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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08 生贽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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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3 07: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2-3 19:27 编辑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08 生贽物语]
可能有部分章节在审核,原帖: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viewthread&tid=68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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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Missing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翠川しん
设计:荻漥裕司
修图:渣翔
翻译:恵飛須沢胡桃
校对:自卑的咸鱼小海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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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ing 08 生贽物语

羽间村某人家之养子入禁山未归。
相传小儿为山神所掳。
蛰居元屋偶闻此说,遂记于此。

在圣创学院高中部,一名冲澡的女生消失了。此事与校内流传的怪谈内容一致。
在另一边,空目恭一等文艺社员前往了某个地方。在那里,空目向大家介绍了自己精神失常的母亲之后,对文艺社的众人宣布了一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关于羽间的一个秘密水落石出——!!
超人气现代奇幻剧第八集,揭幕!!



与外地相同,远野也有关于黄昏时女子或孩童外出者常常神秘失踪的传说。
  ——柳田国男《远野物语》



这是某地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曾经有两个男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两个孩子总是玩到很晚才回家,经常被妈妈责骂。
但两人被怎么责骂都不思悔改,依旧玩到很晚才回家。

一天,妈妈责备两个不听话的孩子,说
「要是在外面玩到天黑,就会被可怕的『神隐』抓走。被『神隐』抓走之后会被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了」
哥哥很害怕,但弟弟无动于衷。



然后,两人还像平时一样在外面玩,不知不觉间玩到了很晚。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哥哥劝弟弟一起回去。

可弟弟还没玩够,就甩开了哥哥,躲起来逗哥哥玩。

哥哥拼命地寻找弟弟,但弟弟藏进了山里,怎么找也找不到。
在那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回家。
虽然立案进行过调查,但没有任何线索。



就这样一周过去,哥哥在山中被发现了。
发现时只有哥哥一人,他身体十分虚弱,还被蒙上了眼睛。
而且他说,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一直被蒙着眼睛跟弟弟在一起,被什么人牵着走。

他还说,弟弟似乎被带到了某个有很多人的地方。



弟弟最终也没有回来。


羽间村某人家之养子入禁山未归。
相传小儿为山神所掳。
蛰居元屋偶闻此说,遂记于此。

  ——《羽间史学会·羽间民俗资料集》


当听到人们常说的『生贽』一词时,诸位究竟对此有何感觉呢?『生贽』二字通常会唤起血腥的、跟魔法有关、或者跟巫术有关的印象,但这个词实际上并不属于魔法的范畴,而属于宗教的范畴,不是真正的神秘学思想。生贽即是指向神或类似的超常存在献上活祭品的行为,是自古传承的野蛮习俗。追求并接受『生贽』的终归只有宗教(或信奉该宗教的共同体),至少『生贽』与追求灵魂高度的现代魔法是不相宜的。
通常「祭供生贽」的行为在那层含义上被分为两类。一是出于感谢、抚慰神明等超常存在的目的,作为粮食祭供。二是向将共同体的罪业或污秽转移给生贽并将其格杀或放逐等。在日本感觉前者居多,在西欧感觉后者居多。前者的代表为供奉给八岐大蛇的奇稻田姬,后者则是基督吧。

  ——大迫荣一郎《神秘学》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壁之中

这是很久以前,这个学校刚落成时所发生的事。
一名女学生和一名有妻室的男性教师发生了关系。
女学生是认真的,可男性教师只是想玩玩。男性教师开始对想结婚的女学生感到厌烦。
男性老师不打算和妻子离婚,后来心生一计,在一个下雨天将女学生带到了当时还未竣工的女生宿舍施工现场。
之后,他将女生打死,并将尸体埋进了墙里。
那个女孩的尸体,现在还埋在女生宿舍某处的墙壁中。

  *

「………………」
一个女生走在女生宿舍里昏暗的走廊上。
那是在已经入夜很久,但又算不上深夜的半吊子的时间。少女用毛巾包好换洗衣服和一些洗面用品,独自走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
直顺的头发在少女背后摇摆。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少女的拖鞋踩在焦红色毛毯上。
走上走廊上的这名少女,不知为什么表情十分拘谨。少女准备去的地方是淋浴房,孤身一人的她将换洗衣服抱在怀中,摆着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一边向前走口中一边呢喃
「呜呜……刚才的故事真可怕啊…………」
少女的自言自语,仿佛是为了冲散走廊上的沉默。
少女虽然只是想去冲个澡,但莫名其妙地就对这个生活许久的宿舍感到害怕起来。
少女喜欢在就寝前冲澡,可唯独今天的情况不一样。这是因为,她今天听一个朋友讲了个“怪谈”。
那是一个关于这所学校的“怪谈”。
那个故事讲的是,很久以前有一名与教师发生肉体关系女生被杀死了,她的尸体就被埋在女生宿舍的某块墙壁中。
这种类型的故事在闲聊时是很常见的谈资,不过硬要说的话,少女“害怕”这个故事。因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少女就根本没办法不去在意自己卧室的墙壁了。

————说不定自己寝室的墙壁中就埋着尸体。

这种毛骨悚然的想象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关住阀门了。
而且不巧的是,今天学校临时停课。近两天很多住宿生回自家去了,宿舍里空空荡荡。现在留在宿舍里的人,只有平时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宿舍里和平时不同,弥漫着空虚的气息。
一直不乏生活气息的宿舍,唯独今天就像死了一样。而脚下的走廊也弥漫着阴森的寂静。为了冲散那些死寂而独自呢喃的话语,也被坑空气与地毯吸收消弭殆尽。就连沉寂的宿舍装潢都在强烈地煽动少女的不安情绪。
「…………好讨厌啊」
少女再次自言自语。她想以这种方式抹消灌满双耳的寂静,并且她为了避免无谓地去看周围,刻意地看着前方。她心里感觉,一旦向暗处看去就会看到可怕的东西,一旦失去一切声音就会听到可怕的声音。所以少女非常恐惧,非常害怕。
——宿舍……好可怕。
胆小的少女感觉黑暗中就像要跳出什么东西一样,甚至感觉到了来源不明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不想放弃冲澡返回寝室。因为她要是这么做,肯定会被寝室里等她的朋友……被给她讲那个故事的朋友笑话的。
少女没有回本家,跟朋友们相互示意要一起留下。
其中一个朋友就是她的室友,直到刚才还在寝室里一起聊天。少女从搬进宿舍时以室友的身份相遇,到现在已有半年,是她在这所学校认识的最好的朋友。
虽然跟其他女孩处得也很好,但还是不及那位室友。
「哎……」
关系虽然好成这样,但少女还是希望室友不要发挥那个兴趣。
少女的室友很喜欢看到少女害怕的样子,总是给她讲各种恐怖的故事,以此为乐。她每次讲“前辈告诉她的故事”时,总是满脸坏笑,由衷地感到开心。
虽然她爱作怪的毛病有点过头,但这也体现了她了天真烂漫。
少女对这样的室友也并不生气。
「可还是希望她收敛收敛啊…………」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唯有叹息。虽说并不生气,现在所感觉到的阴森感还是一点也消除不了。
从墙壁上,窗户上感觉到的阴森感并不能消除。更衣处的那种毛骨悚然并不能消除。
少女现在来到了更衣处,她打开连接浴室的门。那扇橡木风格毫无格调的门打开,里面的黑暗犹如满溢而出般露出来,少女刹那间对眼前那微微散发着湿气味道的黑暗犹豫起来。
「…………」
更衣处的架子、篮子、镜子,轮廓看上去都好模糊。
换做平时,就算这个时间段也是有人的,少女还是头一次独自使用这里。
她用手摸到开关,打开了更衣处和淋浴房的电灯。荧光灯闪烁了几下,茶色的柜子和灰泥墙壁被照亮,空无一人的更衣处显现出来。
更衣处鸦雀无声。
「……」
少女下定决心把门关上,将换洗衣服和毛巾放进了收在柜子中的篮子里。
少女很害怕,所以小心不去看镜子,在柜子前面开始解开罩衫的纽扣。她将脱掉的衣服塞进篮子里,把内裤也脱掉,用毛巾包住身体。
然后,她打开了淋浴房的玻璃门。
门应声打开,发出的声音在淋浴室中回响。
冰冷的空气扫过肌肤,少女身体抖了一下。接着,略微混着肥皂与水垢气味的浴室气味进入鼻腔。
她的踏入空无一人的淋浴房,脚踩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她走进并排的一个隔间内,将手中的香波放在架子上,然后把喷淋口转向一侧,开始放水。最开始放出的冷水打湿了脚,不过水温渐渐上升,最后变烫。
脚下的地砖温暖起来,热汽驱散冰冷的空气,充满隔间之内。
这时,她终于将莲蓬转向了自己。
温暖的热水淋在头上,流下来的热水温暖全身,少女一时间放松下来。
「哎……」
少女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幸福,让身体沉浸在温暖的水流中。
少女很喜欢这一刻。
她仰起头对着莲蓬,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她暂且忘却了之前的害怕,慢慢享受这种逐渐渗入身体的温暖快感。
好似下雨的冲淋声充满耳朵。
少女一时间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不久,少女用手将打湿的留海分开,理向背后。然后,她再次将莲蓬转向一侧,拿起了架子上的香波,开始洗头。
「……」
闭上眼睛的淋浴室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冲淋的水声。
少女虽然非常喜欢淋浴,但其实不喜欢洗头发的这段时间。
闭着眼睛面朝下方,冲走头上泡沫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十分难熬。在冲淋声中眼前一片黑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这一刻,对于少女来说是最难熬的时间。
在这个时候要赤裸着身体闭上眼睛,是没有防备的时间。
是没办法中途停下,回头去看的可怕时间。
不论周围发生什么,在这段时间也绝对看不到东西。比方说,就算有“什么东西”站在身后,也既看不到,也逃不了…………
少女想到这里,讨厌的想象一发不可收拾。
在她闭上眼睛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不知道莲蓬里出来的热水时便是变成了血色;
不知道身后的镜子里是不是照出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正盯着这边;
不知道窗户是不是悄悄被打开,有什么东西正在偷看;
不知道墙壁上是不是正伸出手臂,准备去抓自己;
不知道天花板上是不是正有钩子慢慢放下来。
不知道身后身不是站着什么人,正俯视着自己。
「………………」
讨厌的想象愈演愈烈。
不久,少女想起了一件讨厌的事情,洗头的动作慢了下来。
随后,少女忽然感觉背上窜过一阵恶寒。那是少女之前拼命去忘掉的,此时绝对不愿意想起来的“怪谈”。

女孩的尸体,被埋在宿舍的墙壁中————

光是这样对少女来说就已经非常可怕了,可是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而那个“后续”是少女最不愿意想起来的。那是最“讨厌的故事”,她之前一直分散注意力,不去想那件事。
现在,她想起来了。
她在洗头的同时,想起了那个“怪谈”的后续。

在雨天被叫出来的女孩被老师用手殴打致死,直接被埋进了正在修建的女生宿舍的墙壁中。
可是,那个女孩当时其实还活着,是被打之后身体无法动弹,活生生地被埋进墙壁中的。
女孩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渐渐埋进去。
她发不出声音,只是在心中一边向老师求饶,一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地埋进墙壁中。
不久,她的脸被水泥埋没,既看不见也无法呼吸了。
然后女孩带着那份求救的愿望,在痛苦中死去了。
女孩的尸体至今仍埋在宿舍某处的墙壁中。
据说,女孩的诅咒在那之后留在了女生宿舍,只要制造出类似女孩被杀时的状况,女孩的亡灵就会出现。
与那个雨天有着同样声音的淋浴室里……就像她被埋进墙里的时候一样,闭上眼睛————

「……!」
少女连忙从脑中驱散疑念,然而为时已晚。少女已经完全想起来了,一切都历历在目。洗头的手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有冷风从身边吹过。
「………………」
想起来了。
恐惧缓缓涌上心头,五感开始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
她产生了一种眼皮之下的黑暗正迅速扩散的错觉,听觉开始捕捉到整个淋浴室的声音。热水和香波的气味充满鼻腔,皮肤开始敏锐地感知到淋浴室的空气。
周围,身后,特别得令她在意。
可是,她这时没办法停止洗头。
她现在只求快点把香波冲掉,伸手去寻找莲蓬,可就连这种时候,讨厌的想象仍旧驱之不散,闪过少女的脑海之后开始渐渐扩散。
此时,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手要是被突然抓住该怎么办,摸到的要不是莲蓬而是人手该怎么办。
可怕的想象开始加剧,越是想要驱散就纠缠得越紧。少女的手臂上已经冒起了鸡皮疙瘩,在手伸过去的地方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气息。
少女的手抓到了莲蓬。
她将喷口对准自己,亟不可待地准备冲掉头上的香波。
热水淋到脸上,眼睛闭得更紧了。耳朵被水声淹没,温暖的水流滑过全身皮肤。
周围被好似雨声的沙沙声吞没。
仿佛被替换掉的黑暗,笼罩着眼前。
从脸上冲下的热水盖住了脸,她感到呼吸困难。
然后,她在背后感觉到了冷风——————

咔嘡,身后传来小小的声音。

  *

………………
在深夜的学校中,站着一位男子。
这名男子踩在围墙旁边的花坛中,灯都没点。
一面是贴着砖红色花砖的墙壁,在墙根直辖的花坛中,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园艺铲。黑暗中,男人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用他的皮鞋将翻掘泥土的痕迹反反复复地踩实。
那是一名年事已高的高个子男人。他的手法乍看上去向勤务工,可他身上穿着一身气派西装,根本不是勤务工的服装。尽管年事已高,但有着精神矍铄的面庞和浓密乌黑的头发,这种看上去十分扭曲的非自然年轻状态,能给看到他的人带来一种超越威严的威压感。
他是一名身材魁梧,气度非凡的绅士。
可是这样的一名男人却挥着园艺铲,反复挖掘花坛里的土。
他挖出来的坑有用新土堆起踩实,并反反复复地将土弄匀,让花坛显得平凡无奇。
男人冒着汗,一直干着这件事。
可是从他的动作看得出那显然不是在在搞花坛工作,而像是在挖坟墓一样,无数次地堆起土,踩实,然后弄匀。
园艺铲的声音,回荡在深夜的学校里。
男人的气息和男人念出的话语,在黑暗中弥散。
「……这是荣耀」
男人一边把土弄匀,嘴里一边念叨着。
「感到光荣吧。这是莫大的荣耀」
男人执着地一边念叨,一边反复将土踏实,并进一步把土堆在上面并弄匀,一直重复着整套工序。
「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男人念叨着。
「这是荣耀」
男人念叨着,念叨着…………然后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向夜晚冰冷的空气中呼出一口气。
他抬头望着身旁高耸的学校院墙。然后,他就像这才发觉到头上透汗一般,用西装的袖口擦了擦额头。
羽间市的夜晚异样地寂静。
砖红色的花砖围墙就像黑色的城墙耸立在这夜色之中。
不久,男人重新握紧了园艺铲。正当他再次准备动工时,男人的耳朵听到了“那个”。
「……」
男人突然无法动弹,周围一片沉寂。
在这寂静之中,从男人脚下的土里面漏出非常细微的“人声”。

————救…………救……

男人没有听到最后。
他将园艺铲高高挥起,使尽浑身力气刺向了脚下的土地。
铿滋,金属挖开土壤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开,随后沉寂下来。
「……感到光荣吧」
男人的呢喃再一次静静地弥散在黑暗中。
于是,掘土的声音再一次在深夜的学校里————开始回荡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章 白纸之中

 1

近藤武巳一下巴士,散发着十月气息的风便吹乱了他的头发。
「……哇」
将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他禁不住全身一缩,这时在他身后响起声音,车门应声关闭,巴士便驶离了这个景色萧条的车站。
汽车尾气的味道卷了起来,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
在那之后,风中只留下巴士站的标牌,老旧的市站,还有半腰高几乎枯萎的杂草。
「…………」
这个巴士站的特点就只有寒冷萧条,连民宅也稀稀落落。
这里是羽间市外围中的外围,正好是南山山脚的一片土地。
武巳他们六个人一起来到这里,在漂着薄云的天空下十分稀奇地张望周围。武巳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将近一年半,但从来没来到过这样的地方。
「好萧条的地方啊……」
把手放在嘴边的日下部稜子,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想。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因此没人回答他的这份感想。
村神俊也和木户野亚纪只是默默地看着周围。然后菖蒲静静地站在风中。
这是一幕枯草摇曳的荒凉景致。
在此情此景之中,菖蒲的发丝与那身胭脂色的衣服如梦如幻地随风翻飞。
高人一头的俊也看上去总感觉很冷的样子。没准是因为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穿上秋季衣物,而是穿着学校的制服,所以才会给人那种感觉。
亚纪皱紧了她那坚毅的眉头,瞪着寒风呼啸的天空。
怕冷的稜子在这凉过头的天气里,紧紧握住了袖子。
长期未经维护的人行道上,石砖的颜色十分暗淡,着更加突显出了寒意。
来到这里之后发现,这里同样是羽间市铺着石砖的景色,可是仿佛被人们遗忘了一般,有种穷乡僻壤的氛围。
这里就像一片……多出来的土地。
就在大伙对这里各自感慨之时,穿得一身黑的空目恭一用毫无感触的口吻对大伙说道
「……走吧」
空目不等大家回答,在最前头走了起来。大伙在寒冷的秋风中,追随他漆黑的背影。
………………

那起以文化祭为开端的『对镜事件』那个晚上结束之后,如今过了大约两天。
估计是考虑到事件造成的影响,学校突然决定停课一周,现在是停课的第二天,武巳他们在空目的提议之下来到了这里。
事情是空目昨天说过的这样一句话。
空目当时还是老样子面无感情,做出了这样的宣言
『————我果然必须得破坏“魔女”的计划了』
大伙对空目的决定各自表现出不同的反应,空目对大伙接着说道
『十叶学姐是与我的目标完全敌对的人。我一定要阻止“魔女”的行动,看来不能拘泥于形式了。我需要大家的协助……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么就趁现在吧。接下来的危险应该还会更大,如果就算这样还是决定帮助我,那我就要对大伙说说我之所追寻“想二”的理由了。决定要帮我的话请在明天集合,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这可以说是空目头一次向大伙请求协助。
武巳瞬间激动起来,但没想到其他人的反应都很迟钝。
尤其是俊也的表情显得非常犹豫,武巳对此十分意外。换做平时,他会理所当然一般交抱双臂,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大伙似乎都在担心什么,不是暗淡的表情就是僵硬的表情。
武巳那瞬间的兴奋也平息下来,想起了自己所处的立场,低下了头。
可是一晚过去,到头来大伙都在羽间车站附近集合了,一个也没差。然后大伙出发,乘巴士来到了羽间市的远郊。

………………
于是现在,武巳他们走在这里。
周围是枯黄斑驳的灌木,以及同样枯黄的山色。脚下这条被人们放弃的石砖路从枯黄的景色中穿过,空目在最前头带领大家。
这条从巴士站所在的国道分出来的冷清道路,中间姑且设有车道,但武巳来到这里一次也没见有车驶过。
能够看到的民宅,一所所全都孤零零的,大概用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一度看上去崭新的房子,在此情此景之中也显得十分寂寞。
「………………」
在吹拂的寒风中,大家默默地往前走。
朔风的寒冷以及内外涌出的黑暗氛围,让一行人都自然而然地沉默下来。
空目也好,大家也好,全都一语不发。因为,空目最开始就向大家交代过要带大家去的地方。
大伙默默地往前走。
步行超过一刻钟,武巳感觉目的地会不会就在这种地方,心中开始感到不安。
不久,到了快进山的地方,空目突然开口
「就是那里」
在空目所指的方向上,有一所被树木和绿篱围绕着的,古老气派却又雅致的洋房式建筑。
空目转过身去,面对武巳等人,然后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眯细眼睛。
接着,他对大家说

「那是————我母亲本家的房子」

说完,空目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那没有表情的雪白脸上,作出了索然无味的表情。

  *

挂着『吉相寺』名牌的那所大屋,在荒地之中背山而建。
大屋孤零零地建在这片周围没有人家,只通了路的荒凉土地上,被缺乏打理的高高绿篱环绕着。
这是所老旧……不对,其实是看上去老旧的房子。
虽说实际上房子实际上并非最近落成的,但由于缺乏打理,给人一种沧桑感。
大屋没有庭院,绿篱与房子之间只有聊胜于无的一点空间。那虽然给人一种房子实际上还要更小的感觉,但就算有庭院感觉同样会被荒废,搞不好只会给大屋徒增荒废感。
色彩黯淡的大屋。
即便这样,看着它看着它……渐渐地还是会发觉房子的庄重感。
不论从哪里看,这所大屋都都完全没有现在的房子那种廉价的感觉。绿篱攀附的青绿色网格门也好,装了铁隔栅的玄关大门也好,显然拥有着现在的房子所不具备的独特庄重感。
这里一定是羽间市的旧宅。
空目进去之后,出来一位老奶奶将大伙带了进去。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武巳一边张望四周,一边想着上面那些事。
然后,大伙到达了大屋里头的一间屋子,在进去的时候,武巳的那种想法更加强烈了。那间屋子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上有一扇巨大的窗户,一名身穿白衣的长发女性大窗前面,正坐在安乐椅上看书。
这里的家具都是柔和的色调,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就像在电影或童话里。
从窗户洒进来的淡淡光线之中,女性的目光落在腿上的书上,正在微笑。她缓缓摇晃着安乐椅,翻动着红色围毯上那本又厚又大的书。
「…………」
六个人在门前呆住了。
女性看也不看进屋的六个人,只顾看着腿上的那本书,微笑着。
武巳心想,难道她没有注意到我么?
可是大伙一直默不作声,武巳无奈之下只好向她搭话。
「请问……」
「近藤」
武巳刚一开口,便被亚纪打断了。
「咦?怎么?」
「我觉得是没用的」
「咦?」
武巳不明白亚纪这话什么意思,看着亚纪的脸。
亚纪的目光仍旧对着女性,表情僵硬。那眼神十分严肃,却又混着几分类似害怕的神色。武巳回过神来,发现大伙都用相似的表情紧盯着那位女性。
「咦?怎么了……」
武巳感到困惑。
俊也沉吟起来。
「婶婶她……原来变成这样了呢…………」
「嗯」
空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咦,这么说……」
「没错,她就是我的母亲」
空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表情就像看着一面白墙一般平静。
「这个人……」
武巳仔仔细细地向那名女性看去。
刚出看到那名女性的时候,感觉十分年轻,想象不到她是空目的母亲。
不知是服饰的缘故,还是房间的氛围所致,那位女性从外表上看,就算说她跟空目是姐弟恐怕都不会惹人起疑。
「…………」
实际上,她是名喜欢读书的女性。
就像空目有时一样,俨然变成了一幅画卷。
可是————当武巳无意中向女性正在读的书看去时,他总算察觉到大伙的表情究竟是何含义。虽然武巳之前都没有发觉女性手中的那本厚书是什么,但大伙都是看到那本书后露出那种表情的。
那不是书,而是一本相册。
而且翻动的书页中没有放入一张相片,完全空白。
女性的目光很有规律地在那些白纸上扫过,就好像上面井然有序地摆满了大量照片一般。
她看着空白的相册,就好像正看着照片一般。
不……感觉她就是在看照片。
笑声从女性口中漏了出来。

「唔呼呼呼呼……」

一听到那似乎很幸福却又极尽空虚的笑声,武巳的背上顿时窜过一阵恶寒,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2

「……哎……难得恭一这么多朋友一起来,可是大家也看到了,那孩子已经谁的长相也辨认不出来了……」

老婆婆过意不去地,又很寂寞地说道。
大伙从空目母亲的房间离开一阵子之后,被带到宽敞的客厅里在桌旁落座的时候,这才知道之前将他们从玄关带进来的那个小个头老婆婆是空目的外婆、
「欢迎大家过来……」
大伙在房间里沉默不语的时候,那位老婆婆拿着托盘走进屋里。
然后,老婆婆一边将红茶和茶点摆在大家面前,一边向大伙介绍自己是空目的外婆。
「恭一好久都没来过这里了,没想到还带了这么多小客人来呢」
老婆婆说着,开心地微笑起来。据她所说,这所房子只有空目的母亲和祖母居住,除了推销员跟老熟人之外,基本没有来客。
老婆婆对睽违已久的孙子和客人的到访感到喜出望外,环视大伙露出感慨颇深的样子。但在最开始,她看到菖蒲的衣服非同一般时似乎吃了一惊,但似乎一下子就没去在意了,没有武巳所担心的那么严重。
老婆婆说了一些话之后,似乎是不想打扰大家,独自离开了客厅。
门关上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武巳他们六个,但大伙一时间还是沉默不语。
「…………」
大伙都各自想着事情。
一阵沉默之后,空目缓缓地开口说道

「好了————正如大家所见」

亚纪回应空目,说道
「一看就明白…………可到头来,究竟怎么回事?」
「……是啊」
大伙也都跟亚纪想的一样,点了点头。大伙都无法理解空目为什么要给大伙看她母亲的样子。
「恭仔,你叫我们过来就是看她那个样子的吧」
「没错」
空目点头
「正如大伙所看到的,我的母亲现在精神失常。她原本被诊断有精神分裂症,然后病情经由偏执型、青春型、紧张型等所有形态的分裂形态恶化,如今处于接近精神荒废的状态」
「…………」
面对沉默的大伙,空目就像在摸索言语一般向别的地方看去,然后淡然地开始说明。
「不论谁跟她说话,她几乎都毫无反应,整天翻着什么也没有的相册,一边看着不存在的想二的照片一边笑」
「唔……」
「专程给大家看她的样子,是因为便是我追寻想二的理由」
「…………」
武巳想起那位母亲瘆人而且凄惨的举止……
「这么说……」
「但是别误会了。我不觉得能被“神隐”带走的想二还能以原本的姿态回来,而且也不觉得那么做母亲就恢复原」
但还不等武巳开口,空目给出了否定的结论。
「咦……不是为了妈妈么……」
「不是。精神分裂症发病的根源似乎是对现实缺乏某种适应力。如果她的精神无法承受现实,我不清楚让她回复心智究竟算不算幸福」
空目这样说道,静静地闭上眼睛。
「那么,为什么还要……」
「因为母亲看着的“东西”,与我所认识的“气味”是一样的」
「!」
「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表现出分裂症的症状了,在恶化的过程中她开始出现看到想二的幻觉。当时我注意到了,我的母亲所凝视着的空无一物的地方,跟我过去遭遇“神隐”的『异界』有着相同的气味」
「………………」
面对吃惊的大伙,空目接着说道
「最终,那个幻觉症状演变成了致命的地步,离婚之后还在持续,但是————我最初并不知道那个“气味”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久便得出了结论。在发疯的母亲大叫或者一边笑一边呓语之时,在我既看不到也无法理解的世界中,想二是存在的。发疯的母亲所看到的,是我当时没能去往的世界」
「………………」
空目睁开眼睛,向大伙扫了一眼。
「当时还小的我,对此产生了兴趣」
「…………」
「我被“神隐”抓走并且回来这件事,让我感到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空缺。最初我以为这个空缺是失去弟弟造成的,但其实不然」
「…………」
「……我还不知道这个空缺究竟是什么。那种感觉甚至不是痛苦,也丧失感也算不上。它对我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一块空缺。就像是我本来应该还有一只手,可是自出生时便没有了,那种耐人寻味的自然空缺」
「…………」
「我不想把它填平,但那个空缺让我追寻着『异界』」
「…………」
「当我得知相关的知识时,感知到那个『异界』的气味时,那个空缺有了反应。那是我自己所无法理解的冲动。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无法就此作罢。
所以,我将发现“那东西”的开端,也就是将我的母亲当做于我方便的原因,向大伙枚举出来。虽然这只是个象征,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至少有了象征,就不会觉得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这作为我内心绝对必须的理由,存在着」
「…………」
武巳已经哑口无言。空目所讲出的话,已经超出了武巳……不对,恐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这个理由恐怕只对我行得通吧。大伙不需要理解,只是既然大伙接下来要帮我,我就必须跟大家实现说清楚,并且把那个给大家看」
「…………」
房间里,大伙一片沉默。
空目再一次说道
「不需要理解」
就算空目不这么说,也没人明白空目的那个“理由”。
事到如今,武巳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拥有“魔王”绰号的男人是多么的不同。而且,武巳虽然无法理解,但从空目身上感觉到的虚无和力量也让他能够接受。
只不过,大伙都被空目说出的话给震慑住了……也说不定是拼命地想去理解。
可是,空目对此毫不在意,就像不管对方怎样去想,将一切和盘托出都是绝对必须的义务一般,接着往下说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母亲就是我要探寻『异界』的“理由”」
空目又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我专程带大家来看病人,自然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话」
「咦…………」
话题再一次跳跃,这让武巳的头脑更加混乱。
「……哎,我想也是」
亚纪说道
「最开始还以为你想说是为了你母亲。既然如此,给我们看她的状况也属人之常情,毕竟那是博得同情的布局呢」
「没错……」
武巳明白亚纪的想法。亚纪一边对空目说的话摆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一边抓住空目专程让大家看他的母亲这一点,追问空目的想法。
「如果不是那样,那又是为什么?」
空目答道
「我是出于与木户野所说完全相反的目的让大家看我母亲的」
「相反?」
亚纪皱紧眉头。
「没错。这是“警示”」
空目此时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大伙说道
「我母亲便是“要看到『异界』就必须变成那样”的“警示”。反过来,同样也是“被『异界』卷入就会变成那样”的“警示”。异界的“气味”不知不觉间从她身上消失了,可他的心病仍旧维持着,没有复原。
……明白么?这里是最后一个可以下车的车站。这是与我,以及与跟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异界』断绝关系的最后机会。要是不想变成这样,就趁现在离开。因为今后要是奉陪我去做那些事情,有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空目眯起眼睛,注视着大伙。
空目的眼神是在说————要想好了。
沉默十分凝重。稜子垂着头,亚纪皱紧眉头。俊也在桌上紧紧地攥着拳头。
武巳也在苦恼。
不安在武巳的胸口迅速变浓。
但是,武巳的答案早已决定。更准确地说,他是没得选择。
————“宗次大人”存在于武巳的精神中。
这样下去,不管帮不帮空目到头来都是一样。
武巳现在,只能选择继续前进。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

沉默也来越凝重,但谁也没有起身离席。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坐着。
不久,亚纪坚定地皱紧眉头,眯细眼睛回望着空目,开口说道
「恭仔,继续往下说吧。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
「在“犬神”那个时候,我本想直接死在山里的,可最后我还是活了下来。所以,我想知道」
亚纪与空目相互瞪视。亚纪接着说道
「我不论如何也想知道,让我不惜寻死的东西究竟是跟什么东西联系着。也是一无所知地就这样被抛下,我会怀恨在心的。再说了,接下来不是要找那个“魔女”报一箭之仇么?要是不让我帮忙,你让我的憎恨朝哪儿发泄」
亚纪的话语十分低沉。
「………嗯………也对」
稜子垂着头说道
「我总觉得不太清楚,但也感觉已经太迟了」
稜子说出令人吃惊的话,抬起脸来。
她的表情十分爽快,口吻也非常明快。她就像是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一般向大家扫了一眼,说道
「我们就算要在这里下车,十叶学姐也一定不让我们下的。学姐说过『中意』我们,所以我觉得还是跟大家一起更好。大家要向学姐报一箭之仇,那我也跟大家一起报」
稜子这样说道,向武巳看去,点点头。
「嗯……」
武巳只好向她点头致意。他虽然赞成稜子的说法,但总有种明哲保身的想法在运作,让他心里很内疚。
俊也只是一言不发,当然也没有表现出要离开的样子。
大家都留在这这里。
「……是这样么」
不久空目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将翘起的脚换了一下,十指在桌上交扣起来。于是,他端正姿势继续往下说

「那么————首先有件事我要先声明。我虽然正在追寻想二和『异界』,但我肯定它们对人类都是有害的」

空目把话挑明后,向大伙看去。
「……我对这个见解没有意见」
亚纪对空目这样说道,武巳也点头表示同意。
但这个时候,武巳看到菖蒲寂寞地垂下眼睛的样子,一下子慌了。他彻底忘记这位虚无飘渺的少女也属于“那边”的事情了。
虽然发生事情的时候会想起来,但这次确实完全把她给忘了。
现在想起这一点,武巳反射性地想打个圆场,说道
「话说……菖蒲的意见……」
还没说完,空目便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没意见」
「呃……」
空目对无语的武巳断定地说道
「我是在完全明白菖蒲有害的情况使用菖蒲的。你不可能忘记吧?现实中我就被消除过,光是据我所知,就有一名“黑衣”被菖蒲消除了。我为了完成我的实验,实现我的目的,将菖蒲留在了“这边”。一方面上,这是为了确保万一发生最糟糕的情况,能将事态控制在最小限度的管理手段」
空目说的斩钉截铁,武巳无言以对。
「啊……」
武巳向菖蒲看去。
菖蒲看看武巳,寂寞地微微一笑,点点头。
空目没有去管武巳,就好像把那当做明知很无情但合情合理的琐碎之事一般,接着往下说
「你们也看到我母亲的样子了,沉溺于『异界』的人时刻伴随着发疯的危险。
我从小就一直目睹着母亲凝视『异界』,讲述『异界』,涉足『异界』的情况。这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至少这些记忆成成为了根据,让我认为『异界』出现在“这边”是有害的」
「…………」
「哪怕本人觉得幸福,只要是看到过过去的母亲,再看看现在的母亲,恐怕不会有人希望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至少,我不希望被欺骗所束缚。所谓『异界』,就是那样的东西。然后,“魔女”准备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将那些有害的东西彻彻底底地召唤到“这边”来」
「…………」
武巳看看菖蒲,又看看空目,然后回想起一边看着空白相册一边笑的那位母亲。
「我一开始就知道。但由于目的不明,我不会对此感兴趣。当我知道是学姐策划出那个“宗次大人”的时候,我也只是静观其变,甚至还思考过利用在我的目的上。现在想来,只能说我当时的想法太天真了。
我不曾想过学姐要做的事情规模竟然那么大且毫无针对性。我曾认为那种事不可能办得到。就如同“怪异与疯狂相似”,『异界』也仅仅属于个人,就如同“都市传说传播再怎么广泛也并非实际存在”一样,我不认为能让大批人共有并无差别地“感染”。
但是————我想错了。这所学校里存在着实施的根基,而那个“魔女”打算利用那个根基,让学校变成『异界』。我现在无法判断这种事做不做得到,如何去做,但至少知道她准备那么去做。这对人类来说毫无疑问是有害的。她似乎准备实现人类“真正的愿望”。但你们觉得,如愿以偿见到想二的那位母亲真的是幸福的状态么?」
「唔………………」
听到空目的话,武巳用力摇摇头。
「…………至少我可不要」
亚纪说道
「就算退一百步说,能看到看不到的东西也就算了。不过本来能看到的东西看不到了,我可不乐意了」
「……」
空目对亚纪的回答重重地点点头。
「我认为,至少对于生存于当今社会的人而言,那世界是不能相容的存在。正因为这样所以必须阻止“魔女”的目的」
「…………」
然后,空目再次环望大伙,说道
「但是————我们眼下彻底落后“魔女”了。但幸运的是,“宗次大人”似乎是在“魔女”的计划中是一个重要部件。既然这样,光就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做过了大量调查。这座城市存在着一个“神隐的传说”,那是我和想二过去遭遇的“神隐”。
……我们就对这一点展开调查,从“宗次大人”方面粉碎“魔女”的计划。另外就是对学校里暗中广泛流行的超自然行为进行调查。只要正在发生的怪谈中存在决定性的要素,应该就能藉此了解“魔女”的动向。首先从那两个方面开始着手吧」
大伙点头同意空目的意见。
这是武巳他们头一次对『异界』,也是对“魔女”燃起的,宣告反击的狼烟。
这是魔王发起的,“狩猎魔女”的宣告。
于是决定按空目和俊也负责城市街区,亚纪负责图书馆,武巳和稜子负责宿舍的分工,分头展开对付“魔女”的调查。

 3

“狩猎魔女”静悄悄地开始了。
武巳一行离开了空目母亲的本家,一度回到市区,然后按照空目的指示各自前往分工地点,完成任务。
空目和俊也前往空目的家。
亚纪前往学校,然后前往图书馆。
跟亚纪一同回到学校的武巳和稜子,回到了宿舍。不过他们回去不是为了待机,而是对宿舍进行调查。

『————听好了,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分头去做,现在开始分工』

离开空目母亲家之前,空目对大伙这样说道,然后开始分工。
『村神和我一起,来一趟我家』
『……』
俊也无言地点点头。
『我对羽间以前的“神隐”进行过调查,现在想再找一次那个文献。要的书有几本,应该都收在书库里』
『……』
俊也又点点头,然后空目转向亚纪
『木户野……你去学校的图书馆,负责对羽间市的传说进行调查』
『嗯,好的』
『另外还有些令人在意的事情,我会补充指示』
『……嗯』
亚纪也对空目点点头。
『然后是————近藤和日下部,你们去调查我们学校的“怪谈”』
『啊……嗯』
『以那些“黑衣”的本事,应该能够立刻调查到,不过我现在希望跟“黑衣”保持距离,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来调查。这样一来,我们之中适合在学生们中间打听消息的就是近藤和日下部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够调查到“魔女”的动向』
『噢……』
武巳点点头。
『但是————你们要多加小心。根据情况,你们的任务可能是最危险的。因为你们有可能遇到“真货”,被故事“感染”。至少,你们如果发觉危险,就立刻收手,跟我联系。关于这方面的判断尺度,根据以往的经历应该能够判断。你们适合打听的“故事”,所以必然也容易遭受“感染”。切记不要乱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啊,嗯……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

于是,武巳跟稜子一起回到了宿舍。
他们在车站搭乘校园巴士,首先去往学校。跟一起上车的亚纪分开之后,两人现在正走在通往宿舍的石砖步道上。
树间小道上响起了两人的脚步声。
武巳跟稜子走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沉默下来。
稜子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时不时地偷瞄武巳,但武巳没有理会。迄今发生的事,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清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武巳光是思考这些就已经费尽了心力。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想的事情太多太多,武巳感到头脑混乱。
首先就搞不懂身旁的稜子现在是什么状态。
前天晚上发生了“对镜”事件。当时“魔女”确确实实地将稜子当做目标,从镜像中拉出一名少女,并在武巳眼前将那个少女带走了。
武巳不知道那个少女是什么东西,但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稜子表情抽搐,害怕的样子非同寻常。
可是在那之后,稜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就算问她那个夜里发生的事情,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到头来还是搞不明白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谁都没办法深究下去。
那段曾经被“黑衣”封锁的记忆就是颗一触即发的炸弹,潜藏在稜子心中,所有人都为了避免触及它,不愿去进一步详加追问。
即便在在这种情况之下,武巳还是隐隐约约地……真的就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稜子从那时之后样子就变了。
武巳说不出那时怎样的表情,但他觉得稜子心中肯定存在着什么。
武巳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又不可能直接去问,因此武巳现在更加不知道该怎样对待稜子了。
武巳在发愁。
他连接下来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不只是稜子的事请,还有接下来要调查学校“怪谈”的事情也是。学校现在临时停课,这正好便于展开行动,但很多学生临时回家了,所以学校里没有至关重要的打听对象。
武巳为数不多的朋友基本上都回家了。
同寝室的冲本也回家了……不过他就算没回家,恐怕也没办法谈论这种事情。大木奈奈美的死让冲本十分消沉,现在肯定没办法找冲本说调查“怪谈”的事。
事情发生后,冲本在寝室里哭了一整天。
武巳那天根本没有靠近自己的寝室。
然后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武巳跟冲本一句话也没说,冲本就回家了。虽然武巳十分后悔什么也没对冲本说,但武巳肯定也根本说不出口,所以也觉得这样也不算那么糟。
不将文艺社的大家算在内的话,武巳现在是孤身一人。
空目说手机怪谈采取人海战术最有效,但武巳现在做不到。他大概得挨个挨个地走访,不过采取这种方法能不能完成空目想要的成果,还得打上一个问号。
有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呢?
武巳拼命思考,但其他的烦恼一直死缠着他,没办法专心思考。
武巳现在就跟平时一样,思考只是一味地空转,越是卖力思考就模糊,等于什么都没去想。

「————喂…………武巳君?喂……」

「……诶?」
此时,武巳的手臂被戳了几下,回过神来。
「咦……?」
武巳连忙向身旁看去,只见稜子正抓着武巳的袖子,直直地看着武巳。
这突然而然的目光,让武巳动摇起来。
「咦…………什么?咦?」
武巳慌慌张张地反问,稜子对武巳的样子露出困扰的表情。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在发呆……」
「诶…………」
「叫你也完全没注意到……」
「啊……是这样啊,不好意思」
武巳姑且道了声歉。不过稜子说的话让武巳感到很意外。
武巳是在想事情,可稜子看来却像在发呆。武巳是认认真真地在为那些事情头痛,得到这样的评价让他内心有些受伤。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没……」
「身体不舒服么?」
「不……并没有……」
稜子真心在为武巳担心,武巳带着困惑答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
「想事情?」
「你瞧…………我们不是要一起调查“怪谈”么」
「嗯」
稜子露出不解的表情,点点头。
「我在想,我们该怎么调查……」
这不是在撒谎。
虽然是没多想直接脱口而出的话,但武巳确确实实一直在为这件事苦恼。
「啊……是这样啊……」
稜子担心的表情总算消失了,然后点点头,说
「魔王大人难得交给我们任务,得加把劲呢」
「是吧?」
这确实是很少有的事情————更准确的说,基本上是头一次。
空目从来都没有主动以全权委任的形式交给武巳任务。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么做很危险,不是完全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完全没有拜托过武巳任何事情。
所以,武巳能够得到空目的信任,说夸张点就是欢喜雀跃。
但欢喜有几分,武巳的烦恼就有多重。
他对能够回应空目的期待感到非常不安。而且他还对空目隐瞒了不少事情,这也让他十分揪心。
武巳呢喃起来
「该怎么办好啊……」
对于武巳来说,这是很严肃的烦恼。
但是稜子听到武巳这话,露出笑容。那笑容就像是在说没有任何问题一样,稜子对武巳说道
「没关系的,应该总会有办法的」
「……诶?」
「嗯,没关系。我想马上就能收集到」
稜子说得一派轻松,这让武巳禁不住呆呆地反问起来
「咦?可是……」
「这种事情,可是女生更擅长呢。女孩子可是很喜欢怪谈和传闻的喔」
稜子一边说,一边灿烂地笑起来。
「啊,不过亚纪好像讨厌传闻」
「……嗯」
武巳想象出亚纪那副不耐烦的难看表情,不过现在提那些完全没有意义。
「可是……」
武巳的语调越来越强烈。
但还没等武巳问出来,稜子便模仿空目的口吻说道
「『这种时候人海战术会和有效』……魔王大人这么说过呢」
「…………完全不像」
「啊哈哈……才不是。我不是说那种事,我是说,这个调查“怪谈”的人物说不定我能够胜任」
稜子凝视着武巳,斩钉截铁地说道。
「……真的么?」
「嗯,大概吧」
「大概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没问题」
稜子挺起胸膛,又重申了一次
「嗯,一定没问题的。我想明天中午之前就能收集到的非常多的情报」
「真的假的啊……」
武巳一脸怀疑,稜子说道

「嗯…………没问题。就让武巳君见识一下女生的情报网吧」

说完,稜子一个人走到前面,轻快地一个转身面对武巳,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章 山之中

 1

一天过去。
发出那个“狩猎魔女”的宣言后过了一晚。这一天早晨,木户野亚纪继续昨天的任务,来到学校图书馆。
亚纪今天也要独自完成任务,淡然地继续昨天的调查。
除亚纪之外,图书馆还有许多人。学校虽然临时停课了,但食堂等设施依旧维持开放,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不回本家的学生,另一方面则是方便满足隔壁圣创学院大学的大学生们。
图书馆中十分安静,却又因为使用这里的大学生和高中生,洋溢着图书馆特有的活力。
亚纪现在戴着用来读书的眼镜,坐在图书馆的电脑终端前,默默地一边操作中断,一边盯着屏幕。她表情严肃地眯着眼睛,眼前的画面模模糊糊地映在她眼镜的镜片上。
亚纪默默地阅读屏幕上的文字。
她正在调查的东西,是新闻报导的缩印版。
亚纪从昨天开始一直埋头进行着这项工作。虽然这跟最开始商量好的工作内容有所不同,并非对『羽间市的传说』进行调查,不过这是空目在昨天做出指示的内容,因此肯定是跟事件有关的东西。
『————另外还有些令人在意的事情,我会补充指示』
在向大伙分配任务时,空目确实这样说过。
亚纪当时不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不过空目是在亚纪着手调查之前作出的指示。而且在听到其中内容的时候,亚纪这才察觉那才是自己负责范围的主要目标。
亚纪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但她昨天找到了目标内容。
她将这件事通知了空目,并定好今天在这里碰头。她现在正一边等待空目,一边继续昨天的工作,盯着终端。点击鼠标的声音微微地在这安静的白色空间内回荡。
「…………」
时间平平淡淡地过去。
这种度过时间的方式,亚纪十分喜欢。
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可是没过多久,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听到这个缺乏起伏的声音,亚纪摘下眼镜,转过头去。
「……嗯,没事」
亚纪这样说道,依旧坐在椅子上仰头去看站在背后的空目。人高马大的俊也也来到了这里,沉默地站在空目身旁。
「情况怎样?」
亚纪回答空目
「嗯……在那之后稍微调查了一下,只看到了最开始找到的那篇详细报导」
然后接着说道
「但是昨天说过了,我觉得稜子的姐姐果真已经死了……」
空目只简短地应了声「是么」,俊也则毫不掩饰地摆出不愉快的表情,歪着嘴角。

■汽车迎面相撞,一家三人死亡

四日晚八点左右,公司职员日下部隆先生(38)驾驶车辆行驶在**市**国道*号线,被对面越线驶来的大货车迎面撞上。与日下部先生同乘的妻子日下部光江女士(32)及长女日下部聪子(6)头部受严重撞击身亡。日下部隆先生与次女日下部稜子(4)被送往医院抢救,但日下部隆先生抢救无效死亡。**警署将肇事卡车司机益田利一嫌疑人作为义务上过失致死的现行犯逮捕,警方怀疑其酒后驾驶,正在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

这篇报道是某报社地方版块上的一小块报导。
昨天空目对亚纪说
『————先对调查一下日下部的姐姐比较好』
然后亚纪遵照这项指示,对稜子出身地的旧报纸进行了调查,很走运没过多久便发现了这则报道。
「多半————不会错的」
空目把头凑上去注视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亏你能找到,辛苦你了」
「没什么……倒不如说地方版并不多,找起来不怎么费力呢。比起我这边找报道,你们那边没准更费力。硬要说的话,这不算什么」
亚纪为了掩饰内心的害羞,装作不屑一顾地说道。
稜子出身地的,而且还是三十年前的报纸,实际上绝不算多。正因如此,反过来只要发现报纸,找要找的报道就比较简单了。
空目要找的,是关于稜子姐姐的死亡报道。
但是亚纪完全没想到,稜子一家除了稜子自己之外,全家都去世了。
亚纪最先找到的是『凭吊』栏,她从上面刊登刊登的报导得知稜子一家车祸身亡,并追朔到车祸发生日期的报纸,找到了报导。
空目低语道
「『丧主是隆先生的哥哥洋司先生』么……」
亚纪回应道
「这是稜子爸爸的名字」
那位“洋司先生”是稜子父亲的名字。至少亚纪听稜子是这么说的。
空目说道
「完全一致啊……」
亚纪应道
「是的。稜子大概是被叔父家收养了」
亚纪他们三个注视着屏幕,郁郁寡欢地沉默起来。找到这篇报道,事实再清楚不过了。
「…………」
然后俊也嘀嘀咕咕地说道
「……“聪子姐姐”是么…………“魔女”说的得到证实了呢」
他低沉的声音中毫无霸气。
空目点头说道
「是啊。后面的只能想象了,想必日下部是因为车祸的打击而丧失了记忆。因此,她将叔父叔母当成了亲生父母,将堂姐当成了亲姐姐」
「…………」
听到空目淡然说出的推论,俊也哑口无言。
俊也显得很受冲击,但空目十分平静。空目的异常平静是稀松平常的情况,但加上本与消沉无缘的俊也都露出了忧郁的表情,这给亚纪带来一种空目比平时还要冷静的感觉。
大木奈奈美死的时候,俊也消沉的样子让人觉得十分可怜。那个俊也的精神竟会那么脆弱,这让亚纪感到十分意外。但是,俊也确确实实在近距离目睹了那场惨剧的发生,所以遭受的冲击肯定是事件完结后才到达的亚纪所无法想象的。
空目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俊也郁郁寡欢的状态,还是以平实的态度对待俊也。
俊也对此反应迟钝的样子,看着确实让人有些痛心。
「日下部的亲姐姐聪子,在十三年前去世了」
空目淡然地说道
「但是,这件事连日下部本人都不记得,“魔女”却知道,并且曾在村神面前试图将“聪子”从日下部心中拉出来」
俊也如呻吟般答道
「………………没错」
「不知道十叶学姐有何企图,但我们对日下部最好还是更多注意一些。说实话,日下部的记忆被涂写过两三次,现在是什么样子真的难以预料」
空目接着说道
「总之太危险了先不要轻举妄动,多留几个心眼,按照当初的计划将“神隐传说”的部分掩埋掉」
亚纪点点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好吧。话说,你们找的资料呢?」
「嗯」
空目点点头。
「就在这里」
然后空目用眼神示意村神手中的一册文件夹。

  *

住在一村中(现羽间市东北部)的一对夫妇的七女儿半夜未归。
夫妇发了疯一样在村中寻找,但村中无人知道女儿行踪。
当天夜里,夫妇做了个梦,梦见女儿被身着华丽衣衫的陌生男子牵着手带进深山之中。
于是,夫妇拜访神社的宫司①,于是宫司告知他们「女儿是被山神所占」
夫妇嚎啕大哭,不再寻找女儿。
约莫十五年后,曾有猎人误入羽间山见过还是当初模样的七女儿,之后便再无人见过。
  ——《羽间昔话》
①宫司一般指神社最高神官。

一个从山对面的村子嫁过来的妻子决定带婴儿会娘家探亲。
妻子想快点回娘家,遂欲翻越羽间山。
村中众人劝其莫要翻山,可傲气的妻子不听众人规劝,背上婴儿进入山中。
妻子在山中并未遭遇任何可疑之事,便笑村中众人胆小。正当其欲为婴儿哺乳,放下背上婴儿之时,这才嚎啕大哭起来。
只知婴儿路上并未哭闹,殊不知头却被砍了去。
※补注
相传羽间山中有山神居住,入山会遇山神作祟,被神所掳。于是羽间山被人们称作「禁山」,鲜少有人踏入。
  ——《羽间市民间故事·传说》

羽间自古以来便是一片神隐多发的地区。尝听羽间老人说话,必不乏神隐之故事。被山神掳走的羽间村神隐传说,在附近都十分出名。不少听闻,住在羽间村对面的人会专程绕过羽间山。
  ——《论文集·房总民俗研究》

羽间村某人家之养子入禁山未归。
相传小儿为山神所掳。
蛰居元屋偶闻此说,遂记于此。
  ——《羽间史学会·羽间民俗资料集》

…………………………

资料在图书阅览室的白色桌子上展开。
这些资料是从以羽间市的民间故事和传说为中心的研究书籍中摘出的与“神隐传说”相关的十余张复印件。
虽然量没有亚纪想象中的多,但感觉几乎都是从不同的书中摘出的,相当广泛的资料。其中应该还有相当老的书,里面混着用旧版型旧体字写的东西。
这是几个例子,是从各种资料中摘选出来的。
而它们每一篇都是对羽间的神隐进行论述。
里面有很多在描述神隐的同时,还对“山神”做了记述。写在上面的事情,基本无一例外都是相同的内容。

————羽间山中住着山神,神隐经常发生。
    因此人们畏惧山神,不敢进入羽间山。

这些全是非羽间出身的亚纪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但至少羽间山的位置,亚纪还是知道的。因此,在读完拿出的这些资料之后,亚纪不禁这样说道
「……这所学校,是专程建在了那种古怪的地方么?」
「是的」
空目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亚纪。
三人围坐在用来阅览的桌子周围,面对这些资料各自摆出不同的表情。
圣创学院大学以及其附属高中,就建在资料中提到的羽间山中。亚纪一脸诧异,空目面无表情,俊也皱紧眉头……他们的表情,原原本本地表现出他们对资料中显示的事实所怀的感想。
「蠢不蠢……?」
亚纪禁不住呢喃了一句。
说出这话之后,亚纪又重新思考。
正因为知道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她才会那样想。她觉得以自己的个性,肯定会对这种传说嗤之以鼻,然后不去理会。就算心里觉得不舒服,肯定还是不会去理会。
学校的建设是大规模公共事业,要是害怕怪谈啦传说之类的事情而终止的话,岂不是贻笑大方。
越是冷静的人,应该就越不会去在意。
因为通常来讲,过度害怕迷信才是愚蠢之举。
「不……可是……」
所以亚纪说道
「……可是…………那样的话……」
可是到头来,亚纪还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上的偏离。
理性在高呼,惧怕迷信可凝视愚蠢的行为。可是本能所感觉到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确确实实地在讨厌把学校建在这里的行为。
「…………」
「……这所学校的选址,毫无疑问是过去“神隐传说”的中心地区」
空目跷起脚,说道
「但其实还有种观点,认为这种情况不算少见」
「啥……?」
亚纪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空目开始对她解说
「以二战前后为中心,学校数量急速增多,但毕竟日本是个弹丸小国。因此,这种大规模设施很难以低廉的价格建造在方便的地方。
因此,学校这一设施在偏僻或者有说道的地方选址的情况不在少数。以“学校以前是墓地”为代表的怪谈之所以那么多,似乎也是这个原因」
「…………」
这么一说,感觉「这个学校原来是在〇〇上面建的……」之类的怪谈好像是有不少。
这种怪谈相当常见。
而出现那些怪谈的理由,也不是让人想不通。
亚纪也觉得,这确实是政府会做的事。即便这样,亚纪还是这样说道
「……那是耸人听闻吧」
亚纪好不容易才把这样的怀疑说出口,但空目非常轻易地给与了肯定
「没错,都是都市传说之类的」
亚纪呆住了。
「既然这样……」
「就算绝大多数是都市传说,里面还是存在真实事例」
空目接着说到
「传闻建在墓地上的学校其中一部分确实如此,比方说这所学校就健在“神隐传说”的中心地区上,而且“怪异”在这里引发的事情也是千真万确的」
「……也是呢」
亚纪对空目的这番话只能点头承认。

————建在神隐之山上的学校。
    学校里出现神隐相关的怪异。

这是确实的事实。
那些是大伙都看到的,最关键是亚纪自己亲眼所见,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接下来,在了解这些实情的基础上,我们得搞清楚十叶学姐究竟想做什么」
空目没有去管亚纪那些许的苦恼,继续往下说
「弄清楚“魔女”准备拿“神隐”干什么,这应该就是阻止她的第一步」
「…………」
空目交抱双臂,而亚纪连忙对自己思考的脱线进行修正。
亚纪对自己心中感情上的矛盾产生了几分动摇。可是,现在这种事跟主旨没有半点关系。
几秒钟后,亚纪立刻将思维组织成型,开口问道
「……说起来,“神隐”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神隐是什么东西,又怎么能知道能拿它做什么。如果能够给出定义,最好能先确定下来。
「神隐啊……」
空目一时闭上眼睛。
然后呢喃起来
「……原因不明的失踪事件成为『故事』,『异界』以此为媒介显现的形态。应该这样定义吧……但是不能一概而论呢」
但是说完之后,又立刻做出注释
「同样冠以神隐之名的『故事』,个体之间的起源或解释也有很大差异。另外由于变化率也很大,所以就用『异界之物』来称呼还算比较准确吧」
「是么……」
这个说法或许不错。“菖蒲”还有“宗次大人”都是起源羽间山的神隐,但现在的形态的确截然不同。
「话说回来,这样看的话,羽间的神隐有许多变种呢」
亚纪一边看着资料一边低语道。
光从资料上的这些故事来看,关于相同地域的故事中,也存在着多种类型的神隐。
变种非常多样,用另一种说法就是没有节操。
可能是相当害怕那座山,那些故事里面还有怪谈一样的东西。
「……注意到了个不错的地方呢」
空目对亚纪的说法这样说道
「木户野说的没错,羽间的神隐传说种类非常之多」
空目说完,拿起了桌上的资料。
「由于都是些独特的种类,所以就连照抄古老传说的那类故事也是多种多样。谈谈我的一己之见,我认为光“羽间的神隐”这个词已经名声在外,因此故事可能是以此为蓝本增加的」
「…………原来是这样」
「粗看一下这些故事,有地名、人名等记录,认为相对真是的现象只有四个。第一个是失踪的孩子;第二个是人们相信孩子消失在了羽间山中;第三个是人们相信山中有“隐神”;第四个有关神隐信息向那个被称为“宫司”的人通传这件事」
空目一边说,一边一一指向事例对应的资料。
「宫司么……」
「没错。那是什么人,目前尚不清楚」
亚纪抬起脸,向羽间市出身的两人问道
「这附近没有神社么?」
空目和俊也一时间相互看了看,然后空目轻轻耸了耸肩,说道
「有是有不过……」
俊也接在空目后面说道
「……基本对不上吧,大概」
俊也这样说的时候,好像很困扰似的皱紧眉头。可是空目一副深思熟虑的一样,眯着眼睛。
「因为原羽间村的土地上只有一座神社,而且还是昭和时代设立的,历史并不久远」
「哦……」
「在那座神社出现以前,没有神社存在过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宫司』大概是羽间特有的巫师。有名例子中,有四国的『伊邪那岐流』等地方特有的巫师,这种事情并不算少。所以从一开始基本就可以把神社排除在调查对象之外了」
「…………」
亚纪不了解当地情况,只能点点头。
「不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也好」
「喂……」
俊也突然臭起了脸。
「……你认真的么」
「不对也无所谓,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关于过去土著信仰的记录」
亚纪听他们的口吻,突然恍然大悟。
「啊,莫非……」
「没错」
俊也嘴一歪,回答了亚纪

「就是我家。这附近唯一的神社……」

…………………………

 2

那名少女按照约定时间出现在了食堂。
「啊……就是她么?」
那名少女风风火火地走在空荡荡的食堂中,稜子试着向她举起一只手,之后果不其然,少女做出反应,来到了稜子他们的座位。
「……」
这位一年级少女身着便装,个子不高但身材很苗条,令人印象深刻。
直顺的头发束成一根马尾辫,准确地体现除了她那种聪敏感觉。
少女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脚步停了下来。
然后,她张开了那张体现她坚定意志紧紧抿住的嘴,向稜子问道
「……你是…………日下部学姐么?」
「嗯,我是」
稜子笑着回答了少女的提问,然后问道
「你是夏树遥同学对吧?」
「是」
少女点点头。
「不好意思。谢谢你能过来,我们的事昨天说过了是吧?」
「是」
「嗯,那能跟我们说说,你的朋友,以及…………那个“怪谈”的事情么?」
「………………好的」
少女对稜子说的话又点了点头,然后拉开了稜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去,向稜子和武巳投去严肃的表情。

  *

她这个人,是在稜子昨天开始调查之后浮现在台面上的。

『————就让武巳君见识一下女生的情报网吧』

稜子昨天用这句话与武巳分别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拿出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开始给所有朋友挨个挨个地打电话。
稜子的人物是对『校园怪谈』进行调查。
而稜子现在所做的,就是她以自己的风格采取的调查方式。
留在羽间市的自然不会放过,就连回家的人稜子也挨个挨个地打了电话。有时……不对,基本所有对话都变成了闲聊,稜子虽然聊得起劲,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分内之事。
稜子和她的朋友们都喜欢打电话,平时就经常打电话聊天。
可是这些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行为,给了稜子明确的信心。
「……呐,我现在在调查『校园怪谈』,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那么,知不知道有谁对那种事很熟的?」
稜子就这样跟朋友们打电话一直打到了深夜,跟任务相关的谈话,瞬间填满了稜子的笔记本。当然,光这样就已经算有一定的成果了,不过稜子就像中邪了一样专心致志地进行这项工作,大量的时间耗费在了说话上。
稜子专心致志地连续讲了好几个小时。
这是因为,稜子只有在聊天的时候才能够忘记一切。
稜子尽量想要忘记。因为稜子在上次的“对镜事件”中回想起了一切。
稜子此前全是忘记过,而现在想要再次将那些事忘记。
在稜子的记忆中,沉睡着几份“死亡”。聪子姐姐、步由实学姐、然后还有表姐霞织。不止是她们,还有稜子亲生父母的事情,也在稜子浑然不觉之中自动尘封了起来。
稜子的亲姐姐和亲生父母,就在稜子眼前丧命了。稜子确确实实地目睹到他们在撞烂的车子里变的血肉模糊,无法动弹的一幕。可是,不知是因为是因为车祸中撞到了脑子还是承受不住精神刺激,稜子将那一切全部忘记了,认定霞织是自己的亲姐姐,认定叔父叔母当是自己的庆生父母。
说起来,偶尔在脑中浮现的过去关于父母的记忆,的确有时与眼前的父母不相吻合。
稜子不曾想得那么深,不曾想竟然有这种事。
稜子的记忆被“魔女”打开,从中溢出的“死亡”犹如你谁一般将稜子压垮。虽然这种随便想想就会发现非常明显,但稜子在忘却一切的那段时间,记忆就像被洗牌了一样混乱不堪,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在镜中想了起来,接着晕了过去,最后醒了过来。
稜子昏天抢地地哭过一场,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讨厌自己再次遗忘,可是这个念头本身却与遗忘如出一辙,让她现在非常讨厌。
但是————稜子发觉自己还忘记了什么。
感觉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还没办法想起来。
每当想到这件事,稜子就会感到非常不安。每当她要去意识那个在记忆底层蠢蠢欲动的“某种东西”时,本能就会发出警告。
稜子感到头痛,什么也不想思考,感觉不能够去思考。因为稜子自身肯定无法承受去想那件事。
就像忘记了爸爸妈妈跟聪子姐姐的事情一样。
可能“那东西”不太一样,但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可能。
思考是痛苦的,感觉会被自己的记忆给压垮。
所以稜子将兴趣放在了聊天上。
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自己参与进去。
只要能让自己不用去思考任何东西。
于是…………时间渐渐过去。

「————哎,怎么说呢……感觉你真厉害呢」

当稜子跟第十几个人通完电话之后,稜子的室友贯田希对稜子这样说道。
「咦?怎么了?」
稜子这么说着转过身去,只见希正躺在床上,打开着看到一半的杂志,对用吃惊的表情看着稜子。
希的表情多了几分苦笑的味道。而稜子噘起嘴,抱怨起来
「……干嘛啊」
「嗯,没什么」
希耸耸肩,煞有介事地继续看起了杂志。可是,稜子也难怪被这样挖苦。希回到房间之后,稜子这这那那连着打了六个多小时的电话,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理希。
稜子沉默了一下,之后向希道歉
「……唔……对不起」
「哎,我没有让你道歉来的……」
希这次真的对稜子苦笑起来。然后,她没有去管不开心的稜子,起身用手梳了梳她标志性的翘毛,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呢」
希开心地看着态度转变的稜子,稜子对她皱紧眉头,抱怨起来
「干嘛啊」
希转变话题说道
「都说什么都没有啦……不说这个了,你电话里都在聊什么?好像在说『校园怪谈』什么的」
「啊,嗯……稍微有点事」
稜子基本条件反射地给出样板回答
「我在想拿它来当社团活动的小说主题」
「……喔」
希并没有怀疑这个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稜子为解释这件事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理由。稜子参加的是文艺社,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自然不会有人起疑。
「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怪谈?」
稜子完全就像顺便一样,向希问道。
希被这样问到,似乎有什么令她在意。她视线飘忽不定地思考了一番,摸索自己的记忆。
「……怪谈呢……」
「嗯,知道些什么么?」
「虽然跟怪谈不太一样,不过有学妹说过奇怪的话呢。就在今天」
「奇怪的话?」
希的表情有些微妙,稜子的表情也跟着发生变化。
「唔,怎么说呢……那是我们社团的学妹…………她说,她有个朋友不见了」
「……不见了?」
稜子自然而然地皱紧眉头。
「是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她说,好像是她自己说的怪谈害的……」
「…………………………」
希的话,引起了稜子的注意。
稜子当即求着希,和那个学妹取得了联系。
希做中间人打通电话之后,告诉她有话想问她之后,她立刻就答应了。然后当天稜子便决定,和武巳一起在食堂里见见那个夏树遥。

  *

「————不愿相信的话就算了」
遥对稜子和武巳最先说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怎么会不相信呢……」
「……」
听到遥突然做出的拒绝性发言,稜子立刻打起了圆场,但并没有和遥缓的态度,遥仍旧紧绷着嘴。
「…………」
稜子和武巳相互看了看。
空荡荡的食堂,稜子他们的桌子周围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武巳也是一副困惑的表情,稜子也同样困惑。这是因为,遥摆出的态度跟昨天电话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遥声音和昨天电话里相同,但状态却截然不同。
昨天告诉遥希望遥说说情况的时候,遥表现出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反应。稜子记得遥在昨天给她的感觉是,不知道该依靠谁,不管是谁都好总之想要人听听这件事。
但是,现在在遥本人面前,稜子所感觉到的完全不一样,是“困惑”“戒备”“拒绝”。
她嘴巴绷紧,似乎是她平时的习惯。可这更加吐出了遥所给人的顽固感觉。
「…………」
沉默围绕着他们弥漫开来。
稜子露出接近苦笑的表情,很伤脑经地说道
「…………呃……事情……可以告诉我们吧……?」
稜子一开口,遥的眼中便浮现出逡巡之色,点点头。
但在这一刻,擅长汲取的情感的稜子,了若指掌地明白了遥那表情之下的情感活动。
遥的那种表情,是小孩子准备对大人说什么,但害怕最终会被嘲笑的那种表情。
她的表现,就像是小孩子在心里肯定对方会笑话自己,说不定还会惹对方发火,并为此感到害怕。
很明显遥在对讲述那“某件事情”感到恐惧。她希望别人听她说,但来到这里后却摆出了戒备的态度。遥潜藏在强势表情之下的那种心理活动,稜子以感性确确实实地领会到了。
「…………」
稜子感觉到她要说的事情非比寻常。
「…………出什么事了?」
稜子的这句话,在遥的背后推了一把。
武巳困惑的沉默,现在看起来就像真挚的态度。在严肃氛围的推动下,遥这才张开了她沉重的口。
「————在前天,我的朋友不见了」
遥看依旧垂着头,接着说道
「我的朋友名叫西由香里,是我的室友」
遥拼命地在头脑中组织语言,表情严肃地说道
「在前天夜里,由香里不见了。她说去冲澡,离开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
稜子和武巳都默默地聆听她的讲述。

…………………………
遥说,由香里消失的状况似乎是这样的。
由香里冲澡没有回来的情况,遥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由香里喜欢冲澡,遥最开始以为跟平常没什么区别。遥就跟平时一样送走由香里,然后准备和往常一样等待着由香里回来。
遥对此没有任何疑惑,以为由香里就像平时一样去冲澡了。
但是三个小时都过去了,由香里还是没有回来。
遥这才开始担心起来。他觉得就算只是冲澡,这动作也太慢了。
遥连忙去浴室看由香里的情况。
她当时担心的情况,自然是由香里身体不舒服晕过去的情况。
最开始注意到的,是通向淋浴房的走廊。走在走廊上,拖鞋突然踩到了积水。遥吃了一惊向地上一看,之间一楼走廊上全都湿哒哒地全是水。
那个样子,就像是有人在雨天穿着雨衣在上面走过一样。
当然,那一天根本没有下过雨。
遥怀着疑惑走向了淋浴房,地面越是靠近淋浴房就越湿,踩在吸了水的地毯上的脚也一点点变重。
————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遥最后到达淋浴房时,眼前是一幅异样的情景。
淋浴房门户大开,漏出的光线洒在昏暗的走廊上,水汽流泻到了走廊上。
淋浴房的门口已经被水漫过。遥向内窥视,可里面空无一人,无人使用的莲蓬正淡漠地喷着热水。
在寂静之中,只有喷淋出来的热水打在地上的水声,根本不见由香里的踪影。
更衣室的地面已经泡在水里,积水一直蔓延到了走廊上。
简直就像正在冲在的人身子都不擦直接冲出了淋浴房一样。
简直就像在被什么东西追赶,逃了出去一样。
遥惴惴不安地踩着积水走进更衣室,只见架子的篮子里放着熟悉的衣物。
那是由香里身上的衣服。
遥的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
不论更衣室里还是淋浴房里,都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从敞开的玻璃门中,热汽流泻而出。
「…………」
遥检查淋浴房里面。
铺着瓷砖的空间里,自然空无一人,也没有人倒在地上。
由香里留下了衣服,从这里消失了。
喷淋出的热水,在空无一人的瓷砖地上流淌,形成一条热气腾腾的河流,流向浴室角落的排水口。
遥呆滞地用目光循着水流看过去————随后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排水口被大量长发塞住,瓷砖地上积起的水就像一个水池,黑色的头发就像海草一样在里面无力摇摆
…………………………

「……在那之后,由香里就消失了」
「………………」
在默默聆听的稜子和武巳面前,遥略显紧张地讲出了这件事。
在冷冷清清的食堂中讲出这件事,令人联想到诡异电影的一幕,实在阴森可怖。
这种话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最难以置信的是,这件事就是前天夜里确确实实发生的事。
稜子刚想问「这件事是真的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从之前这些对话可以想象得到,遥最害怕的就就是别人对他说那种话。
遥最开始是这样说道。
————不愿相信的话就算了。
那句话是对对方说的,但也是为了驱散自己的期待。
肯定没有任何人相信过遥说的话。遥在昨天一天对周围人的反应绝望了,几乎已经死心了。
空荡荡的食堂内,弥漫着一阵短暂的沉默。
「呃……」
这阵沉默,被武巳打破了。
稜子摸了摸武巳的肩膀,劝阻武巳,然后用眼神告诉武巳「这里就交给我吧」,然后自己代武巳向遥问道
「…………呐,这是一起事件吧」
随后,从未正眼面对稜子和武巳的遥,头一次抬起了脸。
「咦…………」
「这么说,在前天夜里,有一个人失踪了?」
稜子琢磨着语言说道。
总之,她为了不让高度戒备的遥激动起来,将遥所说的事情完全当做事实来看待。
「这可严重了啊。得跟警察……不对,得先跟管理员联系啊」
遥听了之后,再次低下了头。
「我已经……联系过了」
「……那么,结果怎么样?」
「没有理我。我联系宿舍管理员之后,管理员起初很吃惊,过了一会儿去把淋浴房收拾干净后,就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
遥带着哭腔说出的这些话,让稜子不禁跟武巳面面相觑。
武巳低语了一声
「被当成……没发生过?」
「是。在那之后我没有接到任何联系,于是第二天和管理员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学校会好好处理的』,所以我又跑去找学校问情况。我的室友不见了,却什么都不找我来说,这岂不是太奇怪了么?然后我得到的答复就是『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会来调查的』。可是我完全没有看到警察介入调查的迹象。
我下定决心跟警察打了电话,打的号码是110。虽然跟警署联系上了,但他们好像不知道由香里的事情。我做过一番说明之后,他们说会进行调查的,可是最后又没有下文了。所以到了晚上,我打了电话去确认,结果……」
讲到这里,遥哭了出来。
「……结果他们叫我,别搞恶作剧了…………」
「………………」
遥垂着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牛仔裤,抽抽搭搭地流起眼泪。
「……我说的、明明是真的…………可是谁都、不相信我…………朋友、学姐,都当我在开玩笑…………明明是真的……警察也不相信我……由香里她……明明真的不见了啊…………」
稜子和武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确实让人不是滋味。
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就是警察跟周围人的态度。
遥非常清楚,这是一起失踪事件。周围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警察都不愿意相信她,让她连自己的记忆都开始不放心,陷入非常难受的状况。
「…………」
在这个仿佛巨大空洞的食堂里,遥呜咽着。
稜子只是静静地等她停止哭泣。
武巳尴尬地向食堂门口跟厨房看去。稜子没有在意,没过多久遥镇定下来之后,稜子开口说道
「……夏树同学,我相信你说的话」
「………………」
稜子留意用沉稳的声音对遥说道
「事情很严重呢。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听你说的」
「………………」
遥望着下方,一动不动。
「其他的人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们愿意相信……因为,我们遇到过好多比你所说的更加离奇的事情」
稜子没有骗她,稜子目睹过不少不堪回首的事情。
「夏树同学,昨天你在电话里说过了吧。那说不定是“怪谈”造成的」
「……!」
遥握住的手攥得更紧了。
「人竟然因为“怪谈”而消失,你觉得没人会相信,所以不愿意说呢。而且你自己也不相信」
「………………」
遥依旧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你不想被当做怪人呢。因为你昨天跟大家说的时候,没人相信你。我们就是来听你说这件事的,我们相信你」
「………………」
面对稜子的劝说,遥依旧低着头。
「我们“见过”许许多多与之类似的事情」
「………………」
「我们说不行能够帮得上你」
稜子坚定地凝视着遥,说道

「所以————告诉我吧?你跟西同学讲的,女生宿舍的怪谈

说完之后,稜子等待着遥的反应。
遥垂着头,稜子守候着她,一阵漫长的沉默在两者之间弥漫开——————最后,遥就像绷紧的弦断掉一般发出呜咽,然后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3

………………
大哭了一段时间之后,遥开始讲述关于女生宿舍的一个“怪谈”。
那是遥的某位学姐告诉遥的。遥觉得惹由香里害怕很有意思,于是就在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由香里,紧接着由香里就失踪了。
她说,她只是想跟平时一样开个玩笑。
可是由香里消失的时机,简直跟那个故事如出一辙。
遥因此非常惊慌,觉得是那个“怪谈”让由香里消失的。而且不光是失踪的时间点,情况也跟怪谈的内容相符。
这个故事是由作为主体的一个女生的故事,以及其后日谈构成的。
虽然“墙壁中的尸体”这种建筑物怪谈俯拾即是,可是其后日谈却异常怪异。
遥垂着挂满泪痕的脸,淡然地讲述起那个故事。
其中的内容,是这样的。

这是很久以前,这个学校刚落成时所发生的事。
一名女学生和一名有妻室的男性教师发生了关系。
女学生是认真的,可男性教师只是想玩玩。男性教师开始对想结婚的女学生感到厌烦。
男性老师不打算和妻子离婚,后来心生一计,在一个下雨天将女学生带到了当时还未竣工的女生宿舍施工现场。
之后,他将女生打死,并将尸体埋进了墙里。
那个女孩的尸体,现在还埋在女生宿舍某处的墙壁中————

到这里是故事的本篇。
然后解析来,是后日谈。
但是在内容上应该算是主体吧。这个故事,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女生就这样遭到了杀害,被埋进了墙壁中。
可是,那个女孩当时其实还活着,是被打之后身体无法动弹,活生生地被埋进墙壁中的。女孩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渐渐埋进去。
她发不出声音,只是在心中一边向老师求饶,一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地埋进墙壁中。
不久,她的脸被水泥埋没,既看不见也无法呼吸了。
就这样,女孩被活生生地埋进了墙壁里,一边在心里喊着『救救我』,一边在痛苦中死去了。
据说,女孩的尸体至今仍埋在宿舍某处的墙壁中。
死去女孩的诅咒在那之后留在了女生宿舍,制造出类似女孩被杀时的状况,女孩的亡灵就会出现。
与那个雨天有着同样声音的淋浴室里……就像她被埋进墙里的时候一样,闭上眼睛
然后在心中浮想女孩临死之前叫喊的十三声『救救我』————

死去的那个女孩就会站在你的身后

…………………………………………

  *

『————这确实是个令人在意的故事』
武巳将遥所说的话传达给空目之后,空目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是吧?」
武巳在食堂门口旁正在打电话,一边看侧眼看着里面的稜子和遥,一边带着几分兴奋跟空目讲电话。
遥总算是把话说完,现在时间将近中午。
武巳赶紧将稜子花一个晚上找到的这个故事用电话告诉了空目。
空目现在似乎正在赶路,在不时有车驶过的声音中默默听武巳讲述。然后当武巳说完之后,空目做出了『令人在意』这个评价。
『……那个“怪谈”也很麻烦,不过失踪事件要是真的,那就棘手了』
空目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不能排除错觉、臆测、妄想这类可能性,但若是校方和警方都不予理睬这一点是真的,那么也可能表示“黑衣”已经开始行动了』
「是啊!就是这样啊」
武巳对空目这番话不停点头。
听到遥那么说的时候,武巳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一个女生消失了,可是事件却被当做了完全“没有发生过”。
这正是武巳对那个“机关”所怀的恐惧。而且,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表示这起事件是“真货”。
「肯定是这样」
武巳几乎确信这一点,可是空目却没有说得太死。
『……不,这个结论先放一边吧』
「咦?为什么?」
『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没有根据。事件明明发生在这所学校,“黑衣”却没有与我进行任何接触』
空目十分慎重。
『说不定只是我被“黑衣”舍弃了,但我没什么好说的。最好不要说得那么肯定』
说完之后,空目换了一个话题,稍稍改变语调对武巳说道
『比起这件事……真亏你们找到了“怪谈”呢』
「……咦?啊……嗯……」
『我谢谢你们。这是非常可疑的事例,但我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出来』
「啊…………哪里……」
听到空目出乎意料的赞赏,武巳含糊其辞。
很少有地得到了空目的夸奖,武巳非常开心,但武巳在这件事上什么忙也没出。武巳只是将这件事告知了空目,从调查到询问,全都是稜子做的。
这完全是稜子一个人的功劳。
稜子陪着遥向武巳走了过来,然后对正在打电话的武巳小声说了句「我送夏树同学回宿舍了」。武巳点点头,稜子也点头示意,带着略垂着头的遥离开了食堂。
「…………」
武巳一边打电话,一边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
然后他不经意地环望一番,发现现在到了午休时段,到食堂来的人开始增多。
注意到这件事,武巳就这么拿着电话开始往外走。武巳潜意识地想到这通电话的内容不适合在人太多的地方讲,于是就离开了。
武巳冒着寒风继续打电话,对电话另一头的空目问道
「于是……你怎么看?」
『……墙壁里埋着尸体的“怪谈”,一直以来确实很多呢』
空目答道
『工作人员因意外而掉进混凝土中的故事,遭到杀害被埋进墙中的受害者,这些故事作为都市传说是相当多的』
「是这样么……」
经空目一说,武巳更加有那种感觉了。
『嗯。在后日谈中,墙壁上冒出人脸印记或出现幽灵的怪谈不少。以前的世博会场就流传着这种以意外事故的死者为题材的幽灵故事。不仅仅是都市传说,在以爱伦·坡的《黑猫》为代表的文学作品中,“墙壁中的尸体”这种主题数量相当多,不过我觉得,这个主题的基础很可能是“人柱”』
武巳鹦鹉学舌地念出空目说出的词汇
「人柱……」
『没错,是“人柱”』
空目说道
『以前存在一种迷信,人们认为在建筑物开始建造时,将人埋进地基等地方能够令建筑强化』
「啊……嗯」
空目继续往下说,武巳拿着电话,不禁点点头。
『关于这个迷信的出处众说纷纭,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柱的迷信在全世界都存在。在日本传说和昔话中,人柱是经常出现的主题。
很多在堤坝中埋人柱的昔话,这些比较有名。另外还有城池的石墙中,桥梁的地基中,实际发现的例子的还有,江户城的二重橹之下出土十七具直立的人骨。在欧洲这类例子也有很多,有一个传说,一个石工被催着去铸造城堡,让自己的孩子拿着玩具玩,结果孩子玩着玩着就被砖墙埋了进去』
「唔哇……」
『在这个传说中,最后一块砖堆起的那一刻,孩子在恐惧之下呼喊起来。听到哭喊的石工非常后悔,从梯子上跳了下去,摔死了。尽管这样,城堡还是把孩子埋在下面,平安落成了。日本也有与之相似的传说,譬如说被买来为当千贯堤人柱的女孩。在堤坝上挖出横洞做好掩埋的准备,然后将佛像放进洞里让女孩们按顺序祈福。之后,轮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土埋了下去。这样的故事似乎十分普遍,这应该也是人们相信向“人柱”效果的佐证呢。
在有人柱传说的城寨中,实际如传说中发现骸骨的例子似乎很多。老教堂的墙壁中和第几种发现人骨的例子似乎也不少。在弗雷泽的《金枝》中,有用人的影子作为人柱的例子。将人引出来,让人的影子洒在房子的基石上,然后偷偷测量影子的尺寸并埋掉。这样一来,房子就能得到强化,影子被埋掉的人就会死去。只是将“影子”视为人灵魂的迷信,与人柱迷信相融合的产物。另外还有在建房子之前撒动物血的风俗。在主柱之下埋人头发,记得是日本的风俗吧?』
「………………」
关于人柱的传说故事,武巳也还是知道的,但是空目说说出的那些事情,大大超出了武巳的预备知识。
空目说道
『以这些事例为基础来看的话,“墙壁中的尸体”这种事虽说是都市传说,但或许并非杞人忧天』
「这个样子,会不会出事呢?」
武巳开始担心起被稜子带走的遥,以及自己所在的这片名为学校的空间。
空目答道
『我不知道,但至少不要深入为好。
而且切莫忘记,你们听到的“怪谈”,说不定已经将你们“感染”了』
「啊……」
武巳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一听到这话,立刻有股冰冷的东西在背脊上穿过去。
但是————武巳心中已经有“宗次大人”这个怪物了,如今连武巳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武巳心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不安,向空目问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空目只是淡然地思考,淡然地作答
『什么也别做。照理说我们应该立刻前去调查,但我们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啊,嗯……」
『我想想————在明天之前,不要去管多余的事,老老实实地呆着。从怪谈的内容来看,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洗澡。我们的调查在明天前就会告一段落。我把事情办完后就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嗯……我知道了」
武巳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事也告诉日下部』
「嗯,好的」
『切记,别做多余的事』
空目最后这样说道,直接挂断了电话。
「………………」
武巳一时间,毫无意义地听着挂断电话后的提示音。
然后提示音消失之后,武巳仍旧握着电话,一时间呆呆地站在原地。
空目说,明天一到就会开始行动。既然如此,这个事件的性质基本上就清楚了。
这样一来,结论就得出来了。
这次的事情,说不定是“怪异”。
空目虽然还没有下定论,但武巳越想越觉得这只能是真正的“怪异”。而且同样的,只能想到“机关”已经开始行动了。
事件在表面上已经被消除,确信这是事件的只有遥一个人。只有最后与消失的由香里接触过的遥知道事实,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又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武巳被难以名状的不安所占据,不禁向周围张望了一番。他的精神已经被错觉所侵蚀,感觉自己正被什么给监视着,症有什么在暗中活动。
「………………」
武巳周围,空无一人。
他知道那完全是错觉,但还是无法驱散心中弥漫的不安。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武巳已经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地方。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寻找避开人的地方,最后来到了校舍之外。
这里是一号楼外围中的外围,只有校舍的墙壁和树丛,平时根本不会有学生过来。
武巳上这所学校已经将近一年半了,但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不知是地点的原因还是心理的原因,他感觉风比刚才更加寒冷。高耸的砖红色花砖和向山中延伸的树丛,都跟寂静一并激发武巳的不安。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让武巳非常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被埋进女生宿舍墙壁的少女的故事。
不知被埋在哪里墙壁的少女尸体的故事。
就在他想起来的这是个时候。

「唔……」

随即,不安在武巳心中发生连锁反应,想象完全挺不想下。
感觉在眼前的墙壁中,在教师的墙壁中,在宿舍的墙壁中,都埋着尸体。
「…………」
武巳从近在身边的墙壁上感觉到了视线。
错觉令他汗毛倒竖,不安又继而催生不安,恐惧的感情从心底的黑暗中被硬生生地拽了上来。
武巳无缘无敌地对现在伸出的地方感到可怕。
对周围的阴影开始感到可怕,对墙壁之中开始感到可怕。
对于孤身一人,开始感到可怕。
然后,正当武巳无法忍受,准备离开的时候。

叮铃、

「!」
一听到那个声音,武巳的身体瞬间绷紧。
那个“传来”的瞬间,盘踞在胸口的讨厌气息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空洞,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武巳周围的空气转变为那个讨厌的气息本身。
那个“声音”发自武巳手中的手机上挂着的小小缀饰。那是个本来发不出声音的空铃铛,然而它能够不通过空气转播,直接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属于声音的“声音”直接传进大脑。
那个铃声,便是一直以来“某种东西”的开端。
那是藉由“魔人”赠与的铃铛发出的,告知『异界』到来的声音。
回过神来,周围的空气冷冷冰冰地静止了,仿佛一切声音都死去了一般,消失殆尽。
强烈的寒气渗进皮肤,令浑身汗毛根根倒竖,变得异常敏锐的皮感捕捉到了周围的气息。
「…………………………」
寂静渗进耳朵,渗进皮肤。
在这难熬的寂静之中,越是集中意识,意识就越是偏向外面。
一切感官都在违逆自己的意愿,为了去捕捉那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而磨砺得极其敏锐。越是想着「不想去看」,意识就越是朝着那边的异常,朝着那“恐惧”转过去。
一号楼的砖红色花砖墙壁,冷冷冰冰地耸立着,从驻足原地的武巳一线延伸延伸,在武巳视线的前方中断。
然后,“那东西”就在那里。
小孩子只露出半张脸,正从墙壁中断的拐角处窥视着武巳。
「!」
武巳的心脏猛然一跳。
那张脸在拐角处,正从对于小孩而言非常之低的位置向这边窥视。
那个高度大概只到小孩子的小腿,整个脑袋只露出正正的一半。
看不见本应该跟头部连接在一起的身体,就像只有一颗头悬浮在半空中一般。
「………………!」
武巳连忙再次定睛一看,那半张脸就像眼睛焦点抖动所产生的幻觉一般,消失了。
墙壁那头没有任何东西。
可是武巳对那半颗刹那间出现在视野中的孩子头部,印象十分深刻。那是眼睛被布紧紧绑住,之前看过多次的,“宗次大人”的脸。
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在这样的地方,武巳的脚颤抖了起来。
他的视线无法从脸消失的墙角移开。在那个方向,在那边伸出,在看不到的地方,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气息。

叮铃、

“铃铛”的声音如同从墙壁的死角回响起来一般,再次传了过来。
那微微的声音,仿佛在引诱武巳。
在强烈的紧张与恐惧之下,武巳的呼吸变得急促。即便能够听到自己「哈啊、哈啊」的呼吸声,然而在紧张之下绷得紧紧的胸口仍在向他控诉呼吸困难。
「………………」
下巴正在微微颤抖。
手上,脸上,冒起鸡皮疙瘩。
可是提起颤抖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看不见”的恐惧已经远远大过“看见”的恐惧。

叮铃、

脚踩在校庭的砂砾上,接近拐角。

叮铃、

被墙挡住的后头,稍稍露了出来。

叮铃、

就这样缓慢地…………武巳向红砖墙的后面看了过去。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校舍背后的景色在寂静之中向前延伸。
「………………」
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可是,紧张感没有解除。
在这仍旧饱和的异常空气中,武巳的身体开始发软。校舍背后平淡无奇的景色之中,明显充满了非同寻常之物的气息。

叮铃、

又听到了。
那个声音,明确地从收纳于这片视野之中的空间某种响起来。
并且,被这份紧张感打磨得异常敏锐的耳朵,非常清晰地选定出了那个地方。那个“铃铛”的声音,就是从武巳视线的前方,阻挡视野的校舍墙壁的墙根之下,什么东西也没种的花坛之中传出来的。
是从经过打理的,花坛的黑色土壤中传出来的。
就好像里面有人正在摇铃铛一样。
这一幕令武巳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僧侣作为即身佛活生生变成干尸的故事。
听说要成为即身佛的僧侣先要绝食,然后要进到箱子里被土掩埋。
还听说,僧侣在还有气的时候,会在土里不停地摇铃铛。
直至僧侣死去,一直能听到土中传来铃声。而那个故事,正好与眼前的一幕如出一辙。

叮铃、

声音……从土里面响起来。
就好像在告诉别人……那下面埋着人一样。
武巳咽了口空气,靠近花坛。
呼吸和心跳声变大了,本能在大喊大事不妙,大喊着让武巳停下,可武巳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站到了花坛的边缘上,俯视着土中,伸出手。
就在这一刻——————

「你在干什么!」

一个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从身后飞来,武巳被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唔哇!」
「你是附属高中的学生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武巳大吃一惊转过身去,只见那边有一位身着西装的魁梧男性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
魁梧的身躯之上穿着一件散发着庄重感的西装穿,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发蜡定型,与他苍老的容颜毫不平衡。最关键的是那充满气魄的面庞与声音,让人一眼就能明白他相当有社会地位。
「快离开那片花坛!」
男人大步朝呆立不动的武巳走过去。男人停在畏缩的武巳面前,对武巳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看了看武巳身后的花坛之后,凝视着武巳的眼睛。
「……喂」
然后男人一改刚才的腔调,用低沉的声音向武巳问道
「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
男人的眼睛就像强制性地将武巳内心深处的东西仿佛挖掘出来一般,拥有着不容违抗,非人的压迫感。
武巳的意识瞬间被男人的迫力震慑住。
武巳仰望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摆着一副僵硬的表情摇了摇头,拼命地告诉男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什……什么也没看到」
武巳总算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出来。
「真的么?」
「…………!」
武巳点点头,额头上冒出汗来。
男人如同舔舐一般仔仔细细地观察武巳的表情,把脸凑了过去,然后用沉重的严肃口吻,向心脏在紧张与恐惧之下几乎痉挛的武巳问道
「……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武巳答不上来。
武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答不上来”的行为又唤起了另一种恐惧。
武巳一心想着必须对眼前的男人回答些什么,平明地组织语言。
「……我……在打电话……」
「电话?」
「一边打电话……就一边走过来了……」
武巳自己说着说着觉得莫名其妙起来,但男人似乎做了相应的判断。
「……碰巧么?说,你是哪个学年,叫什么名字」
「二、二年级,近藤」
「…………近藤君是吧。这里禁止进入,不许再到这里来。另外,你来过这里的事情,还有见过我的事情,都不准对任何人说」
男人一边凝视着武巳的眼睛,一边说道
「答应我,对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
武巳不停点头。
「很好。你给我小心点,敢食言的话别指望我会轻易放过你」
「………………!」
男人低沉的声音,对武巳的心施加上了好几重枷锁。
武巳说不出为什么,但对男人的话语感到什么害怕。这可能是由于,男人所散发出的气息以及话语中所注入的意志,拥有着直接能够渗透进武巳心中的极高密度。
只不过,武巳害怕违逆男人说的话。
这个男人气息,就是那种东西
可是,武巳对此有着深刻的印象。那种感觉是他以前也经历过的,感受过的。
光是站在那里便能将人震慑住的高密度气息。
足以侵蚀人意识的,注入意志的话语。
这些东西,武巳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就跟“魔人”的气息,跟“魔女”的气息,跟自己信奉的那位“魔王陛下”的气息是相同的。
那个男人,有着与空目他们那种特殊人种同类的气息。
那是“魔法师”的气息。
当回过神来的瞬间,武巳已经彻底屈服了。拥有这种“气息”的人,是武巳这种凡夫俗子所无法违抗的。
「……听清楚了么?明白了就赶紧走吧」
「…………」
武巳默默地看着男人,点点头。
然后他一直看着男人的眼睛,缓缓地向前走,离开了花坛和那个男人。
他就这么沿着校舍走,在拐过拐角看不到男人之后,武巳这才拔腿冲了出去,从他曾见过的男人————这所学校的理事长身边拼命逃离出去。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章 街道之中

 1

「————切记,别做多余的事」

空目说完这句话挂断电话的时候,俊也他们四个正走在羽间市郊外的住宅区,前往神社。
在这片零星混着田地的低密度住宅区中,俊也、空目、亚纪还有菖蒲四个人直至空目跟武巳通完电话,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
那通电话来得十分突然。
四人在图书馆阅览过稜子一家遭遇的事件资料之后,一起乘巴士离开了市区,不久便到了目的地附近的。
此时,武巳的电话打到了空目的手机上,一行人停在了原地,倾听着从话机中传出的内容…………然后随着话题的推进,大伙的表情都渐渐地僵硬起来。

「……」

在大伙的守候下,空目啪地一声将手机折叠起来。
「……情况很糟糕么?」
「不,目前还不知道」
空目微微皱起没有表情的眉头,向俊也这样答道。
武巳在电话里说,他和稜子找到了一名遭遇到疑似“怪异”的事件的女孩子。然后在那个“怪异”中,目前似乎已经有一名少女消失了。
在俊也看来,这确实非常糟糕。
俊也在心里几乎已经肯定,那是真正的“怪异”,一旦扯上就会遭遇危险情况。
虽说迫于无奈,但在俊也最理想的情况是,无力的武巳和稜子也能够“无能”一回。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扯上关系才是安全的,所以俊也不希望他们两个————不对,要说真的,俊也希望亚纪和空目也不要刻意往去冒这种危险。这是俊也现在没有掺假的心里话。
俊也现在无法相信自己,害怕有什么事发生。
但是武巳他们十分轻易地便找出了“怪异”的当事人,并擅自与当事人进行了接触,推动了事态的发展。
「可恶……偏偏这种时候手脚那么麻利」
俊也充满怨气地嘀咕了一声。
然后,「明明平时派不上什么用场」这句话,在咬牙切齿之中随着自我厌恶咽了回去。
说实话,俊也认为当初空目交给武巳他们这个工作,是把他们会帮忙一场作为前提的。
俊也觉得,空目应该是不希望他们两个人跟事件扯上关系,所以用托付工作的名义想将他们隔离。
但是到了现在这一步,很明显留在学校里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从空目现在的反应可以看出,空目最开始完全没想过将他们隔离开来。
空目说道
「…………确实没料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俊也依旧看不穿空目的想法,向空目问道
「怎么办,空目?」
「不怎么办。虽然想过了那样的概率很小,但只要有就在可以料到的范围之内」
「是这样么……」
「我们赶紧把我们要办的事情办完,赶在今天之内去看看近藤他们的情况吧」
俊也十分不安,但空目非常冷静。
俊也确认道
「这样没问题么?」
「不清楚」
俊也咬紧臼齿,说道
「万一那个“怪谈”是真货,而我们没有赶上的话怎么办?」
「光从武巳所说的来看,从讲述“怪谈”到“失踪”发生的事件的确很短。尽管对稍有些不放心,但既然到了这里,再折返回去就不合理了」
「是么…………这也对」
俊也只好点头。虽然不安与烦躁无法平息,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村神,你没事吧?」
亚纪探着头,盯着俊也的脸说道。
「……你指什么?」
「你对恭仔说了面对“黑衣”时说的话啊」
「………………!」
面对亚纪的指正,俊也哑口无言。
亚纪交抱双臂,用一副就像带着一半困惑的不解表情看着俊也。就连俊也自己也没有完全掌握的不安似乎被亚纪看透,俊也无言以对。
「………………」
现场沉默下来。
俊也不禁想空目看去,但空目只是摆着平时那张扑克脸看着大伙。
菖蒲以一副困惑的表情环望大家。在恶意、争吵、尴尬的时候,这名少女总会露出那种无力的表情。
不久,空目催促呆在原地的大伙,说道
「……走吧」
「啊……嗯」
俊也总算像先前一样,在最前头带着大伙走了起来。
然后,一行人再次向神社进发。步幅小的菖蒲一个人被落在了后面一些,小跑着向空目的背影追了上去。

  *

「…………………………」

俊也一边感受着空目他们跟在自己身后,一边苦恼。
俊也现在无法理解空目想象什么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理解自己是怎么回事。
在之前,然后在八纯的事件中,俊也痛彻地感受到自己面对“异界”是多么的无力。而与此同时,他也发觉到自己以前所怀的觉悟与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并不一样。
俊也一直想,只把眼前的东西守护就好。
在上小学那时,空目险些被同班同学杀死的时候,俊也便发誓即便牺牲其他的一切————哪怕是亲手杀掉————也要守护自己身边的人。
他曾想什么都不去想,一心去守护那些东西。
只守护自己看得见的,摸得着的东西。
他本以为,只要那样就再也不用品尝到那样的滋味了。
可是————本来发誓去守护什么人的那种人,就并非能用道理去圈定应当守护的范围。
这是一直以来除空目之外几乎不跟同龄人打交道的俊也想都没有想象过的事情。
俊也参与空目周围发生的“怪异”,与牵涉其中的人打交道,心中“应当守护之物”的数量着实地增加了。
只要过深地牵涉过一次,俊也就无法再舍弃对方了。然后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俊也觉悟完全起不到作用,“怪异”会在俊也之手触及不到的地方对那些东西下手。
可恶————
无法付诸实践的觉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每次遇到这种情,俊也就会感到自己觉悟的根基一点点地受到动摇。
“怪异”就像在嘲笑俊也的信念一样,每次都会实行早已定好的剧本。
不管俊也怎么行动,多么努力,除非剧本彻底结束,或者被空目以菖蒲的力量断绝为止,根本停不下来。
俊也在那样的状况中,根本就只是在掌中起舞。
“怪异”就是烟一样的东西,俊也就算阻拦在前面,遑论阻止了,就连减慢流动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在俊也心里越来越明确,最后八纯的事件发生了,对俊也造成了决定性的打击。然后在那时,“魔女”对试图阻止“对镜”仪式的俊也说

『你是一名“观众”哦————』

说的一点没错,仪式就在俊也面前进行,但俊也却没能阻止。
在此之上,俊也察觉到了。他虽然因为过去空目差点被杀而感到恐惧,因此立誓不惜杀人也要保护空目,然而他对杀人的恐惧感也将自己杀人的行为囊括在内。
立志成为强大男人的俊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让他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他杀死大木奈奈美的时候。虽说是间接,但奈奈美确实死在了俊也手中。
人死是可怕的事,可是当察觉到的这件事时候,在一切意义上都为时已晚。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
空目宣布与“魔女”为敌的现在,俊也临阵脱逃就等于对空目他们见死不救……这是因为,纵然俊也面对“怪异”根本束手无策,至少在面对像水内范子那样因“怪异”而疯狂的人类时,空目比俊也还要无力。
俊也对此,并非毫无招架之力。
可是,俊也现在办不到。
俊也害怕那种彻底疯狂到连死都不怕的人。准确的说,俊也是害怕杀死那种人。
大迫水方。
水内范子。
在与他们对峙之后,俊也便无缘由地感觉到了恐惧。
然后现在,这种恐惧藉由俊也杀死奈奈美的这件事,明确地现出了原型,俊也彻底迷茫了,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危急时刻,我能够行动么?
    现在的我,做得到么?

俊也十分迷茫,而他与空目之间的意识偏差愈发加剧了那份迷茫。
空目到了这一步,总算想要阻止“魔女”了。
可是现在俊也却害怕跟“魔女”以及“怪异”扯上关系。
这样下去会很不妙。
对手是“怪异”,带着迷茫战斗是根本赢不了的。
可是,情况已经发展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
留给俊也的,只剩下前进这一条路,就连一步……不对,就连半步也无法退缩。
…………………………

 2

这片绿色的院地,稳坐在住宅与农田之间。
这片空间被矮石墙包围,里面树木茂盛,就像城市之中大多数神社那样,在街景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南侧是石制鸟居和石阶。
白色的石阶从那边一直通向大殿。
院地相应宽阔,在角落还建造着主祭的住所。那间屋子放在周围庞杂的街景之中,显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协调感,俨然创造出一片富有日本风情的景致。
恐怕这座神社在建造之初,周围还全是农田和森林吧。
时过境迁,周围被大路跟民宅渐渐分割,唯独这一小片地方作为圣地被划分出来,以原原本本的姿态保留了下来。
这可以说是典型的日本特色风景。
可是,这片景色也是因为远离市区才能存在。
因为,这里是羽间市
要是这所神社出现在被砂岩花砖、人字形屋顶、西洋风格的石砖填满的市区之中,想必看起来会非常阴森。
看了这样的街景之后,也能够理解羽间市内只有这一所神社的异常情况了。在方方面面的含义上,羽间这座城市都游离了通常所说的日本文化的框架。
但是这这片地方并非那样。
创造出市区那片景致的城市条例,并没有延伸到这里。
这一带建着日本本土随处可见的普通住宅,创造出一片非常普通的街景。用乖僻一点的角度来看,这片常见的地方在这扭曲的城市中被当做圣域也未尝不可。

这里是俊也的家。

神社的院地中,俊也的家就坐落在、与神社相隔较远的地方。
房子有两层,白垩土墙,瓦片屋顶,规模比神社的建筑还要大,所以难免比神社本身更加显眼。
这种正统日式风格的建筑,在这座城市里非常少见。
对俊也来说,这所房子非常熟悉,可他从市区回来之后还是有种弄错地方的感觉。
俊也将大家伙带到房子的大门前。
亚纪和菖蒲可能因为是头一次来,一副很稀奇的样子向周围张望。
「喔」
亚纪望着房子,发出感慨的声音。
「…………干嘛」
「没干嘛。就是觉得这里跟你很搭调」
亚纪面对俊也的责问,只是耸耸肩。
俊也微微颦眉,叹了口气。然后他一边把手放在大门上,一边对亚纪说道
「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在里面你还会看到更加搭调的家伙」
亚纪答道
「……啊,就是来这里之前提过的人?」
「没错。他是个怪人,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完,俊也将门打开。
在过来之前,俊也打电话确认过家里有没有人。本来事情在电话里就可以解决的,然而都是因为接电话的是那个人,于是大伙就决定来到这里。
那个男人正守候在大门前。
「呀嚯」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披着衬袄的上衣,没有去管俊也,直接对后面的空目举起手来。
「好久不见呢,恭一君」
「好久不见」
空目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
俊也的叔父,空手道师傅村神功,对空目冷淡的问候好像很开心一样,露出满面笑容。

  *

「……恭一君,有几年不见了呢?上了高中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四年多了,上初中之后就没见过了」
「哎呀?是这样么?难怪长这么大了啊」
「…………」
「还带了小美人过来啊」
「是么」
「哈哈,跟小毛孩的时候一个样子啊。还是老样子冷冷冰冰呢」
「………………」

功一边走在家中的走廊上,一边笑对空目冷淡的回答。
俊也他们在后面一个跟着一个走向客厅。
亚纪愣愣看着空目和功对话。菖蒲对功豪放的样子感到害怕,拉开了很长的距离跟在后面。
「………………」
俊也望着他们,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有些烦躁。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俊也觉得时间正分分秒秒地被浪费掉。
俊也他们到这里是来调查羽间的传说的。可是,要办的事情本来在电话里就可以解决的,全都是因为接电话的功一时心血来潮,大伙才劳师动众地一起跑过来。
『噢,恭一君在么?真令人怀念呢』
然后功说道
『想问羽间过去的事情?不嫌弃的话就让我来讲吧。反正现在放假,就到家里来吧』
『……什么?』
『我也想见见恭一君呢。具体的事情当面说比在电话里讲要好吧』
当时俊也也没太在意。
神主是俊也的父亲,不过这位叔父的知识意想不到地渊博。而且俊也也不是不理解功想见空目的心情。
所以俊也他们也就答应,来到了这里。
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必须紧快回到学校。在俊也他们过来办事的时候,也不能保证武巳他们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而遇到危险。
俊也不希望被这件事占用多余的时间。
俊也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想先回去,然而他面对“怪异”派不上用场。
而且要是空目在俊也离开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到头来,俊也只能忍着焦躁与空目共同行事。
空目在路上这么说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但因该没问题吧』

俊也当然问过空目这么想的根据,但空目只是眯起了眼睛,没有回答。
理由有,但没必要说。空目就是这样的态度,不过空目那样的反应,却无缘由地让俊也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
而且俊也本来就觉得此行是浪费时间,不觉得这项调查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这次肯定会以白忙一场告终。俊也心里怎么想都不觉得从自己家里能找到重要线索。
然而在客厅里坐下来后,宫对空目问的第一个问题,简简单单地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啊,『宫司』是吧?我知道哦」

「————什么?」
宫答得太过自然,俊也受到一股近乎惊愕的冲击,一下子愣住了。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啊。叔父,这种事你一次都没说过吧」
「……什么啊」
功对俊也的反应露出不解的表情,说道
「什么叫不说啊,通常谁会说这个啊。这件事我还只是从你曾祖父那里听说的呢」
空这样说着,用手托着下巴,抚摸留着胡须的嘴。
俊也有些无法接受,继续追问
「就算是这样…………」
空目没有理会俊也,向功问道
「于是,那个『宫司』是什么?」
「嗯?啊,那个啊……」
功仍旧用手托着下巴,皱紧眉头思索起来,然后答道
「怎么说呢……『宫司』就类似于这片地区独特的巫师吧。山里姑且有座寺,不过只是行使寺檀制度,有名无实,所以这一带的祭祀实质上都是『宫司』办的。
虽然在昭和年初建起了这所神社,不过当时的神主,也就是你曾祖父打理得非常辛苦呢。他还向我吐苦水说,自己明明背负着国威而来,有着本土信仰的居民却丝毫都不友善。那个『宫司』现在似乎是没有了,不过年纪大的人说不定会知道吧。试着找谁去问问吧」
「…………」
功对『宫司』的说明是这样的。
以前,在这个曾被叫做羽间村的地方,有着一种土著信仰。
推测那应该属于神道系统中的一种,是祭羽间山,供奉山神的信仰。
那个信仰的中心人物,便是被称作『宫司』的巫师。祭奠山神、冠婚葬祭以及其他祭祀,全都由『宫司』包办。而且每当有问题出现,人们似乎就会去找『宫司』进行祈祷或占卜。
『宫司』很有地位,至少有两三家担任这个职务。
又因为这个“信仰”……准确的应该说,这个“民俗”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外面的宗教人士根本不会被接受。
但是战争打响,国内在战败与地方废除、整合制度的混乱之下,那个『宫司』家族似乎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再加上地方在居民的更替之中渐渐失去民俗,因此现在『宫司』这个信仰形态似乎也就消失了。
「于是最致命的影响,就是羽间村随羽间山一并被整合进羽间市的区划调整了呢……」
功在说的中途空目不时插嘴提问,说完这些之后,功最后这样说道
「那个奇怪的西洋风格街道成了中心,城市完全变成了那种感觉。最后山被开发出来建造了巨大的学校,山神的地盘都被占啦」
「…………」
说得太对了。但是就如同山神在发泄那份憎恨一般,“怪异”正侵蚀着学校。
菖蒲就是那个山神住的山中的“怪异”,现在只是默默地呆在空目身旁。她的身影似乎没有进入功的视野,功之前一次也没有向菖蒲看去。
功讲完之后,空目呢喃起来
「是这样么————果然『宫司』类似伊邪那岐流的『太夫』啊」
功听了空目的呢喃,露出不解的表情嘀咕了一声
「伊邪那岐?」
俊也记得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空目在上在谈及关于『宫司』的记录时,说过『伊邪那岐流』这个词。
亚纪说道
「这个词早上也听过呢」
空目答道
「嗯?……嗯。伊邪那岐流是高知县物部村流传的,以无视为中心的民俗宗教。伊邪那岐流推断是以阴阳道为基础的地方宗教,整个日本只有物部村有。被当地称作『太夫』的巫师便是各种宗教仪式的中心。在疾病等灾害发生时,村子就会雇请『太夫』为村民进行祈祷和占卜。于是我就想,羽间的『宫司』会不会就像那种地方特有的巫师」
「……嗯,原来是这样」
功对空目的解说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不过用不着搬出四国那边的刁钻事例,过去镇上至少不也有『疳封』『狐落』之类的巫师么?」
但是,功看到大家毫无反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们这个年纪是不知道的呢」
然后功叹了口气
「我说话就跟老爷子似的,还是当我没说吧」
功煞有介事地耸了耸肩,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发出声音地喝了一口。
「…………」
这个时候,空目正低头深思。
俊也心想,现在『宫司』这个谜题已经解开,也难怪空目会开始思考。
可是在俊也心中,有新发现的余韵已经消失,原本的焦躁与不安重新冒出头来。
俊也一直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名其妙的多虑和无凭无据的不安总是在意识之上缭绕不散。
「————空目」
俊也呼喊默默思考的空目。
空目做出反应,抬起脸向俊也看去,之后想必是领会了俊也的意图,微微点头示意,说道
「……我们我不多的得回去了」
「哦,是么。明明是群小鬼头,还挺忙的呢……」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空目这句话同时也是在对俊也说的,然后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听你这么说,被称作『宫司』的家族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啊?就是在二战期间,在我看也不算多久,不过要算久也算久吧……」
「祖父有没有说过,『宫司』是哪一家?」
「嗯?」
听到空目的提问,功纳闷地歪起脑袋。
俊也心想,既然是自己曾祖父实际经历过的事情,至少『宫司』的姓氏应该还是知道的。他平常要跟那种家族打交道,只要不是深恶痛绝应该是会提到家名的。
空目多半是觉得,得到家名便能得到线索,如果曾祖父不知道就代表那是隐蔽的信仰。
「嗯」
功答道
「说过。记得是『三塚』『大迫』吧?」
「…………大迫?」
空目对听到过的姓氏周进咩头,不祥的预感令大家的表情都紧张起来。
「还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呢……」
「…………」
大伙忍受着难耐的沉默,这时功说出了那个名字
「对了,是『吉相寺』」
「!」
功一说出这个名字,俊也不禁立刻向空目看了过去,然后跟同样惊讶地向空目看去的亚纪她们相互看了看。

 3

亚纪说道
「……恭仔,真的没关系么?」
空目对此的回答非常冷淡
「按计划行事」
「是么」
听到这个回答,亚纪将视线从空目身上移向窗外。
亚纪她们四个人现在正在驶向学校的巴士中。由于正直停课期间,巴士里空空荡荡,四个人占据着最后排的座位,静静地坐着。
「………………」
他们四个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在巴士中,只有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和车体轧轧作响的响声。
在亚纪另一层的靠窗座位上,俊也也正看着窗外。能看到外面的街景已经消失,就快进山了。

————对了,是『吉相寺』。

在功说完这句话之后,亚纪他们便离开了村神家。
在前往车站的一路,亚纪他们略微地争论了一番。
主要亚纪和俊也围绕了“要去哪里”进行争论。亚纪主张,应该直接前往空目母亲家,对『宫司』进行调查。
空目在路上边走便用手机向母亲家确认情况。
可是空目的外婆接了电话之后没有回答空目的提问,只是说了句「直接见面说吧」。
她的回答和态度明显很奇怪。先不提过去的来历,至少在是与不是的问题上给个明确的答复也没什么关系才是,可是空目的祖母闪烁其词,就像在说这个话题非常严肃一样,拒绝在电话力说。
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可疑了。
着说说不定单单只是空目外婆的个人问题,但至少『宫司』与空目母亲家有着深厚的联系。
于是亚纪做出了那样的主张。亚纪说,应该在空目的外婆改变主意之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我反对』
可是俊也反对这么做。
『要是在我们去那边的时候近藤他们出什么事可怎么办?你想要见死不救么』
『我可没那个意思。恭仔都说没问题了』
『可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怎么办』
『……』
俊也说话很少这么强硬,亚纪听到之后连自己也知道自己挑起了眉梢。她感觉自己遭到了蛮不讲理的责难,一下子恼火起来。
就这样,两人相互稍稍争吵了一番。
最后空目宣布去学校,两人就没再吵了。
亚纪对自己的不成熟产生了几分自我厌恶,不过也感觉俊也的反应有些过激。亚纪觉得就算涉及到朋友的问题,沉默寡言的俊也也不会那么激动,做出那种反应。
亚纪承认,自己的主张有一半出自自己的好奇心,也承认自己没有太重视稜子和武巳所身处的状态。不过那番话,也纯粹只是考虑到空目心说所想而说出来的。事情牵扯到了他的母亲,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线索,亚纪认为空目无法彻底保持冷静。
所以就试着说了出来。
但是,俊也对此做出了过激反应。
俊也的样子明显不对劲。在亚纪看来,时间过得越久,俊也似乎就越不冷静。
俊也平时沉默寡言,有沸点底的倾向。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俊也出乎意料地话多起来,而且频率也很高。
据亚纪观察,俊也的反应是不安带来的。只要控制不住那种不安,俊也就会很爱开口。
亚纪心想。

爱叫的狗————就是这样吧。

亚纪感觉这个形容奇特地触及到了俊也这个人的本质,可是俊也的这个反应偏偏现在是很危险的。他可能丧失了自信,但还是想在接下来向“怪异”报一箭之仇。在这样的情况下怀着多余的不安是很碍事的,也是很危险的。
亚纪本想指出来,但换位思考之后觉得那样很伤自尊,便就此作罢。
杀害自我是亚纪最讨厌的事情。所以亚纪在要触及别人的尊严时会再三犹豫。
「………………」
亚纪望着窗外。
黄昏将近的景色,已经完全切换成了山中的景色。
在车内的灯光下,窗户上微微映出自己的脸。那张脸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出奇地显得疲惫。
然后————亚纪他们不久便到达了学校。
亚纪他们是为了询问武巳他们发现的“怪异”,为了武巳他们的安危回到这里的。
可是这个当初的目的,却在亚纪他们在校门前下车的时候,随着那名人物的出现而产生危机。

「你就是空目恭一君吧」

那个男人在准备进校门的亚纪一行人面前,出现了。
男人从停在正门旁的黑色烤漆轿车内下车,就像一直等候着空目到来一般,来到了四个人跟前。
那是一位老人,漆黑的头发不留丝毫缝隙地固定着,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年轻感觉。当这个魁梧巨汉靠近时,还不等亚纪和俊也感到惊讶,空目就哼了一声,眯起眼睛向男人看去,对男人这样问道
「————你是怎么回事?」
「………………」
男人站在空目面前,只是用充满威慑力的眼睛俯视空目。
然后,他用充满同样气息的富有张力的声音向亚纪他们说道
「不认识我么?听那口气就知道你们不认识呢……也罢,不管在什么时代,学生都是这个样子呢」
「……?」
亚纪对这个声音稍微有些印象。
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
男人说道
「我是这所学校的理事长」
「啊……」
听到男人的回答,亚纪想了起来。
说起理事长,在典礼上应该见过一次,但长相不记得了。像亚纪这种对别人不感兴趣的人,不会正经地去看台上人的脸。
可是自动灌进耳朵里的声音会留下印象。
那是习惯在台上说话,习惯在人前进行演说的,充满自信和威严的声音。
空目跟俊也似乎也和亚纪一样,根本不记得理事长的长相。可是三人虽然同样都是疑惑的表情,但空目疑惑的理由跟其他两个人不一样。
「……那种事情怎么都好」
「…………」
「比起那些,你身上的那个“气味”是怎么回事?」
亚纪一时间揣度起这句话的含义。
「……你说气味?」
「我是指缭绕在你身上的那股奇特“气味”。那可不是这个世界东西。你要么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不然的话就是“怪物”或者“魔法师”」
「!」
空目此言一出,俊也立刻上前半步摆开架势,亚纪也不自主地跟理事长拉开了距离。
菖蒲站到直至盯着理事长的空目身旁。
菖蒲现在没有平时那种畏畏缩缩的态度,以有些紧张的表情看着理事长。
「…………你说的真有意思」
理事长冷眼看着空目,说道
「你说说看,我身上散发着怎样的味道?根据你的回答,我会酌情考虑的」
「……」
空目停顿了几秒钟,看着理事长的脸,答道
「冰冷潮湿,腐烂的泥土的气味」
「原来如此」
空目此言一出,理事长的嘴唇翻卷成笑的形状。
「……好吧。你看上去虽然不像久经修行之人,但的确具有天赋的样子」
「什…………」
听到理事长说的话,大家非常吃惊。
「但是要先订正一下。我不是“魔法师”,准确的说类似“祭司”」
「………………!」
从理事长的声音与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充满威慑力的气息,浓度以这句话为契机急遽增加。
空目说道
「……没什么区别。魔法师就是指“秘仪的祭司”」
虽然那些是亚纪无法理解的词汇,但即便亚纪这个区区门外汉也能明白这位理事长是那一侧的人。
「空目恭一君」
在大门前弥漫铺开紧张气氛之下,理事长那充满魄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占用你一点使用,我有话要对你说」
「空目,别听他的」
俊也低声对空目说道。
理事长看了眼俊也,然后看着瞪向自己的俊也,眯细了眼睛。
「……你没有任何发言权。虽然乍看之下像一条不错的守护犬,但可惜既没有能看到“真正世界”的眼睛,也没有对抗“真正世界”的尖牙」
「什么……?」
「你对精神世界既没有思索也没有感性,在我们看来没有一点用处,就是废犬」
「…………!」
理事长的话令俊也的表情绷紧了。
亚纪看到动作停止的俊也,恍然大悟。这个男人确确实实是名“魔法师”。

————不能听魔法师的话。

正如这句警告所言,这个男人是能够有力语言的“魔法师”。
让俊也沉默之后,理事长嗤之以鼻,然后再次向空目看去,然后对皱紧眉头的空目再次进入主题。
「……刚才也说了,我有话对你说」
理事长说道
「那是非常重要的话,当然既不是关于你的成绩,也不是校园生活的事情。那种无聊的事情交给老师们去做就行了。我不会为了说那种话过来找你」
空目望着理事长,回应道
「…………我想也是」
「我接到你外婆的联系,于是在这里等你。我想说的不是其他的,正是你母亲家的事情,以及我与你之间的事情」
「……!」
理事长说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受冲击。
——空目的外婆与这个男人认识?
亚纪向空目的侧脸看去。
空目面不改色,淡然地说道
「……头一次听说呢。外婆竟然和学校的理事长是熟人」
「不只是你外婆,你的祖先与我的祖先,祖祖辈辈都认识,可以说是同志」
「……是么」
空目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学校理事长的名字我还没有好好去记过呢」
听到空目这句话,理事长的嘴角弯了起来。
到了这里,亚纪的记忆总算也连上了。
学校理事长的名字,之前完全忘记了。在比较清晰的记忆中,理事长的名字应该叫三塚
是据说已经有名无实的『宫司』家。
然后继承土地的家族联名担任理事,建造了这所学校。
想想就会发现,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众人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空目开口了
「……可以问个问题么?」
理事长答道
「说吧,一个问题还是允许的」
「『宫司』的另一家『大迫』,是指那个大迫荣一郎跟水方老师家么?」
「正是」
「!」
「他们一家很可怜呢。罢了,事到如今都是琐事」
「………………」
听到理事长的回答,大伙紧张起来。
理事长接着说道
「这所学校是我和大迫摩津方共同创立的。你恐怕不知道吧,这所学校的土地和山,原本是你母亲家,吉相寺家的产业。但是你母亲发疯,摩津方家族破灭,事情已经刻不容缓。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
然后,理事长俯视空目。
一阵沉默之后,空目开口了
「……事情我知道了,但我今天又是,还是改天再谈吧」
但是理事长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不愉快地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就说」
理事长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拒绝了空目的要求。
「小子,我们换个地方,到车上来」
「…………」
这是完完全全的命令。
理事长锐利地环望众人。
「那边的守护犬要一起来也没关系。然后,那边不是人的女孩也一起来」
而且理事长如同理所当然一般也向本应看不到的菖蒲看了过去。
就这样,理事长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高级轿车,接着看看亚纪。
「你也一起来么?无所谓哦?」
「……」
亚纪没多想,先瞪了回去。
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走吧」

空目回答之后,理事长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点点头。
然后,理事长用下巴催促一行人上车。
几分钟后,黑色烤漆轿车载着五个人驶离了学校。

 4

经过一段无言的漫长路程后,车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羽间市东部郊外的一处高地,这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只有一片停车场,是个小小的瞭望台。
理事长把车停下后,亚纪在催促之下下了车,一下车便看到太阳彻底落山,完全被云所覆盖的夜空,以及放眼望去完全没车的停车张,和栏杆外头羽间市的广大夜景。
俊也、空目、菖蒲下了车。
关车门的声音在宽敞的停车场里回荡起来,理事长从驾驶座上下车之后,关了最后一下车门。
没熄火的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声音。
车的头灯已经熄灭,瞭望台上还能看到夜景中的光。亚纪等人和理事长在黑暗中面对着面。

「————接下来」

理事长立于夜景之前,开口说道
「在这里就可以慢慢说了。景色绝好,而且安静」
只能看到轮廓的理事长如同炫耀周围的景色一般,轻轻展开双臂。
「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首先亚纪开口了。
这个地方周围被黑暗所笼罩,是没有人家的深山之中。亚纪觉得,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跟来这种地方,就算被杀也抱怨不得。
亚纪讽刺地说了一句。
「……这算是诱拐未成年人么?」
但此言一出,理事长突然表情大变,厉声向亚纪吼了过去
「说话给我小心点!蠢货!我是“祭司”!不要用那种俗不可耐的语言来侮辱我的行为!」
「什………………!」
面对态度突变的理事长,亚纪哑口无言。
「你是把我当做理事长看待说出那番胡言乱语的么?那你立刻给我罢手,不要将我的行为与那些教育者混为一谈!」
理事长大叫起来
「那些令人作呕的俗物,简直有辱圣职者之名!真正的圣职者指的乃是我这样的“祭司”!蠢货!若非职责所需,我才不会与那些垃圾发生瓜葛!」
听着这些异样的说辞,亚纪不禁回望理事长。
「我是“祭司”……!」
理事长气得血气尽失,满脸发白。
然后,颤抖的嘴唇响起一个声音,被用力咬破。
混着唾液的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但就在这一刻,理事长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不再怒吼,肢体动作也停了下来。
「………………」
表情瞬间从理事长脸上消失了。
理事长摆着一副眼睛不聚焦的表情,用拇指拭去嘴角流下的血,从双唇间伸出乌红色的舌头,滋溜一下舔掉了粘在手指上的血。然后,刚才的愤怒就像不曾有发生过一样,理事长恢复了之前的表情,笑了起来。
这段独角戏太不正常了。
面对这异样的情景,一行人不寒而栗。
理事长不没有理会战栗的亚纪等人,转过身去。感觉就像是错觉,他那变成影子的背影在黑暗中之所以散发着的异样气息,是因为看到了方才的他。
「…………………………」
在一行人的守候之下,理事长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夜景。
亚纪不用看理事长的脸,光凭气息就能感觉到理事长正在“欢喜”。
「很出色的景色吧」
然后,理事长背对着亚纪他们,对身后的亚纪等人说道。
「看吧,这片景色。这就是羽间。是城市,是连通神所在的山中的土地」
没有人回答,但理事长淡然地,用充满热情的腔调对大家继续讲道
「那片光就是城市。越往山的方向光线就越稀疏,越过山脚继续往上,最后在山间也能看到光。那些光就是我们的“学校”」
理事长用满含欢喜的语调讲述着眼前的情景。
可是亚纪他们根本没有去看夜景,只是戒备地盯着理事长的背影。
不管他说什么都没用,光是这个不正常的男人站在这种地方,就让人感到难受得不得了。
「我……爱着这片景色」
「…………」
「这片景色,是我……是我们创造出来的」
理事长一边望着夜景,一边讲述。
亚纪的脑中闪过一种疑惑,怀疑将遇见是创造成那奇异景色的,会不会就是这个男人。可这不单单只是疑惑,而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圣创学院大学是羽间景色中占据重要一角,这个男人就是管理者。
要论这座城市的支配者,这个男人即是其中之一。
如果是这样,那么选在这个地方白白做这么一个瞭望台,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决定。
这个地方,说不定只是为了一览羽间市而建造的。
眼前这位理事长,这位支配者就是如此疯狂,着实让亚纪产生了那样的感觉。他以他的威严,正眺望着这个地方,眺望着羽间市。
「我是“祭司”」
理事长说道
「…………接下来,空目恭一君」
理事长忽然喊出空的名字。
并且,理事长总算朝亚纪他们转过身去。在好不容易适应黑暗的视野中,理事长将嘴唇弯成了笑的形状。
「空目恭一君,从你小时候起我就认识你了」
「…………」
「你来到这所学校之后,我也一直关注着你。你的所作所为,我基本都知道。我要说的不是别的事情,正是你正在做的事情。那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活动」
这就像是老师教训学生时开场说的话一样。
「你在将那个已经不是人类的女孩带出来的时间点上,我就基本猜到了你所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打算妨碍我」
空目听后,疑惑地嘀咕了一声
「…………妨碍?」
「没错」
理事长点点头,说道
「你不是在利用你的朋友寻找我的〈仪式〉么?你打算从我手中夺走“人柱”对吧。就像那个不是人的女孩一样」
「……!」
理事长敛去笑容,用冷冽地目光看着空目。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说道
「你是吉相寺家的人,我知道你身上流的血有着足够的潜质。你靠着自学能够如此接近“本质”,这一点值得赞赏。可是,你要本着兴趣妨碍我。那我就无法容忍了」
「…………」
沉默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在黑暗中,理事长的气息愈发强烈。
这时,亚纪皱紧眉头,思索理事长所说的话。
——朋友?人柱?这些含糊的词所指的是什么呢?
但是,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今天中午刚刚听过了,关于学校的“怪异”的事情。
亚纪不禁嘀咕起来
「难道说……稜子和近藤发现的就是那件事?」
「应该没错了」
空目回答了亚纪。
不管怎么想,也只能想到稜子他们报告的“被埋进墙里的女孩”。把那件事与“人柱”联想到一块未免太过了,但亚纪除此之外在没有其他符合的情报。
理事长看到了亚纪他们的表情变化,静静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就像是对亚纪的想象作出肯定一样,高颂起来
「那是我管理的『故事』。可以说是我〈使役〉的人工精灵。
那是由身为“祭司”的我管理并祭祀的异界『故事』。那是暗示以学校为舞台的“人柱”的故事。有潜质的人知道那个“壁中少女”的故事,就会作为“人柱”被拉进故事中。
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持我等这个名为学校的地方,向神祭祀的物品。我身为『宫司』家的人,要让这个〈仪式〉继续下去。为此,我创建了这个学校。照理说,你是吉相寺的人,也应该协助于我」
感觉这话是对空目说的,但当中混进了不少不能忽视的词。
亚纪和俊也不禁喊了起来
「喂,这……」
「怎么回事……!」
惊呼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说不下去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理事长刚才在多重意义上,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人柱”么」
空目开口说道
「前天女生宿舍有人失踪,也是出自你的手笔么?」
「正是」
理事长干脆地承认了。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杀了」
「……」
「一切都是必要之举,而这这一切都是光荣之事。维持这个学校正确的形态,以祭祀来平息山神。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光荣的事情」
这些话出自疯狂的理事长之口,非常平静。
「你应该闭嘴协助我,这是你的义务……不,是荣耀」
「………………」
「然后,你要学习正确的知识,停止摆弄的『异界』的愚蠢试验」
「………………」
「事出无奈,那个非人的女孩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要是继续摆弄『异界』令其扩大的话,我饶不了你。惩罚是必须的」
理事长看着空目,说道
「答应我,不会妨碍我的〈仪式〉」
「…………」
「顶多还差几个人就完成了。你若是协助我,我会非常欢迎」
「我拒绝」
空目断然拒绝。
「…………你这个愚蠢的孩子。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对你拥有切实的害处」
「即便这样,我还是拒绝」
「就问问你的理由把。为什么拒绝?」
「你所说的『故事』,近藤和日下部也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们就是“人柱”候选了」
「!」
空目这么一说,亚纪也注意到了。她想都没想过那种事情。
理事长听到空目说的话,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个笑容,意味着肯定。
「你这家伙……」
俊也口中传出咬紧牙齿的咯声。俊也的拳头现在攥得颤抖起来。
理事长开口了
「…………可是光荣的事情」
紧张感顿时升温。此刻,这位理事长也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敌人。
「没什么比那种事更加光荣的了。明明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你却要拒绝。蠢货」
理事长露出阴鸷的笑容
「但是,我料到了」
说完,理事长缓缓地朝车子走了过去。
大家心怀戒备地望着他信心十足的脚步。但是,空目突然察觉到不对,厉声叫喊
「村神,阻止他!」
「……什么?」
俊也没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而理事长趁这个时候悠然自得地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此时,亚纪总算也察觉到了理事长的企图。
「……打算把我们扔下么!?」
正是如此。
「见鬼!」
俊也就像弹出去一样冲向驾驶座车门。
俊也利用卓越的身体能力,顷刻之间别拉近了与理事长之间的距离。然后,就在俊也伸手正要去抓理事长的时候,理事长一边流畅地在驾驶座上坐下,一边从西装之下的怀中掏出了某种东西。
刹那之间————

「——————不许动!」

理事长凄烈的声音响彻黑暗的瞭望台。
这一刻,俊也就像冻住了一样,当即停了下来。
理事长将怀中掏出来的东西指向了俊也。那是个白色石头削成的圆盘,表面之上刻着复杂的图案和无法解读的文字序列。
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跟『魔法』有关的东西。
「噗哈!」
理事长露出扭曲的笑容,下一刻,车门应声关闭。
轮胎轧轧作响,一直都没熄火的轿车突然发动,以飞快的速度驶离了停车站,将黑暗与呆立不动的四个人甩在了后面。

「…………………………」

沉默一时间在黑暗中弥漫开。
刺骨寒风突然吹进这空空荡荡的地方。
空目以凄厉的眼神瞪着虚无的半空。他无疑是在对没能察觉理事长意图的自己感到恼怒。
菖蒲摆着不安的表情,抓着空目的上衣。
亚纪硬是将眼睛从这一幕移开,向俊也看去。
俊也正纹丝不动站在被理事长摆脱掉的那个地方。亚纪走向俊也,问道
「…………怎么了?没事吧?」
俊也没有回答。
他垂着头,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
「……村神?」
「——————唔」
「诶?」
「————可恶……!」
似乎没问题……除精神状态之外。
「………………」
大家都丧失了冷静,亚纪反而冷静了下来。亚纪思考,现在该怎么做。
理事长从一开始就像要加害稜子和武巳。然后,他为了在与空目的谈话破裂之时将空目甩掉,于是将四个人带到了这里。
虽说被扔到了这里,但亚纪他们迟早能够回去。
因为这里不是汪洋中的孤岛,只要下到山脚,今天之内应该就能回去。
既然这样,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理事长打算在今天之内对那两人做些什么

必须尽快制定对策。
亚纪转向空目,说道
「……恭仔」
「嗯,我知道」
空目那静谧的声音,仿佛就像周围的黑暗。
「赶快从这里下去吧。另外,用手机联系近藤和日下吧」
「是啊……」
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亚纪稍微放下心来。她本来担心,要是连空目也彻底丧失冷静的话,就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空目向亚纪问道
「村神怎么样了?」
亚纪照自己所想,答道
「身体上没事。心智……我觉得还算正常」
「是么。被摆了一道了呢。没想到村神会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影响?」
「跟『魔法』牵涉太深了。想必是对魔法与怪异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了吧,然后就被趁虚而入了。那个理事长是位相当杰出的“魔法师”」
空目凝视着理事长的车消失的那片黑暗。
「看到理事长从怀里取出的东西了么?那是『圆盘』,是“魔法武器”」
「……魔法武器?」
「西洋魔法师在使用『魔法』时会用到象征的道具。那些道具由魔法师自己制作,在魔法仪式中使用它们以帮助唤醒印象。为对应火风地水的,分别使用『短杖』『短剑』『圆盘』『杯』」
「他果真是“魔法师”么?」
「嗯,理事长着实地对象征“地”的魔法进行过大量修行。魔法师经过训练能够达到很高的技术水平,拿起“魔法武器”的便条件反射地使精神进入适应『魔法』的状态。理事长应该便是利用那一招来阻止了村神。他看出村神心中对『魔法』有着很强烈的畏惧,说了很多话来动摇村神,并用“魔法武器”指了过去,并在魔术上的精神激昂状态下一声恫吓。
总之,那就相当于对自己以及对方同时施加的一种暗示。一方面对方感到畏惧,另一方面自己处于施展魔法时的精神状态,因此言语中寄宿着“力量”。所以村神根本无力招架」
空目向呆呆站在黑暗中的俊也。
「说不定暂时派不上用场了呢」
「恭仔,怎么办?」
「先从这里下去吧」
空目说道
「总而言之,不回去的话就无从谈起。但愿能够赶上,近藤和日下部要是能挺住就好了」
「……很困难呢」
亚纪咬紧嘴唇。
黑暗的停车场中,唯有空虚的黑暗一面铺开。
一阵风吹进黑暗之中,菖蒲按住胭脂色的披肩。
于是,一行人在呼啸的夜风中开始行动。黑暗之中不知该从哪里下山,四个人只是默默地开始往山脚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章 土之中

 1

厚厚的云突然开始笼罩天空,太阳下山得比平时稍早一些。
时间就这样过去,不管看天色还是看时间,都已经完全入夜。在女生宿舍的寝室里,稜子独自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
稜子正独自沉思。
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稜子一个人。
稜子回到寝室后,等待她的是希留在桌上的一张字条。
『我去小吉那里留宿了。不要寂寞得哭鼻子哦』
看来希瞅准了这个停课的好机会,到朋友那里去住了。
看到这张字条时,稜子真的有些想哭。
今天正好牵扯进了那个“怪异”之中,所以稜子还指望希能陪着自己的。
从遥那里打听到的“壁中少女”的怪谈,已经通过武巳向空目取得求证,果真如稜子所确信的一样『是真货的可能心很大』。但与此同时,这也暗示『稜子和武巳本身可能受到了感染』。稜子之前完全没想过那种事情,现在开始惶恐不安了。
要是希这位室友在的话,心情肯定就能好转一些吧。
可是今晚似乎得一个人过了。
稜子一边埋怨希在重要的时候不在,一边趴在床上。她本想看看书,结果无法集中精神就放弃了。稜子动辄就会对寝室的墙壁产生妄想,现在她一边与那种妄想搏斗,一边独自消磨时光。
「………………」
在那之后,空目命令稜子和武巳待机。
将遥送到宿舍之后,在与武巳汇合的时候,武巳向稜子传达了他跟空目之间的交谈。
虽然空目说禁止深究,但稜子还是想尽快帮上遥以及消失的西由香里。稜子心里虽然反对待机命令,但她和武巳没有办法继续调查。
虽然想了很多,但线索中断了。
她和武巳连个人谈论了半天,但最后决定不要推动事态发展,等待空目到场。
这么决定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还有另一件事令稜子十分在意。她在跟武巳汇合的时候,武巳的样子非常奇怪。
他脸色很糟糕,态度也很奇怪,就像在隐瞒着什么。
只不过,稜子也没资格说别人,于是就没有过问太多。武巳跟空目在电话中说不定会谈到要对稜子隐瞒的内容,但从武巳的样子上也看不出那种情况。
遥和武巳都令稜子担心
稜子感觉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但稜子没有继续深入。
而且,稜子在调查方面完全不拿手。不时会犯的偏头痛现在又犯起来了,而且有时在放松下来的时候,一发呆记忆就会消散。
稜子本来以为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但有些不对。
只是去意识而已,就感觉莫名其妙地疲劳。
说不定是因为对“怪谈”进行的调查从昨天一直持续到今天,干得太卖力了。于是,稜子就想今天还是早点休息。
到了明天,空目就会过来。
「哎……」
稜子放松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去洗个澡呢」
然后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
空目禁止她单独去洗澡,而且稜子也不愿意一个人去,想要和别人一起洗可希又不在,只好作罢。
到了明天就可以见到大伙了。而且又没说完全不让洗。
过去的话,少说浴室里也会有一个人在吧。
稜子悠然地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服和洗面用品。
然后,她来到了空气冰冷的走廊上,关上门上了锁————这时留在屋内的手机响了,她并没有察觉到。

  *

稜子走进更衣处,只见浴室里有人先到了。
啊,太好了……
放下心来的稜子脱掉了衣服,一走进浴室,先到的女孩便正要出去,跟稜子擦肩而过。
「啊,稜子。我先走咯」
「啊……嗯」
那位认识的女孩露出洗完澡后幸福的表情,跟稜子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浴室。
那个女孩离开时,浴室空无一人。稜子已经脱掉了衣服,用毛巾挡在正面,一下子呆住了。
「啊…………」
在身后,更衣间的隔断门应声关上。
稜子不禁转过头去,在她眼中映出的,只有一扇遮蔽视野的毛玻璃。
这个铺着石纹花砖的灰色浴室之中,只留下了稜子一个人。从浴池中腾起的热汽微微盖过冰冷的空气,载着水汽和香皂的气味散发出来,更加强调了浴室的空荡。

「…………」

所有的一切,时机都太糟糕了。
失算的稜子呆呆地站在热气腾腾浴室中,犹豫了一会儿。
可是,一直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稜子无奈之下朝着装满龙头和莲蓬的墙壁走去。脱了衣服来到这里,现在又返回更衣间的话,实在太不自然,也太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办法了。
稜子在水龙头前的椅子上坐下,将带进来的香波等东西放在一边,开始放热水。
总之赶快洗完出去吧。肯定没问题的,不会有事的。
稜子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看着热水装满小小的脸盆,渐渐快要溢出的样子。然后,她将毛巾泡进装满热水的脸盆中,将龙头出水换成喷淋,为洗头发做准备。
用香波洗头之后,头发上的脏东西会流过身体,所以稜子的洗法是最先洗头。
可是这个时候,稜子的身体沐浴着莲蓬喷出的热水,却对洗头犹豫起来。
平时明明可以正常去做的,但现在的情况与那个“怪谈”发生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就在稜子犹犹豫豫的时候,隔壁更衣间的人似乎穿好了衣服,人的气息离开了更衣间。
「………………」
这一下真的没有任何人了,只有冲淋的流水声在孤独的寂静中铺开。
今天果然是个不凑巧的日子。
稜子接近死心地下定决心,闭上眼睛将头伸进水中,一边凝视着眼皮之下的黑暗,一边开始洗头发。
「………………」
稜子十分细致地清洗头发,将香波搓出泡沫,然后冲掉。
于是,她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这项工序。
在那个怪谈中,只要不想“那句话”,就能平安无事。
只要脑海中不浮现十三次“那句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去想活生生被埋进墙中的少女到死之前在心中叫喊的“那句话”就够了。

“救救我”

………………
一次。
……不可以,不能去想。
去想不同的事情吧。今天发生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呢?
不可以,太轻率了。不管怎么去想,思考也都只是轻轻拂过意识表面,“那东西”总是在意识底层混沌地岿然不动。
墙壁中的“她”稳坐在内心深处。
就算一心想着不要去想,“她”的事情依旧总是存在于意识底层。
越是刻意地不去想,“她”的影子就愈发浓烈。稜子的意识,被拉向了她的『故事』。
活生生被埋进墙壁中的少女。
她的尸体至今扔被埋在女生宿舍的某扇墙壁中。
而她现在正在墙壁中叫喊着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去想!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独自一人。就没有谁进来么?
稜子竖起耳朵,然而只有淋雨的水声将听觉彻底淹没。
简直就像……那个雨天的声音一样。
简直就跟……少女死去的那天一样……
“救救我”
不像,完全不像。
“救救我”
不行了。果然越是刻意地不去想,“那东西”就越是强力地将意识吸过去。

哗——————

浴室之中,只有雨声。
水汽与香波的气味灌入鼻腔,呼吸渐渐更加深沉,更加紊乱。
在闭上眼睛的孤独世界中,只有水声在响。
在眼皮之下看起来又红又黑还发白的黑暗之中,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裸露的肌肤过敏地捕捉到空气的感觉,感知到这个看不见的浴室里的样子。要说那是妄想又未免太过鲜明,浴室的样子,墙壁的样子,玻璃门的样子,全都清晰地在稜子的脑海中勾勒出来。
浴池中腾着热汽的,空荡荡的无人空间。
留着微微缝隙,能感觉风窜进来的入口玻璃门。
然后还有四面挂满水珠的墙壁。
稜子感觉到墙壁之中有什么东西,裸露的肌肤之上冒起鸡皮疙瘩。

“救救我”

————别喊了!
稜子不禁在心中大喊。在脑海中奔腾的死亡之语早已不受精神的控制,从意识之中满溢而出。
就像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在心里呢喃一般。
妄想引发恐惧,令“她”在稜子心中明确成型。
不行了。恐惧开始加剧。
稜子连忙开始冲掉泡沫。稜子已经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感觉要是不尽早弄完离开这里,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冰冷的恐慌在心中弥漫开来。
热水和泡沫从头上冲下来,流过紧紧闭住的双眼。
洗头的声音和哗啦哗啦的水声,占据了全部听觉。焦虑、焦虑、焦虑……手法无意之间变得粗暴起来,脑袋摇晃起来,看不见的世界发生动摇。
忽然,脑中闪过“某种东西”趁这个时候向自己扑来的妄想。
朝着紧闭双眼的自己……
朝着蜷缩着赤裸的身体,毫无防备的自己……
扑过来。

“救救我”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已经想了多少次了?
不可以,第十三次“她”就会过来。“她”就会站在身后,向我伸手。

“救救我”
停啊。
“救救我”
不要……
“救救我”
停下来啊!
“救救我…………”

空气,变化了。

「…………………………」
在闭上眼睛的黑暗中,发生了明显的空气变化。
空气陡然间变得冰冷,将绝对寂静的浴室隔离,淹没。
哗——————————
只有淋浴发出的雨声在寂静中不管回响。那雨正淋着稜子的脑袋,然而雨声又却仿佛不属于这里,淹没整个世界。
耳朵里只有雨声,眼睛里只有看不见的世界。
稜子固定在蜷缩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寒气拂过肌肤。浴室的温度明显下降,与裸露的皮肤发生接触。
眼睛,睁不开。

————啪唰、

忽然响起了水声。
那不是热水顺着稜子头发落在上的声音,而是从稜子身后发出来的,就像是有人踩在地板上的积水中一般,微弱而异质的声音。
那是……赤足发出的脚步声。
————啪唰、
正在洗头的稜子身上冒起鸡皮疙瘩,身体发僵。
那个气息就在她的背后,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个气息正直直地俯视着稜子,冰冷的视线就落在稜子的脖子上。
「………………」
就站在那里。
完全不像人的异质气息,却以明确的人类形态站在那里。
那就像是尸体的气息。冰冷、无机质,却又相当生动的,死亡的气息。
那个气息,就站在背后
————啪唰、
然后……向稜子靠近了一步。
恐惧令稜子的意识转向背后。越是想要不去理会,意识就越发清晰地转向身后。
转向那个形态……
转向那个化作少女形态的……气息。
当意识到的那一刻,精神被恐惧全面侵占。稜子牙齿已然无法咬合,僵在洗头姿势的手颤抖起来,在身后压迫过来的那个气息之下,浑身发软,颤抖。

————啪唰、

不要!不要!
向背后逼近的气息,令稜子的意识陷入恐慌状态。可是气息仍在逼近。死去的少女就站在身后
————啪唰、
正在逼近。
————啪唰、
逼近正在洗头的稜子……身后。
那气息现在的位置,已经伸手就能碰到稜子蜷缩起来的背。稜子的后背感受到了那个气息,那感觉就如同触碰到一般鲜明。稜子只感觉,视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不要……
颤抖停不下来。
不要…………不要…………
少女形态的“某种东西”正静静地站在身后。
那个气息……动了。

忽然间,冰冷的手抓住了稜子裸露的肩膀

噫————
………………
…………………………

哗————————————————————

…………………………

 2

武巳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快八点的时候了。
当时武巳在自己的寝室里,一边反思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边在闷闷不乐中消磨着时光。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严重又太杂乱。
武巳一边思考那些事情,一边辗转反侧,满心都是阴沉的感情。
今天稜子带来似乎遭遇到“怪异”的女孩,打听到情况之后向空目做了报告。
之后,武巳遭遇“宗次大人”,被带到校舍背后的一个角落,在那里不知为何碰到了理事长。
那个地方是个什么也没有种的花坛。
当武巳从那块土地中听到“铃”声时,理事长突然出现,对武巳一声恫吓。
理事长禁止别人进入那里,禁止声张那里的事,但武巳不知道理事长这么做出于什么原因。而且,理事长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的气息。
武巳害怕了,逃走了。
在跟稜子回合之后,他也一直没说当时发生的事情。
稜子说武巳脸色很难看,非常担心,但武巳掩饰了过去。武巳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监视着自己,不敢开口。
『喂…………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这是理事长当时对武巳说的话。
他认为武巳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威胁武巳?武巳并不知道。
但是当时的武巳看着花坛之中摆弄过土的地方,听到土里传出异界的“铃”声,脑子里只有一个毛骨悚然的印象……土里面是不是埋着人?
那个印象,很轻易地便跟刚刚听说的怪谈“被埋进墙壁中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然后出现在那里的,是害怕什么东西被人看到的教师。
对理事长的疑惑变得更加强烈。
武巳猜测过理事长就是凶手,又觉得这样的猜测太过愚蠢,那团疑惑与恐惧融合在一起,渐渐侵蚀武巳的理智。
武巳在寝室里,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发愁。
这件事应该告诉空目么?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说,感觉那种推测无异于妄想。
那个“花坛”很可疑,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去回想那个“花坛”在什么地方,是怎样的形状,可就是想不起那些细节,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
而且,也想不起怎么是怎么逃走的。
虽然知道那个“花坛”在一号楼的背后,然而是怎么到那里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周围什么地方有“花坛”,这些全都想不起来。
到过那个地方的这段记忆本身,都令武巳怀疑真实性。可是,那是千真万确的。武巳确确实实去过那里,遇到过理事长,并且回来了。
一头雾水。
但是,以前也体会过与之相似的感觉。
就在武巳独自呆在安静的屋内,精神孤独地在疑惑与恐惧之下恶性循环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寂静之中响起巨大的声音,令沉思中的武巳不禁跳了起来。

「……!」

武巳手忙脚乱地连忙把手伸向手机。
当他看到是空目打来的电话后,急忙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喂?」
『近藤,你听好』
空目说的话非常唐突。
『现在立刻去避难。赶快离开宿舍,今晚尽量不要靠近学校的院地』
「诶?…………诶诶?」
武巳听到这句话,禁不住惊呼起来。
「……什、什么?」
『今晚,学校对于你们来说将会成为危险地带』
「咦?咦?」
『如果你感染了“被埋进墙壁的少女”的故事,今天晚上必定会发作,并被杀死
空目淡然讲出的话,令武巳陷入深深的恐惧。
「什…………!」
『那是“真货”,而且是人为操纵的。
昨天有个一年级女生下落不明,向警方报案警察却没有出动对么?我们本来怀疑是“黑衣”所为,但警方不出动是非常正常的。这个“故事”的源头是我们学校的理事长,对学校进行的诉求在学校阶段就已经被抹消了,到不了警察那里』
这里出现了理事长这个词,武巳冒起鸡皮疙瘩。
「理事长……?」
『没错』
空目说道
『那个墙壁中的少女就是“第七个故事”。只有理事长知道,一般人没人知道的“空缺”。理事长追求“人柱”,只在必要的时候会向学生传播“故事”。
而且“感染”的学生会遭遇怪异,被理事长亲手变成“人柱”。虽然不知道那是何种手段,但你们是“人柱”候选,现在,理事长正赶往你们那边,我们赶不上,所以你们赶快逃走』
「…………………………!」
武巳颤抖起来,就像做了噩梦一般。
理事长那魁梧的身躯,以及身上散发出的超越人类的迫力,在记忆中复苏。
他果真不是普通人,他现在正赶过来抓武巳。回想起那个理事长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拂过皮肤的触感,武巳不寒而栗。
而且,还是“人柱”。
那个花坛之中,说不定真的埋着人。
「陛下————」
武巳正准备开口,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听过这个“故事”的不止武巳一个,于是连忙说道
「————等、等一下,陛下」
『……怎么了?』
「这么说来,稜子岂不是也很危险?」
空目没有改变语调,答道
『没错』
「那稜子怎么办?」
『现在木户野正在打电话。如果有必要,你就跟她相互联系,然后汇合吧』
正当空目这么说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亚纪的声音
『————恭仔,稜子不接电话啊!』
亚纪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焦躁。
『……宿舍的号码是多少?』
『抱歉,我不知道。因为只记住手机号就够了』
从电话中听到那样的对话,焦躁在武巳心中蔓延开来。
然后空目的声音再次转向了武巳。
『我收回前面的话,你立刻离开宿舍,到女生宿舍去』
「…………」
听到这句话,武巳顿时间无法作答。
武巳在犹豫。然而武巳说出来的,不是对刚才那句话的回答,是提问
「陛下…………你们肯定不能赶在理事长过来之前过来么?」
『肯定不能』
空目答道
『我们中了理事长的陷阱,被扔在了东边的瞭望台上。理事长现在应该正乘车赶往你们那里,而我们只有徒步,而且还正在下山』
「咦……?」
空目的回答出乎武巳预料。情况听上去,要比想象中还要紧迫。
看来空目真的赶不上了。
武巳问道
「只要……去女生宿舍就行了么?」
『没错』
「只要…………告诉稜子逃跑就行了么?」
『嗯』
空目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是……你哪怕感到稍有不对或者危险,就赶紧一个人逃跑吧』
「咦?」
空目对吃惊的武巳强调道
『听好了,这一点一定要遵守。这件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要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最首位』
武巳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让他在危急关头对稜子见死不救。
「……等、等一下啊,那稜子怎么办?」
『这件事不需要你来考虑』
「喂……!」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先跟你说清楚,这次的事情跟以往截然不同,源自完全没有不确定因素的加害意识
空目的口吻更加强硬。这种情况很少见到,情况似乎真的相当不妙。
武巳沉默着低下头,犹豫起来。他自己都知道,拿着手机的手正微微颤抖,呼吸也在颤抖。
武巳在这件事上,知道空目所不知道的事情。
空目向不作声的武巳呼喊,但武巳依旧保持着沉默,紧紧握着手机。
空目说道
『…………近藤,你在想什么?』
「我……」
『日下部没事的,我不会让她死的。所以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定要遵守』
就算空目对武巳这样说,武巳也不可能相信。
空目刚才,已经决定在最糟糕的情况对稜子见死不救。武巳产生一种感觉,感觉最后的退路也消失了。
以前不论发生什事情,他觉得空目总有办法解决。
就算真的到了大事不妙的时候————哪怕是在空目不在的地方被“怪异”袭击的时候,心里还是总感觉空目最后总能解决的。
包括现在存在于武巳内面的“宗次大人”也是。
武巳感觉,空目总有一天会设法解决的。
所以,武巳说不定是在依赖着空目。可是现在,武巳被迫之下发觉到,空目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空目也有够不到的地方。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武巳应该早就明白了。
然而,只有武巳搞不清状况,自以为不要紧。武巳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空目都会保护他和稜子这些平时的同伴们。
「………………」
武巳感觉,自己清醒过来了。
武巳一时到自己一直都是在撒娇。
稜子的脸在脑中闪过。
——是什么?稜子我对我来说是什么?是恋人么?不对吧。
武巳那个时候被稜子表白,可稜子忘记了那件事,武巳也一直装作没有察觉,一直到了现在。
——那么,是朋友么?这也不对吧。
当时武巳也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复原了。
现在他们之间,只有过去那份亲密无间所留下的残渣,然后就是欺瞒。
稜子原本跟武巳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来到这所学校之后,在文艺社认识,一起成为了空目粉丝,然后一直共同欢笑。
——现在呢?这种关系让人非常痛苦。
武巳一切都瞒着稜子,顾及着稜子的那段记忆,然而还是必须装作一无所知,硬着头皮维持一直以来的关系。
这对单纯的武巳来说,就是痛苦。
现在,要舍弃稜子这个痛苦的根源了。
——解脱了?……………………能解脱才怪。
怎么可能对她见死不救。
武巳开口了

「————陛下」

声音非常的平静。
空目恐怕是从这个口吻中感觉到了什么,语调突然压低
『……近藤』
「没事的…………这么说大概不太靠谱,不过没事的,我会尽力而为的」
『等等』
「如果有什么万一,一定就在一号楼背后的花坛」
空目的反应顿时停止了。
『——————你说什么?』
「我挂了」
『喂、等等!』
空目说了些什么,可武巳没有理会,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关了机。武巳将静下来的电话塞进了口袋里,默默地拿了起来上衣,穿在身上。
「………………」
武巳拉开窗帘,向外面的黑暗看去。
虽然也有恐惧,但更为强烈的焦躁占据着武巳的内心。
莫名其妙的焦躁,彻底淹没武巳的感情。
武巳把嘴绷紧,从床下拿出鞋子,大大地敞开窗户,朝夜色中一扔。

 3

武巳在夜色中一路奔跑。
他一个劲地沿着从山中通向学校的路往前冲。
他踏着步道的石砖,冲上山坡。夜晚的空气拂过他的脸,吹过他的耳朵,路两旁换上夜装的茂密树丛向武巳逼近,然后被武巳甩在后头。
「哈啊……哈啊……」
武巳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前跑。
武巳为了寻找稜子,跳出了宿舍,一路狂奔。
可是武巳赶往的方向不是女生宿舍,而是学校。当听到稜子不接电话这件事的瞬间,武巳在直觉上就确信了这件事,并赶往学校的方向。
尽管没有根据,但武巳确信稜子已经不在宿舍了。
武巳想起以前在于过的同样事情。那是小崎摩津方的那起事件发生时,稜子的精神被占据,摇摇晃晃前往学校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武巳也是这个样子追赶稜子。
然后,武巳追上了稜子,得到了那个“告白”————接着被施了某种“魔法”,晕了过去。
这一次也是一样。
稜子中了隐藏在学校中的“魔法”,被带去了学校。
然而现在,同样的事情正在再次发生……在潜藏于学校中的“另一位魔法师”的魔法之下。
那所学校从一开始便是施加了好几重“魔法”的〈仪式场〉。
理事长跟小崎摩津方这些魔法师创建的学校,就是他们的“魔法”的源头,凡事接触到那个“魔法”的人都会回到学校。
武巳确信这一点。
就算不对也没关系。
但是,稜子的的确确就在那个“花坛”。那个地方,肯定是理事长的〈仪式场〉。
「哈啊……哈啊……」
武巳继续奔跑。
路一侧的树林中断了,圈出学校院地的栅栏出现了。
武巳从栅栏边冲了过去,冲进大门。然后,武巳停在了大门前,一时间逮住了。
可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格栅状的校门严严实实地关闭着。
「………………」
这件事给忘记了。武巳着急地思考起来。
进到山里,从森林里迂回的话,偷溜进去的办法要多少都有。可是武巳等不及那么去做,抓住校门,把脚踏了上去。
自小学以来,大概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嘿……!」
武巳随着一声吆喝,翻上校门。
然后他从格栅上跳到了学校的院地之内。随着一阵脚痛和鞋子落地的声音,在着地的瞬间,吊在口袋外的“铃铛”便发出了微微的“声音”。

叮铃、

这一刻武巳发觉,里面的空气变得与前一刻截然不同。
被校门隔开的“里面”,仿佛将之前存在的夜晚空气彻底净化过一般,充斥着一样的寒气与静谧。
这一点,确确实实地反映出这个地方是个异常的空间。
这是魔法的〈仪式场〉所拥有的,将一切不纯物排除之后的那种特有的静谧氛围、
——就是这里
错不了,这个地方现在肯定正在发生着什么。
武巳犹豫了片刻之后,再次飞奔起来。他冲向正面的一号楼,然后绕到了背后。
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他知道就在校舍背后。
武巳这一路跑过来,疲劳致使他双脚变重。他用变重的脚蹬起石砖,朝黑暗中模糊可见的砖纹墙与灌木丛之间冲了过去。
武巳飞奔起来,冲了过去————此时在他的脑海之中,某段记忆就像发条开始转动一般重现了。

————不许再到这里来————

这样一句话突然在武巳的脑海中播放出来。
这句话就是在这个地方,理事长盯着武巳的眼睛说出来的。
「!」
想到这件事的瞬间,武巳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被印刷在武巳意识之中的理事长的言灵,突然从记忆底层解冻并开始运作,束缚住了武巳的心和身体。
「唔…………!」
飞奔的腿顿时慢了下来,意识和身体就像害怕了一样开始发软。
武巳的脚停了下来,他手扶着校舍的墙壁,原地蹲了下去。
他张大眼睛,看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地面,只顾去在意涌向自身内侧的恐惧。他一准备去想稜子……不对,是已准备去想稜子应该在的“那个地方”,强烈的恐惧喷涌而出。
那是“被某位不可抗拒的人责骂”这种孩子气的恐惧在强烈罪恶感的作用下浓缩之后的感觉。这在某种意义上,是最根源的恐惧。
心跳非常快,紧张感令呼吸加速。
就像是去那个“花坛”是十足的罪恶一般,毫无根据的罪恶感压随着作呕的感觉,强烈地压迫武巳的胸口。

叮铃、

从武巳将要前往的方向,传来了微弱的“铃”声。
这个声音是在指引武巳,“花坛”就在那边。
「……唔…………」
那微弱的“声音”如同回音一般,呼唤武巳。可是意识一向那边转移,武巳内心按捺下去的“恐惧”便膨胀起来,勒紧武巳。
「唔……唔呜…………」
眼泪冒了出来。
抓住墙的手颤抖起来,无法咬合的牙齿激烈地相互碰撞,心脏以异常的速度搏动着,胸口发紧,快要窒息。
武巳在心中大叫。
……够了,别再响了!
武巳被前方呼唤着,又被往回牵引着,恐惧与罪恶感不断地激烈煎熬着武巳的心。
胸口被感情彻底压迫,喘不过气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由外灌入,令武巳拼命地喘息。
「…………啊…………啊…………」
武巳一边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一边作呕、喘息。
武巳开始耳鸣,眼睛渐渐地看不到前面,意识一点点……一点点向黑暗中……沉沦……

————叮铃、

不可以。
恐惧与窒息令武巳几乎晕厥过去,但每次快晕过去快晕过去的时候,那个“铃”声都会传来,并将意识拉回来。
「唔…………」
武巳正面对前方,但他的行为绝非源于使命感。
只是那个“铃”声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武巳头上一样,把武巳渐渐陷落的意识拉了回来、
就像在说,那边没有要找到的东西一样。
武巳心里已经不敢再去“花坛”了,可那个“铃”声正将武巳拽向“花坛”。
这一次,强烈的恐惧疯狂地啃噬武巳。
武巳屈服于恐惧,但“铃声”又将武巳拉了回来。
「唔…………」
武巳流着泪,咬着牙,开始往前走。
——我去!我去还不行么!别再响了!
武巳一边在心中大叫,一边扶着墙壁,拖着脚往前走。
手指抓住砖纹花砖的凹凸处,凭着泪水模糊的视野,只靠着墙壁和声音……

叮铃、

沿着墙壁,一心向前。

叮铃、

「唔…………」
将泪水纵横的脸,朝着前方。
「……唔………………」
武巳向前走,拐过拐角,在内心活动中过去一段漫长的时间……这时,发生了某种变化。
打个比方吧,那就像是穿过了一条很长的洞穴的感觉,武巳明显穿过了看不见的某种东西
武巳虽然基本是被吓唬着到达这里,但他在这一刻注意到了。
将手放在顺墙数的第二个拐角时,武巳察觉到了。

这里是自己来过的“那个地方”。
那个“花坛”就在拐角的那头。

「………………」
武巳察觉到了。
之前束缚住自己的那种难以言语的感情,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越是靠近这里就愈发巨大的“恐惧”,在穿越那一个点的瞬间,消失了。就好像气球炸破,一切都倒转过来一般。
「………………」
武巳知道这种感觉。
虽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但武巳记得与之非常相似的“感觉翻转”
那是曾经寻找“神隐”时的感觉。菖蒲正在将空目拉入『异界』,并且画出了一块没有人能够靠近的区域。现在的感觉,就跟当时穿越没人能够看到的空间的那一刻十分相似。
当时武巳也是在“铃铛”的指引之下跨越了“境界”。
到达这里这一路的感觉,要比当时的那种感觉多出几十倍的恶意。
武巳穿越了隔离此处的“结界”。身心俱疲的武巳让紊乱的呼吸平息下来,用袖子擦去满脸的泪水,拖着就像灌了铅一样身体,重重地向前走……朝着墙角另一头的那片空间……朝着コ字形的校舍缺失之处的“庭院”向前走。
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没人知道的“花坛”,就在那里。
然后————武巳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呆呆地坐在那个“花坛”之中。

「————稜……子……?」

武巳呢喃了一声。
武巳最开始没有辨认出那个人影就是自己认识的人。
在黑暗之中,以看上去一片漆黑的砖纹花砖墙为背景,雪白的身体非常显眼。
那个人影背对着武巳,赤裸着身体呆呆坐在花坛中的黑土之上,那栗色的头发就像淋了雨一样贴在一起,已经完全丧失了发型。
「…………」
武巳从未见过稜子这样的状态,花了几秒钟才发觉那是稜子。
「……喂……稜子?」
武巳向稜子呼喊。
可是稜子依旧呆呆地坐在“花坛”中,没有任何反应。她只顾低着头,手忘我地动着。
「稜子……?」
没有反应。
「喂……」
武巳反复地呼喊,但稜子就像没有在听一样,没有反应。
武巳一时间感到万念俱灰。可是到了这一步,武巳这才头一次想到“靠近”这个选项。
太过异样的状况,让他没想象到能去稜子身边。
「……稜子!」
武巳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呼喊,一边向稜子的背后靠近。
武巳太过疲乏无法冲上去,只能慢慢地拖着不听使唤的腿。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呆呆坐在黑暗中的稜子,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情况明显不正常。
稜子不只是头发,全身都湿透了,贴在背上的头发上现在也正掉着水珠。
稜子现在完全一丝不挂,直接赤裸着身子无力地坐在花坛的泥土上。那个样子,就像是从浴室里直接被带出来,然后被直接扔在这里一样。
雪白的后背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她湿漉漉的头发摇摆着,面朝下方,忘我地用手弄着地面。
地面中不知有什么东西,稜子的手忘我地动着。从武巳的角度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不过那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徒手挖掘花坛的泥土一样。
但是,武巳没有功夫去深入思考。
武巳踏进花坛,站在了稜子的身后。
这一路过来,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感觉稍有松懈就会直接倒地。可武巳还是拼命地振作精神,勉强维持着站立。
武巳已经坚持不住了,想要哭出来了,恨不得立刻放弃转头回家……哪怕就在这里也好,很想睡上一觉。但是,不把稜子带回去就不会结束。
「…………稜子」
武巳用听起来就像在哭一样的声音呼喊稜子。
「回去吧」
武巳想不到其他能说的话,就这样沉默下来。
稜子没有去听的样子,一个劲地挖着土。从稜子雪白的肩膀旁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被混着腐烂叶子的黑土弄脏的手。
「你在这做什么。快回去吧」
「………………」
「稜子……」
在黑暗与意境中,稜子一个劲地挖着土。
「喂……」
武巳以缓慢的动作将手放在稜子的肩膀上。瞬间,他诧异地将手缩了回去。稜子湿哒哒身体,在室外的寒风之中彻底丧失了温度。
「喂,你在做什么啊……!」
武巳泫然欲泣地大喊,摇晃稜子的肩膀。
如果稜子不会动,感觉那令人吃惊的冰冷触感就像尸体一样。
稜子肌肤的触感,顺着抓住她肩膀的手传了过来。可是湿润柔软的触感已经彻底冷透,就像从冰箱里的胶状物。
「喂……喂…………!」
武巳即便用力摇晃,稜子依旧毫无反应。从打湿的头发之间露出的那张侧脸之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只是凝视着地面,凝视着花坛中的泥土。
而这个时候,稜子的手依旧在挖土。
武巳准备将稜子转向自己…………稜子一丝不挂的身体进入视野,武巳动摇起来,松开了手。
「………………!」
武巳手一松开,稜子又像最开始那样开始挖土。
武巳再次无计可施,犹豫之后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姑且披在了稜子身上。
——我该怎么办?
强烈的疲劳感侵袭而来,就算想靠蛮力把她带离这里,以武巳现在的状态也完全办不到。
「稜子…………」
武巳丢人地说道
「你在做什么啊……这下面有什么……?」
武巳在稜子身旁坐了下来,无助地看着稜子。稜子只是默默地继续挖土。凝重的寂静,将无助的武巳团团围住。
「喂…………」
这已经不知是武巳第几次向稜子发出用空泛呼喊。
但此时,稜子嘴微微动了起来
「……在这里————」
「咦?」
稜子小声说道
「就在这里」
「————咦?」
「就在这里。就在墙壁里。那女孩被埋的地方」
「!」
当武巳从稜子细若蚊蚋的声音中领会意思的瞬间,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武巳头上,让武巳冒起鸡皮疙瘩,噤若寒蝉。
「那女孩在呼唤我,所以她就在这里。她呼唤我,让我一起埋进去陪她。于是,她把我带了过来」
「………………!」
「她呼唤我……在墙壁里,一起。一起埋进墙壁里。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一点一点吐露出的话语,速度逐渐加快。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在里面。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
「别说了!」
武巳不由自主大喊起来。他在用力摇晃稜子的喊出了这句话,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对谁喊的。
「……别说了!喂,振作一点啊!」
尽管武巳大喊,可稜子口中吐露的话语没有停止。
稜子就像坏掉了一样,嘴里一个劲地念出同一句话。
然后,随着稜子念出的那些酷似咒文的话语,冷气开始向周围涌现出来。武巳他们脚下的“花坛”土里仿佛有冰窖一样,寒气从下面涌现出来。
然后,寒气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是冰冷泥土的味道,却又明显伴着某种违和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涌现出来的泥土气味中,混着有机的东西。那略微混着复仇的气味,就像是潮湿墓地的气味。
寒气随着那个气味涌出来。
脚和身体在寒气之下发软。
然后————稜子嘴里编织的话语,戛然而止。然后,稜子以人偶般不自然的动作,只转动起脖子,向武巳看去。
「…………………………」
稜子维持着挖土的姿势,只把脖子转向了武巳。
那对不聚焦的眼睛就像玻璃珠一样,凝视着武巳。

「————来了」

就在稜子嘀咕出这句话的瞬间,武巳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瘫坐在泥土上的武巳,脚踝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
武巳僵住了。
不想去看……不想去看抓住脚踝的那东西。
武巳脚踝感受着冰冷的触感,拼命地将脸面对前方,不去看自己的脚踝。
「………………」
武巳拼命地看着前面。
呆坐在原地的稜子凝视着武巳,双手伸进土里挖出的洞中。
可是武巳看着稜子这个样子,不久察觉到了。稜子白皙的手伸进黑土之中挖出的洞中,而土里长出的白手正抓着她的手。
「………………」
武巳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刻,武巳的心脏猛然一跳。
武巳心跳加速,睁大双眼凝视着那只“手”。然后————武巳战战兢兢地将视线转向后方。

手。

「…………………………!」
武巳这一回彻底无法动弹。
尸蜡一般的白手正抓住武巳的脚踝。然后,那些手仿佛要从铺在“花坛”中的黑土中爬出来一般,到处能看到煞白的手指露出来。
那些手指蠕动着,如同肉虫一般几欲破土而出。
无数的人手被埋在土里,想要爬出来。
武巳撑在泥土之上的手,也被冰冷的东西突然握住。武巳以僵硬的动作放回视线,只见煞白的手指从土中爬出来,钻进武巳五根手指的指缝,如同扣住一般握住武巳的手。
那个冰冷的尸肉触感,很像以前那个“没能成形”的手。
能够鲜明地想象出,那些“丧失人形的东西”就密密麻麻埋在这片泥土之中。
「………………!」
武巳定个在瘫坐的姿势,僵住了,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久,从某处传来脚步声。走近武巳他们的————是手持铁铲,以可怕的样子瞪向武巳的,理事长的身影。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章 夜之中

 1

一辆出租车,驶入在阴森的寂静笼罩之下的圣学附属正门。
车一停,车门便急急忙忙地打开,四名少男少女一个接一个在大门前下了车。
随后响起车门关上的声音,出租车驶离了学校。被留下的四个人,凝视着门庭紧闭的正门和耸立在夜色中的校舍。
「……怎么样?」
俊也用压抑的声音向空目问道。
空目无言地盯着校舍,以点头来回应。
亚纪以紧张的面色环望周围。菖蒲绷着嘴,从空目身旁注视着校舍的黑暗。

…………在那之后。俊也他们立刻从被抛下的那个高台返回市区。
为了从那个连车都没有的偏僻地方尽快返回,空目立刻用手机叫了出租车。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理事长的失算,因为复杂的家庭环境基本过着独居生活的空目早已习惯叫出租车的行为。空目手机里早已事先存好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
空目是这么说的
「在非常时期偶尔会叫车。因为爸爸的车不能用」
为了尽可能地缩短时间,大伙迎着出租车过来的方向徒步下了山。
在步行的过程中,空目和亚纪分别向武巳和稜子打了电话。本来是要叫两人逃跑的,可是稜子的电话却打不通,武巳听到这件事之后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下定决心去救稜子了。
「那个蠢货……!」
亚纪就是因为听到了武巳说的话,下山的时候才在一直念叨。
亚纪从被理事长扔下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很冷静,但听到武巳那么说之后顿时丧失冷静,一下子变成非常烦躁的态度。
众所周知,以亚纪的性格绝不能容忍那种明摆着的愚蠢行为。尽管武巳平时的言行就总让亚纪不舒服,但这次的失控更是触怒了亚纪。
「那个蠢货,以为自己出马就能有办法摆平么?明显救不了人还的把自己搭进去」
「…………」
俊也对此也有同感。
可是俊也现在没有指责武巳的资格。
现在的俊也派不上用场……不对,说不定从以最开始,俊也对“异界”便束手无策,完全派不上用场。
为什么在那里停下脚步?
为什么没有痛揍理事长?
俊也知道后悔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俊也还是非常后悔。如果在那里控制住理事长,那么现在就用不着像这样急急忙忙地回学校了,稜子和武巳也不会暴露在危险之下了,武巳也不会不顾全局跑去救稜子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俊也在那时停下脚步而起。所有的一切,都是俊也那时候害怕“魔法”所导致的…………

「————可恶」
俊也在正门注视着学校,不知第几次咒骂自己。
紧闭的校门那边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不对,就像里面隐藏着什么一般,充满无尽的寂静。
俊也他们一路坐出租车过来,应该要比理事长所想的早很多到达这里,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让人安心的事情。因为,一看紧闭的校门以及停在门前的理事长的车,事情就非常明显了。
俊也他们来这里之前先去了一趟女生宿舍。
出租车在女生宿舍门口停了一下,让亚纪进去进行了一番调查。
亚纪堂而皇之地冲进宿舍,之后又回来了。然后她将敲稜子的门无人回应,从房门中能听到手机来电声音的事情告诉了俊也他们。
稜子放下手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在女生宿舍附近也没有看到武巳的身影。
于是现在,俊也他们来到了这里。理事长的车停在这里,再参照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自然就会想到学校里面已经开始发生什么了。
「……可恶」
俊也咒骂起来。
然后他确认挂在校门上的巨大锁头之后,转过身来对空目说道
「还是绕道比较好么?」
「看来是的」
空目当即点了点头。如果只有俊也一个人,这种校门能够轻轻松松地翻过去,可是菖蒲和亚纪穿着裙子,空目也完全没有运动能力,翻校门肯定反而更加费事。
俊也寻找能够溜进园地内的地方,开始沿着栅栏走。
大家跟着俊也一起走,然后空目开口说道
「木户野,你在校园外面等我们」
「啥?」
亚纪皱紧眉头。
「下面没你要办的事情。你不来的话,遭遇最坏的情况反而能够减少伤亡」
「…………」
亚纪的脸上顿时闪过遭受打击的表情,皱紧眉头,最后叹了口气
「……好吧,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对不住了」
亚纪停下脚步。
「我确实派不上用场,这也没有办法。祝你们一路顺风」
俊也他们留下亚纪先前走去,呆呆站在路上的亚纪被拉开得远来越远。
「……」
菖蒲转身看了眼亚纪。
然后俊也他们走到栏杆的尽头,俊也带头分开茂盛的杂草,走进树林里,并从那里溜进学园之中。
…………………………

  *

空目和俊也消失在树林中之后,亚纪被独自留在了夜路之上。

「——————哎……」

亚纪一直守候到空目他们的身影消失,可是所有人都完全离去之后,亚纪深深地叹了口气,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到头来,亚纪还是只能留在这里。
亚纪没有俊也跟菖蒲那样与空目同行到最后的资格。
后面不管在里面发生任何事情,亚纪都管不着。
现在的亚纪最多只能奉陪到这里,继续跟在一起只会碍手碍脚。
「………………哎」
亚纪又叹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在青铜色的栏杆上,然后把额头点在栏杆上,垂着头。
正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帮不上忙,所以才选择乖乖地留在这里。但是,亚纪的心情非常难过。
「哎…………」
亚纪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之前抱怨个不停的俊也很烦,但亚纪现在已经没资格说别人了。
按照这样的分工亚纪根本无法行动,对此怀有不满也毫无意义。可是,亚纪怎么也无法控制对自己感到的窝囊以及对俊也和菖蒲感到的羡慕之情。
太蠢了。
因为这只不过是单纯的职责分工。
可是在那个瞭望台被扔下的时候,亚纪曾对呆呆站在原地的俊也产生过优越感。还有什么比那种事更没有意义的么?明明因为他的过失,最后害得空目要身赴险地,还让稜子和武巳身处险境。
亚纪看到刚才回头的菖蒲,不知为何感到了愤怒。她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明明根本就没那回事。
「………………」
好讨厌。
感觉自己要渐渐地坏掉了。
感觉自己要渐渐地变成不合理且令人讨厌的东西。
亚纪开始在没有必要的没有意义的部分上变得感情用事。
亚纪变得不像自己,变得不能够控制自己。
她一边通过额头感受着栅栏的冰冷,一边坐着深呼吸,将感情火种往下压。
冷静下来。
等空目回来。
然后在空目解决一切回来的时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来迎接他。当空目解救武巳回来的时候,以平时那个冷静的形象来迎接他…………

「————咦?“玻璃野兽”同学?」

这一刻,感情瞬间倒转。
身后突然传来的呼喊,让亚纪瞬息之间冒起鸡皮疙瘩,猛然转过身去。
会这么称呼自己的人,亚纪只知道一个。
转过身去,只见那位少女在黑暗森林的背景前面,站在在道路中央。
「“魔女”…………!」
「晚上好。真巧呢,竟然在这种地方碰上」
那个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连脚步声都没有,挂着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微笑,浮现在黑暗之中。十叶咏子只是站在那里而已,然而她周围的黑暗便变得更加浓重。
黑暗之中,只有咏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可是咏子的身影却像在手电筒的灯光之下,在黑暗中释放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亚纪想要尽可能地和咏子拉开距离,背靠在了栏杆上。
然后亚纪向咏子瞪过去,厉声说道
「巧?唯独遇到你,我可不相信有那么巧」
咏子答道
「不相信也没关系,但真的是碰巧喔」
「……谁知道呢」
「是真的啊。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以为你肯定跟“影”人他们一起在里面了」
听到咏子说的话,亚纪感到胸口微微作痛,皱紧眉头。
「……跟你没关系吧」
「呵呵呵,是啊。我过来也跟你没关系」
咏子笑道
「因为我要找的是里面的人。所以,和留在这里的你相遇纯属偶然」
「…………!」
亚纪不禁立刻向栅栏那边看去。
在栅栏,以及栅栏内侧的树丛那头,是一大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荒凉寂静感。那种空气,就像是里面的东西全都死绝了一般,彻底静止,一动不动。
空目和俊也就在里面。
虽然没有不能确定,稜子和武巳,然后还有理事长也在里面。
里面发生了怎样的异常情况,无从得知。然后,“魔女”出现在了这里。

「————你这回有什么企图?」

亚纪再次转向咏子,低声询问。
她提问时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你觉得是什么呢?」
咏子如此回答,天真无邪地笑容了起来。亚纪瞪了过去,但咏子回以笑容。
「……理事长也是你所示的么?」
「呵呵,不告诉你」
亚纪带着自嘲的感觉说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告诉我也没什么可伤脑筋的吧」
「唔,就算这样也不能告诉你」
咏子说道
「这件事就是这么回事。“第七个故事”,谁都不知道的故事,所以也不能对任何人讲述这个故事。既然这样,我也不知道喔」
「………………」
咏子快乐地呵呵一笑。她所说的话究竟是在掩饰,还是真心吐露的精神不正常的产物,亚纪无法判断。
「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也不能说喔」
「!给我适可……」
「被隐藏的事情不能说出口,因为是被隐藏起来的呢。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
莫名其妙的话语,充满平静的笑声。二者化为酷似狂气的压力,让亚纪顿时失语。亚纪的话只说到了一半,然后沉默下来。
咏子微微一笑
「……我得走了。祝你好运,“玻璃野兽”同学」
「喂……!」
亚纪想要叫住将要离去的咏子。
可是————亚纪的话语,在此刻停了下来。
咏子刚走出一步,她周围的一切黑暗都随之动了起来。那些气息肉眼无法看到,然而那些气息所用的异样形态却让人明显能够感知到那是“异形”,简直就像迄今为止一动未动的冰冷黑暗突然间动了起来。
甚至给人一种,包括黑暗在的一切景色都扭曲起来的错觉。
在黑暗之中,无与伦比的气息跟着咏子动了起来。
俨然就像咏子咏子正率领着一支看不见的“恶灵军团”。
咏子率领着无数“气息”,在浑身发软一动不动的亚纪面前踏入空目他们入侵时分开的草丛,随着蠢蠢欲动的黑暗消失不见。

 2

————噗滋

理事长将铁铲应声插进地面的瞬间,那个“花坛”里所有“没能成型的东西”都消失在了土里。
「…………………………!」
武巳瘫坐在黑色的泥土上,向理事长看去,然后理事长用可怕的目光向武巳瞪过去,威严地挺立在武巳面前。
「………………」
这里的确是为理事长创造出来的“场”。
理事长出现在这里,铁铲插进土里一发出声音,这里的一切东西全都不动了,创造出了一片静谧。
理事长以这个世界的主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然后,理事长就像拄着拐杖一般将铲子立在跟前,俯视武巳,喊出武巳的名字

「……近藤君,是吧」

理事长的表情平静得异样。
可是那眼神非常强烈,愤怒与憎恶的感情以已然不堪设想的密度从内侧向外挤压。说起来,武巳前不久才亲眼看到过理事长的表情。当时理事长朝武巳走来,嘴唇绷得发白,脸上挂着怒不可遏的表情。
理事长怀着疯狂的怒火来到了这里。
那俨然如同恶鬼般的表情,当他将铲子插下去那一瞬间便像是按下了开关一样消失了。
随着铲子入土的巨大响声,理事长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可是,那显示不是他之前的表情不留痕迹地彻底消失,而是一切都被收进了理事长的内面。理事长刚才那个就像要喷火一样的表情,全都被塞进了如同那身躯与面容般坚定地内面之中。
他这个样子,只能让人觉得就像化为人形的其他东西。
理事长看着武巳和继续挖土的稜子,静静地张开嘴
「近藤君」
「………………!」
光是那平静的口吻已经全身散发出来的疯狂气场,便奏响出让人非常难受的可怕不谐和音。
「……搞不懂啊」
理事长朝着动弹不得的武巳说道
「搞不懂啊。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
「你看上去不像学习过“魔法”的人,也不像是灵能力者。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这骤耳听来是个提问,但实际上完全不是在向武巳寻求答案,只是理事长自己进行,类似自问自答式判断的做法。
「搞不懂啊。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不像那边的小姑娘是被“第七个故事”召唤而来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花坛”藉由“故事”隐藏了起来,本来应该没人看的见这个“花坛”。然而,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就连我施加的“暗示”好像都没发挥效果啊」
「………………」
武巳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被理事长狠狠一瞪,武巳的声音便被扼杀于无形,在心惊胆战中抹消掉了。
「搞不懂啊」
理事长说道
「你们究竟有何企图?为什么……要妨碍我履行“职责”?」
「………………」
「搞不懂。实在令人不快」
理事长讲道
「实在令人不快啊。我的职责终于快要完成了,可是却被你们这样给破坏掉了,实在太令人不快了。你们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么?你们这是企图毁灭这所学校,企图毁灭这个世界喔」
「………………!」
虽然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那疯子一般的发言令武巳全身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令人不快」
理事长讲着讲着,那张就像能乐面具一般生硬的表情之下,从内侧向外挤压的愤怒碎片开始隐约显露出来。
固定在平静形状上的表情,就像各个部位从内侧被顶起来一般,不时发生扭曲。
唯独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时表现着那份感情,俯视着武巳。然后每一句话平静地脱口而出之时,内侧的憎恶便会令表情挤压变形。
理事长说道
「太愚蠢了,太令人不开心了」
「…………」
「难道这所学校破灭了你们也不在乎么?不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对世界的反叛。为了让这所学校以现在的形式存在下去,这里需要献上“人柱”」
理事长每说出一句话,话语便会多几分热切。
「若不源源不断地献上“人柱”,这所学校将无法维持下去。如今这所学校充斥着死亡与怪异,你们知道的吧。这所学校正在走向灭亡。正因如此,现在需要献上“人柱”。不能让这所学校消亡」
但是,武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座山……这所学校是“堰”」
理事长对哑口无言的武巳继续说道
「既是“祭坛”,也是“堰”。是为了祭祀我们敬畏的神所造的出来的。没有“人柱”就无法维持运行。是巨大的“堰”」
「…………」
「这里是我们世世代代一直守护的“神座”。纵然改变了形态,献上“人柱”的行为成为了犯罪行为,我还是肩负着以“人柱”来维持“堰”的义务」
「………………」
武巳即便完全不明白那么做的含义,但唯有一件事能够理解。
「献上“人柱”……?」
「没错」
「那么……」
「正是」
理事长做出冷彻的回答,目光落向了武巳脚下的泥土。
「果然,这个下面————」
用手撑在地上的武巳,呆呆地向自己手掌之下的黑色泥土看去。然后,他此时才头一次发现,土里面有混着某种————黑黑的就像头发一样的东西。
「………………!」
「这是荣耀」
唦的一声,理事长将铁铲拔出地面。
「这是必须的,因此是荣耀,是值得骄傲的荣耀。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理解」
然后,理事长缓缓朝着武巳他们走了过去。
「啊……」
「这是荣耀」
理事长眯细眼睛
「是骄傲」
「………………!」
武巳动弹不得。
那个“被埋进墙壁中的少女”的怪谈所暗示的并不是仅仅是“人柱”,而且原原本本地明示着“老师杀害学生”这种就像都市传说一样的故事。
「………………!」
理事长那完全不像人类的生硬面庞,就连些微地曙光都否定了。
理事长举起铁铲,一步一步向武巳靠近。
然后,他扬起铁铲的尖端,将铁铲高高举起。
理事长满是皱纹的嘴角剧烈地扭曲起来————随后铁铲首先朝着武巳挥了下去。

  *

「……可恶,可恶!」
在一号楼背后,俊也正在咒骂。
入侵学校之后,俊也他们一直在到处寻找武巳,可就算按武巳所说的找过了校舍背后,可还是完全不见武巳的踪影。
俊也、空目还有菖蒲已经围着一号楼转了一整圈。
可是别说是武巳或者稜子的身影了,就连理事长的身影都没在周围或者建筑物之中看到过。
「可恶……」
俊也焦急万分。
一号楼背后根本连花坛都没有。俊也甚至祈祷一切都是武巳的错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既然那个理事长确确实实地存在,那么这种期待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回报。
「……可恶,究竟在哪儿」
俊也呻吟起来。
校内充满的空气,明确地表现出这里不正常。
一走进院地内,氛围立刻就变了。就连没有知识的人都能理解,这所学校被“结界”隔开了。
这份静谧,俊也已经领教过好几次。
第一次就是在学校,空目遭遇“神隐”险些消失的时候。
即便经历过多次,俊也仍旧无法适应这种感觉。尽管在理性上适应了,可本能却能嗅到这片空气与寂静并不寻常。
「…………可恶!」
俊也在焦急之下烦躁起来。
他恨不得冲去其他找人,但空目阻止了他。
「冷静点,村神」
「但是……」
「找其他地方是没用的。理事长身上的“气味”是以这栋一号楼为中心方散发出来的」
空目断定地说道
「近藤所说的话似乎没有错。至少理事长应该就藏在这一带」
「…………」
「即便如此还是找不到,很可能意味着我们“被诱导了”」
空目眯起眼睛,一边向周围扫视,一边说道
「不要着急」
「唔……」
「你越着急,情况就会越糟糕」
「……」
空目说的没错,俊也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正常。
在瞭望台上发生的事,然后还有以前不堪回首的那些事,现在全都缭绕在俊也的脑中阴魂不散。打击会随时间消退,取而代之,焦躁感却一分一秒地增强。
俊也说道
「…………可恶,这该怎么办啊」
空目闭上眼睛,哼了几下。
看来空目跟俊也不一样,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然后他让菖蒲到他身边,静静地站在连通校舍背后的路中间。
「……就是这一带么?」
空目接着向校舍的墙壁望去。
遮蔽夜空的厚重乌云,笼罩在校舍的屋顶之上。
小小的雨滴落在了俊也扬起的脸上。就快下雨了。俊也感觉,那雨滴刺骨般寒冷。
雨滴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变成了雨。
雨越下越大,周围的寂静被雨声所淹没。
「空目……」
俊也向空目叫了一声。空目在雨点之下,向俊也点头示意,然后向菖蒲问道
「…………菖蒲,情况如何?」
菖蒲凝视着校舍————呢喃了一声
「啊…………」
「怎么了?」
「……这…………」
菖蒲没有说完,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接着,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那个…………不……………………什么也…………没有。我想…………办得到……大概……」
说着,她低下了头。
「………………」
空目微微颦眉。
菖蒲抬头看了眼空目的脸,然后再次低下了头。
空目一言不发地看着菖蒲。菖蒲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着眼睛,轻轻抓住空目的衣袖。然后可以看到,她的手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3

…………武巳最先感到的,就是脑袋一阵火热。

「唔……」
武巳束手无策地脑袋遭到铁铲的痛击,随着头部剧烈的疼痛与热辣感觉,趴在了花坛的泥土中。
「唔…………」
在剧痛的侵袭之下,武巳口中发出呻吟。
之后,武巳就像因为冲击而忘记了活动身体的方法一般,身体动弹不得了。
疼痛湮没了意识。自己的心跳声听起来异常巨大,而伤口随着心跳发出阵阵剧痛。然后,从那剧痛与热辣感觉之下已经无法判断形状的伤口之中,流出了温热的液体。令人惊讶的大量血液从头部流到脸上,最后渗进花坛的黑土之中。
「…………」
武巳一半脸被埋在黑土中,只用眼睛呆呆地向上看着。
理事长魁梧的身躯由于一座高塔耸立于夜色之中。
然后,全身只披着武巳那件上衣的稜子正呆呆地坐在武巳身边。稜子根本不理会武巳跟理事长,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的土,摆着缺失表情的脸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理事长开口了
「…………这是荣耀」
然后他俯视着稜子,不久之后将铲子插进花坛的土里。
铲子挖出一大块土,在花坛中挖出一个洞。然后铲子又继续插进刚刚挖出的那个洞里面。

唦…………唦……

在动弹不得武巳身旁,只有理事长的气息,以及挖土的声音。
那个洞的用途,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事长正在为了埋掉稜子而挖洞。而且那个洞也是用来埋掉武巳的。

唦…………唦……

阴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用来掩埋“人柱”的洞在理事长手中不断变深。
用来掩埋自己的洞就在身旁被渐渐挖出来,武巳却动弹不得。武巳只是一边感受着令意识迷离的头痛,手指一边毫无意义抓住黑土。

唦…………唦……

用来掩埋“人柱”的洞,在沉默中不断挖深。
这时,一颗冰冷的水滴落在武巳的脸颊上。
水滴的数量立刻增多,雨在黑夜中开始下大。雨水冰冷地打在武巳的脸颊上,让寂静的空间内充满雨声。
在雨中,只有理事长的呢喃和挖坑的声响。
「这时荣耀」
这……就像那个“怪谈”中讲述的,老师在雨中将少女埋进墙壁中的场景一样。如今理事在雨中不停地挖着土,就如同在重现那个情景。
理事长呢喃着
「这是值得骄傲的荣耀」
在那个“怪谈”中的老师,一定也是一边呢喃着相同的话,一边将少女埋进墙壁中的吧。
在冰冷雨水的拍打之下,武巳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墓穴被渐渐挖开的情景。他知道体温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渐渐丧失,茫然地感受着从头上流出的血液的温度也被雨水渐渐冲走。
——已经……没办法了么……
武巳呆呆地心想。
早知这样,要是照空目说的逃走就好了。
不听忠告跑来救稜子,到头来稜子没有就成,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武巳向呆坐在身旁的稜子看去。
稜子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地面。
武巳本想至少把稜子给救下来的。他觉得这件事只有自己办得到,然后冲了出去,最后果真还是一事无成。
——对不起……
武巳在渐渐沉沦的意识中,向稜子道歉。
——到头来,都怪我胆小,都怪我怕被大家骂而隐瞒了一切。我肯定给你留下了不少悲伤回忆。对不起……
泪水流了出来。
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野。
稜子的侧脸变得模糊。然后,就在武巳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稜子的表情微微地动了起来————与武巳四目交合——————

稜子左眼一只眼睛极度颦蹙,整张脸就像抽经一样扭曲起来,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
「…………………………!」
「…………虽然并不完美…………但条件总算凑齐了呢」
当那仿佛压抑过一般的沙哑声音从稜子口中漏出来的瞬间,充满雨和泥土气味的空气之中就如同撒上了香精一般,另一种气味弥漫开来。
那种气味与充满此处的泥土和水的气味十分相似,要远比这里的气味更加浑浊淤滞、
打个比方……就像如同深渊之中沉淀的水的气味。
然后是跟那种气味混在一起的,就快腐烂掉落的熟透了的果实的芳香,仿佛让这个〈仪式场〉的空气更加浑浊腐败。
那个气味就像会引起腐败的感染一般,让这个“场”的空气发生质变。
理事长想必发觉了这个质变,动作停了下来。然后稜子…………不对,占据稜子身体的“那个男人”将上衣当做风衣一样遮住前面,面朝那个仪式场站了起来。

————沙

随着一阵响声,风吹了起来。
背对着武巳和“那个男人”的理事长,缓慢地转向这边。理事长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张大双眼向稜子看去。然后,他惊愕地大叫起来,从他之前的非人举动根本想象不出他会如此惊讶。
「这不可能……!那个“气息”…………莫非是小崎摩津方」
「正是,理事长」
稜子身体内的“魔导士”小崎摩津方把稜子的脸歪了起来,向理事长回以颦蹙的笑容。
理事长仍旧摆着惊愕的表情,回望摩津方的表情。摩津方以特有的那个右眼大睁左眼用力颦蹙的表情看了看理事长,然后俯视武巳。
「………………」
武巳愣愣地看着摩津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考已然停摆。
「跟你————是第二次见面了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吃惊的?」
有着稜子面容的其他东西,俯视着武巳说道
「你应该知道,这个女孩一旦想起自己是“第三”的末子就会变成这样。这个女孩现在想起来了。你们也明白那种那可能性吧」
摩津方说着窃笑起来。那阴冷嗤笑,折磨着愣住的武巳。
「这不可能……!你是亡灵么!」
理事长大喊
「你应该已经死了。就在这所学校里上吊自杀了!」
「没错」
摩津方答道
「你所说的非常正确,但我并不是什么亡灵。那个词不该出自修行魔道者之口。那是灵媒的话语」
面对理事长的叫喊,摩津方从喉咙深处漏出咯咯咯的笑声。
听到这句话,理事长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一阵沉默之后,理事长再度开口
「……实在令人无法相信,可这种口吻确实属于摩津方」
理事长沉吟着,继续说道
「但是,你那趣味低级的姿态是怎么回事?你这样也并非转生。不仅年龄对不上,而且你根本就是摩津方本人。你除了是亡灵,还能是什么?这只能是灵媒的伎俩」
理事长说完这些,眉头紧锁。
摩津方笑了起来
「……我那并不是自杀啊,理事长」
「你说什么?」
「那是效仿魔法神奥丁而缢首。奥丁在上上吊,以临死状态从冥界带回了卢恩字母。另外,他还通过献上一只眼睛,换取了知识的源泉」
「北欧神话么?那又如何」
「……我现在就和奥丁一样啊,理事长。我置身与生与死的夹缝之中,正要穷极魔法之奥妙。我为了寻求更为浩瀚的知识,决定脱离死亡与轮回,实现自我独有的存在。现在的我即是全,也是一。是将身体浸泡于阿迦奢(※注1)沉积之中的“永恒灵体(※译注)”。是与人们常说的“神”“恶魔”或“妖怪”相近的存在。也可以称作为“精神寄生体”」
「…………」
听到摩津方说的话,理事长皱紧眉头。
「你舍弃了人类的形骸,化作了自己的『故事』么……」
「正是」
「……丑陋!算了。你要变成什么样子与我无关。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是干什么?这里是我们所该守护的『故事』!也就是说,你抛弃了『宫司』的责任!你这“缢首一族”的叛徒!」
理事长如同威吓摩津方一般放声叫喊,就像要咒杀摩津方一般瞪着摩津方。可是化作少女姿态的“魔导士”毫不畏惧,对理事长冷冷一笑
「我想要的一开始就是家系和血脉,哪里谈得上背叛」
「你这家伙……!」
「不过,我之所以现在来到这里,是因『宫司家』的那份使命而觉醒了,理事长」
听到摩津方如同嘲笑般的发言,理事长发白的脸上露出那个喷火似的愤怒。
「……你开什么玩笑!」
「千真万确」
摩津方说道
「你看错敌人了。你若要作为『宫司』守护这个名为学校的“堰”,我们应该打倒的就不是这个小姑娘,也不是那边的小鬼————」
摩津方此言一出,充满这个“场”的异样空气便如同破裂一般消失了。
「!」
仿佛能够听到破裂的声音,充满现场的停滞,瞬息之间被替换成了不同的东西。然后,布满这个“花坛”周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闭塞感,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什……!」
理事长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过身去。
只听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近藤!」

那是在呼喊武巳。
那是俊也充满紧张感的声音。
「…………陛下……村神……」
武巳一放松下来,意识立刻坠入黑暗。在意识弥留之际,武巳念出眼前出现的那两人的名字————与此同时,还听到了摩津方索然无味地哼鼻子的声音,然后意识便越来与模糊……越来越模糊。

※注1:阿迦奢为佛教用语,虚空、空间、天空之意。
 译注:这里“灵体”的原文是Augoeides对应的外来语,“光辉存在”之意,也是比人类更高阶的“灵体”的意思。

 4

————归去吧,归去吧,回归风者的故乡去。
    这里是山神栖居的土地,是祭祀神明的庙堂。
    归去吧,归去吧,回归非人之物的故乡去。
    这里是赤红天空笼罩的土地,是祭祀神明的庙堂。
    归去吧,回归迷惑旅人的幻境去。
    归去吧,回归迷惑村民的可疑之地去。
    归去吧,归去吧,回归非人之物的故乡去。
    那里是享用贡品的隐世之山,那里是享用贡品的隐世庙堂。

当这首“诗”从菖蒲口中编制而出的刹那,顿时狂风大作,雨点横飞。
「!」
袭来的风雨让俊也顿时闭上眼睛,等睁开之时,眼前校舍背后的景色瞬间发生了改变。
世界以菖蒲为中心倒转过来,截然不同的景色展现在俊也面前。
但是,之前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色却无法回忆起来,那段记忆就如同醒来之后的梦境一般模糊。
「………………」
可是,这又是确确实实的变化。
校舍的墙根处,出现了一个至今不曾有过的巨大“花坛”,黑色的泥土之中什么也没种。
然后,理事长正手持铁铲站在上面,稜子也站在那里,武巳倒在花坛中。武巳满脸是血,那鲜红的颜色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的非常清楚。

「————近藤!」

俊也大喊一声。
「…………」
空目眯起眼睛,向前迈出一步。
稜子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当场倒在地上。理事长以惊愕的表情注视着俊也他们,然后又看了看瘫坐在地的稜子,以及倒在地上的武巳————之后将手中的铁铲插进土里,然后脸上又换成了严肃的表情,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么说…………你就是“敌人”了么?吉相寺家的」
空目答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至少在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可能站在你那边」
「是么」
理事长用冷彻的目光向空目看去的。
空目若无其事地接下了他的目光,冷静地看着状况。然后,空目一边瞪着理事长,一边对俊也小声说道
「近藤情况不妙啊」
「……是啊」
俊也点点头。
从表面上看,武巳头部出血相当严重。
可是比起那么明显的伤势,武巳一动不动,似乎陷入昏迷的那种状态问题要更加严重。
要是头部遭受了致晕的打击,就必须尽快到医院进行处置,进行严密的检查。
搞不好他现在的状况是脑内出血导致的意识模糊。
如果是那样,有可能会丧命,也有可能在今后留下残疾。
现在的状况显然刻不容缓。俊也将目光缓缓从空目身上移开,寻找理事长的死角,慢慢地慢慢地缩短距离。
「…………」
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毫无遮挡平十分明显,但理事长根本不去看俊也,只跟空目相互瞪视。
雨水淋湿了他们两个的头发和衣服,也从俊也的头发上流到脸上。
「………………」
过了一会儿,空目在雨中开口了
「把那两个人还给我」
在淹没一切的雨声中,理事长瞪向空目,问道
「……你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
听到空目的回答,理事长露出烦躁的表情。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理事长大叫起来
「你所做出的愚蠢行为,会让这个世界陷入危机!难道你觉得让这所学校毁灭,乃至让这座城市毁灭也无所谓么!」
「…………」
理事长的脸气得发白,那双眼睛就像要喷出来,嘴角唾沫横飞,大喊出疯狂的话语。
「这里是圣域。你们这些人踏进这个地方,太污秽了!你们不明白这所学校现在所处的状况。散布在这所学校中的“怪异”的种子,已经确确实实地以血污染了这座学校,让这座学校走向灭亡!一旦失去这所学校,这个脆弱的世界便会形同蛋壳,那样所引发的悲剧根本不堪设想!」
「…………」
理事长说的话非常的不正常。空目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理事长。理事长面对空目的态度,情绪更加激动
「你不明白!」
「…………」
「知道么,这所学校是“堰”!」
「…………」
「从遥远的过去开始,这座山的神明便由我等『宫司』家一直在祭祀!正因为我们使用“生贽”来安抚会抓人的神明,所以才能维持至今!人们得以住在羽间这块土地上,全都是我们祭祀山神所换来的!我们一直都在守护者羽间的这片土地。正因为我们『宫司』一直在献上祭品,羽间这片土地才得以存在。这所学校也是为了祭祀而创造的,用来守护隐世的装置!
在时代的浪潮之下,『宫司』就快被人遗忘,但取而代之,我创立了这所学校作为阻拦神明下山的“堰”。我利用大迫摩津方带来的“魔法”理论,使用了绝对不会溃决的“人柱”。可是要阻拦神明,一个“人柱”是不够的。因此,身为“祭司”的我,作为『宫司』最后的守卫者站在了这里!」
理事长以极为可怕的样子,在雨水中滔滔不绝地讲述。
「这是……我的使命」
理事长突然降低了语调,又接着说道
「现在大迫家消失了,你身为吉相寺的人,同样肩负着这份使命」
「…………不干我事」
「你的外婆也很担心你。所以,你要听话。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这份使命的重要性」
「我拒绝。把他们两个还来」
「………………」
空目非常冷淡地拒绝之后,理事长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然后理事长突然拿起了铁铲,重重地刺在地上发出响声。当挖掘地面的声音响彻起来的那一刻,理事长跟他周围的空气发了质变。
「……不更事的孩子。扶不起来的东西,愚蠢之极」
理事长的声音在雨声之中静静地沉寂下来。然后,理事长一反之前的态度,摆出平静的表情,然而内心中塞满了无法完全掩饰的愤怒,双眸之中充斥着无法完全压抑的怒火。
那外表与感情,气场和言辞,奏出强烈的不谐和音。那份不协调令听着、令见者感情发生错乱,让俊也感到寒气窜上背脊,让菖蒲露出难受得表情捂住嘴巴。
「…………!」
「愚蠢。蠢货。太愚蠢了。你果然是“敌人”」
理事长淡然地盯着空目,说道
「既然这样,你就是危险的障碍。你拥有某种“异能之才”,幸好你并不适合当“魔法师”。魔法的源泉是“冲动”。想象力、集中力、精神的控制是“魔法”所必需的,但支撑“魔法”的却是强烈的“感情”与“冲动”。这两者在你身上都十分欠缺。这是致命性的问题」
「…………」
理事长的目光从默默回望自己的空目身上移开,向菖蒲看去。
「但是…………你把那个小姑娘拉过来就麻烦了」
「……!」
被理事长一瞪,菖蒲怯生生地藏到了空目身后。
「那个“被献上的女孩”果然是个问题,早应该留意。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打开这个隔离〈根基〉的结界」
「……“被献上”?」
之前一直默不吭声的空目对理事长说的话做出反应,嘀咕了一声。
理事长俯视空目,说道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然后理事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算了」
「什么……?」
「反正现在结界也被打破了,〈仪式〉终止。全被糟蹋了」
理事长哼了一声,随即充满这个“场”的异样空气云消雾散。
「什…………!」
「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在化作普通黑夜的“花坛”中,理事长说道
「以后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再设置个地方跟你们重新对话吧。到那时之前,这件事就暂且搁置好了」
「………………」
听到理事长的主张,俊也一下子呆住了。
「我不要那两个人了,你就带走吧。相对的,你们要把我忘记,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当成没发生过」
「…………开什么玩笑」
面对理事长突然说出随性的话,俊也大声叫喊。
「怎么能够相信你!你有什么企图?你能保证就此罢手么?再说了……你已经把第一个人给杀掉了把!」
没错,至少有一位少女————西由香里被理事长埋在了这个“花坛”下面。
这个男人是杀人犯,而且杀了人还不以为然。
要是在这里放下话就让不去管他,他肯定还会再犯。
「……村神」
但是,空目劝阻了俊也
「没关系,放他走吧」
「!为什么!」
俊也吃惊地转向空目。
空目眯细眼睛,向理事长看去,然后说道。
「因为他手里有人质」
「……!」
理事长露出扭曲的笑容,将手里的铁铲从土里拔出来,向俊也他们示意。
武巳就倒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不能动弹。而且稜子也正呆呆地坐在武巳的身旁。
只需要举起铲子,然后挥下去。不管是要砸脑袋还是其他哪里,一下就能砸破。
而且,武巳和稜子的状态也令人担心。不立刻带他们去看医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唔…………!」
俊也发出呻吟,咬紧臼齿。
理事长露出笑容,对俊也等人环望了一番,说道
「今天以这种形式收场,实在太遗憾了」
说着,他阴沉地笑了起来
「找个机会换个地方再谈把。到时候,你们多半应该理解我是正确的了」
然后理事长放下了手中的铁铲,在俊也他们的瞪视之中,冒着雨准备离去——————就此辞世。

「……呵呵…………终于找到了」

「………………!」
听到这个声音,理事长停了下来。
少女的声音突然响彻这个地方,在这一瞬间令雨中松懈下来的黑暗发生激烈震荡。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空气便在少女的声音之下就像调过音一样震动起来,定格在了绷紧的状态。以这一刹那为分界线,世界被第三次改写,充满了高度透明,高度纯粹,却又无比疯狂的,停滞的气息。
疯狂的气息在这个〈仪式场〉中整面铺开。
然后那个气息的源头,踩着地上积起的雨水,从黑暗中现身。
“魔女”十叶咏子,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黑暗浓度瞬间增加,浓缩成令人窒息的重量,数不尽的蠢蠢欲动的气息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异样的气息涌向周围一带。
「晚上好,各位」
咏子微笑着,在雨中问候了一声。
没人回应她的问候,但她毫不在意,对众人投去笑容。
那过于自然的动作,却让俊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咏子所释放出的存在感将这里的一切全都驱逐掉,将一切都染成了“透明的黑暗之色”
她的样子非常自然,而且充满压迫力。
就在所有人思维停摆之时,咏子笑着说道
「总算找到了。原来藏在这种地方啊……」
那是对在场的众人所说的话,却又不是对在场任何人所说的话。
「总算找到了」
咏子重复着说道
「原来在这种地方啊,“第七个故事”」
然后,咏子朝空目他们微微一笑
「谢谢大家。多亏大家,我终于找到了。我一直在找这个『地方』」
「什……」
「我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空缺的『故事』被解封,然后隐藏那个『舞台』的幕布被掀开的时刻。终于看见了。因为是“被隐藏的故事”,所以我怎么都找不到呢」
「…………!」
俊也感到不寒而栗。他对咏子说的话听得一头雾水,但这显然对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好情况。
「谢谢」
咏子微微一笑
「一切的邂逅,全都是为了这一刻。“被献给隐世之神的少女”与“没能成为神隐的少年”之间的邂逅,就是为了这一刻」
「………………!」
「“成为神隐的男孩”,与对一切都会去看会去听的少年之间的邂逅,就是为了这一刻」
「………………!」
「就是为了这一刻,我破坏学校。因为只要破坏了学校,“被隐藏的故事”迟早会显露出来」
「………………!」
「就是为了这一刻,我破坏了学生和秩序。话虽如此,只要顺从大家的心愿,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逐渐崩溃,可即便这样,还是让许许多多的孩子受了罪呢…………」
「………………!」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能呆呆地听咏子讲述。
「于是,我就用好多好多的“故事”破坏了学校,终于找到了“被隐藏的故事”」
咏子唱道
「找到了这个学校里隐藏的,“第七个故事”」
「………………」
「我总算找到这个“故事”了。总算找到阻拦神明的“堰”了」
「………………」
「我总算找到这里了。找到守护这座学校,破坏这座学校的秘密了。原来学校的〈根基〉在这里啊,原来支撑这所学校根本的本质基石,就在这里啊」
咏子……只是专心致志地唱着
「总算找到这里了」
咏子……唱着
「大家觉得,我会准备弄什么?」
然后咏子环望大家,说道
「我啊,想要拔掉这个“堰”的根基」
咏子微微一笑


「世界的箍将要松脱。
 然后,只等崩溃


雨声作响。

「————是你这家伙么————————————————————!」

理事长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朝咏子冲去。他魁梧的身躯踏在被雨水淋湿的泥土上飞奔而起,手中的铁铲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咏子面带微笑向理事长一看,理事长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只见白手从花坛的黑土之中伸出来,抓住了理事长的脚,抓住了拖在地上的铁铲铲头,抓住了小腿,抓住了膝盖,抓住了腰,抓住铲柄,抓住手、抓住胳膊、抓住腹部、抓住胸抓住脖子抓住头抓住头发——————————

理事长的身影,消失在泥土之中

…………………………
…………………………………………

哗——————
雨声响彻夜晚的校舍背后。
与黑暗,铺满这整个空荡荡的地方。
然后,在一切气息全都消失之后,空虚的校舍背后只有人影留了下来……只有俊也、空目、菖蒲,然后还有丧失意识的武巳和稜子的身影————孤零零地,留了下来。

…………………………………………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人之中

………………
包括检查在内,武巳住院了五天。在他出院的那一天,临时停课早已结束。
学校就像跟停课之前一样恢复上课,武巳带着休息之后有些呆呆愣愣的感觉,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校园生活。
武巳住院之后,花了一天排除掉身体的麻木,又花了几天回忆起了以往的生活。
同寝室的冲本也回来了,虽然脸上有些阴影,但也能对武巳露出笑容了。
学校没有任何变化,要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课程也同以往一般,开始了。
在课上,武巳时而忙碌时而打瞌睡,就这样过着每一天。
然后学生们也跟以往一样,投身于自己的圈子里。
以匪夷所思的事件为开端进行的临时停课,就这么宣告结束,学校恢复了以往的情景。
而且,学校恢复了平时的面貌。
可能是停课的效果,同学们对接连发生的血腥事件记忆都已淡薄。
跳楼自杀的事件也好,美术室发生的惨剧也好,现在已经没人当做话题,已然化作单纯的记忆。
这样看来,停课充分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这是停课一周的效果。
可是————这其间发生的几起事件,却无人知晓。那起事件,是在留在学校里的少数学生之间发生的。

某个一年级女生在浴室里失踪了。
并且同寝室的女孩,在停课期间因罹患精神病而住院。

这两起事件是不争的事实,但事情本身却最终变成谣传。这些事件以传闻的形式扩散的面很广,因此可信度很低,不久便被人们淡忘。
事实停留在传闻阶段,消失了。
而另一个事实,在学生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消失了。
那便是,这所学校的理事长失踪的事实。理事长在临时停课期间失踪,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学校处于没有理事长的状况,但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传入学生们的耳朵。不久之后,从理事之间诞生新的人选就任理事长,于是事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都消失不见了。
这所学校,仍旧是一所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的学校。
没有人知道,那些传闻都是货真价实的事实。
冲本有时会在半夜哭泣的事,除了武巳没人知道。
………………
对于很多学生来说,一切都藏在黑暗之中。
那个夜晚过去之后,空目再次叫来出租车,将武巳和稜子送到了医院。
当时武巳已经昏迷,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了将近一天。
在场的五个人之中,武巳的情况最为严重,尽管所幸没有脑出血等严重问题,但头侧骨开裂,头皮上缝了五针,虽然时间很短但被迫需要住院。
总之,武巳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然后就是这次的伤似乎不会留下后遗症,让他松了口气。
不过,由于受伤部位的头发被剃掉了,就这么直接到学校去难免不被大家笑话,于是武巳心想,暂时需要用帽子或者绷带来藏起受伤的部位了。
住院第二天,大伙来探望武巳。
武巳和大家说了会儿话,然后提到了那起事件。
大伙事后对情况进行了调查,并进行了梳理。然而传闻的情报也并不少,很难正确把握实际情况。
到头来,在浴室里失踪的西由香里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而且据说,带着由香里的事情找武巳他们商量的夏树遥,在校舍背后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前后,就患了什么精神病回家去了。
遥多半是去住院了,或者至少要经常光顾精神病院。
这件事是否与事件或怪谈有关,无从得知。
在那个花坛中被“白手”抓走的理事长,在那之后也杳无音信。到头来,事情就那么变成了失踪的形式,似乎还向警方提出了搜索请求。可是武巳很肯定,如果事情发展成那样是找不到理事长的。虽然武巳没有目击现场,但光从大家所说的,就完全想象不到遇上那个“怪异”还能回来。
然后,话题最终转向了“魔女”。
大伙对咏子的事情连臆测都说不出来,不过当时大家征求空目的意见后,空目说过几天到他母亲家去说这件事。
于是,这个话题便要等武巳出院之后再重新谈论。
空目似乎有着某些想法,因此地点选在他母亲家正好合适,大家都同意了这一点,于是决定等五四出院之后一起去吉相寺家。
在那之后,武巳还跟大伙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便与大伙分别了。
但是————武巳在那天,有件对大家绝对说不出口的事情。那就是在那天夜里,在那个花坛里,稜子身体里的小崎摩津方复活了这件事。
那天过来探望武巳的稜子,跟平时完全一样。武巳完全想象不出发生过那种事,感觉那简直就像被打时产生的幻觉。
武巳也非常想把那件事当成一场梦,但可惜的是,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空目他们过来营救武巳和稜子的时候,松懈下来的武巳已经昏迷过去。
然后在那一刹那,武巳听到了摩津方说的话。

『————你若想要这丫头平安无事,就不准透露我的事情。
     别担心。只要你守口如瓶,我就不会加害与她————』

那是只对武巳悄悄说出来的话。
于是,武巳就范了。
武巳对摩津方的事情没有提一个字,跟稜子也好,跟大家也好,都像平时一样说话。
尽管他心里很担心事情会不会败露,但大家并没有起疑的样子。
武巳苏醒过来之后一直在思考,并下定了决心。
武巳虽然不擅长撒谎,但觉悟不一样
尽管武巳的确在形式上屈服于摩津方,但他这次就范并非以前那般随波逐流。
这一次完全出自武巳自身的意志。
武巳躺在病房里一直在思考。
然后当他看到过来探望自己的稜子时,彻底下定了决心
为了稜子平安无事,暂且面上不说。稜子虽然跟平时完全一样,但无法判断她是真正的稜子,还是摩津方假冒的。
不过,武巳下定决心了。
他不会忘记那天晚上自己不依靠任何人独自去救稜子的决心。
武巳下定决心,一定要拯救稜子。然后还决定,等彻底拯救稜子的时候,再将一直拖延着没说的答复,告诉稜子。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撒这种慌又算得了什么。
我想要变强。
我必须变强。
哪怕只能用在稜子身上都好……
哪怕只能用在关键时刻都好,我想要强大的力量。
……………………………………………………

  *

之后过了几天。
武巳出院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大伙一同乘巴士再次来到了空目家。
通过在武巳住院期间约定好的这次访问,得到重大的线索。吉相寺家是以前祭祀山神的,被称作『宫司』的家族,而且其职责与那个理事长也有联系,还有可能藉此弄清“魔女”的目的。
在巴士中,空目向大伙进行说明
「如果这个假设没有出错的话————我们完全被“魔女”算计了」
开完这个头之后,空目接着说到
「从之前的情况来分析,“魔女”的目的似乎是想对相传会抓人的“山神”做些什么。然后那所学校是『宫司』家创建用来抑制“山神”的“堰”,理事长利用“人柱”来维持“堰”。
要想破坏“堰”,就必须找到“人柱”所在的〈根基〉。但是,由于〈根基〉被隐藏起来,“魔女”一直无法找到。“魔女”在整个学校中引发异常事件,削弱学校作为“堰”的功能,盯准了理事长为修复“堰”去揭开被隐藏的『故事』。然后我们被彻彻底底的利用,出手对付那个『故事』,并利用菖蒲破坏了“结界”,将“魔女”引入了〈根基〉。那个理事长可能是个疯子,但至少是妨碍“魔女”实现目的的最大障碍。他尽管那副嘴脸,但说不定真的是世界的守护者……」
做着解说的空目,表情似乎有些不愉快。
亚纪嘀咕起来
「…………不甘心啊」
「完全不是对手呢。不过,情报渐渐收集齐全了」
空目眯起眼睛
「下次再不会输了」
说完,空目向窗外望去,然后就再也没说任何话。

————武巳他们这是第二次造访挂着『吉相寺』名牌的这所大屋。
就跟那天一样,空目的外婆迎接大家,不过与上回不同的是,并不是武巳他们要讲什么,而是向空目的外婆打听事情。
这个吉祥寺家,就是『宫司』家族。
而且空目的祖母与理事长之间存在着联系。
「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空目似乎对外婆这样逼问过。在武巳他们到达吉相寺家时,空目的外婆已经做好了准备,把大伙带到客厅之后便开始讲起过去的事情。
外婆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宫司』是由三个家族担任的」
外婆用手指数着数,对『宫司』进行说明
「虽然从古至今都会为了平息山神大人的愤怒而献上贡品,但供奉的都是从外地买来的女孩。
吉相寺就是负责这件事的家族,职责是将买来的女孩抚养长大,然后拉着女孩的手将女孩带进山中。然后,大迫家会用绳子勒住女孩的脖子,将女孩吊在山中的树上。接下来就是三塚,理事长先生的家族。他们负责将吊在树上的女孩尸体埋进山里。三家的分工分别是“买人”“缢首”“掩埋”,『宫司』通过这样的工序来向山神献上贡品。现在想来,那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
大伙聆听地外婆淡然的说明。
「在我们羽间,“禁山”的神明是最可怕的,饥荒、瘟疫、神隐,无恶不作。因此,在羽间会由『宫司』献上祭品。据我所知,直到昭和初期为止,也就是我还小的时候,一直都在献上祭品。
然后,『宫司』这个职务在时代的浪潮之下退出了舞台,我退出了,大迫先生退出了,最终只剩下了三塚先生。三塚先生也想过在山中建造“堰”来阻拦山神大人下山,不去用到女孩。他也想过顺应时代的潮流呢。所以如今留下来的『宫司』,就只有三塚先生了」
听外婆所说,似乎不知道理事长的所作所为。
「所以那些作法,我们都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一点点过去的东西留了下来,其他的全部烧掉了」
「……」
「我对那些事同样一无所知,毕竟我当时还小。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最后供奉给山神大人的那位小姑娘,我见过她」
当时还有活人祭品,而且空目的外婆亲眼见过,光是这些事情便具有十足的震撼力。
「但是我还不是很清楚,只觉得,那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外婆循着记忆继续讲述。
武巳心想,活着的历史指的就是外婆这样的人吧。
「不过啊…………真是不可思议啊」
但是说到这里,外婆突然歪起脑袋。
「上次看到也很让我吃惊……这孩子,简直一模一样啊」
「…………什么?」
听到这句话,空目皱紧眉头。
「是真的啊。所以我忍不住跟三塚先生打了电话」
「………………」
「因为,这实在太令人吃惊了」
在吃惊的众人面前,外婆说道

「今天一看,从脸庞到衣服,果真完全一样啊。所以我很吃惊啊。跟那个最后被供奉的女孩,简直一模一样

外婆看着菖蒲这样说道,然后歪起脑袋,叹了声气。



其七 空项

这所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
第七个故事是个空缺。
只有历代理事长知道,
学生要是知道就会遭到诅咒。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然后,我要对参与本作品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峰老师,和田老师,负责插画的插画师翠川老师表达感谢。
对不起,这一次又给大家造成了麻烦。我绝对没有要偷懒的意思,但可怕的是,完全无法遵守截稿日的评价还是越来越稳固了。
话说…………

以前也这样写过……正如刚才说,由于总是被截稿日撵着跑,我现在处于收到大家的信但没法回的状态。不过,我对随着册数逐渐增加的来信总是怀着莫大的感激之情。
每当我看到慕名信的信封中还放着回信用的邮票的时,我便倍感惭愧。我觉得,那些邮票应该和收到的信一起存放起来才符合礼仪,就算邮票方面遇到了困难也不能去动用。
一切都是我写太慢和截稿日的错。
拜其所赐,我也完全加入了恐惧截稿日的作者行列。
可是,收到的信中还有「请于~日之前回信」这之类对答复设置期限的信,读过之后我真是感到日暮穷途。由于信是由编辑部转交过来的,中间有一定的延后,所以在读信的时候规定的期限肯定就已经过了。
而那种时候就跟通常过截稿日的时候一样,令我出奇地坐立不安。
虽然期限早已经过了,但我还是会感到那种「已经无计可施」的不安。
然后被不安所驱使的我,就会跟通常过截稿日的时候一样,一整天都会对电话的声音担惊受怕。这个症状已经跟那究竟是什么的期限没有任何关系了,每当电话声音一响我整个人就会跳起来,就我自己都觉得我这作者的形象太夸张。

………………
………………
…………实在惭愧。

    二零零三年三月 甲田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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