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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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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短篇] 【现实系】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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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7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一 )

那一天,终于来了。门外的老父亲拄着拐杖,穿着皮大衣,面部皮肤很松弛露出一种老态。

我说, “ 爸爸。您来了。 ”

父亲点点头,推了推头上的礼帽,那是他二十岁的时候,我爷爷传给他的。礼帽已经很旧了,恰好符合一个年迈的灵魂。

“ 孩子啊! ” 父亲说道, “ 我能进来吗? ”

我点点头,虽然屋子里很脏,我和爸爸的关系也不太好,可就凭借着他今天正式和我谈话的姿态,我觉得我应该让他一步的。父子俩阔别二十几年的仇恨也就此化解。

屋子里有两间房,一个客厅,一个卧室,这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而今日,仿佛不同,那命运的威力把整个房子撞击得纷乱且富有张力。

父亲找到了一个破烂的二手沙发,将就坐下,骨子里逼出鄙夷的情态,

他说, “ 好脏。 ”

我笑笑, “ 是他妈有点脏,几年没打扫了。 ”

父亲愣了一下,摸着自己的礼帽 启誓 ,他已经八辈子没听人说脏话了。难怪的,父亲的生活圈子和咱不同,在上流社会呆习惯的成功人士,身边总有一群哈巴狗在恭维,用词大都咬文嚼字,深怕玷污了他们的一 甬 一角。

“ 习惯习惯就好了 ” ,我指着地上成堆的垃圾和方便面盒 说 。

“ 这么说 ” ,父亲严肃地看着我,慢慢吐词道, “ 你过得不 如 我想象的那么好。 ”

“ 我以前不听话,活该的。 ” 我保持微笑,但是自己觉得还蛮不错。

“ 哼 !” 父亲抖了抖手帐,愠怒浮现在脸上。他恨别人不按照他的规矩出牌,特别我是他儿子,唯一的儿子,不听他的话,他就感觉自己喉管里堵了一团不能消化的大便。

父亲随手拿起一本书,是本漫画书,书壳子花花绿绿的,叫做《神奇蜘蛛侠》他想不透,一个蜘蛛样子的畸形儿写的书,有什么值得一个头脑健全的青年人去阅读的。

“ 四大名著那么多优美的句子,你学不到,偏偏看这些没有营养的垃圾。这是美帝国主义妄图用文化战争的方式搞垮整个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的基业。” 我爸说着。

我点头表示同意,但这关我屁事,我只是消消遣,偶尔向往一下英雄的老婆。

“ 孩子,我们也会老,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 父亲哭丧着脸,有点感伤地说道, “ 我们家族企业很庞大,在西部 首屈一指! 你这样不务正业,我将来怎么把江山传给你? ”

我苦笑着点点头,发现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大和狂妄,只是,我今天想配合他,顺便找点乐子, 随即 说道, “ 爸,我在学好啦!最近早上起来还看英文,希望能够帮助你拓展海外业务。 ”

父亲长出一口气,愤然跺了一下拐杖骂道, “ 放屁! ”

我改口道, “ 不是外语,是学普通话,我要把我们家族的实力范围往北方转移,在帝都站住脚跟,和 麻 芸、 牛 锵 冬 、 玛 花腾在互联网上决一死战! ”

父亲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很惊讶于我思想的转变,他以为,这二十年来对我的鞭笞果然是正确的。

“ 我以前常给你讲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 父亲问道。

我点点头,问道, “ 你说的故事是梅家庄有三个兄弟那个? ”

父亲狰狞地看着我,想我继续说下去。

梅家庄有个梅庄主,他有四个儿子,老大是个天才,加之自己也勤奋,就中了状元,二儿子很勤奋,中了举人,三儿子和四儿子很贪玩,最后一事无成,被庄主赶了出去。他们到处流浪,没吃没喝,日子过得很惨,要死的时候,梅庄主才找到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悔改。二人点头称是。庄主大仁大义,重新接济了他们。老三是真悔改,最后也考上了状元。老四依然执迷不悟,最后被庄主命人乱刀砍死……

“ 那你……你觉得你是老几? ” 父亲激动地问。

我想了想,眼睛却望向了窗外,那清冷的空气自由地漂浮在空中多让人羡慕呀?

“ 你说啊 ?” 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 我觉得最后那个兄弟死得有点冤枉 ” 我嬉笑说, “ 他死之前都没碰过女人,要是他能早点认识我,说不定我会给他一条明路,至少让他死得其所…… ”

父亲长时间没有说话,他长叹了一口气, “ 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不要怪我心狠,这企业我是不会给你的了。 ”

我点点头,都懂,别人的东西究竟是别人的。就算这个别人是我父亲,分一杯羹这种事情也是他说了算。他对我也是仁至义尽啦!这样的话又反而让我轻松,不至于落个败家子的恶名。我确实很需要钱,但自尊心也是有底线的,容不得别人半点污蔑,我说道, “ 父亲,我最近穷,我知道你也是个大企业老板,给我个十万八万,我去找人给我做个基因突变手术,说不定就很听你的话了。 ”

这当然不是真的,钱财多少我都是挥霍一空。

父亲愤怒地骂道, “ 滚! ”

抛下三百万愤然离去。我看他还没有对我完全失去希望,这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能有这样一个伟岸的父亲,我打心里感到高兴。纵然他妄图控制我,但内心也许还是渴望我自由的,要不给我这么多钱是干嘛呢?

父亲走后,我更佳孤独了。我无所事事,做梦也没想到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就是我的未来。其实,很早以前我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那种走上讲台为朋友们指点江山,点拨道理,让他们对未来充满饥渴和激情的骗子。我是什么时候丢失了自己的本性呢?思前想后,倒是想到了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总感觉,我越是在生活之中挣扎,这件事就越发显示出她的弥足珍贵……

( 二 )

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暑假都是在一个姨妈家度过的。那阵子,我父母都很忙,我不得不寄人篱下。姨妈家有个女儿,叫岚岚。这个名字很普遍,稍微长得好看一点的女孩都被冠以这样的称号,弗如一种标记,也许,要是在古代,叫岚岚的女子全部要献祭给河神以求风调雨顺。我认识的这个岚岚姐却不在意这些,我和她相处的日子里,我发觉她有一个梦,很美丽的梦,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她的外貌更迷人,那就是她想成为一名漫画家。那个时代的限制,我们对漫画知之甚少,中日文化交流还没有到达一个高潮,但是,岚岚姐看到了未来。

我是支持她的,也看过很多她画的漫画,那叫个超凡脱俗,有点高桥留美子的风格。我说,姐啊,你该成为一个漫画家,你如果成了漫画家,我以后就来当你的助手,你画人物,我就给你画背景。岚岚姐听了有些感动,一个漫画工作室的雏形在她的脑海 里 逐渐丰满成熟。

我姨妈却认为画漫画是无聊的勾当,姨妈这个人是有点古板,让我们好好读书,别成天做梦。可是,读书多痛苦啊!那些枯燥的东西,像癌症病人干呕的唾液,难以下咽。就算梦是假的,我也更愿意做梦,那时候,我才十一岁,便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只是我一般不会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大家还以为我是个乖孩子。我爱背地里捅刀子,在教科书里面画些下流的玩意儿,给我的那些哥们提前上一些性教育课程,以弥补国内教育的不足之处。

有一个晚上,当然也是暑假的一个晚上。太空很闷,我提不起劲儿玩,早早躺在床上听外面野猫叫春,姨妈家也有一只大花猫,叫丽丽,我那个时候就有一种能力,能从千百只野猫的叫唤中辨出丽丽的声音,并且屡试不爽。但那晚,丽丽并没有参与周遭野猫开的交配大派对,令人神伤。不久,我听闻有人在开门。是谁呢?在这个时候在这样一个不平静的晚上如约而至。

我是个直男,理应有些害怕的。以前听老人们讲故事,说那些游荡在社会边沿的死基佬会趁着夜色偷袭熟睡的年轻男子,并且屡屡得手。我越想越怕,但信念上,又是坚强的,我令愿拿剪刀给自己一个了断也不愿告诉他们尝试直男的所有秘密。年龄小就这样,那果敢,成年人都做不来。

门就这样打开了,我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慌,爬了起来,全身都是虚汗,瞳孔中闪射着凶险 , 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愈发清秀 。 我 更 害怕这时候在我的卧室里面出现一个女人,要是她不幸看到了我的脸,这辈子就要注定被我引诱,与我闯荡天涯海角,这种爱情通常有些可怕,是我不建议发生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到我的床边了。这种抓人心扉的恐惧,只有在深夜火葬场才能够感受到 , 一个长相帅气又深谙世故的孩子也必须为之动容,两行冰冷的泪水流到了我的嘴角,这一个人的清誉要是受到了损害,一辈子也毁了一半了。同时,我又是沉着的,那一晚,月光如水,我必须反复强调这一点,借着月光,我看到了床边的电灯开关。这玩意儿让我无法犹豫,我刷地一下就把三十五瓦的白织灯 点 燃了。霎时间,一个矮小暗淡的黑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个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岚岚。

“ 你他妈的吓死我啦,我以为我要被人刚硬的。 ” 我说话急促而沙哑。

岚岚苦着脸蛋,什么事情让她极度的不开心,那双眼眸深处潜伏着令人不安的闪躲。

“ 怎么啦,姐姐。 ” 我试图用宁静的语气安慰一个受伤的灵魂,如同你看到一只受伤的小哈士奇,企图冲上去就给它一顿爱的抚慰。

“ 我现在仿佛看到了尽头 。” 岚岚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继续谈道, “ 有人自称漫画技法了得,在师专那边公然收徒教授,学费很贵,实在让人眼红。 ”

“ 所以你为这事哭红了眼? ” 我叹了一口气说, “ 我早就视钱财为粪土了,姐啊,你也要看开点。 ”

岚岚生气地躺在我的身旁,说道, “ 关键是他们的画工还不如我呢!我想要挑战他们。 ”

我以前只是以为,岚岚为了漫画风无怨无悔奋斗终生只是理想,不料究竟还是为了钱。为了钱还画毛漫画啊,去农村挑几箱大白菜,在城里卖个好价钱岂不是更好?省事儿还方便呢!

“ 现在赚钱是容易的,只要不要脸,你能豁出去,我保证你赚个盆满钵满。 ” 我说道。

“ 钱不是问题的关键! ” 岚岚说。

既然钱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也闹不懂问题的关键是什么了。我有时候不是很懂岚岚的心思,她的内心有一头怪兽,随时准备冲出来撕咬她的神志,让她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这很危险,会令我误以为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只是她是我姐姐,我除了 认栽之外 ,似乎别无他法。

“ 那你准备怎么挑战他们。 ” 我说道。

一说挑战,这家伙可来了兴趣,她先是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说道, “ 我们这个地方,现在有三股势力横行。其一是凉小凡,在地区文化局上班,吹得厉害,也不怎么教学,靠着背后的势力撑起一片天,自诩漫画水平了得,主要作品在《幼儿漫画》连载,没思想深度;其二是黄大发,被徒弟们称为中国少年漫画的鼻主,其实徒有虚名,代表作品《黑猫警长与哆啦 A 梦》不过是地摊书商的最爱,常和黄历摆在一起捆绑销售,毫无艺术价值,是国内现代艺术的倒退。 ”

我点点头,岚岚这番话,听起来不无道理。

“ 第三,当然是师专的杨海鸥了。他是这三个人当中最邪恶的一个。没有任何作品,打着教漫画的幌子对女同学动手动脚。 ”

“ 打住 !” 我问道, “ 他动过你吗? ”

“ 他敢! ” 岚岚大义凌然, “ 动了我,我跟他同归于尽。 ”

我懒洋洋的看着我姐,有点心寒,心想,动一下又不会死。以后出了社会难免会碰到这种洁身但不自好的人。也许,我姐刚毅的个性为她将来悲惨的人生埋下了伏笔。我常常告诉我那些年轻的朋友,做人,温和一点,柔顺一点,说不定脚下的路会好走一些,大的方面,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很多东西想那么深又有什么用。

外面的猫又开始叫唤起来,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别人家的卧室,人家把卧室布置得温馨恬淡,仿佛置身事外,有说不清的妙处,再想想我姐,为世俗的东西困扰,还不如遁入空门,从此远离人世,当一个无所作为的人才好呢!

“ 这么着 。” 我说, “ 咱们明天去和杨海鸥当面对质,搞得他下不了台如何? ”

这固然是天大的好事,这难道不是岚岚姐姐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结局吗?怕的是,我们当时很年轻,容易被喜悦冲昏头脑,继而少了一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在接下来三十多年的日子里,我做事情依旧靠感觉,我深知这样会毁掉我的一生,但却乐此不疲。我只是在为杨海鸥事件致敬,不断地致敬。这下,你们该知道在我的时间线上面,杨海鸥对我有多么重要了吧!

次日,太阳光依旧很强烈,他像个垂死的红色气球顶在人们的头上。人群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忙忙碌碌的,如同行尸走肉,乏善可陈。

来到师专,岚岚的表情有些深严,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艺术家,更像老学究。我讨厌学究,被世界遗忘在角落的里面,只等送进棺材了。

“ 沉住气 。” 我警告岚岚。

她使劲 瞅 了我一眼,可能是我的话多让她的小心脏跳得更乱了。我真该提醒她,比起一生受到的煎熬和困惑,去见个杨海鸥根本不值一提。你觉得杨海鸥是个人物了,那你以后会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无法自拔。

师专看门的大爷是八九级美术系的退休教师,听说我们找杨海鸥他倒有些欣慰。我想从这个衰老的猪嘴中套出点东西,他说了半天都没有在点子上,也许有点老年痴呆。我看了看表,想做出一派自己时间很有限的样子,但那只彩虹儿童电子表还是把我出卖了。

待了一会,一个学生让我们去画室见杨海鸥,我故作绅士,拉了我姐的手,这只手全是汗水,我就知道不好,她格局还是太浅了,容易为人所动。

来到画室,我姐退缩了。她想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可一切正在深刻地发生着。我说, “ 你要冷静,来都来了,不去和杨海鸥拼个你死我活,有点儿亏欠自己。 ”

我这个人做事有一个原则,做出去的,就不爱收回来,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一样,根本不成话的。

杨海鸥此时此刻就在一群学生中间,他饶有兴致地给他们讲现代艺术,在我看来那并没有什么卵用。拉开几个学生,就耸立在了杨海鸥的面前。我无法向你描述他有多吃惊,那个 逼 脸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仿佛在思考自己的将来还有没有机会看次 A 片,销魂之后再被我弄死。

行啊,你叫杨海鸥?我叫嚣道。

他点点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 我想 , 他其实完全不必这么紧张的,我今天是带着我姐来和他论理,和我无关。我对绘画也好,漫画也好,都一无所知,但他看我这个气势,却吓到了。

杨海鸥的学生们个个专注地看着我,他们以为杨海鸥上次强吻女学生的事情东窗事发了。这群窝囊废死也没想到,杨海鸥的报复来得这么早,这么快!

“ 我这次来宝地是想问你个事情 。” 我一本正经旳说, “ 我想知道你画了这么多年漫画到底是个什么水品。 ”

老杨海鸥笑了,他说, “ 就一般。 ”

我看他的手,粗糙而有力,看样子也练了几年。可能是我姐的一个好对手。

“ 我姐要和你比画漫画你敢不敢。 ” 我试探着问。

“ 混账 !” 老杨的一个学生跳了起来, “ 你说比就比?我们杨老师中美毕业的,你高攀得起? ”

我把我清华大学美术系的学生证拿给那个同学看,当然,证件是网上办的,五块钱一张,加个照片一下十五。这种东西糊弄别人不行,但是骗一骗小学生也足够了。

“ 你这个证件戴在身上,太炫耀,不是艺术家的行为。 ” 老杨认真的说。

我说,“ 我怕你们质疑我的权威。 ”

老杨定了神,扫了我们姐弟一眼,幻想着我和我姐只穿着内衣和内裤的样子,有点海尔姐弟的 意思 ,等了半天才问,那你的作品呢?

我姐连忙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套自己画的漫画,叫什么《泡沫夏日夜》。这标题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个古老的笑话,进而引导人们去猜想泡沫夏和夜这两个人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 画得有点意思 。” 老杨说, “ 但是没用,你这画风太像游素兰。 ”

我姐点点头,她从小就喜欢游素兰,这个台湾漫画家的笔法比平凡和陈淑芬更有代表性。

但是,老杨笑道, “ 老实话,游素兰太肤浅了,根本不能代表一代漫画人,更别提上纲上线的大师了。 ”

我姐茫然了,觉得耻辱和痛苦,自己喜欢的漫画家怎么会连个大师都算不上?

“ 手冢治虫知道吧? ” 老杨问。

我姐摇摇头,原来,漫画的世界比她脑子里想的还要大。

下面的学生也开始讥诮,妈呀,连手冢治虫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向师专巨头杨海鸥公然挑衅,不是以卵击石吗?

“ 你不行 。” 老杨摇摇头,继续说, “ 别他妈成天学游素兰 …… 还有什么姚菲拉、本杰明国内这些画漫画的,他们算个球,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你问那时候的人,谁他妈还记得他们是漫画家? ”

“ 敢情你画漫画,就是为了别人记得你?你杨海鸥是个什么东西,别说二十世纪中叶,再过三年,你就灰飞烟灭了。 ” 我说。这话不假,也应验了的。

“ 嘿,你算个什么东西 。” 老杨掏出烟抽了一口, “ 你这么大本事,敢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拿下来吗? ”

那天,阳光特别耀眼,老杨嘴里吐出的烟雾就像一只洁白无瑕的避孕套,让整个教室里的人都患上了不孕不育,只是我除外,我从来不怂逼,也不知天高地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我非要做,别人懂不了的道理我非要懂,我当时就是那么一个人,说实在的,就是比较阳刚,也不爱顾忌什么后果,事情办砸了,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走一波,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抬起凳子,双脚一蹬,冒着被高压电打死的风险,轻轻松松地把日光灯取了下来。这一系列动作,是老杨没有想到的,我之所以这么笃定他没有想到,是因为我看见他嘴里叼的那杆烟,已经很久没有抖过烟灰,渣渣随风飘扬,飘进了几个学生的鼻子里,让他们觉得爽。

“ 把灯管给我 。” 老杨说。

我毫无防备地递给了他,本可以选择不给他,但是有时候 , 你为了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就必须先学会如何和别人刚硬的。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那才是真正能够逆转大势的伟人。

老杨拿过灯管就往我头上砸去,说时迟那时快,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硬生生地吃了这一闷棍子,鲜血直流,而我姐,早就吓在一旁不敢动作。老杨的学生也惊呆了。

我的血浆像水一样从头流到脚,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很不甘心,没料到老杨这个艺术家也会变得如此狡诈。当今,真是风云变幻了,我们这一代人,有好多都是两种不相关联的禀赋混合在了一起。比如我时常听说,不想当老师的厨师不是好医生 这类话。 以前只以为是调侃,其实确有真理,老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 我们走吧。 ” 我怏怏地对我姐说。

我姐还抱着游素兰的那套《倾国怨伶》不忍离开。这时候,她才下决心 和老杨扯理论 已经太晚了,我们已经处于下风,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和风温煦,借着七月这惹人闲的阳光,我姐和我漫步在河堤周围,情形是惨淡的,加之又是夕阳,令我忧国忧民,怅惘古时的亡魂怎么不都去老杨的居所用长矛和棍棒狂野地捅他的菊花。身旁,岚岚姐还在为老杨上午用电棍打 我的 头哀怨有加。

其实,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记仇,但岚岚姐老是提到这个姓杨的,得将我不 由得 恨 从 心生。

“ 阿弟,不能这么算了,这个仇要报! ” 岚 姐说道。

我心想屁大个事你非要扯报仇,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果不其然,岚姐扯下河堤旁的柳条给我编织了一个草帽,她说,你带着,免得回家我妈看到你头上的伤又要问东问西了。

我点点头,看了一下河水中自己英俊的倒影,只差一艘船,只差一艘船,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海贼王了!转念一想,觉得都是虚名,我是不是海贼王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曾经闯荡海洋,有一份事迹 。 现在的人,太在乎表面所以才容易陷入进退失据的自我矛盾之中。

“ 这么着 。” 我姐又说话了,她始终打着注意,心怀鬼胎,不得安灵,也怪可怜的,我决定让她说下去。

“ 我们去找三大魔王之一的凉小凡学画画,学好了,杀个回马枪,把杨海鸥按在地上打,你说如何? ”

我不说话,只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在这个发展空前迅速的时代,不趁着自己的才能去漫画界闯出一片天,偏偏要靠别人 为自己正名 ,那岂不是英雄末路了?再说,老杨不过就是打了我,多大个事儿 ? 一将垂成万骨枯,我为岚姐不能成为时代的宠儿感到惋惜。

我说, “ 去学吧,反正我一天没有屁事,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我和你一起去。 ”

“ 那可是要吃苦的,学画画不像你们男生打飞机,只图一时爽快,这玩意儿要静下心,沉得越深才越有潜力。 ”

我知道这都是屁话,她无非是怕我比她学得好,打击了自信心。随即说道, “ 我就去看看,不怎么学,你学就好。 ”

岚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了。夕阳的余晖照着她的脸,那笑可真假啊。

也就两三天准备,我就跟着去学了。背着一个画板,提着一袋铅笔,样子很滑稽。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凡事,也许都要试才能试出结果。

凉小凡教画的地方并不特别,也没有比较柔顺的艺术氛围,我的意思是他在自己家里面教。他的家不见得有多殷实,有种陋室铭的那种隐者风范,倒是摆了不少文物来附庸风雅。凉小凡第一次见到我们就对我们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他不教画漫画,只教素描。第二,他家的古董不能乱碰, 碰 坏了要照价赔偿。话音刚落我就打碎了一个宋代官窑的青花瓷瓶,价值二十多万,凉小凡痛心疾首。我给了他二十块,算是补偿。但凉小凡还是发怒了。凉小凡他喜欢迁怒于人,脾气特别大,不知道是不是肝上面有点问题,我只当他更年期综合症。

随即,他教我们画画,我第一次玩素描,以为只能竖着画不能横着画。他却教我什么线条要切着画,我说你要我切着画,还不如给我一把刀。他吓了一跳,发现我这个学生人品有点问题,于是就想把自己的技术对我有所保留。反正也是玩,我并不在意他有什么技术,每天就找几个学得不好的 学生一起 去削铅笔聊天。凉小凡越来越看我不爽了,只差找个机会揍我一顿。

后来,又来了几个学生,我好意去教那些学生们画画,说线条要切……

老凉真的在厌恶我的宇宙里面越陷越深,过来劈头就是一句,草泥马。

年轻人,本来火气很重的,只是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暑假也就是找个时间玩玩,骂骂我,让我以后不那么高调做人,也许是个好事。

便对老凉说 道 , “ 老凉,我帮你教学生,没收你辛苦费都算是给你面子了,你骂我有几个意思? ”

他被挑动了,很肮脏的话都来问候我爹妈,我也笑笑,不爱跟他一般见识,他见骂我没用,拿起手中的铅笔 插 进了我的脑袋里面。

我晕乎乎的,学生们也惊讶地看着这个丧尽天良的疯子,吓得不敢 继续 画 画。也许,他们 想看我是怎么死的。

我却莞尔一笑 , 说道,“ 还好我今天来上课的时候没带脑子。 ”

听闻这话,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我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哥们觉得我叼,又陪我去削铅笔了。

这当口已经到了八月初,天气还是那么大,太阳灼烧着世界。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老凉的后花园,泡了壶茶,边聊天边削铅笔,削了一刻钟,我才想起,今天没带削笔刀。我对新来的那个小脏辫说道, “ 兄弟,看得起我,就给我个刀片我削笔。 ”

他笑着就给了我,我看这削笔刀,他妈的真牛逼,不是一般的削笔刀,它是个手术刀,这玩意儿弄来削笔,真是大材小用了。

我又说, “ 兄弟,你这东西哪来的? ”

脏辫说, “ 我爸给我的,他外科医生,要多少有多少。 ”

我吃了一惊,他爸是外科医生,这刀还要多少有多少,那为什么不多弄点我们出去卖啊!

我就说, “ 多弄点,哥几个拿出去卖了给你买冰激凌。 ”

他眼前一亮,多好的主意啊!当即就答应了。

凉小凡过来看我们的时候,我一脸倔强 。 他觉得似乎有些亏待我,要留我下来开小灶。岚姐画完过来看我头上的伤,那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岚姐有点心疼我,但又不想得罪凉小凡,就主动与我划清界限,她说, “ 我 画完了,凉老师给我一个 A ,他人真的不错,你也要听他的话,我先回了,你慢来。 ”

我点点头,跟着凉小凡进了他的卧室。如果凉小凡是个 gay ,他肯定就性侵我了,还好他只是在早年喜欢过迈克尔杰克逊,并不知道这个黑人的滔天劣迹,所以就放了我一马,给我讲人生道理,哔哔了一个小时,我看他不想说了,我才说, “ 凉老师,给我一个 A 吧! ”

他说, “ 这 A 可不是随便乱给的,要给那些表现好的学生,给你一个 A 是很简单,但是你让那些比你优秀,学习比你努力的人怎么想? ”

我体会了一下这个道理,发现他说得没错,便不去深究这个事情了。准备走,凉小凡却叫住了我。

他说, “ 我开始用铅笔 插 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做错了,不如我来教你一个绝技。 ”

我说可以。

他就拿出一支笔,一张纸,教我画矿泉水瓶。这次他教得很认真,再也不是切了,几笔寥寥,一个矿泉水瓶的雏形猛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画面太感人,我落泪了,瞬间便记住了画矿泉水瓶的笔法和要领 。 看来,一个人,只要真心想要做点什么也是极其容易成功的。我谢了凉小凡,想想明天要 去 卖手术刀,内心隐隐有些不舍,这段师生情,假如在二三十年后,拿出来说, 真还 有 的是 回忆。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一个大早,我没有叫岚姐,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了画室。而那些来画室充当人体模特的裸模来得比我还早,我看着 她们 ,她们妖艳的酮体顿时觉得技痒难耐。

我说啊, “ 你们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们画个漂亮的,算我封笔前最后一次写生。 ”

她们都笑我太天真,一个艺术家,一个画家,说要封笔哪里有那么容易。梵高早年也说过要封笔,结果狂乱地画了三十几年。塞尚也天天提封笔,结果终成一代大师。我看,她们把我和大师相比,也太高估我了,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有时候命运的推手,让我不经意间也成了大师。随即,拿起画具就开始作业。

近几年,城里的雾霾很重,早上走在路上都是昏昏沉沉的 , 但 当年 却 有 不同 —— 晨曦穿过凉小凡家的窗子打在了模特们的身体上,那光影的契合,那金灿灿的皮肤,无一不衬托出模特身体 里面 自然而舒放的美,我看得陶醉了 , 画技 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进入了登堂入室的境界,这下,还有人敢轻视我的鬼斧神工么?

几笔勾勒,切线条,上影阴,抹色彩,一气呵成,不留半点滞顿,也许,这就是绘画艺术未来的样子吧。

画毕,模特们看了我的 画 ,笑道, “ 怎么你他妈把我们都画成矿泉水瓶啦 ?”

我哼了一声, “ 这叫未来主义,你们懂球。 ”

小脏辫及时赶到,看他大汗淋漓我知道今天是笔大买卖,容不得耽搁,亲吻几位模特的玉手,连云雨也来不及一次就必须告别了。她们依依不舍地看着我的背影,就好像把我玩弄了无数次一样,论理,我这个亏吃大了。

小脏辫说他拉了二十多吨手术刀。我当时就懵逼了,呆若木鸡。我说, “ 你这个人销赃是可以,但是你弄这么多,要是你爸 出事儿了 ,盗骗国家财产,我们岂不是要跟着坐牢? ”

小脏辫哈哈一笑,说道, “ 不 会 。我爸在私立医院上班。 ”

我松了一口气,埋怨道, “ 那你该再弄二十吨的。 ”

他天真地笑了,恨自己下手不够狠,其实也还好啦。

小脏辫扛着这袋手术刀和我来到了废品收购站,和老板讨价还价之后终于决定以每公斤一毛钱的价格全部倾销,我们净赚两万块 , 高兴得 简直 发了疯! 究竟算是第一桶金,而且那个时代,两万块相当于今天的二十万,房子都可以买几套了。而我们这 对 决逼组合并没有想到要以钱生钱,只是安于享乐,及时行乐,挥霍一空才是最快感的。

我说, “ 脏辫儿,你立大功了,今天咱们好好玩玩,把这二十万全部用了。 ”

我的天,你要想玩掉二十万那有多难啊!这世界上玩的东西那么多,可你要一天之内玩掉二十万,除非你去某些未成年人不能涉足的场所,才能做到啊!我们本来说去网吧的,但感觉那种地方真是太 low 了。

于是就去了哈根达斯,买了一万个甜筒。这买太多,也吃不完,就拿着甜筒见人就扔。老板看我们派头大,也不敢阻止,弄得这店面像一只爆炸了的白雪公主。

我们在暴力与甜筒大战中间找到了极乐,仿佛这些年的憋屈与愤懑全部随着甜筒消失在人生旅途最后一个车站里面。

又有一对人马进来了,他们似乎是学校击剑队的。说来也怪,这群人穿着击剑队的衣服,却没有佩戴击剑队的佩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白色的傻瓜。我和小脏辫咯咯地笑。他们愤怒地看着我们,似乎另外一个霍尔顿把他们的装备丢在了另一条铁轨上面。我猜这群人不介意在白色的击剑运动衫上在抹上一丝奶油,就把自己剩下的所有甜筒都扔了过去。其中一个智障还以为可以凭空用嘴接住我们的甜筒,很可惜甜筒的嘴尖锐部分插入了他的眼睛,痛得他在地上打滚。

击剑队的运动员们受不了这 种 侮辱,冲过来把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但他们越是打我,就觉得我越面熟。这张丑陋的面庞似乎在哪里见过 …… 最后,一个长相奇特的男孩说他想起来了,众人才停止了对我的殴打。

那个男孩说, “ 他不就是在杨海鸥老师那里嚣张的傻叉吗? ”

另外的人也想起来了,看来这群击剑队的同学们都是老杨的徒弟。击剑这种竞技性很强的运动项目,如果添加点艺术的熏陶,也许能在关键时刻以巧取胜,看来他们野心恐怕是称霸全国。

“ 你那么屌,能画个什么玩意儿啊! ” 一个击剑队的人说。

“ 对啊,你画个什么玩意儿我们就把你放了。 ” 另一个说。

我想,我能画什么玩意儿?最多画个矿泉水瓶,可是,要是我说出去,不显得我没有天赋吗?我要画个难的,让这群人看看我真正的本事!

我说, “ 我能画个老虎! ”

众人们都笑了,画虎是中国美术传统技法之一。古时,唐伯虎就是以画虎出名,其笔下的老虎栩栩如生,王公贵族皆以藏唐伯虎之名画而羡煞四方。

我真的能画老虎吗?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是牛逼吹出去了,我必须要用我的实际行动含着泪也要画完。

“ 你他妈倒是画啊! ” 一个队员说道。

我说好 ! 提笔急书,运笔之快,如 风 驰如电掣,看得众人眼球打转。一个老虎的雏形初现。店里的老板见有人画虎为自己店面增光添彩 , 蓬荜生辉,便免费提供几万支哈根达斯给在坐的各位当了零食。众人皆乐,均边吃哈根达斯边看我画画,那景象,真他妈别有生面,也 充实 了我对现代艺术的进一步理解,画画也更得心应手了……

( 三 )

直到暑假快结束了,我的伤还没好完一半。那天黄昏,岚姐用轮椅推着我去大桥那边散步。岚姐度着碎步,吹着河风,心态比较好。她也不整日看漫画了,迷上了 XO 那几个帅哥 。 女人都是这样的,好像动物世界里面的鸟类,雄性把自己打扮漂亮,雌性就和他们生蛋。看着温润的火烧云,已觉自己的身子骨已大不如从前,想赋诗一首,却又万般无奈 这 感情和惆怅的羁绊 着的 灵感泉源 。 我反复强调,我是一只受伤的灵魂!

忽而,遇见了杨海鸥!真是奇遇 , 他趟在大桥上面,好像要魂断蓝桥一样 。

我说, “ 你怎么在这里? ”

只见老杨满脸猥琐,吹了半瓶二锅头有点愤世嫉俗。

他说,没什么,只是自己徒弟的父母全部来找他退钱。因为高考又不考漫画,只他娘的考素描、色彩和速写,大家觉得上当受骗,一夜之间,曾经风起云涌的漫画三杰之一,就此一贫如洗。

我也感叹命运的多变,本想问他认不认识一些会击剑的漫画家,但看了他如此窘境,更不好意思提起。

“ 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 ” 我说。

他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我说, “ 你 一大把年纪了,怕就怕想不开,你 需要一个 妻子 好好照顾你。 ”

老杨想想他睡过的女人,跟流水的兵一样,半个电话号码也没有留,何谈去找一个妻子啊!

夜半了,月光如水,在皎洁的月亮下,老杨真是狗屁不如,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稀罕,每个城市里都有几个他这样的失意者 。 只有岚姐还记着旧仇,说什么也不和海鸥谈谈心。我想起了贝多芬创作月光曲的时候,那情形和现在非常像,也是两男一女,但是海鸥,估计再也没有机会创造出像月光曲那种级别的漫画作品了吧!这个人的前半生已经完全被泯灭了。

我说, “ 凡事你要往后看,有些事情,多了你就不觉得痛苦了。 ”

他点点头,可惜酒已经没有了。他让我去买酒,多买几瓶和我一起喝个痛快。我也不介意,就去买酒。岚姐推着我,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二十几瓶五粮液,但到了桥边,除了清冷的月光和黑乎乎的桥梁,竟空无一人。我有些怀疑地看着脚下翻涌的漆黑一般的河水,我猜测着,我大概是做了一个梦。也猜测着,老杨是不是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跳了下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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