黑夜色这张背景前面只剩下了阴影,武巳周围的整个世界就像一幅剪影画。
黑暗在一片死寂中铺开。
里面的树、围墙、建筑物,全都被囊括成了一幅剪影画。
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
武巳虽然忍受不了尴尬离开了宿舍,可他这样坐着坐着,意识又已经被强烈的担忧所主导。
「…………」
武巳猛烈地抖了一下身体。
夜晚的寒气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从肌肤渗进身体里。
这个无风之夜,静得令人意识快要消散。
武巳只能听到头上的荧光灯像在震动一样嗡嗡作响。
沉寂孤独的感觉在心中弥漫。
武巳的目光从外面的黑暗移向下面,看着被灯光照亮的脚下。
他不知道是真的冷还是因为心理作用,感到强烈的寒气。武巳一边凝视砖红色的石砖,一边紧紧搂住自己的胳膊。
「…………」
一片寂静。
武巳凝视着自己的鞋尖和前面的石砖。
被荧光灯照亮的石砖一直向校门延伸。发青的白光越往前走就越弱,最终与黑暗交融在一起,化为黑暗。
………………
一片沉寂。
武巳默默地用眼睛扫过光与暗的分界线。
几乎正圆形的一圈光亮,从世界中分离出来。界线之外的景色立刻消融于黑暗中,石砖也好,草地也好,都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一片沉寂。
一片寂静。
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在内心之中徐徐扩散。
那种不安,就好像自己从世界比分离开来一样。一切都那么空泛,一切都那么浩瀚,就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觉得有哪里奇怪……这种说不清摸不着的不安在心中蔓延开来。
孤独感。
不安感。
然后,武巳忽然……发觉了。
他产生了既视感。这种感觉,这片黑暗,曾在什么地方感受过。
「………………」
这是高密度的黑暗。
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存在感,给人一种被它压住的错觉。
武巳依旧直直地盯着地面,不敢把头抬起脸。黑暗和影子突然变成了令人讨厌的样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将周围的一切,厚厚的,重重地……覆盖掉了。
然后——————

噶哩……

踩踏石砖的声音传入黑暗之中。
散落在石砖上的小石子被什么人踩到,崩裂之后发出微小的声音,在沉默之中大举回荡。
「!」
听到那身影的瞬间,武巳全身发僵,冒起了鸡皮疙瘩。在武巳的正面,被光隔开的空间一步之外的黑暗中,站着什么人。
鞋子的轮廓化作黑影,映入落在地面的视线前方。
尽管将那东西纳入到视野之中,武巳却不敢抬起视线。不用看人,一看鞋子就知道,那不是文艺社的同伴提早到达这里。
「……」
武巳记得那双女式皮鞋。
那是双焦茶色的,形状优美的鞋子。
那是双后跟微微抬高,品味不错的鞋子。
那是在理事长室,和美术社的大伙垂着头说话时印在眼中的,奈奈美穿过的皮鞋
「………………!」
看着那双鞋子,手臂上,脸上,所有寒毛都倒竖起来。
视线从黑暗中垂了下来,落在了垂着脸僵住不动的武巳身上。
那个“奈奈美”一声招呼也没打,只是静静地俯视着武巳。空气绷紧,已经连冷汗都榨不出来了,被冰冷的恐惧浸透的空气化作寒气,充斥着周围。
异界的黑暗,充满现场。
然后……武巳记得这种状况。
这个情况和感觉,武巳记得非常明白。
因为这想忘也忘不掉的触感,和武巳过去经历过的东西完全相同。
黑暗,电灯的光。
被隔绝的世界,和变质的空气。

这是————“神隐”。

这跟在遇到菖蒲那天的难忘之夜,还有与稜子一起遭遇的“怪异”,完全相同。
「………………」
武巳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那双脚站在了武巳垂下的视野前方。
那双鞋,出现在光亮一步之外的黑暗中。武巳没有去看它的脸,只是默不作声地,在绷紧的空气中停止了一切动作。
武巳定僵住了。
彻彻底底地定格住了。
他死盯着浮现在黑暗中的那双鞋,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流逝着。
最后,一个呼喊声从黑暗中投了过来。

「————近藤君」

瞬间,武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
武巳脸都没有办法抬起来,只是张大双眼,反复着无意义的呼吸。
奈奈美含笑的声音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就是奈奈美的声音。但就是因为这样,武巳对这个声音感到了一股如同被冷水从头浇下的寒气。
那确实是奈奈美的声音。
可是那毫无可疑之处的声音,在这异样的空气中明显存在着乖离。
那是奈奈美,又不可能是奈奈美。
那种乖离的不协调感,就像是某种东西扮作奈奈美从黑暗中呼喊一般。
牙齿哆嗦的声音变的剧烈。
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开始变大。
奈奈美没有去管胆战心惊的武巳,说出话来。
那微微含笑的奈奈美的“声音”,呼喊武巳
「————呐,武巳君」
「…………」
「你……觉得我怎样?」
奈奈美的“声音”这样说道,然后一时间停了下来。
光从字面上听,那是在诱惑武巳。可是那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那种味道。
那就像是戴上了“普通的奈奈美”的面具一般,平静得毫无意义。
武巳的视野中只有奈奈美的鞋子,所以恐怕那种不协调感非常强烈。
在这一样的状况中,只有奈奈美的声音正常地响起了。
也就是说,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异常之外。
「………………」
武巳默默地盯着下方。既不想回答它,也不想把脸抬起来。
他没办法去回应这种扮做人类的某种东西。他当然不可能肯定,但那种印象完全支配了他的头脑。
「……呐,武巳君」
奈奈美的声音,说道
「在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武巳没有回答。
「我是奈奈美。可是,我有好好做好奈奈美么?」
「………………」
「我……是奈奈美对吧」
「………………」
那个“声音”的提问,在绷紧的寒气中静静地持续着。
「告诉我」
「…………」
「你……是怎么看的?」
奈奈美的“声音”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武巳感觉这个问题会没完没了地无限继续下去。
这个重复的提问,让武巳被恐惧与紧张压得快要疯掉…………突然,武巳把脸抬了起来,向站在面前的奈奈美看去。

「你——————是谁」

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
就在被武巳否定的瞬间,之前维持着奈奈美形态的东西,瞬间丧失了奈奈美的形态。
奈奈美的脸就像丧失了表面张力一般,化作一堆崩溃、溶解的白色肉块。那肉块蠕动着,眼看着表面分崩离析,各个地方残留着人类的“部件”,化作了畸形的异形之肉。
鞋子和脚踝原原本本地留了下来。
武巳最开始看到的那“部分”,完全以奈奈美的形态残留了下来。
但是脚踝以上的所有部分全都变成了溶化的白色肉块,糊在石砖上。然后,肉块在黑暗中蠢动、搏动,胡乱挥舞着本来是手的细长肉条,恶心恐怖地在地面上到处爬行。
穿着鞋的脚踝被肉块拖拽,扭向了异样的方向。
肉块发出湿润的响声,表面颤抖起来,在转眼间改变形态,脱离了原本的形态。
看到编起的头发缠在那团东西上,武巳感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由那个“部分”联想到的人,与眼前的这个物体之间,有着充满亵渎的,惊悚骇人的巨大差异。

「——————————!」

快要发出的惨叫被这股呕吐感压了下去。
武巳喉咙里发出踩扁青蛙一般的声音,就像在爬一样向后退开。
他知道在眼前乱爬的东西是什么,可是武巳强烈地拒绝相信它就是那东西。
眼前的“东西”逃进了黑暗中。
与此同时,周围的黑暗被气息所充满。
密密麻麻的肉的气息,在电灯的光够不到的黑暗中麇集。但是这些东西,也是武巳记得的气息。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牙齿不停打颤。
「……不要…………」
不成声的嘶哑声音,从喉咙底下漏出来。
可是没能成形的东西没有停下。

那些东西在黑暗中蠢动、扭曲、扩打、收缩,将皮囊一般拉长的煞白的手,朝武巳伸了过去————

………………
…………………………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章 「抽象风景」

 1

「————啊……是这样啊。嗯,我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

在学校的玄关处,响起挂断手机的短促电子音。
稜子通完电话之后,紧紧地我这手机,以一副因不安而紧绷的表情向大伙转过身去。
地点在荧光灯下的一号楼玄关前。
大家已经在这里集合,正等候着唯一没有现身的武巳。
午夜零点,稜子等人按照预定在灯下集合,但只有武巳还未现身。武巳任何联系也没有,一个小时过去,稜子好几次打武巳的电话,但一次也没有打通————因此大伙终于开始考虑武巳遇到状况的可能性。
『你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这个冷冰冰的服务提示音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强烈的不安让稜子实在忍受不住。
稜子开始恐慌,但她立刻想到了武巳同寝室的冲本,于是连忙给冲本打了电话,跟冲本对话后这才得知了实情。
稜子愣愣地对大伙说道
「武巳君他…………果然很早之前就出门了」
「………………」
稜子此言一出,大伙的表情全都一下子严肃起来。
「是么……」
亚纪将手放在嘴边,皱紧眉头向下看去。亚纪身旁的俊也啧了下舌,空目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夜色。
菖蒲眼角下垂,略微露出忧愁的表情。
这个时候,亚纪呢喃起来
「迷路…………是不可能的呢」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呢……」
「是啊。可是迟到的话,为什么手机打不通啊」
「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啊」
稜子才想问为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而且冲本君说……武巳君离开宿舍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啥?」
「冲本军说他回过一趟宿舍,然后立刻就出门了。还说他只带了一件上衣,基本没在寝室里停留」
「…………」
听到稜子这番说明,亚纪大惑不解地把眉头挑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是说近藤三小时前也到过这里么?」
「我不知道啊……」
「不对,不会那样的吧。不一定就是在这里,也有可能到别的地方去呢……」
亚纪没管头脑混乱的稜子,一脸烦躁地再次向地上看去。
稜子内心莫名其妙地恐慌起来。
「其他地方是……」
「我不知道啊」
稜子下意识问道,可亚纪答得冷冷冰冰。
「可是……」
「那终归只是打个比方。近藤不一定真的就是闲逛去了,如果是真是也没办法知道他去哪里」
稜子缠着亚纪问,亚纪烦闷地稜子的答道。
稜子虽然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但自己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接受。
即便如此,稜子还是无法停下。
「可是……」
就在稜子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轻快地电子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稜子。
那是稜子手机的来电铃声。她以为是武巳,连忙看了屏幕,结果是冲本打来了。
在头脑混乱的时候突然来电,稜子顿时思考停摆,但在空目催促之下又立刻恢复过来
「日下部」
「啊……」
茫然看着屏幕的稜子,迅速地按下了通话键,然后急忙把手机拿到耳边,回应对方。
「喂喂……?」
可她刚一开口,冲本便在那头慌张地喊起来。
『喂……喂!看到过奈奈美么?』
「咦?」
电话那头的冲本非常惊慌的样子,说话声音明显很混乱。
「怎、怎么了?」
冲本的慌张感染了稜子,稜子也慌了。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大伙,冲本嘹亮的声音似乎楼到了外面,大伙都摆着严肃的表情注视着稜子。
稜子向电话那头喊道
「奈奈美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啊!』
「咦……?」
稜子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冲本接着说道
『刚你你打电话问我武巳在不在,所以我本来打电话也想跟奈奈美问下』
「嗯……」
『结果打不通啊!说是不在服务区……』
「咦?咦?」
『所以我怀疑她是不是手机没电了,就跟她同寝室的女生打了电话,结果她说奈奈美不在啊!』
「………………!」
『喂,看到过奈奈美么?』
冲本就像在大喊,这一次声音变就像哀求。
『哪怕是头绪也好……』
「没……没有,对不起」
『跟武巳也打不通……可恶,上哪儿去了啊!』
「………………」
稜子对此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样一来,立场对调了。
稜子觉得,先提问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稜子知道这样很不讲理,但还是对冲本感到恼火。
——我才想知道武巳君去了哪里啊!
稜子在心中奋力大叫。
————就在此时。

叮铃、

她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咦?」
黑暗中微微响起的声音,插进了她和冲本的对话中。感觉很遥远,就像在遥远的尽头一般,但听上去恐怕有很近,清澈的声音在刹那间传了过来。
那个……音色。
听到它的瞬间,稜子冒起鸡皮疙瘩。
她记得刚才听到的音色。那毫无疑问就是在空目家和武巳一起听到的,那个没有撞珠的空铃所发出的来的声音。
武巳身上用来找人的那个“铃”,正从某个地方发出声音。
「武巳君…………」
稜子不禁呢喃出来,朝着黑暗中竖起耳朵。可是冲本的声音成了干扰,这种状态无法听到微弱的声音。
「……冲本君,不好意思了」
『诶?』
听到稜子这句突然的话,冲本发出木讷的声音。可是稜子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并关了机。
「………………」
然后稜子向黑暗中竖起耳朵。
面对稜子突然的举动,周围的大伙都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稜子,怎么了?」
「嘘!」
稜子厉声打断了跟她搭话的亚纪,然后意识完全转向了黑暗深处。

叮铃、

果然听到了。
是从黑暗的那头,是从覆盖整个校园的黑暗中传来的。
稜子在黑暗中前进了几步。她走出玄关的灯光,踏入夜色之中,然后进一步竖起耳朵,让知觉沉浸在黑暗中。

叮铃、

听得到。
稜子禁不住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向校园身处。
「……稜子!」
她听到亚纪在身后慌张的呼喊声。但是稜子没有回头,直接对着前头向身后的亚纪叫喊
「我听到武巳君的“铃”声了!」
「啥?」
「我听见了!从这边传来的!」
稜子直接绕过一号馆,向中庭的方向冲去。
「……这…………我知道了,等等啊!」
稜子听到了亚纪的呼喊,但根本顾不上,拼命追赶那个不知何时会消失的铃音。

叮铃、

那就像在回响一般,是个非常微弱的声音。
稜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全力奔跑,她从校舍的转角拐过去,然后直接冲过中庭,向二号楼的方向跑去。
稜子一路奔跑。
不久,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短连通道。
那是条带屋顶的连廊,连通着二号楼和专用楼。连廊长度大约四五米,有着平屋顶的古朴构造。屋顶和柱子作为校舍延伸的部位,与校舍浑然一体。
可能又由于充当着与使用各类器材的专用教室连接的功能,出于防雨和防盗的考虑,两侧的玻璃门设计为可以关上的构造。
现在玻璃门自然是关上的。可是今晚为了方便搜索,所有的门都没有上锁。
稜子感觉铃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她将连廊玻璃门的一角打开,飞冲进去。
所见之处,直到走廊顶头一片漆黑。稜子为了看清走廊的情况,在门附近的柱子上找到电灯的开光,按了下去。
荧光灯在连廊的屋顶下头眨了起来。
几秒钟后,走廊被灯光照亮。

在这一刻,稜子僵住了。

在荧光灯通明地光照下,堵住走廊两侧的门反射着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对镜”回廊。

「………………」
此情此景要说是幻想色彩,又显得冰冷多度了。
镜子大小的左右两扇玻璃门相互映照,相对的门以微妙的偏差创造出无限的景色。
站在中间的稜子,也有无限个。此情此景无限广阔,同时却又十分闭塞。
「………………」
稜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她静静地去聆听。
不久,她确信了。
————就是这里。
“铃”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稜子做了几次深呼吸,缓缓地走上连廊。武巳一定就在这里。
尽管这里无限广阔,稜子却到不了任何一边的尽头。这只是视觉上的广阔,是虚伪的无限大。
稜子走在走在上,无数稜子走在无数走廊上。
稜子更加注意地去听,但铃声已经听不到了。
「………………」
然后稜子走在镜子里,心中的不安忽然萌芽。与此同时,稜子想起了另一个怪谈。

深夜在对镜之中,顺数第四张脸就是自己死时的脸————

尽管忽然想了起来,但这不是应该想起的怪谈。
等注意到的那一刻,稜子已经不敢去看夹在左右的玻璃门了。稜子对着前方,面朝下方,呆呆地站在了连廊中央。
「………………」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仅仅是铃声,就连应该在身后追赶过来的亚纪他们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匪夷所思的寂静之中,稜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左右两侧被镜子堵住,中间空无一人的世界中,稜子孤身一人,一味地看着下方。
过了这么久,不应该一个人都没过来才对。
空气不应该这么冷才对。
在异样的夜间寒气之中,稜子维持着面朝下方的姿势,整个人僵住了。稜子,迷路了

鸦雀无声。

铺着玻璃的夜色,将冰冷的气息送了过来。
隔着一张玻璃,黑暗……不对,是镜子“那一边”的世界在稜子周围展开。
这是条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声音的,对镜通道。
就像镜子一样的无机质的寂静,冷冰冰地充满着整条通道。
「…………」
这时候,稜子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就算不用不看,也能清除地明白那个眼神。那个视线从稜子身旁整面铺开的镜子里面,直直地注视着稜子的侧脸。
那东西,正盯着垂着头的稜子侧脸。
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里,正从镜子里看着这边。
「………………」
稜子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在那边,镜子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正静静地伫立在镜子里。
「………………」
在强烈的紧张与恐惧之下,身体内心都僵住了。
自己的呼吸声听上去就像在细声尖叫。胸口就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心脏在下面如同擂鼓。
牙齿直打哆嗦,嘎啦嘎啦作响。
颤抖的视线在无意识中不断向右,向右。
越是觉得不能去看,意识就越是向那边移动。眼球转向镜子,脸颤抖着向右移动。
————不要!不要!我不要看!
脑子越是那么去想,视线就越是被拉向镜子。
镜子里有个气息。那东西像人却又不是人,就像死人一样站在那里。
那是个白色的气息。
那东西正直直地注视着这边。
那眼睛……眼睛正对着这边。瞧,镜子里已经照出脚了。
稜子眼中,是自己穿在鞋子里的双脚。在那一头,也能看到脚。在那一头,也能看到脚。在那一头,也能看到脚。
在那一头也是,在那一头也是。
视线缓缓上扬。
无限的空间映入眼中。身体开始发抖,心开始惨叫。
————不要!不要!
即便如此,视线还是停不下来。她看到了镜中映出的自己。在镜子那头也是,那头也是,那头也是,那头也是。
在无限的空间中,有无数个自己。
朝着前面的自己,朝着后面的自己,在镜子里列成一排。
然后————目光移向了第四个。第四个自己全身几乎被被重叠的镜像遮住,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正背对着自己。
没有任何异常。
不对,并不是没有。
稜子一看到那东西,背脊立刻窜过一阵恶寒。镜子里的第四个自己站在那里,就像用身体挡着“某种东西”。

挡在身后……是一个小小的女孩

那个小女孩从腰部探出脸来,从镜子里正直直地窥视着这边。
那东西匪夷所思的形态,仅存在于无数镜像中的第四个里面。仅存在于第四个镜像中的少女,没有在其他镜像中映出来,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景象之中。
那东西……不可能是镜像。
那是个五六岁的少女,扎成两束的头发摇摆起来,正摆着一副快乐无比的表情在镜中笑。
那是笑到极致,就像崩溃掉一样的笑容。
可是,稜子认识那个少女。
「…………聪子姐姐……!」
稜子用嘶哑的声音呢喃起来。那是稜子本已去世的姐姐的儿时模样。
那……应该是死人。
不对,那就是死人。
可是,那身影死是怎么回事?最近死的姐姐应该是——————

稜子刚一想到这里,便受到一阵猛烈的眩晕侵袭,向后倒退。
手上脸上冒起鸡皮疙瘩,全身上下冷汗如注。
镜子的聪子,笑了。小小的聪子露出笑容,从无数倒退的稜子的阴影后面,迈出了一步。
死去的少女,从稜子的阴影中出来了。
她脸上挂着笑容,挂着笑容……已然除了笑之外摆不出其他任何表情的那张脸上,挂着近乎崩溃的笑容。
少女挂着不属于人类的笑容,看到了稜子。
稜子害怕地屏住呼吸,惊讶地睁大双眼,回望着那张惨白的脸。
「……」
仅仅是顷刻之间。
但是,在下一瞬间

嗙!

只闻一声巨响,少女贴在了镜子上。
少女要从镜子那头冲向这边,以胡乱挥舞四肢的疯狂动作扑上了“镜子”表面。
「………………!」
稜子一副就像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表情,往身后退去。
少女以不像人类,反而像昆虫的动作不停地猛烈敲打玻璃。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少女摆着崩溃的可怕表情,从镜子“那头”拍打玻璃。玻璃门摇晃起来,巨大的声音响彻走廊,令所有玻璃都微微震动起来。
用手掌拍打玻璃的轰鸣声,淹没整个走廊。
声音在通道中回响,震荡鼓膜,震荡皮感神经,让稜子陷入所有玻璃门要被敲碎的错觉,精神近乎崩溃。
「住手啊!」
稜子大声叫喊,然而就连叫声也被激烈的声音冲散抹消。
「住手啊!」
稜子堵住耳朵,想要逃离那个坏掉的少女。
但是,极限立刻就到了。稜子的背部顶到了背后的玻璃门,已经退无可退。
少女更加激烈地敲打玻璃门。
「………………!」
稜子蜷缩起来,怕得紧紧闭上含泪的眼睛。
黑暗笼罩稜子的视野。可就在那一刹那,敲打玻璃门的激烈声响戛然而止。

「…………………………」

寂静又重新回到了对镜之中的通道内。
稜子在恐惧的残渣下颤抖着,依旧闭着眼睛。
其实,恐惧还没有结束。她的后背贴在玻璃门上,呆呆地站着,一步也无法离开原地。
什么东西抓着她的上衣衣裾。
然后在旁边,又一个七夕。
稜子————张大了双眼。
她看到的是从背后的镜子里伸出的一只小手,以及从自己身旁探出头来向上望着自己的,少女坏掉的笑容。
「——————————!」
稜子惨叫起来。
手从背后的镜子里地伸了过来,抓住稜子,脸也伸出来望着稜子。
坏掉的少女抓住稜子,就像从产道出来的婴儿一样,以缓慢的动作从镜子里爬出来。脚、手、身体从镜子里挤出来,大大地张开眼睛,出现在了“这一边”。
啪嗒,那东西的脚接触到了连廊的地板。
那东西张开嘴,可以看到空洞一样的口腔。
然后那东西就像出生之后第一次呼吸一般,嘴里发出可怕的怪声。那是即尖锐却又嘶哑的,难以入耳的异样声音。
但是,那是一句话。
坏掉的少女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了人话。

『————稜……子……』

稜子一听到这句话,意识立刻开始丧失。

『……你…………终……于…………想起我……了……————……呢……』

「…………………………!」
稜子听着那个怪声,确确实实地想了起来。
聪子姐姐。
在稜子还很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在事故中死去的,大自己两岁的姐姐。
在六岁那年,她和父母一起在车祸中死去。稜子一想起这件事,无数的记忆便在脑中开始交错,就像拼命去拧脱丝的螺丝一样,碎成片断的场面在脑中飞散乱舞。
那就像是,从梦中涌出来的记忆。
————咦…………?
稜子在渐渐模糊的记忆中思考起来。
————爸爸……妈妈……不是都安然健在么……?
她,茫然想到。
————姐姐也在…………大我很多的姐姐也…………
虽然想到了这些,但就连这个思考都被空泛的黑暗渐渐吞没。
稜子什么也搞不清楚,思考渐行渐远。稜子的意识,深深地,深深地沉入黑暗之中。
看着早已死去的姐姐脸上那坏掉的笑容,在对镜之中顿时昏迷过去。

 2

亚纪来到黑暗的中庭时,稜子已经穿过了中庭。
「………………」
稜子从玄关口突然跑了出去,亚纪他们追了过去,但到中庭的时候已经不见稜子的踪影,一下子无法判断稜子去了哪个方向。
中庭被夹在校舍之间,视野十分狭窄,从这里除了不能去校舍,可以从任何方向离开。因此,亚纪他们无法判断稜子是从哪里出去,便在漆黑的中庭中央跟丢了稜子。
「啊啊,真是的!」
亚纪大声抱怨,向黑暗中瞪视。但她的怨声也被黑暗所吸收,消糜不见。
「————稜子!」
亚纪大声呼喊,但没有得到稜子的回音。
呼喊声被校舍的墙壁反射,被暗黑所吸收,一切恢复如初,一片寂静。
「受不了那丫头了!搞什么啊……」
亚纪又一次呢喃起来。这完全翻倍……不对,是三倍地费工夫。
亚纪等人不止要找稜子和武巳,还得将原本失踪的人找出来。这样一来,根本搞不懂过来是干什么的了。
亚纪在高耸的校舍墙壁上与广阔的黑暗中环望。
「……恭仔,你觉得她去哪边了?」
「不知道」
亚纪一边说,一边将将听觉向黑暗的方向集中。
要是能听到脚步声也好,然而羽间市的晚上万籁俱寂,能够感受到的只有黑暗,附近没有半个人影。
「……搞不懂啊」
俊也咋着舌呢喃道
「总之,我全部找一遍看看」
「喂!」
俊也不听亚纪的劝阻,一个人冲向了里头。
「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亚纪抱怨着咬牙切齿。大伙的行动对“怪异”都太没防备了。
除了空目之外,所有人在真正的“怪异”面前都是虚弱无力的。
单独行动是非常莽撞的行为,然而包括自己在内,谁都没有阻止这种行为。
所以人都对“怪异”展开问题行动。明知实践怪谈等理论的时候,单独行动跟深入是非常危险的,但所有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同样的愚蠢行为。
愚昧、好奇心、恐惧、信念、责任感…………理由各种各样,但大伙都一样在犯傻,在被牵连其中。
说实在的,只要不扯上就能够避免的,但所有人都偏要去趟浑水。大伙明明都知道这一点,却偏要不断去伤害自己。
亚纪也非常非常清楚,过去她在性格上也做过同样的事,然后被大家拯救了。
现在,亚纪心想。
难道说,这就是“怪异”么?是将受害者的性格、行动,乃至做出愚蠢行径的理由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全都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的“怪异”么?”
让人做出愚蠢行径的理由、信念、精神……这些深层部分,是不是会被怪异凭依?
譬如说,“黑衣”曾经说过
————“怪异”是源自心底,源自比浅层意识更深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我们有可能是在“怪异”的驱使下才采取了那样的行动。
就像魔女说的那样,遵从作为怪异本质的『故事』。不对,遵从故事的人才是被怪异选中的。
出身、来历、性格……一切都编排进了“怪异”之中。所以大伙在面临怪异的时候,全都总像死不悔改一般明知故犯。
就算像这样以无关者的身份去参与进去,一旦有什么状况又会重蹈覆辙,并且让其他人也跟着重蹈覆辙。
亚纪觉得,自己这班人实在太无力了。
现在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俊也也是一样。

「————明察秋毫」

瞬间,亚纪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这个声音,忽然从黑暗的幽深之处……比铺满中庭的黑暗之处还要幽深的地方传了出来。
那冷彻的音色仿佛就像是黑暗本身所发出来的,让亚纪的心脏紧紧地提了起来。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余音拥有血液般粘性的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对亚纪内心之中的思考投来的。
然后,那个“气息”出现了……随声音一同,从彻底的无中出现了。
那犹如神对世界放出的第一句话,令黑暗发生了质变。黑暗以语言为核凝集,成型,夜色汇集成人的形状,以实体显现于此。
比黑暗还要昏沉,却并非彻底之黑的夜色外套。
在黑暗中几乎丧失轮廓的暗色长发。
秀丽的雪白脸庞之上,戴着一副落后于时代的小型圆框眼镜。在镜片后头,蕴藏着无尽黑暗的漆黑眼眸正焕发着光辉。
那是人形的黑暗。
『他』背对俊也离开的那篇黑暗,从黑暗中律出一般显现。
周围黑暗的密度增大了,与皮肤接触的夜色的触感改变了。瞬时间化为“异界”的夜色中,“他”悄无声息地出现,把嘴完成月牙的形状,嗤笑道
「这是我们头一次见面呢,“人间魔王”————空目恭一」
「…………你是……神野阴之么?」
空目向前走去。
“他”拥有着唤醒本能恐惧的压倒性气息,然而空目在“他”面前只是微微颦眉,以非常平静的表情喊出了那个名字。
就好像空目心中根本不存在恐惧一般。
「正是。『我』是神野阴之」
黑暗……笑了。
「『我』是“有名字的黑暗”亦是“黑夜魔王”,“所有善与恶的肯定者”。然后现在————『我』是将你们锁入这个中庭的,无形牢狱的守门人。非常遗憾,你们的“愿望”无法立刻这个中庭呢……」
「…………!」
亚纪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僵在了原地。
「………………」
空目静静地眯细眼睛。菖蒲在他身旁,露出近乎恐惧的表情,抓住空目的衣裾微微发着抖。
“他”仅仅是站在这里,黑暗便提高了浓度。
然后“他”在那深深的黑暗中环望大伙,嘴上一直挂着阴郁的笑容。

  *

俊也发现那个光的时候,是在穿过中庭来到院地身处,准备绕大圈转过二号楼的时候。
那个光是在荧光灯在黑夜中散射开来的亮光,是连接二号楼跟专用教室楼的那条短连廊漏出来的光。
在灯光全部熄灭的校园内,光线尤为醒目。
而且俊也不止看到了光,同时还看到了那里有个人,这也证明着这一点。
如果没人开灯,那里便不会有灯光。肯定有人到过那里,或者就在那里。

「————辛苦了,“牧羊犬”君」

然后……出现在那里的,是“魔女”。
那位小个头的少女,站在灯火通明的连廊中央。
少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身处那个巨大的“对镜”之中。那个微笑就像是遇到亲密的朋友时一样,非常平静,毫无动摇。
“魔女”,十叶咏子。
她向俊也投以欣慰的微笑。
可是俊也对此投以无以复加的严肃表情。咏子天真无邪地微笑着,武巳和稜子一起靠着一边的玻璃门,坐在地上。
两人现在昏迷过去,不过看上去没有受到外伤,呼吸也没有问题。
他们靠着的玻璃门上,倒映着他们的背影,感觉就像另一边也有一样的人跟他们背靠背坐着一样。
“魔女”笑了起来。
那笑容在左右两边相互映照,无限复制。
俊也左右同样无穷无尽。这是一个被一片玻璃隔绝开来的无比封闭的无限。
「辛苦了」
咏子又对俊也说了一次。
「……你在胡说什么」
俊也放弃理解这句话,低沉地吼起来。
「我可没道理要你来慰劳。十叶…………学姐」
「是么?」
咏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说
「你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不应该慰劳一句『辛苦』么?观众果然是越多越好呢」
咏子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俊也完全不想奉陪那种戏言
「都已经说过了」
「……!」
对一脸不解的咏子,俊也说道
「学姐,我不管你在这里是想干什么,我根本不想成为你所说的观众」
「…………」
「把那两个人还给我。我们根本没心思来奉陪你」
「…………」
俊也极力遏制感情地说道。
但是,咏子对此却像俊也投去了开心的笑容
「真没劲啊…………算了,这也是牧羊犬的可爱之处呢」
说完,咏子露出了她特有的笑容。
打个比方,那就像是看着小狗跑来与她嬉闹般情不自禁的笑容,是无比纯粹的微笑。正因为那份天真,那个笑容在俊也眼中变成了莫大的挑衅。
「……我不想跟你废话」
俊也向前踏出一步。
「首先是这边的近藤和日下部,然后还要加上傍晚消失的三十六个人,统统给我交出来」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这个情况已经显而易见了,这一切都是“魔女”一手策划的。
空目不在这里,但俊也准备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在这里把事情解决。到了这个时候,涌上俊也心头的是尊严。
————自己并非脆弱无力。
俊也想要证明自己面对“怪异”并非脆弱无力。
与手握美工刀的水内范子对峙时,那种恐惧和危机感扎在了俊也的胸口。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根本保护不了大家,保护不了空目。
不能脆弱无力。
俊也瞪着眼前的“魔女”。
在肉体上,俊也和咏子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即便如此,咏子望着俊也,像孩子一样微笑起来。
「不对哦,你果然是误会了呢……」
咏子这样说着,眯细眼睛。
「这个『故事』确实是我引导的,但至少水内同学的故事并非我操纵的喔」
「!」
俊也无法忽视这句话。
「你说什么……!」
「那孩子是“丝毛狗”。那是那孩子的灵魂形态喔」
咏子开心地说道
「那是对主人忠诚,警戒心很强的小狗。就像你侍奉“影”人一样,那孩子也侍奉着八纯君。可是八纯君所怀的『故事』在那一天与“影”人的『故事』交叠在了一起。可惜“影”人的精神对所有“非人才能”来说都是钢针,所以八纯君所怀的封闭『故事』被开了个洞。于是八纯君被“怪异”吞噬而死,水内同学的『故事』因此而开始了。八纯君!“魔女的第二号弟子”!真可怜。他要想守护自己的“灵魂”,明明只能遵守我的训诫才行啊!」
「………………!」
俊也哑口无言。
「没错,是我告诉他的。那孩子害怕“异界”,所以我就让他去画。就像我对雪村月子同学做的一样,我把为八纯君定制的『故事』给了八纯君。为了让更多的人通过他的画知晓“异界”……
他如果没有遇到“影”人,他本人说不定就不会有事了。但最可怜的还是“丝毛狗”呢。失去主人的忠诚小狗,对害死主人的仇敌发动了攻击。那不是我给的,是那孩子自己选择的,美妙而悲伤的『故事』喔…………」
「………………」
咏子像唱歌一样说出来恶化,令俊也紧紧咬住臼齿。
俊也就像呻吟一样说道
「……你想把责任推到空目身上么?」
「怎么会呢」
咏子摇摇头,说道
「4除以2得2,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怪2吧?在天经地义的事情面前,没有好坏之分喔。4虽然消失了,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如此,不对么?」
咏子对俊也说的话露出不解的表情。
咏子这番话俊也听着听着,开始感觉自身的常识在动摇。他觉得,这个“魔女”与自己的思考形态果真截然不同,继续废话下去也毫无意义。俊也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再次开口
「……把那两个人还来」
「也不是不能还你」
「还有另外三十六个人,他们在哪里?」
俊也虽然完全不在乎他们,但能够夺回来还是尽量夺回来。
俊也气势汹汹地向前走去。咏子毫不畏惧,还是挂着开心的微笑,只是回望俊也,说道
「其实用不着着急,我也会换给你们的……」
「立刻还来」
「这可难办了啊。我的事还没有办完啊」
咏子将目光落在了脚下的武巳和稜子身上。
「……什么事?」
「马上就好。完事之后我就把他们两个还有那三十六个人,原模原样地还给你们」
说完,咏子呵呵一笑。
「很简单喔。我到这里是来做“对镜”的」

 3

在连廊上,俊也正与“魔女”对峙。
「……什么…………?」
这是,俊也如同呻吟般呢喃起来。
「都说了,是“对镜”。你也知道的吧?」
咏子露出微笑,这样答道。那表情就像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非常平静而天真。
「对镜。将镜子正对摆放制造“通道”,将镜子那头的东西拉向这边的仪式」
「…………随你便」
俊也皱紧眉头,说道
「你想怎么样怎么样。但是,你要做就一个人做,别把我们扯进来!」
俊也语气强烈地对“魔女”吼道。
可是咏子却只用快乐的笑容来回应。她用那个微笑,快乐地将俊也的意志默然置之。
「也不能这么说呢……」
咏子说道
「有些孩子们渴望着过来,我必须得帮他们一把啊」
「……你说什么?」
「光是我想要的话,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哦。正因为有人相信它,渴望它,接纳它,所以才像这样创造出了『故事』」
俊也最开始想到会不会是八纯。
「……是指八纯学长么?」
「他也是一个,但并不只有他。你知道,为什么傍晚的『魔法』中有三十六个人消失么?因为相信镜子有着“另一边”,所以才会中『魔法』。正因为他们相信它、渴望它、接纳它,所以才被拉入到镜子“另一边”的世界。
“镜子的另一头”确确实实存在着,但那只属于相信它的人。你仔细想想啊,那不是很奇怪么?那可是镜子“里面”喔。镜子只能照出眼前的东西,根本不存在“里面”喔。你觉得只映照普通光线的平面中,会存在“另一侧”么?」
咏子张开双臂,示意左右两侧的“镜子”。
「…………」
「那种『世界』其实是不存在的。不过,那其实又是“存在”的。得到通向镜子的“另一头”的线索并相信着它的人,中了我的『魔法』。一切都是愿望,以及那个愿望所带来的结果。没人想要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惨剧也好,喜剧也罢,都是人们想要的结果。是愿望创造了世界。而『故事』也是一样的……也是某人的愿望」
「……少开玩笑了!」
俊也听到咏子的话大吼起来
「八纯学长想要那样死去么?赤名裕子真的希望那样死去么?谁会希望那种不正常的事情!还有水内范子也是!」
俊也高喊出没能守护之人的名字……至少俊也认为自己没能守护他们。俊也的懊悔,让俊也大喊出那些人的名字。
「还有坐在这里的近藤和日下部也是,我也是!没人想要那种结果!想要那种结果的,只有你!」
俊也的叫喊响彻连廊。可是咏子摆着困扰的微笑,说道
「……这不对喔」
「什么?」
「你应该知道,就算那个人不希望,与人产生联系还是会让人受到那个人的影响。就算本人不希望,与本人有过牵连的人说不定就希望。因为愿望错怎复杂,所以还会发展成奇怪的事,难道不是么?
……可是,人会不断与人产生联系。故事会交错。八纯君他们也好,你们也好,都只是碰巧那个影响是“怪异”罢了。以前都是愿望造就的结果」
咏子说得十分流畅,但俊也无法接受。
「想要那种结果的,只有你」
俊也再一次说道,可咏子还是摇了摇头。
「不对,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也是其他孩子所希望的。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喔」
「……其他的?」
「没错,因为是那个孩子的愿望,所以我要做制造这个“对镜”」
俊也问道
「那个人……是谁?」
「聪子姐姐」
「……」
俊也没听过这个名字,皱紧眉头。
「谁?」
「聪子姐姐就是聪子姐姐哦。一个被遗忘的女孩子」
咏子像唱歌一样说道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被至亲的人忘记了,沉入了记忆之海的海底,是个非常寂寞的女孩子。忘记她的人,连忘记她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因为那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涂改了自己的记忆。我最开始也没有察觉到,可是当涂改在上面记忆被剥掉的时候,那个女孩现身了,向我哀求着救救她,放她出去。所以我要铺设一条“路”,一条让她出来的“路”。忘记她的那个人恰好也是“镜子”呢……」
说完,咏子将视线落在脚边。
「!该不会……」
「呵呵,发觉了么?」
咏子笑了
「没错,就是日下部同学。那个“温柔的镜子”小姐内心,藏着一个人喔。这孩子一定在小时候,亲眼看到姐姐在眼前死掉。然后,她就一直忘记了那件事」
「…………!」
「那是个被关进镜子里的女孩,她要离开镜子,到这边来。而且最关键的,我也希望这样,我想让她出来…………看吧,两点就快到了喔。继深夜零时之后,“第二个狭缝的时间”就要来了喔。到了那个时间,道路就会打开。她将从镜子里出来」
「………………」
俊也哑口无言,背上窜过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寒。
俊也完全猜不出这个“魔女”想干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俊也否定渐渐渗进自己心里的冰冷东西,然后说道
「……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么?」
咏子微笑
「不过很遗憾,你办不到的呢」
「…………!」
这句话令俊也心中猛然燃起熊熊怒火。
「……你觉得我办不到?」
「嗯,你办不到,这是肯定的」
咏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因为办得到的人是到达不了这里的。这就是这样的『故事』,站在这里的你,不过是一名“观众”喔」
「…………………………」

  *

在充满夜色的中庭之内,亚纪呆呆地站着,注视着眼前情况。
两股黑暗,正在此处对峙。

「你————是什么?」

心怀黑暗的人类——空目紧盯着黑暗,这样问道。
「……原来如此,你的确很有意思」
化作人形的黑暗——神野如此回答,微微嗤笑道
「问『我』是『什么』……这个问题问的好。直接询问『我』的存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提问了呢」
「…………」
虽然十分细微,但空目仍旧不愉快地歪起了嘴角。
神野对空目说道
「可是非常遗憾,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无数个。权当代替回答,我就给你讲个童话吧」
神野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立刻按照自己所宣称的,开始编织出阴郁的话语
「首先,暗最开始便存在」
「………………」
「神开口了,『光啊』。然后光诞生了,划破了暗」
这是圣经中的一节吧?那话语嘹亮地从黑暗向黑暗回荡,在令人呼吸家中的冰冷寒气之中,令人讨厌地铺开。
「世界诞生了,人诞生了」
「………………」
「神创造的光,跟暗彼此照耀世界。随之造就了拥有巨大力量的,有秩序和无序的“方向性”」
「………………」
讲述神的“魔人”,脱口而出的话语充满亵渎,但同时有充满了冰冷的崇高。
「于是神所创造的『世界』由此开始运转」
神野朗朗地讲述
「神创造的一切东西,都被赋予了名字」
黑暗……继续讲述
「神的秩序由此组建而成。人通过喊名字得意相互称呼。人通过喊名字进行交流,有时呼唤神的名字来许愿或献上感激。光以神之名,普照并引导其秩序」
说到这里,黑暗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人们为了接受引导,呼喊光的名字」
「………………」
「可是一开始便存在的暗,不曾有过名字」
「………………」
「没有人能够呼喊暗的名字。神喊过那句『光啊』之后,便再也没有喊过任何名字。“暗”这个最初的名字,不过是方便于对应光的名字。它所代表含义,只能是相对于神之“秩序”的“无序”」
「………………」
黑暗,颤抖起来。
「暗尽管与光反复交替地普照世界,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们却从未呼喊暗的名字。呼喊神之名,已经等同于呼喊光之名。所有人都会呼喊光的名字,却无人吟诵暗的名字。因为,没有能够呼喊无名之物的名字。
哪怕有人渴望着暗的指引,也无法呼喊暗。就算不是这样,人们也惧怕着暗。暗不会对少数追求暗的人伸出援手,暗只是注视着人们。这一切都是因为,暗没有可供称呼的名字……」
「…………」
「暗总是渴望拥有自己的名字」
「…………」
「有一天,出现了一位魔法师」
「…………」
「魔法师追求力量,不断探索。有一次,曾是位卓越魔法师的『他』,与作为巨大力量的“方向性”的“暗”……邂逅了。魔法师看到了不曾有人触及过的巨大力量的洪流,在畏惧与欢喜之下颤抖起来。可是在那个时候,“暗”也同时因为有史以来极少数“拥有名字”的称呼,欢喜地颤抖起来」
「…………」
「于是魔法师将自身的『名』作为换取力量的代价,出卖给了暗」
「…………」
「『他』的名字,成为了『暗』的名字」
神野浅浅嗤笑,说道
「如今呼喊『他』的名字,便等于呼喊暗。不论谁人,只要倾注巨大指引的『愿望』呼喊那个名字,暗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
「这是最初的“魔人”的故事」
神野以此作结,说道
「随你去理解。要如何去理解童话是听着的自由。但『我』觉得,你即便了解『我』也无济于事呢。『我』对于人来说,是无所不能的介入者。因为没有超越那个“魔女”的『愿望』,就无法让『我』离开呢……」
说完,神野在冷若寒冰的夜之寂静之中,库库声阴沉地嗤笑起来。
「我明白了……」
空目……开口说道
「……的确无济于事呢」
「没错。从『愿望』这一层面来看,你是如同虚无之“影”的存在」
神野回答空目,接着说道
「因此,光只有你与『我』的邂逅,无法带来变化。『我』现在虽然存在于此,可你的对手是“魔女”。你与『我』现在正通过“魔女”对峙,你不会迷失自己的对手对吧。那你应该明白,此刻存在于此的『我』对你而言不过是无益之“影”。你本来就不是会对『我』产生兴趣的人」
神野话音刚落,空目便点点头。
「是这样啊」
然后,空目说道
「……既然这样,我就向你“那边”的“魔女”问了」
空目对着眼前的东西,问道
「“魔女”是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
「…………!」
这个单刀直入的提问,反倒是让亚纪心惊肉跳。可是空目毫不在意,朝着堵在前方黑暗继续问道
「为什么把整个学校牵扯进来,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
「为什么连无关的人也要牵扯进来?如果是跟想二相关,那么在我和“魔女”之间解决就行了。让不相关的人介入,于“魔女”也好于我也罢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事」
「…………」
深夜以平静的笑容听着空目的提问。
「“都市传说”传播越广,知晓的人越多,就越无法保持原本的形态。至少这对于“魔女”来说应该是不利的。不论“魔女”出于何种目的散布怪异,内容发生改变的话就毫无意义了。事实上,已经在逐渐变成错误的东西
空目用平静但又强硬的口吻向神野问道。
神野冷笑道
「……你在意也属于情理之中」
然后,神野库库声开心地笑起来
「但是,你似乎认为『不知道也无所谓』。你『愿望』的前提中存在虚无,因此你的愿望只能留下“影”。不过关于这件事,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在这件事上,她并不希望你『不知道』。不对……应该是,如有必要就应该向你说明。我就遵从那位“魔女”耳朵愿望,告诉你吧。
…………听好了,她之所以在这件事上将众多的学生牵连进去,其实是因为这个『故事』并非由她亲手缔造而成。这个所学校一开始便存在『某魔法师的故事』,她只是将其接手过去。在这所学校,乃至整个城市都编入了许多重魔法,她从魔法师手中夺走了那些魔法,纳为己用。而那个『故事』早已在这个学校根深蒂固。事情不过如此而已。
这一切都是那位魔法师留下的。他在校内配置了〈圣别〉的魔法镜,提供大量魔导书籍供师生阅览,留下了无数的『故事』,为了寻求自己的容器,制造出了甄别拥有潜质之人的装置。他让自身对魔法的渴望渗透进整座学府,将这所学府变成了一座用来满足自身愿望的巨大仪式场。那位魔法师的名字就是————」

「小崎……摩津方」

「——————正是」
神野对空目的解答,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4

「…………………………」

俊也哑口无言。
他与咏子已经对峙了一段时间,起因是咏子说的一句话。

————因为办得到的人是到达不了这里的————

俊也听到这句话之后,这才意识到抵达现场的只有自己一个。
咏子所说的『办得到的人』毫无疑问是指空目,但『到达不了这里』是什么意思?
留下空目他们来到这里,是俊也有意为之,而且俊也也希望留下的人没跟上来。
可就算这样,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件事,俊也心中还是涌上了不安。他刹那间迟疑起来,将空目留下来是不是错了。
空目没有跟上俊也。
可是,他没跟上来是怎么回事?
空目他们说不行与大哦了什么麻烦……不对,从“魔女”刚才的口气来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空目陷入了无法到达这里状态。
就当俊也想到最糟糕的情况时,心中产生近乎恐惧的感情。
「…………空目……!」
俊也不禁转向身后。
——是我太鲁莽了……不对,难道是我迷失自我了?
俊也只能想到,其实是自己迷失了该做的情。
——我不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空目的么?
俊也焦躁起来。
——空目他怎样了?
但就在俊也的意识完全转向空目的时候,咏子快乐的话语让俊也回过神来。
「————还剩三分钟」
「!」
俊也连忙放回视线,只见咏子正蹲在地上,凝视着武巳。
「……喂!」
俊也冲咏子大喊,但换来的却是咏子宽慰般的话语
「用不着担心,我只是在叫醒他而已喔」
正如咏子所说,武巳立刻就呻吟了起来。
醒过来的武巳好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用不聚焦的眼睛看着正在凝视着他的咏子。
武巳愣了片刻————然后惨叫起来。
「……呜哇!」
「醒了么?」
咏子呵呵声笑起来。
武巳不知道什么情况,一脸混乱地环顾周围。然后他注意到睡在旁边的稜子还有呆呆站在前面的俊也,混乱进一步深化。
「……咦……啊…………稜子?村神?」
武巳疑惑地问了起来。
「白痴!快离开那地方!」
「咦?咦……?」
俊也向武巳喝斥,但武巳没办法做出反应。
「……其实我本来只准备让“追忆者”君一个人做观众的呢」
咏子看了看手表,笑起来
「还剩一分钟」
「可恶……!」
俊也咋舌,朝“魔女”冲了过去。
俊也后悔一开始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把咏子弄晕也好怎么都好,总之让她无法动弹就可以了。但是俊也刚一萌生这个念头,对范子造成致命伤时的触感便在脑海中闪过。那段记忆,夺走了俊也之前下定的决心。
刹那间,有所顾忌的意识令动作细微地迟钝起来。
即便如此,俊也还是重新坚定了决心。
但是————

「……你瞧那里」

突然,咏子向俊也身旁一指。俊也不禁向那边一看,接着大吃一惊,反射性地跳开。
在那里,只见张大双眼的奈奈美正紧贴在玻璃门上。
那异样的“笑”的表情令俊也背脊发僵,心如擂鼓。
俊也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弹开的左手撞上了背后的玻璃门。瞬间,俊也的手腕被某种东西抓住,停下了动作。
那是塑成人手形状的东西。
可是那个触感又软又黏,跟死肉异样冰冷。
俊也向自己的手臂看去。
只见“镜子”里地身处一只细长的手,抓住了俊也的左手手腕。与那只手相连的“镜子”里,一个人类大小的融解崩溃的肉块正紧紧地贴在玻璃上。
「…………………………!」
俊也顿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俊也手臂一阵乱挥,想要将白色的手挥掉,可白色的手没有骨头,只是绵软无力地跟着摆动,没有把手松开。看到人的身体像绳子一样摆动,俊也一阵作呕。“镜子”里面的肉块在搏动,拼了命地想要穿越镜面。
「!」
忽然间,俊也发觉奈奈美贴在“镜子”上的身影消失了。
然后他从本能上察觉到那团正在搏动的死肉是奈奈美。
证据就是……那些在匪夷所思的方向上长出来,编在一起的头发,还有在分崩离析的整个身体之上堪称恶趣味地唯一保留下原型的,那双穿着鞋的脚。
「——————————!」
武巳看到那东西,发出异常的惨叫。俊也忍受着那骇人的情景,使劲力量把手一挥,拉着那只“手”砸在玻璃门上。即便这样,煞白的“手”依旧之留下肉的触感,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敲打生肉的湿响,响彻走廊。
「我不是说过了么?你是办不到的」
咏子笑了起来
「因为,你已经跟“魔女”说过话了…………」
咏子开心地说着,眯起眼睛。
然后,她宣布

「两点到了」

这一刻,周围的气息发生剧变。
「……………………!」
那个感觉,让一切皮肤感官异常难受。
连廊的空气瞬间转变成异质的东西,空气瞬间绷紧。温度明显降低,让现场如同风洞一般充满透冷的寒气。
俊也全身寒毛全部倒竖起来,本能向他这个世界的异常之处。
那是如同镜子般透明冰冷而空气。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左右两侧展开的“镜”变得鲜明起来,给人一种镜子的境界就像消融在空气中一般的错觉。
“那边”的世界,鲜明度增加了。
这是一条多重叠加的无限连廊。
在遥远的那头,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逼近。本应不过是相互映照的对镜“那边”,有什么会动的东西正缓缓逼近。
那些东西,看上去像人,看上去数之不尽。
大量的人正从对镜之中的远方朝“这边”逼近。但是,虽然有着人的形状,但完全感觉不到那些东西是人,只是一堆堆平坦而没有表情的煞白死肉。
那些白色肉块就像某种昆虫一样,以缓慢的动作向“这边”聚集,它们就跟抓着俊也手腕的东西一样,虽然形成了最基本的人形,却绝非人类。
武巳将那些东西称作“没能成形的东西”,是想要变化成人却没能成功的下场。
那些东西正从『异界』的远方朝这里走来。
走……不对,可能是因为那些东西没办法化为人形,所以走着走着就会开始溶解。它们每穿过一段镜子里照出的回廊,走路的样子就会更多几分诡异。
不久,那就东西丧失人形,变成一滩烂泥,但又确确实实地留下了人类的“零件”,以令人生厌的模样开始一点一点地爬行。
即便崩溃愈演愈烈,那些东西仍旧没有停止前进。他们同时从左右两边密密麻麻地向“这边”麇集而来。
一大群煞白的肉源源不断地朝着“这边”,有的化作人形,有的分崩离析,全都在一边爬一边聚集。他们爬着爬着,相互纠缠在一起,反复进行着令人作呕的,亵渎人类身体的变形。
有的东西仍维持着人形,让表面流动起来不断调整人形;有的东西脸上只孤零零冒出一颗眼珠;有的东西动作就像笨拙的骨架一样。其中一个东西的头部突然张开了“嘴”,牙齿长齐的那张嘴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张开,一边过剩地扭曲,一边发出怪声。

——呜噫噫噫噫噫呜呜呜呜呜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声音犹如长啸,发声器官显然还未成熟。由于那东西勉强化作了人的形态,说出来的话看上去应该具备某些含义,但也因此听起来更加令人生厌。那是不足以化成人类的物体拼命装成人类的样子所发出来的疯狂可怕的声音。
然后,以那个个体的那个声音为开端,其他“没能成形的东西”也纷纷张开了“嘴”。
那些东西一个个声音都很湿润幼稚,一个个都声嘶力竭地狂呼着。那些声音听起来像远吠,又好似痛苦的哀嚎,又如同婴儿的哭声,一个个全都主张自己是“人类”。
『异界』的空气轰轰作响。
那些声音从镜子的“那头”远远地传过来。那些东西一边发出酷似惨叫的声音,一边令形状发生扭曲。
最开始本是人形的东西源源不断地走过来,一边装作人类一边朝“这边”逼近。
人类的形态越是崩溃,就越是拼命地去生成人类的“一部分”……有的睁开眼珠,有的长出无数手指,有的伸着胳膊,全都拼命地装成人类。
那些东西进行着“我是人类”的怪异表演,但绝对没有成功。那些东西的表演,不过是一场难以名状怪诞离奇令人生厌的宴会。
即便如此,那些东西还是不停变形,同时接连不断地逼近“镜面”。那些东西就像奈奈美的肉块一样,紧贴在镜面“对侧”苦苦挣扎。
那些东西抓挠着镜面,拍打着镜面,感觉恶心的腐臭和可怕的声音随时都可能传过来。
「…………」
俊也愣愣地望着那些东西。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镜子的“境界”渐渐变薄。
那绝对不算错觉。俊也看到了那东西
「…………」
抓住俊也手腕的那只“手”正拼命地将后面的肉往外挤。
现象仅在转瞬之间,镜子就像变成水一样,泛起了涟漪。这足以让人产生“境界”就要被穿越的预感。
「!」
俊也在发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转过身去。
咏子正站在“镜”前。
在镜子上,咏子和坐在对面的稜子被倒映出无数层。稜子不知不觉醒了过来,现在正张大双眼,凝视着正面映出的自己。
看到那面“镜子”,“魔女”微笑起来。倒映在镜子中的无数个咏子,用时露出微笑。那些镜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稜子。不对……她们看的不是稜子,而是“那边”的东西。
「………………」
只见稜子看着的也不是自己。她极力睁开那双眼睛,正跟咏子注视相同的地方。在两人的视线方向上,是相同的东西。那是藏在稜子排成一列的镜像中的,一个女孩
光是这样,便能看出那绝非通常映照出来的东西。
在“这边”的物质界本来就不存在那样的女孩。
俊也以看到那个女孩便感到不寒而栗。
它脸色煞白,完全就是张死人的脸。它扎成两束的头发摇摆着,笑着走向“这边”。
然后,“魔女”朝它伸出了手。
雪白的手指接触“镜子”表面,随即泛起一轮涟漪。镜中的少女将手伸向咏子的手指。咏子和咏子的镜像,然后还有镜中少女的指头相互接触————下一刻,少女的手腕从镜中出来,被咏子的手抓住了。
咏子对它说道
「来吧,到这边来……」
它的手被咏子拉着,手腕、手臂,一点点地被拉出镜子。
稜子看着这一幕,眼睛完全睁大,在恐惧之下全身绷紧。那惊恐呆滞的表情,就像是正看着自己的肠子被一点点拉出来一样。
两只手臂出来了……接着肩膀出来了……
「………………!」
稜子脸色铁青。
「……可恶!」
俊也使尽浑身力量想要打乱抓住自己的胳膊的“手”,可那“手”一动不动,就像一根粗壮的缰绳紧紧地把俊也固定在镜子上。
然后那女孩的脸……滋溜滋溜地伸出来了……
「可恶!」
俊也放声怒吼,奋力挣扎。这时,他眼角看到了武巳。武巳正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近藤……!」
俊也大声叫喊,想要让他去阻止咏子,可后面的半句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一只孩子的手正搭在表情僵硬,身体不得动弹的武巳肩膀上。
那女孩的头伸了出来……接着身体伸了出来。
咏子发自心底地开心一笑。
俊也感觉到“对面”和“这边”的境界渐渐变薄。“没能成形的东西”从紧贴的其他镜子上,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滋溜滋溜地入侵“这边”。
「可恶!可恶!」
俊也焦躁不堪。
镜面之上泛起波纹,曾是奈奈美的东西把头伸进了“这边”,一边搏动,一边把肉块一点点地,艰难地往外挤。
「…………!」
再看看另一边,只见那个少女已经把腰伸了进来,就差把脚拔出来了。
俊也心急如焚,但入侵的肉块长出短短的胳膊,抓住了俊也的右肩。俊也被可怕的力量拉了过去,被紧紧摁在玻璃门上,皮肤如死人般冰冷的肉块压住了俊也的肩膀。
「………………!」
那骇人的触感碰到了脸,可怕的寒气在俊也背上窜过。连廊慢慢地丧失境界,将要完全化为『异界』。
在这个连廊上,煞白的“手”向“这边”入侵着,蠢动着。
但在这个地方,只有“魔女”以十分优雅的动作执起那女孩的手,将那女孩拉向“这边”。
「………………!」
俊也发出憎恶的呻吟。
那憎恶的矛头指向的是自己。面对这异常事态,俊也是那么无能为力。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巴巴地在原地看着。
变成怪物的奈奈美。
从稜子心中被拖出来的,被遗忘的死者。
想要穿越镜子向现实入侵的无数异形。
原本应该是人类,却被『异界』吞噬的“没能成形的东西”。
什么也阻止不了。
真的什么也办不到。
稜子、武巳、奈奈美,真的能够得救么?真的有什么办法打破这个局面么?
俊也被焦躁一味地灼烧着。他拼命思考。他感觉若是不设法解决这个局面,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应该……有什么办法才对。
「……来吧,还差一点」
那女孩被咏子拉着手,腿缓缓地从“镜”面中出现。真的就差一点了。
已经……无计可施了。
不,不对————还有唯一的办法,就在这里
俊也没有空目那般能力,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这件事。他不知道这么做结果会如何,但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犹豫了。
俊也下定决心,将右臂奋力挥下,肘部重重地砸在了玻璃上。

————瞬间,世界破灭了。

事情仅仅在瞬息之间。
境界变薄的“镜子”彻底粉碎,顷刻间波及整块玻璃。整个连廊的“镜子”同时破碎了。交相映照化为无限回廊的空间,在刹那间化为碎片,于下一刻分崩离析,如下雨般崩落。
无限的景色于瞬息间开裂,景色破碎崩落。成群的异形在镜中破碎四散。
异界的景色如倾注而下,背面的黑暗露了出来。
就连屋顶下面的一排荧光灯也随之破裂,整个世界被黑暗所笼罩。
「——————————!」
分不清属于何人的无数惨叫响彻连廊,强烈的耳鸣侵袭而来。
世界被骇人的声音彻底涂写。
压住俊也的死肉之块从肩上脱离,发出湿润沉重的声音掉在俊也脚下。
『异界』无机质的空气消失不见。
夜晚的空气涌了进来,令人感受到异常浓重的空气味道。
「…………」
俊也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的眼睛已经习惯夜色,连廊之上的漆黑景色朦朦胧胧地在视野中浮现…………

随后,有东西抓住了俊也的脚踝。

「!」
俊也倒抽一口凉气,向脚下看去。
刚才抓住他肩膀的东西滚落到地上,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俊也的脚踝。
那本应是死肉之块才对,可那东西现在却穿着衣服,编着头发,长相显而易见————就是……奈奈美形态明确的上半身
「——————————!」
一阵恶寒窜上俊也的背脊。
奈奈美的身体从腹部到胸部一带被斜线切断,里面的东西估计因掉落时的冲击撒了出来。
在断面处,连同衣服一起漂漂亮亮地消失不见,然后只见大量的血眼看着形成一片血泊,蔓延到俊也脚下。血和内脏的气味猛烈地升腾起来,紧紧缠上俊也的喉咙。俊也感到强烈的呕吐感,不禁捂住了嘴。这时候,他跟奈奈美的眼睛对上了。奈奈美那双明确蕴含着理性的眼睛望着俊也,就像在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俊也无法移开视线。
奈奈美的眼睛里眼看着冒出泪花,滴落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气若游丝地呼吸着,动起嘴,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她的呼吸直接乱掉了,停止吸气,最后深深地,细细地把气呼了出来。
这是奈奈美……临终前的一句话。

「————冲本君————————」

听到这句话的,只有俊也。随后,奈奈美便静止不动了…………俊也以缓慢的动作拿开了奈奈美的手,从连廊走出一步。
随后,胃里面的东西翻涌上来。
「呕————!」
东西翻上了俊也的喉咙,捂着嘴蹲在草地上,吐了起来。
呕吐物的臭味扑鼻而来,他一边流泪一边呕吐。那犹如咆哮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手抖个不停,无法呼吸。
「……呕………………呕!」
俊也胃部开始痉挛。他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即便如此,呕吐感仍旧没有平息。就算胃里面的东西已经排空,这份呕吐感仍旧没有减轻。
「可恶……!」
俊也呻吟起来。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头向四周张望。
黑暗中洒落着大量的玻璃碎片,晕过去的武巳和稜子倒在里面。然后……还有只剩下上半身的奈奈美。
咏子已经消失无踪。
现在这里,只有无比深沉的夜色。

「可恶————!」

俊也呢喃。
这声呢喃消融在黑暗中——————黑暗如同在嘲笑一般,只是静静地地沉默着。

 楼主| 发表于 2016-2-2 0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静物」

————噩梦般的一夜,最终过去。

在那之后迎来破晓,奈奈美的事情被彻底处理好的时候,三十六名失踪者正如“魔女”所宣称的,不知何时回到了现实。
所有人,都如同之前的例子一般。
失踪者全都在破晓之前悠然地回到了自家或寝室。后来经调查发现,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消失之后到回来之前的记忆,徒有其形地回到了从前。
他们就像静物一样,十分稳定,但那个稳定在某种意义上显得很不自然。
咏子再度消失无踪,而且没人知道她想要进行〈仪式〉怎么样了。
只是,镜子里有女孩窥视这边的传闻在学校里暗中流传开来。
…………………………

  *

「————我知道了,大家辛苦了」

芳贺还是老样子,形式上慰劳了一声,同时站了起来。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要是再有什么事情,还请多关照」
然后,芳贺离开了学校的会议室。俊也他们在深沉的沉默之中,更加深沉地叹了口气。
「…………」
事件过去了一个晚上,这一天学校最后还是停课了。
对于昨天的事件,学校给出了那是集团歇斯底里的见解,一方面也是为了对这一连串令人讨厌的事件进行善后处理,临时决定停课一周。
这个决定一半是“机关”暗中疏通的结果,决定让三十六名失踪者————在表面上是受集团歇斯底里影响————在这段时间内进行检查,如有必要将进行治疗。至于内容究竟真的是心理辅导,还是芳贺他们“机关”进行的其他处置,俊也他们没有得到解释,对此并不清楚。
「…………」
关于这次的事情,芳贺几乎没有向俊也他们透露具体情况。
芳贺所说的那个『最糟糕的情况』终究是避免过去了,还是他们在暗中正在进行,到头来现在都没办法知道。
关于善后处理,芳贺同样什么也没讲。
学校停课的事情,俊也他们最终也只是在同学们只见听闻是学校的决定,没有得到芳贺的任何说明。
关于奈奈美的事情,芳贺也没有讲。大家只是后来才知道,奈奈美的死被处理成了今天早上遭遇车祸的形式。
这件事是武巳今天早上临时回到宿舍时听冲本说的。冲本在今天早上从警方那里接到了奈奈美的讣告,基本陷入了恐慌状况。冲本告诉武巳,奈奈美深夜偷偷溜出宿舍,结果在外出的地方遭车祸身亡。
在俊也直面那个令人痛心的事态后的几个小时里,事件被搬弄成了这样的结果。
“机关”暗中疏通的速度如此迅速,着实令人不寒而栗,但芳贺自然对此事未加任何说明。芳贺对于这次事件的内容,基本未对俊也他们透露任何信息。
空目和“机关”之间,如今陷入了断绝情报交换的状态。
这是因为,空目在这次事件上也未对芳贺提供任何信息。
空目告诉芳贺的,就只是在“连廊的对镜”中遭遇怪异并将其击退。俊也在那里看到的有关咏子的一系列事件,以及空目在中庭遇到神野的事情,空目都未对芳贺说起。
正如俊也与咏子对峙时咏子所说的,空目当时被绊住了。
在俊也和“魔女”的事结束时,神野阴之便消失无踪,释放了空目。
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空目也说不清楚。
只不过,咏子开始行动了,就在连空目也无法感知到,却近在咫尺的“镜中”————即“魔女”从小崎摩津方那里接手的『世界』中……这一点确凿无误。
学校的镜子那头,存在着某种东西。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不过,光知道这些也无济于事,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大家只是相互商量,晚上不能一个人看镜子。
俊也听到的关于稜子姐姐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芳贺。
大家都觉得芳贺这个人肯定知道连稜子都不记得过去,都知道提这件事是自寻烦恼。芳贺因为抹消过稜子的记忆,对这件事默认处理。不难想象这种时候搬出这个话题会徒增危险。
本人也不想打听关于姐姐的记忆。
因为要是想不起来的话,那才是真的自找麻烦。对于稜子姐姐的事情,俊也和大家一起商量过,决定维持以往的方式去应对。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仍旧搞不清楚,但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所有一切,表面上都安定下来了。
……大伙也是,俊也也是。
可是至少,俊也的内心发生了改变。他深深地了解到,自己面对“怪异”根本无能为力。
「………………」
俊也想要拯救大家,并且以前都认为自己办得到。
但是,在他条件反射地亲手对范子造成致命伤时,俊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恐惧。然后,在那时候拼命砸碎玻璃的时候也是,结果把奈奈美杀死了。
奈奈美是自己杀的。
她最后的眼神还有那句话,俊也永生难忘。
是因为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奈奈美才死的。空目一旦不在,俊也对“怪异”便束手无策。
致命性地束手无策。
俊也此时发自内心地对“怪异”感到了恐惧。
俊也是按捺住那种恐惧来到这里的。可下次再与“魔女”,与“怪异”对峙的时候,自己还能够行动么?
……他还完全得不出结论。
在芳贺离开后的会议室里,俊也在空目的要求之下,说出了咏子的事情。
俊也怀着恐惧,怀着畏惧,讲述自己跟咏子都说了什么,咏子都做了什么。
「………………」
空目默默地听俊也讲述。
俊也只是结结巴巴地向空目陈述事实。他反复叮嘱空目绝对不要跟“魔女”发生牵扯,可他又不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劝空目『逃离』“魔女”,只是提起精神淡然地往下讲。
想必,空目肯定不会答应那种要求。
一旦开口,就等同于与空目划清界限。
「…………」
听完一切之后,空目一时闭上眼睛,默默思考。
不久,空目睁开眼睛————

「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果然必须得破坏“魔女”的计划了。十叶学姐是与我的目标完全敌对的人」

空目静静地宣布之后,锐利地眯起了那双毫无感触的眼睛。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然后,我要对参与本作品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峰老师,和田老师,负责插画的插画师翠川老师表达感谢。
然后,我还要感谢大家的来信。
多亏有大家的支持,我的作家生涯才能延续至今。
话说…………

在大家的来信中混进了一些疑问,但里面最多的是『请告诉我怎么写小说』和『知识从何处获得』这两个提问。
关于这两个问题,在这里我就借花献佛地回答大家吧。说实在的,这两个提问都是十分笼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小说的写法是各人以各自的方式积累而成的,没办法给出很绝对的答案。当然技术方面有些部分是可以分享的,但我认为这不应该问我这个经验明显不足的作者,而应该去向技术更精湛的————比方说有讲小说写法的书在书店上架的————真正的老师请教。
再说,我自己都没人教过,所以没有关于写作方法的知识。
我只是凭着爱好从涉猎之中获得经验,并自成一派罢了。
至于作品中的那些知识,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获得的。光是枚举作品中用到过的『知识』考据书,数量就相当多,其中还有连书名都已经不记得的很早读过的书,然后凭着记忆用上了些偏门知识。
在厚厚的百科书跟大量读物之中,能够用到的部分往往只有寥寥数行。
天下间没有将所有知识点全部收录进去的书。
即便如此,如果您对这方面感兴趣,希望您能够自己去查自己去找。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原来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说真的,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不错的兴趣。
且不提民俗学,对神秘学感兴趣这种事是不能对人说的……这是我今时今刻的想法。

    二零零二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插画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负责《Missing》系列插画的翠川しん。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编辑峰老师与和田老师一直以来的照顾,然后对作者甲田学人老师表示诚挚的感谢。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每次每次……(以下省略)都耽误了诸位很多功夫,给诸位添了很多麻烦,我向诸位道歉(惶恐状)。我已经相当努力了(本打算),但那份努力总是以全力跑空作结……(泣)。今后还望多多指导,多多鞭策,还有请多多关照!
然后……真的非常感谢给翠川来信的读者朋友。我总是通红着脸读大家的来信。没想到读者朋友们还会给我为我庆生……!我真的真的大吃一惊啊(笑)。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想尽量回复大家的,但不知为什么今年封面啦海报啦广播剧CD之类的工作多得超乎想象,再加上我的本职还是「学生」,生活方面也怠慢不得……(苦笑)。到头来就搞得今年基本没有回复大家了。真的非常抱歉~(惶恐状)。不过,大家的来信我每一封都有认认真真地读过。大家来信我非常开心。不可思议的是,大家的来信总是在我正好是在工作不顺,意志消沉的时候从编辑部送过来(笑),所以大家的来信每次都成为了我创作的重要原动力。真的非常感谢!我不论如何都想将这份心情传达给大家,所以这次就拜托编辑大人给了我两页!
然后啊然后啊,我还要对我身边的朋友们说声谢谢。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帮助,我非常谢谢大家。……当面说的话怪难为情的啦~(尴尬状)于是,我要借这里向大家表达我的心情!

最后。
今后为了更多地能够表现《Missing》的世界观,我还会好好努力的。我由衷地希望大家能够见证我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成长。
本书的各位读者,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工作者,然后还有关照在下的所有人,我在这里向大家线上诚挚的谢意……。

    2002.11.29 翠川しん

……字迹不整,难以辨认,还望海涵~(惶恐状)

发表于 2016-2-2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怕,真·日更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wdr550 -1 灌水,请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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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路看下来,发现作者在很多伏笔的地方用了掩眼法
棱子究竟有几个姐姐?
缢首物语里要符合“仪式”的“三兄弟”条件,她应该是老三
发表于 2016-2-4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看下来感觉十叶真是太吊了
“你们只能看我搞大新闻,却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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