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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川口士]魔弹之王与战姬12[台/简](2.19完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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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星空之妹 于 2016-2-20 12:1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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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口士
插图:片桐雏太
扫图:星空之妹
录入:星空之妹
校队:星空之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和星空之妹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欢迎喜欢本作的同好们转载!
————————————————————————————————

  录入君的前言:霉运不断的STS来录魔弹12了~首先我也知道这书贴吧录入君早就录完了,然而他禁止转载而且也没插画致使大家都看不到epub版。所以加上另一个原因,我就决定自己录了魔弹12然后请kid君帮忙做epub了。

  另一个原因是啥?——那就是我手上已经没什么书可录了。所以这次录完魔弹12我就可以回老家结(dai)婚(gong)了(
  1月份订的书不管有无现货,全部延迟到至少2月底发货~(另附,经过毁图秀秀网页版处理过的对话图...)


  2月份订的现货书至今仍不知何时发货…我原本祈祷20号以前能发的,现在我觉得3月份能拿到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非常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之前是因为怕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为lk带来麻烦所以才准备离开的,但是版主说删除标题中的出版社就还凑合,问题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故而我就回来了!今后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我想我会一直在这里吧。(ps:可能今后偶尔还会去交流讨论区那边逛逛聊聊)




简介:为了击退侵略布琉努王国的萨克斯坦军,堤格尔组织了「月光骑士军」,并在会战中赢得胜利。之后,堤格尔前去拜谒在王都尼斯观察战况的蕾琪公主。然而王宫早已化为尔虞我诈的魔窟,凶恶的魔爪袭向堤格尔........而战场上的敌人并非仅有萨克斯坦军,随着那名与堤格尔有着深切因缘的男子现身,以布琉努为舞台的战乱也将进入新的局面。另一方面,在吉斯塔特,继承了煌炎巴尔格雷的新任战姬菲尼莉雅拜谒了维克特王。面对重重交织的阴谋与战场,成为英雄的少年能否与战友们成功收拾这前所未有的大混乱——?超人气最强美少女奇幻战记,急转直下的第十二集!

  作者简介:川口士,1979年出生,2006年以『战鬼』荣获第18届富士见Fantasia长篇小说大赏的<大赏>。之后便在各式各样的地方从事各式各样的创作。
  『虽然登上封面,但不见得会在本集大肆活跃』似乎在本作第四集的时候成为定律了,而在本集登上封面的新战姬也没能逃过这股魔咒。她的命运究竟何去何从?

  肚子饿的时候,我都会看上的照片转移注意力。

  插画师简介:片桐雏太,这是由大家不太熟悉的角色担纲封面的第十二集。
  菲尼莉雅小姐在川口老师的笔下被描绘得相当帅气,因此我一不小心就把她设计成难以违抗的形象了。呜哇,好强啊。
  各位喜欢强悍的大姐姐吗?我很喜欢喔。
  若各位愿意拿起本书,并从中感受到乐趣的话,就是我无上的福气。


我受这对龙具——巴尔格雷指引,来到此地。


提格儿、蕾琪、蒂塔


凡纶蒂娜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65 收起 理由
彈殼虎 + 15 感謝錄入
ko00koko + 50 终于知道图的所在处能做EPUB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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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带有血腥味的风狂乱地吹着。
  这里是战场——正确来说是战场的一个角落。不久之前,两军各自雇用的佣兵队在这里爆发冲突,而其中一队被打得溃不成军。
  菲尼莉雅隶属于战败的那一方。
  在敌方的追击下,败逃的己方很快就鸟兽散。在菲尼莉雅察觉的时候,她的身边已无友军而追击她的敌军也只剩下寥寥数人。
  她且战且走,砍倒了一个又一个的追兵。在追兵只剩下两人之际,菲尼莉雅终于不再逃跑,而是转身面向敌兵。
  其中一个是身穿皮甲握着双刃斧的壮汉,另一人则是穿着锁子甲的消瘦男子,手持长枪。
  斧头像是要抗衡强风般横扫而来——菲尼莉雅低头闪过,接着她蹬地一冲,跃入壮汉的怀中,凌厉地挥出左右两手所握持的短剣。
  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壮汉的右手和皮甲没覆盖到的腹部被血染红,并晕眩了一下。菲尼莉雅再往前踏了一歩,让短剑剑刃滑过他的喉咙。壮汉像在咳嗽般吐出鲜血,接着滚倒在地,就这么一动也不动了。
  持枪男子愣愣地看儍了眼。他还抓不到时机出手,同伴就这么被干掉了,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无可奈何。
  而菲尼莉雅没放过这个破绽。她之所以先挑壮汉下手,就是为了用他巨大的身体当盾,封住持枪男子的攻击。
  她迅速拉近距离,扔出左手的短剑。男子反射性地挥舞长枪,打算将短剑打落。
  随着“铿”的一声响起,短剑被打落在地的时候,菲尼莉雅已经整个人贴上那名男子展开肉搏了。
  由于刀刃刺不进锁子甲里面,于是她将右手的短剑刺向男子的脸部。男子瞪大了眼睛,仰倒在地。
  菲尼莉雅握着沾满血和脂肪的短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男人们。在确定他们死透之后,她才捡起另一把短剑环顾四周。
  天空被暗灰色的云层覆盖,显得十分黑暗。地面则是被数十具尸体掩盖。有些是装备不统一、穿戴皮甲,看似是佣兵的尸体,也有些是身穿甲胄的尸体。
  “——真是场糟糕的战斗啊。”
  听到有人自身侧搭话,菲尼莉雅反射性地挥舞短剑向后飞退。她朝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有名男子站在那儿。
  他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中等,手中握着长剣,身上穿的盔甲被血和泥巴弄脏。他左脸上的白色伤痕相当引人注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和战场显得格格不入的重笑容,是个给人深刻印象的男子。
  “你是被哪一边雇用的?”
  男子用像是在聊天一般的口吻说着,并垂下手中的剑表示自己没有敌意。菲尼莉雅并未放松戒心,一边估量着与男人的距离一边短短地回应。男子听了,吐出了安心的叹息。
  “那要不要一起逃呢?反正这场仗是输定了。”
  菲尼莉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远方。
  两军正激烈地交锋着。怒吼、惨叫、铁与铁的交击声和肉被压扁的声音全混在一起——战场特有的喧闹声甚至连在这里都听得见。
  正如男子所说,落入下风的是雇用菲尼莉雅的那一边。
  败军的佣兵落入敌方手中时,被卖给奴隶商人还算是运气好的。大部分的状况下,对方会连花这点时间都嫌浪费,就这么直接杀掉俘虏。而菲尼莉雅因为身为女性,想必会遭遇更悲惨的下场吧。
  菲尼莉雅和男子保持着距离问道:
  “你还有其他同伴吗?”
  “是啊,我找到的那些人都已经成功逃掉了。我是为防万一才会跑到这里,不过嘛……”
  男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站在这里的就只有菲尼莉雅一人,而他们实在没空去检视那些尸体里面有没有男子的伙伴。
菲尼莉雅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相信这名男子。她迄今都不属于任何一个佣兵团,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她都是孤身离开战场的。
  “——要上啰。”
  突然间,男子背对着她向前冲出。菲尼莉雅虽然还未给予回应,但却受到男子的动作牵引而跑了起来。
  一名敌方的骑兵冲了出来追赶两人,不过两人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这名骑兵。
  他们抢了马,就这么逃离战场。

  男子名为韦沙隆,是『白银疾风』这个佣兵团的团长。
  “你身为团长,居然还为了找寻部下而徘徊在战场上?”
  菲尼莉雅露出傻眼的神色看向韦沙隆,这名佣兵团团长随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用カ点了点

“这是我的作风,毕竟我们这团人不多嘛。”
  菲尼莉雅目前人在『白银疾风』的营地里面。在和韦沙隆一同逃出战场后,菲尼莉雅受到他的邀请,于是便跟了过来。菲尼莉雅想趁机打听战争的状况,同时也需要和他谈谈该如何瓜分唯一的战利品——也就是抢来的马。
  不过,她原本以为一进营地就会直接谈这件事,但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因为这是一场败仗。小小的营地里塞了满满的伤患,几乎要挤到外面去了,喊痛的呻吟声或是不成声的悲鸣也从各处传了过来。
  而女人们则是手拿绷带或是葡萄酒瓶,穿梭在蜷缩而坐、或是在地上铺了外套便睡的男人之间。
  ——包含不上战场的人在内,总数大概三十出头啊。
  菲尼莉雅眺望着佣兵们治疗伤势的光景这么想着。虽说规模不大,但经营佣兵团所需的人才倒是都凑齐了。
  佣兵团里面有女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团里需要会煮饭、洗衣、裁缝和去城镇购物的人手。和在每天的生活中习以为常地做家事的女人相比,生性邋遢的男人们可没办法像她们那么能干。
  此外,她们也有身兼军妓的职责。毕竟只有女人才能和血气方刚的男人们共枕,有时也要聆听他们的抱怨或是自豪的事迹,并安慰、鼓励他们。
  过了约半刻后,伤患的包扎几乎都告一段落,营地的氛围也缓和许多。这时,菲尼莉雅感受到有好几道视线朝自己投来。
  那并非敌意一类的视线,而是女性的佣兵不多见的关系。此外,菲尼莉雅的服饰也相当特别——她的衣服以黑色为基调,无袖上衣和长及脚踝的长裙几乎融为一体。衣服上所绣的老鹰图案也因此显得相当醒目。
  此外,菲尼莉雅本身也具备着受人瞩目的要素。即使穿着衣服,也能看出她拥有相当优美的身体曲线,而浏海盖住左眼的黑色长发也带着一股性感魅力。
  即使被这些好奇的目光注视,菲尼莉雅仍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显得泰然自若。她已经很习惯这类视线了。不过,她打算要是有人心怀不轨地缠上来,就会把对方痛揍一顿。虽然她的蓝色腰带上插着短剑,但她终究没打算在这边亮刀。
  然而,率先和她搭话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对象。
  “你是佣兵吗?”
  那是混了紧张、兴奋和期待的稚嫩话声,菲尼莉雅闻声看去,登时眯起眼睛,代表她稍稍感到一阵困惑。
  站在那儿的是两名孩子。声音听起来很稚嫩也是当然的。
  其中一个有着白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是个活泼的少女,年纪应该在十岁上下吧。她身穿粗陋的麻衣和短裙,背上背着一把剑。
  另一名则是将淡淡的金发系在头发左侧的高个子少女。她看起来比银发少女年长个两、三岁,不知是不是出于紧张,她的表情相当僵硬。少女的蓝色眼睛并非看着菲尼莉雅,而是银发少女。
  “艾莲,应该要先打招呼才对吧?还有,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的话,对对方会很失礼的。”
  听到金发少女的话语,被称为艾莲的银发少女轻轻“呃”了一声,接着她打直背脊,再次正眼看向菲尼莉雅低头行礼。
  “初次见面,客人。我是艾蕾欧诺拉。这位高个子是莉姆亚莉夏。呃……请多多指教。”
  菲尼莉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露出困惑的神色俯瞰着两名孩子。那名叫莉姆亚莉夏的少女姑且不论,但艾董欧诺拉——艾莲显然相当突兀。她年纪太小,看起来不像是来打杂的,而且背着剑这点也相当奇怪。
  “——感谢你的介绍,我是菲尼莉雅。”
  隔了数到三的时间,菲尼莉雅才终于开口回了话。得到回应似乎让艾莲获得了勇气,她睁着闪闪发亮的一对红眼,用力探出了身子。
  “菲尼莉雅,你是佣兵对吧?我虽然现在只是个实习员,但总有一天会成为佣兵的。可以多告诉我一些事吗?像是当佣兵的心得啦,或是打斗的方法之类的……”
  被这么兴致勃勃地要求,让菲尼莉雅伤透了脑筋。
  活到现在,她总是把不怀好意地靠近过来的男人们无情地打倒在地,至于投来厌恶或侮辱视线的人,则被她当成空气看待。
  然而,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小孩子拜托。菲尼莉雅没办法把两人当成空气,而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就这么无言地俯视她们。
  至于莉姆亚莉夏,则是带着一半死心的表情看着艾莲,看来,只要艾莲没做出什么过火的事,她就不会出手制止的样子。
  “喂,你们两个,别给我的客人添麻烦啊。”
  听到这沉稳的声音,菲尼莉雅抬起了脸,艾莲等人也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韦沙隆正朝着这里走了过来。菲尼莉雅暗自松了口气,而艾莲则是不满地鼓起脸颊,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我才没添麻烦呢。只是想和她探听一些事……”
  “这样啊,那就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和她有重要的事要谈。莉姆,找个地方把她带开,别让她偷听到了。”
  韦沙隆向莉姆亚莉夏——莉姆说完,便打了个手势要菲尼莉雅走入营帐里面。这时,黑发的女佣兵轻轻拍了艾莲的头顶。
  “下次再说吧。”
  她没察看艾莲的反应,就这么走进了营帐,之后才对自己反常的表现感到有点后悔。

  交涉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决定了一个马匹能换到的价钱,并将一半的金额分给菲尼莉雅,而马则是由韦沙隆拿走。
  之后,两人交换了许多情报,并相互告知哪边有可能爆发战争,以及哪个领主的出手比较大方。在谈话告一段落后,菲尼莉雅突然问了一件她很在意的事。
  “那个叫艾蕾欧诺拉的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韦沙隆傻眼地盯着菲尼莉雅。黑发女佣兵虽对这样的反应感到有些不快,但还是说明了自己的疑点,包括艾莲看起来不是打杂的,还有背着剑、自称是实习员等事情。
  “我没看过哪个佣兵团会让那种小孩子以实习员的身分待着。”
  “嗯,也是啦。”
  韦沙隆搔了搔自己的短黑发,露出苦笑。
  “别看她还是个孩子,艾莲可是这边的资深成员喔,毕竟她从十年前就在这里了。”
  据韦沙隆所言,他似乎是在十年前捡了还是个婴儿的艾莲。由于他不忍心抛弃艾莲,于是就决定让她在佣兵团里长大了。
  “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就和一群大老粗混在一起的关系吧,虽然也不是不能打杂,但我还是把她养成了一个喜好挥剑的坏小孩了。”
  即使嘴上说她是坏小孩,从韦沙隆的话语中仍能听出她对艾莲怀抱着货真价实的爱情。显然,他对自己身为养育者一事感到骄傲,也为此感到开心。
  这是发生在菲尼莉雅十八岁,而艾莲十一岁时的事。
  之后,菲尼莉雅仍是没加入任何一个佣兵团,继续一个人行走在各个战场之间。每经历一次战斗,她的剑就变得更为凌厉,也打倒愈来愈多的知名佣兵或是骑士。
  从某个时期开始,她开始被人称为『乱剑菲尼莉雅』。
  她和『白银疾风』常有碰面的机会,也会互相协助彼此的工作。韦沙隆是个出色的佣兵团团长,同时也是个出色的战士,而且他也深得佣兵们的信赖。
  菲尼莉雅也意外地和他意气相投,甚至成为能一同喝酒互开玩笑的交情。不过,她还是没成为『白银疾风』的一员。
  某天,菲尼莉雅得知韦沙隆有个不像佣兵的梦想——不过这不是他亲口说的,而是在庆功宴上由他的养女说溜嘴的。
  “韦沙隆他啊,想建立一个国家呢。”
  “……国家?”
  “他说,他要打造一个国家,那里无人挨饿,无须担心盗贼和野兽,能熬过寒冷的日子,人们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能笑着度日。”
  建立国家。
  这样的梦想实在太过远大,只能用滑稽来形容。即使是对韦沙隆投以全面信任的『白银疾风』成员,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认真听进去过,只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看待。
  正确来说,相信他打算实现梦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艾莲。
  她虽然没公开表示过,但她之所以锻炼剑术并学习识字,就是为了想帮助韦沙隆完成梦想。
  菲尼莉雅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时,露出了和『白银疾风』其他成员如出一辙的反应——也就是张大了嘴愣在当场。
  “虽说是梦想,但就不能选一个听起来比较有机会实现的吗?”
  “我可是认真想实现的啊。”
  听到韦沙隆的回应,菲尼莉雅想以笑声回应,但却做不到。佣兵团的团长虽然脸上挂笑,但他的双眼之中却寄宿着沉静的决心。
  之后,菲尼莉雅出于无奈,好几度奉陪韦沙隆听他畅谈梦想。因为会听他谈论梦想的,除了艾莲和莉姆之外,就只有菲尼莉雅而已了。
  当然,菲尼莉雅不具备建国相关的知识,因此她基本上只是聆听,偶尔会对感兴趣的部分提出问题而已。不过,有这么一个珍贵的倾诉对象,似乎让韦沙隆感到相当满足。
  然而,韦沙隆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因为将他的梦想和他的生命斩断的,就是菲尼莉雅。
  在某个战场上,她和『白银疾风』成了敌对的立场。在战争中,菲尼莉雅和韦沙隆展开单挑,并砍倒了他。
  对佣兵团来说,统率者——也就是团长的地位相当重要,而『白银疾风』也不例外。在战争结束后,许多佣兵在那天便退出了佣兵团。至于女性们,则是有些和佣兵结伴离去,有些说着要返回故乡,就此不见踪影。
  佣兵团就这么如融雪般静静消灭了。
  那是发生在菲尼莉雅二十岁,而艾莲十三岁时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星空之妹 于 2016-2-18 19:34 编辑

谒见


  凉爽的春风吹过了坡度和缓的草原。天空的云朵不多,盛开的花朵和在花间飞舞的蝴蝶,被阳光照得明艳动人。
  横亘草原的长长街道,被大量的铁具、人与马给淹没。他们沿着街道北上,朝着布琉努王国的王都尼斯前进。
  迎风飘扬的军旗种类五花八门,有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也有邻国吉斯塔特的黑龙旗。此外,地方领主和骑士团的军旗也在夸示着自己的存在。
  士兵们的武器和铠甲都被血和泥土污染,而其中又以伤兵的存在显得显眼——因为他们才刚结束一场战争。
  这支联合军名为『月光骑士军』,总数约一万。
  担任总指挥官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今年十八岁,是治理边境领地亚尔萨斯的伯爵,与他交情较为亲切的人们都叫他为堤格尔。他那头深红色的头发看起来未经整理,黑色的眼眸中闪耀着一抹沉稳光辉,让人能从中感受到他敦厚的个性。
  如果他只是一介乡下领主也就算了。但以一名统帅一万大军的总指挥官来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可靠。而麻衣上套着皮甲的打扮,以及沉浸在温暖的春天空气中、在马背上大大地打着呵欠的模样,都在在强调了这样的印象。
  不过,就立下的功绩来说,布琉努人之中可是无人能出其右。两年前,堤格尔率领少数的军队,击退了侵攻布琉努的墨吉涅王国大军。而且,他也在会战中打倒了企图暗杀蕾琪公主的泰纳帝公爵,收拾了这场内乱。
  此外,他因为诸多原因而介入了邻国亚斯瓦尔的内战,并协助名为塔拉多·格拉墨的将军击垮艾略特王子军。
  而在七天前,堤格尔与侵攻布琉努的萨克斯坦王国军交战,并获得了胜利。萨克斯坦兵分两路,分别从西方和南方展开侵略。虽然西方的敌军尚存,但对于连战连败的布琉努来说,堤格尔这场仗可是一场宝贵的胜利。
  在还差一刻太阳就会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被灰色城墙所包围的王都尼斯。
  堤格尔在距离王都约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处让军队停了下来。因为他顾虑到军队靠得太近,可能会造成市民们的不安。
  “在这边扎营,然后就轮流休息吧。”
  向士兵们下达命令后,堤格尔转身看向在身旁待命的马斯哈·罗达特。他是堤格尔已故的父亲乌鲁斯的至交,也是这位青年极为仰仗的男子。他现在负责整顿布琉努的贵族们。
  “马斯哈卿,依你所见,该派谁担任前往王宫的使者比较好呢?”
  “只要在这边等待,对方应该就会派使者过来了吧。毕竟我们已经做完战胜的报告了。”
  今年五十七岁的老伯爵抚着灰色的胡子说道。
  七天前的战事中,在击杀萨克斯坦的将军克吕格后,堤格尔等人马上就派了传令兵前往王都。这是为了用胜利的情报拭去王都市民的不安,并提高己方士气的缘故——因为这场战争还没打完。
  正如马斯哈所言,才过不到半刻的时间,堤格尔就收到了士兵的报告。
  “打扰了,伯爵阁下。有一位杰拉尔·奥杰自称是王宫派来的使者,希望能与阁下见上一面。”
  “立刻把他带来。”
  堤格尔欣喜地说。对堤格尔来说,杰拉尔是他最信赖的战友之一。过不多时,一名男子穿过了人、马与盔甲现出身形。
  偏瘦的身材被灰色的官服所覆,青铜色的眼睛闪着挖苦他人的神色。他随手抚了一下有些翘起的褐色头发,以恭敬的态度向堤格尔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冯伦伯爵。公主殿下有令,要我带您入宫,因而前来造访——我听到许多消息,但看到您别来无恙,着实让我放心许多。”
  “看到你平安如昔,我也很高兴。奥杰子爵是否依旧硬朗?”
  “父亲他实在是太有活力,实在想叫他想想自己的年纪呢。”
  杰拉尔的话语虽然辛辣如常,但口气中可听出对父亲的敬意。之后,他向站在堤格尔身旁的马斯哈点头行礼。这时,马斯哈开口问道:
  “杰拉尔啊,你既然特地跑了这一趟,是否代表谒见公主殿下的手续可以交给你们处理呢?”
  布琉努王国现在的统治者是一名公主。这位公主的名字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雨。虽是暂代因故身亡的先王法隆,但对于布琉努来说,让公主坐上王座可是相当不寻常的事态。
  然而,在场的三人都以布琉努臣子的身分向她宣誓了忠诚。即使说出公主的名字,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基本上是如此。不过,关于这件事,我有些部分想拜托两位。”
  杰拉尔脸上仍挂着笑容,但语调却低了几分,这让堤格尔和马斯哈迅速互看了一眼。马斯哈唤来一名士兵,向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即,那名士兵便向其他士兵们搭话,并踩着极为自然的步伐缓缓远离堤格尔他们。
  ——如果是要讲重要的事,是不是该把艾莲也叫来呢?
  目前,月光骑士军里面有两名战姬。
  分别是有着『银闪的风姬』之名的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和有着『虚影的幻姬』之名的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身为邻国吉斯塔特要人的她们,受吉斯塔特王维克特之命,一同协助堤格尔。
  艾蕾欧诺拉会让亲近之人叫她的昵称艾莲,而堤格尔也是获得许可的人之一。对于青年而言,她不单只是一名战友,而是无法取代的重要人物之一。而艾莲想必也对堤格尔抱持着同样的感情。
  另一方面,堤格尔在不久前才第一次见过凡伦蒂娜,对她的为人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不过,她确实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协助着堤格尔。
  对于月光骑士军来说,这两人的立场几乎是完全对等的,若在谈论要事时只让艾莲参与,而不让凡伦蒂娜列席,恐怕会传出不平之声吧。
  堤格尔想了想,认为等听完来龙去脉后,再判断是否有必要让她们加入其中。
  三人在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杰拉尔才开口说道:
  “我已从两位派来的传令兵口中听过战争的详细过程了。而为了宣扬这场胜利,公主殿下和宰相阁下希望冯伦伯爵能带约五十名人穿过王都大门——也就是一场小小的凯旋仪式。”
  “这五十人里面应该也包含了吉斯塔特人吧?”
  听到堤格尔像是在确认般的口吻,杰拉尔点了点头。
  若只让这场胜利作为激励都市居民的手段,那未免太过浪费。有必要让市民们得知吉斯塔特军正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否则其他国家的军队光出现在国内,就会让大多数的人民抱持警戒。
  “晚上将会召开庆功宴,因此在结束谒见后,我们会让您在准备好的房间休息。话说回来……现在的王都里,正流传着会让您听了心烦的谣言啊。”
  杰拉尔没掩饰脸上的不悦,扭曲着嘴角继续说明:
  “谣言指出,冯伦伯爵背叛了布琉努,已成了吉斯塔特的走狗呢。”
  “真是让人无法一笑置之的谣言啊。”
  马斯哈忿忿地皱起了眉间。堤格尔虽然没有发言,但却无法让自己不在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就老夫猜测,这肯定是梅莉桑德那帮人放出的无稽之谈。他们肯定是在听说堤格尔获得艾蕾欧诺拉卿等人的协助后,就开始散播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
  马斯哈气呼呼地粗声骂道。
  梅莉桑德是流有布琉努王家血脉的女性,对蕾琪来说辈分等同堂姐。而她,也是意欲窜位和暗杀蕾琪而采取行动的泰纳帝公爵的妻子。
  在两年前的内乱失去儿子和丈夫的她,在表面上是进了过去泰纳帝公爵治理的涅梅塔库的一座神殿中平静度日。然而,那终究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她私下拉拢人手,静待着推翻蕾琪的机会。
  有这样心怀不轨的女性存在,马斯哈会这么认定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杰拉尔却摇了摇头。
  “我和父亲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似乎并非如此。他们的确积极在散播这则谣言,但谣言的来源却是来自远方。接下来说到关于这则谣言的反应,王宫外面——也就是市民们几乎都不当一回事。”
  “是因为打赢萨克斯坦军造成的正面影响吗?”
  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马上就露出了贼笑。
  “是的,毕竟战胜的事实比任何传闻都还要有力。我们也积极地散布着这类消息——也就是『冯伦伯爵肯定会击败萨克斯坦军,像过去平定内乱般,让布琉努重拾和平』。不过,要是战胜的消息再晚到一点,那可就危险了。”
  听到杰拉尔这么说,堤格尔忍不住吸了 一口气。那时要是没能击毙克吕格,整场战事便会陷入胶着,说不定会酿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不过,现在安心似乎还太早了。杰拉尔脸上浮现出“接下来才要请重点”的严肃表情。
  “就当作王宫外头已经平息下来好了,但问题出在宫内。除了梅莉桑德的党羽外,还有一些人相信这番谣言喔。”
  杰拉尔青铜色的眸子带着强烈的轻蔑之意,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人是警戒吉斯塔特和战姬大人的家伙,以及对冯伦伯爵看不顺眼的家伙。而这些人讨厌您的理由可真是多采多姿,包括轻视弓的人、因为冯伦伯爵是低阶贵族而产生鄙视的人、嫉妒您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要列举的话可真是没完没了。”
  “看来在我离开布琉努的这段期间,我变得很受欢迎啊。”
  “只是您承受的不会是热情的视线,而是轻蔑、嫉妒和猜忌的视线喔。”
  一句玩笑话却被杰拉尔以讽刺回敬,这让堤格尔耸了耸肩。青年不经意地将视线从杰拉尔身上挪开,看向他放置在略远处的弓。
  布琉努注重剑术、枪术和马术,对弓有极为轻视的倾向。在战场上使弓之人,会被视为不敢使剑舞枪的胆小鬼,甚至被讥笑为猎人或是罪犯。也存在着弓兵部队明明立下大功,却不被世人接受的例子。
  堤格尔虽然在弓术上有卓越的造诣,但对剑和枪却是一窍不通。而且他虽为贵族,但绝非名家出身,领地也只是位于边陲的亚尔萨斯。
  愈是尊敬家世与血统、重视剑与枪的布琉努人,想必就愈难以理解、接纳堤格尔这名男子的存在。
  虽然他曾想像过这样的光景,但被深谙宫内大小事的杰拉尔亲口这么一说,还是让他受到了一股冷冰冰的冲击。
  ——不,是我的认知太天真了。
  吉斯塔特王维克特不也说过了吗?布琉努的人们即使不愿认同堤格尔的弓技,也无法忽视他所立下的功绩。
  “为了都市的居民,殿下希望堤格尔和战姬大人能穿过王都的大门,然而,王宫里面有许多人对堤格尔和战姬大人感到不满——就是这么回事吧?”
  马斯哈晃着他矮胖的身躯做出了归纳。而褐发书记官则是露出了像在强忍痛苦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冯伦伯爵和战姬大人若不进王都并拜谒公主殿下的话,恐怕很难平息那些和背叛有关的谣言。而且,公主殿下也非常想见冯伦伯爵一面,所以,您要是在这时掉头走人的话,我的首级恐怕就有危险了。”
  “你这话也太夸张了吧。我是也很想见公主殿下一面啦……”
  堤格尔这么说完,杰拉尔便用力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要夸大其词的意思。您在从亚斯瓦尔回吉斯塔特的路途中落海一事,可是让殿下相当担心呢。”
  站在堤格尔身旁聆听的马斯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蕾琪担心堤格尔虽是事实,但对于她向吉斯塔特表现过前所未见的怒火一事,这名书记官却面不改色地避而不谈。
  “而就公主殿下的立场来说,她也得向协助我国的两位战姬大人说些话才行。而且,若是殿下接见战姬大人,却没接见您的话,也会让战姬大人对公主殿下抱持疑心吧。”
  在吉斯塔特,战姬的权势只在国王之下,是众人之上的存在。而且,虽说是受了维克特王的命令,但她们仍是率兵为了布琉努而战,并为此流了血。
  若是对艾莲等人有失礼节,那可不只会影响到今后的外交而已,蕾琪想必也会被周遭的人认为是个不合格的统治者。
  “——我知道了。我会去说服艾莲她们的。”
  堤格尔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回应。蕾琪应该会保障艾莲等人的安全吧。如果这样的安排会对她们造成不快,也只能请她们见谅了,因为要是回避这次的谒见,将会惹出许多麻烦。而两人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看到杰拉尔低头拜托堤格尔的模样,马斯哈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事般开口问道:
  “对了,杰拉尔卿,梅莉桑德的状况如何?”
  马斯哈的话声低沉,而抬起头来的杰拉尔那对青铜色眸子中也带着敌意。
  “关于她掀起不必要的骚动一事,目前表面上是正在商议该如何惩处,因此她现在仍在客房生活。”
  在庆祝新年开始的光轮祭上,梅莉桑德打算动摇蕾琪的威信。知道王宫里的『不败之剑』是假货的她,命令了阿尔曼子爵破坏假的不败之剑。
  根据传说,不败之剑是开国君王夏立尔的配剑,也是王国的宝剑,若弄丢了这把剑,肯定会对蕾琪的治理造成重大的震撼。然而,在蕾琪的计谋奏效下,梅莉桑德不仅没能完成目的,反而成了颜面尽失的一方。
  “阿尔曼子爵也比照办理,当然,他们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他被赋予了能在王宫内行走的自由。”
  “你是在放线钓鱼吗?”
  被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面露不满地回应道:
  “他好像多少也变得慎重了些,目前是一无所获啊。”
  王宫里面有一些贵族是支持梅莉桑德的,他们原本接受着泰纳帝公爵的庇荫,但在泰纳帝公爵死后,便转而聚集在梅莉桑德身边。
  对于他们的存在,蕾琪反而不加干渉。若是用他们不支持自己为由,做出流放之类的处分,肯定会对其他贵族造成不好的影响。蕾琪目前的政治势力还不能说是稳如泰山,因此时常得提醒自己不可树敌。
  此外,蕾琪并不喜欢以恐怖钳制他人的作法。她虽然知道有时也该以铁腕治世,但仍想在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歩前多想点办法。
  “对于梅莉桑德引萨克斯坦军入境一事,公主殿下和宰相打算怎么应付?”
  马斯哈低声问道。梅莉桑德的行为显然是伤国损民之举,即使是王家血脉也保不了她才对。
  “公主殿下的结论是,目前是想处理但却无法动手的状况。”
  杰拉尔苦着一张脸,话声中听得出焦虑。
  “因为公主殿下担心,在这个时候出手,可能会被人认为是拿萨克斯坦军攻打本国作为借口,趁机处决梅莉桑德。”
  蕾琪和梅莉桑德的对立,在那场真假杜兰达尔的骚动后便浮上台面。
  若马上处理梅莉桑德的举动被人视为是蕾琪的阴谋,那便会让她的声望扫地。而萨克斯坦说不定会在内心拍手叫好,同时在表面上切割与梅莉桑德之间的关系,并斥责蕾琪的手段卑鄙,借以让自己的侵略行动正当化。
  “不过,也不能一直放着她不管吧。”
  堤格尔这么一探问,杰拉尔就耸了耸肩。
  “目前殿下认为,此事应当等到把那群在我国境内大摇大摆地阅步的萨克斯坦军驱逐回去后再行处理。”
  若能击退萨克斯坦军,蕾琪的声望将会提升,若趁着这股气势做个了断,即使多少会造成一些反弹,应该也还压制得住。到时候,她将不会把梅莉桑德接应萨克斯坦一事公诸于世,好将混乱的规模降到最低。
  “确实是只能如此了。那么,驱逐萨克斯坦军的任务是由谁来办呢?”
  马斯哈的这番质问,让杰拉尔动起食指,依序指向堤格尔和老伯爵,脸上还露出“不然你们以为还会有谁”的表情。
  “公主殿下已经向其他的军队和部队下令,让他们纳入您的指挥之下。能让殿下名声再创新高的,除让殿下坐上王位的冯伦伯爵之外再无他人。而且就如我刚才所言,类似的谣言已经传开了。”
  “能増加兵力是好事啦……但会有多少人啊?”堤格尔问。
  “约会增加两万至三万之间,粗略估算的话,总数会是四万人。虽然消息指出对方的数量高达五万,但经历两场战役之后应该多少有所折损,我想数量上应该是势均力敌吧。”
  这回则是轮到堤格尔和马斯哈耸了耸肩。



  在杰拉尔离开,马斯哈也跑去向部队下达指示后,堤格尔遣了一名士兵前往吉斯塔特军的营地,要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过来。在与杰拉尔谈话的这段时间内,营地设置得相当顺利。
  过不多时,三人便出现在堤格尔的营帐里面。
  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和堤格尔一样十八岁,银色的头发长及腰间,红宝石般的眼眸带着活力与霸气。她身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军装,腰上挂着一把有着翼形剑锷的长剑。
  她的美貌和那潇洒的态度,光是走在营地里面就会引来许多视线的关注。而艾莲不仅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更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也深得士兵的爱戴。
  而莉姆从过去就一直担任着艾莲的副官,年纪比主君大三岁(二十一岁)。她将淡金色的头发绑在头部左侧,以蓝色的军服包覆着高姚的身材。虽然那端正的五官上总是板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脸孔,但与她亲近之人,都明白莉姆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
  而凡伦蒂娜则是比莉姆大上两岁(二十三岁),她穿着和战场一点也不相称的纯白礼服,这件各处施有蔷薇装饰的礼服,将她的黑色长发衬托得十分动人。
  由于她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想必很多人都认为她是一名清纯的大小姐吧。她虽然扛着一把外形骇人的巨镰,但巨镰却惊人地与她身上的气质合而为一,让人感受不到突兀感。
  而这把巨镰正是她的龙具艾萨帝斯。
  凡伦蒂娜与艾莲不同,她并没有率兵前来,她是一个人先行出发踏上布琉努国土的。
  虽然还不知道她身为战士和指挥官的能耐,但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的确是因为有她的计谋,才能让月光骑士军赢得胜利。
  “抱歉,在正忙的时候叫你们过来。”
  堤格尔问候三人后,转身看向在他身旁待命的少女。少女将栗色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黑色长袖上衣与长及脚踝的长裙,并在上头套了一件白色的围裙。
  “蒂塔,拿些喝的过来。”
  被称为蒂塔的少女睁亮了那对茶色眸子,活力十足地回了声“遵命”。
  她是从小就侍奉着堤格尔的侍女。她仰慕着堤格尔,在青年以客将身分前往吉斯塔特时,她也坚强地随着他一同前去。虽然今年十七岁,但可爱的脸庞上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蒂塔灵巧地将蜂蜜和果汁加入葡萄酒,并在倒入四个陶杯后放在四人面前。堤格尔向少女道谢后,随即看向艾莲等人,说明杰拉尔委托他们的事项。
  “唔嗯,明明知道我们必须承担让人不快的视线,还要让我们进王宫啊。”
  艾莲喝了一口葡萄酒,冷笑着说出这般感想。
  “真的很抱歉,但可以请你们一起来吗?”
  堤格尔将陶杯挪到身旁,并深深低下了头,眼看额头就要触地了。然而,艾莲和莉姆是以友军的身分来到此地,即使堤格尔头垂得再低,这样的要求还是显得有点过分。
  艾莲和莉姆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着身旁一脸悠哉地喝着葡萄酒的凡伦蒂娜。两人心里打算笑着答应堤格尔的要求,但却不知身旁这名黑发战姬是怎么想的。
  “这真好喝呢,能再来一杯吗?”
  凡伦蒂娜露出甜美的微笑对蒂塔说道。趁着栗发侍女慌忙处理的这段期间,身着纯白礼服的凡伦蒂娜看向了堤格尔。
  “要承担的,只有视线而已吗?”
  不满吉斯塔特介入此事的人们,会不会在一时冲动下危害艾莲等人——凡伦蒂娜的弦外之音即是如此。
  堤格尔抬起头,面露难色地看向三人。
  “我很难保证绝对不会有事。不过,我愿意以我的性命和名誉发誓,我一定会守护吉斯塔特的人们。我想,公主殿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艾莲等人真的在王宫遇袭,那布琉努就会让吉斯塔特也成为敌人,蕾琪想必会致力回避这般事态。而堤格尔刚才的宣言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是真的不想让这几位他所重视的女子受到伤害。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们预计会在王都尼斯待上几天?”
  一直闭口不语的莉姆,在这时以冷淡的口吻询问道。
  “我和马斯哈卿谈过了,包含今天在内,合计会停留三天。”
  这是考虑过补给武具和粮食,以及重新编队和收集情报后所得出的数字。
  对堤格尔来说,他很希望能再多待一天,但只要多耗上一天,就得多消耗一天份的粮食和物资。此外,考虑到敌人自西方入侵的事实,他也不能再多浪费时间。
  “我不介意喔。反正在外国的土地上,是怎样也避不开这类视线的,我没打算一一计较。而且,身为吉斯塔特的战姬,我也有必要和蕾琪公主见上一面。”
  艾莲将陶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口喝干并这么表示。而凡伦蒂娜像是在等她这句话般,马上接口说道:
  “我也去吧。被年轻的英雄这么拜托,我可狠不下心拒绝呢。”
  “你要不要待在营地里休息算啦?进宫拜谒公主可是很累人的,对体弱多病的你来说想必会很辛苦吧。”
  艾莲交抱双臂,对黑发战姬投以锐利的视线。这话表面上是在体恤对方,但明显听得出对凡伦蒂娜所抱持的戒心。至于凡伦蒂娜本人,则是露出了笑容接下了艾莲的目光。
  “我很想听从你的好意,但我也是一名战姬。此外,我也还没拜见过蕾琪殿下的尊容。
  艾莲像是在思考凡伦蒂娜的企图般眯细了眼睛,但她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
  “好啦,堤格尔,快点决定人选吧。”

  在一阵商议后,进入王都的五十名人选如下:由堤格尔和马斯哈率领的布琉努人二十八人,以及由艾莲和凡伦蒂娜所率领的吉斯塔特人十八人。
  吉斯塔特人全都是艾莲麾下的莱德梅里兹士兵,由莉姆和卢里克领队。卢里克是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的骑士之中最为信赖的男子,而卢里克也信頼着堤格尔,甚至觉得与他一同作战是一种荣幸。
  而布琉努人之中,则包括了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以及率领卢提司骑士团的夏耶。此外,蒂塔也以堤格尔的随从身分同行。
  “冯伦伯爵,您就只带一名侍女作为随从吗?”
  一脸讶异地询问堤格尔的,是布鲁烈克伯爵。他是一名布琉努贵族,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加入月光骑士军并竭力奋战。他以加入月光骑士军的众贵族代表的身分,带领五名随从同行。
  堤格尔露出苦笑回答:
  “我是有从亚尔萨斯带人前来,但他们皆未受过成为随从的训练。”
  从小就担任堤格尔侧近的巴多兰,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丧命了。当然,除了他以外,也有好几人受过成为侧近的训练。然而,有能耐进宫的人们都在内乱等事件之中死去了。
  而这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为问题,是因为堤格尔一直到最近都以客将身分待在莱德梅里兹,若是碰上需要随从的状况,莉姆和卢里克等亲近之人便会伸出援手的縁故。
  “原来如此,但这似乎仍嫌不够体面,不如我借几位随从给您吧?”
  堤格尔知道布鲁烈克是出于好意,但仍在道谢后慎重地推辞了。若只要待三天的话,他只要有蒂塔在身边就够了。

  穿过城墙、进入主街道的瞬间,堤格尔等五十骑立刻收到了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欢呼声。
  主街道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排了一名士兵,让满满的人潮不至于跑到主街道上。萨克斯坦的侵略果然还是让他们感到害怕。此外,杰拉尔等人放出的风声,也煽动了他们期待的心情吧。
  堤格尔因为紧张而僵着脸,紧盯着前方笔直前行。只有他身穿杰拉尔提供的礼服。
  堤格尔虽不是很喜欢这个安排,但因为被说“您想以这身寒酸的打扮拜谒公主殿下吗?”,因此他也拒绝不了。
  而骑马与青年并行的杰拉尔看到他的反应,虽然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但要是在这时惹得堤格尔做出奇怪的反应,难保不会粉碎民众对于年轻英雄的幻想,因此他努力板着脸孔,专心扮演好引路人的角色。
  虽然也有民众对身为吉斯塔特人的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露出复杂的眼神,但那些人只是极为少数的一部分,大多数的民众都欢迎她们这些盟友,也有人对她们的美貌投以憧憬和赞叹的眼神。
  总算没那么紧张的堤格尔,向身旁的杰拉尔低声说道:
  “看来这里的人都对我没有敌意啊。”
  “毕竟在这边发难也没有意义,那样只会变成在泼庆祝胜利的冷水,并反过来招致人们的敌意。”
  堤格尔听着杰拉尔的回应,并将视线投向主街道外侧。他隐约在欢呼声之中,听到了类似歌声的声音。

  当流星的军旗飘扬战场之中        风与暴雨的女神便会微笑与共
  无论身在何种季节,无论顶着哪片天空
  只要月光骑士拉满弓         就无人能从箭下逃脱
  再坚固的铠与盾,也无法阻挡矢见红
  逞威恶贼被攻破          降临的灾厄被驱走
  拯救受敌囚公主          射出箭矢必胜夺功
  喔喔,月光骑士呦          他为正义现武勇
  他为人民展慈心          他为公主誓忠诚…

  “——那是什么啊?”
  “用那种方式宣传才会有效嘛,很受市民欢迎喔。”
  杰拉尔一脸不在乎地对抽搐着脸颊的堤格尔说道。
  “这可花了我们不少工夫啊,因为在这个国家里,赞扬弓箭的诗歌全都是相当久远的作品呢。”
  堤格尔不再说话,而是拼了命不让感情表现在自己的脸上。从杰拉尔的话语听来,那首诗歌肯定散播到了各个地方,而且他根本没有阻止的手段。看来,他顶多就只能在稍后要求修改一下诗歌的内容吧。
  堤格尔的视线移往主街道前方——耸立于王都中央的柳贝隆山。王宫就位于这座山的山腰处,而蕾琪肯定就在那边等着他们。



  在与龙具相遇后又过了七天,菲尼莉雅造访了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
  王都被春天的暖意包覆着,温暖阳光从午后的天空洒了下来。即使庆祝新年的太阳祭已经在十几天前结束,这波余温似乎遗留存在王都的各个角落。
  菲尼莉雅今年二十五岁,虽然她目前以佣兵为业,但已不像以前那样追求着战场了。顶多就是行之所处若有战场,便会挥刀战斗的程度。
  她的身材高姚,比例良好,在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上,套着一件久经旅行而满是脏污的外套。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左半张脸,只以细长的右眼冷冷地眺望着活力十足的王都市容。
  她的腰间左右各插了一把施有华丽雕饰的短剑。
  那是煌炎巴尔格雷——拥有『讨鬼之双刃』的别名,以金刃和红刃组成一对的这把龙具,正是将菲尼莉雅引领至王都的存在。
  ——我果然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会待不住啊。
  她在内心嘟嚷着这番感想,在通往王宫的主街道笔直前行。对从十年前便在战场之间打滚的菲尼莉雅来说,城镇和都市不过就是让身体休息、补给武具和粮食,以及收集情报的地方罢了。
  走没多久,王宫便出现在眼前了。菲尼莉雅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身子,这样的打扮可没办法拜谒国王。
  不过,她像是在告诉自己没问题般甩了甩头,将视线再次投向王宫。反正她也没带替换用的衣服,更何况她也非为此而来。
  在王宫前止步的菲尼莉雅,将双剑现给一脸困惑的门卫看。随后,门卫的表情转为惊愕,直盯着她看。
  “我这就去报告,请您在此稍候。”
  菲尼莉雅虽然不懂门卫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剧烈,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于生为贫民,为了糊口而当上佣兵的她来说,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在战场上,有时在她统率之下的年轻佣兵们会以尊敬的眼光看她,但那又是不同类型的情感。
  她原本以为起码得等上一刻钟,想不到才等不到四分之一刻钟,身着官服的人们便现了身,向菲尼莉雅恭敬地行了一礼。
  “双剑的战姬大人,感谢您远道而来。我们已经准备好房间,请您先移驾一趟。等我们准备完毕后,便会引领您前往谒见大厅。”

  在谒见大厅等待菲尼莉雅的是两名男子。一个是坐在王位上的老人,另一个则是站在旁边待命的男人。王座的主人想必是吉斯塔特王维克特吧。
  没看到近卫兵的身影,菲尼莉雅原本怀疑他们藏起身形,因而慎重地探査了一下周遭的气息,但却察觉不到类似的人物存在。
  ——是把人都支开了吗?
  “战姬啊,来到我面前。”
  维克特王向菲尼莉雅呼唤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不带老人特有的沙哑声,显得相当宏亮。菲尼莉雅走在红色的地毯上,在离王座约十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虽然她微微感到不快,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和骑士或贵族不同,佣兵并不侍奉王国或是王家——虽然不受任何人的庇护,但却因而换得了自由之身,这就是所谓的佣兵。对于一直抱持这种观念活到现在的菲尼莉雅来说,要对自己并不认同的对象下跪,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她还是能明白这样的形式有所必要。她抬起不带感情的脸庞,仰望着国王。
  ——就近一看,他看起来就是个像棵枯树的老爷爷嘛。
  这就是菲尼莉雅对国王的第一印象。不过,她也非常明白以貌取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
  “我名菲尼莉雅。我受这对剑的指引,来到此地。”
  虽然女佣兵的敬语说得不太灵光,但不管是维克特还是他身旁待命的男子都未出言斥责。
  老国王睥睨着菲尼莉雅,静静地开口道:
  “很好,朕就认定你为巴尔格雷的战姬。朕将赐你『煌炎的胧姬』的称号、阿尔夏芬的姓氏以及莱格尼察公国。你就前往莱格尼察,以公王的身分统领臣子,并治理该地吧。”
  维克特的口吻极为公事公办,完全感受不到他为新战姬的诞生有任何欣喜之情。菲尼莉雅虽然对此感到有些不解,但却对他对于自己的说词深信不疑感到疑惑。
  “你相信……您相信我说的话吗?这把巴尔格雷可能是冒牌货啊。”
  “若这是假货,真正的巴尔格雷绝不会坐视不管。你确实就是战姬。”
  ——说得好像龙具是生物一样。
  菲尼莉雅皱起眉头。不过,她也知道巴尔格雷并非寻常的双剑。毕竟它以不是语言,而是类似意念的特殊感觉,向她的意识表明意志,并将她带到了这座王都。
  “朕期待你以战姬的身分做出活跃的表现。”
  这是催促她退下的话语。黑发女佣兵错愕地看着老国王的脸孔。她没料到这样就结束了。
  她期望的对谈,不是像部分的诸侯贵族常有的、徒具礼节的空泛交谈,这样简洁明快的形式比较符合她喜欢的作法。
  不过,对方居然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过问一句,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菲尼莉雅对着一派轻松地坐在王座上的维克特,直接提出了她这几天来抱持的疑问。
  “我想请陛下指教,为什么我会被选为战姬?”
  “朕不知道。因为选你当战姬的并不是朕,而是龙具。”
  老国王用一副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道,让菲尼莉雅大惑不解。她原本以为是维克特向龙具下令,才会让自己成为战姬的。若非如此,那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因为国王是统治吉斯塔特的存在啊。
  然而,若维克特所言为真,那就代表龙具是以自己的意志挑上菲尼莉雅成为战姬了。而且,个中理由就只有龙具知情而已。
  维克特王转动脖子,向身旁待命的男子看去。
  “这名男子是尤金·舍巴林,是朕所信赖之人,亦是下一任的国王。关于你之后该做的事,可以向舍巴林询问。”
  待维克特说完之后,尤金便向前迈步,他在谒见大厅里静静地走着,站到了菲尼莉雅的面前。
  “请站起来吧,战姬大人。”
  他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岁,身材偏痩的他穿着白色官服,是个给人沉稳印象的男子。他有张细痩的脸,下颚生着长长的灰色胡须。菲尼莉雅站起身子凝视着他。黑发女佣兵的身高比尤金更高上一点。
  “我会在稍后造访战姬大人的房间,详情届时再谈吧。若是我能回答的部分,我就会据实以告。”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抓回自己原本感觉的菲尼莉雅这么回应道。
  于是与国王的谒见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谒见后回到客房的菲尼莉雅并不打算坐在椅子上,而是倚在墙上。她实在是很想和铺在地上的地毯和装饰房间的摆设品保持一点距离。
  自己似乎是正式当上了战姬,但她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即使是会见国王,在近距离的观察之下,她也只得出了“只是个普通老人”的感想而已。即使现在突然有个小丑推门现身,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她都比较还能够接受。
  当然,结果小丑并未出现,在过了四分之一刻后,尤金前来拜访客房。看到菲尼莉雅倚墙而立,尤金似乎觉得有些奇妙,但他并未出声询问,而是行了一礼。
  “我要不要去拿些饮料过来呢?”
  菲尼莉雅暗自感到有些佩服。尤金的态度固然庄重,但却不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带着一股易于谈话的气质。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并没有带着猜忌或侮辱,这也让她产生了好感。
  “好意心领了,但我在谈要事时向来是不喝酒的。虽然有些直接……但我之后该做些什么?”
  “治理你的公国,若陛下有令时便动员兵力。这便是战姬应尽的义务。就您的状况来说,请依陛下所言,前去治理位于西方的莱格尼察公国。”
  “将一座公国拱手让人,这出手还真是大方啊。但很抱歉,我不仅没治理过国家,连镇长或村长都没当过,让我这种女人治理真的不要紧吗?”
  “我认识几名战姬,但她们几乎都在那之前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而且,不管是哪个公国都有协助战姬大人的文官与武官,莱格尼察当然也不例外。”
  尤金的回答相当明快,而且毫无停滞。菲尼莉雅决定试着表现得强硬一点。
  “如果我不打算经营那个叫莱格尼察的地方,而是任性妄为的话,你要怎么办?”
  “那可伤脑筋呢。”
  由于尤金是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害得菲尼莉雅差点笑出声来。
  “就只是伤脑筋而已?比方说……我如果率军反叛的话,应该会卸除我身为战姬的职务吧?”
  听到菲尼莉雅语带挑衅,尤金首次沉默下来。不过,黑发女佣兵很快就明白,他并不是因为接不了话而静默的。
  在过了缓缓数到五的时间之后,尤金才开口道:
  “也许您不会相信……但能卸除您战姬职务的,就只有您的龙具而已。即使是陛下,也办不到这种事。”
  菲尼莉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原本想把这当成笑话一笑置之,但却笑不出来。
  龙具不会听从国王的命令——尤金是这么说的。看他认真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说笑话。
  “国王说他不懂这家伙挑上我当战姬的理由,这是真的吗?”
  “战姬大人。我也是陛下的臣子之一,能请您说话的口吻再自重一些吗?”
  尤金以沉稳的口气提点后,便回答了黑发女佣兵的问题。
  “据说,只有龙具之主才能接收到龙具的意志。”
  菲尼莉雅像是不败相信般摇了摇头,并叹了口气。
  由于国王被推上了至尊的地位,王国才得以成立。若是在众神居住的天上也就算了,但在地上,应该不能存在着比国王更崇高的存在才对。即使是身为佣兵的菲尼莉雅,也清楚这样的道理。
  这个叫龙具的东西,岂不是会动摇国本的存在吗?
  她明白心底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紧张。菲尼莉雅轻轻以双手按住腰间双剑,并开口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吉斯塔特建国以来,它便选出一代又一代的战姬。就我所知,它有着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神奇力量,并有着自己的意志。”
  童话故事这个用词让菲尼莉雅不禁莞尔。她认为这样的比喩相当恰当,比起“奇迹”或“众神的庇佑”之类怪力乱神的字词,这种说法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她不打算否定龙具拥有神奇力量的这个部分。
  菲尼莉雅忍不住回想起七天前的光景。当时,她正在荒野之中旅行。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妙的声响,然后眼前的空间突然发光——接着,这对双剑就出现了。而在龙具的意志引导下,菲尼莉雅来到了王都。
  “我懂你说的意思了……但真亏你们没毁掉这东西。”
  “战姬大人,您听过建国神话吗?”
  尤金严肃地这么一问,菲尼莉雅便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黑龙化身的旅人男子,在七支部落的协助下建立了这个国家,对吧?”
  建国神话被改编为无数的诗歌与故事,以各种形式传入人们的耳中。即使是没出过村子的乡下孩子,也听过菲尼莉雅所说的这类内容。
  “正是如此。龙具是开国国王赠送给妃子们的礼物,我们当然不会破坏它们了。若想成龙具是为了国王而选出战姬的话,那就更是不应该这么做了。”
  “即使挑上我这种人当上战姬也一样?”
  “——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
  在稍事思考之后,尤金以这句话为引子继续说道:
  “但我不认为龙具是随随便便挑选战姬的。此外,也有龙具突然从战姬身边消失,使她无法继续担任战姬的例子。龙具也有挑选战姬的基准,它正是因为有这套基准,才会选上菲尼莉雅卿为战姬的吧?”
  “你看过其他战姬之后,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被菲尼莉雅这么一问,尤金静静地回了句“是呀”。
  “我还真想和其他战姬讨教看看呢。”
  菲尼莉雅呢喃着,想起了其中一名战姬。
  “你知道一个叫做艾蕾欧诺拉的战姬吗?”
  “我是知道……您认识她吗?”
  被这么回问,菲尼莉雅突然接不了话了。她确实是认识对方,但同时也希望能与对方避不见面。
  菲尼莉雅认为,杀死韦沙隆是情非得已的决定。
  他们在战场上以敌方的身分兵戎相见,两人都无法回避这场战斗,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这只是就菲尼莉雅的立场来说是如此而已,艾莲可不见得能接受这种说词。况且,菲尼莉雅自己也没有让这件事成为过去。『情非得已的决定』既是她对于现实的看法,同时也是企图说服自己的话语。
  “因为我是佣兵呀。”
  她这么开口后,尤金就露出了理解的表情。这名男子似乎知道艾莲过去曾当过佣兵。
  “艾蕾欧诺拉卿治理着莱德梅里兹,是位于您治理的莱格尼察南方的公园。”
  菲尼莉雅还是觉得腰上的双剑不是什么好东西。
  ——干脆别去莱格尼察,远走高飞到其他国家算了?
  若是这么做,龙具也会放弃她并离去吧。
  ——不过……
  菲尼莉雅将视线落在双剑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大概是唯一的机会了。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身为一介佣兵的自己,肯定再也不会有治理国家的机会。
  菲尼莉雅的脑海中,浮现了韦沙隆露出沉稳微笑的模样。
  在听他诉说梦想的过程中,菲尼莉雅曾一度想过,若是要让自己治理国家,会让这个国家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她先宣称这绝不是受到韦沙隆的影响,只是在陪他商量的过程中无意间想到的,才向他讲述了这个念头的内容。虽然这与韦沙隆的梦想并不相同,但佣兵团团长却饶富兴味地洗耳恭听。
  菲尼莉雅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将之置在记忆的角落而已,她从没想过会再想起这个记忆。
  菲尼莉雅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对龙具该不会是被她的记忆吸引而来的吧?她很想说“这太蠢了”并大笑几声,但在听过尤金的话语后,她的确是没有其他的线索。
  ——这算是对他的吊唁吗?
  这并不是要继承韦沙隆的遗志,亲手杀死他的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资格。不过,应该可以把这件事当成说给他听的奇闻轶事吧。
  ——但还不是现在。
  “舍巴林……卿,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在生涩地加上敬称后,菲尼莉雅看向尤金。在成为战姬之前,她必须先以战士的身分确认一件事。
  “这里应该有练兵场吧?可以告诉我在哪边吗?”
  “我是可以带您过去……您有什么打算呢?”
  对于一脸讶异的尤金,菲尼莉雅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我只是想稍微挥一下这家伙。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菲尼莉雅被带到了离客房最近的一处中庭。
  这是个被柱廊环绕的狭小空间,一次顶多只能让十余人在这里训练吧。角落竖着六把木剑和六柄取下枪头的长枪。
  这时刚好没人在练习,中庭空无一人。
  “在这边可以吗?”
  “够大了,谢谢你。”
  菲尼莉雅向尤金道谢后,便走到了中庭的中央一带。
  她的两手探向腰际,轻轻拔出了双剑。
  自七天前与它相遇至今,菲尼莉雅还未曾挥舞过这把龙具。她并不是有所敬畏或顾虑,而是还没信頼到能把它当成自己的武器使用。
  ——让我试试身为武器的你吧。
  即使煌炎认同了自己,但自己能不能认同煌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菲尼莉雅打算在这里测试这把龙具,看它够不够资格配上自己。
  有着平滑表面的白色剑柄,像是被吸住了一般贴在手掌上——仿佛是为了菲尼莉雅量身打造的一般。而左右手的短剑既不会过重,也不显得过轻。
  打磨得光亮的红色刀身与金色刀身,照出了菲尼莉雅惊讶的脸孔。她以佣兵的身分挥舞过各种武器,但这样的体验还是头一遭。
  她沉下腰架好双剑,在轻轻吸气后吐气。
  右手握住的红刃之剑向上挥去,而左手的金刃之剑像是在配合一般横扫而出。时而向上戳刺,时而向下劈砍。每每出刀,划破空气的声响便会搔过耳畔,让她感到一阵畅快。
  她的长裙翻飞,像是在跳舞般往前一蹬。她在斩击之中加入踢击,并朝侧面跳去。她扫击,挥击,在用力踏步后祭出凌厉的刺击。
  菲尼莉雅用全身上下告诉了这对双剑————纵横战场的自己,迄今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挥动武器。
  她曾对上优秀的剑士、曾与将巨斧举重若轻的战士交过手、曾被持枪的士兵们包围,也曾与突击而来的骑兵正面交锋过。
  在荒野、在草原、在昏暗的堡垒、在积雪的深山——菲尼莉雅在这些地方一路战斗着。
  双剑贪婪地吸收着菲尼莉雅的体验,顺着她的心思描绘轨迹,一次也没有失手过。
  菲尼莉雅无意识地扬起嘴角。她的眼神就像个找到宝物的孩子般炯炯有神。若世上存在着所谓理想的武器,那对她来说,肯定是这对龙具了。
  突然间,双剑的刀刃绽放出红色光辉。被红莲之火包覆的两把刀身漏出火星,烧灼着大气。这回轮到龙具测试菲尼莉雅的技术了。
  菲尼莉雅嘴角露出的微笑,在这时转为傲然的笑容。她当然收下了来自煌炎的挑战。
  菲尼莉雅的动作变得如同围绕火焰的舞蹈一般,红与金的火焰有时会化为一条光带,也有时会化为花瓣交叠的花朵,在她的身旁点缀着色彩。

  在过了四分之一刻后,菲尼莉雅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晃着肩膀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水。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让菲尼莉雅不悦地皱起脸庞。
  “——我知道了啦。”
  菲尼莉雅嘟嚷着。这不是认输,而是接受了它。
  双剑刀刃上的火焰已然退去。菲尼莉雅将龙具入鞘,而她的双眼则浮现出有如火焰般的沉稳决心。
  “我会尽我所能的。”
  菲尼莉雅·阿尔夏芬自此踏上了战姬之路。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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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动


  数名男子聚集在王宫的一个房间里。
  他们围着房间中央的大桌而坐,交换着认真的眼神。他们的年龄层并不统一,有年约二十的青年,也有看似三十来岁的男子。
  说到他们的共通之处,就是他们都是布琉努贵族,而且轻蔑蕾琪、憎恨堤格尔,甚至到了想杀害他们的地步。在这个全是自己人的空间里面,没必要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男人们的双眼浑浊,脸庞也用力皱起。
  里面看似最为年长的男子,以冷淡的口吻开了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似乎抵达王都了,吉斯塔特军也在。”
  “英雄大人的凯旋啊。这条吉斯塔特的走狗还真风光啊。”
  另一名男子苦着脸唾骂道。
  “听说那个小鬼与泰纳帝公爵单挑,并打赢了他,但我现在都还无法相信。依我看,应该是躲在暗处以毒箭暗杀他的吧?”
  “有可能啊。弓那种东西,哪能与那个罗兰和泰纳帝公爵一战啊。”
  “也可能是把吉斯塔特军出手救援的过程当成自己的功劳啊。”
  约有两、三人说着堤格尔的坏话并嘲弄他。对他们来说,堤格尔不仅是个无能的边境小贵族,也是个被吉斯塔特操控的傀儡,更是个谄媚蕾琪的无耻之徒。他们当然不会认可青年的弓术,甚至也不想承认他所立下的功绩。
  开启话题的最年长男子虽对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但没有出声责备。他看向其他的男子,以冷静的语调开口问道:
  “听说冯伦伯爵和吉斯塔特军将在王宫待上三天,此事为真?”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一开口,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男子们同时闭上了嘴。被问到的男子点点头说:
  “肯定没错。我听说捕给武具和粮食会花上这么多时间。”
  听完这席话,最年长的男子环顾同伴们,气定神闲地说:
  “依照预定行事。看到冯伦伯爵入宫,蕾琪公主肯定会放下戒心,而冯伦伯爵一定也会因为入宫而安心。”
  他们有三个目的。其一是救出被关在王宫客房里的梅莉桑德,其二是暗杀堤格尔,而其三则是绑架蕾琪作为人质,并在事成之后杀掉她。
  他们完全没有一丝歉疚感。对他们来说,蕾琪只是个冒牌公主,真正的主君则是梅莉桑德。他们深信。和拥有曾被当成王子养育这段奇妙过去的蕾琪相比,确实流有王家血脉的梅莉桑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公主。
  而他们也不能放着堤格尔不管。他们担心若是只杀掉蕾琪,堤格尔便会大举引入吉斯塔特军,彻底出卖布琉努王国。
  “我们的目标就只有冯伦和蕾琪对吧?马斯哈·罗达特、雨果·奥杰和皮埃尔·玻德瓦则是置之不理。”
  其中一人举起手,像是在确认般发问,而回答这个问题的则是另一人。
  “他们之所以能够恣意妄为,都是仗着蕾琪和冯伦存在才能狐假虎威,只要除去祸根即可。”
  “吉斯塔特的那帮家伙怎么办?蕾琪似乎有意留下他们并举办宴席呢。”
  “别管他们。只要冯伦伯爵一死,吉斯塔特军就没有留在我国的理由了。在事情结束后,梅莉桑德大人应该会向他们透过正式的流程交渉吧。”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回答后,一名男子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的人手不多,只能集中在少数目标上面。”
  听到这番话,另一名男子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虽然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但我们的人数就不能再増加一点吗?不想让蕾琪和冯伦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应该还有很多人才对啊。”
  “不可能的。若人数再多一点,肯定会被玻德瓦察觉的。我们现在的人数其实也很危险,是因为他们正忙于应对萨克斯坦,我们才能继续潜伏的。”
  “若是要成事,以我们现在的人数并不是做不到。”
  最年长的男子以沉静的话声打了岔,压下了两名男子的激动之情,令他们坐回椅子上。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最年长的男子开口问道:
  “不过,应该有一个人还没给我们答覆吧?”
  “我会让他在今天傍晚前给个答案。”
  被问的男子回答后,方才抱怨的男子狐疑地开口道:
  “这没问题吗?那人会不会跑来这边后,将我们的计划泄漏出去……”
  “我还没和他说得那么详细。就算他被逼问,也不会泄我们的底。还有,阿尔曼子爵该怎么办?我们也还没和那个男的说明计划。”
  阿尔曼子爵是在光轮祭上协助梅莉桑德,破坏了假的不败之剑的男子。最年长的男子摇了摇头。
  “阿尔曼被他们当成诱饵了,一直到计划即将实行之前都不能和他接触。那个男人已经向梅莉桑德大人宣誓了忠诚,只要我们告知计划,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加入我们的。”
  围着桌子的男人们听了点点头。他们虽然不认为阿尔曼子爵是个人物,但子爵对梅莉桑德的忠诚心,他们倒是有目共睹。梅莉桑德也因为明白这点,才会特别照顾他这个小小的子爵,并让他在光轮祭上与自己同行。
  “说到人数,涅梅塔库那边有传来联络吗?”
  “嗯,科提亚尔伯爵好像招募到了一万兵力。”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一说,其中几名男子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们这些拥护梅莉桑德的人士会先压制王宫内部,并挟持蕾琪为人质。而科提亚尔则会呼应他们的行动,率领一万兵力前往王都。在这个阶段,萨克斯坦军也会公开表示支持梅莉桑德——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之后,梅莉桑德会成为新的公主,而他们则会获得权势。即使有人试图反抗,只要一万兵力在手,要镇压对方就不会是难事。
  此外,根据他们的估算,原本追随泰纳帝公爵的人,应该也会在这时向他的遗孀梅莉桑德表现归顺之意。
  “关于吉斯塔特的那些家伙——”
  刚才提到这个话题的男人再次开了口。
  “他们有可能会护卫冯伦,而冯伦也可能会逃去找他们求救。我希望能先决定好遇到这种状况时的应对。”
  男人们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没办法了,若状况如此的话,只好连吉斯塔特人也砍了。”
  “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罪行推在冯伦身上算了。即使把他的首级吊在王都示众,脖子以下的部分也可以送给吉斯塔待。”
  “有风声说,冯伦和吉斯塔特签了密约。虽然只是风声,但若非如此,一个无力的小毛头怎么可能两度获得吉斯塔特的帮助?就说那些吉斯塔特人是因为密约的事情,才会和冯伦起冲突吧。”
  “这是无妨,但切记,这是在得把吉斯塔特人卷进来的时候的处置。”
  再次叮嘱完后,最年长的男子再次环顾同伴。
  “我重复一次,在王宫的同志数量不多。况且,若要在短时间完成目的的话,就得分头同时进行才行。我们的目的是拯救梅莉桑德大人,以及抹杀蕾琪公主和冯伦伯爵,要确实完成这些事项。”
  这席话成了这次会议的收尾,男人们就此散会。



  前来迎接堤格尔等人入宫的,是一位名为赛沛特男爵的年轻贵族。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虽是宫中的文官之一,但晒得黝黑的精悍脸庞,使他看起来更像个战士。
  “初次见面,冯伦伯爵。能见到战功显赫的您是我的荣幸。”
  “不敢当。”
  堤格尔回握赛沛特伸出的手点头回礼。据杰拉尔所说,赛沛特是所谓的中立派,他虽没有积极地支持蕾琪公主,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或反感。
  采取这种立场的人不在少数。事实上,在布琉努王国里面,公主的王位继承权相当低。若同时存在直系的公主和旁系的王子,只要没有什么意外,通常都是由旁系的王子获得继承权,公主的继承权之低可见一斑。
  此外,蕾琪也隐满了自己的性别。一直到两年前,她都是以雷格那斯王子的身分生活。这也招致了部分贵族的不信任。
  想拉拢这些人,就只能让蕾琪以布琉努统治者的身分不断展露她的实力,并花上时间说服他们。
  堤格尔等人将武器交给了赛沛特,而艾莲与凡伦蒂娜也向他交出了龙具。在从堤格尔手上接过黑弓时,赛沛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开口表示意见。
  来到谒见大厅前方时,赛沛特在行了一礼后离开。蒂塔和莉姆、卢里克等人在此待命,只由以堤格尔为中心的六人走入其中。
  站在门扉两旁的士兵们缓缓将门打开。感到有点紧张的堤格尔随即穿门入厅。
  大厅的左右两侧站著文武百官,而底侧的王座上则坐着一名女孩。她是蕾琪公主。而她的两侧分别站着脸形让人联想到猫的老人,以及穿着银色护胸、腰间佩剑的女子。他们分别是宰相玻德瓦和蕾琪的护卫瑟蕾娜。
  在朝廷众臣的注视之下,堤格尔举步直行。
  忽然间,他在众臣之中认出了奥杰子爵的身影,登时安心不少。这位老人是杰拉尔的父亲,和马斯哈一样,是堤格尔相当信赖的人物。他虽是特里托尔的领主,但在蕾琪的请托之下,目前在宫中任职。
  堤格尔遵照礼仪,在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自吉斯塔特归来。”
  过了约呼吸三次的时间后,蕾琪的话声才传了过来。
  “——首先,让我们为能平安地再会一事感到开心吧。我已从宰相那儿听闻你在亚斯瓦尔的事迹,以及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中获胜的事了。感谢你对我国所付出的辛劳。让我们为生者祝福,并为死者祈祷吧。”
  公主的声音相当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苟的冷漠。感到有些意外的堤格尔悄悄抬头,但却没在她脸上看得到类似感情的东西。
  ——应该是硬生生把心情压抑下来了吧?
  他不认为蕾琪变了,若真是如此,那应该是马斯哈或杰拉尔交代她这么做的吧。由于心想可以事后再询问,因此堤格尔默默地垂下了头。
  “月光骑士军,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突然间,蕾琪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这么说道。此话一出,众臣之间随即掀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不过这阵骚动并未扩大,谒见大厅很快就回归宁静。
  接着,马斯哈、布鲁烈克和夏耶也在蕾琪面前跪下。和方才堤格尔谒见的时候相同,蕾琪也向他们说了些慰劳的话语。
  而艾莲与凡伦蒂娜也跪了下来。两人虽非她的臣子,但都明白尊重对方的必要性。虽然艾莲照本宣科地问候完后就安静下来,但凡伦蒂娜在问候结束后,依然有话要说。
  “我想趁这个机会向公主殿下请教一事。在这次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殿下期望着什么样的结局呢?”
  凡伦蒂娜不带惧色,以优雅的态度询问道。众臣之中也有几人对蕾琪投以饶富兴味的目光。黑发战姬继续说道:
  “我们受吾王命令,为协助殿下而来到此地。然而,若不知目的为何,我们就难以采取行动。只要将萨克斯坦军赶出布琉努的土地,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吗?还是说——您想举兵攻入萨克斯坦呢?”
  堤格尔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以惊愕的眼神看向黑发战姬。凡伦蒂娜则是面不改色,甚至在嘴角泛起微笑——仿佛是在期待蕾琪的回应似的。
  “也是,不向盟军说明的话的确有失礼敷。”
  蕾琪以平稳而宏亮的声音回应。
  “我并不打算进攻萨克斯坦,并非我国没有余力,而是别有考量。这涉及我国内政,因此暂时还无法向您公开,不过……”
  “不,听到您这么说就够了。感谢您。”
  凡伦蒂娜恭敬地行了一礼。蕾琪在扫过堤格尔等人一眼后,开口说道:
  “今晚将会摆设迎宾宴会,还请各位在房间稍事等待。”

  结束谒见后,堤格尔在赛沛特男爵的带领下来到了客房。蒂塔的房间就在隔壁。而艾莲等吉斯塔特军则是被带往其他楼层的客房。
  在赛沛特离去后,堤格尔就这么穿着礼服躺到宽敞的床上了。他有股累积许久的疲劳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感觉。虽然明白这么做会弄皱衣服,但他不以为意,连头发乱了也不打算整理
  他歪着头看去。太阳应该已过中天,但自窗户射入的阳光还相当明亮,应该是下午时分吧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传来蒂塔的声音。堤格尔躺着回应后,栗发的侍女便开门进来。在看到青年的模样后,她随即出声叮嘱:
  “堤格尔少爷,这样子是不合礼仪的喔。”
  “礼仪等明天再说吧。今天就让我这么睡吧。”
  “那么,在您就寝之前,要不要来杯红茶呢?热水已经备妥了喔。”
  她应该是在堤格尔等人前去拜谒蕾琪的这段期间,请人准备了热水吧。青年一边感激她的贴心,一边坐起身子,向蒂塔投以笑客。
  “好啊,就帮我倒一杯吧。”
  蒂塔应了声“是”后,先回去了自己房间一趟,在备好用具后随即回房。没过多久,注满了红茶的陶杯便递到了堤格尔面前。
  堤格尔道了谢,接过陶杯。他不经意地嗅了嗅袅袅升起的茶香,旋即露出讶异的神色。
  “这和平常泡的茶不一样啊。”
  “是我在日前从琉德米拉大人手中受赠的。”
  听到蒂塔开心地这么说,青年随即回想起蓝发战姬的温柔笑颜。
  她以从曾祖母一路传承下来的战姬血脉感到骄傲,为了能独当一面,琉德米拉——米拉经常会以严格的态度与他人针锋相对。
  然而,她绝非如此浅薄的人。她也有着能打动对方的温柔之心——就像这杯红茶一样。
  堤格尔觉得自己不只受到蒂塔的鼓励,还感受到了米拉在为他打气,脸上的肌肉登时放松下来。看到主子的表情,蒂塔也露出了笑容,房内回荡着温馨的气氛。
  “对了,蕾琪大人……公主殿下她身子可好?”
  蒂塔慌张地把称呼改成“公主殿下”并这么问道。过去,蒂塔曾有一小段时间跟在蕾琪身旁照顾她的起居。而蕾琪也没对蒂塔摆出达官贵人的架子,两人于是逐渐化解了彼此的心防。
  “虽然只问候了几句,但她看起来满有精神的。”
  堤格尔啜着红茶,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不打算说出实情,因为那只会徒增蒂塔的不安。而且,晚宴上也许能稍微探听出一些端倪。
  ——干脆就这样悠哉地待到晚宴开始吧。
  在他闪过这个念头没多久,就响起了像是在粉碎这项计划的敲门声。他举手制止打算应门的蒂塔,并站起身子。堤格尔将还剩下半杯红茶的陶杯放在桌上,走向房门。
  打开门一看,只见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男子站在眼前。他是在宫廷任职的侍者之一。
  “抱歉,打扰您的休息,阁下。公主殿下要接见您。”
  既然是蕾琪约见,他就无法拒绝了。堤格尔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转换现下的心情。
  “我这就去。殿下人在何处?”
  在青年这么询问的时候,他发现侍者皱起了眉头。看来他是在意堤格尔衣服上的皱褶和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过,侍者并未把话说出口,而是转过身子。
  “殿下在谒见大厅。我带您去吧。”
  堤格尔歪起了头。谒见大厅不就是刚才去过的地方吗?不过,看侍者的反应,似乎也不像是搞错了。
  总之,既然受到召见,那就得尽快出发了。堤格尔请侍者稍待一下,并转身看向蒂塔。蒂塔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只见她虽然露出了感到遗憾的表情,但她随即露出笑容走到堤格尔身边,迅速为他整理乱掉的衣服和头发。
  “堤格尔少爷,请不要对公主殿下做出失礼的事喔。”
  “我会注意的。我也会代你向她问好。”
  他轻抚蒂塔的头代替道谢后,便走出了房间。
  堤格尔侧眼看着装饰在柱廊外头的花坛和庭园,在侍者的带领下漫步宫中。这段期间里,
  青年已经恢复了冷静,开始思考蕾琪的事。
  他想起蕾琪在谒见大厅时那公事公办的模样。堤格尔所认识的蕾琪,是不会做出这种应对的。现在召见他,说不定就是为了说明其中的原因。
  他抵达了谒见大厅的门前,在打开对开的大门后,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侍者不以为意,在穿过门扉后继续向前走去,而堤格尔也跟在后头。
  从旁穿过王座前行后,侍者在底侧的一座门前停下脚步。
  “殿下在这里面等您。”
  这道门应该是通往能眺望王都西北侧景致的露台。堤格尔在向侍者道谢后打开了门。他走过了细长的走廊,抵达了露台。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红色与橘色的屋顶受着春天阳光的照射,显得熠熠生辉。
  在这里可以瞧见提供王都用水的上水道、祭拜天上神佩尔克纳斯的神殿、中央则是设有开国君王夏立尔石像的广场。若是定睛凝视,或许还能看到走在主街道上的人群、傩贩和吟游诗人的身影。
  这时,随风飘起的金色头发捎进了堤格尔的视线一角。原本站着眺望王都喧闹街景的少女,在这时拨着头发转过身来,而她当然就是蕾琪了。
  她蓝色的双眸似乎在一瞬间绽放出光采,但那有可能只是堤格尔的错觉。在她转身面对青年的同时,蕾琪脸上的神色就和在谒见大厅时一样面无表情。这让堤格尔忍不住暗自感到一阵失落。
  金发公主以有些公事公办的口吻开了口:
  “真抱歉,特地把你召来至此。因为我有事情想问你。”
  “是什么事呢?”
  “你在亚斯瓦尔所达成的事,还有数天前与萨克斯坦军战斗的过程。就如我在谒见大厅时所说的,宰相卿已经向我报告过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叙述。还有……我也想听听你在吉斯塔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蕾琪的声调就像在处理公事一样毫无起伏,但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稍稍颤抖起来。原本直视着堤格尔的蓝色双眸,也在说完话后转而看向露台的灰色地板。她看起来就像在强忍些什么似的。
  “殿下……您该不会是贵体欠安吧?”
  堤格尔虽然出言关心,但蕾琪却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总之,请你开始说吧——”
  “好的..”
  虽然他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总不能对着公主追问下去。于是,堤格尔一边回想在亚斯瓦尔经历的种种,一边开口述说。
  从与马特维和奥尔嘉的相遇、遇见名为塔拉多的男子、夏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到拯救苏菲亚——也就是苏菲的经过。在开口之后,许多回忆登时涌上了心头,远超过他所想像的,而堤格尔也一一将这些回忆如实说出。
  蕾琪基本上都是默默地聆听,只在听到在意的部分才会开口提问。而她特别感兴趣的话题,则是塔拉多和桂妮薇亚公主的部分。
  “我也听说过塔拉多卿这个人。听说他是个优秀的将军,同时也是个杰出的统治者呢。”
  “是呀。他对于往上爬这件事带有强烈的企图心。在下认为,他一定会成为亚斯瓦尔不可或缺的存在。”
  塔拉多有着想成为王的野心。堤格尔不知道该不该提及这件事,因此用了比较迂回的说法。不过,这显然是多虑了。
  “我听说他与桂妮薇亚公主相恋,似乎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呢。”
  听到蕾琪的话语,堤格尔愣愣地盯着她瞧。金发公主看到青年的反应后,像是感到无趣般眯细了眼睛。
  在又问过关于塔拉多和桂妮薇亚的几件事后,蕾琪随即换了个话题。
  在讲述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之前,堤格尔先提及了吉斯塔特的维克特王要以金币和马车奖励他一事。之所以未在谒见大厅提及此事,是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猜忌。
  蕾琪轻侧着头,让双眼在空中逡巡一会儿后,用极为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那么,我国也赠与你与吉斯塔特相同——或是更多的奖赏吧。”
  堤格尔登时哑口无言。光是想像载满了装着金币桶的马车包围着自己宅邸的光景,就让他背脊发寒。
  金币也就算了,马势必得有人照料,而马车也得保养维护。
  因为是国王和公主的赠礼,当然不能轻率以对。光是维克特王的奖赏,对他来说就已经是难以消受了,若是蕾琪再给予同样的奖赏,堤格尔肯定会因为心力交瘁病倒的。
  “殿下,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下之所以赶赴亚斯瓦尔,是因受到维克特王的请托。当然,在下也认为这么做对布琉努会带来益处……”
  “你的活跃提升了我布琉努的名声,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我不因此给予回报,想必会被人质疑我这个统治者的器量吧?”
  蕾琪的说法十分正确。若不给予有功的人应得的奖赏,那肯定会产生龃龉。换成堤格尔的立场来说,若他带来的亚尔萨斯兵立下了功绩,那他当然也得给予奖励,而钱这种东西永远是多多益善的。
  不过说到这里,蕾琪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作法会让青年很伤脑筋。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她继续开口道:
  “……不过,你还有击退自南方攻来的萨克斯坦军的功绩。关于具体的奖励内容,就让我们日后再议吧?那么,我能听听与萨克斯坦之间的战事吗?”
  “遵命。”
  在暗自感到安心的同时,堤格尔很快就将脑子里的想法理出头绪。他将事情从自吉斯塔特归来、与马斯哈会合的地方开始讲述。而在与敌将克吕格交手之际,他向凡伦蒂娜求计的过程,也完完整整地交代了一遍。
  蕾琪若有所思地皱起了脸庞。
  “对于艾蕾欧诺拉卿的为人,我自认有一定的了解,不过,凡伦蒂娜卿的为人如何呢?”
  “在下也对她了解不深……若是存在有效但激烈的手段,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采用,是一位有着强大判断力的人物。”
  “吉斯塔特真是人才济济呢。”
  蕾琪看着王都的街景叹了口气。堤格尔虽然也有同感,但还是按捺住说出口的冲动。毕竟公主看起来显得十分沮丧。
  “就在下所见,诸位战姬皆是通情达理之人,若真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将在下遣为使者——
  堤格尔打算借此为蕾琪打气,但说到一半便把话吞了回去。因为蕾琪看着自己的表情明显地转为不满。
  “冯伦伯爵,你似乎认为众位战姬都很喜欢你,而且对此相当有自信呢?
  “因为发生过不少事,这个,多少算是……
  听到他唯唯诺诺地这么回应,蕾琪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请你思量一下用字遣词。这种说法,难保不会在王宫内外产生空穴来风的谣言。”
  “是在下太轻率了,非常抱歉。”
  青年深深地垂下了头。蕾琪的说法虽然严厉,但却相当正确。毕竟,这种谣言可是会延烧到艾莲等人身上的,他应该再小心一点,让自己别落人口实。
  “——请你之后注意一些。”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蕾琪这么说道,而堤格尔也诚惶诚恐地抬起了脸。
  “我已经明白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来龙去脉了。至于在那之后——”
  蕾琪换了个口气,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在这场战争结束后,能请你到王宫任职吗?”
  蓝色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堤格尔。堤格尔暗付:“果然要谈这件事了吗?”
  “这对在下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下对王宫的规矩一无所知,只是一名乡下出身的小小贵族。让在下这种人到王宫就职,恐怕会让已在宫中任事的贵族诸侯们不太开心吧。况且,在下更深爱自己的故乡亚尔萨斯。”
  虽然他事前已做过推演,但因为这也是他最真实的心情,因此堤格尔才能流畅地说出这番话。然而,蕾琪却没有就此打退堂鼓。
  “若有人表示不快,就由我出面协调吧。此外,我也不是让你就此和亚尔萨斯断绝往来。一年之中,你可以选择在夏季——或是冬季回领地治理。”
  “——公主殿下。”
  堤格尔有意识地压抑着声调,向蕾琪问道:
  “我能询问殿下是出于何种念头,才会希望我前来王宫吗?”
  能想到的理由有好几个,包括布琉努之中,没有人的战功能和堤格尔相比,以及堤格尔是与吉斯塔特关系最密切的贵族。
  况且,蕾琪的侧近之中,也有马斯哈和奥杰等与堤格尔交情甚笃之人。若堤格尔能在宫中任职,想必也能巩固他们的立场。
  在前往王都的路上,堤格尔曾和马斯哈谈论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而灰胡的老伯爵也并未否定堤格尔可能会被要求离开亚尔萨斯,并到王宫任职的可能性。而做出这番推论根据的正是刚才所提的理由。
  然而,那就只是堤格尔他们自己设想的理由而已。
  堤格尔想听蕾琪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结果,金发公主所说的想法,并没有超出青年的想像。
  她一一列举了堤格尔打下的胜仗——包括两年前的布琉努内乱、在那段期间里与墨吉涅的战争、去年的亚斯瓦尔内乱,以及前些日子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
  此外,她又加上了几个理由——像是堤格尔与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皆有来往、并受到这些人们的赞赏,以及行事公私分明,对人民和士兵都十分寛容等等。
  “我想将你这样的人才安置在身边。”
  听到蕾琪以这句话作为结语,堤格尔以困惑的神色凝视着她。
  她说的并没有错。但是,在青年听来,蕾琪的话语就像是在朗读一篇平淡无趣的文章一般,显得有些空虚。
  “……能让我考虑一阵子吗?”
  堤格尔将视线从蕾琪身上撇开,看着露台的灰色地板说道。冷冷的风吹过了两人之间的空间。金发公主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了声“我明白了”,接着又像是觉得这样稍嫌不足般,再次开口说道:
  “对不起,你明明才刚回来布琉努,我却提出了这样的提议,这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接着,蕾琪表示会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结束后再听他的回覆,而堤格尔也点头同意了。



  在堤格尔于谒见大厅外头的露台和蕾琪交谈之际,待在客房里的艾莲很快就感到无聊了起来。
  若是在一般状况下,她只要觉得有必要,就可以乖乖地待上一整天。然而,艾莲现在却怎样都静不下来——她先是在床上滚了几下,随即又坐起身子,在房间中无意义地踱起方步。
  她朝着竖在墙边的穿衣镜看去,结果看到了一张面露不悦的臭脸。
  成为王宫的客人,就得承受让人不快的视线,也会失去自由行动的权利。她虽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接受的,但自由受限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像。
  现在若是打算去找堤格尔,那光是这个举动就会招致猜忌。即便她只是想和堤格尔闲话家常,也会有部分人士不相信这种说词吧。
  她原本想找人送来棋盘,并请人在隔壁房的莉姆过来下棋,但一直处于兴致缺缺的状态。
  要莉姆陪伴现在的自己,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时,艾莲的嘴角突然闪过了像是孩童打算恶作剧般的笑容。银发战姬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摇铃轻摇了几下,将侍女唤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女性便现身了。
  “公主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艾莲忍不住露出苦笑。虽然她说的不算错,但“公主大人”这样的称呼还是让她感到怪异。
  在看到侍女露出讶异的神色后,艾莲像是要她别在意般露出了笑客。
  “老是在这儿发呆也无聊,我听说这座王宫里面有许多视野不错的庭园和花坛,能帮我带个路吗?”
  “好的。在现在这个季节,每一处庭园都是花团锦簇,想必能让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看起来相当和善的侍女露出笑容,像是在领路般跨出走廊。艾莲跟在她的后方,心中暗自感到抱歉。因为银发战姬并不是想要赏花,而是别有目的。
  两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弯过好几处转角,并穿过了柱廊。艾莲与侍女一一逛过了设有历任国王石像的庭园,以及被花坛点缀得美不胜收的中庭。侍女认真的说明几乎都被艾莲当成了耳边风,她装作欣赏石像和花朵的样子,实则在探查气息。
  正如她所预测的,有人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们后面。
  ——看来有两个人啊。不过,他们似乎不是一起行动的。
  看似是在监视自己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在跟踪术上的造诣并不高。艾莲若无其事地侧着头将视线扫去,便看到对方藏身到掩蔽物后方的模样。
  不过,另一人却完全没有犯这类失误。明明有感受到视线,但却无法锁定此人的位置。
  ——是刻意让比较拙劣的那人吸引我的主意,好让矫捷的那人完成目的吗?
  艾莲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动向,但他们迟迟没有离去的迹象。看来是时候直接和他们接触了。
  艾莲小心翼翼地估量着自己与躲藏者的距离。她向侍女要了朵花,作势嗅着花香步入走廊,缩短与对方的距离。对方似乎以为艾莲没有发现,并没有移动位置。
  这时,艾莲猛地一蹬,以猛禽捕兽之势冲到了对手的正前方。
  她对这张脸孔有印象。记得这人是带他们到谒见大厅的男子,名为赛沛特。那晒得黝黑的脸庞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脸颊抽搐了起来。
  “你从刚才就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到底是有何贵干呢?若是被我的美貌给迷住的话,何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面看呢?”
  艾莲赏了他极具压迫感的冷笑,并将手中的花朵戳向赛沛特的鼻尖。狼狈不堪的赛沛特发出了闷哼,用力摇了摇头。
  “不,您误会了,战姬大人。我这是有理由的……”
  “你是赛沛特男爵对吧?那我就听听你的理由吧。我会根据你的理由来决定要不要向蕾琪殿下报告。当然,如果你试图含混带过也不例外。”
  赛沛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明自己是为了守护艾莲才会跟在后头的。
  “让您窥探到我国不名誉的一面,实在是令我汗颜万分……我国有部分人士对于吉斯塔特人过度警戒,若是那些人打算向您说些无稽之谈,我便打算出面制止,所以才会跟在后面的”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不过,我没从蕾琪公主殿下那儿听到类似的消息,你是奉谁的指示过来护卫我的?”
  “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吉斯塔特是布琉努珍贵的友邦,我当然得避免让有损两国信赖关系的事态发生。况且,守护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当然是男人应尽的义务呀。”
  赛沛特似乎冷静下来了,只见他比手画脚地以流畅的口气这么说道。艾莲那对红色双瞳浮现出儍眼的神色,看向这名年轻的男爵。即使听起来就是虚与委蛇的谎言,但他能这样口若悬河也算是不简单了。
  “但可真不巧,你说的事情我都早已知悉,而且是在做好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出现在这里的。我难得前来赏花,可以请你别做出扫我兴致的举动吗?”
  冷冷地说完后,艾莲便转身朝着庭园走去。这时,赛沛特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战姬大人,若您不嫌弃的话,能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艾莲停下脚步,转动脖颈,只以目光看向这名男子。赛沛特没擦拭满头的大汗,而是以紧张的神色提出疑问。
  “两年前,您为什么愿意协助身为外国人的冯伦伯爵?”
  “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听说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是仅次于国王的存在,能以一己的意志出动数千大军。若没有您的协力,冯伦伯爵应该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了吧。然而……”
  赛沛特在此停了一下,想看看艾莲是否有所反应。但艾莲只是无言地接下他的视线,催促他说下去。赛沛特舔了一下嘴唇后,继续开口道;
  “我不明白您为何愿意帮助他。您第一次和冯伦伯爵碰面,是在两年前的迪南特战场上,而在此之前则是全无交流。也就是说,在短短的几十天内,您和伯爵之间发生了某些事——而且是让您愿意出动数千大军的事。”
  说着,赛沛特男爵的眼中展露出了热意和某种异样的光辉。艾莲则是面露不悦的神色,以感到厌烦的口吻说道:
  “所以,你觉得我和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艾莲的话中带有怒意后,赛沛特慌张地挥动双手。
  “正因我不明白,才希望您能赐教。冯伦伯爵就只是个统治边境领地的贵族而已,是他提供了您什么东西吗?还是说,他具备着让您能够满意的东西?若他不具备这些东西,那是不是 透过话语或是感情打动了您呢?”
  在赛沛特把话说完的这段期间,艾莲一直强忍着把手上的花朵捏烂的冲动。简单来说,这个男人怀疑堤格尔和自己有着男女之间的私情。
  ——不对,也可能是刻意讲这种话,借以达成挑衅我的目的。
  不管对方的目的为何,艾莲和这种人已经交手过很多次了。她刻意露出甜美的微笑,转头看向赛沛特。
  “若你如此在意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我是被冯伦伯爵想拯救领民的真挚请求打动的。由于我也从维克特陛下手中获赐一座公国,所以很能明白他想守护人民的心情。”
  有着精悍脸庞的青年贵族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对于脸上写着“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的男子,艾莲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追根究底,我可没打算让全天下的人都理解我的动机喔?毕竟在那个时候,受到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威势所慑,因而不敢有所作为的人相当多嘛。”
  听到这狠辣的讽刺,赛沛特吊起了眉毛。艾莲不知道赛沛特在两年前的内乱是追随何人,但可以确定他不在『银色流星军』里面。因此只要把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看到赛沛特一时无从反驳,艾莲这回真的转过了身子。
  “具备好奇心是一件好事,但时间是有限的。不如多花点时间磨练自己,成为一个即便陷入困境,周遭也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吧?”
  艾莲不再理会他,迳自踏着悠哉的脚步走向庭园。而赛沛特的脚步声则在她的背后逐渐远去。
  虽然赶跑了讨人厌的家伙,但艾莲的心情却是愈来愈糟。这时,另一个一直在观察艾莲的人物轻拍着手,缓缓走了过来。
  “我都听得出神了呢。你这番演讲可真出色呀,艾蕾欧诺拉。”
  对方有着长长的黑发,身穿有着玫瑰装饰的礼服。是凡伦蒂娜。
  “我这下很能明白,你到底有多喜欢冯伦伯爵了。”
  艾莲停下脚步,以吓人的眼神瞪向凡伦蒂娜。她不知道凡伦蒂娜有何打算,但她有必要让对方好好明白,自己绝非是被感情冲昏头才决定帮助堤格尔的。
  “凡是拥有领地之人,在自己的领地遭到贼人作乱、践踏时,自然会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你身为战姬,不可能不明白这点。”
  “是呀,我是很明白。不过,他的疑问也相当合理。光是这股义愤之情,就足以让你下达出兵拯救亚尔萨斯的命令吗?”
  凡伦蒂娜轻轻歪着脖子,以纯真的口吻问道。而艾莲则是交抱双臂,像是在表示“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似地露出笑客。
  “不久之前,我用这双眼睛确认过,我的决定是有回报的。”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数天前行经亚尔萨斯时,受到镇民们款待的光景。
  之后,只要莱德梅里兹的人们前往亚尔萨斯,肯定都会受到当地居民的友善应对吧。
  而对于莱德梅里兹人来说,只要他们有了“在穿越孚日山脉后,就会受到亚尔萨斯人的温情对待”的认知,之后肯定也会积极前往亚尔萨斯。
  艾莲知道对于旅人来说,能有安心休息的地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且,这和艾莲修筑孚日山脉的道路,好促进两国交流的目的也不谋而合。
  不过,她没有义务向凡伦蒂娜解释得这么详细。艾莲换了个话题,直率地对她问道: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我很无聊呀。”
  凡伦蒂娜将手指交握在丰满的胸前,一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
  “我偷偷溜出房间,想说在王宫里散个步,结果就看到你走在走廊上的背影,一不小心就跟踪起来了。”
  艾莲抖着肩膀瞪向凡伦蒂娜。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对黑发战姬放声大吼的怒火。
  “要是布琉努的人看到你举止可疑,担心你图谋不轨的话,你要怎么负责啊?可别做些会给堤格尔添麻烦的事啊。”
  “艾蕾欧诺拉,你真的很喜欢冯伦伯爵呢。”
  即使艾莲压抑着声音斥责,凡伦蒂娜也只是微笑着带过而已。她以手抵颊,看似开心地盯着银发战姬看。艾莲并没有马上回话,而是交抱双臂,将视线从凡伦蒂娜身上挪开。
  “你就是要把我喜欢堤格尔当成既定事实就对了?”
  “你在太阳祭上不是表现得很亲密吗?甚至还搂住他的手臂呢。”
  “琉德米拉那小妮子不也搂了他的手臂吗?我所想的一直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别扯友军的后腿。”
  “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就不该对冯伦伯爵多方包容,而是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应该要向他说『你们布琉努少惹事,最好别扯我们的后腿』才对吧?”
  艾莲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她很清楚凡伦蒂娜说的才是正确的,但还是勉强挤出话来反驳。
  “被不相干的人厌恶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反正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多待几天。”
  “这种消极的思考方式真不像你的作风呢。不如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冯伦伯爵,顺便向他撒撒娇吧?”
  “……凡伦蒂娜,你好像有些误会了啊。”
  虽然心底的焦躁让她有些难以自制,但艾莲还是佯装平静说了下去。
  “我和堤格尔是战友。我虽然信赖他的技术和人格,但却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关系。”
  “哎呀,那么身子被他看个精光、甚至被他碰触的我,岂不是和他有更深的交情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
  艾莲的声音无意识地变得低沉。她知道堤格尔有时会在不太凑巧的时间点做出糗事,若只是出于偶然或是无意,那她也打算不予追究——但他居然对凡伦蒂娜也出手了?
  黑发战姬夸张地耸了耸肩,往后退了一步。
  “艾蕾欧诺拉,你的表情很恐怖喔。”

  “我的表情怎样不重要,快告诉我详情吧。我也是堤格尔的协助者之一,有必要知道他做了哪些不像样的事。”
  “也没有到要以『不像样』来形容的地步呀,就只是一丝不挂的男女凝视彼此,并触碰了对方而已。请你别放在心上呀,艾蕾欧诺拉。”
  看着凡伦蒂娜轻轻嗤笑,艾莲这才明白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实情说出口。
  ——我不需要逼她说出内容,晚点再问堤格尔就行了。
  艾莲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庭园,并和把艾莲带至此地的中年侍女对上了视线。侍女露出像是在表示“请两位随意无妨”的微笑,向两人点头行礼。
  凡伦蒂娜向她报以注目礼,并对艾莲说道:
  “你不打算利用这样的情势吗?”
  “什么意思?”
  突然被这么话中有话地一问,艾莲皱起了眉头,黑发战姬则是轻笑着说:
  “我是指你极为在意的冯伦伯爵。在这个布琉努里面,应该有人想把他排除掉吧?若是利用这些人,你岂不就能把冯伦伯爵带回你治理的公国了?”
  利用布琉努的贵族把堤格尔赶出这个国家——凡伦蒂娜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此。艾莲眯细了眼睛,露出轻蔑的笑客。
  “你还真喜欢谈这些阴谋诡计呢。不过我可不喜欢啊。”
  “这样的气节固然崇高,但你若是这么坚持,不就会被那些喜好阴谋诡计之人抢走重要的人吗?毕竟他似乎很受欢迎呢。”
  凡伦蒂娜这句话戳中了艾莲的痛处。银发战姬的脑海中,浮现了在太阳祭时,其他战姬和堤格尔亲密互动的光景。
  在谒见蕾琪的时候,她那对蓝眸中所蕴含的好感也没逃过艾莲的眼睛。她虽只短短称赞了月光骑士军的名称,但这句话却藏不住对堤格尔满溢而出的情感。
  也许是看到艾莲闭口不语的关系,黑发战姬又继续说道:
  “为了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我是会不择手段的。因为我很清楚,我并没有万能到可以选择手段。”
  从庭园吹来的风轻抚着两人的头发。
  在艾莲打算开口的那个瞬间,凡伦蒂娜先有了动作。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毕竟这真的有点累呢。”
  黑发战姬掠过银发战姬,步入了走廊。
  艾莲不想特地叫住她,于是闭上了原本打算开口的嘴巴,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在和艾莲分开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在走廊上走着,并思考今后的发展。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凡伦蒂娜不出声地呢喃着她现在最感兴趣的人物之名。
  在与克吕格将军所率领的萨克斯坦军交手之际,凡伦蒂娜一直对于某件事感到失望。
  那就是堤格尔未使用黑弓的力量——若是用上那股力量的话,别说是克吕格了,应该连那座山丘都会被轰得灰飞烟灭吧。
  对凡伦蒂娜来说,她想趁这次与堤格尔一同行动的机会,亲眼见识一下黑弓的力量到底强 大到什么程度。
  ——看来得再把他逼得更紧一点才行呢。
  若是遇上生死一线的致命关头,堤格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使出黑弓的力量。而对她来说相当好运的是,这个王宫里面有能让她达成目的的材料。
  ——那个男人是叫赛沛特男爵对吧?
  凡伦蒂娜回想起带领他们来到谒见大厅,以及刚才被艾莲训得满头包的青年贵族的脸孔。
  赛沛特既然受托引领他们前往谒见大厅,那平时的他,肯定是表现出对堤格尔和吉斯塔特人都怀有好感的态度。
  然而,黑发战姬看出来了——举止有礼的赛沛特,在一瞬间以带有强烈负面情绪的目光看向了堤格尔。而有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就只有佯装若无其事、实则仔细观察赛沛特一言一行的凡伦蒂娜而已吧。
  ——而他也向艾莲质疑了她与冯伦伯爵之间的交情。
  那段话实在是表现得太过露骨。考量到赛沛特曾对冯伦伯爵露出过那种视线,他恐怕是在怀疑那名红发青年已经沦落为吉斯塔特的爪牙了吧。
  ——不如再稍微施压一下吧?
  凡伦蒂娜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叫来侍女,请她准备饮料,并和她畅聊了起来。在谈笑风生之际,凡伦蒂娜巧妙地带动话题,让侍女说出哪位贵族被分到了王宫哪一带的房间。
  凡伦蒂娜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王宫的地图,她之所以跟踪艾莲,其实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多了解王宫的构造一些。
  在过了快半刻钟后,黑发战姬以“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作结,在向侍女道谢后给了她一枚金币,随即将她遣了出去。
  一个人待在房里的凡伦蒂娜取出了纸与笔,以优美的布琉努语写下了这类文章。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签订了割让布琉努领土的密约。而吉斯塔特之所以愿意出兵,是为了得到第二个阿尼亚斯。应当在冯伦离宫前诛杀之。』
  阿尼亚斯是位于布琉努东南方的土地。在蕾琪于两年前的内战胜利后,法隆王以自己的名义把阿尼亚斯割让给吉斯塔特。这不光是为了答谢吉斯塔特的协助,也是为了让吉斯塔特成为和墨吉涅之间的防线。
  吉斯塔特虽然看穿了这样的意图,但还是收下了阿尼亚斯。因为只要获得阿尼亚斯,吉斯塔特就能将版图扩张到南海,这样的吸引力相当诱人。
  然而,并非所有布琉努贵族都察觉了法隆王的意图。也有人认为割让土地是国耻,并借此对蕾琪产生猜忌。
  接下来,只要把这封信送到赛沛特手里即可。
  即使赛沛特真的成功杀掉了堤格尔,那倒也不成问题,因为这样就不用去思考黑弓的事情了。而且,布琉努若是因为失去堤格尔而产生内乱,凡伦蒂娜也乐见其成。
  “就让我见识一下梅莉桑德的手腕吧。”
  她综合了从堤格尔听来的资讯、王宫酝酿出来的氛围和她在踏入布琉努前所收集到的情报,认为梅莉桑德和她的党羽似乎仍有图谋,而且尚未死心。
  ——既然她和萨克斯坦互通声息,那应该会在这几天内采取行动吧。目的应该是蕾琪殿下 的性命吧?
  凡伦蒂娜思索起梅莉桑德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并一一思考自己届时该如何因应。黑发战姬虽然认为梅莉桑德等人成功达成目的的机率不高,但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在思考完一轮后,凡伦蒂娜唤了侍女过来,请她准备一些故事书。即使是以布琉努语写成的作品,她也能毫无窒碍地阅读。
  刻意叫人送书本来是有理由的。这当然和她喜好阅读有关,但只要让人得知她正在看书,那就算一个人长时间待在房间里面,也不会让人起疑。
  凡伦蒂娜的龙具艾萨帝斯,有着在瞬间跳跃到另一处空间的能力。
  只要不是发生紧急状态,基本上不会有人随意开启客人的房门。即使有人在自己没待在房内的时候敲门,也可以说是自己看书看得太入迷、或是太过疲惫而睡着了等理由来回应。
  将信件递给赛沛特的时机,看来是挑在日落天黑、众人忙于准备晚宴的时间点为佳。
  在这么决定后,凡伦蒂娜坐在椅子上,露出微笑打开书本。她愉快地享受了阅读故事所带来的乐趣。
  凡伦蒂娜绝非全知之人,因此,她并没有料想到与她目的相同之人,已经在暗中展开了行动。



  在太阳西斜之际,设在大厅堂的晚宴正开席。这是为了欢迎盟军吉斯塔特,以及庆祝在和萨克斯坦的战事中告捷。大厅堂已经聚集了许多贵族诸侯,而乐师们也在角落做好准备,菜肴与美酒也一一被运了进来。
  天花板上挂了好几座银色的吊灯,墙壁上也等距离地放置了烛台,每个台座上都插了长长的蜡烛,在烛光的照耀下,大厅堂显得亮如白昼。
“抱歉啊,堤格尔。”
  马斯哈看着并排在桌上的一盘盘料理,叹了口气说道:
  “这场晚宴原本也是为了庆祝你重返故国……”
  “不不,这对我来说反而刚好。因为我很不擅长对一群人说话……”
  堤格尔要老伯爵别放在心上。老实说,他是真的感到庆幸,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在这种场合上聊些什么。
  “在亚尔萨斯的收获祭上做敬酒致词,或是在战场上激励士兵时,我倒是能自然而然地开口呢。”
  “这都怪我教育无方,真是没脸见乌鲁斯啊。”
  在大厅堂的底侧设有会客用的王座,而旁边则装饰着不败之剑杜兰达尔。在看到不败之剑后,许多贵族诸侯们应该都会想起光轮祭上发生的事情吧。当然,蕾琪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选在这边开宴。
  ——那就是假的不败之剑啊。
  堤格尔远眺着杜兰达尔。之所以没在自己拜谒时拿出来示人,似乎是为了不想让它太显眼的关系。
  似乎是因为知道这是假货的关系,剑锷和剑鞘的光辉看起来十分不自然。更重要的是,真货所散发的庄严之气,在这把剑上丝毫感受不到。
  这并非堤格尔的错觉,由开国君王夏立尔传承下来的真正杜兰达尔,的确具备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管是由战姬的龙具所施放的龙技,或是堤格尔的黑弓所放出的一步——对于这些超越人类范畴的力量,杜兰德尔竟能以刀刃将之抵销。
  这时,青年突然涌上了一股疑问。
  ——为什么要偷走杜兰达尔……?
  马斯哈推测,偷走杜兰达尔的不是梅莉桑德,就是与她有来往的同伙,目的是用来伤害蕾琪的权威,使她的颜面扫地。而宰相玻德瓦也有同感。
  堤格尔在看到假货之前,也认为马斯哈的推论是正确的。毕竟偷的是王国宝剑,应该也没有其他用途了吧。
  然而,真的是如此吗?这难道不是知悉杜兰达尔力量之人刻意偷走的吗?
  堤格尔的脑中虽然浮现了这些想法,但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揣测驱到脑海的角落。这种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
  这时,蕾琪在玻德瓦的陪伴下,于王座旁边现身了。堤格尔的反应和其他贵族一样——同时朝着她看了过去。
  玻德瓦将饰有宝石的银杯交到了蕾琪手上。杯子里已经盛满了葡萄酒。
  在吊灯和烛台的照耀下,蕾琪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脸上浮现着冷漠的表情。堤格尔认为,在露台聊天时闹起别扭的模样反而还好多了。
  在堤格尔请马斯哈帮他准备银杯和葡萄酒的这段期间,蕾琪开口说道:
  “我们击退了自南方来袭的萨克斯坦军,现在仅剩下自西边侵略的敌军了。我们可以承认他们是一支强敌,但他们并非无敌不败。我期待着众卿的活跃——愿众神看顾我们。”
  蕾琪举起了饰有宝石的银杯,而大厅堂里的人们也纷纷举起杯子。
  “祝我等胜利!”
  堤格尔也举起了银杯。这时,他忽然将视线投向站在远处的艾莲和莉姆。他们之前就商讨过,在王宫里面要尽量保持一点距离。
  青年虽然感到有点寂寞,但在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的期间,他就把这念头给驱到了九霄云外。在这场宴会上,他有许多非见不可的人物。
  “喔喔,你在这里啊。”
  搭话声从身侧传来,让堤格尔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袍子的矮小老人站在不远处。他是雨果·奥杰。堤格尔脸上立刻展露出欣喜的笑客。
  “奥杰子爵,好久不见了。”
  “嗯,我听说你不只去了吉斯塔特,连亚斯瓦尔都走了一遭啊,还好你平安回来了。杰拉尔应该也在这座大厅堂里面吧。”
  奥杰满是皱纹的脸激动地扭曲着,并握住了堤格尔的手。青年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光是能与这位老子爵重逢,就让他觉得不虚此行了。
  马斯哈也和奥杰握了手。一直到两年前,两人都和王宫毫无瓜葛,马斯哈觉得会在自己的奥德领地安养天年,而奥杰则认为自己会在特里托尔治理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苦笑,想必这是他们对命运的安排最直率的感想吧。
  对奥杰来说,马斯哈仅是数十天不见,但和堤格尔则是一年不见的重逢。两人想必有说不完的话题,但他们却都事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好好叙旧。
  马斯哈被其他贵族搭话,随即露出笑容给予回应。而奥杰则是说着“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拉着堤格尔拨开人群前进。
  忽然间,堤格尔在谈笑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不禁出声打了招呼。
  “这不是奥古斯特吗!你也来啦!”
  留着一把落腮胡的壮年骑士静静地展露微笑点头行礼。即使胡须让压迫感显得更为强烈,但他的微笑却神奇地带着一股憨态。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少爷——不对,伯爵阁下。”
  奥古斯特虽然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骑士,但他的故乡是亚尔萨斯,而他当然也是从小就和堤格尔与蒂塔认识。
  “都在宴会上了,就别用那么拘谨的叫法吧。看你安好真是太好了。”
  “我也听说堤格尔少爷在各地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的征战,请您务必向我和卡尔瓦多斯骑士团说一声。我们肯定都会乐于加入您的麾下。”
  “真可靠啊。那我就答应你啦,到时候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之后,堤格尔说了亚尔萨斯的近况,而奥古斯特也开心地聆听。身为骑士团一员的奥古斯特,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到故乡了。
  奥古斯特说,自己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和部下们一起前来王宫。说到这里,他的视线一瞬间闪了一下——他所看的人是蕾琪。金发公主被担任护卫的骑士和许多贵族包围,而她则是面带毫无温度的表情,有礼地一一应答。
  在堤格尔和奥古斯特闲聊之际,奥杰带着几名贵族回来了。那是曾经加入银色流星军、在堤格尔的指挥下作战的人们。
  “这次的名字是月光骑士军啊。我们当然也会在您的指挥下作战了。”
  “我虽然已经一度败给了萨克斯坦军,只是一名败军之将,但您若愿意指挥我的话,那便是我的荣幸。”
  他们纷纷表达了想协助青年的意思。对堤格尔来说,这些曾与他齐心聚力过的人们的加入,也让他感到安心。堤格尔说着“那就麻烦你们了”,并一一与他们握手。
  然而,他们却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为止——因为这时又有一群贵族前来和堤格尔搭话。在堤格尔人在吉斯塔特的时候,他们曾寄了信件,希望堤格尔能收他们的女儿或堂妹为侍女。
  由于现场的氛围让他无法当面拒绝,只能姑且表示“请容我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再给予答覆”来逃避这个话题。这时,奥杰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插话道:
  “冯伦伯爵,你何不设个条件,把在战场上表现得最为杰出之人的女儿收为侍女呢?”虽然这明显是在开玩笑,但听到这句话的贵族们全都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并纷纷说出告别的话语
  堤格尔苦笑着向奥杰答谢,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便向奥杰和奥古斯特询问——是关于他母亲的事。
  堤格尔问他们“知不知道些什么讯息”,但两人都歪起了脖子。
  “我记得是位文静又温柔的夫人啊。乌鲁斯老爷和我说过,夫人是宫廷园丁的女儿。”
  “和乌鲁斯相遇的时候,她已是举目无亲的状态了。当然,我想他们是相爱的,但乌鲁斯应该也是对她放心不下吧。不过你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啊?”
  “不,只是因为很久没来王宫,所以才想起了母亲的事。”
  堤格尔这么回应后便带过了话题。结果,他并没从两人身上打听出什么不一样的资讯。
  ——我妈妈难道和这把弓一点关系也没有吗?说起来,爸爸好像也是这样呢。
  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使弓技巧不像儿子那么优秀,也对弓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关于黑弓,他也只留下“只能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再使用”的讯息而已。
  推敲这句话的意思,似乎也只是将之视为单纯的传家之宝而已,并未蕴含着什么重大的意义。事实上,一直到两年前为止,堤格尔也只是把黑弓看成有点诡异的传家之宝而己。
  “对了,我有件事想麻烦奥杰子爵。”
  堤格尔交代了他的要求后,矮小的老子爵随即露出笑容点头。
  “我知道了,马上就帮你处理。”
  “感谢您。”
  “别放在心上,自己的身子自己保护本是天经地义,而在现在的状况下更是如此。”
  之后,依然有许多贵族出现在堤格尔面前。幸亏有马斯哈、奥杰、奥古斯特和杰拉尔轮番在堤格尔身旁提出建言,堤格尔才能在没出糗的状况下熬了过去。
  至于艾莲与莉姆,堤格尔就只是对她们做了形式上的问候而已。艾莲则是露出了像是在说“我们都辛苦了”般的苦笑。
  蕾琪也过来向堤格尔搭了话,但她只是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了句“期待你之后在战场上的活跃”,而这句话之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情感。堤格尔暗自提醒自己别让失望的神情表现出来,并向她行了一礼。

  卢里克被杰拉尔搭话的时候,他正在大厅堂的一角畅饮葡萄酒并大啖美食。
  洒上了大量辛香料的烤鸭肉散发着诱人香气,也能品尝产自布琉努各地的多种起司。若是在嘴里残留香浓起司味的状态下灌下一口葡萄酒,那便会化出一股妙不可言的酸味。
  轻啜洋葱丁和马铃薯丁熬成的汤,便能冲走口中的油脂。香草烤鹌鹑可以尝到肉与香草的美妙搭配。而以红酒熬炖的柔软羊肉也相当美味。正因为还年轻,所以卢里克根本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拿肉。
  而看到忙于应付贵族的艾莲、莉姆和堤格尔,更是让卢里克心中升起了“得连他们的份也一起吃了”的奇妙使命感。
  “你就不能吃得更有品味一点吗?”
  “在细细品尝后,直率地赞美美味的料理,这才是用餐该有的礼仪吧。”
  对于杰拉尔一如以往的冷嘲热讽,卢里克则是一边啃着炸虾一边回应。而杰拉尔则是拿了一小盘莓子小口吃着。
  “看来『品尝』这个字的用法在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并不相同啊。我看你只是把手边的食物通通塞进嘴里而已吧?”
  “你要我对每一道菜一一做出评论也行啊,就怕你不是抱着正经的心情来听而己。”
  “那敝人就正经地说吧——我可没有聆听别人发出杂音的兴趣。”
  简短地交互酸了几句之后,杰拉尔便切入主题。他压低了声音,告知卢里克王宫的气氛并不平静,以及存在着仇视堤格尔的团体。
  乍看之下,四周并没有特别注意着他们的人物,但杰拉尔是明确支持着蕾琪的一方,而卢里克则是这边罕见的吉斯塔特人,绝对不能大意。
  这虽然不是适合在宴会场合说的话题,但杰拉尔若是特地前来找卢里克谈话,又会显得相当突兀。最后,杰拉尔只想得到在谈笑中夹杂正经事的作法。
  “我虽然认为吉斯塔特人不会受到袭击,但凡事皆有万一。若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和战姬大人知会一声,即使她在晚宴结束后立刻离开王宫也没……”
  “我说的话若是会被采纳的话,那位大人肯定就不会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如此赴汤蹈火了吧。”
  卢里克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感谢你一下。毕竟能事先知道该做好准备,以便在事件发生时毫不犹豫地行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呀。那就麻烦你了。若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或是我父亲说一声。”
  两人每次见面,虽然总是会相互数落对方的态度或是用字遣词,但他们同时也是在堤格尔的麾下闯过无数硬仗的战友。而且,他们也对危险的气味相当敏感。
  在结束必要的对话后,杰拉尔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现场,而卢里克则是继续吃了起来。



  从宴会开始已经过了一刻半钟。王宫外头已经被夜幕包围,月亮则是在低空露脸,并慢慢向上升去。
  堤格尔告知马斯哈自己要回房后,便一个人走出了大厅堂。现在,还待在大厅堂的宾客已经剩下不到一半。蕾琪和艾莲似乎都已回房,在大厅堂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堤格尔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他的目的地并非房间,而是澡堂。这是他离开大厅堂之际,马斯哈劝他这么做的。由于心理上的确是有些累了,因此他很感激老伯爵的贴心。
  澡堂距离大厅堂相当遥远。马斯哈似乎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堤格尔向站在澡堂门口的侍者报上姓名后,便被带了进去。
  一踏入澡堂,首先看到的便是宽阔的脱衣间。虽说是脱衣间,但也并非只是用来脱衣服的地方。并排的棚架上摆放了酒和棋盘等娱乐品,也有让侍者按摩身体用的躺床。
  “那么,请您进入浴室吧,我们已安排专人为您洗涤身子。”
  “不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堤格尔摇了摇头,侍者虽然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色,但并未追问下去,就这么离开了澡堂。
  在随意脱下衣服后,堤格尔只拿了一块厚毛巾就踏入了浴室。
  比脱衣间更宽敞的浴室显得昏暗,袅袅蒸气遮蔽了视野。堤格尔走到浴池边跪了下来,掏起热水泼向自己的身体。
  ——这种设施就只有王宫才有吧。
  为了泡澡,势必需要焚烧大量的柴火加热这么多的水,即使是富有的贵族或是巨贾,也很难享受如此奢侈的行为。像堤格尔这样的小贵族或平民,就只能趁天气暖和的时候冲澡,到了天气变冷时,就只能用泡过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了。
  堤格尔进了好几次浴池泡澡,让身体充分流汗。突然间,他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看向后方。
  他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出入口处。堤格尔以为是侍者没把他的交代听进去,还是找了人为他清洗身体。
  “是谁?”
  虽然他出声搭话,但人影没有回应,而是朝这里走了过来。对方步伐缓慢,看起来十分慎重,也像是有点胆怯的样子。
  在终于辨识出对方是谁的瞬间,堤格尔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是蕾琪。她以厚毛巾包裹住自己纤细的身子,但这样似乎还是让她很害臊,只见她的脸颊染上了红晕,还垂着头让自己的视线不与堤格尔相交。蕾琪没有开口说话,但也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至于堤格尔则是被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吓傻了,只能愣愣地抬头看着她。虽说身体被毛巾遮住,但那白而纤细的肩膀、胸口以及修长的美腿,已经足以让青年升起下流的思绪,而身体也自然地有了反应。
  蕾琪稍稍抬起了脸庞,看着他的眼睛。堤格尔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转身背对她,而呼吸也变得急促。
  青年看向左右,抓住了洗身体时所用的毛巾,以粗暴的动作将之绑在腰间。堤格尔回想起蕾琪刚才看他的方式,应该是没被瞧见才对。
  轻吐了口气、多少冷静下来之后,堤格尔感觉到蕾琪仍在他的背后。
  ——她是不是走错澡堂了……?
  他在内心暗自感到不解,也犹豫着该不该出声搭话。这时,蕾琪先开口了:
  “——冯伦伯爵。”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顚抖,而这想必不只是因为浴室构造所造成的回音的关系。堤格尔紧张地应了声“是”,又过了好几秒后,蕾琪才再次叫了青年的名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堤格尔。”
  这回堤格尔迟了一拍才出声回应,听到她特地称呼自己的昵称,让堤格尔感到困惑。而且,总觉得这次的说话声离自己好近。
  下一瞬间,堤格尔的背部感受到湿润肌肤贴附上来的触感——蕾琪在青年的背后跪了下来,并像是靠上自己的身子般抱住了他。由于太过震惊,堤格尔整个人僵在当场。
  背上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抵着,而在兴奋的催化下显得更为灵敏的触觉,也感受到了有两粒稍硬的突起物。炽热的吐息拂过脖颈,而金色的头发则搔着青年的后颈。

  堤格尔虽然想开口说话,但下颚却只是不灵光地颤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堤格尔没能把她推开,因为他光是掐住腰间毛巾,借以压抑住翻腾涌上的冲动,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蕾琪以带着少许羞赧之情的声调,在堤格尔的耳边呢喃:
  “总算……总算能叫你堤格尔了。”
  心神尚未镇定下来的堤格尔对她的话语有些不解,只能勉强明白她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在谒见大厅迎接你的时候,我就好想这么做了。”
  蕾琪抱住堤格尔的纤细双臂这时加强了力道。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了“谒见大厅”这几个字。青年的意识虽仍被兴奋和混乱所攻占,但大脑总算是开始运作,能把公主的话语听进去了。
  蕾琪以混杂着开心与不甘的话声继续说道:
  “我想笑着迎接你,并握住你的手……”
  话语在途中就被泉涌而上的情感淹没,无法成句。然而,青年却明白了。蕾琪是想抱住他,并为他平安归来一事表达欣喜之情吧。
  ——原来是这样啊……
  堤格尔回想起蕾琪在谒见大厅、露台和大厅堂所露出的表情。之所以看起来显得冷漠,是因为她拼了命地压抑着内心的思念。
  堤格尔在心中反刍着蕾琪的话语,并低下了头。他对自己没能察觉这份心思感到惭愧。
  有好一段时间,蕾琪就这么倚靠在堤格尔的背上,沉浸在宁静的喜悦之中。而堤格尔也没有开口,让沉默笼罩了澡堂。
  最后,先耐不住沉默的是堤格尔。虽说现在是沉浸在感慨之中,但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刺激了。要是再这么抱下去,不断膨胀的欲望恐怕会支配理智,而如警铃般大响的心跳声也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肉体更是嚷嚷着想要“大展身手”。
  即使打算想些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会被刚才烙印在眼皮底下的蕾琪身体给掩盖过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和蕾琪说些话还比较好。
  “殿、殿下……是不是差不多该……”
  堤格尔还没说完“该请您松手离开”,蕾琪就先开口了:
  “堤格尔,现在可以不要称我为殿下,而是蕾琪吗?不要加上其他称呼。”
  “蕾琪、是吗……?”
  蕾琪对着困惑的青年以略显严肃的口吻回应。不过,她的话声之中其实带了点撒娇的情绪,只是堤格尔没能察觉。
  “我希望你能这么叫我。来,请用这个名字叫我吧。”
  虽然有些犹豫,但堤格尔还是叫了她一声“蕾琪”。蕾琪在堤格尔的背上轻笑出声,双峰也弹跳了一下,再次刺激着堤格尔的背部。
  “谢谢你。总觉得,我总算找回原本的自己了。”
  “是、是这样吗?”
  堤格尔仍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因此只能这么回应。
  ——话又说回来,要是被其他人看见的话该怎么办啊……
  “对了,关于管理这座澡堂的那位……”
  事到如今,堤格尔才想起了侍者还在澡堂外头的事,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不过下腹部仍然是朝气蓬勃。
  “他已经不在了,因为我请他暂时离开这里。”
  蕾琪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对慌张的堤格尔说道。
  “现在,我请了瑟蕾娜——我的护卫站在澡堂门口守候。知道我在这里的,就只有你、我和瑟蕾娜三人而已。其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你可以放心。”
  虽然听了这番话还是放不下心,但堤格尔总之还是回了句“我明白了”。他总算明白,蕾琪是为了和他单独谈谈而来到这里的。
  在隔了几拍之后,蕾琪开始娓娓道来。
  她治理这个国家已经约有一年的时光,而蕾琪的治世也渐趋安泰。即使不让马斯哈和玻德瓦出面游说,仍有许多人重新向她宣誓忠诚,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仍有许多人对蕾琪投以严厉的视线。
  尤其对于崇尚布琉努传统、坚守这些道统的人们来说,光是蕾琪坐上王座一事就引来了他们的批判。他们认为,公主的义务是尽快选定能成为王的男子,并嫁为王妃生育子嗣。
  他们并非坏人,也非无能之辈——其中包括了被领民认为是坚毅能干的领主,以及任职已久、资历深厚,并受同僚信赖的王宫官员。
  他们最大的毛病,其实就只是对传统有着“必须死守”的成见而已,说不上是有问题的人物。若是在蕾琪的父亲法隆统治的时代,他们的想法反而会是优点。
  总之,这些人既然连面对公主时都是这种态度,那对堤格尔的评价自然就更毒辣了。
  “虽说立下了耀眼的战功,但冯伦伯爵实在是没有像个布琉努伯爵的样子。不能使剑和长枪这点,真让人怀疑上一代是怎么教育的。擅长弓箭,就和擅长清扫水沟一样,都不是值得说出嘴的长处。”
  “说起来,那些战功与其说是他打下来的,更该说是吉斯塔特军立下的吧?总数不到一百的亚尔萨斯兵,是能立下多大的功劳?”
  “虽说他拯救了公主殿下,但在那之后采取的行动,显然不像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而行动的。还请殿下明鉴,对此人做出公平的评价。”
  据说蕾琪每次听到这些传言,都会想把说话的人叫过来,但每每都会被玻德瓦等人劝住。
  “他们还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理解……这种状况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了。”
  听说玻德瓦总是面露惭愧的神色低头道歉,而那有如猫须般翘起的胡子也反映了主人的心情,在低头的同时垂得低低的。
  与其说蕾琪听信了玻德瓦的话,还不如说是为了不让这些她信赖的重臣伤心,所以才不予追究的。况且,若是惩罚他们,会感到开心的就只有反对蕾琪的那派人而已。在她以统治者的身分巩固政权之前,是不能露出可趁之机的。
  而就在最近,马斯哈捎来了堤格尔即将回国的消息后,王宫里开始流传着一则谣言,那就是——
  “蕾琪公主会如何接见冯伦伯爵?”
  蕾琪若是笑着执起堤格尔的手,并拥抱他的话,想也知道这些人会露出什么样的反应。此外,届时他们不只会批判蕾琪,就连堤格尔也会成为他们抨击的对象吧。
  在苦思许久后,蕾琪决定扮演一个冷淡的统治者。
  “——你还记得,我在谒见大厅提到月光骑士军时的反应吗?我光是说出那句话,就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且窃窃私语的还不只有一、两人而己。”
  堤格尔只能点头回应。一股猛然冒起的怒火让他无法言语。遵循传统固然重要,但造就现状的并不是蕾琪啊。
  不正是因为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操弄阴谋,才会掀起内乱、使这个国家陷入战火之中吗?而法隆王的急逝不也是造成现况的原因吗?
  堤格尔原本想喊一声“公主殿下”,但他摇了摇头,用力做过一次深呼吸后,才喊了她的名字。
  “蕾琪……”
  他将自己的右手叠上了蕾琪抱住自己的右手。他明白蕾琪的立场有多么艰难了,要是不做到这种地步,她甚至无法吐露自己的心事。
  蕾琪轻呼了一声,随即换了个姿势。她的身体贴得更紧,并将自己的左手也叠在堤格尔的右手上。她看似开心地在堤格尔耳边轻声道:
  “其实,在露台上与你见面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了。然而,我怕你听的不是我的话语,而是当成公主的命令。我为此感到害怕,于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后,我便下定决心……”
  堤格尔无言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像自己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被她思念至此,这令堤格尔感到相当开心。
  然而,堤格尔也发现,原本在听她说话时逐渐沉静下来的欲望,此时却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柔软的手掌和传递过来的体温,在在让心中的欲望逐渐茁壮。
  蕾琪的手掌很小,手指纤细,指甲的形状也很漂亮,是一只很美的手。
  他好想抓住蕾琪的手,在冲动的驱使下转身,把她压倒在地。
  堤格尔吞了口口水,同时觉得这吞咽的声音似乎相当响亮。他拼了命地按捺着随时会让自己失控的情欲。
  蕾琪的话语,代表她很信任堤格尔——但这也有可能是堤格尔的误解,或许反而会招致蕾琪的失望。然而,即使可能是误会,他还是决心要当成是无可奈何的事。过了接近数到五十的时间后,他才下定了决心。
  “——谢谢你,蕾琪。”
  说着,堤格尔放开了蕾琪的右手。他在内心挣扎的时候,右手似乎不自觉地施了力,导致蕾琪的右手有些发红。堤格尔一边感到愧疚,一边慢慢开了口:
  “我为你做过的事很少,恐怕还不及你为我做过的一半。不过,我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就像你很看重我一样,我也非常地重视你。
  这不是因为彼此身为主从的关系——单纯是因为他对于蕾琪这名女孩抱持好感,想为她做些事情,才会这么说的。对于堤格尔来说,这话真切地表现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接着——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之间产生了有些不自然的沉默。
  “堤格尔,你这番话让我很开心,我不认为你在说谎,也知道你是认真地这么认为。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蕾琪维持着倚在堤格尔背上的姿势,缓缓地说:
  “你是不是有对其他人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轮到堤格尔沉默下来了。而且,和蕾琪像是为了整顿思绪而停顿的沉默不同,青年是因为语塞而说不出话来的。
  “这我不否认……
  过了不久,堤格尔看似有些为难地这么说了。在这种时候,说出“我只对你说过”或许才是正确的答案——即使明知会被拆穿也一样。
  然而,堤格尔并没有这么做。即使这会惹得蕾琪不开心,他也认为自己该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蕾琪噗嗤一笑,随即便松开了拥抱,自堤格尔的背上抽开身子。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为我成为你重视的其中一人感到开心吧。”
  她话还没说完,青年就感觉到背上传来了新的触感。那似乎是浸过热水的毛巾。蕾琪以前所未闻的开朗语调说道:
  “机会难得,我就帮你洗背吧。”
  “不不,岂能……”
  堤格尔发出微弱的声音打算拒绝,但蕾琪却迳自动起手来。堤格尔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应该都阻止不了她了,既然如此,就让她做想做的事吧。
  ——和在阿尼亚斯时的立场对调了啊。
  “我曾经请你帮我擦背过呢。”
  蕾琪突然这么说道。由于堤格尔也想到了完全一样的事,让他忍不住打直了背脊。这样的反应似乎让蕾琪觉得好笑,只听她轻声笑了出来。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称呼你为堤格尔的吗?”
  “不是在阿尼亚斯的时候吗?”
  堤格尔歪着脖子这么一问,董琪就轻轻捏了一下青年的肩膀。
  “不是喔,是你把射下来的鸟烹调给我吃的时候。我说你的名字念起来很长,于是你就说可以叫你『堤格尔』。你忘了吗?”
  堤格尔沉默不语。这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他是还记得自己在不知道对方是王族的状态下烤了鸟给对方吃,之后还被父亲骂了一顿。但至于当时说过了哪些话,他毕竟还是记不清楚 了。
  “我那时候很开心,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那种态度对待。”
  蕾琪像是在怀念过去般这么说着,并为堤格尔的背部冲水。
  看来洗背就这样结束了——青年看着在地上漫开的热水,轻轻叹了口气。在感到安心的同时,他也为就这么结束感到些许遗憾。在察觉到这件事后,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总之,接下来只要等蕾琪离开就行了。
  然而,即使过了数到十的时间,蕾琪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堤格尔。”
  这沉静又带着严肃的话声传入了青年的耳中。堤格尔自然而然地坐正身子,紧张地敛起表情。虽然他看不见,但蕾琪想必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吧。
  “可以再听我说些话吗?”
  堤格尔只能回答“好的”。
  “——我既没有去过吉斯塔特,也没到过亚斯瓦尔。”
  在堤格尔回应后,公主隔了几拍才说出的话语,让青年感到有些意外。
  “我没看过维克特王的样貌,也没看过塔拉多卿和桂妮薇亚公主的模样。而对于攻打我国的萨克斯坦军队,我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
  “这……应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年事已高,不便离开王都席雷吉亚。而亚斯瓦尔王国去年才刚经历完一场内战,就连布琉努的政局也还不算是稳定。这些统治者都没有能够自由前往他处的余裕。而且,让统治者前往战场可是极为荒谬之事。
  “也许就如你所说,这是无可奈何的。然而,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发生无法用『无可奈何』一语带过的事态了吧。”
  蕾琪的话声不仅凛然,而且不拖泥带水,还能从话声中听出符合她个性的坚强意志。堤格尔就这么沉默地洗耳恭听。
  “我以公主身分治理这个国家,算算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我每天都切身明白治理国家有多么困难,明白支持我的人们有多么难以取代——也明白已经不在世的前人们有多么伟大。正因为他们留下了这个国家,我们才能拥有现在。”
  包含先王法隆和『黑骑士』罗兰在内,曾有许多人为了布琉努鞠躬尽瘁。有在战死沙场的无名士兵、努力开垦荒地的人民、工匠与商人。这个国家,是由数十万、数百万人建立起来的。
  “我身为法隆的子嗣,身为开国君王夏立尔所开创的布琉努王家一员,有着守护这个国家、让这个国家变得富强的义务。然而,凭我的一己之力,实在是无事可成——对我来说,你是必要的人物。”
  堤格尔的眼中浮现出交杂了惊愕与困惑的情感。他可以想像公主那对碧蓝的眸子肯定凝聚了坚强的意志,宛如无瑕的宝石般散发着沉静光芒。
  “蕾琪……”
  堤格尔的话声在发颤。光是呼喊她的名字,就让青年用尽了心力。
  青年终于从蕾琪的口中得到了超乎他期望的慰劳话语。
  他感觉到蕾琪在他身后站了起来。
  “谢谢你愿意听我倾诉。”
  蕾琪说这句话的时候,和抱住堤格尔时的口吻有些相似,都带了点撒娇的气息。
  “我想……我只想让你听听我的梦想。我们在露台上也说过了,等你结束这场战争后,再告诉我答案吧。”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的气息也逐渐远去。听到出入口的门扉开启后又关闭的声音,堤格尔才终于站起身子。他并没有走向眼前的浴池,而是走向角落、蓄了冷水的浴池,将身子浸到腰部的高度。
  他感觉到胸口在发烫,也知道自己的脸庞正在发红。
  堤格尔想为她做些事情,即使是再小的事情也无所谓。他打算舍弃一切的迷惘,跟在蕾琪的身边。
  然而,堤格尔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若真的要舍弃一切,其中势必会包含许多重要的人、事、物。
  即使身体的燥热逐渐散去,堤格尔仍是在冷水池里泡了好一阵子。想让心灵和头脑恢复冷静,是要花上许多时间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星空之妹 于 2016-2-19 17:34 编辑

叛乱


  在绽放冷冽光芒的繁星点缀下,月儿升上了高空。
  此时已是深夜,王宫的大厅堂已经空无一人,走廊上只见巡逻士兵的身影。除此之外,就只有忙碌迄今的极少数文官会出来走动。
  这一夜发生的第一起异变,出现在王宫一楼的某处柱廊。
  一名男子在站哨的士兵们面前忽然现身——用“忽然”来形容虽然有些离奇,但对这些士兵们来说,他们所看到的就是如此。
  在墙壁火把的照明下现出身形的这名男子,看起来非常矮小。若只是看他身后的影子,甚至会让人以为他还只是个少年。男子身穿看似高级的绢服,光秃秃的头顶上戴了个小帽。他的眼皮相当大,而眼睛却是极细,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睁眼。
  一名士兵握好短枪,问了句“是谁?”——而这也成了他人生最后的一句话。
  下一瞬间,士兵所戴的头盔被捏个稀烂,而头盔里面的东西则成了一团鲜血四溅的肉糊。
  原来是矮小男子跃起身子,在空中抓住士兵的头盔,并连盔带头一起掐烂了。
  男子并未露出得意的表情,而是乘势一一袭击其他的士兵。
  这处柱廊有六名士兵站哨,但每个人都在无法正确理解发生何事、来不及呼叫同伴的状况下,惨遭头部被毁的下场。而这场屠杀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还不到数到十的时间。
  “再毁掉一个地方后,我就出发吧。”
  男子用士兵的衣服擦拭沾满血与肉块的手后,便离开了柱廊。
  这名男子的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

  堤格尔虽然早就钻进了床铺,但一直无法入眠。虽然这和他穿着皮甲上床有关,但原因不只如此。
  走出澡堂后,堤格尔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和手拿葡萄酒瓶的葛斯伯与卢里克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而交谈在一刻钟前就结束了。卢里克住进了隔壁的房间,而葛斯伯则是在这间房里打了地铺,目前已经入唾。
  葛斯伯是马斯哈察觉王宫气氛不对劲后,为防万一而安排的护卫。至于卢里克应该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在向艾莲取得许可后过来的吧。
  顺带一提,蒂塔此时不在隔壁房。蕾琪把她叫了过去,说是想听蒂塔在吉斯塔特的所见所闻,因此她现在人在公主的寝室。知道金发公主还记得自己,栗发侍女直率地感到相当开心
  堤格尔仰望着盖着一层淡淡黑影的天花板,愣愣地思忖起来。他一边回想起蕾琪说过的话语,一边思考着这场战争结束后所要面对的未来。
  他逐渐坚定了离开亚尔萨斯的决心。要说不感到难过是骗人的,但若是想守护这片土生土长的领地,他就只能这么做了。
  若整个布琉努都受到战火包围,像亚尔萨斯那样小小的土地,想必会在转瞬间被烧成灰烬吧。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堤格尔切身体会了这样的事实。若没有艾莲的协助,青年的故乡应该早就被战火烧毁了吧。
  唯有布琉努维持和平,才能追求亚尔萨斯的平安。
  当然,他也想成为蕾琪的助力,而且也认为这个选择能帮到马斯哈、奥杰和杰拉尔等人。
  ——不过,若是在王都的话,那边就会变得很远啊……
  “那边”指的是哪边,堤格尔心中可是再明白不过了。他在这个晚上已经想这件事想了无数次,但迟迟得不出结论。
  即使知道自己得不到结论,堤格尔还是再一次思考起这件事——
  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听到了房间外头传来了盔甲的摩擦声,以及混在其中的好几道脚步声。身为战士和猎人的本能警告着堤格尔有危险。会在深夜之中集体行动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可疑分子。
  况且,房门外明明就有看守的士兵,但他却听不到士兵的说话声,这也让人起疑。
  堤格尔迅速起身,将手伸向床底,随即摸到了黑弓和箭筒。箭筒里有三十支箭——这是堤格尔在宴席上请奥杰子爵为他准备的。
  堤格尔看向打地铺的葛斯伯,发现他也醒了。葛斯伯的手上握着出鞘的长剑,这是他偷偷带进来的。
  两人的眼睛虽然都已适应黑暗,但为防万一,葛斯伯拿起放在身旁的烛台,迅速点起了火。
  脚步声在堤格尔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下一瞬间,刺耳的破碎声响起,一把把刀刃刺过了门扉,破坏了门锁。
  房门被一把推开,几名握剑的人影跳了进来。这时,堤格尔已经握好黑弓,拉满了弓弦。
  三支箭矢撕裂黑夜的空气疾飞而出。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的三个人影额头相继中箭,以夸张的动作倒了下来。
  ——是布琉努兵……?
  堤格尔皱起眉头。在烛台的灯火照明下,这些入侵者的打扮分明就和在王宫值勤的士兵一样。然而,他现在没空去思考这件事。
  入侵者们虽然因堤格尔已醒而吃了一惊,但他们的动作并未停下。几名男子推开倒地的三人杀入房内,他们打算趁堤格尔还来不及放箭之际痛下杀手。
  然而,葛斯伯却在此时从旁杀了出来。他手中的剑反射着烛火的光芒,绽放铁灰色的光辉。
  葛斯伯砍倒了站在最前面的男子,随即回剑使出一记大横劈。这一招的目的不在于砍杀敌人,而是在于牵制。一如葛斯伯的预料,男人们纷纷往后退去。
  “你们在搞什么?绕过去啊!”
  一名入侵者咂着舌下了指示。只有这名男子不是做士兵打扮,而是身穿绢服。穿着绢服的男子直冲向葛斯伯,用力劈出长剑。
  葛斯伯好不容易才架住了这一击。趁着葛斯伯被强敌缠住,几名男子纷纷从他的左右绕过,朝着堤格尔逼近而去。
  堤格尔蹬床一跃,在空中同时射出两箭。从右侧攻来的两名入侵者的鼻子和喉咙分别中箭,就此倒地。但堤格尔也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板上,而从左侧攻来的一名入侵者随即杀了上去。
  “堤格尔!”
  葛斯伯铁青着脸大喊。然而,他要是在这时转身,肯定会在那瞬间遭到对手斩杀。他一边接住绢服男子的斩击,一边咬紧牙关。
  堤格尔抱着弓,在地上一个打滚,总算是避开了对准太阳穴砍来的长剑。敌人的刀刃划过了青年的皮甲。
  就在敌人再次举剑的瞬间——从房门口处传来了短促的尖叫声。发出尖叫的是入侵者们的同伙,这让入侵者们的注意力在一瞬间被拉向门口。
  “真是的,居然遭到男人夜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真可怜啊。”
  手握染血长剑、以轻佻口吻说着吉斯塔特语的,正是光头骑士卢里克。他再次挥剑,将一名还在发呆的入侵者砍倒之后,便相准了绢服男子。对于这意料之外的敌人,绢服男子的视线也朝卢里克看去。
  趁着这个机会,葛斯伯有了动作。他朝着正要向堤格尔挥剑的男子猛冲而去。而对方与其说是被铁刃吓到,更像是被葛斯伯的气魄所慑。
  随着一声大喝,葛斯伯举剑用力一劈。男子的口中同时迸出了鲜血和呻吟声,他松手放开长剑后,就这么仰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为了小心起见,葛斯伯又对着男子的胸口刺了一剑。这样的举止看似残酷,但他们可是在视线不良的昏暗中战斗,若不能确实地收拾掉敌人,就很难安心下来。
  “堤格尔,你没事吧?”
  葛斯伯说着,将手伸向单膝跪地的堤格尔。
  “谢谢你来救我,葛斯伯大哥……”
  堤格尔喘着气,借着葛斯伯的手站了起来。而这时候,卢里克与绢服男子的打斗也分出了胜负。绢服男子的长剑被打落,脖子被卢里克的剑尖抵着。他像是死了心般垂下了头。
  “不过,还真是厉害啊。”
  葛斯伯拿起历经打斗却仍未熄灭的烛台,一一确认着入侵者们是否丧命,并以有些傻眼的口吻这么说道。大概是与萨克斯坦军的激战记忆犹新的关系,即使看到尸体,他也没露出恐惧的神色。而堤格尔则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反问:
  “你是说什么厉害呢?”
  “是你的弓箭技巧啦。虽说眼睛适应了黑暗,而且也有烛台的照明辅助,但是对方可是突然破门而入,他们的额头真的有这么好瞄准吗?而且还是一次射中三个人耶。”
  “为了世界上所有的弓箭手的名誉,容我说上一句——请你把这当成是只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才做得到的绝技。”
  卢里克以莫名自豪的口吻插话道。
  “对了,葛斯伯卿,你对这些贼人的身分有印象吗?”
  被卢里克这么一问,葛斯伯低吟了一声,歪着头说道:
  “虽然我记不太得他们的名字,但有好几个人是贵族子弟。若是杰拉尔卿在场,应该马上就能认出来了……”
  说到这里,葛斯伯的眼神突然转为锐利。他认识那名被卢里克的剑抵着的绢服男子——而且不只是葛斯伯,连堤格尔也认得。
  “你是赛沛特男爵吧?”
  堤格尔苦着脸,对绢服男子——赛沛特这么说道。赛沛特转动脖子,以愤恨的眼神瞪视着堤格尔。
  “你们得知了我们的计划吗?不,你们一定是知道了,不然怎么可能有办法准备好武器和伙伴啊。”
  “若是因为不知道就疏于准备,那可是没办法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啊。”
  卢里克冷冷地说,而葛斯伯也点头同意。事实上,这三人都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你可以告诉我跑来杀我的理由吗?”
  堤格尔板着脸这么一说,赛沛特便傲然地挺起胸膛,脸上还露出嘲笑。
  “你明明就很清楚!因为你企图把我国卖给吉斯塔特啊!这个吉斯塔特人不就是你的部下吗!”
  赛沛特瞪着卢里克。堤格尔先是和卢里克互看了一眼,接着则是和葛斯伯面面相觑。葛斯伯撕下了尸体的衣服当成布条,将赛沛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并开口询问:
  “这些士兵也认为堤格尔背叛了布琉努吗?”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采取行动。这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的正义与和平!”
  赛沛特那晒得黝黑的年轻脸孔,在怒火的驱使下显得十分扭曲。葛斯伯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训斥起年轻的男爵。
  “什么正义?在深夜时分率领党羽袭击就寝之人,就是你所说的正义吗?”
  “你想责备我行事卑鄙吗?和背叛国家相比,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也知道某些人会把自知理亏的部分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类人都会被称之为小人,没有一个是例外的。”
  光头骑士露出了轻蔑的神色骂道。这时堤格尔从他们身旁穿过,来到了房间外面。因为他想起外面还有看守的士兵,要是他受伤的话,还得为他治疗才行。
  然而,堤格尔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光景——看守的士兵坐倒在地,正靠着墙兀自好眠。
  ——他才刚换班,应该还很有精神才是啊……
  堤格尔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可能不是睡着,而是被人下药了。
  堤格尔回头望向房内,看着散落一地的长剑。仔细一看,好几把敌方长剑都有粗暴地擦拭过血迹的痕迹。但在刚才这场战斗中,堤格尔他们可没受伤。
  话又说回来,他们虽然打扮成士兵,但有十人之多的团体在来到这里的路上,肯定曾被其他的士兵目击过。
  忽然间堤格尔视线一转,他直盯着赛沛特,以尖锐的口气问道:
  “你们的目标不只是我吧?还有其他同伙对吧?”
  赛沛特虽然回答了一句“没有”,但青年的眼神和声音却让他的语调拔高了些许。
  看到这样的反应,青年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既然敢犯下这么多罪行,肯定需要一个取代蕾琪、免去他们所有罪状的人物。
  堤格尔不再理会赛沛特。他拾起装了箭矢的箭筒,向两名男子说道:
  “赶快前往马斯哈卿的房间!葛斯伯大哥,麻烦你带路了!”
  堤格尔对王宫的构造几乎是一无所知。若是在白天,他可能还勉强能自行前往谒见大厅和大厅堂,但除此之外的地方,他就不觉得自己能在没有向导的状态下抵达了。更何况,现在的王宫可是正被深夜的黑暗包覆着。
  葛斯伯肯定知道马斯哈的房间位在何处。堤格尔打算前往马斯哈的房间,在与他会合后,就前往蕾琪的寝室。
  背后传来了赛沛特不甘心的怒吼声——但堤格尔等人已经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梅莉桑德的房间位于王宫的地下楼层。
  虽然并不狭窄,但也绝非宽敞。家具仅有桌椅和床铺等最低限度的物品,连一件摆设品都没有。至于窗户,就只在靠近天花板处设了一个用以采光的小窗。
  自光轮祭开始的那天至今,梅莉桑德就在这处房间里度过每一天。
  若是要食物、衣服和泡澡用的热水,对方都会爽快地送来。但她无法外出,也不能会见往来密切之人,若有想要的东西,也得先经过宰相玻德瓦的批准才行。
  相较于她所犯下的事,这样的惩罚其实已经是相当宽容了,但对梅莉桑德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她经常幻想勒死蕾琪和玻德瓦的光景,次数之多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但至少已经超过一百次了。
  她每天都受这股剧烈的恨意所苦,但梅莉桑德却让自己表现得听话安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还有机会。
  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外面传来的声响,让梅莉桑德醒了过来。
  她虽然将满三十五岁,但外表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岁左右。即使过着非自愿的不自由生活,她的金色长发仍是璀灿依旧,端正的脸庞也从未垮下——她的美丽丝毫无损。
  她身上穿的并非睡衣,而是朴素的麻布衣服。由于王宫给了她这种东西,她在无奈之下也只能换上了。
  她在床铺上坐起身子,并傲然地瞪着门扉。来的人若是蕾琪或是玻德瓦的爪牙,她就打算大声怒骂“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虽然心中隐隐窜出一股不安,但她的自尊心却硬是压了过去。
  摩擦盔甲的刺耳声响和重物落到地面的闷响不断传来。之后过了不久,从外头上锁的门扉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梅莉桑德大人。”
  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绢服、手持染血长剑的壮汉,他以夹杂着欣喜和紧张的声音呼唤了梅莉桑德。这是梅莉桑德相当耳熟的声音,至此,梅莉桑德才真正相信自己已然获救。
  “是阿尔曼吗?”
  “是。很抱歉,让您久候了。”
  壮汉将剑放在地上,随即跪了下来,他巨大的身子整个缩了起来,头还垂得低低的。这时,梅莉桑德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三名士兵,其中两人手上拿着火把。
  梅莉桑德下了床,走到阿尔曼的面前,并以傲慢的口吻说道:
  “我就免你的罪吧。”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宽容的处置了。因为她并未斥责,也未下达惩处,而是说了一句话就了事。若来者不是阿尔曼的话,她想必会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破口大骂吧。
  梅莉桑德从站起身子的阿尔曼身旁走过,来到了走廊上。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皱起了脸孔。
  只见负责看守的士兵的腹部被血染红,倒在地板上,这名士兵已经死了。梅莉桑德以像是看路边石头的眼神瞥了尸体一眼后,将视线转回了阿尔曼身上。
  “目前状况如何?”
  阿尔曼垂下头(看起来就是要缩起那粗壮的脖子一般),简单地说明了一番。
  包括他们组成了约有六十余人的组织的事、其中五十人前往蕾琪的寝室准备生擒她的事、其中十人前去暗杀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事,以及阿尔曼带着剩下的三人前来拯救梅莉桑德的事。
  听完这段说明的梅莉桑德,看似不快地噘起了嘴唇。
  “仅仅五十人的势力,哪能把那个冒牌货抓起来呀。”
  冒牌货指的正是蕾琪。即使主子神色不悦,阿尔曼还是鼓起勇气拼命地说明:
  “虽说人数不多,但这五十人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和斯提德卿学过剑术的前骑士,王宫的士兵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斯提德是原本担任泰纳帝公爵侧近的一名骑士。他在武术的造诣和战场上的指挥能力都受到公爵的青睐,但却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丧命了。
  “此外,我们也在士兵们的餐食之中下了毒——那不是会致人于死的毒,而是带有头痛、腹痛或是安眠效果的药。”
  宴席上的料理都受到支持蕾琪者的严密监控。厨房就不必说了,就连厨房到大厅堂之间的走廊也配置了士兵。若有人意图侵入,即使对方是贵族诸侯,也得落得被轰出外头的下场,可说是做得滴水不漏。
而他们也没办法收买厨师或是搬运料理的人们。
  这时,他们转而将目标放在士兵的餐食上头。士兵的餐点是在其他的厨房制作的,当然也不会有试毒人进驻。而在这种状况下,人数较少的己方在行动上会变得相当有利,他们也顺利地完成了事前的指示。
  “我等接下来将前往那可恶的蕾琪的寝室。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下一定都会守护梅莉桑德大人的安全。”
  阿尔曼说完,就从其中一名同伴手中接过火把,率先踏入了走廊前行。梅莉桑德则是踏着悠然自得的步伐追在他身后,而三名士兵则是跟在她的后面。
  在走到血腥味较淡薄的地方时,梅莉桑德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将寒冷的夜风吸入胸中,再用力地吐了出来,借以享受重获自由的滋味。这时,她终于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堤格尔三人由葛斯伯带头,在昏暗的王宫走廊上跑了起来。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有好几名士兵像看守堤格尔房间的那人一样,都倒在地上熟睡不起。
  虽然也有士兵没事,但他们看到同僚不是沉睡不起,就是喊着肚痛,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行动。
  堤格尔虽然对他们感到过意不去,但只能这么大喊:
  “公主殿下有危险了!快赶去殿下的寝室!”
  堤格尔判断敌人的主要目标肯定就是蕾琪,即使这么做会引发混乱,但借由大喊来传达讯息仍是个有效的手段。
  “这名男子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击败了萨克斯坦军的英雄啊!相信他说的话吧!”
  葛斯伯也拼命放声大喊。虽然士兵们的反应慢了几柏,但还是有几个人跟上了堤格尔等人的脚步,也有人前去呼喊同伴。
  “葛斯伯卿,这座王宫里大概有多少名骑士和士兵?”
  卢里克边喘着气边问,而葛斯伯回答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应该有超过一万,但王宫占地广大……”
  除了几处重地之外,士兵们大多散洒在王宫内部巡逻,一旦出现状况,就会以铃声、钟声或是喊声传递讯息,让其他士兵集中起来。
  若是下毒让士兵们产生混乱,并切断他们的联系,即使人数不多,也可能找得到下手的机会。毕竟敌人对王宫的构造十分了解,还趁着夜色行事。
  在碰上岔路之际,堤格尔叫其他跟来的士兵往另一条通路前进。现在必须増加同伴的数量,也得把这异常的状况尽可能传达出去。
  三人穿过柱廊、弯过转角、冲上阶梯,有时也跑下阶梯。
  “很快就会到父亲的房间了。”
  在走到一条宽敞的长廊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长廊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伫立在中央的位置。三人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那个人影传来了不寻常的杀气所致。墙上挂着火把,火焰虽然静静地燃烧着,但光线却照不到那个人影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
  葛斯伯握剑摆出架势,尖锐地问道。堤格尔也将箭上了黑弓的弦往前一步。青年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人影——应该说,他无法移开。
  ——这家伙是……
  堤格尔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从人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气息,那气息和青年曾遇到的非人之物——渥加诺伊、托尔巴兰和芭芭·雅加相当相似。
  人影向前走了两步后,火把的火光便照出了他的身形。
  那是一名男子,他身穿绢服,在秃掉的头顶上戴了顶小帽。那对厚重眼皮下的细长双眼,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论异气息,而这双眼睛正盯着堤格尔瞧。而在他后方倒了几具人影,看起来似乎是原本看守这座长廊的士兵。
  “嗨。”
  男子举起右手,向堤格尔等人笑着说道。堤格尔没有回应,而是拉满弓,锁定了男子。
  “你是——什么东西?”
  这话听来和葛斯伯刚才问的问题很像,但问话的前提却截然不同。
  葛斯伯以为对方是人类而发问,但堤格尔却不这么认为。
  “仔细想想,像这样面对面好像还是第一次呀。”
  男子像是感到发噱似地抖着肩膀笑道,并报上了姓名。
  “我是嘉奴隆——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慕奴隆。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所以就不用报上身分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嘉奴隆……?”
  即使念过了一次,堤格尔也还是隔了两次呼吸的时间,才终于想起了对方是谁。嘉奴隆是在两年前的内乱中与泰纳帝公爵相互争霸的上流贵族。
  “这怎么可能。”
  出声的并非堤格尔,而是葛斯伯。
  “嘉奴隆明明在两年前就死了!他在败给泰纳帝之后,放火把自己的都市给烧了!”
  嘉奴隆脸上露出轻笑,并未回应。对他来说,葛斯伯和卢里克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那对极细的双眼朝着堤格尔看去。
  “我今天是来看看你的力量的。”
  堤格尔因紧张而敛起脸颊。他用力拉弦,不带犹豫地射出了箭。长廊显得昏暗,而堤格尔和嘉奴隆的距离还不到十阿尔昔(约十公尺),这一箭肯定能了结对方的性命。
  然而,三人的眼前却出现了让人惊愕的光景。堤格尔所射出的箭矢,竟然被嘉奴隆接住了——而且他还是以手指夹住了箭簇。
  “冯伦啊,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这种儿戏啊。”
  嘉奴隆的嘴角露出了冰冷的微笑,并动了一下夹住了箭簇的手指。
  接着,箭矢便从嘉奴隆的手中掉了下来,而这支箭矢已经没了箭簇——嘉奴隆居然以手指捏烂了铁铸的箭簇。
  堤格尔低吟一声,立刻抽出两支箭矢上弦,并迅速射了出去。
  然而,箭矢终究没有招呼到他的身上。只见嘉奴隆的手一晃,似乎扫过了他额头前方的空间,而下一刻,嘉奴隆的手上就握住了两支箭矢。过去,堤格尔也曾徒手接住过飞来的箭矢,但这番技巧显然是不同次元的神技。
  “看来得让你尝点苦头哪。”
  嘉奴隆折断箭矢随手一扔,接着蹬地冲出。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嘉奴隆的脸孔已经近在眼前。
  嘉奴隆举起了手——而堤格尔则是在愕然之中猛力着地一滚,随即感受到有东西削过了左耳旁边的空间。
  在地上打滚的堤格尔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虽然立刻挺起身子,但汗水却自额头不断滑落,而从下颚滴到地上的汗水则形成了黑色的水渍。左耳传来了疼痛的感触。
  “居然被你闪过了。”
  在堤格尔面前着地的嘉奴隆赞赏道。这时,两名男子从他的背后挥剑砍来。是葛斯伯和卢里克。原本被嘉奴隆的气势压得动弹不得的两人,在鼓起勇气之后劈下了手中长剑。
  但嘉奴隆甚至没有回头看两人一眼,他就只是在高呼万岁般,将双手向后高举而己。
  随着尖锐的破碎声响起,刀身化作无数铁片飞上半空。他们的长剑自剑锷至剑尖的部分,全都对方被一把轰碎了,而这股冲击力极为惊人,两名剑士就像是被痛殴了一拳般,他们先是身形一晃,随即就这么仰躺在地。
  “你使不出力量吗?”
  对于讶异地这么询问的嘉奴隆,青年只是无言地瞪着他。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的堤格尔确实能凭自己的意志使出黑弓的力量,然而,要射出蕴含『力量』的箭矢,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这项弱点告诉对方,况且就算说了,眼前的这名男子想必也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蓄力。
  “那就代表你派不上用场啊。虽然无趣,但还是杀了你吧。”
  嘉奴隆举起了右手。堤格尔虽然也拉弓上箭,但他的行为,就像可怜小动物面对凶恶猛兽所发出的威吓一般。
  瞬间,青年的耳朵听到了奇妙的声响,让他停下了动作。而嘉奴隆也维持着举起右手的姿势环顾四周。他们都以肌肤感受到了有异物入侵了这个空间。
  “——虚空回廊。”
  在空间扭曲的同时,两人头上传来了一道文静的说话声。在话声散去之前,嘉奴隆便蹬地向后一跳,接着,传来了类似金属和岩石交互摩擦的锐利声响。随后,堤格尔的眼前出现了一团轻飘飘地落下的纯白布料。
  “好久不见了呢,嘉奴隆公爵。”
  那是有如银铃般的澄澈美声。
  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带着蓝色的黑色长发和白色礼服在黑暗之中现出轮廓。而由红黑两色交织而成的骇人巨镰,则是散发着银灰色的光芒。
  『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像是在守护堤格尔般,与嘉奴隆面对而立。
  “真是的,居然在这尴尬的时刻与你碰上面。”
  嘉奴隆看着凡伦蒂娜,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为什么要袒护这个小鬼?他不是你需要的棋子吧?”
  “我奉维克特陛下之命协助冯伦伯爵,身为战姬,是不能违抗圣旨的。”
  凡伦蒂娜仍是挂着微笑这么应答,惹得嘉奴隆露出苦笑。他很清楚这位黑发战姬并不会把国王的命令放在心上,但她似乎有意守护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好吧,那就陪你玩玩吧。”
  话还没说完,嘉奴隆的双手便现出光芒。光芒瞬间膨胀,并缠绕着火焰——在转瞬间变为两颗有人头大小的火球。
  在凡伦蒂娜身后看着两人互动的堤格尔咽了口气。在路伯修与芭芭·雅加战斗之际,他曾看过一模一样的光景。那头魔物也一样能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变出火球。
  ——这家伙果然也是……
  随着嘉奴隆双手一推,火球随之飞出,划着抛物线砸向堤格尔等人。堤格尔虽然忍不住露出了畏缩的反应,但凡伦蒂娜像是没当一回事般盯着火球。她并没有闪躲,而是举起了右手的巨镰——虚影艾萨帝斯。
  “——黑霞。”
  凡伦蒂娜劈出了虚影。若她是想打落火球,那出手的时机似乎也太早了些。弯曲的巨大刀刃只是划破了大气,扫过了空无一物的空间而已。
  然而,黑发战姬并没有失手。巨镰所挥过的轨迹,在此时冒出了如黑雾般的东西。那东西瞬间扩展开来,接住了两颗火球。
  在撞上黑雾的瞬间,火球发出了像是被水浇熄般的声响后,便这么消灭了。
  “哦呵。”
  嘉奴隆发出了赞叹声。凡伦蒂娜则是露出艳丽的微笑,接下了矮小前公爵的阴暗目光。
  嘉奴隆往前踏了一步,这一瞬间,凡伦蒂娜收起了脸上的笑客。黑发战姬以双手握柄,猛力地挥舞巨镰。
  一道像是雷鸣般的巨响在长廊上炸了开来。嘉奴隆瞄准凡伦蒂娜的头顶挥落的右手,被虚影的幻姬的龙具给挡了下来。嘉奴隆并未展开追击,而是踢了巨镰一脚,在空中一个翻身后着地。
  嘉奴隆做作地吹了吹右手,侧眼看向凡伦蒂娜。
  “我果然不擅长应付你啊,真是棘手。”
  “你的身体要是再大一点,手臂再长一些的话,那我就危险了呢。”
  凡伦蒂娜的脸上再次泛起微笑并这么回应。她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却察觉了手上巨镰的变化,因而收口不语。
  应当是她龙具的虚影,却在此时不经她的意志,在弯曲的刀刃上绽放出黑色的光芒。而这道光芒画出了和缓的螺旋,从凡伦蒂娜的身侧掠过,流向了她的后方。
  那儿站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他站起身子,双脚使劲踏稳,架起了黑弓上箭拉弦。弓弦已经被他拉到了极限。
  青年并不是呆站着观看凡伦蒂娜和嘉奴隆那惊天动地的战斗而已。他虽然被赤红的火球和战姬的龙技夺去了目光,但也趁机调匀呼吸,让身体振作起来,并呼唤起黑弓的力量。
  随即,黑弓回应了主人的呼唤——而凡伦蒂娜的龙具也同意协助堤格尔。青年架好的箭簇上流入了黑色的光芒,产生了连凡伦蒂娜和嘉奴隆都为之惊愕的强大力量。
  “就是这个,我想看的就是这个!”
  嘉奴隆的话声因欢欣而颤抖着。
  “你的父亲虽然似乎是个善良的人物,但却是个平凡无奇的男子,而你的母亲也只是一介平凡女子。这两人居然能生出像你这样的人才,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缠绕着魔物气息的前公爵放声大笑,并在兴奋地述说着话语后,将双臂探向前方。仿佛打算要以空手接下堤格尔射出的箭矢一般。
  “放马过来吧,冯伦!”
  堤格尔没有回应。龙具的力量还在持续灌注在箭簇上头。他打算继续积蓄黑光的力量,直到箭矢承受到极限为止。随着他蓄力愈久,青年承受的负担就愈犬,但他不打算就此妥协。
  ——要以这一击打倒他……!
  若不怀抱着这样的决心射出这箭,恐怕是伤不了嘉奴隆的。
  一、二、三……在过了数到四的时候,嘉奴隆的右脚稍稍动了一下。而随着一声清啸,堤格尔的右手也松弦放箭。两人是在同时采取行动的。
  嘉奴隆睁大了眼睛——因为堤格尔射出的箭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虽然矮小的前公爵露出了惊讶的反应,但那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在他回神过来之前,应当消失的箭矢竟又从他的身旁出现了。
  一团黑暗出现在嘉奴隆左侧空间中的一点上头。黑暗呈正圆形向外扩大,而一支箭矢则从黑洞深处疾射而出——当然,箭簇上还缠绕着黑色的光芒。
  下一瞬间,堤格尔和凡伦蒂娜的视野被爆开的黑色光芒所覆盖。接着,有如砂暴般的轰然巨响毫不留情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声音之大几乎要震破耳膜。虽然黑色的光芒很快就消褪 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沙尘。
  等沙尘散去,双眼终于能视物时,两人看到的光景是——有如被龙爪摧残过的破碎天花板、遭到掀起的石造地板、堆积了无数瓦砾的地面,以及打通了左侧墙壁的巨大空洞。天花板还不时洒下些许沙尘。
  “......哎呀。”
  凡伦蒂娜以手掩口,过了一阵子才挤出这句话来。堤格尔则是连站着都显得很吃力,光是要调整呼吸就累坏他了。
  黑发战姬转头看向堤格尔,倾着头直率地问道:
  “你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箭矢跳跃到左侧的吗?”
  虽然这唐突的问题让堤格尔脸色一皱,但他还是喘着气轻轻点头。他的黑色眸子看向墙壁上的大洞,洞穴的另一端是被黑弓的力量肆虐过的庭园,而再前方则是被黑夜笼罩的世界。
  之所以让箭矢瞬间移动,当然是为了要出其不意,但堤格尔也是为了不让王宫受到太大的损害才会这么做的。
  凡伦蒂娜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那看起来像是觉得青年的判断很有趣,也像是佩服青年的样子。
  这时,堤格尔的背后传来了呻吟声——葛斯伯和卢里克醒了。凡伦蒂娜举起巨镰,对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我这就去追击他,善后就交给你啰。”
  在堤格尔还在思考她的话中意涵时,黑发战姬迳自使出了龙技。
  “虚空回廊。”
  就像在水面激起涟漪般,凡伦蒂娜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她像是融入那团扭曲的空间般,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并失去了颜色和轮廓,而堤格尔甚至来不及阻止她。
  来时凭空现身的虚影的幻姬,此时也在转瞬之间便消失离开了。
  愣愣地呆站在现场的堤格尔,在听到马斯哈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他朝长廊的另一端看去,只见右手握剑、左手拿着火把的老伯爵就站在那儿。看来,他是因为听到黑弓那一箭所造成的巨响而跑过来了。
  虽然嘉奴隆和凡伦蒂娜的事情让他挂心,但眼下有着更重要的事。堤格尔简单地说明了自己遭到赛沛特袭击的事,而马斯哈的表情也愈显沉重。
  “我知道了,现在先以前往殿下的寝室为优先吧。”
  葛斯伯和卢里克从死去的士兵身上借了剑,并短短地做了默祷。
  这次则是由马斯哈带队,一行人踩着急促的脚步前往蕾琪的寝室。



  在骚动发生之际,蕾琪正待在自己的寝室里,和蒂塔一起睡在附有纱帐的床铺上。若不想干扰守护自己的人们,又要与蒂塔聊天,这就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殿下,抱歉在您休息之际打扰您。”
  将公主从梦乡中拉回现实的,是奥古斯特急切的声音。他似乎已经隔着纱帐呼喊自己很多次了,听到蕾琪出声回应,他立刻安心地叹了口气。
  “非常抱歉,请您即刻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
  蕾琪皱起了眉头。她好像未曾听过奥古斯特把话说得这么紧张。然而,她很明白现在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时候。
  “瑟蕾娜呢?”
  她问起担任自己护卫的女骑士。随后,像是舍不得花时间在回应上似地,揣着衣物的瑟蕾娜钻进了纱帐现身了。她已经穿上了银色的护胸,腰部也系好了长剑。
  “请您尽速。”
  她简短地说完,便将手中衣物递给了蕾琪。那不只是给蕾琪用的衣服,还有为蒂塔准备的侍女服。
  蕾琪叫醒了睡在身旁的蒂塔,将衣服递给还有些没睡醒的少女。蕾琪在被窝里脱去了睡衣,迅速换上了替换的衣物。而蒂塔也在换穿衣服的过程中清醒过来。而瑟蕾娜则是在这时说明了状况。
  “发生叛乱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也说明了有数十名士兵杀害了许多看守的士兵,正朝着寝室而来的现况。
  “为防万一,还请您即刻离开此处。”
  蕾琪为之愕然,由于打击太大,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睁大了眼睛,嘴巴半张,以泫然欲泣的神色看着瑟蕾娜。
  即使是对于自己抱持不满、显露反感的人,她也愿意聆听这些人的意见。她并未下达严厉的惩罚和过于极端的指示,而是花上许多时间慢慢解决。她认为这么做都是为了布琉努的安泰。
  然而,现在却有人打算以刀剑排除自己。是自己的做法错了吗?还是说,她的存在就是这么让人无法认同呢?
  “——蕾琪大人。”
  以蕴含决心的话声呼唤她的,是换好侍女服的蒂塔。栗发少女将不安藏到茶色眼阵的深处,拼了命地露出了笑客。
  “堤格尔少爷……堤格尔少爷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们先逃一下吧。”
  蒂塔的声音和堤格尔的名字让蕾琪回过神来。没错,要为此烦恼的话,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吧。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逃跑。
  蕾琪努力让颓丧的心智振作起来,并走下了床。
  身穿铁灰色盔甲的奥古斯特站在房门口,以严肃的目光打量走廊的状况。那丛自脸颊留到下颚的丰沛落腮胡,也因紧张而轻轻晃荡着。
  “奥古斯特,走廊的状况如何?”
  “目前还能再支撑一阵子。”
  从奥古斯特的话语和表情推测,敌方似乎已经离这里相当接近了。蕾琪转身看向瑟蕾娜。
  “瑟蕾娜,我需要你帮忙,我要搬动这个。”
  蕾琪的视线看着她刚才和蒂塔睡在上面的床铺。
  “这下面有通道。”
  瑟蕾娜听了,立即意会过来。蕾琪、瑟蕾娜和蒂塔三人一起出力,将沉重的床铺搬开。接着蕾琪触碰地板,对准某处用力一压,地板便发出了叽轧声,露出了一块四角形的地洞。洞穴直直往下延伸,而墙面上则镶了许多铁制的攀爬秆。
  这时,另一名护卫——克罗德走入了寝室,他和瑟蕾娜一样穿上了白银护胸,腰间佩带着长剑。他环顾了蕾琪等人的脸孔,接着将视线投向地上的洞穴,很快就理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我先行探路,请公主殿下跟在我身后,瑟蕾娜,就麻烦你看守后方了。”
  “把蒂塔也一起带走吧,让她跟在我的后面。”
  听到蕾琪这么说,瑟蕾娜浮现出困惑的神色。因为她之所以将侍女服递给蒂塔,就是为了让她假扮成在宫中任职的侍女,并混入侍女们的通铺避难。
  瑟蕾娜和克罗德互看了一眼,接着将视线投向蒂塔。只见栗发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
  “若不会为您添麻烦的话,还请带我去吧。”
  克罗德已经没时间说服她了,这名护卫开始迅速地爬下洞穴。
  “好的。我会尽己所能地保护你的。”
  换了个念头的瑟蕾娜这么说道。她还不知道敌方的数量和作风,即使让蒂塔进了侍女们的通铺,也不见得能保障她的安全。
  这时,奥古斯特走了过来。
  “蒂塔,有劳你守护公主殿下了。”
  奥古斯特露出微笑,轻拍她的肩膀。这时的他不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一员,而是变回了在亚尔萨斯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那名青年。蒂塔也抬头仰望奥古斯特,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我们晚些再见吧。奥古斯特大哥,一定要再相见喔。”
  蕾琪也抬起了头向奥古斯特说道:
  “奥古斯特,请你为了活下去而战。”
  即使叫他投降或是逃跑,这名骑士想必也是抵死不从吧。她与奥古斯特虽然只有主从的关系,并没有太多亲密的交流,但她还是看得出这一点。奥古斯特就是这样的一名男子。
  “遵命。”奥古斯特简短地回应。这就是这名男子所释出的诚意。
  远处隐约传来了交剑的声响。奥古斯特的双眼涌上斗志,并催促蕾琪等人尽快离开。蕾琪蹲在洞穴的边缘,把脚踩在攀爬杆上,慎重地往下爬去。

  在蕾琪等人都进入秘密通道之后,奥古斯特便挪动设有纱帐的床铺盖住了洞穴。如此一来,应该多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
  ——如果是处于万全的状况,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奥古斯特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负责护卫公主的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骑士,含奥古斯特在内共有二十九名。然而,他们之中已有超过半数受到头痛和腹痛所苦,彻底失去了战力。别说是握剑了,他们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敌兵的数量远胜于己,而其中有超过十人的身手和己方不相上下。
  “那些家伙并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受过训练的骑士!”
  他回想起部下的这番话。简单来说,对方也如法炮制了——就像玻德瓦将他们招入王宫一对方也偷偷将骑士带了进来。
  在听到士兵报告“敌方数量众多,且都带着剑”的消息后,奥古斯特使舍弃了之前的战术——也就是在蕾琪的寝室迎战的作法。因为他担心己方会无法守住公主。
  他让还能动的部下布署在寝室前方的细长走廊上,这是为了让对方无法活用人数优势的战术。但对方既然有胆采行强攻,那就代表他们的身手绝非泛泛之辈。
  部下们逐渐被逼退,一人倒下,接着又有一人倒下,最后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奥古斯特一人。
  他击发十字弓射倒一人后,便将十字弓扔到了地上。
  他举起了剑与盾。
  “来吧,喽啰们。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要让你们丧命于此。”
  敌兵举剑杀了上来。奥古斯特砍倒了第一个人,以盾牌接住了第二个人的剑,第三个人跨过第一个男子的尸体刺了过来,而奥古斯特避开了。已经染了血的长剑削过了奥古斯特的盔甲。
  奥古斯特舞动长剑,刺穿了敌人的腹部,但这却是错误的决定。腹部被刺穿的的男子,以像是抱住奥古斯特的剑般的姿势倒了下来。奥古斯特的剑就此脱手。
  他以盾牌殴击接近而来的一名敌人。而在下一瞬间,敌方以仿佛要冲撞上来的气势朝他挥出了剑。奥古斯特的腹部窜过一阵疼痛。他握紧拳头,朝着那名男子用力揍去。这时,又有一名敌人挥剑砍了过来。
  从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奥古斯特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虽然避开了剑锋,但男子的剑就这么砍在他的盔甲上。奥古斯特失去了平衡,而受了伤的腹部则流出了深红色的血。
  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也变得紊乱。男子们尖声呐喊着,朝着奥古斯特杀了上来。
  奥古斯特奋力仰起身子,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怒吼声。他横挥盾牌,击中了最靠近自己的一名敌人。敌人被这一击轰飞出去,在撞上墙壁之后才缓缓滑落下来。满是鲜血的头部已经被这一击打得变形。
  男子们为之一愣,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奥古斯特露出狰狞的笑容,拾起了刚才那名敌人掉落的长剑。然而,光是做出这样的动作,就让这名男子感到极度痛苦。他的视线开始摇晃,呼吸也变得紊乱。
  ——我让不少部下送死了呢。
  奥古斯特为死去的部下们道歉。这些部下原本该在更适合他们的战场上大展身手才对。他暗自为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上司一事致歉。
  他也向待在卡尔瓦多斯要塞的朋友、同僚和上司道歉。但他也暗自向他们报告——自己到最后一刻都维持着骑士的尊严,绝未玷污骑士团的名誉。
  ——蒂塔应该能平安脱困吧。至于堤格尔少爷……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两人的脸庞浮现在奥古斯特的脑海里头。然而,两人的脸庞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男子的身影。
  ——乌鲁斯老爷……
  对奥古斯特来说,提到亚尔萨斯的领主,他还是认为非乌鲁斯莫属。
  他不认为堤格尔这个领主当得不称职,只是堤格尔继承父亲的爵位至今还不满四年而已。
  要是再过个十年,在他的心中,亚尔萨斯的领主就会变成堤格尔了吧。
  写推荐信让奥古斯特成为骑士的是乌鲁斯,而为他当上骑士而开心的,也是乌鲁斯。
  ——真是抱歉,乌鲁斯老爷。
  奥古斯特挥动剑与盾,并在心中道歉。
  ——我想以骑士的身分、想以亚尔萨斯之民的身分,再多服侍堤格尔少爷一些时间,但目前看来……
  这时,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过量的失血夺走了奥古斯特的意识。
  在奥古斯特停下动作的那一瞬间,无数把长剑随之刺入了他的身子。
  奥古斯特握着剑与盾,就这么倒下了。
  男子们并没有马上靠近奥古斯特,因为他们害怕这名男子还会再站起来对他们挥出长剑。
  在过了数超过二十的时间后,男子们终于确定奥古斯特已死,随即跨过他的尸体,成功入侵了公主的寝室。

  梅莉桑德在离蕾琪的寝室还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收到了报告——虽然扫荡了敌人,但在里面却看不到蕾琪的身影。
  “我等已派员绕往与另一侧走廊相连的通道,但他们似乎并不是循此路逃跑的。在下虽觉得不太可能,但他们或许是跳窗逃跑了。”
  看到部下唯唯诺诺地报告,梅莉桑德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说道:
  “我们去谒见大厅吧。”
  听到这句话,男子们都愣愣地面面相觑,但梅莉桑德还没说完。
  “寝室有通往谒见大厅的秘密通道,蕾琪肯定是从那边逃跑的。”
  这是父亲曾告诉她的、只有王族才能知道的秘密。梅莉桑德甚至没和丈夫泰纳帝提及此事。
  梅莉桑德的父亲应该是为了她才说的吧。毕竟局势若有变化,梅莉桑德还是有机会可以成为公主的。不过,她的父亲肯定没料到这样的秘密,居然会被拿来当作把统治者逼上绝路的手段。
  梅莉桑德留下近三十名同伴的尸体和不到十五名的敌兵尸体,带领部下前往谒见大厅。
  蕾琪等人仰仗着极为微弱的照明,在窄而狭长的通道中摸索着前进。
  握有火把的就只有带头的克罗德一人。他右手持剑,左手则拿着火把。
  忽然,克罗德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蕾琪。
  “殿下,前方有个岔路……”
  蕾琪探头窥看道路前方的状况。前方的通道确实分成了左右两条。
  ——我记得左边的通道会通往谒见大厅,而右边的通道则会通往王宫外头。
  这是父亲法隆告诉过她的、只有王族才能知道的秘密之一。现在尽快离开王宫才是上策。
  “往右……”
  话才说到这里,站在蕾琪身后的蒂塔便语带颤抖地开口说:
  “那、那个,蕾琪大人……我觉得不要往右走比较好。”
  蕾琪讶异地转头看向蒂塔。栗发侍女的脸色因紧张和恐惧而变得苍白。蒂塔用像是看到了可怕东西的眼神看着通往右边的通路,并继续说:
  “我觉得在这条道路的前方,会有个很恐怖的东西在等待我们……”
  蕾琪只犹豫了一个瞬间,随即便像是要让蒂塔安心般,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们往左走吧。”
  她知道蒂塔曾长年接受过巫女的修行,这名栗发侍女也许感受到了某种危机。而且话又说回来,没人能保证往右走就一定平安无事。
  蕾琪等人拐进了左边的通道。谒见大厅里面还有其他的秘道,若能连换两次秘道的话,应该也能远离敌人的追捕了吧。
  虽然蕾琪等人并不知道,但蒂塔的直觉相当正确。若是走出右侧的通道,就会遇到在堤格尔面前消失后埋伏起来的嘉奴隆。要是真朝着右侧走去,蕾琪等人肯定难逃一死。
  他们在左侧的通道中左弯右拐,最后来到一条死路。死路的墙上设有替代梯子的攀爬杆,并朝上方延伸而去。克罗德将火把递给蕾琪后,便爬上了攀爬杆,而蕾琪等人也随后跟上。
  蕾琪爬出了这个洞口,用火把朝四周照去,就能看到王座近在眼前,而假的杜兰达尔也在旁边。
  “看来我们的确是来到谒见大厅了呢。”
  蕾琪安心地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秘密通道,因此心中还是怀抱着不安。这时,蒂 塔和瑟蕾娜也跟着爬出了通道。
从王座往后走的话,会有一条通往露台的细长走廊。她虽然闪过躲在那边的念头,但随即 又摇了摇头,看向王座左手边的墙壁。那儿设有通往王宫外头的秘道。
“我们没时间休息了,大家动作快。”
蕾琪准备朝左侧的墙壁走去。而就在这时——
  连结走廊的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而持剑戴甲的武装男子们随之涌入。蕾琪和蒂塔惊呼了一声,就这么愣在当场。而克罗德和瑟蕾娜则是立刻护在两人身前,架好了长剑。
  入侵者们举起手上的火把或烛台,照出了蕾琪等人的身影。
  “有了,公主在这里!”
  随著有人这么呐喊,入侵者们也随之嘈杂起来。他们的声音已不带一丝敬意,克罗德和瑟蕾娜也浮现出绝望的神色。虽然在昏暗的照明下看不清楚,但敌方的人数大约有二十人之多
  只凭他们两人根本无法抵抗。
  “蕾琪大人,对不起……”
  蒂塔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说道:
  “都是因为我说要往这边走的关系……”
  “你这话说错了喔,蒂塔,决定要往这里走的可是我呢。”
  蕾琪以那对蓝色的眸子温柔地看向蒂塔,像是在安慰她般摸了摸她的头。想到这里有着需要自己守护的人,蕾琪登时振作起来,鼓励自己,并做好战斗的决心。
  蕾琪等人所站的位置比士兵们还高出一些。对于这些举剑缓缓拉近距离的入侵者们,金发 的公主露出冷漠的眼神睥睨他们,并锐利地喝道:
  “放肆”

  入侵者们似乎被这句话吓得停下动作,而蕾琪继续说道:
  “你们若真是土生土长的布琉努人,难道不会为自己践踏王宫的行为感到羞愧吗?”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带着威严传遍了整座谒见大厅,而士兵们也为之动摇。即使被逼入绝境,蕾琪仍是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看到士兵们犹豫的模样,瑟蕾娜认为有机可乘,便悄悄地对蕾琪说:
  “公主殿下,我们会争取时间,请您折回通道逃跑吧。”
  “我话先说在前头,你最好别以为跑进通道就能逃出生天啊。”
  然而,瑟蕾娜的话语却被得意洋洋的高笑声掩盖过去。数道人影自走廊踏入了谒见大厅。
  映照大厅的灯火数量増加许多,并把一名女性的身影照了出来——她是梅莉桑德。而她身旁也站着扛了把大剑的阿尔曼。
  “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呀,蕾琪。”
  梅莉桑德以满溢着优越感的语调说着,对蕾琪露出了笑客。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在我收到找不到你的报告后,我马上就想到了你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对于不知何谓光明正大的你来说,你肯定打算厚颜无耻地从秘道逃跑吧。”
  蕾琪一时回不了话。因为梅莉桑德也知道秘道存在一事让她大感震惊。而这也让她明白自  他们既然能先行派兵绕到这里,就代表她的说法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即使逃回寝室,那边想必也有她的部下等着蕾琪自投罗网。
  然而,蕾琪不认为梅莉桑德已经控制住了这座王宫。
  ——不能放弃。
  玻德瓦、马斯哈、奥杰和堤格尔都还在。他们肯定会为了营救自己展开行动。蕾琪这么深信着,并企图多争取一点时间。
  梅莉桑德的蓝色阵子带着嗜虐的光芒,并开口说道:
  “我不会马上杀了你,我要你痛苦到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并彻底摧毁你的心灵。”
  “之所以不马上杀我,是因为我还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吧?”
  蕾琪刚强地回嘴。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伤害瑟蕾娜、克罗德和蒂塔。不能让她察觉自己是在争取时间。
  “是呀,你说的对。我得把你挟为人质才行呢。”
  梅莉桑德露出认真的神情,直率地接受了蕾琪的指谪,但她的脸上旋即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不过,人质只要能活着就行了。我就砍掉你的手和脚,让他们大开眼界吧。挖掉你的眼睛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对了,我就向他们索讨玻德瓦的项上人头吧。只要他们拒绝我的要求一次,我就砍下你身体的一部分送去给他。不知道玻德瓦的头会在什么时候送到我手上呢,真是让人期待呀。”
  “不见得吧?玻德瓦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许会认为与其让一个国家的公主受尽折磨,不如让她一死了之呢。”
  蕾琪强忍着窜上背脊的恐惧和冷颤,坚强地接下了这些话语。梅莉桑德虽然以恼怒的眼神回敬,但却安静了下来。至此,蕾琪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们果然还没将整座王宫纳入掌握之中。
  “梅莉桑德,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蕾琪一边小心别让自己的高姿态露出破绽,一边慎重地挑选字词说道。她只有一件事必须要问个明白。
  “在杀了我之后,你若成了布琉努的统治者,你打算做些什么?”
  梅莉桑德皱起了脸庞。之所以露出这样的反应,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看不惯蕾琪那坚强的态度,同时也是因为她听不懂蕾琪的话中含意。蕾琪又接着说道:
  “我是在问你,你打算把布琉努治理成什么样的国家?”
  “就只是这点小事?那还用说吗?我会让该恢复的东西回到过去的模样,将一切都导向正途。”
  梅莉桑德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般,嗤之以鼻地说:
  “我要撕毁和吉斯塔特之间的盟约,夺回阿尼亚斯,肃清那些在王宫向你摇尾巴的愚蠢官员,夺走那些曾效忠过你和嘉奴隆的诸侯的领地。我只会任用向真正的王族宣誓忠诚的正直之人,并分封他们新的领地。”
  蕾琪忍不住屏息。梅莉桑德打算做的,就只是让自己与国内外为敌的愚蠢行径而已。若是与吉斯塔特敌对,会感到开心的反而是墨吉涅等邻近国家。而强抢领地一事,想必也会让贵族诸侯们掀起反叛,布琉努肯定会灭国的。
  然而,梅莉桑德却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她高傲地说:
  “布琉努将会重拾荣耀,你这个冒牌货肯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吧?”
  “你以为事情真的会像你想得这么顺利吗……!”
  蕾琪的话声带上了怒火,而梅莉桑德则是冷笑以对。
  “可别把我和你这种冒牌货相提并论。我可是以继承王家血脉的女子的身分被养大的。没错,说到冒牌货……”
  梅莉桑德的视线,投向了竖在王座旁边的不败之剑。
  她唤了阿尔曼上前,而强壮的男爵则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跨出步伐。蕾琪的脸色虽然变得铁青,却无从制止他的作为。若是随便采取行动,士兵们肯定会蜂拥而上。克罗德和瑟蕾娜也同样不敢动作。
  在王座旁停下脚步的阿尔曼,先将扛着的大剑放到地上,再握住了杜兰达尔。他以两手高举杜兰达尔,猛力砸向地面。
  随着金属破裂的声响传来,不败之剑的刀身也从中断成两截。
  刀身的碎片回转着飞上空中,并掉落地面。梅莉桑德的双眼带着炽热的疯狂气息,她的高笑声随即传遍了谒见大厅。
  “果然……果然是冒牌货啊!蕾琪!那个时候,你居然用那种无聊的小把戏愚弄我!你打算怎么为我感受到的屈辱和愤怒负责啊!”
  蕾琪无法回话,她的心也跟着碎了。光是让自己站稳身子,就已经耗尽她的全力。
  而身为护卫的瑟蕾娜和克罗德也大感震撼。两人都尊敬着罗兰,也知道不得不打造假的不败之剑的事情原委。这让他们无法饶恕梅莉桑德和阿尔曼的行为。
  “无耻之徒.....!”
  “——住手。”
  克罗德眼看就要杀入敌阵,但却被蕾琪静静地伸手制止。蓝色的双眸淡淡地泛着泪光,但她却轻轻地以手指拭去泪水。
  不败之剑遭毁,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大打击。然而,这也代表着梅莉桑德沉浸在必胜的优越感之中,变得小看他们了。不管他们做了些什么事,现在都该忍耐下来,多争取一点时间。
  “那么,我们该做正事了。我先一个个杀掉你的护卫,最后再把冒牌货的双手和双脚砍下来吧。”
  梅莉桑德的目光闪着冷酷的神色,并指示士兵展开行动。瑟蕾娜和克罗德虽然握紧了剑,但他们就算再骁勇善战,恐怕也突破不了这接近二十人之多的肉墙,并伤害梅莉桑德吧。
  “梅莉桑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蕾琪开口说道。不管要承受多少屈辱,她都打算再拖延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某个撕裂空气的东西自蕾琪头上掠过。蕾琪察觉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已经是梅莉桑德的士兵额头遭击、穿出后脑之后了。
  那是一支箭矢。虽然蕾琪和梅莉桑德都被彼此分了心,但就连瑟蕾娜和克罗德都没办法迅速做出反应。
  头部受箭矢贯穿的士兵发出闷哼后,就这么倒在地上。盔甲和地板剧烈碰撞,发出了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在回音震动夜间空气的这段期间,在场的人几乎都出于惊愕而陷入了沉默之中。没有人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蕾琪的后方传来了气势十足的脚步声。在脚步声止歇的同时,撼动大气的声响随之响起,第二支箭矢疾射而出,刺中了效忠梅莉桑德的士兵脖子。士兵倒地不起,盔甲与地板相碰的声音再次震撼了大气。
  漆黑的人影站到了蕾琪的前方。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这名人物瞧。那是一名手持黑弓,有着深红色头发的青年。他身穿皮甲,腰间垂挂着箭筒,黑色的双眼因燃起斗志而显得有神。他嘴里叼着箭矢,无惧于眼前的大量敌兵与之对峙。


  青年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将时间往前倒回些许。
  堤格尔在四分之一刻前抵达公主的寝室。青年看到的,是倒成一团的尸体,以及涂满了血的墙壁。虽然刚才在走廊上嗅到浓浓的血腥味时,他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但眼前的光景却残酷得超乎他的想像。
  这时,堤格尔在众多尸体之中认出了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
  堤格尔也不管衣服会被鲜血弄脏,跑到了奥古斯特的身边,将他抱了起来。奥古斯特虽然看起来已然身亡,但在堤格尔不断呼唤他的名字后,奥古斯特使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在和青年对上眼后,轻轻动了动嘴角。
  而这也成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动作。奥古斯特再次闭上眼睛,即使青年拼命地呼唤他,他也没有再睁眼过。
  “——堤格尔。”
  马斯哈出声喊道。堤格尔抬起头看向老伯爵,脸上的表情像是不愿面对现实。马斯哈的双眼虽然浮现出悲痛的神色,但他很快就将之甩开,以严肃的神色对青年开口:
  “这里没有看到公主殿下的贵体,恐怕是逃往某处了吧。”
  堤格尔花了数到二的时间,才终于理解马斯哈的话中含意。青年不甘心地咬紧牙关,将奥古斯特的遗骸轻轻放躺在地。
  堤格尔知道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对不起,我有点心慌了。”
  “别在意,看到这么多尸体,多少还是会被吓到的。这里面也没看到蒂塔,应该是和殿下一同逃跑了吧……”
  “可是父亲,公主殿下到底是前往何处……”
  葛斯伯的脸上出现了焦躁的神色。
  而艾莲和莉姆在这时现身了。
  “是堤格尔啊?看来你没事呢。”
  看到艾莲与莉姆穿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现身,堤格尔安心地叹了口气,并询问她们有没有看到蕾琪和蒂塔。堤格尔的疑问来得突然,让艾莲和莉姆愣了一下,但在看到布满尸体和红黑色血迹的走廊后,似乎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艾莲回答道:
  “经你这么一提,我们在过来这里的途中看到了约有三十名士兵的团体。他们说着谒见大厅之类的字词。”
  艾莲看到的正是梅莉桑德等人。之所以没有冲上去战斗,除了是因为敌我数量悬殊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艾莲在当下还没掌握住状况。两人是吉斯塔特人,若是随便和布琉努人兵戎相交,那可是会惹出大问题的。
  “谒见大厅啊……若真的是在那边的话,从这里过去可远了。”
  马斯哈看似不甘心地晃着灰色的胡须。
  “马斯哈卿,谒见大厅在哪边呢?”
  莉姆这么一问,马斯哈便指向脚下的地板。
  “差不多就在这里的正下方啊。不过,每一处通往下方的楼梯都离这里很远啊……”
  即使如此,还是得尽快赶过去。在马斯哈正准备冲出去的时候,堤格尔叫住了银发战姬。
  “艾莲,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堤格尔的视线投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窗户。听到马斯哈说“正下方”后,让他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攀着窗缘探出身子,定睛凝视着外头的黑夜。
  王都的街景以夜空为背景,化为一团漆黑的影子并隐隐浮现样貌。那街景的轮廓,和他今天中午和蕾琪一同在露台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若不是今天发生过这件事,堤格尔应该也不会马上联想到这一点吧。
  青年紧抓着窗缘左右张望,随即在斜下方看到了位于谒见大厅后方的那处露台。艾莲站到了堤格尔身旁,同样探出了身子。
  “怎么啦?现在不是分秒必争吗?”
  “让我飞到那里去。”
  堤格尔伸手指向那处露台,话声中微微带着颤抖。
  艾莲的龙具艾利菲尔具备着操纵风的力量,于是堤格尔想到,只要能用上那股力量,或许就可以从这里一口气飞过去。
  “你是认真的吗?”
  就连艾莲都以藏不住紧张的神色望向堤格尔。
  “除了露台以外,那边根本没东西可以抓住啊。要是没抓牢的话,你可是会直接摔下去的喔。而且现在是晚上,我的感觉可能会变得没那么敏锐,而艾利菲尔也不是万能的,我可不能保证它能让你飞多远。”
  露台距离地面的高度约有十五阿尔昔(约十五公尺),也就是说,若是失手了,堤格尔就会从这样的高度摔到地上,肯定是会丧命的。
  “而且,也没人能保证蕾琪人就在谒见大厅里啊。”
  “我知道,但只要能顺利抵达,我就能确认这件事,也能给你们打暗号。”
  堤格尔拼命地说服她,由于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时间,艾莲叹了口气,接受了青年的要求
  “——我知道了。不过,就只能让你一个人去。我可没有能送好几个人过去的把握。”
  堤格尔背起黑弓,将箭筒挂在腰间,并踩在窗缘上头。从下方吹来的夜风搔弄着青年的下颚。多亏地上的站哨士兵们手拿火把,让他能隐约看到地上的状况——以及这里到底离地面有多高。
  “我要上了!”
  为了鼓舞自己,堤格尔大声呐喊,并看准了露台用力一蹬,跳上了虚空之中。一阵强风随即自身后吹来,让他逐渐接近露台。
  然而,往下掉的速度却远比前进的速度还快。也许是视野不佳让艾莲错估了距离吧。
  露台就近在眼前——堤格尔伸出手臂,却觉得好像还差一点才能构到。他的手指碰触到了护栏上方——然后被弹开了。
  ——要掉下去了........!
  恐惧感一把揪住了心脏,但他还是拼命地伸出了手,总算是抓住了护栏的下方。
  堤格尔勉强抓住了护栏,并吊挂在空中。他的全身上下都喷出了大量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
  然而,既然成功抓住了护栏,接下来就难不倒他了。堤格尔伸出另一只手抓牢护栏后,先是调整好了呼吸,再把自己拉了上去。
  跳入露台之后,他听到有声音从谒见大厅传了过来。堤格尔随即握紧黑弓,上好箭矢,冲入了谒见大厅之中。

  梅莉桑德被突然现身的堤格尔吓得目瞪口呆,但在认出堤格尔的长相后,她的表情随即大变。
  “就是你吗……!”
  梅莉桑德带着一股甚至没对蕾琪展露过的强大怒气,厉声喊道:
  “就是你杀了我儿子和我丈夫!”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不管是与萨安还是与泰纳帝公爵的战斗,他都未曾引以为耻过,然而,梅莉桑德的声音却让他感到惊愕。
  “杀了他!”
  梅莉桑德尖声大喊着,方才的冷静已不复见,而士兵们也挥剑冲了上来。
  “蕾琪、蒂塔,躲到后面去!”
  堤格尔一边呐喊,一边将箭矢搭上黑弓,并松手放弦。虽然有三名士兵额头中箭倒地不起,但其他士兵仍是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克罗德和瑟蕾娜挺身挡在堤格尔面前挥舞长剑,很快就有两名敌人倒在他们的剑下,被血雾给埋没。
  然而,双方的人数差距还是太大了。即使击败了一、二人,也马上有三、四人补上位置袭来。克罗德和瑟蕾娜并肩而立,一边掩护着对方,一边采取守势挥剑。但还是有好几把刀刃削过了他们的身子。
  随着他俩不得不开始后撤,堤格尔也只能往后退去。没过多久时间,五人就被逼到了角落。
  忽然间,有一阵风吹了过来。白银长发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光辉——又有一人跳入了这处战场之中。
  “艾莲!”
  堤格尔欢欣鼓舞地喊道,而艾莲也像是在回应他般大声说道:
  “我乃吉斯塔特战姬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谁敢与我一战!”
  吉斯塔特战姬的名字,让士兵们畏缩了一下。而对艾莲来说,这一下下的时间就已经非常足够了。银闪的风姬勇猛地跳入了敌阵之中,无情地舞动长剑。
  梅莉桑德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这让梅莉桑德白着一张脸愣在当场。在不久之前,她明明已经掌握了胜利,应该是要由她获胜才对的。
  有谁能想像得到,光是一名战姬的到来,就能彻底逆转整个战局呢?
  “你们这些恶徒!休想对梅莉桑德大人无礼!”
  阿尔曼举起大剑杀向艾莲,但在他踏入艾莲的剑围之前,堤格尔的箭矢就射穿了壮汉的额头。壮硕的子爵像是无法呼吸般,在发出一阵短促的闷哼后,随即倒卧在地,就此身亡。
  虽然也有人想以蕾琪为目标,但重振旗鼓的克罗德和瑟蕾娜却挡在他们的面前。两人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任务——攻击就交给堤格尔和艾莲,而他们只需专心保护蕾琪即可。
  蕾琪握着火把,像在保护蒂塔般守在她面前,并遥望着战况。在兵器相交声中,不断有人流血和死亡的光景相当残酷,让人不忍卒睹,但蕾琪却没有别开视线。
  “战斗呀!事到如今,你们以为自己还有投降的余地吗!”
  梅莉桑德死命地斥责着畏缩的士兵们。正如她所说,即使现在选择了投降,他们也不可能被蕾琪赦免罪行。
  做好觉悟的士兵们,决定一同杀向克罗德和瑟蕾娜。除了将蕾琪挟为人质之外,他们别无活路。
  克罗德和瑟蕾娜各自劈出长剑,接连砍倒梅莉桑德的士兵。而梅莉桑德抓住这个瞬间,展开了行动。她握住了掉在地上的杜兰达尔碎片,以像是要冲撞上去的力道扑向蕾琪。
  蕾琪反射性地对她戳出了手中的火把。梅莉桑德虽未就此退缩,但却因眼睛遭灼而失了准头——杜兰达尔的碎片只浅浅划过了蕾琪的侧腹而已。接着两人撞在一起,像是在缠住彼此般双双倒地。
  先行起身的虽是梅莉桑德,但她却发出了惨叫,显得惊惶失措,因为她的衣服着火了——
在倒地之际,火把的火焰延烧到了她的衣服上头。
  梅莉桑德仍握着杜兰达尔的碎片,拼命扭动着身子。而她的身旁有个大洞,那是通往公主寝室和王宫外头的秘密通道。
  梅莉桑德身子一晃,掉入了洞穴之中。而这时总算起身的蕾琪,则是听到了像是有东西砸落地面的闷响声。
  虽然不及梅莉桑德严重,但蕾琪的衣服也着了火。她连忙用力拍打衣服,这才扑灭了火势。蕾琪捡起了火把——即使被火势烧伤,她也丝毫没有察觉疼痛,蕾琪先前就是紧张到这种地步。
  她窥看洞穴的内部,却只看得到一片黑暗,火把的照明照不到洞底。而梅莉桑德衣服上的火苗,似乎也在坠落的冲击之中熄灭了。
  “——公主殿下,我这就去察看。”
  瑟蕾娜走了过来。此时战斗已经结束,谒见大厅里就只剩下堤格尔等六人。
  虽说摔落洞穴之中,但梅莉桑德不见得就此丧命。若是这么一想,就能明白瑟蕾娜的提议是正确的。然而,蕾琪却摇了摇头。
  “瑟蕾娜,我也要下去。”
  她以不容妥协的强硬口吻这么说道,而瑟蕾娜则是以自己先下去为前提,听从了她的命令。
  在堤格尔、克罗德、艾莲与蒂塔的守望下,蕾琪和瑟蕾娜沿着攀爬杆爬下了洞穴,两人很快就探到了洞底。
  梅莉桑德就倒在洞穴的底部。看到她的模样,蕾琪和瑟蕾娜都忍不住屏息。
  她的脖子折向奇怪的方向,而胸口则是插着杜兰达尔的碎片。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甚至蔓延到地板上。
  梅莉桑德尚未断气。她颤着手、抖着嘴唇,并动着眼睛仰望蕾琪。
  “我……我……”
  梅莉桑德以沙哑的声调说:
  “我……只是,想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应该是指他的丈夫和孩子仍然健在,而泰纳帝家族也以上流贵族之姿,在布琉努打下了难以动摇的地位的时候吧。
  蕾琪并没有出言回应。然而,她却微微动起嘴唇,说出了无声的话语。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蕾琪来说,若有办法逆流时光的话,她也想回到父王法隆仍然健在的那些日子。
  即使以不起眼的王子身分度日,也没造成过任何不便的那段时光。
  然而,死者无法复生,即使寻回了失去的东西,那也不会维持原本的形貌。人们的气息会附着在那样东西上面,使之变得就此不同。
  而且,现在的她有着想要实现的理想。
  她只能看向前方,持续往前迈进。即使那是一条荆棘之路,她也义无反顾。
  梅莉桑德的眼睛看向了虚空,并慢慢失去了力气。
  叛乱就此落幕。

  位于柳贝隆山腹的王宫,若从外侧的斜坡往下看去,就可以看到一名男子站在那里。他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
  他所站的位置坡度甚陡,而且还被弯曲的树木和高耸的长草覆盖,因此相当难以立足,是一处连王宫的士兵们都不会接近的地方。在承受堤格尔以黑弓施放的一击后,他便立刻来到了这里。
  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到在黑夜中仍不减威风的气派王宫。
  “好啦,成果究竟如何呢?”
  嘉奴隆自言自语着,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挂竿垂钓的钓客。
  “您是指什么事,成果又是什么呢?”
  对于这番自言自语,从嘉奴隆的身侧投来了一道疑问。嘉奴隆并没有露出警戒的神色,只是将目光投向发话者的方向。这时,他眼前的空间无声地产生了扭曲,而扛着巨镰的凡伦蒂娜随后便现身了。
  裙䙓翻飞的她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但随即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这会弄脏衣服的呀……”
  “不是已经脏掉了吗?”
  笑着说话的嘉奴隆,身上的模样显得十分凄惨。他的绢服被染上一层黑色,到处都出现破洞,从左肩到手掌的衣服更是直接消失不见,露出了整条手臂。他的帽子也不见了,看得到秃得光亮的头顶。裤子和鞋子也是残破不堪。
  凡伦蒂娜看到嘉奴隆的样貌,露出了像是感到好玩的笑客。
  “您被狠狠地反咬了一口呢。”
  “嗯,超出了我的期待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追来?是想聊天吗?”
  “正是如此呢。老实说,我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
  凡伦蒂娜将巨镰挪至身后,轻轻歪着头说。这是能让大部分男人都能败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迷人笑容,但嘉奴隆却只是稍稍吊起了嘴角。
  “你如果愿意把说清楚的话,我就奉陪,这样如何?”
  “好的。”
  凡伦蒂娜爽快地允诺,并开始说明之所以帮助堤格尔的理由。
  她从赛沛特男爵等十名男子攻进堤格尔的房间开始,就一直远观着青年的状况。
  在赛沛特等人被击败之后,她便保持着一定距离追在堤格尔等人的身后。当时叛乱尚未结束,也许还有让堤格尔使用黑弓力量的机会。
  接着,嘉奴隆便现身了。
  听完这番话,嘉奴隆抖着肩膀大笑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
  “就是这么好笑。”嘉奴隆回答着,露出狼狈为奸的笑客。
  “因为我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为了见识冯伦的力量。”
  “不过,我总觉得您多杀了好多名士兵呢。”
  凡伦蒂娜望着夜空,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这么指谪。“被你发现了啊。”嘉奴隆再次露出了苦笑。他没打算隐瞒这件事,但因为仅是举手之劳,所以他才没说。
  “这算是卖梅莉桑德一个面子——我待在这里也是。”
  “您愿意帮她?您不是只想到您自己吗?”
  “看来,我下次得送面高档的镜子到奥斯特罗德去了。”
  在两人相互调侃完后,嘉奴隆开口问道:
  “你觉得这场叛乱——以叛乱来说规模未免太小了点——有可能成功吗?”
  “虽然不清楚他们具体的计划为何,但就我观察目前宫廷的状况,应该是处于双方都有可能栽在对方手上的状态吧。”
  “正是如此。”
  嘉奴隆一边为黑发战姬的观察力感到佩服,一边刻意叹了口气。
  “我在王宫的两处地方闹了一下,引开士兵们的注意力,而这都是为了让他们难以联系同伴。若我不这么做,梅莉桑德等人应该早就遭到镇压了吧。”
  对士兵们的餐食下毒确实是相当有效的手段,选在今夜下手也相当正确。然而,嘉奴隆却仍预期了他们的失败——因为人数实在太少了。若他不插手的话,能杀到蕾琪面前的士兵应该连一个都不到吧。
  “因此,我才稍稍给了他们一点希望。”
  “您直接下手杀害蕾琪公主不是快多了吗?”
  “我没有非下手不可的理由。”
  嘉奴隆干脆地说道。
  对他来说,蕾琪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因此在两年前,即使知道蕾琪逃出了迪南特战场、躲入阿尼亚斯之地,他也并未积极地追捕。而设在亚尔堤西姆地下的机关也不是能够确实杀害他们的陷阱。
  “如果她跑到我的面前,那我就杀掉她,但我可没打算特地奔波一趟。因为那个女孩和你们战姬、那些家伙以及女神之间都没有关系。”
  所谓的“那些家伙”,指的是那些被称为魔物的存在。会让嘉奴隆认真考虑并采取行动的,就只有这三件事。
  “您待在这里,也是为了帮梅莉桑德吗?”
  听到凡伦蒂娜的话语,嘉奴隆随即伸手指向稍远处的一处草丛。
  “那座王宫里面有许多秘密通道,公主的寝室也有通到这里的秘道。”
  “您是在埋伏吗?”
  “这可难说。我也说了,秘密通道的数量可不少,她不见得会从这里出来。”
  也就是说,蕾琪很有可能会利用其他通道,从不同的出口处离开。凡伦蒂娜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般点了点头,并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您既然过来确认他的力量……是代表时候近了对吗?”
  嘉奴隆那细小到看不出有没有张开的眼眸,这时绽放出了白色的光芒——不过,他很快就放下戒心,勾起嘴角露出笑客。
  “很快就到了。你如果届时还待在冯伦身边,应该就代表你打算保护他吧?”
  “想守护他的战姬已经有好几位啰。”
  凡伦蒂娜任由夜风吹动黑发,露出了娇笑。嘉奴隆原本打算反唇相讥,但他突然抬头望向王宫,并像是感到无趣般皱起眉头。
  “该死的女神,居然跑来搅和……”
  嘉奴隆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就像是忽然没了兴致般,转身背对凡伦蒂娜。接着,他便无声无息地步入了黑暗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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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意


  随着梅莉桑德死亡,叛乱也就此平息下来。
  玻德瓦和奥杰子爵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掌握到状况的。他们被堤格尔以黑弓射出蕴含『力量』的箭矢所造成的巨响惊醒,但因为他们忙于确认状况,在反应上才会慢了些许。
  愕然的两人连忙换上符合最低标准的正装,前去拜访蕾琪的办公室。为了下达命令,蕾琪已经移动到那里去了。
  公主的脸颊和手臂上贴着药布,也能从衣服的缝隙间看到缠绕的绷带。然而,蕾琪的表情相当坚强,除了蓬乱的头发之外,完全看不出疲劳的神色。
  对于来不及整理头发和胡须就拼命道歉的两位老臣,蕾琪摇摇头说:
  “如你们所见,我平安无事,因此不需挂怀。而且,你们都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接着,蕾琪马上切入正题,和两人商讨之后的应对。
  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公开梅莉桑德引发叛乱并遭到镇压,最后丧命一事。贵族诸侯之中,应该会有人认为两人是基于权力斗争而引发冲突,而蕾琪在痛下杀手后,才扣了梅莉桑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即使有些风险,我还是觉得应该公开发表此事。”
  蕾琪这么说。梅莉桑德死亡的消息,应该可以造成与她串通的萨克斯坦军一些打击才对。
  虽然对方不太可能就此鸣金收兵,但应该会在堤格尔与他们一战时带来正面的影响。
  “若有人怀疑真伪的话,该怎么办呢?”
  “无须理会即可。”
  蕾琪斩钉截铁地说。
  “许多王宫士兵都受他们所苦,失去了友人与同僚。若是向他们打听的话,应该就能明白梅莉桑德的所作所为吧。若是连这点资讯都不去查证,那我也不必对这种人多加理会。如果这类人士还是执意不肯停口……”
  蕾琪的蓝色双阵浮现出怒火,并继续说道:
  “那就等于他们侮辱了守护我的那些人们,我将会给予适当的惩处。”
  玻德瓦和奥杰严肃地端正身子,再次向公主行了一礼。

  在确保蕾琪的安全、玻德瓦等人也开始发出指示后,待在王宫里的堤格尔这下就变得无事可做了。不过,他还是想做些事情,因而询问马斯哈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得到的回答如下:
  “你连这座王宫的房间分布都不明白,派你做事只会让你迷路而已。去休息吧。”
  虽然话语听来冷漠,但老伯爵的眼神之中带着对堤格尔的体贴。由于目击奥古斯特之死让堤格尔的精神有所耗弱,因此他乖乖地听从老伯爵的话语,下去睡觉了。
  堤格尔和蒂塔各自被分到了其他的客房。毕竟堤格尔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死尸,而若是让蒂塔在这样的房间隔壁休息,那不仅是堤格尔和马斯哈,连蕾琪都会出面抗议的。
  在堤格尔睡觉的这段期间,所有在王宫里能帮上忙的人,全都被叫去处理善后了。
  他们得埋葬死去的士兵,也得通知他们的遗族,还得发放慰问金。此外,也得洗刷墙上与地板上的血迹。
  至于梅莉桑德党羽们的尸体,则是理所当然地被葬在其他地方。
  虽然有一处走廊被毁得相当严重,出现了像是被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巨龙或巨人肆虐过的痕迹,但目前决定先不深究,以治疗和修缮为优先。
  而意图杀害堤格尔的赛沛特男爵等协助叛乱之人则是一一遭到逮捕,并被打入大牢。
  他们吐露了制订叛乱计划的人物,而那名男子也遭到逮捕了。男子名为迪勒波德伯爵,曾担任过书记官和参议,是在王宫任职超过二十年的资深官员。他与玻德瓦和马斯哈也有深交,这让他们藏不住脸上的惊愕。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被一脸苦涩地皱起脸庞的马斯哈这么问,迪勒波德仍是面不改色。
  “我终究无法理解蕾琪公主和冯伦伯爵。”
  虽说是先王法隆之子,但却有着以王子身分被养大的过去,并以公主身分统治布琉努的蕾琪。
  虽是布琉努人却擅长弓箭,明明只是低阶贵族,却讨伐了泰纳帝公爵,并在吉斯塔特结交广阔,甚至在亚斯瓦尔立下功动的堤格尔。
  “梅莉桑德阁下的想法我还能理解,但要我侍奉我无法理解之人,实在是……”
  迪勒波德没把话说完,但马斯哈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看着老友被带往监牢的背影,马斯哈不禁叹息。
  “蕾琪殿下拼了命地想化解他们的芥蒂,也有人像奥古斯特那样企图摆脱对弓箭的成见。但对于这些年事渐高、经验丰富的人们来说,他们却做不到这样的事……”
  如此低喃的马斯哈,也将在今年满五十七岁了。他很清楚,随着年纪增长,自己其实也变得愈来愈顽固,心中同样产生了不容妥协和让步的信念与坚持。
  迪勒波德应该也是对布琉努的传统抱有某种信念和坚持吧。对马斯哈来说,参与他计划的人数不算多数这点,是他勉强可以安慰自己的一件事。



  黑夜过去,在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开始西下之际,堤格尔带着蒂塔来到了王都郊区的一处墓园。
  听说这里是由祭祀战神特里格拉夫的神殿管理的墓园,而包含奥古斯特在内,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成员全都葬在这里。
  这是一处被绿意包围的宁静墓园。堤格尔和蒂塔站在刻有奥古斯特之名的全新墓碑前方为他的灵魂祈祷,希望他能获得安息。
  目前还没举办葬礼,但若放着尸体腐败,将有可能引发疾病,因此王宫只能先将他们安葬。
  “堤格尔少爷,奥古斯特大哥说,要我守护蕾琪大人……”
  在走出墓园后,蒂塔的双眼已是又红又肿。一直在踏入墓园之前,她都还强忍着泪水,但在看到奥古斯特的坟墓时,她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堤格尔并没有直接返回王宫,而是随性地找了座广场,和蒂塔一起休息。他在附近的摊贩买了饮料,递给了栗发少女。那是将木莓泥掺入稀释葡萄酒、并以蜂蜜等香料调味的饮料。
  “在听到奥古斯特真的当上骑士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堤格尔看着远方,谈起了昔日旧事。出生在亚尔萨斯又当上骑士的人,应该用一只手就数得完了。更何况立志成为骑士的人本来就少,就堤格尔所知,只有奥古斯特一个人而已。
  为了当上骑士,奥古斯特也曾来到乌鲁斯的宅邸进修,而当时的奥古斯特相当照顾年幼的堤格尔和蒂塔。
  而且,在两年前与墨吉涅军交战之际,奥古斯特也为了拯救堤格尔而前来驰援。
  此外,他从蕾琪那儿得知,奥古斯特似乎试着将十字弓引入部队之中。若他能活下来的话,卡尔瓦多斯骑士团说不定会成为一枝独秀的部队。
  “奥古斯特……”
  堤格尔轻声呼喊他的名字。他们为了守护蕾琪而进了王宫,并完美地达成了任务。以堤格尔的立场来说,应该要好好赞扬他们的武勇才对。
  然而,蔓延心底的寂寥感,却怎么样都无法让赞扬的话语成句。在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堤格尔只短短呢喃了一句“谢谢”。

  他们在广场待了约半刻钟,并在太阳没入地平线前返回王宫。青年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堤格尔在调整好心境后,和蒂塔一同前往艾莲的房间。
  一踏入艾莲的房间,他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与会者包括马斯哈、杰拉尔、艾莲、凡伦蒂娜,他们围着房间中央的大圆桌而坐,而桌上则放着好几张地图和类似资料的文件。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才刚到,别在意。”
  艾莲这么说完后,包含堤格尔在内的六人便开始商议起该如何对付萨克斯坦军。马斯哈将王宫的善后全交给玻德瓦和奥杰等人处理,将心思全放在对抗萨克斯坦军上。
  房间角落备有冲泡红茶的器具,而蒂塔以熟练的手法使用这些器具,将泡好的红茶倒入六杯银杯之中。
  在众人等待各自的银杯送上桌的这段期间,杰拉尔率先开口:
  “月光骑士军的人数目前约一万,而在此将会再编入诸侯贵族军一万八千,以及各骑士团的联合部队七千。他们都已经答应要纳入冯伦伯爵的指挥了。”
  “我国奥斯特罗德的三千兵力也抵达尼斯了。这支部队全是步兵,虽不知道能否派上用场,但还请不吝使用。”
  凡伦蒂娜一手拿着银杯接话道。由于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东北方,因此才会花上许多时间行军。
  如此一来,月光骑士军就成了人数高达三万八千人的大军。
  “同伴増加固然是好事,但粮食和物资还够吗?”
  艾莲交抱双臂问道,而杰拉尔则是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点头回应。
  “这部分您大可放心,即使人数增加到五万,我也能弄出足够的补给量。”
  这名褐发书记官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他可是一手扛起了银色流星军的粮食与物资的捕给、整理和分配等事务。
  “那就万事拜托了。那么,敌方的动向如何?”
  对于堤格尔的问题,杰拉尔连资料都不着一眼就直接回答:
  “请多估计一点,把对方的数量预想为五万吧。”
  室内的气氛突然多了一层压迫感。敌方比我方的人数还要多上一万两千。马斯哈这时问道:
  “五万不是敌方突破西部国境时的数字吗?我听说我军和萨克斯坦军交战过两次啊。”
  “大规模的战事是发生过两次没错呢。在那之后,王宫又收到了三份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报告。”
  “那么,杰拉尔,你是说敌方已经打了五场压倒性的胜仗吗?”
  看到堤格尔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么询问,杰拉尔板起了脸孔回应:“请让我简单说明一下。”
  接着,杰拉尔环视着围着大桌的所有人,开始娓娓道来。

  萨克斯坦的五万兵力闯越西边国境入侵,是发生在约二十天前的事。
  布琉努和萨克斯坦之间的国境上设有纳瓦拉要塞,由纳瓦拉骑士团戍守边疆。虽然团长罗兰已经身亡,但副团长奥利维仍以代理团长的身分统率着骑士们。
  即使失去了罗兰,他们仍然是布琉努王国里面首屈一指的强大骑士团。他们虽与萨克斯坦军爆发过许多次小规模的冲突,但他们总是成功让敌方退兵,没让对方越雷池一步。
  “——然而,萨克斯坦军却闯过了国境。那么纳瓦拉骑士团呢?是战败了吗?”
  艾莲这么一问,杰拉尔随即回答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答案。
  “他们没有和纳瓦拉骑士团交战。敌方没走街道,而是大大地绕了一圈,并趁着夜色,从骑士团难以瞧见的荒野直冲而出。”
  在天亮之后,纳瓦拉骑士团才察觉到敌方已然入侵。然而,他们却无法追击敌军。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在侦察之后得知,敌人的数量是多达五万的大军。纳瓦拉骑士团虽然在内乱结束后有増兵,但其数量还是未满五千。他们实在是无法挑战这些有十倍数量之多的敌人。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在国境一带看到了其他的萨克斯坦部队。
  虽然数量不多,但他们准备了攻城武器,看起来像是想等纳瓦拉要塞疏于防备之后立刻发动攻击。纳瓦拉骑士团无法离开要塞,光是向各地派遣传令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成功入侵的五万萨克斯坦军,似乎全都是骑兵。敌方的指挥官名为雷翁哈特·冯·施密特,似乎是萨克斯坦的贵族还是将军的样子。”
  “你说敌方全都是骑兵?这是真的吗?”
  艾莲皱起眉头。银发战姬也曾经数次编制过只以骑兵组成的部队,因此很清楚个中辛劳。
  就她的经验来说,想要准备全由骑兵组成的五万大军攻掠敌境,若无法克服必要条件的话,几乎是办不到的事。
  而那个必要条件,就是骑马的士兵们能不能好好照料马匹。
  不只是喂食饲料和水而已,还要治疗伤口,观察有无染病,有时还得将坐骑从其他的马身上拉开。此外,士兵还得具备调整马蹄铁和马鞍的本事。
  还有,也要注意粮食与水。若没办法定期获得补给的话,整支部队就会陷入饥饿的状态动弹不得。
  因此,艾莲只会在需要短期决战的时候编制骑兵队。因为她知道若不这么做,不管是骑手或马迟早都会出问题。若要长期行动的话,不仅要确保粮食,也得让拥有打铁技术之人和擅长照顾马匹之人以步兵身分从军才行。
  艾莲的疑问让杰拉尔用力点头回应。
  “我已经看过好几次报告书,也向参战的人们问过话了,确实是这样没错。”
  杰拉尔再次开始说明情况。突破了国境的萨克斯坦军一边掠夺着村庄和小镇,一边朝东前进。
  “他们应该从梅莉桑德那边拿到了西部的地图吧。他们掠夺的路径显然是有计算过的。不只如此,他们也从未接近过要塞或是防御性强的都市。”
  马斯哈的说明让堤格尔有些不解。
  敌方为何不挑要塞或是都市下手?打下要塞或是城市,将之设为据点推进不是比较好吗?
  总之,萨克斯坦军向东前进,并与治理布琉努西部的贵族诸侯,以及在道路要冲处设置要塞的骑士团部队展开了对峙。
  萨克斯坦军的数量有五万,而布琉努军则是略高于三万。然而,布琉努拥有地利之便——交战的鲁顿平原坡度平缓,因此布琉努应该可以施展最擅长的骑兵突击战术,将敌方彻底击溃才对。
  而且布琉努军的士气相当高昂。在与萨克斯坦军交手的三、四天前,他们收容了数百、数千名徘徊在草原上的难民。他们都遭到萨克斯坦军掠夺,在粮食被抢后,他们所住的村镇随即遭到烧毁,而他们则勉强逃出来了。
  “不过,他们掠夺的方式有些奇怪呢……”
  杰拉尔像是无法理解似地歪着头说。
  “奇怪的点在于几乎没有出现死者。萨克斯坦军在抢完粮食之后,便将居民集中在一处。接着,他们对居民说『你们去找布琉努的军队吧』,并在把他们赶出居住地后烧毁那些村镇”
  “你是说,他们不杀那些居民?”
  不只是堤格尔,连马斯哈、艾莲和莉姆都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情。
  萨克斯坦军的想法实在让人难以捉摸。明明进行了掠夺的行为,但却没有伤害居民的打算,根本推敲不出他们行动的原理为何。
  “总之,我先把话继续说下去吧。在鲁顿平原迎击萨克斯坦军的我军——仅仅经过一战就败北了。”
  杰拉尔压抑住心中的怒气,以冷淡的语调继续说明。
  那是一场彻底的败北。布琉努军出现了超过一万人的死者,以及数量在这之上的伤员,而萨克斯坦军的死伤者合计甚至不到一千。
  在拿起银杯润喉后,杰拉尔便拿起桌上的资料给堤格尔等人参考。
  “一开始,双方都是从正面进行对决。过不多时,萨克斯坦军开始后退。而我军在乘势前进后,却突然发现有两支敌方的分队绕到了己军背后。”
  在布琉努军为来自后方的袭击感到愕然之际,前方的敌军旋即迅速靠近,布琉努军在转瞬间就遭到了包围。之后,随着包围网逐渐缩小,布琉努军也跟着出现了大量的死伤。
  “若是在平原上打仗,应该能看到敌方分队的动向才是啊。”
  艾莲双手抱胸倾着头,而马斯哈则是在看过资料后说:
  “报告上只写了『敌军突然出现』而已……总之,这场十多天前的战斗,就是与萨克斯坦军的第一次交战对吧?”
  过了雨天,布琉努军总算是再次重整了部队。他们和没赶上一场战斗的贵族诸侯和骑士团会合,汇集成了三万大军。
  这段期间,萨克斯坦军不停掠夺着城镇和村落,同时向东前进。虽然他们并非完全不走街道,但有多次向北或南迂回过的踪迹,并不是以直线的方式进军的。
  为什么萨克斯坦不直接往东前进——布琉努军想必有不少人为此感到困惑,但他们的疑问却被同伴们心中的炽烈怒火给掩盖过去了。
  虽然不明白萨克斯坦的意图为何,但对布琉努军来说,他们确实在祖国的大地上恣意妄为。自己的领土遭到对方践踏的贵族诸侯为此愤慨不已,而这对于骑士团来说也是攸关名誉的大事。
  和上一场战斗一样,布琉努同样在收容了逃难的难民后,于拉伐尔平原展开了布阵,并与萨克斯坦军交战。
  “然后他们输了,败北的过程可说是如出一辙呢。”
  杰拉尔耸耸肩叹了口气。
  听说布琉努军的背后一样是出现了两支分队包夹。
  “既然连续两次都没有察觉,就实在很难认为是他们侦察不周。眼下能想到的,就是敌军在战前就已经准备好分队,并让他们从战场外侧迂回前进吧。”
  莉姆交互比对着资料和地图并这么说,而马斯哈也表示赞同。
  “我想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若是在森林或丘陵上也就算了,但那里可是没有遮蔽物的平原,我不认为敌方能在我方无法察觉的状况下分出部队。如此一来,这些分队应该就是从一开始就独立行动的才对。”
  “若是如此,那个叫施密特的家伙可就是个强敌了。”
  艾莲抱着双臂沉吟道。绕过战场迂回而行的分队若是稍有闪失,就会被对方各个击破。即使没被对方拦截,也可能在好不容易抵达战场后,发现战况已和出发时完全不同,只能在那儿干瞪眼。而这样的事例可说是屡见不鲜。
  而且,敌方还连续两次成功施行了同样的战术。萨克斯坦军的总指挥官施密特肯定是个强敌。
  “那个施密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堤格尔这么发问,杰拉尔便回答他得知的所有情报。他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萨克斯坦贵族,似乎受到国王的重用。
  萨克斯坦不时会和邻国亚斯瓦尔与布琉努在国境线上挑起冲突,而这名男子只要率领骑兵出战,往往都会让布琉努陷入苦战。
  “听说他指挥骑兵的能力是该国第一,而这次的战争我们也确实领教到了。”
  杰拉尔对于那之后的三起战事并未多提。因为对于不断掠夺的萨克斯坦军来说,那就只是在解决小规模的抵抗势力而已。
  迎击的布琉努军数量都落在五千到六千左右,施密特也没出动分队,直接靠着正面突击击溃了他们。
  根据最新的消息,萨克斯坦军目前似乎位在距离王都尼斯六、七天左右路程的地方。
  “可是,还真是搞不懂啊。”
  艾莲交抱双臂嘟嚷道:
  “他们踏入布琉努的国土,已经过了快二十天吧?他们是怎么处理粮食和物资问题的?”
  “他们似乎是占领了河川和湖泊取水,而粮食和物资则是靠着掠夺补给。”
  杰拉尔不悦地说道。堤格尔等人则是面面相觑。马斯哈将手探向桌上的地图,以手指划过萨克斯坦军的行军路线。
  这些行军路线是连结发现敌人的地点推算出来的,但不管怎么看,这行军路线只能用毫无章法来形容。
  在突破西方国境之后,他们若是沿着道路直直往东前进,应该早已抵达王都尼斯才对。即使途中遇到了阻扰他们行军的布琉努军队,并耗费数日与之交战,也不会改变这样的结果。
  完全以骑兵编制的部队,其行军速度是内含步兵部队的两倍。若是换成月光骑士军,他们要花上两天行军的距离,萨克斯坦军只需一天就能走完了。
  然而,他们的行军方式就像视道路为无物一般,有时疾而向北,有时忽然往南,看起来就像是根据心情好坏来决定进军的方向似的。
  “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图的时候,忍不住冒出了『这些家伙为何如此行军』的想法。凭他们的速度,只要沿着道路直接前进,那就能在十天之内抵达王都才是啊。”
  “原来如此……”
  堤格尔听了,发出混杂了理解与愤怒的低吟声。
  正因为萨克斯坦军全以骑兵成军,因此能以不寻常的速度行军——
  堤格尔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这样的看法还是不够周全。
  “他们之所以能用不寻常的速度行军,不只是因为他们是全以骑兵构成的部队的关系,除此之外,他们还彻底执行了在敌地进行捕给的战术。”
  军队的行进速度通常是以步兵为基准。若是以骑兵为基准的话,就会变成只有骑兵超前、其他部队通通落后的状况。因为搬运粮食和物资的辎重部队,其移动速度是和步兵差不多的。
  若那是一支能以骑兵速度为基准的部队,就代表他们在编制上不只得舍弃步兵,还得割舍辎重部队。而敌方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们之所以不占领都市或要塞的理由,也能从这里看出端倪。对他们来说,都市和要塞没办法成为他们掠夺的对象。因为攻城器对敌方来说,就只是一堆大而无当的累赘罢了。
  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方放弃都市或是要塞,他们应该也会视若无睹吧。敌方只打算在野外开战,而且还有着必胜的自信。
  “原来如此,他们之所以不停移动,就是为了这件事啊。这就和鱼不游动就会死掉的感觉有点像呢。”
  松开双臂拿起银杯的艾莲叹了口气。这时,凡伦蒂娜望向了艾莲,对她轻轻一笑。
  “艾蕾欧诺拉,敌方的掠夺除了补给以外,还带有其他的目的喔。”
  “补给以外的目的……?”
  银发战姬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明白了。
  “你是说,敌方是借由不断掠夺来炒起布琉努军的怒气,多次吸引他们开战并将之击垮,是为了达到离间的目的吗?”
  “是呀,我若是敌方的指挥官就会这么做。我想,之所以不杀居民,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敌方打算留些活口,好宣扬他们的军队是多么强大。
  凡伦蒂娜笑着说出了相当可怕的状况。
  只要袭击村镇,布琉努军就会前来迎战。而他们打算打垮这些军队,并诱使治理西部领地的贵族诸侯和领民反叛。
  也就是表现出“与其服从无力保护你们的王国,不如服从我们吧?”的态度。
  贵族诸侯们想必不会立刻同意。然而,看到自己领内的村镇接连遭到袭击和掠夺后,他们的心态恐怕也会跟着转变。当他们认为布琉努这个国家和蕾琪这个统治者不可靠的时候,他们会愿意对王国鞠躬尽痒吗?
  而人民肯定会表现出更为直接的态度。只要没被课以重税或是被施以暴政,人民对于支配者交棒一事是不会显露出太多反应的。
  “我想补充一下,他们纵放居民的理由,也可能是使布琉努军忙于安置的同时,让居民扮演侦察兵的角色,找出布琉努军的位置。”
  堤格尔叹了口气。率领这支军队的施密特不只是骁勇善战而已,他和克吕格擅长的部分不同,但同样是个强敌。
  “也就是说,我们在下一场战事上是非赢不可啰?”
  堤格尔以掩不住紧张的神色看向马斯哈。老伯爵也以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在西部奋战的布琉努诸侯贵族们之所以还撑得下去,肯定是因为有堤格尔存在的关系。即使拿掉年轻英雄的头衔,月光骑士军也是迄今唯一打败萨克斯坦的军队。
  月光骑士军若是打了败仗,那可就不是普通的败北,甚至可能导致布琉努的全面溃败。
  “不过,这仗要怎么打啊?”
  艾莲面有难色地将视线投向桌上的地图。
  “王都以西几乎都是草原。虽然还不到全无山丘或森林的程度,但即使将军队开到那边,敌方也不见得会前来应战。”
  “凡伦蒂娜有什么想法吗?”
  堤格尔对从刚才就一直安静地看着资料的黑发战姬问道。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看了过来。堤格尔还没时间问她昨晚的话题,因为他一直没有那样的余裕。
  “我是有个可以轻松取胜的计策。”
  凡伦蒂娜轻啜着银杯中的红茶,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堤格尔反射性地对黑发战姬露出了警戒的眼神,但他也明白自己目前没有想到任何战术。因此他一边在心中提防,一边点头催促她往下说。
  “那就是在他们汲水的河川下毒。”
  凡伦蒂娜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这么说了。
  艾莲和莉姆对她投以充满厌恶的视线,而马斯哈则是睁大眼睛哑口无言,杰拉尔目瞪口呆,堤格尔则忍不住握紧双拳。由于昨晚才发生过叛乱,对与会的三名布琉努人来说,“毒”这个词汇目前还是相当敏感。
  黑发战姬不当一回事地接下了他们的反应,并继续说:
  “既然他们全都是骑兵,就代表他们全得仰赖马儿才能行动。那么,我们只要对马下手就好了。这很简单对吧?”
  “可是,要是在河川下毒的话,可是会有好几座城镇与村庄会因此受害的啊!”
  马斯哈按捺不住地说。即使被年纪比自己大上一倍的老骑士这么指责,凡伦蒂娜仍是面不改色地提出反驳:
  “比起吞下第六场败仗好多了吧?”
  “战姬大人,我这话也许有些失礼,但您是因为身在布琉努,才有办法提出这样的计策吧?”
  马斯哈面带苦涩地说道。他平时绝对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而他之所以执意说出口,除了代表他对下毒的厌恶之外,恐怕也是想像了因此受害的村镇光景吧。
  “——马斯哈卿,您这话有些过火了。”
  即使感到过意不去,堤格尔还是以严厉的口吻斥责了老伯爵。纵使他有百般不愿意,但若没在此时开口制止的话,就会留下马斯哈诽谤身为战友的凡伦蒂娜的事实。
  马斯哈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说话似乎太过分了,他向凡伦蒂娜垂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话说得太过分了。”
  “不,您身为布琉努人,当然会珍惜布琉努的人民和大地了。”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像是没放在心上般摇了摇头。
  “不过,我们该从何下手?”
  艾莲探出身子,换个话题转换气氛。
  “对方可是两度击败三万大军的家伙,要是全无准备的话可是会输得很惨的。”
  “如果他们是以王都为目标的话,我们也可以选择关起城门打守城战的战术。”
  莉姆提出了意见。不过,若是注视她那对冷漠脸蛋上的蓝眼,就能看出她也对这样的战术毫无期待。看来她和艾莲一样,都只是为了转换气氛而开口的。
  “我们若这么做,他们应该会开始掠夺起邻近的村镇吧,布琉努会成为一片荒野的。”
  如此一来,就会像凡伦蒂娜刚才的推论一样,萨克斯坦军会开始游说诸侯贵族和人民,问他们到底要服从哪一方吧。
  堤格尔叹了口气。克吕格虽然相当强悍,但施密特却也是个让人心惊胆跳的恐怖人物。就因为坐拥这两名强将,萨克斯坦才会决定出兵的吧。
  “能像与克吕格交手时那样,先按兵不动观察对方吗? J
  “若对方早有准备,可能在観察的时候就会遭到攻击了。而且,这也有反过来被敌方掌握用兵习性的可能性。”
  “如果敌方全是骑兵的话,是不是该想些绊住骑兵的方法呢?”
  莉姆提案道。堤格尔点点头,六人于是分别提出意见。
  “在地面泼油后引诱敌方接近,然后采取火攻如何?”
  艾莲的提案让马斯哈面有难色。
  “在这个季节的这种地形采取火攻,会有很大的风险啊。”

  布琉努的大地经常被人用“像是滩开一片草绿色的地毯般”来形容。国内大多是起伏平缓的草原,再加上现在还是春季。
  若是轻率放火,火势恐怕会在转瞬间延烧,连放火之人都无法控制吧。
  在与克吕格交战时,堤格尔虽然也有用上火箭,但他瞄准的是稍稍起伏的山丘,而且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才会那么做的。
  “要准备拒马吗?”
  莉姆说。所谓的拒马,就是将削尖的长木杆排成一列的器具。木杆并非直放,而是向前斜倾,这是为了刺穿突击而来的敌人所做的设计。
  这是反制骑兵时经常会用到的器具,但也有缺点存在。首先,每一支长木杆都相当沉重,在搬运上相当不便,而且若是在草原这种宽阔的战场上架设,不仅可能会被敌方绕道避开,也可能阻碍己军的移动。
  “真头痛啊。敌方的战法充分发挥了机动性,除非能找到可以发挥拒马作用的战场……”
  “我对西部的天气不太了解,能期待那边下雨或起雾吗?”
  “在入夏之前的机率都不高哪。而且若是要等到夏天,那我们都要被晒干了。”
  被杰拉尔这么询问,马斯哈感到遗憾地摇摇头说。
  “马斯哈卿,王都以西有湿地吗?”
  这回则是由堤格尔发问。听到众人的意见,青年的脑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个计策。马斯哈面露讶异的神色,抚了抚自己的灰胡。
  “不是没有……但若是在湿地开战,连我方的骑兵也会施展不开喔。而且敌方拥有地图,不见得会上钩啊。”
  堤格尔环顾五人的脸庞后,说明起自己的想法。
  “若是这点需求的话,在您离开王都前就能为您准备。”
  杰拉尔这么回答后,艾莲也笑着点头。
  “挺不错的嘛,我赞成这个作法。”
  莉姆安静地点头表示同意,凡伦蒂娜也没有表示意见。马斯哈虽然嘟嚷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叹着气这么说:
  “我知道了,听起来你似乎不打算以身犯险,那就这么做吧。”
  他是在调侃堤格尔与克吕格交手时曾一个人冲上前线的事。堤格尔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向众人出声道谢。
  作战会议就此结束,杰拉尔和马斯哈起身离席,而凡伦蒂娜也跟着离开了。
  莉姆和一直在房间角落待命的蒂塔,在为堤格尔不打算离席的反应感到惊讶,但她们很快就察觉青年打算留在房里,于是便联袂出了房间。
  房里只剩下艾莲与堤格尔两人。
  “怎么啦?”
  堤格尔定睛凝视着展露无邪笑容的艾莲。然而,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
  “在结束与萨克斯坦的战争后,我打算到王都任职。”

  艾莲一时之间回不了话,只以收起笑容的脸庞直盯着堤格尔。
  那并不是听到了超乎想像的话语而流露出来的表情,而像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反应。
  堤格尔默默承受着那道闪耀着红宝石光芒的眼神。
  “这样啊……”
  艾莲最后轻声呢喃着,像是想甩开某种思绪般,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我应该说声『恭喜你』才对,但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或许应该要说『辛苦你了』比较正确吧。你打算在王宫待多久?”
  “我……还不知道。虽然是没有待上好几十年的打算……但至少也会在王宫待上四、五年吧。不过,我打算在夏季与冬季的时候回到亚尔萨斯。”
  堤格尔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或是为了享受奢华的宫廷生活才这么决定的。即使头号政敌梅莉桑德已死,目前仍有许多敌人对蕾琪和马斯哈等人虎视眈眈,这既是为了成为他们的助力,也是因为唯有让布琉努维持和平,才能真正守住亚尔萨斯。
  奥古斯特的死也推了堤格尔一把。他认为,只有让蕾琪的治世常保安泰,才能抚慰奋战至死的奥古斯特在天之灵。
  艾莲想必也明白这点。正因为明白,所以她只能强颜欢笑地为堤格尔打气。然而,她的笑容却带着藏不住的哀愁,宛如易碎的工艺品一般。
  堤格尔若是待在亚尔萨斯,想与艾莲见面肯定并不困难。因为只要穿越孚日山脉,莱德梅里兹就近在眼前了。
  然而,王都尼斯距离莱德梅里兹实在是太远了。
  即使能趁着夏季或冬季回到亚尔萨斯,堤格尔还是得忙于巡查领地和处理许多必要的工作。即使艾莲愿意前来亚尔萨斯,堤格尔也不见得有空能和她会面。
  “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和你并肩作战了呢。”
  “才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话被堤格尔以沉静却蕴含着强烈意志的话声否定。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如果你身陷痛苦之中,我就一定会赶到你身边。即使我身在王都,我也绝对会遵守这句话。”
  艾莲以惊愕的神色盯着堤格尔,接着她抓了抓头发,低下头来。
  “你这个人真是……”
  银发战姬话说到这里,就再也没能说完。她怎么会忘了这回事呢——她一直很想待在其身边的这名男子,就是有着这样的个性。
  “——是说,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有没有想问我的事?”
  艾莲用开玩笑的口气掩饰着内心的各种心思,并露出笑容询问青年。
  “那你呢?有想问我的事吗?”
  堤格尔笑着这么回问后,艾莲便“唔”地沉吟了一声。
  “这还真难想啊。毕竟我应该都对你了解得差不多了……”
  “不管你想问什么,我应该都能回答喔。对了,虽然有点突然,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听到堤格尔这么问,艾莲轻轻点了点头。
  “艾莲,你已经当了四年战姬对吧?”
  “是啊,从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当的。”
  “突然变成治理一个国家的立场,你没感到不安过吗?”
  “那你呢?”
  艾莲露出调侃的笑容回问。
  “你不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继承了令尊的爵位,以及亚尔萨斯这片土地吗?”
  “我当然也为此不安过,不过我从小就看着父亲身为领主的一面长大,也看着母亲支持父亲的模样。马斯哈卿总是会听我商量问题,也有像巴多兰那样从父亲那代就一直侍奉冯伦家的人们。蒂塔也会在出状况的时候安慰我。”
  在刚当上领主之际,马斯哈曾问他要不要紧,而他当时的回答是“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堤格尔不是凡事往前看的乐天派,这句话既是代表他对愿意支持自己的众人的感谢,也是表达他打算往前迈步的意志。
  堤格尔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幸运的人。
  “我是在开始习惯领主的生活后,才冒出了『我想让亚尔萨斯变得更富庶』的念头。而在我习惯之前,大家都愿意耐着性子等我。”
  “原来如此。”
  艾莲露出感到满足的表情连连点头,接着跷起了脚,抬头望向天花板。不过,她看的似乎不是天花板,而是别的东西。
  “我在成为战姬的那个当下,可是不安得要命呢。因为我周遭能相信的人就只有莉姆而已。不过,我怀抱着建立一个国家的梦想,因此我没有感到迷惘。在抵达莱德梅里兹公宫的那天,我召来了文官和武官,并向他们发表宣言。”
  “还真像你的作风啊。你的部下们想必吓了一跳吧?”
  堤格尔抖着肩膀笑了起来,而艾莲也将视线转回青年身上,露出了有些自嘲的笑容。
  “是啊,每一个战姬似乎多少都会想着该如何治理自己的国家,但像我这样一抵达公宫就对部下下马威的,好像是历史上头一遭呢。”
  “那是什么样的梦想啊?”
  “无人挨饿,无须担心盗贼和野兽,能熬过寒冷的日子,人们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能笑着度日——我想建立这样的国家。”
  堤格尔一问,艾莲就以明快的语气流畅地回答道。
  青年睁大了眼睛。因为自己在四年前当上领主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具体的想法。
  看到堤格尔的反应,银发战姬轻轻笑了出来。她看似开心地笑着说道:
    “老实说,这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我是借用了某个人的梦想啦。”
  “某个人……?”
  “是啊——嗯,告诉你的话应该没关系。”
  艾莲那如红宝石般的阵子闪耀着光芒。她虽然看着堤格尔,却是在看并非青年的某种东西。
  “那是我在当上战姬之前——还在当佣兵时的事了。”

  白银疾风——那是艾莲和莉姆曾待过的佣兵团团名。
  “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是被这个佣兵团捡到,并抚养长大。我出生的村子好像被强盗还是佣兵袭击过,已经不存在了。”
  艾莲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着这惊人的消息。堤格尔虽然惊讶,但却把感想吞回肚子里。
  艾莲继续说道:
  “团长叫韦沙隆,简单来说呢……就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剑技优秀,在战场上也相当勇猛,指挥时总是不会出错,也深得佣兵们的信赖。而这位团长的梦想,就是想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自己的国家……”
  这话连堤格尔听了都不禁目瞪口呆,险些要发出惊呼声了。
  一介佣兵居然想拥有自己的国家,若这不是在酒宴上的玩笑,那就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你以为他是在说笑对吧?”
  看到堤格尔呆若木鸡的模样,艾莲轻轻笑了。而在看到她那如红宝石般的双眼后,堤格尔立刻就明白了——艾莲是认真的。
  “那个人肯定是很严肃地在说这件事的吧。”
  “是啊,那真是个非常可笑,但又非常美妙的梦想呢。”
  艾莲像是在缅怀过去般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我认为韦沙隆有能耐办到这件事,而且深信不疑。然而——在建立自己的国家前,韦沙隆就死了。”
  房内笼罩在一股沉默中,但并未持续太久。艾莲以充满霸气的话声打破了沉默。
  “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我要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给他看看。”
  在她下定决心后又过了将近一年之际,艾利菲尔便出现在艾莲的面前了。这把龙具长剑将艾莲选为自己的主人。
  “我在走入莱德梅里兹公宫后,便召集文官与武官,述说了我所有的想法。然后,我便询问他们『要怎么做才能实现』。”
  官员们的反应基本上都是正面的。文官们下了“有些太过抽象”的评语,而武官们则是笑着说“您可真贪心”。
  不过,他们全都向艾莲表示,自己会为了实现艾莲的理想鞠躬尽痒。当然,艾莲也不辜负他们的奉献与期待,努力地奋斗了一番,而莉姆则是在身旁一直支持着她。
  艾莲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像是在下结论般说道:
  “先勾勒出自己想治理的国家的蓝图,然后再召集必要的人才,整顿法律,打理环境,有时也要自己想方设法突破现状。对我来说,治理国家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也许和韦沙隆所想的不太一样,但我本来就和韦沙隆不一样了,所以——我会努力去实现我的冀望。”
  “努力去实现自己的冀望……是吗?”
  “这就是统治者该有的样子。不管是领主、战姬还是国王都是一样的——如何,有让你可以参考的地方吗?”
  堤格尔没有立刻回答,艾莲的话语让他咬紧了牙齿。
  过了一会儿后,堤格尔点头站起身子。
  “谢谢你。”
  他不是单纯为了获得了可以参考的资讯而答谢的,堤格尔现在感到非常开心。因为艾莲愿意和他提起自己的过去,也愿意支持自己的想法。
  艾莲的弦外之音,其实就是“别只把心力用在支持蕾琪身上,也以统治者的身分描绘自己理想的国度吧”。这样的想法也许有些僭越,但堤格尔也是亚尔萨斯的领主,是一名统治者。
  他不能忘记自己这样的身分。
  “艾莲,现在说这个虽然有点怪……但我觉得,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脑中浮现万般思绪的堤格尔,将心情归纳为这么一句话。
  “你也太夸张了吧。”艾莲轻笑着说。
  “你应该也知道,得先干掉萨克斯坦再说啊。”
  “是啊。”堤格尔回应完后,便离开了艾莲的房间。
  他觉得胸中有一道炽热的暖流。
  艾莲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正因为离别时刻将近,她才给了自己这份礼物。那是她珍贵的回忆,同时也是最棒的礼物。
  堤格尔不会有样学样地模仿她所诉说的梦想,而是将之视为借镜,并慢慢找寻自己的梦想。就算找着了,恐怕也要面对这个梦想许多年吧。
  如果梦想真有实现的那一天——
  届时,他肯定可以回赠艾莲最好的礼物。

  雨天后,总数三万八千人的月光骑士军从王都出发了。在最前方飘扬的是蓝底上绘有白色半月和流星的冯伦家军旗和红马旗,而贵族诸侯的军旗和黑龙旗则紧跟在后。场面十分浩大
  蕾琪并没有前来为他们送行,因为叛乱的善后迄今仍未处理完毕,她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不过,在两次谒见之间的短暂休息时刻里,她仍是走到了底侧的露台,并向众神祈求他们平安。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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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雷翁哈特


  雷翁哈特·冯·施密特从小就喜欢骑马奔驰。
  他出生的施密特家,在萨克斯坦贵族中并不算高阶也不算低阶,不过领地之中有着广大的草原,也饲养了许多匹马。
  然而,施密特家几乎没有出过擅长御马之人。他们之所以养马,只是为了大举出售给其他的贵族或骑士而已。
  但雷翁哈特不同。
  萨克斯坦境内山林多而平原少,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地理条件,使得萨克斯坦马的脚力更胜于其他国家的马匹。雷翁哈特骑马翻过山头、穿过森林、纵横在草原上。他觉得只要骑上马,就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而他会对骑兵的活跃产生兴趣,可说是再自然也不过的结果。
  萨克斯坦骑兵并不弱,但却很少打下引人注目的辉煌战果。尤其是在对上邻国布琉努时,他们往往会遭遇苦战。

  在双方同样以骑兵进行对决时,布琉努王国的经验总是比较丰富。而骑兵的数量也是布琉努占了上风。雷翁哈特也许就是在这段时期,开始视布琉努为头号大敌的吧。
  “我好想率领数以万计的骑兵大军,并将布琉努的骑兵打得落荒而逃啊。”
  这并非孩子气的白日梦,而是他下定决心实践的目标。
  雷翁哈特在长大后成了骑士,并完成讨伐盗贼等任务累积了战功,终于成为了一支骑兵队的队长。接着,他便不得不面对骑兵的各种问题。
  “和步兵相比,骑兵要花的钱和时间实在是多太多了。”
  简单归纳的话就是这么回事。骑兵的突击能力虽然连手持盾牌的重装步兵队都能冲散,也有能绕到敌军侧面或背面的强大机动力,但代价却相当高昂。
  首先是水和粮食。骑兵必须准备马匹所需要的份量。马的食量和饮水量与人类相等,甚至更多。就算是概算成与一名人类相同,这也代表动员十名骑兵时,需要二十人份的粮食和水
  而且也必须照顾马。马若是出汗,就必须为之拭汗;而马若是排出了粪便,也必须为之清理。因为在行军中忘记清理马粪而被敌方发现,导致军队位置遭到敌方掌握,最后因受到奇袭而被歼灭的例子,可说是屡见不鲜。
  此外,马蹄铁和马鞍等费用也是个花费。一匹两匹也就算了,但马的数量若是变成十匹或二十匹,那样的费用可是很惊人的。而且装设马蹄铁的时候也需要雇用工匠。
  “就现实层面来说,想组织骑兵大军实在是痴人说梦。”
  对一般人来说,导出的结论就是如此,而最后则是以“编制约五百人的骑兵队,并在关键时刻灵活运用,才是比较有效率的手段。”作结。
  然而,雷翁哈特并未就此死心。
  “只要让每一名士兵都学会照料马的方法就行了。至于马蹄铁,则是直接征召工匠,把他们训练成骑兵就可以了。反正,只要能交出与之相应的战功就可以了。”
  如此这般,雷翁哈特不只用上了自己的俸禄,甚至砸下了自身的财产教育部下。他让部下们读书写字,学习照料马匹的方法,并训练他们骑马战斗的方式。
  雷翁哈特不让部下使用长枪,而是使用棍棒或是钉头锤战斗。很多人都抱持着刻板印象,认为骑马战斗就是要使用长枪一类的长柄武器,但根据士兵的训练程度不同,适用的状况也不一样。
  骑兵们必须在摇晃的马背上以左手握缰绳,只以右手挥舞武器。很多人会因为受到长柄武器的重量牵引而失去平衡。此外,失去平衡者还有可能用武器误伤马匹,或是妨碍马匹的视
线。
  “不需要让所有的骑士和骑兵都使用长枪。骑兵的攻击是乘着突击的冲势给予一击,那只要选用容易上手的武器就可以了吧。”
  此外,雷翁哈特制订一个部队的最小单位是五骑,而每五十骑便会任命队长,给予现场的指挥裁量权。对于不是以自己的脚、而是靠马匹行动的骑兵来说,即使只是行军,也容易发生状况。有了这样的制度后,即使没有雷翁哈特的指示,队长们也能迅速地排除状况。
  即使在制度上做了改良,但粮食和水依然是个问题。不过,雷翁哈特在这方面并没有烦恼太多。
  “行军时尽量沿着河川和湖泊前进,而粮食直接在当地补给即可。”
  军队袭击村镇进行掠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只有在战争结束后,己军吃了败仗时,才有可能被追究责任。只要能打胜仗,即使略有违法的情事,上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若是太过积极地进行掠夺,有可能会招致军纪涣散、士气低迷的下场。对军队来说,沉迷于残虐行径、不把命令放在眼里的士兵就是一种祸害。
  因此,雷翁哈特也钜细靡遗地设定了掠夺的方针。
  “要有计划、有组织、有效率地掠夺。尽可能别杀居民,若有人抵抗,只要让他们尝点苦头就好,并让他们交出粮食和物资。除非有下命令,否则烧毁房屋、农田或是杀害居民者,我一律杀无赦。”
  而雷翁哈特严厉地执行了他的这种作法。只要有士兵擅自烧毁村子或是杀害居民,就会被他砍下首级,吊在街道边示众。
  只要解决了一个问题,就又会冒出新的问题。但雷翁哈特并不灰心,而是绞尽脑汁,花上时间一一跨过了这些难关。
  某天,雷翁哈特被萨克斯坦王奥古斯都召见。五官深邃、严肃神色给人深刻印象的国王,向雷翁哈特问道:
  “你就是想组织一支骑兵部队的骑士吗?”
  “在下想组织的,并不是那种小规模的部队。”
  面对国王,雷翁哈特仍是抬头挺胸地昂然道:
  “在下想组织的是军队。在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率领数万骑兵纵横原野。”
  即使听到了雷翁哈特的壮大梦想,国王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每个国民都知道,他可是即使王子出生也没笑过的国王。面对他,连雷翁哈特这下都忍不住有些胆怯。
  而在过了一阵子后,国王所说的话语让他大吃了一惊。
  “朕要你服从朕的命令一年。你的骑兵若能创造让朕满意的成果,朕就会给你一些支援。”
  雷翁哈特不由得恭敬地拜伏在地,并述说感谢之词。在这个当下,他其实并没有尽信奥古斯都的承诺,对于“支援”这个词汇并不抱任何期待。
  然而,他想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也想让手底下逐渐茁壮的骑兵队有活跃的机会。
  在那一年间,雷翁哈特和他手下的骑兵名符其实地纵横在萨克斯坦的大地上。有时受命前去讨伐强盗,有时受命应付与布琉努或亚斯瓦尔的零星冲突,也有时受命与擅自动兵的领主展开对决。
  一年的时光转眼即逝,雷翁哈特再次获得国王召见。奥古斯都还是以那副和微笑无缘的表情睥睨着雷翁哈特,并简短地说:
  “朕就按照约定支援你。你就好好打造一支能为我国效力的坚强劲旅吧。”
  雷翁哈特拜伏在地,打从心底向他宣誓忠诚。
  即使有了奥古斯都的援助,雷翁哈特的梦想仍然不是一蹴可及的。要完成他的梦想,最重要的一直是时间。不过,获得国王的支援后,状况确实是有所改善。
  要解决所有的问题,必须花上超过二十年的光阴。
  雷翁哈特·冯·施密特是在四十三岁时被国王任命为将军的。他年轻时亮泽有光的金发已经褪色,变成了宛如黄铜般的颜色,而嘴角的箭形胡须也一路延伸到两颊,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
  他现在虽是施密特家的当家,但已将家族事务传给二十岁的儿子处理了。他本人则是目光炯炯地闪着他那对碧眼,将全副心力都投注在自己打造的骑兵队上。
  施密特有个别名,叫做『“闪电”雷翁哈特』,因为他指挥的骑兵不仅迅如闪电,连破坏力都猛如轰雷。
  成功入侵布琉努国境的施密特军,随即以疾风迅雷之势四处奔窜。被他们掠夺的村镇已经不计其数,而在对阵方面,他们也五度击败了布琉努军,这可是在萨克斯坦军中屈指可数的功绩。
  而他们现在正挟着这股刚猛迅捷的气势,终于准备朝着王都尼斯前进。然而,这时却出现了阻止他们前进的人。
  那就是由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所率领的月光骑士军。

  萨克斯坦军的五万骑兵,目前就停在从布琉努王都尼斯往西走约六、七天路程的地方。
  施密特在从侦察队口中听说发现布琉努大军的报告时,一开始并不感兴趣。然而,在他听完整份报告后,双眼登时绽放出战意。他抖着肩膀晃着胡须,像是开心到不能自已般露出了笑客。
  在让士兵退下后,施密特叫来副官毕伦鲍姆,叫他传达全军休息的指令。在做完这件事后,施密特又要毕伦鲍姆准备地图。
  “您要开战吗?”
  今年即将满四十岁的毕伦鲍姆简短地问道。
  他是个木讷又有些难以捉摸的男子。毕伦鲍姆家从好几代前就开始侍奉施密特家了,而毕伦鲍姆则是被这位年纪相近的少爷半强迫地帮忙他训练骑兵。如今,在指挥骑兵方面,毕伦鲍姆已是仅次于施密特的第二把交椅。
  被这位结识已久的副官一问,施密特马上喜孜孜地回答:
  “当然啦。对方数量约为四万,而且里面不只有吉斯塔特的黑龙旗,甚至还有描绘了白色半月和流星的蓝旗啊!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
  “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对吧。”
  “没错!”
  施密特登时咧嘴一笑,但随即转为严肃的表情。
  “再怎么说都不能放着四万大军不管。而且,我还得为克吕格报一箭之仇啊。”
  施密特已经知道克吕格败给了堤格尔,因为布琉努王国正在大肆宣扬这个消息。
  “我以为阁下您并不是很喜欢克吕格将军呢。”
  毕伦鲍姆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番恐已逾矩的话语。不过,他很清楚施密特就是欣赏他这种什么话都敢说的直性子。
  “若是说喜欢或不喜欢的话……嗯,我的确是不喜欢他。”
  施密特抱起了粗壮的胳膊,抬头仰望蓝天。
  “因为他是个平民啊。虽然我们交谈过好几次,但除了战事之外,我们根本没有交集可言。然而,我可没有小觑他的能力。我并不具备他那种能打造气派堡垒的才能。思及于此,就让我觉得果然还是该报这个仇。”
  “也是呢。”
  毕伦鲍姆一边将地图交给施密特,一边简短回应。总指挥官现在已经凑齐了怒气、斗志和冷静,只要能确认到这点就够了。
  这份地图是那个叫梅莉桑德的女人给的。施密特知道她在叛变之中失败丧命,因为这和克吕格战败一事相同,都遭到了布琉努王国的大肆宣传。不过,梅莉桑德的死并没有让施密特产生任何感慨。
  “你觉得哪里会成为战场?”
  “应该是这个叫布罗瓦尔的地方吧。”
  两人的视线投向了地图上的一点。那是距离侦察队发现布琉努大军再往南一些的平原,若是从这处平原往东前进,就会踏入在数条河川汇流下所产生的湿地。湿地对于大量骑兵构成的部队来说,是个相当不好布阵的地形。
  “明明是打败了克吕格的敌人,却采用了这么消极的战术啊。”
  “侦察队的报告倘若为真,那敌方数量是少于我方的。此外,他们已经两度因为遭到包围而战败,因此才会朝着避免被包围的方向布阵吧。”
  毕伦鲍姆的说法相当有说服力,施密特点点头采纳了这个意见。
“  好啊,就在布罗瓦尔击溃他们。”
  休息结束后,施密特随即向全军下了命令。
  数量将近五万的骑马部队,再次震撼着大地展开行军。
  在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月光骑士军与萨克斯坦军在布罗瓦尔平原上展开了对峙。
  虽然天气晴朗,但阳光并不算暖和,皮肤感受到的反而是有些冰凉的风。
  月光骑士军背对着看似湿地的地形布阵,中央配置了贵族诸侯所率领的约两万名士兵,以及骑士团两千名骑兵。右翼配置了吉斯塔特军五千名,而左翼则是骑士团八千名骑兵。后方则是有作为预备兵力用的三千名士兵待命。
  虽然右翼的人数比左翼少上许多,但堤格尔和艾莲认为,这总比胡乱加入布琉努士兵要好得多了。
  中央的两千名骑士团成员挡在贵族的士兵之前。想必是为了防范敌方在弓箭战结束后立刻展开突击吧。
  萨克斯坦军虽然也是在中央和两翼配置了部队,但他们全都由骑兵组成,而编制也相当俐落。分别是中央两万,左右两翼各一万的配置。
  除此之外,萨克斯坦军还派出了两支分队前往战场。这两支分队各有五千骑,原本的任务是绕到对方背后形成包围网,而这次则是预定要各自和左右翼的部队会合。
  “数以万计的骑兵一字排开,看起来果然很有压迫感啊。”
  堤格尔在月光骑士军的中央轻轻叹了口气。他隐约明白了士兵们光是远远看到大批骑兵黑压压的身影就会害怕的那种心理。
  “堤格尔,你没事吧?”
  在他身旁待命的老伯爵关心道,而堤格尔则是向老伯爵回以笑容让他放心。再次看向前方时,堤格尔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而是以盈满斗志的黑色双瞳仔细地看着敌方。
  这时,超过一百支的号角所发出的声响乘风而来,萨克斯坦军随之展开行动。高高举起的白鹰旗,像是在鼓舞战士们般剧烈地翻飞。
  “战神索尔,请保佑我等!”
  “战神特里格拉夫啊!请注视我们的战斗吧!”
  月光骑士军也不落人后地高声呐喊。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信仰相同,在这时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布琉努的红马旗和吉斯塔特的黑龙旗迎风飘扬着。
  由于月光骑士军并没有前进,因此只有萨克斯坦单方面地缩短距离。他们的手上都握着十字弓。
  布琉努的骑士们举起了大盾。那是在厚实木板上贴上铁板和皮革的盾牌。除此之外,只有数百名布琉努步兵和右翼的吉斯塔特军架起了十字弓和弓箭。
  在双方距离剩不到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时,萨克斯坦军停止前进了。
  数量超过一万的十字弓和数百把弓同时松弦,让大气为之战栗。直直飞出的粗箭化为一道道银光并撕裂空气,一一袭向了各自的敌人。同时,在空中划出弧线的数百支箭矢也化为白色的小雨,洒向了萨克斯坦军。
  布琉努的骑士们举盾抵挡着直直飞来的粗箭。布琉努骑士在作战时,总是以这种大盾挡下箭矢和其他投射武器。也有骑士没能挡下,导致肩膀或腹部中箭,并就此落马。
  萨克斯坦军虽然也出现了些许死伤,但还不到会造成混乱的程度。中央部队此时扔下了十字弓,转而举起长剑或钉头锤,怒吼着踢了马腹前进。
  位于月光骑士军中央部队的布琉努骑士们,也在这时重新握好大盾,并握着长剑或长枪策马前冲。就是为了这一瞬间,才会把他们配置在步兵的前方。
  “突击!”
  同样意义的话语以萨克斯坦语和布琉努语同时说出,非比寻常的马蹄数量摇撼大地,踢翻草皮并扬起沙尘。
  在两军位置的正中间部分,白色巨鹰与红马正面冲突。武器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铁器碎裂声和肉体被扯开的声音通通混为一体,传入了两军士兵的耳中。死亡、破坏、鲜血与肉片交织的风暴,无情地洒在草原上头。
  双方互不相让。他们挥舞长剑、砸下钉锤、刺出长枪,为的都是多减少一个眼前的敌人。
  而坠马之人则是落得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踏得粉碎的下场。
  堤格尔和马斯哈都被眼前的光景吓到了。因为他们原本打算在进行一次突击后就后撤,好将对方吸引过来。在其他士兵和骑士们受到这支部队的昂扬战意影响并跟进之前,必须让他们立刻后退才行。
  另一方面,位在萨克斯坦军中央的施密特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原本也打算让部队后撤,并观察对方的动向。然而,看到部下们英勇奋战的模样,让他感到很是开心,反而是副官毕伦鲍姆一直苦着一张睑。
  双方阵营吹响了一次又一次的号角,最后,萨克斯坦骑兵和布琉努骑士们总算是在其他部队有所行动前,往后退下。
  “对不起,我错估他们的斗志了。”
  堤格尔直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向马斯哈低声致歉。布琉努军已经连续吞了太多场败仗,他应该考虑到骑士们的情绪会过度亢奋的可能性。马斯哈抚着灰色的胡须摇了摇头。
  “别在意,听那号角的吹法,这对对方来说似乎也是出乎意料的状况。反正我方并没有落至下风,真正的战斗还在后头呢。”
  说着,两人观察起对方的状况。
  萨克斯坦军的军旗迎风飘扬,全军开始往后移动。然而,他们的行动看起来和井然有序这四个字相去甚远,怎么看都是一副伺机而动的模样。而且,他们还开始用不流利的布琉努语叫嚷着粗话。
  “克吕格将军也这么做过……萨克斯坦还真没礼貌啊。”
  堤格尔稍事思考后,将刚才出战的骑士们调至后方,让步兵们前进,并命令左右翼待机。
  看到月光骑士军的动作后,萨克斯坦军立刻停止后退。他们也同样让左右两边的部队留在原地,只让中央的骑兵前进。位于两军最前方的士兵们交错着视线,接着——交错的变成了手上的兵刃。
  萨克斯坦骑兵居高临下地挥舞长剑和钉锤,而布琉努步兵则以盾防御,或是从长剑与钉锤构不着的距离刺出长枪。
  一名布琉努士兵被马匹踩了过去,从马上被拉下的萨克斯坦兵随之叠到了他的身上。在形成混战之后,只见萨克斯坦军以马蹄踩踏士兵,或是布琉努士兵持枪朝着地面戳刺。已经分不清楚是谁在攻击谁了。
  马匹发出嘶鸣,人们发出惨叫,混杂了铁与血味的空气麻痺了彼此的嗅觉。飞散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红黒色的彩虹。
  堤格尔按捺着想冲出去的心情,下令要士兵们后退。他紧握着插在马鞍上头的黑弓,心里闪过了“要是能以一介弓箭手的身分冲出去,那该有多好”的念头。
  然而,现在的堤格尔可是月光骑士军的总指挥官,处于不能不慎重行事的立场。
  随着月光骑士军后退,萨克斯坦军也被吸引着往前方移动。不过,对方似乎很快就察觉月光骑士军是在引诱他们,于是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不仅如此,他们还刻意向后退了一大段距离,企图吸引月光骑士军向前攻击。堤格尔当然没有中计,而是让士兵们井然有序地后退。
——现在就是比耐性了。
  接着就要看施密特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动向。
  而萨克斯坦军的行动也在这时起了变化。原先一直在原地待命的左右部队开始前进,并大大地朝着左右展开。若从空中俯瞰,那幅景象想必会让人联想到老鹰展翅的模样。
  在堤格尔强忍着内心紧张的时候,有两名传令兵出现了。他们分别来自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和左翼的骑士团。他们的报告指出,从战场外侧出现的两支分队,分别和敌军的左翼和右翼会合,让敌方的军队厚度一口气大幅上升。
  ——他果然是这么调配分队的啊。
  既然月光骑士军是背对着湿地布阵,萨克斯坦军就无法绕到他们的背后。不对,应该说他们没有迂回包抄的必要,反而可以利用湿地地形来包夹月光骑士军。
  对月光骑士军来说,湿地虽然是守住背后的护墙,但同时也是让他们无法后退的障碍。就萨克斯坦军来看,他们只要从前方和左右两个方向将敌方逼入角落,就能达到包围的目的,而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萨克斯坦军的两翼向前突出,包向月光骑士军的左右两侧。
  吉斯塔特军和骑士团为了不让他们达成目的而上前交战,但萨克斯坦军的用兵相当巧妙,他们分割出多个部队充作人墙,抵挡月光骑士军的攻击,并趁机让其他部队策马奔驰,迅速形成包围网。
  在萨克斯坦军从三个方向包围住月光骑士军的时候,正巧是太阳升到中天之际。
  堤格尔轻叹了口气,在和马斯哈交换眼神后下达了命令。
  “全军后退。”
  月光骑士军踏入了在背后延展开来的湿地。眼看他们的双脚就要被湿土缠住,变得寸步难行——但他们却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
  月光骑士军井然有序地持续后退,摆脱了萨克斯坦军的包围网。不仅如此,他们也和萨克斯坦军一样,呈现左右两翼突出的阵形。
  萨克斯坦军的总指挥官施密特直率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那也只持续了一个瞬间,他很快就再次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既然特地背对湿地作战,我是有想过对方应该有准备计策啦……”
  施密特心想,他们应该是在湿地上铺了类似厚木板之类的东西,并洒上泥土伪装吧。因为施密特在打算让骑兵快速通过泥地或雪原时,也曾使用过类似的手法。
  “阁下,若坐视不管的话,突出的两翼会有危险的。”
  毕伦鲍姆淡淡地提出建言。这时,萨克斯坦军的两翼已经受到了月光骑士军的攻击。
  先前一直到被包围为止,吉斯塔特军和骑士团都被下了待机的命令。而为了逃出敌方包围网所进行的那波攻势,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己。
  然而,他们终于盼到了反击的机会。
  “让你们久等啦!突击!”
  站在吉斯塔特军最前方的艾莲高举艾利菲尔,勇敢地高声呐喊。她以风之力将敌军射来的十字弓箭悉数吹散,接着猛然策马上前,跃入了萨克斯坦军的左翼之中。
  骑兵们喊着萨克斯坦语包围住艾莲,向她挥出剑与钉锤。艾莲露出了充满斗志的笑容,随着白银长发随风翻飞,长剑舞出了剑花。
  第一个敌人握剑的手臂被整个削下并摔下马匹,第二个敌人则是在高举棍棒的当下被一剑斩首。
  艾莲轻轻摆动身体,躲过了第三名敌人挥出的钉锤,并回剑扫过萨克斯坦兵的喉眬,这名喷出鲜血的萨克斯坦兵随即丧命。
  跟随艾莲闯入敌阵的吉斯塔特士兵们也都表现得十分骁勇善战。卢里克以弓箭一一射倒看似部队长、负责下达指示的敌兵,而莉姆也接连砍倒了许多萨克斯坦士兵。
  凡伦蒂娜在身旁布满士兵,自己并不出战,不过奥斯特罗德兵也表现得和吉斯塔特兵不相上下。他们总是以三人为一组行动,从不同的角度瞄准马上的萨克斯坦兵刺出长枪。
  左翼的萨克斯坦军在和分队会合后,人数已经达到一万五千。虽说因为位置突出,导致部队布阵变得细长,但他们居然被区区五千名吉斯塔特军给压制住了。
  然而,吉斯塔特军的猛攻不得不就此中断I因为突然出现一支萨克斯坦骑兵队,朝着吉斯塔特军的侧面展开了攻击。原先势如破竹的吉斯塔特军被出其不意地这么一攻,立刻停下了攻势。
  “居然还有分队吗……?”
  艾莲一边砍倒眼前的敌人一边低声嘟嚷。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自己想错了。这应该是中央部队——或是左翼后方的骑兵队组织了一支分队前来支援吧。
  “不过,这反应速度还真快,萨克斯坦的将军果然有两把刷子啊……”
  艾莲并没有迷惘,她停止继续攻击,和莉姆一起统领起士兵,开始往后撤去。凡伦蒂娜也仿效起他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地开始后退。
  而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萨克斯坦军的右翼。攻击这支部队的是布琉努的众骑士团,布琉努的骑士勇猛地从正面展开突击。
  “突击!让那些萨克斯坦的老鼠们后悔踏入这片土地吧!”
  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站在最前线嘶吼着。他们冲锋的气势像是要将草原踏成荒野一般,让萨克斯坦军为之震慑。
  若能在平坦的大地上展开突击,布琉努骑士团就能发挥出可怕的战斗力。萨克斯坦军虽然以十字弓放出粗箭,或是聚在一起举盾防御,但却无法阻止布琉努骑士们的冲势。
  刺来的长枪直接穿出了萨克斯坦兵的背部,而马匹则是承受不住这股猛劲摔倒在地。萨克斯坦兵并不弱,但在气势上却矮了对方一截。他们将连战连败的怨气发泄在萨克斯坦军身上,这让萨克斯坦军的右翼很快地就垮了下来。
  然而,敌方的右翼却没有真的呈现溃败的状况,因为布琉努骑士团的左侧突然遭到猛攻,让他们不得不停下攻势。向他们攻过来的,正是萨克斯坦的骑兵部队。
  “不妙!快撤退!”
  若继续打下去,己方的正面和左侧将会遭到敌方同时攻击。如此判断的夏耶以长枪打落敌兵劈来的长剑,并大声呐喊道。
  虽然不像吉斯塔特军那么迅速,但布琉努骑士团还是慢慢地往后退去。为了完全甩开萨克斯坦军,布琉努骑士团不得不做出会有所牺牲的觉悟。

  “——唔嗯,应该再把他们拉过来一点的。”
  在萨克斯坦军中央部队后方指挥的施密特,以手指抚过硬邦邦的胡子。袭击吉斯塔特军和布琉努骑士团的分队,是施密特从中央部队调出骑兵编制而成的。
  最让人惊讶的,应该是他从下达指示到部队编制完成的速度之快吧。施密特只花费不到一般军队所需时间的一半,就将分队编制完毕了。艾莲和夏耶之所以会误判撤退的时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过,施密特的神色说不上是游刃有余。虽然成功反击逼退对方,但其实中计的是萨克斯坦军这方。
  “那些家伙背对湿地……不对,应该说伪装成背对湿地的样子,居然是为了达成那两个目的啊。真不愧是英雄,挺有一手的嘛。”
  堤格尔不仅让萨克斯坦军放弃之前采行的包围战术,还形成了让月光骑士军易于攻击的状况。施密特着实中了堤格尔的计。
  “——毕伦鲍姆,让中央所有骑兵全部展开突击。”
  虽然花了一阵子思考,但施密特随即以果断的口吻这么说道。
  “不过,我不认为那家伙就只安排了这么点陷阱。因此……”
  在听完淡金发总指挥官的命令后,毕伦鲍姆点了点头。看毕伦鲍姆的表情,实在很难看出他到底是懂还是不懂。不过,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违抗过施密特的命令。

  即使是从堤格尔的位置看去,也能清楚萨克斯坦的中央部队两万骑有了动作。两万名骑兵卷起沙尘,高声呐喊,有如大浪般逼近而来,那光景让人看了为之战栗。
堤格尔一边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一边泰然自若地望着敌军,并以游刃有余的表情回望马斯哈。他已经让士兵们准备好某个东西了。
  ——就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施密特运用骑兵的手腕之灵活,堤格尔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即使是艾莲或是骑士团的人应该也做不到吧。
  白色巨鹰旗随风飘扬着。气势威猛的人、马与铁所构成的洪流,像是要吞噬月光骑士般冲了过来。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黑弓拉紧弓弦,这支箭的箭头已经点了火。
  不只是堤格尔而已,包含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在内,月光骑士军之中持有弓箭的人们都搭上了火箭。此外,也有人将标枪的枪头涂油并点火。刚才堤格尔要马斯哈准备的就是这些东西。
  “发射!”
  随着马斯哈一声大喝,数十支火箭随即射了出去。火箭在空中洒下无数火星,并划着抛物线朝着萨克斯坦军的头上落下。同时,好几十支着火的标枪也射向了萨克斯坦军。
  虽然萨克斯坦军打落了大部分的火箭和标枪,但仍有一些刺入了地面——下一瞬间,萨克斯坦军的脚底喷出了火焰。
  人们的惊呼声被马匹的惨叫声给盖了过去。失控的马儿们不是撞在一起,就是人立起来,把骑士甩到了地面。
  而士兵们也无法保持冷静,有些人反射性地拉动缰绳,结果导致自己和后面冲上来的同伴撞成人球。也有人在坠马后,躺在火海之中放声呻吟。
  随着前方部队停下脚步,后方的骑兵们虽然也急忙停下马匹,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入其中。不管是驾驭不了马而摔下来的人,还是让灾情不断扩大的人,都持续增加当中。萨克斯坦军的突击完全被挡了下来
  虽然也有骑兵冲过了熊熊火海杀向月光骑士军,但人数一少,他们也就构成不了威胁。骑兵们被从不同方向刺来的长枪刺中,连人带马地倒了下来。
  堤格尔在湿地上铺了厚实的木板—这和施密特所设想的一样。
  然而,堤格尔还让木板渗入了大量的油。由于周遭都是湿地,这样的地形也有助于控制火势。
  这时,月光骑士军看准时机杀向了萨克斯坦军。他们挥剑砍劈,举枪戳刺,将敌兵赶入了火海之中。陷入混乱的萨克斯坦没能做出有效的反击,纷纷在火海之中倒了下来。

  施密特在萨克斯坦军的后方冷静地环视着战场。由于他和毕伦鲍姆一起待在后方,因此免于受到堤格尔的陷阱波及。
  他向副官下达了新的指示。
  “可别以为我的骑兵就只会打包围战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同一时间,堤格尔将自己指挥的中央部队分别散往左右两侧,他打算绕过火海,痛击萨克斯坦军。
  然而,在他实行这项战术前,月光骑士军却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反击。
  萨克斯坦的分队对左翼的骑士团展开了强攻。萨克斯坦骑兵的长剑和钉锤撕裂了他们的肩膀,打碎了他们的头盔,让骑士团接连倒卧在血泊之中。
  而这分队并非只有一支——第一支分队在攻击完骑士团后立刻后撤,而第二支分队则是间不容发地上前补刀。别说是反击了,骑士团甚至连整顿态势的空档都没有。他们不得不向后撤退,而人数也急遽减少。
  听到传令报告的堤格尔,连忙要中央本队停下攻击。他看穿了施密特的意图。
  ——他想击垮骑士团后,让我指挥的中央本队左侧露出空隙吗?
  在这之后,施密特肯定会从正面和左侧包夹中央本队,让他们彻底瓦解吧。
  堤格尔忍不住感到一阵战栗——他为施密特的想法感到恐惧,也为他能够实行这项战术的能耐感到害怕。施密特真的能把骑兵部队当成自己的手脚般随心所欲地调配。他若是有心,想必也能在转瞬间编制出数百——甚至是数千支部队吧。
  在指挥骑兵的能力方面,施密特肯定凌驾于墨吉涅的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之上。
  堤格尔必须打赢如此强大的男人。
  ——若不能在这一仗确实地拿下胜利的话……
  不管是包围战、奇袭还是波状攻击,对方都是手到擒来,而且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实行。即使能在这场仗打赢他一次,堤格尔也不想和他再次交手了。
  堤格尔姑且先投入后方的预备兵力,让他们前去支援骑士团。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但仍继续动脑思考。
——艾莲……
  他想起了银发战姬的笑容。在堤格尔说出自己要留在王宫任职时,她藏住了悲伤的情绪,并笑着给予自己祝福。如今,堤格尔只能仰赖她——只能让她冲入死地之中,这让堤格尔暗自感到抱歉。
  堤格尔回头看向马斯哈,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过没多久,中央本队便派出了传令,分别通知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和左翼的骑士团。
  施密特和毕伦鲍姆在萨克斯坦军的中央观望战况。
  ——看来不需要用到我军的王牌呢。
  施密特不出声地嘟嚷道。
  那张王牌并不是施密特想到的计谋,而是奥古斯都王亲自为他准备的。

  萨克斯坦的四千名骑兵分队再次从旁绕过火海,攻向月光骑士军的左翼。
  “后退!”
  堤格尔呐喊道。骑士团随即退后,让中央部队的左侧露了出来。接着,堤格尔调整起中央部队的阵容。
  若从空中俯瞰,就能看到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部队空出了一块明显的缺角,而萨克斯坦的分队随即朝着缺角杀了进去——但这却是他们的失策。月光骑士军将分队诱入其中后,便同时从三个方向攻了上来。
  萨克斯坦军的分队遭受来自前方和左右的夹击,他们被剑刺、被长枪殴击,也有人的马被当成目标——人数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减少。他们立刻调转马头开始逃跑,而月光骑士军并没有堵住他们的退路,也没有展开追击。
  逃往本队的他们,身旁突然多出了一支部队。那是自右翼突出的吉斯塔特军——是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骑兵队。
  “就这么冲入敌阵!”
  艾莲举起艾利菲尔喊道。同时,为了支援艾莲,堤格尔所率领的中央部队和骑士团统帅的左翼部队猛然前进。
  指挥萨克斯坦军的施密特和毕伦鲍姆都吓了一大跳。
  “居然会用这种战法攻来……”
  施密特呻吟着,他的头发和胡子被发烫的汗水濡湿了。施密特还来不及下达迎击的指示,莱德梅里兹的骑兵队就已经咬住了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部队。由于编制了太多分队,导致中央部队的战线变得薄弱,这是他的失算。
  每当艾莲挥舞长剣,就会吹起一阵血雾,萨克斯坦兵也会随之化为无法言语的尸体。而不管是长剑还是钉锤都伤不到她,甚至给人武器招呼不到她身上的错觉。白银长发在微弱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而她手上的白银长剑也闪耀着铁灰色的光芒。
  “阁下,请您快逃。”
  毕伦鲍姆的话语让施密特摇了摇头。
  “这些骑兵就和我的身体一样,你会扔下身体逃跑吗?”
  在这段时间内,艾莲挥舞着艾利菲尔,开出了一条名符其实的血路,逐渐逼近施密特身边。施密特虽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但看到艾莲骁勇善战的模样,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会是对手。
  “克吕格在信上也有提过……根本就是战场的女神啊。”
  这时,战况出现了新的变化。月光骑士军的后方出现了将近一万名的骑兵身影。堤格尔原本以为那是萨克斯坦军的分队,但传令的报告却让他忍不住屏息。
  “他们……他们高举着红龙的军旗!”
  红龙——那并不是萨克斯坦的旗帜。
  “亚斯瓦尔……?”
  堤格尔和马斯哈一时之间都无法反应,这消息的冲击就是如此之大。
  亚斯瓦尔军开始冲刺,他们也不管队伍会乱掉,就这么朝向月光骑士军的右翼后方移动。
  他们并没有展开攻击,而是在距离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处停了下来。然而,月光骑士军却已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最糟的状况,就是月光骑士军会同时遭到萨克斯坦军和亚斯瓦尔军前后包夹。
  艾莲不得不停止攻击,若失去堤格尔率领的中央部队的掩护,莱德梅里兹军将会被卡在敌阵里面。银发战姬是一名指挥官,需要对听从自己命令的士兵们负贵。
  “撤退!”
  她掉转马头,在喘着气的同时再次高举长剑。施密特看到她的模样,便命令毕伦鲍姆,要士兵们让出一条让莱德梅里兹军离开的退路。
  “我们也后撤吧,今天的仗已经打完了。”
  施密特皱起脸庞抚弄着胡子,向毕伦鲍姆这么说道。必须倚赖王牌——亚斯瓦尔军这件事,让他感到极度不快。
  萨克斯坦军高举白色巨鹰旗,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去。
  呆若木鸡的月光骑士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撤退。而亚斯瓦尔军则像是办完事情一般,在整顿好队伍后随即离去。
  布罗瓦尔之役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月光骑士军的死者超过四千人,而萨克斯坦军的死者则达到了六千人。



  月光骑士军在距离布罗瓦尔平原约五百阿尔昔的草原处设置了营地。
  在总指挥官的营帐里,聚集了堤格尔、马斯哈、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五人。他们面前放着五杯葡萄酒和烤饼干,这是蒂塔帮他们准备的。
  五人的话题围绕在亚斯瓦尔上头。
  “萨克斯坦的准备还真是周到,先是和梅莉桑德联手,又是兵分二路地从西方和南方进攻,想不到连亚斯瓦尔都被他们拉拢了。”
  艾莲以感到佩服的神色说着,而马斯哈则是不悦地抚着灰色的胡须。
  “亚斯瓦尔觊觎的应该是北部的领土,这和萨克斯坦的目的并不冲突。不过,想不到这两个世仇居然会联手合作啊。”
  萨克斯坦不仅常常和布琉努爆发小规模的冲突,也频繁地向亚斯瓦尔挑衅,进行着小规模的战事。
  因此,亚斯瓦尔成为萨克斯坦的盟友一事,给予布琉努军极大的冲击。在走进这座营帐前,马斯哈先和大感混乱和震撼的诸侯贵族与骑士团碰了面,并拼了命地安抚他们。
  “那么,冯伦伯爵有何打算呢?”
  凡伦蒂娜咬着饼干,露出像是事不关己般的微笑这么问道。
  “严格来说,这样就是二对二的战争了呢……就目前所知,亚斯瓦尔军有一万名骑兵,而萨克斯坦也没遭受到重大的打击,现在的状况对我们来说相当不利啊。”
  “你是在抱怨吗?”
  艾莲以带着敌意的目光瞪向黑发战姬,而凡伦蒂娜笑着说了句“没这回事”并摇了摇头。 堤格尔脸色凝重地啜了口葡萄酒,将视线转向莉姆。
  “这个嘛,莉姆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是没有想到什么主意……”
  莉姆小口吃着饼干说道:
  “我对于敌方没有夹击我军这件事感到有点在意。对萨克斯坦军来说,那可能是因为眼前有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个威胁的关系吧……”
  堤格尔点点头,将视线转向盘子里的饼干。的确,这样的反应让人挂心。亚斯瓦尔军就只是现出身形,却没有攻击的意思,而萨克斯坦军也果断地往后撤退了——就在艾莲撤退之后
  不管亚斯瓦尔军有没有采取行动,萨克斯坦军若是继续战斗下去,战况也许会导向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这代表两军之间不存在信赖关系吗?
  就如马斯哈所说,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积怨已久,若是想成双方并不存在相互合作的默契,就能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动作了。
  “——我们和亚斯瓦尔军接触看看吧。”
  堤格尔环顾众人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指挥官是谁,但若是我认识的人物,也许还会有交涉的余地。”
  说着,堤格尔向四人谈起了亚斯瓦尔的内乱。但事实上,他已经和艾莲、马斯哈、莉姆都说过这件事了,这可以说是专门讲给凡伦蒂娜听的。
  “若能靠着交涉让亚斯瓦尔军退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艾莲皱起脸庞,交抱双臂深思起来。
  “但要找对人选可不容易喔?若亚斯瓦尔无意和我们交涉,我们派去的使者肯定会被他们当成外交的材料,送给萨克斯坦军当礼物吧。”
  使者并不是随便挑个人就能任命的。若使者不具备一定的地位,那就对对方显得相当失礼。然而,使者也需要抱持著有可能再也无法活着回来的觉悟。堤格尔低吟了一声。
  “若可以的话,就派我去吧。”
  莉姆用和平时相同的冷淡语调提议。堤格尔和艾莲同时瞪大了眼睛,想说些话语反对,但有人先一步出声赞同了。
  “也是呢,我想莉姆亚莉夏卿是个能够胜任使者一职的人选呢。”
  艾莲忍不住瞪向凡伦蒂娜,而凡伦蒂娜笑着接下这股带有敌意的视线后,继续开口说道:“她不只认识冯伦伯爵,也和罗达特伯爵交情深厚。她应该能象征着我国和布琉努之间的友好关系。此外,亚斯瓦尔应该不会想和我国敌对,我认为对方不会做出失礼的举动。”
  “我反对。”
  堤格尔以不容分说的口吻摇了摇头。
  “要是莉姆——莉姆亚莉夏出了什么事,可是会让布琉努失信于莱德梅里兹的。”
  凡伦蒂娜对此没有提出意见,而是看向莉姆。莉姆轻轻晃着绑在头部左侧的金色马尾,静静地点了点头。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让我以使者身分出使亚斯瓦尔军吧。”
  “等等,这是布琉努的战争,应该派布琉努人去才合理啊。”
  堤格尔想用这句话拉住莉姆,但她却没有点头回应。莉姆将视线转到堤格尔身上,嘴角露出了笑容。
  “我未必会死在对方手上,而且我想,和布琉努人相比,吉斯塔特人被他们放过一马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呢。”
  她似乎不打算变更自己的意见。堤格尔以有些焦躁的视线看向艾莲,无声地央求她阻止莉姆。这时,一直闭口不语的银发战姬,将那红宝石般的眸子投向了这位副官兼好友。
  “——你会把事情办好吧?”
  隔了呼吸一次的时间后,她带着威严的口吻问道。莉姆点了点头,堤格尔则是一脸呆滞地盯着艾莲。银闪的风姬没和青年的视线相交,而是看向了马斯哈。
  “马斯哈卿,我要任命莉姆为使者,请你帮忙。”
  灰胡的老伯爵简短地回应,然后他轻拍了堤格尔的肩。
  “这是一定要有人去做的事。我也觉得莉姆亚莉夏卿是个合适的人选。”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堤格尔也只能说“我明白了”。事已至此,青年能做的,就只有向众神祈祷,希望它们能保佑莉姆平安。
  莉姆在日落时分离开月光骑士军营地,但一直到了深夜时分,她仍没有回来。骑马从这里到亚斯瓦尔军的营地只需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堤格尔试图说服自己“一定是交涉陷入了胶着”,但还是为此感到焦虑。他在心底暗忖“果然还是不该派她去吗?”
  在总指挥官的营帐之中,就只有堤格尔和艾莲两人而已。马斯哈和凡伦蒂娜应该都在自己的营帐里睡觉,而堤格尔理应也要好好休息,但不断躁动的神经让他迟迟无法成眠。
  两人一开始还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发时间,但现在他俩都坐在地毯上头,就这么维持着姿势一动也不动——大概只有在口渴的时候,会拿起蒂塔放在地上的葡萄酒喝。
  从营帐顶部垂挂下来的油灯泛着不太可靠的亮光,照亮了营帐的内部。
  在月亮高挂中天的时候,两人听到外头有接近营帐的脚步声,登时惊讶地抬起了脸。过了一会儿,在外头看守的士兵出声询问道:
  “总指挥官阁下,抱歉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扰,请问您睡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是莉姆回来了吗——堤格尔在内心抱着这般期待,以低声回应士兵。然而,士兵的回应和堤格尔所期待的不太一样。
  “有一名自称亚斯瓦尔的使者来访,想与您见上一面。”
  堤格尔忍不住和艾莲面面相觑,接着他面带紧张地对士兵喊道:
  “我知道了,把他带进来。”
  过没多久,一名男子走入了营帐之中。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披着一件灰色外套,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他对堤格尔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官职。
  堤格尔将黑弓搁在营帐的墙边,随即站起身子迎接他。
  顺带一提,艾莲仍旧维持着坐在地毯上的姿势。她没有报上名号,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使者。虽然她的手没搭在艾利菲尔上,但她只要有那个打算,就能在瞬间拔剑出鞘砍倒使者。
  “我派出的使者是否有和你们见到面呢?”
  堤格尔一边请使者坐下,一边以不经意的口吻探问莉姆的下落。要是让对方察觉自己很担心莉姆,那可就糟糕了。这时,使者露出了笑容回答:
  “是的,您派遣的使者是吉斯塔特军的莉姆亚莉夏卿对吧?正因为有她指点了我月光骑士军的营地所在,我才能顺利抵达此地。”
  “那可真是太好了。对了,你们的总指挥官是谁?”
  使者像是在等待这个问题似地,露出笑容回答道:
  “恕我失礼,请问伯爵阁下是否还记得塔拉多·格拉墨这个人呢?”
  堤格尔一边注意别让惊讶之情露于脸色,一边傲然地点头回应。他其实也多少猜到了这个可能性。
  “那是当然。因为我和他告别才不到半年呢。我在亚斯瓦尔也受过他许多照顾。”
  这句话的后半段其实只是客套话。堤格尔是在去年的秋天介入亚斯瓦尔的内乱,而内乱在冬天来临之际落幕,堤格尔和苏菲等人就此离开了亚斯瓦尔。
  明明是个才刚平定完内乱的国家,塔拉多居然只花了不到半年就整顿了军队发动远征,他的手腕之高明实在让人害伯。
  “这真是值得庆幸。那么,在下便转述吾主的希望。格拉墨公爵希望能单独和冯伦伯爵阁下单独会面。”
  “格拉墨公爵……?”
  比起话语的内容,这个头衔反而更让堤格尔大惑不解。使者则是不当一回事地开口解释:
  “格拉墨公爵因为协助桂妮薇亚公主有功,而被授与了公爵的爵位。”
  这回不只是堤格尔,连艾莲都瞠目结舌了。她也从堤格尔口中听过发生在亚斯瓦尔的一连串事件。平民出身的塔拉多,在发生内乱之前,应该还只是个低阶的将领才对。
  ——他成了公爵……
  堤格尔吞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想起离开王都尼斯前和蕾琪说过的那番话。然而,青年很快就平复情绪,露出笑容对使者说道:
  “这样啊,恭喜他出人头地了,请你帮我向塔拉多卿转告这句话。”
  听到堤格尔的话语,使者夸张地低下头来,述说着感谢的话语。
  接着,使者谈到塔拉多与堤格尔会面时,需要遵守以下几个条件:
  双方都不得移动营地和军队。
  会面的地点由布琉努军决定,而会面的时间则由亚斯瓦尔军决定。
  月光骑士军只能派堤格尔一人前来,而亚斯瓦尔也会只派总指挥官塔拉多一人前柱。
  听到这三个条件,艾莲皱起了眉头。只派堤格尔一个人去实在太过危险了。要是塔拉多出尔反尔带兵与会,那战争就会在那个瞬间决定结局——也就是月光骑士军败北的结局。
  “塔拉多卿是要他一个护卫都不能带吗?”
  听到艾莲的问题,使者面不改色地立刻回答:
  “阁下相当相信冯伦伯爵的为人。况且,若带着其他人同行,也有被萨克斯坦军察觉的风险。”
  “——我知道了。”
  在隔了一拍后,堤格尔开口说道。艾莲虽然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堤格尔没有看她,而是向使者问道:
  “对了,塔拉多卿喜欢布琉努产的葡萄酒吗?”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问题,使者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但他随即展露微笑回答:
  “是的,阁下虽然喜欢邻近各国出产的酒,但似乎对于布琉努的美酒情有独钟呢。”
  “这样啊。那我就带一瓶去吧。但由于身处战场,我没办法准备最上等的好酒。能麻烦你转告塔拉多卿一声,请他准备杯子吗?”
  使者这次依旧没能立刻回话,因为他在心里推敲着堤格尔的意图。然而,他很快就露出笑容,恭敬地向堤格尔行了一礼,并承诺会将此事传达给塔拉多。
  “对了,我方的使者还待在你们那边吗?”
  在会谈告一段落时,堤格尔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他认为对方若是塔拉多的话,应该是不会冒失地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然而,他还是没办法安心。这里是战场,而堤格尔和塔拉多目前仍是干戈相见的立场。他还不知道该从哪边切入来改变目前的局面。
  “是的。格拉墨公爵相当喜欢莉姆亚莉夏卿呢。”
  听到使者的回答,堤格尔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想像塔拉多和莉姆到底谈了些什么。

  这次会面的场所,是从月光骑士军与亚斯瓦尔军相互对峙之处徒步往北,在走上两贝鲁斯塔(约两公里)后所抵达的丘陵。
  虽然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但天色仍旧昏暗,而堤格尔则遵照约定单身赴会。
  在走出营帐之前,青年当然遭到了周遭人们的猛烈反对。艾莲不悦地瞪着青年,而事后得
知此事的马斯哈、葛斯伯、卢里克和杰拉尔也都一同摇了摇头。没有反对的,就只有凡伦蒂娜而已。
  “你赞成他这么做?”
  被艾莲这么一问,黑发战姬是这么回答的:
  “我没见过那个叫塔拉多·格拉墨的人,艾蕾欧诺拉,你也没见过吧?那么,将这件事交由见过面的人处理,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决定吗?”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堤格尔可是会死掉喔?”
  “艾蕾欧诺拉,我们的职责是帮助他吧?”
  “没错,也就是说,当他做了错误的判断时,即使要痛殴一顿也得把他打醒。”
  “我不这么认为。这可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战争。既然有成功的可能性,我们就不该表示太多意见。毕竟我们是外国人士啊。”
  被这么提点,艾莲也没办法再摆出强硬的态度了。就莱德梅里兹公国之主的立场来说,艾莲帮堤格尔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艾莲也有理由可以反驳——对于与布琉努国境接壤的莱德梅里兹来说,布琉努若不能维持政局的稳定,对她来说可就伤脑筋了
  “我知道了,这次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现在的确得想办法处理亚斯瓦尔。而且,虽然堤格尔说莉姆应该没事,但艾莲终究还是为她的安危感到挂念。除此之外,她也想在凡伦蒂娜面前逞强,展露出不多事的态度。
  在艾莲等人的目送下,堤格尔骑马朝着指定的地点前进。若是直直走去的话,应该不用花四分之一刻钟就会到了,但为了躲避萨克斯坦的眼线,他不得不绕路而行。
  在过了约半刻钟的时间后,他看到了指定的山丘。那是座小小的丘陵,上头零星地长了几棵树木,并被短短的草皮覆盖,染上了一层绿意。
  塔拉多并没有在丘顶等他,而是在从丘顶往下走约十步的斜坡上等待。这也是为了躲过萨克斯坦侦察队所做的安排吧。
  堤格尔下了马,他左手拎着装有葡萄酒瓶的篮子,右手牵着缰绳,开始爬起了山丘。过不多时,堤格尔便在斜坡上的一棵树旁看到了一男一女。那是莉姆和塔拉多。
  塔拉多年约二十五岁,他的身材中等,短短的金发和通透的蓝眼就和以前一模一样。不对,他眼中的霸气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强,而且显得更耀眼了。
  晒得黝黑的脸庞显得相当精悍,而在绢服上穿戴白银盔甲的打扮也相当好看。
  莉姆的穿着则是和从营地出发时一样。她看起来没有受伤,这让堤格尔安心地叹了口气,并向她投以笑容。接着,他重新看向塔拉多。
  “好久不见啦。”
  金发公爵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把手伸向堤格尔。堤格尔受到他的笑容牵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堤格尔以开玩笑的口吻向他问道:
  “感谢你让我们家的使者借宿一晩,你应该没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关于这个部分……”
  莉姆从旁插了话,她的话声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的确是在塔拉多卿身边待了一个晚上没错,但一直到天明之前,我们都在谈你的事喔。”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语,堤格尔一脸困惑地来回看着莉姆和塔拉多的脸庞。塔拉多露出了淘气的笑容开口说道:
  “在内乱结束的时候,你很快就跟美丽的战姬们一同返回吉斯塔特,所以我们一直没能好好聊过一次嘛。你自从成了艾蕾欧诺拉卿的俘虏后,好像就过起了波澜壮阔的人生啊。我要是早点听到就好了。”
  堤格尔一脸难以接话的模样,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他露出苦笑看向莉姆,对她说了句“辛苦你了”。因为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说什么。莉姆看似害羞地垂下眼颜,在和两人行过一礼后,便远离了这处所在。
  塔拉多直接坐了下来,把准备好的两个银杯放在地上。而堤格尔则是与他面对而坐,拔掉了葡萄酒的酒栓。然后两人各自举起银杯,轻轻碰杯。

  “敬你迄今的功绩,以及未来的功绩。干杯。”
  “敬你迄今的胜利,以及未来的胜利。”
  接着,两人同时喝下了葡萄酒。这动作不只是庆祝两人重逢,也代表着他们相信着彼此。
  “真是好酒啊。”
  塔拉多吐了一口带有热意的气息,随即敛起笑容,露出严肃的神情。看到他的反应,堤格尔也调整了心情。
  “我想在喝醉之前把事情办完。你的要求是?”
  “从布琉努退兵吧。”
  对于这个直率的问题,堤格尔也明快地给了回答。
  “无功而返的话有点不是滋味啊。我光是来到这里,就花了不少钱哪。”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和萨克斯坦联手?我听说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是世仇啊?”
  听到堤格尔这么问,塔拉多则是有些讶异地歪了歪头。
  “所谓的敌人或朋友,本来就会因为时局的变迁而有所改变吧?”
  “你所谓的变迁是?”
  “我很想回你一句『自己去调查吧』……不过,也罢。”
  说到这里,塔拉多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我迫切地需要战功。就在这时,萨克斯坦捎来了这样的提议——『要不要一起攻打布琉努』?”
  “你答应了?”
  “因为我听说你人在吉斯塔特,所以才会答应的。对方说,布琉努目前没几个杰出的将军,北部和西部的领土几乎是任人占据的状态。因此,我才会把这当成赚赚外快,决定协助他们的计划。”
  听到塔拉多的话语,堤格尔叹了口气。被人说布琉努的土地是“任人占据的状态”,自己的国家还真是被小看了。
  然而,想到萨克斯坦派出合计七万的大军、克吕格和施密特的指挥能力、梅莉桑德这名内应和塔拉多的存在,就很难说萨克斯坦是在痴人说梦。
  对上克吕格的时候,堤格尔真的是险胜,而他目前还没能击败施密特。毋宁说,只要稍微出了一点差错,败北的肯定就是堤格尔。若是如此,布琉努肯定会失去好几成的国土。
  堤格尔决定稍微换个话题。
  “亚斯瓦尔不要紧吗?我记得内乱结束后还不到半年啊?”
  就连布琉努都还没完全平复两年前的内乱所留下的伤痕,亚斯瓦尔理当也还在重建的途中才对。堤格尔的质问,让塔拉多皱起了脸庞。
  “实在很难说是没有问题啊。要不是萨克斯坦提出了这个计划,我应该还会花上好几年处理内政吧。”
  原本要追问“那你为何出兵?”的堤格尔,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之所以出兵,该不会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立场吧?”
  堤格尔想起了使者曾说过塔拉多当上公爵一事。即使打下了无人能够比拟的功绩,但能在半年内获得公爵的爵位,肯定是因为用了相当强硬的手段的关系。再加上塔拉多刚才的说法,就能看出端倪了。
  萨克斯坦若是攻打布琉努,那亚斯瓦尔就可以不用防范来自南方的侵略了。而既然有了余力,他们当然就有了攻打布琉努的本钱。
  况且,塔拉多的目标是登上王位。对他来说,公爵这个身分就只是中继站而已。若想爬得更高,就得打下更为耀眼的功绩。若能从布琉努手中夺得地盘,那他和王座的距离想必也会大幅缩短。
  堤格尔一边倒入新的葡萄酒,一边说出了这番看法。塔拉多只是露出愉快的笑容,并未多做回应,但他脸上的表情证明了堤格尔的看法是对的。
  在堤格尔说完话后,塔拉多像是等待已久般开口问道:
  “好啦,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希望亚斯瓦尔军能从布琉努退兵。”
  “好啊,那你就和我打上一仗,然后大败一场吧。如果你沦为我的俘虏,我可是会好好对待你的。你当时在吉斯塔特也过得不错吧?”
  应该是从莉姆那儿打听来的吧。只见塔拉多露出开朗的表情说出了不得了的提议。不过,他很快就用调侃的口气补上一句: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接受半吊子的契约。如果说什么都要谈的话,就请你带着蕾琪公主跑一遭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信任?”
  “老实说,就是如此。”
  堤格尔皱起眉头惊讶地问道,而塔拉多马上就这么回答。塔拉多看着瞠目结舌的青年,淡淡地开始说明:
  “我从莉姆亚莉夏卿那里听说了。现在的你是治理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同时也是仓促成军的月光骑士军的总指挥官,对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同时,他察觉金发青年的表情也变得严峻。自己不值得信任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莉姆在传达时用了让人误解的说法吧?
  “比方说……嗯,我和你订下了『等亚斯瓦尔从布琉努退兵后,就会支付五十万枚金币』的契约好了。但就你目前的立场来说,我会遭到毁约的可能性相当高。”
  ——毁约?我为什么要……
  他一时听不懂塔拉多的话中含意,于是将视线投向了手上的酒杯。若是换个说法,就代表他目前的立场是能轻松毁约的。
  突然间,堤格尔险些惊呼出声。他明白金发青年想说什么了。堤格尔抬起头,苦着一张脸凝视着塔拉多。
  “因为这场战争结束后,月光骑士军就会面临解散了,对吧?”
  塔拉多甚至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点点头,轻啜葡萄酒。
  假设堤格尔以月光骑士军总指挥官的身分和塔拉多签订了契约,但在战争结束后,月光骑士军会就此消灭,而堤格尔的身分也会就此消失。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拒绝履行契约的内容
  即使塔拉多要求布琉努实行契约的内容,布琉努也可以将责任推到堤格尔头上,叫塔拉多自行解决。然而,在没了月光骑士军之后,堤格尔就只是个治理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而已。
  况且,亚尔萨斯和吉斯塔特相邻,要在那边滋事可不容易。想派兵强夺领地抵债可说是难如登天。
  所以,塔拉多才会要他把蕾琪公主带来。事实上不带蕾琪也可以,重要的是要有布琉努王国的代表在场。
  堤格尔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他毕竟没那么天真,不会认为对方在听他要求之后就爽快地退兵。
  然而,他没想到居然得在这种时刻面对自己立场脆弱的事实。若是在布琉努内战结束时要求地位或领地,状况会不会又有不同呢?
  ——没办法了。
  在知道亚斯瓦尔的总指挥官是塔拉多的时候,堤格尔的脑中就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其实连计策都算不上,但现在已经是不得不用的状况了。
  需要的不是智慧,而是两种层面上的厚脸皮。堤格尔将银杯放在地上,轻轻吸了口气,调匀自己的呼吸,以腹部使力。
  ——塔拉多过去曾说过……
  若有必要的话,我甚至有对人民见死不救的觉悟——眼前的金发青年曾这么说过。想到自 己要对这样的男子说出接下来的提案,他的心中就隐隐作痛,然而,他没有其他方法了。
  “——塔拉多。”
  堤格尔端正姿势,对亚斯瓦尔的年轻公爵说道。塔拉多忍不住皱起眉头,并跟着将银杯放到地上,接下了青年的视线。他露出看似愉快的笑容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
  堤格尔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一字一句地说了出口:
  “你要不要甩开萨克斯坦和我们联手?”
  “若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可以不用和我对决。”
  堤格尔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一瞬间,塔拉多像是听到了某种异国的语言般僵住身子,并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堤格尔。接着,他咀嚼着青年的话语,在听出话中含意后,随即笑了出来。他抱着肚子,不时抖动肩膀,看起来就像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爆笑出声。
  堤格尔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默默地等他停止发笑。
  ——我还真是信口开河啊。
  即使和塔拉多开战,他也不见得能够获胜。应该说,败北的机率可能还高一些。明知如此,他还是将这样的可能性当成了背叛萨克斯坦所能得到的好处。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让堤格尔忍不住想嘲笑自己。
  不过,若想打动塔拉多,他就只想得到这个方法了。
  而且,他并不是毫无把握。
  塔拉多说他是跟着参加这项计划的。但萨克斯坦的侵略计划,却像是受到雨淋的沙堡般逐渐崩毁。
  克吕格战死、梅莉桑德也死了。施密特虽然仍旧强盛,但堤格尔却挡在他的面前。
  而他们肯定能在堤格尔的背后看到吉斯塔特的影子。
  塔拉多想必也很明白这些状况。
  过不久,塔拉多抬起了脸。他露出了任谁都难以模仿的傲然笑容,盯着堤格尔说道:
  “若换个方向思考的话,这也是与你一战的绝佳机会啊。月光骑士、流星落者,若能把拥有这两项称号的你打败,我说不定在今年之内就能和桂妮薇亚成婚,当上国王了。”
  听到塔拉多那积极依旧的发言,让堤格尔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指望了。
  不过,塔拉多却轻笑了一声,并点了点头。
  “好啊,就照你的提案行事吧。”
  事实上,对亚斯瓦尔来说,堤格尔的提议并不坏。
  他不认为萨克斯坦实力不足,而是布琉努发挥了超乎萨克斯坦想像的力量。其中最让人跌破眼镜的,就是带着吉斯塔特援军回国的这名男子。
  虽然看着萨克斯坦落败也无不可,但若遭到波及的话可就敬谢不敏了。对亚斯瓦尔来说,他们必须判断最佳的时机——而那可能就是此时此刻。
  塔拉多思考着。若就这么与萨克斯坦并肩作战,他就得同时面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这两个国家了。
  问题在于萨克斯坦对于布琉努的斗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比方说,萨克斯坦趁着塔拉多没注意,擅自和布琉努签订和议的话,亚斯瓦尔就得同时与布琉努、吉斯塔特和萨克斯坦三国为敌。虽然听起来相当愚蠢,但若是追溯各国历史,就能发现类似的例子其实还不少。
  塔拉多当然也想过直接抓住堤格尔并斩下他的首级,或是把他送到萨克斯坦军那边当成礼物的选项。如此一来,布琉努将会彻底崩溃,塔拉多和萨克斯坦军就能尽情掠夺布琉努的领土了。
  然而,他对一件事感到相当挂心。那就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存在。
  他也听说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早已投靠吉斯塔特王国的谣言。若此事为真,那在杀害他、或是将他挟为人质的当下,塔拉多就很可能会成为吉斯塔特的敌人。
  塔拉多之所以花上一个晚上听莉姆说话,也是为了确认这个谣言的真实性。塔拉多也对吉斯塔特做了不少调査,但拥有“和多名战姬来往密切的外国人”这个身分的,就只有堤格尔而己。而莉姆的话语听来都相当有说服力,让人不认为她是在说谎。
  而且话又说回来,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一直都是世仇,塔拉多不知道对方何时会与他们刀刃相向。
  若是为了急于品尝布琉努这颗果实而杀害堤格尔,使得亚斯瓦尔遭到吉斯塔特和萨克斯坦围攻,那塔拉多的名字想必会被冠上愚者之名传承下去吧。
  “不过,我有条件。”
  塔拉多竖起右手的两根手指指向堤格尔。
  “其一是要提供我们粮食和物资,其二则是要给我们在布琉努境内活动的许可。”
  听到第二个条件,堤格尔虽然侧头想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
  “你该不会是打算穿过布琉努攻打萨克斯坦吧?”
  “很有趣对吧?”
  听到塔拉多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话语,堤格尔低吟了一声。这肯定是很有效的一步棋。他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和这个男人交手。
  密谈就此结束。



  雷翁哈特·冯·施密特花了一天重新编队,并和亚斯瓦尔军交换讯息,决心在下一场战事中确实打垮月光骑士军。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和月光骑士军交手过了。
  离开布罗瓦尔平原,在名为蒙度的草原上布阵与月光骑士军对峙时,施密特察觉到了。
  亚斯瓦尔背叛了萨克斯坦军。
  这时,亚斯瓦尔军在萨克斯坦军的略北方布阵。乍看之下,他们就像是要和萨克斯坦军会合,从正面攻打月光骑士军。
  然而,施密特却不这么认为。
  不管怎么看,亚斯瓦尔军都是在等待己军和月光骑士军展开冲突后,就绕到己军的背后给予打击。
  纵横沙场超过二十年的经验化为无形的警告,在他的意识之中铃声大作。况且,明明对上了新的敌军,月光骑士军的态度却显得悠然自得,这也刺激了他的直觉。前天拯救他们的军队,今天却成了他们的威胁。
  “——撤退!”
  在愤怒和焦虑的煽动下,施密特以苦闷的话声向副官这么说道。在这种状况下退兵,很有可能被人讥为胆小。
  然而,这总比吞下败仗要好多了。想到这里,施密特就压下了心中的纠葛。
  萨克斯坦军开始后退,而月光骑士军没有动作,亚斯瓦尔军也是。
  萨克斯坦军在花上时间走上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后,施密特才告知就此退兵,以及亚斯瓦尔军背叛的状况。



  又过了八天后,施密特明白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他们走着与来时不同的道路,一边掠夺一边补给,并回到了国境一带——而在国境线上等待他们的,是纳瓦拉骑士团五千骑和亚斯瓦尔军一万骑。
  “混帐东西!你们果然不可信任……”
  据说施密特因为太过愤怒,那黄铜色的头发甚至染上了一片灰色。
  挺过了两国军队的猛攻的施密特,终于返回了萨克斯坦。

  听到侵略布琉努王国的计划以失败告终,萨克斯坦国王奥古斯都不禁颤起肩膀。
  他所布下的每一道计策都被破解了,受到的冲击自然比任何人都来得严重。
  奥古斯都在谒见大厅迎接施密特。他以让人为之胆寒的目光,睥睨着单膝跪地、一蹶不振地报告的施密特。既然克吕格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当然就只能向施密特追究战败的责任了。
  然而,奥古斯都原谅了施密特的失败。要是没了施密特,现在的萨克斯坦国内,能统帅大军的人才就会只剩下一人。奥古斯都相当明白这一点。
  况且,他感到愤怒的对象并不是施密特。
  “——施密特啊。”
  在听完施密特的报告后,奥古斯都开了口:
  “朕只准你休息三天,之后,你就以最快的速度重整军队。”
  在场的众臣都为国王的宽宏大量感到讶异。奥古斯都继续说道:
  “你下一个敌人是亚斯瓦尔,在将那可恨的塔拉多斩首之前,别以为你还能再踏入王宫一步。”
  听到自己获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施密特喜不自胜。他再次叩首行礼,并发誓在击垮塔拉多前绝不进宫。
  而这也成了施密特最后一次的谒见。
  在这之后的约十年时光,施密特一直驻守在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的国境上,投身于与亚斯瓦尔军交战的日子。
  而『“闪电”雷翁哈特』则是在萨克斯坦的领地上,以支持国家到最后一刻的猛将之名广为人知。



  在人们感受到春天将尽的时间点上,墨吉涅军展开了行动。
  “差不多是时候了。”
  在七彩装饰的豪华营帐之中,克雷伊修将他的心腹们召集过来。他们已经找到了穿过阿尼亚斯入侵布琉努的路线。他们和琉德米拉·露利叶的奥尔米兹军爆发过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而虽然只有一次,但他们也曾举兵攻打过苏菲亚·欧贝达斯所治理的波利西亚。
  吉斯塔特人想必已经深信,墨吉涅只是为了攻打吉斯塔特而来。克雷伊修正是抓准了这心理上的破绽。
  “只要成功入侵布琉努,我们就先往南前进。我们要把港都群纳入手中。”
  若能打下布琉努南部的港都群,他们就能走海路和本国联络,借此让士兵们安心。此外,他们也能将掠夺的东西送往本国,或是请本国送来必要的物资及兵力。
  “好啦,不知道布琉努现在的状况如何啊。”
  克雷伊修并不清楚布琉努的现况。他知道萨克斯坦军入侵了布琉努,也曾派遣使者到萨克斯坦去,但那之后,他就没有再收集情报了。
  一旦发生战争,局势就会在短时间内产生许多变化,也经常出现昨天甚至远胜黄金的贵重情报,到了今天却如路旁小石头般毫无作用的状况。而且,墨吉涅军目前可是位在离布琉努相当遥远的位置。
  “好啦,这是和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最后一战,让我们好好演一场大戏吧。”
  隔天,克雷伊修派出了休养已久的精锐部队,杀向了奥尔米兹军。这支军队的攻势之猛烈,绝非之前的小规模冲突可以比拟。而米拉拼了命地撑了下来。
  这场从早上开始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下午,而受到不少耗损的墨吉捏军在这时停止攻势,有如退潮般向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在那之后的三天内,墨吉涅军都没有和奥尔米兹军展开接触。
  “他们在想什么呀?”
  米拉讶异地看着毫无动作的墨吉涅军。
  “或许是因为三天前的攻击没能打下这座要塞,让他们得重新拟定战略了吧。”
  听到部下这么说,蓝发战姬虽然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般点点头,但她的蓝眼之中仍旧带着猜忌的神色。

  隔天早上,米拉察觉了墨吉涅的意图。
  因为墨吉涅军居然不见踪影,连一名士兵都没留下。即使是趁夜赶路,这五千人的大军还是完全躲过了奥尔米兹军的眼线,成功地抽身了。
  米拉连忙朝向四面八方派出侦察部队。在太阳升上中天之际,终于传来了在阿尼亚斯看到了墨吉涅大军的报告。
  ——被摆了一道……!
  愤怒和不甘让米拉咬紧嘴唇。墨吉涅从一开始就是以布琉努为目标,而延续到数日前的战争只不过是佯攻而已。
  ——堤格尔……
  蓝发战姬的脑中浮现出红发青年的身影。他不仅得和萨克斯坦交战,这下还得与墨吉涅交手。
  米拉很想赶到他的身边。然而,她却不能像两年前那般前去支援。
  理由之一,是维克特王下令她必须在此待命。穿过阿尼亚斯的墨吉涅军不见得就是全军,他们也可能趁着米拉放空奥尔米兹国境警戒的时机,派遣分队进攻吉斯塔待。
  米拉下令士兵们保持警戒,并回到指挥官的房间撰写报告书。
  这时,放在她身旁的冻涟突然绽放起光芒。
  米拉愣愣地望向自己的龙具,并吞了一口气。在恢复冷静后,她伸手握住了拉斐亚斯。龙具的意志透过枪柄传了过来。
  ——有魔物…?
  米拉皱起眉头凝视冻涟。拉斐亚斯告诉她,从这里往西北的方向——也就是布琉努里存在着魔物。
  ——怎么回事?拉斐亚斯从没告诉过我这类的事情啊……
  在太阳祭上,趁着堤格尔和七战姬相聚的时候,米拉得知了有魔物潜伏在吉斯塔特活动的消息。而路伯修也出现了芭芭·雅加和渥加诺伊,并被莉莎、艾莲和堤格尔三人击退。
  不知道这是不是和距离有关?现在位于波利西亚的苏菲、位于布雷斯特的奥尔加和位于路伯修的莉莎,是否都和自己一样透过龙具收到了消息?
  ——没时间一一确认了。
  米拉重新握住缠绕着寒气的长枪。身为战姬的母亲曾告诉她,战姬是为了打倒魔物而生的存在。不过,她的母亲似乎没有碰到魔物过。
  米拉觉得,她现在应该露出了相当古怪的表情。她明明才刚下定决心,身为指挥官、身为奥尔米兹之主的自己不该前往布琉努,但身为战姬的她,却不得不踏入布琉努的大地。
  米拉唤来一名心腹,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说道:
  “我要前往布琉努,这里就交给你指挥了。”
  “您是要前往布琉努追击萨克斯坦军吗?”
  就眼下的状况来看,部下会有这般疑问也是很正常的,然而,米拉却摇了摇头。
  “前往布琉努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不带任何人走。”
  若是要和魔物交战,那就不需要带上士兵了。应该说,士兵们反而可能会扯自己的后腿。
  面对一脸困惑的士兵,米拉继续下达指示:
  “马上派遣使者,一个前往王都,一个去找波利西亚的苏菲亚——这事就麻烦你处理了。不好意思,我不能向你说明详情,但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米拉严肃地向部下说道。部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此没有马上回话。不过,最后他似乎决定相信主君的判断。冻涟的雪姬并没有舍弃自己的义务,而是打算完成另一项义务
  “我明白了。请让我指挥这座要塞吧。战姬大人,您只需放心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
  “谢谢你。”
  米拉露出微笑,向年长的部下道谢。
  一刻钟后,米拉整顿好行囊,骑马离开了要塞。
  虽然这看起来完全就是在追击墨吉涅军,但前往布琉努的最短路径,就是墨吉涅军所走的路,因此她也无可奈何。
  ——若是要和魔物战斗的话,真希望能借用堤格尔和艾蕾欧诺拉的力量啊。不过……
  目前堤格尔、艾莲和凡伦蒂娜肯定还在布琉努王国,但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凡伦蒂娜算成战力,因此姑且没把她算进去。
  米拉虽然讨厌艾莲,但只要有必要,两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联手作战。因此,她们才能在两年前的布琉努内乱中打败双头龙。
  ——不知道布琉努和萨克斯坦之间的战争怎么样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堤格尔等人被萨克斯坦军缠住,可能就得由自己一个人面对魔物了。她必须将这个可能性考虑进去。
  干燥的风吹过了街道,而米拉则是无言地策马前行。

  从王都尼斯往西南方走上一天路程的地方,有一片草原。
  草原上聚集了约一万名的军队。他们的来历可说是五花八门,有些人原本是侍奉贵族的士兵,也有些人一直到不久前都还是山贼,也有前骑士混在里面。
  他们是科提亚尔伯爵所召集的士兵。向梅莉桑德宣誓过忠诚的科提亚尔,为了支援她而在涅梅塔库招募人手,并静待时机来临的那一天。
  然而,他永远盼不到那一天了。
  现在率领这一万士兵的不是科提亚尔,而是他眼前的男子。
  而科提亚尔则是在那名男子的跟前。他被安上了口衔,脖子以下的部位则是被埋入土中。
  若就这样放着不管,他肯定会成为野狗的食物。
  眼前的男子以开心的口吻向他答谢——那是个有着一头灰发的年轻男子。
  “辛苦你啦,伯爵。我会好好利用你带来的士兵的。”
  男子的名字是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
  在从布琉努王宫中偷出不败之剑杜兰达尔后,他便将其交给嘉奴隆公爵。之后,他就来到了涅梅塔库,并装成梅莉桑德的党羽,与科提亚尔展开接触。
  “对了,我也该感谢梅莉桑德呢,她帮了我不少忙呀。”
  察觉梅莉桑德野心的嘉奴隆和葛雷亚斯特,彻底利用了她和手下的支持者。他们在唆使梅莉桑德暗杀蕾琪的同时,趁机偷走了杜兰达尔。此外,他们也将以梅莉桑德的名字和资金所招募的士兵们抢了过来。
  葛雷亚斯特叫来了各部队的队长,简短地说道:
  “我们将就此北上,打垮在和萨克斯坦军交战后变得疲惫不堪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并就此凯旋回到王都,在除掉蕾琪之后掌握实权。”
  为了指挥部队,队长们踩着匆忙的脚步退下了。而葛雷亚斯特则是闭上了眼睛。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两年前看到的银发战姬的身影。
  “等着吧,战姬。我这次一定要把你变成我的东西。”
  灰发侯爵像是在歌唱般如此呢喃。
  击退萨克斯坦军,并与亚斯瓦尔军分道扬镳的月光骑士军,朝着王都尼斯前进。而他们则是在距离王都还有两日路程的时候,碰上了俗称葛雷亚斯特军的军队并与之交战。
  结果,月光骑士军败北了。
  而总指挥官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军指挥官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则是在混战之中下落不明。
 楼主| 发表于 2016-2-1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星空之妹 于 2016-2-19 22:20 编辑

后记


  这回的后记,是我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里写下的,但*本书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时,想必已经进入了让人感受到夏天来临的时节。(编注:指日本出版时间。)
  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为您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二集。在故事渐入佳境之际,我采用了这样的手法,将故事延续到下一集,不知各位感想如何?若能让各位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那么,在此献上谢词。N编辑,这次也在各方面受您关照了。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提到“也许下一集也会借用会议室”,但想不到我真的又借了呢。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绘制最年长的新战姬菲尼莉雅。虽然她在这集里面没什么活跃的表现,但她总有一天会站上合适的舞台……还有,我也请片桐老师为其他女孩的衣着做了一些细部的变更。
  最后,我要感谢让这本书能顺利上市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也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士

发表于 2016-2-18 2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qwer4567 于 2016-2-18 20:16 编辑

真的很感谢LZ,魔弹等很长时间终于等到12卷插图版录入了。自己作为一个伸手党不敢强求,只希望LZ多注意身体,录入完这个就歇一段时间吧,想继续录入就录吧,不想录了也没事,毕竟这几天,你已经带给我们不少好书了。像当不成勇者的我这个万年大坑也给录入的,真的非常感谢你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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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国王对于战姬们也是无可奈何。
发表于 2016-2-18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在此时的录入 虽然已经看了贴吧的版本但是还是很期待插图 尤其是蕾琪耍性子那段.....还想看看后记.... 楼主辛苦了!
发表于 2016-2-18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这系列感觉真是一卷一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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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继续苦等13卷了
发表于 2016-2-18 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wo ~~
楼主大大辛苦了!
很期待1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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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21: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要注意身体……变猫10之后是勇者7,然后是棺姬10、11和勇者9,现在要魔弹12,即使是放假也得要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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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时候更加觉得LZ实在是难能可贵,感激。。。。
有个不情之请,LZ热情如此高,能否录下《我拯救太多女主角引发了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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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在此时的录入,楼主大大辛苦了!
发表于 2016-2-18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贴吧看过了,还是感谢录入,话说第一反应以为录的是13卷本垒呢
发表于 2016-2-18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贴吧看过了,还是感谢录入,话说第一反应以为录的是13卷本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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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高兴的心情满溢
轻国现在已经半死了
还好还有LZ
没什麽能做的
只能回贴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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