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8816|回复: 34
收起左侧

[MF文库] [NEET异世界拷问事务所][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补Animate特典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6-5-17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20-5-18 10:36 编辑

[NEET异世界拷问事务所][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
-----------------------------------------------
作品:異世界拷問姫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鵜飼沙樹
翻译:笔君(97th)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



异世界拷问姬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是高傲的狼,卑贱的猪」
濑名櫂人死后在异世界转生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绝世美少女,伊丽莎白。她自称『拷问姬』,命令櫂人做她的仆从侍奉于她,可櫂人当即拒绝。伊丽莎白将『拷问』与『管家』的二选一摆在櫂人面前,櫂人便立刻屈服,并侍奉于伊丽莎白左右,奉陪她完成使命。身为罪人的『拷问姬』,其使命竟然是讨伐14个阶级的恶魔及其契约者!?
「啊啊,没错。余将如狼一般孤高,如母猪一般可悲地死去」
绫里惠史×鹈饲沙树!最强组合联袂献上的异世界黑奇幻巅峰之作!遭受世界审判的少女的救世传奇,于此开演。





「遭到残忍杀害的无辜灵魂啊。
 今后就作为余之仆从为余效命吧」

她不由分说地说道。这世上岂会有人叫被杀死的人为自己工作。櫂人在过度的混乱之下,禁不住浅浅一笑,这时总算发觉自己能够呼吸的事实。她在櫂人面前,威风凛凛地宣布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饶过你了!」

要做不也做的好么……伊丽莎白心满意足开心一笑。櫂人不禁产生她那华丽的黑发之上冒出猫耳,正心满意足地摆动的错觉。



「欢迎回来,櫂人大人!
 我终于盼到您平安归来了!」



「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
 孤独死去吧!」



以下记述的,是一名大罪人的记录。
是一个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孤独死去的女人的记录。

主啊,宽恕她的罪孽吧。
主啊,原谅她的过错吧。
以火与痛苦,烧尽人的血肉之躯所背负不起的污秽吧。

只有烧掉罪恶的女人,饥饿的狼,贪婪的母猪
她才方能从自己的罪孽中得到释放。

当那个时刻到来之时,你将赐予赎罪的惩罚,流下血泪。
您慈悲为怀,您的祈祷与罪人同在。

请倾听吧。直至她生力耗尽的那一刻,倾听她赎罪的悲鸣吧。
您的宽恕时刻普照人间,我们对您心存敬畏。

主啊,愿您从灰烬之中,拯救她的灵魂。

罪孽深重的『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待那天来临之前——————好歹在死之前做点好事吧。

———————————————————————————
                摘自《拷问姬记录》开头




伊丽莎白·拉·芬努 Elisabeth Le Fanu
——————————
『拷问姬』。因犯下残忍地拷问并杀害子民,连贵族都不放过的滔天大罪,注定要被处刑的美丽少女。教会让她『在临刑前做点好事』,下令她惩处十三名与恶魔缔结契约的男人。



濑名櫂人 Kaito sena
——————————
长期遭受虐待,最终被残忍杀害的少年。他被伊丽莎白召唤,成为她的仆从侍奉她左右。因生前的经历,产生恐惧、愤怒、憎恨等激烈情绪后,反而会冷静下来。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8 收起 理由
gablin + 18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49 编辑



—— 序幕 ——

濑名櫂人脖子被紧紧勒住,同时心想……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

能够活到现在,反倒是奇迹了。右臂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划伤,左臂血肉模糊无法动弹。被折断的脚踝诡异地扭曲着,几个月前上得夹板到现在也没拆掉。肚子从三天前开始一直剧痛不已,搞不好里面的内脏已经破裂了。

十七岁又三个月,櫂人的人生被心血来潮地摧残,肆无忌惮地破坏了。
那是明知会成为别人的盘中之肉,却无力逃走的,家畜一般的日子。实际上,櫂人的尸体不会吃掉,应该会被埋在某个地方,或者连骨头都不剩地烧成灰烬,被洒在山里或者海里。
他在沉重而无止尽地延续下去的痛苦之中,脑子里思考着这些东西,器官和血管却被粗壮的手指进一步压碎。睁得几乎飞出来的眼球之中,溢出粘糊糊的泪水。
就算疯狂地挣扎,拼死去蹬对方的身体,用指甲狂抓掐住脖子的手,可嗑药过猛的对方——也就是他的父亲,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与痛觉。重大的舌头极力地伸出来,如饥似渴地胡乱摆动,舔舐氧气。这个时候,櫂人的一部分从身体分离,领境地观察着这个状况。但是,他脑内错乱的感情正在如爆炸一般疯狂回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要杀我。
可是,喉咙的肉几乎被完全碾碎。他的视野消失了,本来漆黑的情景之中光芒闪现。

出现在眼前的,就如同常听人们说的走马灯。
然而又与人们常说的截然不同,是非常邪恶的情景。

放眼望去,所有人的皆已死去。

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有老人……全都以十分诡异的死状遭到抛弃。他们就像坏掉的玩具,手和脚被拧了下来,肚子被抛开,四肢被拔下来,耳朵眼球牙齿舌头全都丧失了。

在櫂人面前,是已然完全丧失人类尊严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

乌鸦啼叫着,从尸体上叼起人的肉片,然后飞走。覆压视野的黑色狂风中,能看到数不清的嘴。从头披着黑布的民众攥紧拳头,正四整死理解地咆哮着。杀,杀,杀,杀,杀,杀……无与伦比的杀意与憎恨,投向了一名少女。
在他们眼前,吊着一名被套上拘束服的黑发少女。她被绞刑台上垂下的几百条锁链全身绑得严严实实,以四肢张开的状态固定在半空中。那个样子,就如同扑在蜘蛛网上的蝴蝶。少女那乌黑亮泽的长发随风飞舞,扬起脸。
她美得令人发寒的面庞之上,那对鲜红的眼眸投向了櫂人。与此同时,櫂人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的表情,并非被害者的表情。

她的眼中没有櫂人,毫不畏惧地睥睨着向她投去哀嗟与杀意的民众们。
那无可挑剔的美丽面庞之上,贴着邪恶而残酷的笑容。
杀,杀,杀,杀,杀……在再次掀起的喊杀声中,她完完全全地接受了民众们的杀意,并笑了起来。那是十分不祥,非常美丽的,对所有一切释放的嘲笑。此时,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震天价响。

——————好歹在受刑之前做点好事吧。

正好此时,咔吧……
现实之中濑名櫂人的脖子,完全折断了。

本来已被杀死的少年——濑名櫂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火炬的火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石制的房间里。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杀死了,但并不认为这里是冥府。櫂人头脑混乱,只见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名少女正站在自己面前。
她现在没有遭到拘束,但她的样子看上去在某种意义上遭到了拘束。
纤细的身体之上穿着一件黑色拘束服,胸前的部分几乎只有皮带。在那交错捆绑的皮带之下,形状姣好的乳房露出大半。她的腰部及下面被黑布遮住,包裹在酷似长筒袜的薄布中的美腿从短裙之中延伸而下。内侧染成暗红色的黑色裙摆,就像斗篷一般在身后长长地展开。尽管这身服装在各个方面都十分性感,但不可思议地无法给见者以妖艳的印象。
那件拘束服风格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就犹如女王的正装一般威风凛凛。
她的脸庞与那轻柔飘荡的乌黑长发相得益彰,櫂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但是,那对宝石般的赤红双眸之中,却闪烁着恶魔般的残酷光辉。
忽然,这位绝世美少女张开了薄薄的嘴唇,直勾勾地看着櫂人,不由分说地说道

「遭到残忍杀害的无辜灵魂啊,今后就作为余之仆从为余效命吧」

这世上岂会有人叫被杀死的人为自己工作。櫂人在过度的混乱之下,禁不住浅浅一笑,这时总算发觉自己能够呼吸的事实。她在櫂人面前,威风凛凛地宣布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49 编辑



—— 1 十四只恶魔 ——

在一座荒凉的小山丘上,一座城堡被郁郁葱葱的森林四面环绕着。这座城堡的角角落落统统都是用冰冷得叫人恼火的石头所构造,与其说是城堡,不如说更像要塞。
在这充满压迫感的室内过上个三天,恐怕是个人都会为被石头压扁的噩梦所侵扰。这里的通道纵横交错,一旦迷路,搞不好会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直接衰竭而死。这样的设计,完全看不出有为居住者做过什么考虑,毋宁说充斥着抗拒。
这里的厨房用起来也很不方便,总是弥漫着一种地牢般的闭塞感。

就算是被这样的气氛压过的食材,毕竟还是食材。

濑名櫂人穿着屠夫用的那种围裙,搂起棉衬衫的袖子,不开心地交抱着双臂。在他面前,大量的内脏令人绝望地堆成了一座小山。那些柔软而富有光泽,形态复杂的肉块,正释放着独特的气味。
櫂人叹了口气,决定先切碎肠子,于是用尖刀将肠子纵向剖开。接着,他将心脏上的白衣剔除。正当他就如同苦行僧一般沉默地处理着海量的内脏的时候,厨房剧烈地摇晃起来。尽管头上有碎石头掉下来,櫂人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没有理会这个情况。
就算这座城堡不久就要崩塌,他的人生会就此结束,他也完全不想管。
他将自作主张从酒窖里拿出来的,感觉十分昂贵的葡萄酒打开,朝本来专门装水果用的银色器皿之中直接倒了半瓶下去。然后,让毫不犹豫地将好几种内脏,连同连名字都叫不上来香草一并泡了进去进行腌制。
在他一脸严肃地继续进行着烹饪的时候,城堡再一次整体摇晃起来。但是,櫂人依旧没有理会。就算城堡被轰飞一半,只要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就万事大吉。世界是和平的,但一个邪恶的声音砸碎了这份和平。
「管家,管家!」
櫂人就是櫂人,不是管家,所以櫂人判断这不是在喊自己,高举起这个名义坚决无视。最后,呼喊的方式变了。
「櫂人!」
「吵死人啦,我听到啦!这就过来!」
如果这在继续无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他把涂了面粉的肝脏摔在案板之上,飞奔到了走廊上。走廊的墙壁上好歹还有那么几扇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闭塞感相比室内缓解了几分。但也由于那些彩色玻璃,在地板之上铺上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堵的恶心花纹。櫂人冲过撒着彩斑的走廊,爬上螺旋楼梯,退开了一扇巨大的双开门。
强风拂面而来。在这王座之间内,在台座之上名副其实的摆设着豪华的王座,还挂着几条年代久远的织锦,整个空间充满了威严。但是,如今着这一切有四分之一被轰飞,墙壁上开了个大洞,清爽的蓝天从那大洞中露了出来。
完全不是在开玩笑,眼下似乎发生了搞不好城堡要被轰掉一半的情况。
在这对这狼藉的残骸之前,一名少女正交抱着双臂,将那造型完美的玉足放在瓦砾之上,以桀骜不驯的态度等待着櫂人。咔地一声,鞋跟落地,她转向了櫂人。
乌黑亮泽的秀发凌空翻飞,赤红的双眸笔直地射穿櫂人。

超尘脱俗的美丽面庞之上,正挂着愉快不已的笑容。那张脸着实教人讨厌。她将涂黑的指甲嗖地一下指向了外面,用鸟啭般的声音,如同吃饱的猫咪一般细语
「看吧,櫂人」
櫂人老实地遵从命令,朝洞外望去。明媚蔚蓝的天空与清新嫩绿的森林,如今充斥着粘糊糊的红色以及散发着铁锈味的恶臭,令人作呕。

眼前,正展现着一副糟糕透顶的地狱图景。

地上长出了几十根铁橛子,将毛骨悚然的生物插成了筛子。
櫂人的脸颦蹙到极限,认清了那血肉模糊的凄惨尸骸。
「怎么样櫂人,有何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不仅恶心,还很凄惨」
「哼,如实地描述你的感官呢。不仅语言表现力匮乏,还缺乏取悦主人的机智,你真是个没意思的家伙啊」
少女耸了耸肩。在她面前,用人类的尸体拼接制造的可怕野兽已经断气。异形野兽的外皮之上长着几百张脸,以脸颊与头皮都被拉扯到了极限的状态相互拼接在一起,正释放着痛苦不堪的哀嚎。野兽的背后没有鬃毛,而是一排排人类手臂,腹部之下垂挂着大量的乳房。
少女对极尽亵渎的怪诞之物嗤之以鼻,接着说道
「櫂人,跟我来。『骑士』向我宣战了。不对,应该说是来找茬了吧」
少女无比开心地舔舐红唇的样子,已经不是豹子或者狼的级别了,更像是一头凶猛饥饿的巨大狮子。櫂人按捺住恶心的感觉,从野兽的尸体之上背过脸去,叹着气说道

「无所谓,不过饭菜会在一小时后准备后,不管要战斗还是要拷问,还是吃完饭之后吧」

濑名櫂人如今之所以深陷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只因他已经被人杀死。

  ***

「听你没有回答,余就再说一次。为余效命吧」
「我拒绝」
面对自称伊丽莎白的少女高压姿态的发言,櫂人当即拒绝。尽管本该被人杀掉的他面前突然出现一名陌生少女让他成为仆人,这让他感到十分混乱,但回答却毫不犹豫。这是因为,那堆异样的尸体之山,民众们的杀意,伊丽莎白那嗜虐的笑容……以及最关键的,『拷问姬』这个名号。
如此之多的危险信息集于一身,可见制造那场惨剧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少女,所以櫂人除了拒绝不会再有其他回答。
櫂人还以为会因此扫了伊丽莎白的兴致,但伊丽莎白却不是为什么佩服似的点点头
「喔?决定得可真果断啊。莫非是在受到召唤的时候,看到了余的记忆?就算是这样,这么果断地回答还是出乎意料呢」
「先不管为你效命什么的,你说召唤?……喂,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关键是,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啊」
「嗯,完全正确!你的确已经死了。可怜地可悲地残忍地,如同虫豸一般毫无价值地被杀死了!但是,你现在受到余之召唤,利用人偶的身体获得了新生。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恩泽喔,你就尽管开心吧」
「…………人偶?」
听到伊丽莎白说出的跳跃词汇,櫂人不自觉地到处摸起了自己的身体。虽然被她说是人偶,可是皮肤的触感与人类无异。虽然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长相,但视线的高度也没有不对劲,不认为身高发生了变化。他把平时束在后面的短发拔下一根,也的确是与生俱来的茶色。
就在他一脸狐疑地确认自己身体的时候,伊丽莎白愣愣地说道
「你这是干嘛,你的灵魂所放入的载体,可是余制造的人造人(格雷姆)的身体。跟只需将额头上的文字改写一下就会变成一堆腐土的东西不一样,是身为大魔法师间技术达人的余制造的最出色的一件作品。之所以在你听来余说的话就像你的国家的语言,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强度也能够保证,身体同样流着鲜红的血液,五脏俱全,不过身体就算摧毁大半你也不会死。不过要是掺了余之力量的血液全部流干的话,就难保你的灵魂不会消失了呢」
「可是,我的体格和发色没有任何改变啊」
「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啊。刚才余已经说过了,我把余的杰作与那种不值一提的廉价货混为一谈。要是将灵魂投放到与生前的形态相差太远的身体里,搞不好会因为违和感而崩溃的。这本就是素体会受灵魂影响而变化的设计。尽管外伤和内疾都会自动排除掉,但面貌和体格……穷相毕露的脸也好,消瘦贫弱的身体也好,都与生前一致。你就尽情感激余的恩情,尽情地表达欢喜之情吧」
此时,要人发觉到身体有一个特重要变化。他看了看手臂,那密密麻麻的烫伤还有割伤已消失无踪,长期相伴已然沦肌浃髓的疼痛也已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真令人吃惊。这具身体,真的不是我的)
櫂人完全想通了。没有疼痛的身体,不可能是自己的身体。睽违已久的无痛体验虽然十分舒畅,但他同时也禁不住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充满空气的塑胶人偶。
櫂人茫然地抚摸自己的手臂,伊丽莎白继续说道
「余为了得到仆从,召唤了『无辜灵魂』。虽然召唤的邪恶的存在来为我跑腿也未尝不可,但事情要是让教会知道,难免会受到惩罚。而且,你遭到杀害的残忍程度与你生前的罪业并不相符,所以你正好合适……哼,手感的确十分奇妙,莫非你是异世界的人?竟然从平行时空被吸引过来,真不知道究竟算走运还是倒霉呢。罢了,余就不管你原来的身份了,你今后就诚心诚意地为余效命吧」
「我拒绝」
「喔?」
櫂人的回答,令伊丽莎白愉悦地眨起了那对赤红的双眸。她嗖地将那如利刃般细长的手指放在了櫂人的额头上,舔舐着那妖娆的唇,甜腻地轻声细语
「你被杀死了。被可怜地可悲地残忍地,如同虫豸一般毫无价值地杀死了。这件事,就算是你那低能的大脑也能够理解吧?你成为『无辜灵魂』的条件,就是『以生前的罪业不足以遭到残忍杀害』,但你有着一副会下地狱的面相。余都已经这么说了,你还要放弃这第二场人生,渴望着就像被踩扁的虫豸一般死去么?」
「没错,就是这样。我已经受够被人玩弄地苟活了,我早就活腻了」
櫂人斩钉截铁地作出回答。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不堪回首,令他痛不欲生。
他只上过几年的学,然后就在各地辗转,被迫帮助父亲进行非法工作,然而却总是不得要领。当父亲的不需要他来充当人手的时候,他就会沦为泄愤的工具饱受摧残,这样的一生没有什么地方不令他作呕。他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他感觉到母亲当初也跟自己那时一样,在营养失调与疼痛的双重折磨下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就连逃走的意志也被剥夺,最终遭到杀害。
他是想得到一具没有疼痛的身体,但他死也不愿继续受人肆意摆布。因为这狗屎一般的人生就算延续下去,也只能是条更长更臭的狗屎。
「我已经累了,我放弃,你要找下人还是找其他人吧」
「是么?那么余就算你不愿意,也要你当余的管家」
伊丽莎白完全没有理会櫂人的回答。櫂人皱紧眉头,而她则轻轻地耸了耸肩。
「召唤仆从之后要是被教会那无谓的狗鼻子嗅到,事情可是很麻烦的呢。重新制造人偶也挺费事的,余要是为了找个代替余做杂下人而专程去做那么多的杂事,那岂不是蠢透了。余可没有那个时间,毕竟余……」
在这一刻,只闻一声巨响,伊丽莎白身后的门被轰飞了。
这就像恶劣的玩笑一般,厚重的门简简单单地飞到空中,砸在了她的身旁。木屑擦过她的脸,可她连眼睛都没有朝那边挪一下。櫂人吓得瞪圆双眼,战战兢兢地朝入口望去。
只见在那里,有一匹巨马与一位骑士。
骑士手中握着可怕的带刺锁链,跨在用骨头做成的马鞍上。但最为异样,是他们的身体。不管是马还是骑士,身上都没有皮肤,就像解刨模型一般,肌肉裸露在外,能看到表面附着的血管,脂肪油亮放光,身上的肉呈现出血淋淋的粉色……如此丑恶的身体,令櫂人的本能拒绝去理解眼前这东西。
伊丽莎白过了半天才终于转向了入口,随后悠然自得地说道
「毕竟余必须将『骑士、总裁、大总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这十四个阶级的恶魔中,除已经被抓的『皇帝』之外的十三只恶魔及其契约者残忍杀死」
马在嘶鸣,骑士在咆哮。不过是在光秃秃的肉上开出空洞的嘴里,如同暴风鼓进坏掉的管乐器一般发出刺耳的声音。櫂人的鼓膜感受着着令人讨厌的震动,心底里完全明白了。
那种阴森可怖的东西,确实只能用恶魔来称呼。
「喂,那家伙是怎么回事?是那些之中的『骑士』么?」
「你这如虫豸般被碾死的蠢货,倒还挺冷静呢」
「只要没有脑萎缩症状,这种正常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不过很可惜,这家伙不过是『骑士』的仆从。他并非与恶魔立下契约的男人本人,而是自愿成为其部下之人。换而言之,就是杂鱼。不过这家伙原本也是人类呢」
听到伊丽莎白说的话,櫂人下意识地再次看了看马和骑士。这东西原本竟然是人类,这让他完全不敢相信,也不想去相信。她说那人是自愿变成那种样子,只能想到那人脑子出了毛病。大概是从表情推测到了櫂人的想法,伊丽莎白扬嘴一笑
「余明白,余明白得很。很丑陋吧?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人类所无法企及的力量便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最终舍弃了本来的形态……这个样子无比丑陋对吧?你就尽管笑吧,余准你笑。这恐怕也是这家伙的夙愿吧——小丑的夙愿就是引人发笑,你说对不对?」
就算是挑衅,这样的言辞也未免太过露骨。骑士的嘴里发出更加尖锐的咆哮。高频音波近似怒吼,几欲撕裂鼓膜,令櫂人捂住了耳朵。
骑士拉了下缰绳,踢了下马肚子。随后,马蹄踏碎地板,一瞬间达到了最高速度朝这边逼近,势要将伊丽莎白直接撞死。
「小小货色,不值吾出剑————『铁处女』」
伊丽莎白低声呢喃,将手高举。随后,鲜红花瓣与漆黑之暗从她的指尖释放到空中,卷起漩涡。漩涡犹如贯通空间一般,随着夸张的轰鸣,从地板上冒出一个等身大的人偶。

铁处女————伊丽莎白如此称呼的存在,乃是与这个名字不搭调的优美人偶。

如金丝般轻柔的头发披在悲伤,两颗眼睛如宝石般闪耀着青光,双唇间盈满慈爱的笑容。人偶如同欢迎一般张开双臂,骑士则无情地冲了过去。
少女充满温情的拥抱,即将惨遭铁蹄的蹂躏……正当櫂人做出这样的预想之时,只闻齿轮切换般喀嚓一声,人偶张大双眼,蓝色的眼睛翻转过来,变成了熊熊燃烧的鲜红色。自己献出的慈爱遭到拒绝,人偶脸上转而露出憎恨之色,肚子豁然张开。
拥有锋利爪子的铁臂,从内部争先恐后地喷出来,朝马和骑士扑去,以机械性的动作将骑士与马的手和腿毫不留情地折断。人偶毫不介意对方发出的惨烈哀嚎,铁臂将马和骑士碍事的部位向内极力挤压,直至让它们变成一团形同肉虫的肉块。
连抵抗的时间都没有,马和骑士便变成了只有脑袋的肉球,被拖进了人偶的腹中。而人偶的腹中,则密布着数之不尽象征处子的钢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痛苦的惨叫声中,人偶的胸膛闭合了。



少女再次露出慈爱的笑容,紧紧抱住自己的下腹部。随后,从少女的肚子里传出疯狂的挣扎声,以及光是窜进耳朵就能让人发狂的惨叫声。
「被『铁处女』的拥抱的人,没办法立刻死掉呢」
在这可怕至极的惨叫声中,伊丽莎白不以为然地说道。她把脸转向櫂人,扬嘴一笑
「你要是不论如何都想死的话,那余也没办法了。余就宽宏大量地成全你吧。但是,余毕竟一度将你从死亡的深渊中带了回来,若要再将你杀死的话,就得按『余的方法』来处理了,你觉得怎样?选吧,是成为管家,还是变成碎肉?」
「请让我当你的管家」
「变得也太快了吧」

就这样,櫂人成为了『拷问姬』的仆从。
于是事情就是这样。

  ***

「难、吃、死、啦!」
随着一声发自灵魂的疾呼,盘子、叉子、櫂人制作的『添加香味蔬菜的烤心脏佐果醋酱汁』飞向了空中。致命的脏水,洒在了年代久远的织锦之上。
接着,伊丽莎白气冲冲地将一只脚重重地踏在了桌子上。
「这、这是什么鬼,竟然难吃到了如此境界。看上去有模有样,可是里面烤得半生不熟,表面也是怎么咬都咬不动。充满内脏独特腥味的酱汁竟然奇妙地又酸又甜,化作糟糕透顶的和弦缭绕在舌头之上驱之不散……在某种意义上堪称奇迹啊」
「你的品尝感想真厉害啊」
(真亏她能做出如此气势十足的反应啊)
櫂人以槁木死灰的眼神,拔下了插进墙壁的叉子。
他被迫成为伊丽莎白的管家已有几天,虽然最开始对伊丽莎白的一举手一投足害怕得要命,但他毕竟一直以来都过着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生活,所以差不多也适应了这样的交流。
他穿着很难算得上得体的管家服,深深地叹了口气。
「都让你不要动不动就乱扔餐具了,难道你是昭和的大叔么?」
「余不懂什么昭和还有大叔,可难吃到这种境界你叫余怎么不掀桌子!这是什么鬼!连猪饲料都比这强太多了啊!你的厨艺怎么能糟糕到这种地步!」
「同样的话你都对我说过无数遍了,所以我今天才用葡萄酒除过腥啊」
「…………喂,难不成你就为了做出这种垃圾,用掉了余的葡萄酒?」
櫂人选择了战略性沉默,伊丽莎白看出櫂人心里有鬼,无言地翻手一撩。
只闻一声轰鸣,櫂人的脚下冒出一把椅子。他就像卡通动画里那般被椅子顶住了屁股,然后被皮带强行固定在上面。只见这把椅子明显是会从椅背、座板、扶手之上整面地冒出针、针、针还有针的设计。櫂人彻底抛弃从容的态度,奋力挣扎起来。
「且慢且慢且慢!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想想看,让初学者一上来就做内脏料理,不觉得强人所难么!」
「你不用找理由。话说,你这态度是不是完全没把本『拷问姬』放在眼里?真是好胆量啊?是不是把你的背扎成筛子,就能改善你那狂妄的态度?」
「我被杀过一次之后,就对恐惧和危机感麻木了啊!是我错了,求你不要拷问!」
「哼,那余就大法慈悲……差点就认可你了。可听你口气,难道是在绕着弯子说,除了恐惧之外就没有敬畏余的理由咯?」
「不,绝无此事,应该……是吧?」
「櫂人,你是连借口都懒得找了呢?」
「不是的,容我改口!」
櫂人尽管这么大呼小叫,但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那就是变成人肉刺猬。但是,伊丽莎白好像改变了主意,哼了一声之后让针山凳消失了。
「罢了,余宽宏大量,姑且就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吧————给余做布甸吧」
「布甸?」
听到伊丽莎白一脸严肃地发来的脱线指示,櫂人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就是布甸」
伊丽莎白重复了一次,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她摆出目空一切的态度翘起腿,深深地靠在椅背上。
「让你这种连饭菜都做不好的家伙实在太不现实了,于是余本来放弃了。不过甜味所富含的可能性要稍微大那么一些,就姑且让你试试看吧。你要是说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余就考虑就你当做垃圾制造机废弃掉」
「别说把人废弃这种可怕的话啊,我心灵上的伤口都在滴血了。话说,布甸是什么?名字的话倒好像听过……呃,就是类似布丁的东西么?」
「布丁?余并不知道什么布丁,不过从名字来看不是一样的东西么?」
面对这极其随便的回应,櫂人点了点头。其实布丁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十分值得回味的东西。
有一天,临时与父亲同居的女性为年幼的櫂人做了布丁。那名女性在开心的櫂人面前露出了尴尬的微笑,第二天便不见踪影。现在想来,大概她当时要抛下年幼的櫂人独自逃走,为了减轻心中的负罪感才那么做的吧。但对于櫂人来说,当时的喜悦如今仍记忆犹新。那个有些奇特的制作方法,他也默记了下来。
利用厨房的素材可以将其重现,但炊具不足。他向伊丽莎白问道
「喂,伊丽莎白。你能用土制造巨像兵,那是不是也能造出土锅?」
「你这家伙,还敢向考虑将你废弃的主人提要求?真是不知死活啊……也罢。土锅是什么?」
「土锅啊,就是这个样子,用耐热粘土做成的锅,圆圆的」
櫂人动用拙劣的语言能力,尝试对土锅进行描述。伊丽莎白一脸诧异,但还是打了个响指。没过多久,从走廊那头传了一个小小的脚步声。
咿——
餐厅的门打开了,一个由四方土块组成的小型巨像兵出现了。然后,那个小巨像兵挥了挥手,突然就崩溃了,之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堆。
「诶诶诶,喂,伊丽莎白,瞧你都干了什么,它这样也未免太可怜了吧」
「别在意,你别看它那样,其实并没有自我意识。你要锅是吧」
土蠕动起来,形成锅的形状。櫂人进一步说明,让锅变得更浅,让盖子上开出了蒸汽孔。自动变形的土经过反复的尝试之后,最后终于完成了他熟悉的锅。
「这个土具有火抗性。余不太明白就是了,你拿去随便用便是」
「多谢,帮大忙了」
櫂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锅,走向了厨房。他首先将土锅里装满水,然后放入小麦煮熟。这么一来,土锅上开的细孔就被堵住了。然后,再用其他的小锅来煮牛奶,往里面加入白糖,待冷却之后小心加入打好的鸡蛋,避免过程中起泡。接着,他在洗好的土锅上抹上黄油,用干净的布对蛋液进行过滤。但关键在于后面,也就是盖上盖子用文火炖十到十五分钟这个过程。他将钢网放在炉灶上,将土锅放了上去,可他对火候的调节没有信心。
「出锅了,做的怎么样呢…………嗯?感觉刚刚好啊」
看来伊丽莎白做的过耐火性能超强,即便在炉灶的强火之中也只有文火的热量能够传递进去。后面的就要看运气了。
不久,厨房之中开始弥漫起甜美的芬芳。等待余热散去之后,櫂人将土锅放进了冰精式冷柜之中。等待足够的降温之后,再将土锅拿到了餐厅。
伊丽莎白可能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竟非常老实地等待着櫂人。
「嗯?还以为你逃走了,结果还是回来了啊。真没想到」
「嗯,托你的福,勉强算是完成了,尝尝看吧」
櫂人将土锅摆在了她的面前。伊丽莎白伸着脖子,似乎是在等櫂人为她打开。櫂人抓住把手,揭开了盖子,随后甜美的香气四溢飘荡。伊丽莎白看到里面淡黄色的巨大块状物,不解地歪起脑袋。
「这是什么?不是布甸吧?」
「啊,果然不是一个东西啊。这个是布丁,布丁」
「布丁?喔?」
伊丽莎白鹦鹉学舌地重复着,用勺子舀起一小口。面对摇摇晃晃的黄色物体,她诧异地皱紧眉头,将勺子送进口中。提振沉默之后,勺子再一次动了起来。
「这个,真奇妙…………不对…………唔…………相当的…………细嫩…………软滑」
勺子不停地送进嘴里,伊丽莎白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个不停。没过多久,土锅空了。她将勺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饶过你了!」
「这就饶过了」
要做不也做得好么……伊丽莎白心满意足开心一笑。櫂人不禁产生她那华丽的黑发之上冒出猫耳,正心满意足地摆动的错觉。
(……虽然她动不动就要拷问别人,却意外地单纯呢)
正当櫂人这么想到的瞬间,她打了个响指。櫂人惊讶地以为自己的想法暴露了,料定拷问椅子即将袭来,摆出了防御架势。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由红光塑造而成,焕发着光辉的棋盘,似乎是伊丽莎白用魔法生成的。櫂人吃惊地张大双眼,伊丽莎白对他说道

「看你稍稍能派上点用场,余就授予你一些知识,让你了解目前身处的状况吧」

伊丽莎白挥舞白皙的手,棋盘旋转着逼近櫂人面前。櫂人忍不住身体向后仰,这时棋盘停在了他的面前。伊丽莎白如唱歌般接着说道
「尽情地欢喜吧,知识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无知之徒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蝼蚁罢了。只有得到了知识,人类才能超越虫豸,成为野兽,最终成人,有时还能超越神明」
棋盘上浮现出两枚巨大的棋子。一只黑色,一只白色,而且两枚棋子都长着翅膀。伊丽莎白朝高度超过棋盘的两枚棋子指了过去。
「这个世界里,存在着恶魔与神明。他们栖居于以人类肉眼无法认知的高次元,但经过一部分宗教人士、神秘学者、魔法师的确认,证明『的确存在』。但归根究底,『神明』与『恶魔』不过是由人们为了方面称呼而作的命名。吾等人类将创造世界的超常存在称作神明,将破坏世界的超常存在称作恶魔。因此照理来说,恶魔只有在神明想要废弃世界之时,才能够干预人间。但其中存在着例外……当契约者出现的时候,就要另当别论了」
「契约者?」
「指的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将本不能存在于这个次元的恶魔召唤到这个次元,并缔结契约之人。恶魔会与契约者融合,令契约者的肉体变得奇形怪状,并作为代价令其能够自如使用恶魔的力量。由于力量足以毁灭世界的恶魔不仅难以召唤,而且找不到能够承受的容器,因此目前尚未显现。但是,一部分拥有可怕力量的恶魔,还是被召唤到了人世」
黑色棋子破碎了一部分,落在了棋盘上,变成了十四枚棋子,排成一列。在那些野兽与肉块状的棋子中心,有一枚头戴王冠的棋子被锁链束缚着。
「十四个人与十四只恶魔缔结了契约。『骑士、总裁、大总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这十四阶级,便是世间对恶魔的称呼,通常指这十四只恶魔以及与之融合的契约者。另外,宣誓对恶魔及契约者效忠,并得到其部分力量的人称为仆从,是不同的东西」
在十四只面貌诡异的棋子前面,排列着补兵棋子。十四只诡异棋子将手放在士兵棋子的额头上,令士兵棋子也变成了丑陋的怪物。伊丽莎白拿起其中一枚,说道
「你上次目击到的没有皮肤的骑士,正是『骑士』的仆从。恶魔契约者的仆从————这么称呼很冗长,所以简化之后称之为『从兵』」
伊丽莎白放回了棋子,然后十四枚诡异棋子和异形的步兵开始进军。
「恶魔会从神明创造之物的哀嗟,尤其是人类的痛苦之中获得力量。因此当今世界之中,恶魔与其从兵造成的损害遍及各地」
那些棋子齐刷刷地张开了嘴,用那乱七八糟丑恶牙齿将新出现的步兵残忍地咬得稀碎。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棋盘的另一边出现了一枚女性形象的棋子。
「余受教会——信奉曾暂时附身于人类身体的神明,在其意志之下正确引导民众,保卫人世长久安宁的宗教组织——之委托,正在对除已经被抓的『皇帝』之外十三只恶魔进行狩猎。而这一次的对手,就是『骑士』」
在櫂人面前,一枚骑马的棋子从诡异的棋子之中走了出来。坐下跨着红驹,身披诡异铠甲的棋子冲向櫂人,这时女性棋子对它挥下了闪耀红光的剑。
「『骑士』是这十四只恶魔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噩梦般的存在」
于是从事,地板剧烈地摇晃起来。在剑砍到『骑士』之前,所有棋子包括棋盘全都消失了。
轰隆、轰隆……城堡再度剧烈摇晃。伊丽莎白优雅地站了起来,她无视于困惑的櫂人,拖着翩翩飞扬的裙摆走了出去。櫂人连忙紧随其后。
伊丽莎白利卡餐厅之后,沿着走廊往前走,将手放在王座之间的大门上,重重地将其推开。
与此同时,浓烈的血与肉的腥臭扑面而来,随之还有某种东西正在撕咬生肉的异样声音。
櫂人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的破洞之外。只见被插成筛子的野兽尸体上,正骑着另一只野兽。那只野兽正用巨大的嘴,如饥似渴地撕咬着死肉。埋在野兽侧腹之中的人脸,也正一边流着泪一边撕咬着嘴巴旁边的肉。如此瘆人的情景,令櫂人倒吸一口凉气。
伊丽莎白转过头来,随着一抹邪恶的笑容坦然说道
「这就是恶魔做的好事。余就知道会来,果然第二只也来了呢」
「知道回来?你……」
「野兽在到达这里的路上并没有烂掉,『材料』应该就源自城堡下面的村落吧。恶魔在袭击村落的时候,大致将村民屠杀殆尽了。可是,就算有两成村民成功逃脱,用剩下的八成来制造这种东西的话,第一只也未免个头太小了。所以余断定还有一只」
(她为什么能够如此若无其事地进行这样的推测?)
櫂人听到这个脱离常识的回答,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一刻,野兽嘶吼起来。
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野兽摇摆着肚子下面的乳房,一跃而起,用利爪砸穿城堡的外壁。整个城堡激烈地晃动起来,头上落下石头的粉末。野兽将那用杀意湿润的眼睛,转向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望着那只将脑袋伸进洞口的野兽,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虽说是被牵连的,不过你们也挺惨呢」
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余就大发慈悲,至少让你们早点安息吧」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随后地面爆散,无数铁橛子笔直地破土而出,纷纷贯穿野兽的腹部。即便如此,野兽依旧一边撕碎着身体,一边将脑袋往前伸,想要吃掉伊丽莎白。但是,又有上千只铁橛子无情地贯穿了野兽的腹部。
咚咚咚咚咚咚,随着接连不断的闷响,混着红色花瓣的烟尘由于风暴一般升腾而起。在一切散去之后,里面只有两句野兽的尸体倒在一起,乌黑的血液在地上缓缓蔓延。
伊丽莎白转向了櫂人,没有理会溅到脸上那滴血,淡然地说道

「村里兴许留有『骑士』袭击的痕迹。出发吧,与余一同去看看」

裙摆翻飞,伊丽莎白迈出脚步。
宅人喝斥着颤抖的双脚,追了上去。

  ***

伊丽莎白沿着通往地下的楼梯往下走。回荡着谜样呻吟声的地下通道,就像一个潜藏着怪物的迷宫。实际上,就算真有什么养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她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在一个开阔的房间前面一角将门踹开。櫂人也从他身边向里面窥视。
屋子里没有家具也没有窗户,地上画着巨大的魔法阵。
仔细一看,复杂的图案正在流动。房间之内的空气中,散发着犹如人的胎内一般浓重的血腥味。突然间,櫂人发觉绘制魔法阵的素材其实是血液。
「这是用余之血绘制的转移魔法阵,只要是余记忆中的地点都可以随意移动」
「先不谈材料怎样,这还真是方便呢。我们那边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啊」
「你是从机械发达的世界过来的呢,但不要小看魔法。身为余之仆从的你,也能够用自己的血将某些东西召唤到自己身边喔」
「你想让我流多少血」
「就找时间试试看吧」
「容我严正拒绝」
櫂人与伊丽莎白并肩,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魔法阵上。伊丽莎白鞋跟一跺,随着喀的一声,沿魔法阵的外围飘起鲜红的花瓣。那些花瓣不停旋转,开始环绕两人周围。花瓣逐渐溶解,不久形成了厚厚的圆筒状墙壁,浓重的血腥味再次开始飘荡。回过神来的时候,红色的花瓣已在不知不觉间全都变成了血液。
伊丽莎白再次跺了下脚,血液做成的墙壁如同谢幕一般,重重地落在地上。隐藏其后的景色露了出来。

在櫂人他们面前展现的,是战场的遗迹。
面对眼前的景象,櫂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形容。

放眼望去乃是一片大伙,熊熊燃烧的建筑物之间,倒着数不清的尸体。此情此景,与櫂人很久以前在照片上看到的国外战场的景象十分相近。从第一只野兽制造出来,到櫂人他们来到这里,中间应该间隔了超过两个小时,然而熊熊烈火丝毫没有衰减的迹象。
櫂人感受着额头上密密麻麻冒出的油汗,忍耐着人烧焦的恶臭以及炙烤着肌肤的热辐射,眼睛向火光之中的尸体扫过。
上半身烧焦碳化的男人,头部连同脊骨被拔出来的老妪,乳房被撕下的女人,唯独脸被硬生生夺走的青年,双臂被切断匍匐在地想逃却还是最终断气的小孩子。
他们全都遭到了残忍杀害,尸体之上没有留有半点作为人类的尊严。与那异形野兽不同,人的尸体还属于能够理解的范畴。正因如此,此情此景的惨烈与残酷直接渗进了櫂人的脑髓。櫂人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涌到了嗓子眼,但他硬是将反胃的感觉按捺了下去。
这里是地狱,怎么看都是地狱,充斥着想象得出来的最糟糕的场面。櫂人面对此情此景,实在忍不住无言以对。在櫂人身旁,伊丽莎白轻声细语
「刚才我也说过,这是恶魔干的好事」
她向前走了一步,随后转过身来。她背对着火焰,黑发随风翻飞,对櫂人说道
「恶魔通过人的痛苦,通过灵魂所受的折磨来获取力量。而这正是他们汲取力量的手段。但是,这还算令人欣慰的了。比这更加凄惨的地狱,如今正在各个地方相继出现」
櫂人对这话感到愕然。他早已习惯的了疼痛与手上,清楚地认识到恐惧与难以置信的惨剧有时会突然降临在人的身上。但是,世间竟会有如此凄惨的情景产生,人竟然会被如此凄惨的杀害……这样的事实,他完全不愿意接受。
「你说这……还算令人欣慰的?喂,开什么玩笑!这怎么看都是地狱吧!」
「地狱也是分层的,这里还不算太深。在余眼中就跟花田没两样。恶魔会制造出更加惨绝人寰的地狱…………所以,教会为了处理那些猪,雇佣了余这只母猪」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语。以此为开端,一群男性村民从快要崩塌的鸡圈猪圈里飞奔出来。他们身上的衣服被熏得漆黑,一脸紧张地举着农具,将櫂人和伊丽莎白包围了起来。
从他们中间,走出一名身披铠甲骑着马的骑士。
看到『骑士』和『马』,櫂人敛去了表情。但是,骑士头上的头盔插着饰羽,身上的亮银铠甲刻着百合图案,马身上也缀着同样的徽章,看来他是这个世界的正规军队。
见骑士将剑高高拔出,伊丽莎白轻轻哼了一声
「什么嘛,原来是王国骑士啊。你举着那块笨重的破铜烂铁,找余有什么事?」
「少装蒜!我从王都被派遣到这个村落,一直监视着你在山上城堡中的一举一动。你最终还是原形毕露了啊!我一开始清楚得很!眼下这场凄惨的悲剧,全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吧!」
「你白痴么?没看到是『骑士』干的么?算了,你们这种家伙若非直接遭遇,怕是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搞不清楚吧。但是,不要把自己的无能推卸到余的头上。余受教会之命,正在对恶魔进行狩猎,以现在的立场是不能杀人的喔」
「满嘴胡言乱语!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鬼话么!」
骑士的声音非彼寻常地凶狠,这令櫂人微微地眯起眼睛。骑士将手中的剑,指向了伊丽莎白。他的喉咙在愤怒之下颤抖着,冲伊丽莎白怒吼道
「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别说你已经忘了!」
伊丽莎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摆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面对她的态度,骑士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地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你没有放过自己的任何一位子民,对他们悉数进行拷问。你撕开他们的身体,活生生地扯出他们的内脏,将他们身上所有的孔全部缝合起来,在骨头上做雕刻,把肉溶化,挖出眼球,拔掉舌头,想尽一切办法将男女老少统统赶尽杀绝!最后连贵族也不放过!『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你的鬼话有谁会相信!」
这番话,将櫂人在这几天里一直漠视的事实,再次摆在了櫂人面前。
櫂人回想起自己临死之际,隐约看到的情景。彻底丧失人类尊严的尸骸堆成了山,民众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被绑起来的少女露出笑容。
如今,伊丽莎白依旧仿佛在听小鸟唱歌一般,微笑着听骑士讲述。
「尤其是我在『串刺荒野』之上目睹到的,你对我们骑士团所做的一切,你别说你忘记了!你知道我幸存下来回到王国之后,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么!」
骑士握在手中剑微微地颤抖起来。但是,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忽然向櫂人看去。骑士身上的铠甲哐啷哐啷地响,用充满困惑与疲劳的声音向櫂人问道
「你为什么会跟那个恶魔一般的女人在一起?听说伊丽莎白在找仆从……如果你是被她硬逼着为她效命的话,那就到我这边来,我来保护你」
櫂人向伊丽莎白看了看。伊丽莎白没说什么,只是交抱着双臂。
櫂人确实是被强制重生,并强制为她效命的,也目睹过伊丽莎白的残忍行为。如果能在一世界平静地生活下去,那固然再好不过了。如果要逃,应该就要趁现在了。櫂人迈出了一步,但随即便驻足不前。
「怎么了?快过来啊」
「你说的我是求之不得,但我可以提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用那种『看到美味食物』的眼神看着我?」
櫂人此言一出,一阵沉默不自然地弥漫开来。手握农具的男人们神色不安地朝骑士看去。但是,骑士什么也没说。櫂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接着说道
「相比一日三餐更喜欢虐待儿童的家伙,我在生前见过不少。你现在的眼神,就跟他们完全一样」
骑士没有回答。但在櫂人身旁,伊丽莎白的肩膀突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她大笑起来。她就像真心觉得可笑一般,捂着肚子,妖娆地扭动身体。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首先就是你么?没想到竟然在骑士团内部呢,这可真是滑稽————呐,高傲的骑士阁下,给余听仔细咯?」
伊丽莎白露出可谓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双红色的眼睛泛着愉悦的光辉,以令人骨头发酥的温柔声音说道
「在『串刺荒野』中,余将骑士团五百人尽数连同盔甲一并贯穿,将其全灭、虐杀、歼灭。可余不记得有人活着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敛去微笑,以睥睨的眼神冷冷地问道

「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一刻,手持农具的男人们,脑袋全都喷飞出去。一颗颗脑袋全都半张着嘴,表情定格在惊讶的样子,掉到地上。伤口中涌现出无数的苍蝇,用小小的足搬运男人们的身体,然后开始接合。那些苍蝇用小小的最咬断尸体的肉,吐出粘液将皮肤粘结在一起,渐渐塑造成櫂人在城堡里看到过的那种野兽的小型版。
面对眼前展现的异常一幕,櫂人屏住呼吸向后退去。最后,骑士全身被苍蓝的火焰所包裹,在冰冷火焰的炙烤之下,马的皮肤渐渐丧失血色,骑士的身体逐渐膨胀起来。铠甲里面的肌肉异常发达,令铠甲像水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如滑稽的人偶一边变得浑圆的铠甲缝隙之间,散落出长长的白发与胡须。眼前的骑士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名形态诡异的老骑士。
伊丽莎白毫不畏惧地注视着威风凌凌的恶魔『骑士』,啧了下舌
「余不知道你这么是想让余大意,还是想在余的面前吃掉余的仆从,总之蠢死了。既然改变了容貌,就不要多费唇舌露出马脚。同恶魔契约获得了永生,却从『串刺荒野』之中什么都没学到么?哎……」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但之后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哎,正因如此,你才只能与『骑士』这种低劣的恶魔相互融合呢」
『骑士』发出愤怒的咆哮,驱策着失去血色的马冲向伊丽莎白。他的速度,上次的从兵连皮毛都赶不上。『骑士』的周围放射出火焰与雷鸣,然后用手抓住一束苍蓝闪电,凭空转化为一柄巨大的突击枪,笔直朝伊丽莎白刺去。
伊丽莎白没有躲开,被长枪轻轻松松地贯穿了。
櫂人几欲呼出的惨叫哽在了喉咙里。丑陋的巨大长枪在伊丽莎白的身体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逐渐插进伊丽莎白的肚子。从破洞的缝隙间,鲜红色血汩汩地流出来。下一刻,『骑士』粗暴地从她的身体里把长枪拔了出来,将她纤细的身体重重地抛在地上。
这一刻,櫂人脑海之中的情景……重现了。
自己遭到通道,撞到墙面上,然后就像抹布一样摔在地上。
「伊丽莎白」
櫂人刚准备跑过去,却停下了脚步。伊丽莎白在笑。她就像觉得好笑的不得了一样,在血泊中捧腹大笑。
「呵呵、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她一边痛苦地喘息着,一边站起身来。从肚子上开出的洞里,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色。她浑身滴着血,把自己只剩半截的肠子用手缠了缠,随手一扔。
「原来如此,痒痒的还算舒服啊,不过跟燃尽林混的痛楚相比就差远了。所谓痛楚,应该是这样的东西」
伊丽莎白将手朝天空高举起来,周围卷起大量的红色花瓣与黑暗,包裹住她的身体,化作崭新的黑布堵住了刚才的洞。接着,她从红与黑的巨大漩涡之中,专注了某种东西。
「欣喜吧,愚蠢之徒。余为你拔剑啦」
伊丽莎白抽出一柄长剑。那饮血一般红色刀锋,放射着怪异的光辉。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伊丽莎白喊出剑名,随即刻在剑上的文字开始发光。櫂人一看到那个光芒,其中的含义便直接砸进了他脑海之中。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来吧,让我们开始玩耍吧!」
伊丽莎白沿着铠甲的双臂,对着半空中砍了下去。在她斩击的轨道上释放出白银锁链,缠住了铠甲的双臂,将『骑士』从马上拖了起来,以破天荒的力量将『骑士』吊在半空中。但是,『骑士』打了个响指,野兽从伊丽莎白背后铺了上去。伊丽莎白头也不回,直接长剑一挥。
锁链将野兽束缚,仅仅捆住。形成野兽身体的人偶发出可怕的声音,被锁链直接勒断。然后锁链将崩溃到一半的肉块缠了起来,对轮廓进行塑形,制造出了另一匹马。然后,锁链又缠上那匹失去血色的马,就像缰绳一样开始操纵那匹马。
伊丽莎白将剑直至天际高举而起,随即无数锁链的末端卷起漩涡,扑向『骑士』。奔流过去之后,绑住『骑士』手脚的四条锁链,分别与包括他自己的马在内的四匹马拴在了一起。『骑士』对着自己的爱马拼命地呼喊着什么,但马根本没听。

「这就是————『五马分尸』」

伊丽莎白将剑挥了下去,四匹马同时飞奔起来。
『骑士』的四肢在强大无比的拉力之下轧轧作响。关节脱位,肌肉完全绷紧,在牵拉到达极限之时开始发出声响,逐渐绷断。铠甲的缝隙中喷出血来,可四匹马依旧没有停下。『骑士』发了疯似地大叫起来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之中不仅含着痛苦,还饱含着纯粹的愤怒。
伊丽莎白走近『骑士』。櫂人紧随其后,随后吃了一惊。头盔之下的眼睛,已经变回了人类的目光。与刚才对櫂人投向的目光不同,那清澈得令人吃惊的苍眸,如同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瞪视着伊丽莎白。
与『骑士』缔结契约的人类还很年轻。
伊丽莎白俯视着他本应十分高洁的眼睛,以安详和的表情温情地细语道
「你是『串刺荒野』的幸存者么?那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恨啊」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对不住了,恶魔的声音就像猪一样刺耳呢」
伊丽莎白邪恶地一笑。『骑士』充满杀意与悔恨地高声咆哮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只闻肉被撕碎的声音,『骑士』被活生生地五马分尸了。他的手和脚连在马上,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行而去。从深达腹部的深深裂口之中,内脏一股脑地流出来。头盔之下的嘴巴不住地喷着血,最终断气。随后,『骑士』的身体开始被苍蓝色的火焰静静包裹。
「回去吧。那什么布丁是挺好吃,可被他这么一弄全糟蹋了。余肚子饿了」
伊丽莎白将剑化为红色花瓣,走了出去。櫂人注视着她的背影,回忆着被她召唤过来的时候所目睹的情景,以及那个『骑士』的呐喊。他知道贸然询问的话,很可能会招致痛苦的折磨。櫂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低声向伊丽莎白问道
「我说,那家伙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你对自己的子民全部进行拷问,然后杀掉,就连贵族都不放过?」
「没错,是真的,那是没有半点掺假,不容丝毫误会的事实。你以为余是谁?余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比任何人都更加残忍地将人折磨致死,然后被教会抓到,委托要求残忍杀死十三个人的女人」
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作出回答。那是与恶魔同等,搞不好还要更加残忍且可耻的事实。櫂人回忆起她吃布丁时露出猫咪一般的笑容,不知为何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面对这个让人受尽折磨,身为掠夺者的女人,他不加掩饰地将厌恶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但是,伊丽莎白的罪恶自白后面,还有一段他始料未及的后续。

「也是在处决完所有人之后,自己也要遭到火刑的女人」

她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櫂人张大双眼。伊丽莎白正用那双鲜红的,如宝石般澄澈的双眸直直地回望着櫂人。那平静的表情之上,没有丝毫虚假。
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在櫂人脑海中闪过。

『好歹在受刑之前做点好事吧』

那莫非是原原本本的意思么?櫂人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真相,依旧摆着迟迟做不了决断的表情。沉没下去。伊丽莎白哼了一下,站在了移动魔法阵的中心。
「回去之后,饭菜给余重做。既然你能把甜味拿捏得如此恰当,不可能没有料理细胞。你要是端不上像样的东西,下次就灌水椅伺候」
跟着她走进魔法阵的櫂人,意识停下了脚步,转向身后。
在那里,是一片只能用地狱来形容的情景。能够听到远处的惨叫,鸡圈猪圈已经崩塌。火势还在进一步增强。他回想起『骑士』的异样姿态,嘀咕起来。

「…………那种东西,还有十二个么……」
櫂人来到了伊丽莎白身旁。伊丽莎白跺了下脚跟,他们便消失了。
在他们消失后,『骑士』的长枪燃起苍蓝色火焰,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50 编辑



—— 2 地狱游戏 ——

被迫适应了对异样的状况和这个世界后,櫂人明白了几件事。

伊丽莎白制造的人造人的身体为了防止灵魂发生错乱,具备以灵魂所拥有的知识为基准的翻译功能,因此櫂人能懂异界语。他不光能够说,还能够理解大致的意思。但是,这个转换法则不是很稳定。
伊丽莎白说出的某些专有名词,并两个世界的通用词汇,而是使用了古代语,在櫂人听来就像变成了外语。另外,有许多东西就算名称相同,在各个世界中代表的东西也不相同。
譬如说这个世界的调味料。先不提盐、胡椒、白糖这些最基本的,由于两个世界的风味与刺激存在过大的差异,以原来世界中的方式来使用必定会尝到苦头。

「于是,这就是我做菜难吃的理由」
「不,你做的菜的难吃已经上升到了艺术境界,肯定不光只是因为这个吧」

櫂人两只手腕被锁链绑着,就像囚犯一样吊在餐厅的天花板上,向伊丽莎白如此陈情。但伊丽莎白遗憾地咬定就是櫂人的错,坐在弯脚椅上摇摇头。
櫂人制作的『烤猪腰佐新鲜色拉』的残骸洒落在地,地上伸出一根尖锐的针。只要锁链稍稍放下来,櫂人的右脚就会落在上面。
这是非常简洁且经典的拷问方式。櫂人摆动身体,宣泄不满
「不要露出好像很遗憾似的表情啊!要杀要留最终还不是得看你的心情!拜托了求你别这样我什么都肯做」
「余都完全搞不懂你这态度是不是反抗了……你实在太没用了,如果不是看在你能做布丁,余才懒得劳师动众地拷问你,早就直接把你废弃了」
「没想到,我竟然因为布丁捡回一条命」
「哼,好好感谢布丁吧」
(苍天啊……)
面对茫然自失的櫂人,伊丽莎白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櫂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伊丽莎白的衣服本来便是分暴露,由于只被皮带遮住了重要部位,胸部素来都几乎暴露在外面。而如今,櫂人还处于高视角。
在櫂人的位置上,就连双峰之间的沟谷直达最深处都暴露无遗。
「伊丽莎白,呃……伊莉莎白小姐?你这样,貌似有点危险?」
「嗯?怎么了?…………唔,余要杀了你!」
「基本是你自己暴露的好么!我只是给你指出来而已啊,你也未免太蛮横了吧!料理的事情也是,上次从『骑士』肆虐的村子回来之后做的料理,你都说好吃了不是么!就是把肝切片之后,串成串撒上椒盐烤出来的那个!」



「在你的脑子里,管那种东西叫料理么?」
「不行么?」
「当然不行吧」
伊丽莎白正要打响指,櫂人拼命地像小狗一般向她投去摇尾乞怜的眼神。但伊丽莎白只是嗤之以鼻。正当櫂人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刺痛之时。
「嗯?这不是『肉老板』么」
「呜哇啊!」
伊丽莎白突然让束缚櫂人手腕的锁链消失,櫂人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然而身下的针也已经消失了。在櫂人还瘫坐在地没有起身的时候,伊丽莎白已经优雅地站了起来,前去迎接某人。櫂人把脸转向食堂入口,结果大吃一惊。
只见一名浑身罩着黑布风貌异样的男子正扛着一个沉甸甸血淋淋的袋子站在那里。从布摇摆的缝隙之间,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的脚上长着钩爪和鳞片。
伊丽莎白伸出一只手,向他示意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櫂人。
「在客人面前责罚仆从岂不有失礼数。櫂人,你就好好感谢『肉老板』吧。『肉老板』,你送来的新鲜内脏,每次都是被这个愚钝的仆从弄成厨余垃圾的」
「幸会,愚钝的仆从阁下。我是美食家顾客与异食癖顾客的朋友,您的『肉老板』。感谢伊丽莎白大人每次都这么照顾我生意。只要需要『肉』,只要是『肉』,我一定能够满足要求为您筹到」
「呃……谢谢你悉心的服务」
櫂人的脸有些踌躇。『肉老板』的外貌就不说了,他的自我介绍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肉老板』看到櫂人的表情,似乎有什么想法,隔着黑布挠了挠脸。
「哎呀,我的长相的确就算作为亚人来说也太过疯狂了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最主要的血统是什么。不过,我跟您所认识的那些亚人并没有多大不同,用不着那么吃惊」
「亚人……呃,好像听过是游戏里的什么……是种族么?」
「啊,你的世界中没有亚人的呢。『肉老板』,你别在意,这家伙其实是异世界的人,是极致的迷路灵魂。迷路的家伙就让他慢慢迷路好了」
「我知道了,于是依照惯例,请确认商品」
『肉老板』点点头,重新转向伊丽莎白,然后从袋子里将新鲜内脏纷纷取出。他向伊丽莎白一个个分别展示,然后又放回到袋子里。
「鸡和鸽子的砂囊,煮的肠子,牛的舌头和心脏。没问题的话,我就搬去冰精式冰柜了」
「嗯,有劳了」
「容我确认一下,您不吃人的内脏是吧」
「那当然了,人肉真叫个难吃,根本不适合食用,为什么还得特意花大价钱去筹」
「啊,前提是作为食物呢」
櫂人不禁愀然作色。包括这场买卖在内,这一切都弥漫着过于浓重威胁气息。但是,『肉老板』这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做起了宣传
「人肉酸味很强,因个体差异大而风味独特,对此情有独钟的顾客群也十分庞大。现在的话价格相对比较便宜,若管家阁下想要试试的话,我极力推荐。阁下意下如何?要不要打开崭新的饮食之门?」
「不了,我觉得那种门开不得」
「阁下言重了」
「哪里哪里」
「不必客气」
「嗯?你说便宜?余没听说附近的村子里发生过战事,你是从哪里弄到尸体的?」
「哎呀,在某个领地,村子的墓地和护城河里有很多尸体。那些尸体身上最美味的部分全都不翼而飞,我作为『肉老板』对此感到十分惋惜,不过还是令食材的筹备轻松了不少。阁下有没有兴趣?用肋骨部分做成的烤排骨,很有品尝的价值喔」
听到『肉老板』的话,櫂人与伊丽莎白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在心里默默记住,如果哪一天有大量尸体身上缺少某一部分,那犯人肯定就是这个人。
「喂,『肉老板』。我觉得这可是恶魔的勾当啊」
『肉老板』不知怎地害羞地挠了挠脑袋
「阁下谬赞,我是『肉老板』,除了肉的品质好坏,其他事情一概不关心」
櫂人嫌弃地眯起眼睛,这样说道
「啊,的确有这种人呢。在我生前也见过不少」
这些暂且不提。櫂人与伊丽莎白向『肉老板』问出了领地的地点,决定前往。

  ***

「余竟然连这种偏僻小镇都记得,真是禁不住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惊叹呐!」
「…………………………我倒是更为你有要换衣服的自知之明感到惊叹来着」

两人转移到了目标小镇的背街小巷,伊丽莎白叉着腰,活力四射地叫喊起来。令人吃惊的是,她现在竟然穿着正经的连衣裙。
束腰的设计突显了她纤细的腰肢,缀满荷叶边的裙子上系着几条华美的缎带。她的头发盘了起来,用鲜花发饰可爱地装点着。
纯白的布料配上高贵的脸庞,简直就是欺诈。
摇身一变化身可爱名媛的伊丽莎白,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哼,余可聪明着呢。恶魔尚未现身,庶民仍过着正常的生活,余很清楚到这种地方来,需要相应的装束。但是,余虽然化身成了楚楚动人的良家女子,可那身管家服穿在你身上却依旧人模狗样呢,噗噗」
「少管我!既然如此,你倒是给我件稍微合身点的衣服啊……喂,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无视櫂人的抱怨,大踏步地往前走去。她从黑暗的背街小巷接近大道,櫂人也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人来人往的嘈杂脚步混着商人们的叫卖声,宛如声音形成的墙壁迎面逼来。
向外走出一步,便来到了异国的街道。
准确的说,这里是异界。但是,这色彩鲜亮的情景,许许多多的人相互交谈的声音,复杂的气味,都与櫂人很久很久以前从电视里的影像中感受到『异国情调』十分相称。
伊丽莎白朝着呆住的櫂人转过身来,头上的鲜花发饰随之摇摆,然后嘴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姑且还是说上一句吧。『欢迎来到异世界』」

金色配上蓝色,黑色配上灰色,红色与翠绿色……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头发与眼睛的色泽多种多样。
一名披着披肩的女性,从一名衬衫搭配背带裤的男人身旁走过。再旁边,穿着背带围裙的少女正在卖花,身穿大礼服的男子正抽着烟斗。
在栉比鳞次的小摊和商店中,不仅摆着櫂人认识的东西,还有许许多多见都没见过的商品。半透明的,形状富有艺术感的药水瓶。似乎是用来包香烟的,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桃色叶子。外形像鸟蛋的水果,正跟苹果摆在一起出售。
只闻巨大的铜罗被敲响,黑发青年用蜥蜴的手拿起大勺,开始将加了微微发红的肉块的炒饭配发给客人们。那东西看上去好像很好吃,但有独特的刺激性味道,吃着那炒饭的客人大多长着狗的耳朵和尾巴。
「蜥蜴的手臂和狗的耳朵?」
「是亚人与兽人的混血种,这种并不少见。因为越下等的小镇,异种族的流入就越严重呢。在贫民街大概有三成,在北方更是超过了四成。但外形完全不同的纯正血统属于亚人和收人的贵族阶级,因此在人类的地盘是看不到的。你要是看到什么都感到吃惊就套麻烦了,快给余习惯吧」
「没搞错吧……这里真的是异世界啊」
「另外,水果的试吃基本是要花钱的,不要贸然出手喔」
櫂人差点接过了老婆婆递出的蜜饯葡萄,连忙把手收了回来。但是,伊丽莎白自己却拈起一颗新鲜水润的浆果放进嘴里,随手弹起一枚铜币,扔到小贩手中。
伊丽莎白正大光明地在人群中昂首阔步。商人们大声吆喝,客人跟商家讨价还价,瘦弱的狗和老鼠在脚下乱窜……此情此景之中,她奢华的纯白身影是那么的醒目。但是,她对此毫不在意。人群也都自然而然地回避了伊丽莎白。
「呐,伊丽莎白,你这是要去哪儿?」
「就别管了。你现在闭嘴跟着就对了」
櫂人听从指示,跟在她身后。就在櫂人开始怀疑伊丽莎白只是在随便乱走的时候,周围的店面的样子开始发生变化。
商店不见了,露天餐厅与大型的推车也不见了,只有脏兮兮的小摊比较醒目,商品的质量看上去也渐渐掉下档次。由此可见,这一带应该是远离大路的,不太光鲜的生鲜食品、非法药物、武器一类的交易所。
在石制的仓库之间发现有许多人正喝着连菜码都没有浓汤,伊丽莎白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一个词灌入櫂人的耳朵。

「据说血染侯爵又在招募佣人了」

櫂人吃了一惊,目光朝挥发老妪转了过去。老妪将之前沿街边走边卖的小药草盒放在身边,正与几个关系似乎不错的女人相互交谈。
「不是已经没人把小孩卖到那个冒出吃人传闻的城堡里了么?」
「这个是说安娜吧……我听说那家伙用一枚银币卖掉了四儿子」
「给银币就买,那不就是抢么。话说,真亏她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直接卖掉啊。真不愧是那个贱货。我敢打赌,她下次敢用一枚金币卖掉五女儿」
「那不是比扔窑子要强多了。据说,最近侯爵那家伙连没钱的下层贵族的子女都召集过去服侍自己。要被吃掉的话倒就算了,不过只是干干杂活的话,惹侯爵开心了没准还能捞到些甜头」
「招人的老婆婆的马车今天也过来过,我要是还年轻的话就好了」
「你长得跟妖怪似的,看着就倒胃口,卖得出去才有鬼」
相对年轻的女人摆了摆兔耳朵,露出发黄的龅牙粲然一笑。
伊丽莎白点点头,走了过去。女人们听到尖锐的脚步声,吃惊地猛然抬起脸,用已如同看到异物的目光直直地刺向伊丽莎白。櫂人感觉到她们释放出的粘稠敌意,连忙朝她雪白的背影追了上去。
「等一下啊,伊丽莎白。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出现了大量的尸体,却仍未引发骚动,这就意味着牺牲者大多是贫民。那些贫民就算放着不管,随随便便都会冻死、溺死、饿死、病死。区区十几个人失踪,根本不足以引发什么骚动」
「你怎么说的那么过分」
「不管余嘴上留情也好,坦然断言也罢,事实就是如此。因此,余觉得要取得情报就应该到这里来,于是就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呢。这一路下来,运气真不错……啊啊」
伊丽莎白在拐角停下了脚步。只见红砖累砌成的集体住宅的几扇门前,停着一辆黑色马车。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妪抓住了一位带着少女的母亲,正热切地说着什么。但那位母亲甩开了老妪的胳膊,冲上楼梯,逃进了房门中。老妪不快递啧了下舌,准备回马车。
「这是侯爵大人的马车么?啊啊,太好了!我叫芙罗拉,听闻侯爵大人正在招募侍女,于是从大街上过来应征了。家父是大地主,可是我跟家父关系不好,于是就偷偷跑出来玩,没想到竟会碰上这样的大好机会!我好想过上真正的淑女生活!请务必带上我,侍奉于侯爵大人左右!」
櫂人瞪圆了眼睛,就像在说「你哪根筋搭错了?」一般望着伊丽莎白。但伊丽莎白却完全装作不认识,露出纯真的表情歪着脑袋。即便如此,老婆婆硬还是超伊丽莎白投去了怀疑的眼神。对此,伊丽莎白回以花儿般的微笑,接着说道
「啊,我给忘了。刚才在大路上遇到了安娜小姐,她亲切地向我推荐了这个工作,还让我一定要带话说是她介绍的」
听到这话,老妪露出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她慎重地地向伊丽莎白询问大地主的名字,以及逃出来的事情有没有暴露,随后匆匆地打开了马车的门。
老妪将櫂人和伊丽莎白推了上去之后,就要要赶紧逃跑似地向车夫送去指令,随后马车便开始狂奔。櫂人用余光偷看了一眼伊丽莎白。
在笑眯眯的老妪身旁,她脸上正挂着更加邪恶的笑容。

马车离开街道之后,穿过右侧的小麦地,驶上了沿河的道路。行进了一阵子之后,便能够看到沿着狭窄河岸修建的巨大城堡。
城堡由黄色的砂岩与黑色的岩石所组成,外形没有均一感。厚实坚硬的墙壁,又圆筒状的塔支撑着,朝东西向延伸。城堡在水中的倒影,就像一只巨大的乌鸦正张开双翼的盯着河面。

马车冲过横跨护城河的吊桥,进入城堡之内。
就这样,櫂人与伊丽莎白达到了侯爵的城堡。

  ***

可能是这一带城主的兴趣,城堡的里面与不想而朴素的外观不同,装潢十分光鲜光贵。设有大楼梯的大厅之中,豪华吊灯闪耀着光辉,地上平平常常地铺着织有金丝银丝的地毯。楼梯扶手上的雕刻,以及墙壁的葡萄田图案的石膏装饰,看得出每一部分都是经过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
映入眼帘的一切,全都是毫不吝惜钱财与功夫换来的。
(有钱人的家里就是不一样啊)
櫂人禁不住鄙夷地眯起了眼睛。他跟在伊丽莎白身后穿过大厅,正准备走上右侧通道的时候,突然被守住道口的壮汉粗暴地抓住了肩膀。
「你不是贵族吧,是从在这边」
「诶?等一下,伊丽……芙罗拉小姐!」
被拖走的櫂人大声叫喊,伊丽莎白轻轻地转过头去,朝他竖起大拇指。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自己想办法吧。你拥有不死之躯,所以不要放弃,你是个能干的孩子」。不过,櫂人也已基本习惯了她的心血来潮。
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櫂人摆着抽搐的表情放弃追赶,跟在了男人的后面。男人将挂在左侧通道之上绣有徽章的棋子拿了起来,打开了隐藏在旗子后面的暗门。沿着燃着火炬的石造通道前进了一段之后,櫂人脑中的预想逐渐膨胀。
不久,男人在『货真价实』的牢房前面停下了脚步。
「进去」
「什么招呼都不打,突然就这么对待我!」
——好歹装装样子哄哄,给点心理安慰也好啊。
但是,櫂人的抱怨十分苍白,被男人直接揣进了牢房。他从里面轻轻地惨叫了一声,然后抬起脸,只见这个意外宽敞的牢房之中,还关着人类、兽人、亚人的少年少女。
年龄性别种族各不相同的小孩子,全都摆着相同的害怕表情。这是櫂人十分怀念的,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困惑表情。櫂人烦恼了一会儿,举起一只手想让他们冷静下来。
「呃、嗨」
「呀啊」
突然,又一个人被揣进了牢房。那是一名穿着虞美人一般柔软的红色礼服的少女,她撞到了櫂人,跌了下去。櫂人连忙将她抱住。少女那亮丽的茶色卷发随之摆动,与那头发十分相称的栗色双眸,战战兢兢地望着櫂人。她是个脸庞十分朴实可爱的少女。少女意识到自己正被紧紧抱住,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接着端正了姿势。
「恕、恕我太冒昧了。我是梅拉尼·艾斯克洛,艾斯克洛伯爵的女儿。这里究竟是……伯母说为了让我学习贵族的礼仪作法,于是送我到这里工作的」
「我叫濑名櫂人…………呃,恕我失礼问个问题。莫非你的令尊去世,于是被伯母领养,之后就被关到了这里?」
「咦?櫂人公子为何知道?莫非櫂人公子与伯母认识?」
「啊,这个嘛……哎,虽然不太想说,但还是先提醒你一声。我跟你现在都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发生什么就直接逃跑。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櫂人公子,还有这些孩子们,究竟会怎样?」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人类在经受打击之后会变得无法立刻行动,所以至少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出来,有传唤」
櫂人的话被打断了,牢房的门打开了。櫂人与害怕得哭起来的孩子一起,被几名男人押出了牢房。櫂人,一名年纪相近的红发少年,以及牢房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他们三个无助地被人用刀架着脖子。虽然櫂人是不死之身,但此时若贸然抵抗,怕会牵连其他两个人。所以櫂人啧了下舌,只能乖乖就范。
不久,他看到地道的尽头有一扇门。门的两侧是被火炬照亮的木门,木门之上雕着乌鸦与蜘蛛的图案。大量的乌鸦在头上飞舞,蜘蛛就像要吃掉那些乌鸦一般,在下面结着网……就是这种恶趣味的图案。男人们打开双扇门,将櫂人他们踹了进去。他们刚被踹进去,门就被关上了。
「好好加油吧」
(这是加什么油)
随着不祥的鼓励,只闻门被上锁的声音。
櫂人转向身后,随后便惊呆了。

房间之内,展现出异样的一幕。

天顶极端的高,形成教堂一般上拱的形状。在天顶中央装饰着鲜花图案的精美彩色玻璃。但是,那万华镜一般色彩复杂的光辉,却被许许多多布在天顶之上好像荆条一般的带刺铁丝完全糟蹋。而且,铁丝之上还停着大量的乌鸦。那些乌鸦正静静地俯视着櫂人他们。
(那群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恶,不祥的预感源源不绝啊)
櫂人将厌恶与不安按捺下去,目光向下移。大理石的地板有几处被粗糙地剥离下来。除了坑之外还有土堆,上面种着高大的树木。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小型的森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櫂人压抑着涌上心头不祥预感,视线放回到想要尽量无视的房间中央。
在圆形的舞台之上,一位身着燕尾服的肥硕男子正打着呼噜。忽然间,那个男人满满地站了起来,挠了挠那肥大的屁股,转向了櫂人他们。他的脸上,带着白色的乌鸦面具。

「嗯嗯嗯嗯嗯嗯嗯,欢~~~~~~~~~~~~~~迎来到你们的残酷剧场!」

他的声音充满活力,快活而刺耳,十分嘶哑。櫂人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喷出冷汗。那个男人是快活、阴森、恶心,全都感染着櫂人的本能,令本能恐惧地呻吟、劝告
——这个男人,是可怕的恶魔。
眼前是櫂人绝无法独自对付的对手,但好死不死,他偏偏不在这里。
「等一下啊……我可没听说我要上场啊,伊丽莎白」
「观众是你们,编剧也是你们,演员同样是你们。希望你们尽情享受。你们就在这里尽情逃窜吧,只有最后一名幸存者才能够得救。『你们自己来减少人数』也无所谓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语气更加地疯狂。随口作结之后,男人无力地向后倒去。櫂人还没来得及分析那番话的意思,一只乌鸦便从铁丝上飞了起来。
櫂人不禁张大双眼。飞下来的乌鸦展开翅膀的全长竟然堪比成年男子的身高。乌鸦飞到了櫂人他们之间,翅膀掀起的裂缝令櫂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而就在这时,身旁传来惨叫声。
「不要、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跟前的少年被掳走了。乌鸦用钩爪抓住了少年,将少年带向天顶,飞近上拱的天顶侧面。仔细一看,那个地方正刺着许多长枪。
(那是干什么的?)
櫂人才刚刚产生这样的疑惑,乌鸦便回答他似的,将少年插在了长枪之上。
如同乌鸫献上的食物一般,少年被穿膛破肚,挂在了天顶之上,嘴里发出嘶哑无力的哀嚎,像虾一样激烈地反弓身体。不久,他嘴里吐出大量的血泡,开始微微地痉挛,但胸口仍在上下起伏。
面对这骇人的一幕,櫂人噤若寒蝉。
他先前的注意力都被乌鸦群所吸引,并没有看到天顶的东西,然而天顶上早已如标本一般挂满连哀嚎气力都已丧失的众多孩子。他们正活生生地忍受着无止尽的痛苦。
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眼下的状况管你是不是不死之身,被挂上去就完蛋了。
大量乌鸦腾飞而起,孩子们惊恐万状地愣在原地。櫂人大叫起来

「大家快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定身术解开了一样,孩子们同时作鸟兽散。
櫂人强烈地感觉到了,这里又是一片新的地狱。

  ***

几个孩子在地道口聚在一起,但门已经上了锁。
「不行,不要聚在那里,赶紧跑起来!」
櫂人朝哭着敲打大门的少年喊了过去,与其他孩子一起跑了起来。梅拉尼被什么人给撞到,摔了下去。在混乱之中,櫂人果断地抓住了那只白净的手。
「来这边,梅拉尼」
「櫂人公子」
「不要、不要、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櫂人面前,亚人少女被乌鸦抓住肩膀。櫂人当即抓住了她悬空的脚踝。少女被一口气了回来,胡乱挥舞手臂,眼泪鼻涕流到地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好痛救救我不要别放手妈妈、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稍稍忍耐一下!」
櫂人将少女的脚往侧面奋力一挥,少女的肩膀被深深挖掉一块肉,发出刺耳的惨叫。但是,抓住她的乌鸦与旁边的乌鸦抓在了一起,如櫂人预期一般松开了爪子。
「唔」
櫂人勉强抱住了落下的亚人少女,与梅拉尼一起奔跑。櫂人的肩膀,被少女的泪水打湿,渐渐变重。周围又有好几个孩子被抓住了。
黑色的羽毛在眼前飘落,惨叫声震耳欲聋,天顶滴下的血淋湿了地板。
孩子们又哭又喊,但没人来救他们。而在这绝望之中,所有人都在任乌鸦鱼肉。櫂人感到胃里一阵火烧般的感觉,差点没吐出来,随后发自心底咒骂起来
「见鬼!」
櫂人带着梅拉尼与亚人少女,好不容易钻进了森林之中。大厅之内布置的几片森林中,树木的枝叶十分茂盛,足以暂时阻挡乌鸦的视野供他们逃脱。
看来这些树书恶魔为了延长游戏而设置的。櫂人尽管一肚子火,但现在只能对这种魔术机关感到庆幸。櫂人确认了一下正在痛哭的亚人少女肩上的伤势,抓起坐在身旁的梅拉尼的裙摆奋力撕开。
「抱歉,这个我要拿来用了!」
「櫂、櫂人公子,这、这是做什么?」
「帮忙绑住这孩子的肩膀。这里,还有这里,拜托了!」
「啊,我、我懂了。我现在就帮忙!」
梅拉尼握紧拳头,用笨拙的手法开始为少女止血。这个时候,櫂人从树木的缝隙间偷看乌鸦的情况。乌鸦还没发现櫂人他们,但许多乌鸦抓住了逃窜到中央的少年,将少年插在了长枪之上。
「见鬼」
櫂人不禁从这残酷的一幕背过脸去,但此时他发觉一件奇怪的东西。在树木之间,插着阐幽可爱丝带的斧头和剑。櫂人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感觉到了全身的血液顿时凉了下来。
恶魔这样说过
『只有最后一名幸存者才能够得救。你们自己来减少人数也无所谓』
也就是说,让他们在这里相互残杀。
「………………………………………………………………开什么……玩笑」
櫂人将心中的愤怒注入到言语中嘀咕出来。与此同时,他感到一种自己内心的开关被按下的错觉。那极度的愤怒、憎恶、恐惧就与生前频频感受到的负面感情相同,他们如同点燃导火索一般,让櫂人渐渐取回之前丧失的冷静。
櫂人直直地注视着武器,但觉得没必要唯唯诺诺地照主办者的意思办,而是将那些东西当做了或许能够用来打破绝望的工具。
他朝梅拉尼喊了过去
「梅拉尼,能听我说一下么?」
梅拉尼转过身来,目光却不知怎的定格在了櫂人的身后,惊讶地张大双眼。櫂人感到背脊发寒,并相信自己的直觉,立刻向前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撕裂空气的声音。
「你是……」
「!」
櫂人转过身去,只见刚才跟自己一起被剑指着的,年龄相仿的红发少年正站在那里。少年双手举着大剑,正在瑟瑟发抖。完全搞不懂他在干什么,状态十分危险。
櫂人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然后慢慢地对少年说道
「别激动,你完全中了恶魔的……敌人的挑拨了。在这种可怕的状况之下,敌人的话能信么?」
「…………唔、唔唔」
「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又怎么能保证真的能得救?与其厮杀,不如想办法逃出去呼救」
「闭嘴!哪里有人会来救我啊!」
少年突然激烈地叫喊起来,用力地挥舞大剑。櫂人再次举起双手来安抚他。
「别激动,别激动啊,先来做次深呼吸。首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怎、怎么可能有人来救我啊!脸妈妈都亲口让我去死啊!为了其他的家人,让我去死啊!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我,谁会来救我啊!既然这样……既然这样,我只能这么做了吧!」
「我懂了……于是你脆弱的心就承受不住了是吧」
少年泫然欲泣的脸扭曲起来,櫂人不禁认同少年所说的话。
若是坚信眼前只有一条路才能让自己存活下来,那么人类不管什么都干得出来。可遗憾的是,结局恐怕不会尽如人意。櫂人原来就是放弃思考,一直帮助那家伙干着脏活,可最终却还是落得被掐死的下场。但是,就算櫂人现在道出自己的切身体会,少年恐怕也听不进去。
櫂人一边慢慢靠近刚才发现的武器,一边硬着头皮继续跟他对话。
「所以你就要杀我么?你觉得你能轻松地杀死我么?」
「闭嘴!你衣服穿得那么好,以前肯定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吧!既然如此,至少你在最后就为我而死吧!」
「哪个白痴会因为同情就去死啊!而且我要是过得那么悠哉,才不会陷入现在这种状况啊!」
还差一点,武器就能够到了。但少年似乎离得太近了。少年的脸激烈地扭曲起来,奋力地将剑举过头顶。正当櫂人觉得大事不妙的时候,振翅声传进了耳朵。
——————————噶噶
乌鸦从上空发现了他们,飞了下来。少年发出怪叫,发了疯似地用剑乱挥。櫂人抱着受伤的觉悟,趁此机会抓住了斧头。少年在乌鸦和櫂人之间交互看了看,发出绝望的惨叫。乌鸦朝着少年飞了下来,而櫂人扬起斧头。

咚的一声,櫂人重重地砸碎了乌鸦的脑袋。

乌鸦掉到了地上,櫂人又朝它脑袋劈了几下。对手不是普通的乌鸦,不将其彻底杀死就会存有被杀的危险性。
櫂人连乌鸦的内脏都彻彻底底地切碎,杀到确信已经死透的状态。完成工作后,櫂人转向瘫软再低的少年,举起血淋淋的斧头,说道
「武器要这么用才对」
少年的脸抽搐起来,泪水从眼睛里落了下来。见状,櫂人发觉少年是在害怕自己,在刚睡醒一般濛濛的状态下摇了摇头,放下了斧头。
「呃,是这样的。只要是用斧头,就能打破上锁的门。地道很窄,乌鸦应该也没办法轻易地追上来。只要逃进地道,就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武器虽然是让我们自相残杀而留下来的,但我们要让敌人知道,这么做大错特错」
「……我,我……」
「你究竟要发抖到什么时候。我没有生你的气,快站起来」
不管怎么说,櫂人已经被杀过一次,对行凶未遂也能够宽容。
他摆了摆手招少年过去,这戏谑的举止总算让红发少年不再颤抖。櫂人战战兢兢地把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了櫂人的手掌。

于是,櫂人他们开始展开反击与逃走。

  ***

乌鸦抓住了藏在树林中的兽人少年的手臂,展开翅膀。
偷偷逼近背后的櫂人窜了出来,一口气将那黑色翅膀砍断。
乌鸦无声地掉在地上,红发少年用剑反反复复地刺着乌鸦的身体。梅拉尼温柔地抱住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兽人少年。櫂人擦掉滑到下巴上的汗,转向身后。

「这就是所有人了么?」

他们之后在森林之间移动,勉强聚集了八个孩子。难道只有这么点人活下来么?櫂人十分吃惊,但现在没有没有沉浸在震惊中的余力。
由于他们之前都藏在林子里,每次都寻求一击必杀,因此那些乌鸦还没有发觉不对劲,完成自己狩猎工作的乌鸦正停在铁丝上休息。若要逃走,恐怕只能趁现在了。
櫂人又从树荫之下拔出新的斧头与短剑,将比较好用的短剑交给了兽人少年,然后蹲了下来。櫂人看了看每个人的眼睛,然后满满地告诉他们当下应该采取的行动。
「听好了,我们现在要冲向地道大门。乌鸦要是过来,就按照之前的流程胡乱挥舞武器。用不着把乌鸦杀死,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一定要让自己活下来。出发了!」
櫂人带着孩子们冲了出去。他们的眼前十分开阔,没有掩体的地板仿佛无限延伸一般。他们拼命奔跑,好不容易到达了大门。
转过身去,之间乌鸦已经逼近背后。櫂人挥舞斧头,朝门砸了上去。
「你们就按刚才说的,小范围展开!」
在红发少年的指示下,孩子们成扇形散开,挥舞武器。但是,这样恐怕争取不了多少时间。櫂人无视于肩部的冲击与剧痛,用斧头迅速地反复击打把手周围。锁被砍飞了,櫂人在疯狂的叫喊声中将门踹开。
「门开了,赶紧————」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惨叫。櫂人转过身去,之间挥舞着弯刀的少年被巨大的喙戳穿了眼睛,武器从手上掉落。小小的脑袋就像水果一样掉在地上,又弹了起来。这种情况应该是当场死亡。
櫂人在眼前被愤怒染得通红的通红,行动了起来。他毫不顾忌手臂的肌肉发生断裂,举起斧头全力投掷出去。杀死那个少年,又准备去追其他孩子的乌鸦,身体被飞斧截断。其他的乌鸦也被这一击牵连进去,纷纷掉了下去。櫂人放声大叫
「快逃!」
以櫂人充满气势的咆哮为信号,孩子们冲进门去,红发少年也跟在了后面。
櫂人捡起从死去少年手中掉落的弯刀,顺手将附近乌鸦的鸟头劈碎,将尸体朝乌鸦群奋力一扔。那群乌鸦为了避开尸体纷纷飞了起来,櫂人抓住这个破绽冲进门去。他抓起门旁的火炬,朝乌鸦的尸体扔了过去。火焰顺利地蔓延开来,这样一来应该多少能够正确到一些时间。
趁着讨厌烟雾的乌鸦纷纷扇动翅膀的时候,櫂人冲回到门旁。梅拉尼和孩子们已经先行一步,可那个红发少年却不知为何在等待着櫂人。櫂人眨了眨眼,大声喊起来
「喂,你在等什么,快走!」
「呃、噢……」
红发少年与櫂人一起飞奔起来,乌鸦的声音在背后渐渐远去。火焰似乎有效地成为了屏障,櫂人殷切地希望它们不要追上来。
在昏暗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回荡着。少年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
「我、我叫诺耶。哥哥你呢?」
「我叫櫂人,濑名櫂人」
「濑名·櫂人……对不起,櫂人」
「怎么?」
「我之前想要杀你,还说你以前过得养尊处优」
「别往心里去。遇到这种突然的状况,反正说的都是精神错乱的话」
「可是,你比我们要冷静的多,还杀死了乌鸦,救了我们。好厉害,真的好厉害。你为什么能这么勇——」
诺耶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和櫂人吃惊地转向身后。只感觉到了那头有个可怕的气息膨胀起来,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噶沙噶沙的声音,某种黑色的东西正在蠕动。

竖向排列得虫眼反射光辉,八只粗壮的足牵拉在岩壁之上。
在櫂人他们身后,有一只巨大的蜘蛛。

仔细一看,那东西全身被几只乌鸦分量的羽毛厚厚地覆盖着,还长着尖锐的嘴。要人明白乌鸦之前为什么没有追过来的理由了。
竟然认为火焰成功地争取了时间,实在是天真得要死。
乌鸦知道本来的形态在地道中不利,所以合体之后变异成了蜘蛛。
蜘蛛吐出丝来,櫂人当即用弯刀防御。下一刻,他将弯刀向后牵拉,放了出去。刀刃砸中了蜘蛛,但并没刺进蜘蛛的身体,而是被厚实的乌鸦羽毛给弹飞,滑落在地。蜘蛛发出烦躁的叫声,再次吐出丝来。这次的目标是诺耶,诺耶吓得面目扭曲。櫂人看到他的表情,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少年被妈妈诅咒去死,然后被扔到了这个得不到任何人帮助的鬼地方。
啊啊,没办法了……櫂人万念俱灰,横下心来伸出左臂

蜘蛛的丝缠住了櫂人的手腕,櫂人当即夺走诺耶的剑,去砍蜘丝。蛛丝的触感几乎与钢铁相当,他果断放弃斩断蛛丝,将自己的手腕砍了下来。将丝拖回去的蜘蛛一边发出不满的声音,一边以完全不像虫子的动作吃起了櫂人的肉。
剧痛如同闪电一般击穿櫂人的脑髓,但櫂人不禁对疼痛拥有抗性,身体也是不死之躯,断臂剧痛并非无法忍受。若是无法忍受,就会死在这里。
他把剑还给诺耶,紧紧地抓着断掉的手腕继续奔跑。与他并肩奔跑的诺耶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没关系,我已经死了」
「什么?你是白痴么?」
「你怎么说话的。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说什么?」
「别问了,先听我说。我在别的世界被父亲尽情的利用,最后像扔垃圾一样被他杀死了。我的人生就像狗屎一样。本来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是却被……应该叫魔法师吧?总之就是被那样的家伙召唤到了这个世界,然后酒杯强行塞进了虚伪的身体里」
櫂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讲述自己的经历,接着往下说。蜘蛛连同骨头将櫂人的手腕吃完之后,再一次放出了蛛丝。这一次,诺耶用剑身挡住了蛛丝,但剑被拖走了。正当诺耶表情僵住的时候,櫂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横下心来。他其实不想这么做,但现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屏住呼吸,对诺耶说道
「反正我是已死之人,蜘蛛下次吐丝的时候,就让它把我吃掉,你就趁机逃走吧」
「你又在说什么鬼话啊,你是白痴吧!」
「我才不白痴。我要是被全部吃光,恐怕难逃一死,但我本来就不想复活,在这里结束也未尝不可。相比之下,你还不应该死,你更应该活下去,不是么?」
櫂人看了看诺耶稚气未脱的脸。诺耶也直直地回望着櫂人。诺耶的眼眶中盈满泪花。
(嗯,果然是这样。我想的没有错)
櫂人点点头。
会害怕得哭泣的小孩子,不能够待在这种地方。
现在,櫂人已经无泪可流了。
「你还不能死,你要想尽办法活下去。加油吧」
櫂人十分释怀地对诺耶说道。此时蜘蛛发出怪叫,他用力咬紧嘴唇。
再次面对死亡,依旧十分可怕。依然忘却的恐惧在眼前重现。被活活吃掉,将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呢?可就算这样,依旧别无他法。櫂人细细地呼出一口气。

为了救很像曾经那个自己的某人,他决心去死。
他想要成为过去自己曾期盼着到来的……英雄。

想到这里,他感觉以这样方式结束,对于这索然无味的人生加时赛来说倒也不错。正当櫂人的心豁然开朗之时,蜘蛛吐丝了。他毫不犹豫地停下了脚步,然而就在这一刻——
「————————诶?」
他被诺耶重重地推了出去。
诺耶纤瘦的后背,被蛛丝黏住。櫂人以趴倒在地的姿态,吃惊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他向诺耶一边伸出手,一边问出了脑子里骤然浮现的愚蠢提问
「为、什么」
「诶,为什么呢?」
大概连诺耶自己都不知道,诺耶的声音身份混乱。蜘蛛将丝往回拉。
这一刻,诺耶挂着抽搐的表情,嘀咕了起来

「啊,我大概是希望……你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幸福吧」

诺耶轻轻地咒骂了一声「畜生」,带着泫然欲泣的笑容被渐渐拖走。随后,便是可怕的惨叫声。
櫂人站了起来,只见蜘蛛正忘我地吃着什么。当他明白那个声音的实质之时,愤怒与憎恶顷刻间吞噬了他的头脑,而这反而令他恢复冷静。他突然停了下来,用冷冷冰冰地口吻,淡然地呢喃着不可推翻的事实。
「啊啊………………死人是救不了的呢」
下一刻,櫂人转过身去,飞奔起来。他现在冷静的状态,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但是,这无法释怀的愤怒渐渐地浮上他的眼前。他如呻吟般重复地念叨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绝对要杀了,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要杀了他」
櫂人一点一点地吐露着杀意,飞快逃走。要是在这里被抓住,诺耶的性命就白白浪费了,不能让他像狗一样死得毫无价值。櫂人一心怀着这个信念,飞快奔跑。
不久,它看到了一扇门。暗门应该也上了锁,但他实现让块头较大的孩子拿上了斧头。如今争取了这么长的时间,一定能够将门击破吧。但是,櫂人眯起了眼睛。门上没有一道伤痕。莫非,这里没有上锁?
正当他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门打开了。首先出现的,是一件好似虞美人的红色连衣裙,随后梅拉尼从门的那一头现身了。她发出楚楚可怜的声音,一下子跑到了櫂人身边。
「櫂人公子!」
「梅拉尼?你为什么跑到这边来!赶快逃跑!」
梅拉尼无视他的忠告,紧紧地抱住了他。柔软的双臂缠上櫂人脖子,桃色的嘴唇凑近了櫂人的耳畔。随着甜美的呼吸,梅拉尼轻声说了些什么。

这一刻,门在一次打开了。櫂人感觉到,自己视网膜上被鲜烈的颜色所渲染。
比梅拉尼的连衣裙更加鲜红,但本来确实纯白色的连衣裙,摇曳着。

「喔,櫂人!」

就像搞错了地方一样,传来一个不以为然的喊声。
浑身是血的伊丽莎白,神采奕奕地朝櫂人挥起手。

  ***

「哎呀,余本来正要过去的,这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了。你竟然能自己跑过来,还挺机灵的不是么?嗯?你怎么浑身是血?话说,你是不是马上要失血而死了?手腕掉到哪里了?莫非是可拆卸式的?总之,先用锁链捆起来…………咦,虫子?哇!这不是虫子么!?余最讨厌虫子了!一看到蜘蛛就心烦!」

伊丽莎白朝櫂人身后一看,然后吓得跳了起来。在她着地的同时,黑暗与红色花瓣飞溅起来,打着旋冲向天花板,随即蜘蛛的头顶突然开出一个大洞,带着无数尖刺的巨大砝码从中出现。
那个可怕的砝码咻地一下落了下去,将虫子压得粉碎。

「压死!」

伊丽莎白举拳冲天。这开玩笑般的一击,却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那么可怕的蜘蛛,如今就像拍扁在拖鞋之下的蟑螂,彻底烂掉了。櫂人的手腕被锁链捆住,在极其粗暴的措施下止住了血,痛苦地张大嘴巴。梅拉尼就像害怕伊丽莎白似的,紧紧抓着櫂人的上衣。
在这凝重的沉默之中,伊丽莎白完全不看气氛,微微歪起脑袋。
「于是,究竟发生什么了?」
这一刻,櫂人心中的某种东西断掉了。伊丽莎白那压倒性的强大,以及令櫂人感到怀念的悠闲表情,让绷紧到接近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他慌慌张张地向伊丽莎白告知情况
「伊、伊丽莎白。附楼那边有恶魔出现了,说什么『欢迎来到你们的残酷剧场!观众是你们,编剧也是你们,演员同样是你们。希望你们尽情享受』,然后乌鸦就……」
「喔,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嗯,喔?嘿」
櫂人在混乱的之中,如洪水泛滥般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就连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倾泻一空。伊丽莎白双手交扣搭在脑后,走进门来,然后直接走入大厅,朝右侧通道前进。之后她也没有停下,入侵了工作人员使用的通道。
櫂人抱着颤抖的梅拉尼的肩膀,跟在她的身后。
「伊丽莎白,你在听么?那边有恶魔」
「櫂人!你看!」
她的脚步停在了敞开的门前。櫂人伸头一瞧,只见里面是一间厨房。
贵族女孩被摆在砧板上,美丽的连衣裙上凄惨地淋满了血,肋骨部分被挖了去。在已经断气的女孩身旁,一位长着牛脸穿着厨师服的男人被锯子截断了大腿。那似乎是化作『厨师』模样的从兵,应该是被伊丽莎白杀掉的。
「正如『肉老板』的证言,死掉的女孩身体被取走了一部分。这是因为,贵族中大多血脉比平民要纯正,所以『味道也很好』。贵族用来吃,而平民用来玩耍取乐。看来本来的安排,是准备在附楼那边先跟你与平民女孩玩耍之后,再到主楼用餐呢。哎,过得可真够奢侈啊」
伊丽莎白「嗯、嗯」地点着头。櫂人攥紧了拳头,再度确认自己内心的愤怒与杀意。并不理解这份激动情绪的伊丽莎白转向櫂人,耸了耸肩。
「虽然让那些企图将余当做食材的蠢猪们吐出有关暗道的情报后再杀掉也挺有意思的,不过数量实在太多,而且逃窜到了中庭,处理起来很费事呢」
「伊丽莎白,我完全明白你这一路过来这么花时间的原因了。不过,这些事根本不重要。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副楼,杀了那个恶魔吧」
「哼哼,很少见你这么有干劲呢。瞧你那手腕,不畏痛楚的人类是很少见的呢……不过,櫂人啊。你为什么能够拿出觉悟舍弃自己的手臂,闯过了艰险的考验,却察觉不到眼前的实事呢?」
「此话怎讲?」
在他们进行对话的时候,伊丽莎白仍在继续往前走。她离开厨房,到达走廊,在大厅中央停下脚步。从兵之外的部下可能也都已逃掉,主楼入境鸦雀无声。
在美丽辉煌的奢华吊灯之下,她转过身来,黑发翩翩飞扬。
「这里的恶魔想要的并不光是变得更强,更是纯粹为了玩弄人类,玩乐意识更甚于『骑士』,与余趣味相投呢。人的痛苦即是愉悦,人的哀嚎便是快乐。但是,这家伙喜欢更为费工夫的乐趣,残酷剧场就是个不错的例子。那么试想一下吧。性格如此乖僻扭曲之辈所最为喜爱,费尽功夫制造的最深最强烈的绝望,究竟是什么呢?」
櫂人起初不明白伊丽莎白在说什么,但他被父亲勒住脖子的记忆不经意间发生闪回。櫂人在出现脱水症状的时候得到了水,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能够得救,可错觉闪现后就被杀死了。
在找到能够得救的曙光,却被彻底掐灭之时,那份绝望是最为强烈的。
「……给与希望,让对方以为自己能够得救,然后再将对方推落深渊」
「正是如此!当活下来的只剩两个人,让那人觉得自己只要杀了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就能成为『最后一个』,确信自己能够得救的时候,再将对方残忍杀死……这绝对才是最快乐的玩法啊!不过,这样的安排因为你的缘故,出现了极大的偏差,不过对于那只恶魔来说,这样大概也别有一番乐趣吧。总而言之,一个孩子也没有逃到这里来
櫂人明白这个回答的言下之意,闭上了眼睛。大厅之中鸦雀无声,根本听不到孩子们的声音。櫂人摇摇头,从唯一幸存的梅拉尼身边退开了几步。
从死亡游戏中逃脱的孩子们,究竟消失在了哪只畜生的嘴里呢……
「事情就是这样。恐怕,那只恶魔哪怕片刻也不想化作那贫弱的姿态吧」
伊丽莎白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仔仔细细地凝视着梅拉尼的脸。然后,伊丽莎白以轻蔑的口吻,向抖个不停的梅拉尼问道

「为什么身为『伯爵』女儿的你没被挑选为食材,而是参加了游戏?」

瞬间,好似虞美人的连衣裙如肿瘤一般膨胀起来。楚楚可怜的少女姿态,化作了一个内则被肉塞满的布团。她表皮破裂,就像浓水四溢一般从内侧发生破裂。
从布团子里面,一个浑身长着乌鸦羽毛,还长着蜘蛛腿的,皮肤苍白的诡异裸体男人。
那个丑陋肥硕的秃头男人张开乌鸦的嘴,发出嘎啦嘎啦的怪叫。伊丽莎白望着外形怪异的巨汉,对蜘蛛腿啧了下舌,摸了摸下巴说道
「那边的男人应该是从兵或者是冒牌货。丧失了人的形态之后,化作少女的模样也就十分轻松了么…………不,从他还把少年也纳作祭品来看,可能女装只是兴趣吧。唔,真令人讨厌。而且这家伙的人类身份明明是侯爵,融合的恶魔却是『伯爵』。亏余还满怀期待,结果等到的却是个小角色,真受不了」
「那种事情怎么的好,赶紧宰了这家伙」
「怎么了?你从刚才开始表现就很反常喔?莫非你对他心存怨恨?」
「没错————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什么都肯做。所以,给我残忍地杀了这家伙」
櫂人如此重申了一次。浓重的杀意,在他的胸口卷起强烈的漩涡。
活下来的竟然只有自己,孩子们都被『伯爵』赶尽杀绝,这让他觉得荒唐透顶。这样的畜生岂能留在世上。櫂人只要能杀掉眼前的『伯爵』,就算舍弃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巴不得将这家伙碎尸万段。
「————哈」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只是嗤之以鼻。下一刻,她一脚将櫂人踢倒在地,把脚踩在了櫂人的背上。她力气大的搞不好要把櫂人的背脊踩断,全身的重量都施加了上去。
「噶!」
「不要对主人指手画脚,你这废狗。用不着你说,这家伙自然是余的猎物。你就算不向余乞求,余也会尽情享用喔」
伊丽莎白冷冰冰地抛出话来,几乎要将櫂人肚子踹破一般用脚尖奋力踢了上去。櫂人被轰飞到了墙角,带血的呕吐物吐了一地。随后,伊丽莎白重新转向了『伯爵』。
「余之仆从失礼了呢。现在,碍事的人也已经消失了」
她威风凛凛地张开双臂,黑暗与红花开始跃舞,包裹她的身体。
黑暗散去,花瓣落地之后,她穿上了平时那身黑色的拘束装。纤细的手中,正握着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伊丽莎白将上放在打扮露出的胸膛之上,向『伯爵』行了一个贵族般的礼。

「欢迎来到余的残酷剧场!观众是余,编剧也是余,演员同样是余。余不打算享受,只要你像猪一样惨叫,像肉虫一样挣扎就行了」

伊丽莎白高声宣布,随即猛烈地挥下长剑。虚空之中伸出锁链,扫向『伯爵』所在的位置。『伯爵』用八只蜘蛛腿轻易地将那些锁链挡开,随后破坏奢华的吊灯向后跳跃。『伯爵』向白得出奇的裸身之中用力,随即从他的皮肤之中射出无数乌鸦羽毛,同时还从嘴里吐出蛛丝,数不清的攻击向伊丽莎白扑去。
「哈,太嫩了太嫩了!」
伊丽莎白飞快地左冲右突,将攻击悉数回避。地板和天花板化作了蜂窝,但伊丽莎白毫发无损。即便如此,伊丽莎白看上去也是在也没有反击的余力。见锁链没有继续袭来,『伯爵』邪恶地笑起来,继续进行着怒涛般的追击。
但他没有发觉,黑暗与红色花瓣正在自己的头上和脚下盘卷着。

突然,天花板与地板猛然夹住了他。
准确的说,是从天花板与地板飞出的巨大石板。

『伯爵』被夹在了两块巨大的石板之间,在石板中心垂着插着一根手风琴把手一般的金色棒子。
回过神来,伊丽莎白已经在棒子的把手部分坐了下来。她朝着不明就里眨着眼睛的『伯爵』莞尔一笑

「『绞肉车轮』。刚才用在你的使魔身上把它给压死了,那么————你就满满地一点一点磨成碎肉吧」

只闻咕咕咕咕咕的不祥声音,圆形石头开始转动。把手部分每上下拉动一次,量块石板便会像车轮一样旋转起来。一块顺时针旋转,另一块逆时针旋转,夹在中间的『伯爵』身体发出难听的湿响,渐渐地地磨掉。随着石板转动,乌鸦的羽毛被拔掉,煞白臃肿的肉体被磨成碎末。混着肉与脂肪的血渐渐流到地上。
『伯爵』发出可怕的惨叫,脱落的嘴飞了出来,隐藏在下面的人类嘴唇在剧痛与恐惧之下抖个不停。他的耳朵被撕了下来,头部的两侧被顺时针与逆时针两个方向磨平,生不如死地疯狂叫喊。
「伊伊、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伯爵』,你怎么了?叫声就跟猪一样刺耳啊。你就不能再稍微有点矜持,像乌鸦一样鸣叫么」
「跟、跟我做笔交易怎么咕咕咕咕咕咕嘅嘅嘅嘅嘅嘅嘅嘅嘅」
「嗯——————————————————————————————?」
车轮突然停了下来。櫂人露出凶恶的眼神,沉吟起来
「……谁会接受你交易」
「我、我听说『拷问姬』狩猎完十三只恶魔之后,就要遭受火刑。只要你不杀我,你也不用死了。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利害一致对吧。放、放过我吧」
『伯爵』的脸被左右夹住,从挤成竖条的双唇之间吐出唾液和血液。伊丽莎白忽然嘀咕了一声,然后轻盈地从把手上跳了下去。她对被车轮夹在中间的丑陋男人莞尔一笑。『伯爵』在恐惧之下颤抖着,也向她回以丢人的笑容。

「你白痴么!」

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咕哩
随着大声一喝,车轮再次开始旋转。『伯爵』发出莫名其妙的哭喊声,手和脚胡乱地挣扎起来。但是,他的手被磨平,连肩膀也被磨平。『伯爵』就像水果一样被渐渐压榨,粘度逐渐升高血液,污浊不堪地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伊丽莎白的双眸之中焕发着绝对零度的寒光,睥睨着『伯爵』,说道
「施暴政者要被杀死,暴君就要被吊起来,行屠杀者要被残忍杀死,此乃世间定理。拷问的最后,将是由自身之哀嚎装点的,没有一丝救赎的地狱。直至那一刻,拷问者的生涯方才画上句点。你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就在进行拷问么?少开玩笑了啊,『伯爵』」
伊丽莎白如今愤怒不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怒气。最终,随着轰的一声,上下车轮咬合在了一起。血从缝隙之间黏糊糊地流下来。伊丽莎白冷血无情地将脚踩在了将『伯爵』碾压致死的车轮之上,轻声呢喃

「余也好,你也好————都要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最终死去」

她轻轻地放开叫。与此同时,血泊全都变成了黑色的羽毛,飘舞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后开始缓缓下落。
在这好似下着黑血一般宁静和美丽的情景中,櫂人攥紧拳头。
「……呐,在副楼那些活生生被长枪插着的孩子们……」
「他们的生命仅仅靠着『伯爵』的魔力维持着。『伯爵』一死,他们也会随之死去吧」
「……是这样啊」
「没什么好沮丧的,这好歹也比活在永无止尽的痛苦中要强上那么几分」
伊丽莎白索然无味地哼了一声。櫂人茫然地注视着她。櫂人曾经觉得,她的所作所为与那些恶魔如出一辙,但他现在感觉到,她与恶魔的本性并不相同。至少,櫂人能看出两个巨大的不同点。
櫂人忍受着身体的疼痛,一边勉强起身,一边向她说道
「伊丽莎白,谢谢你」
「为何言谢?余不过是在自己享受罢了。而且,你的道谢不仅非常滑稽,还充满了误会喔」
「杀掉十三只恶魔之后,你也要死对吧?可是,你还是替我杀了这家伙」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余根本不是为你而做。那十三只恶魔,是余得到教会批准最后能够进行拷问的十三个人,余压根就没想过敲诈他们来换自己活命。既然在民众大量牺牲的最后,余被抓了起来,注定一死,那么活生生被火烧死便是余之义务」
伊丽莎白走了出去,鞋跟发出尖锐的声音,黑色裙摆翩翩飞扬。

「余残酷而傲慢,像狼一样讴歌着生,最后将如母猪般死去」

伊丽莎白如此讲到,渐行渐远。她最后用很小的声音,嘀咕着
「——————这早已注定」
被留下的櫂人茫然地望着半空。黑色羽毛就像在哀悼似的拂过他的脸颊。
他想到了诺耶的事,想到了死去的孩子们。最后只有自己存活了下来……这场逃亡剧就以如此滑稽的结局收场了么?但是,不论他有多后悔,残酷的现实都不会改变,也改变不了。

因为存活了下来,所以有件事非做不可。
他回想着诺耶最后说出的话,轻轻地嘀咕起来

「在这个世界里,我恐怕没办法获得幸福吧」
——我就尽量挣扎看看吧。

然后,櫂人一把抓起掉落的手腕,跑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根空中飞舞的黑色羽毛猛烈地燃起苍蓝色的火焰。随后,无数飞舞的羽毛纷纷燃烧起来,将房间渐渐引燃。

最终,苍蓝色的火焰开始燃烧整座城堡。
火焰如同哀悼众多的死难者一般,静静地扫过石壁。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51 编辑



—— 3 探索宝库 ——

『炒野鹿肝佐腌葡萄干』猛然飞向空中。

櫂人将银托班举过头顶,挡住了倾泻而下的料理之雨,随后又将托盘移至正前方,漂亮地将紧接着飞来的餐刀防御住。餐刀嗙的一声弹飞不见。
「都~说~了~,不要扔东西啊」
这样的场面已经重复了十几天,櫂人早已习惯。
他都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的顺应能力了。
先不说这些。櫂人将攻击尽数防御之后,目光投向了犯人——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一只脚踩在桌子上,食指按着额头抖个不停。在她身旁,今日也很严谨地设法准备好的葡萄酒瓶,已经倒了下去。伊丽莎白眼眶含着泪,大声叫喊。
「难吃死了!腌葡萄干的酸甜味明明那么贫乏,却跟血腥味大爆发的肝脏死死纠缠在一起,你这已经算的上才能了啊!」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才没夸你!」
餐叉飞掷而来。这次攻击的准信十分巧妙,餐叉从餐盘之上几毫米的位置传了过去,扎进了櫂人的额头。櫂人将叉子把了出来,随着噗滋噗滋的脱线效果音,血喷溅出来。
「伊莉莎白小姐,伊莉莎白小姐,我流血了」
「谁管你!这点伤就给我用毅力去克服!是余之仆从就做得到」
「不……用毅力的话实在是……」
櫂人捂着伤口,叹了口气。其实这点小伤已经根本不能令他动摇了。她本来便总是与伤痛形影不离,前不久还失去过手腕,感觉这点小伤根本无关紧要。

人类,果真是会顺应环境的生物。
即便如此,他的烹饪水平依旧令人绝望。

櫂人对吃的方面可以说完全没有讲究,因此就算伊丽莎白怒不可遏,他也丝毫无法理解。他对自己的烹饪水平已经感到绝望,甚至觉得寻求改善也无济于事。但是,伊丽莎白却似乎对他十分期待,而失望也在日益加深。

「余不会再对你的料理有任何期待了,所以你今天不用做晚餐了」

伊丽莎白吃完櫂人重做盐味烤心脏,移步王座之间后,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宣告。在她身后,墙上凄惨的破洞中,露出澄澈的蓝天。
之前被『骑士』的野兽鸿飞的墙面,一直维持着崩塌的状态没有去管。即便如此,伊丽莎白好像还是很喜欢这个房间,尽管勉强但仍在继续使用。
她坐在重新摆好的王座之上撑着脸,摆着头痛不已的表情,向守候在身旁的櫂人发出与平时不同的指示。
「相对的,余命令你今天去探索『宝库』」
「『宝库』?」
櫂人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伊丽莎白用脚尖敲了敲石砖地。在地面的中心,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如火炬般燃烧起来,随后向一点收束,将石头烧成四方形后消失,之后留下了一扇黑色的门。
那扇门就像安装了弹簧机关一般,从内侧猛然打开。
里面有一道螺旋阶梯。从城堡的构造来考虑,王座之间下方有台阶是很不正常的情况。但是,既然已经在虚空之中出现了一扇门,现在说那种话未免显得不识风趣。所以在这个时候,櫂人也就坦率地佩服起来。
「原来还有这种地方?」
「哼,经历了前些天『伯爵』那件事之后,余就想到了。你做的料理连猪饲料都不如,不过你做的布丁很好吃,而且能够果断地作出判断,而且面对余也毫不畏惧,这些方面着实不错。每次晒床单的时候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着实令人不快。所以,余决定给你独自面对恶魔时所用的武器。从『宝库』里随便拿一件吧,尽管挑你能够使用的就好。不管你找到什么,余都给你用」
「呃,我该说『十分荣幸』么?」
「顺便介绍一下,虽然名字叫做『宝库』,其实是余将故乡城堡里的东西通过魔法进行转移之后制造的魔空间。里面的东西沾满了怨念与记忆,贸然去碰搞不好会一命呜呼喔」
「你果然只是在跟我找茬吧!」
「少废话!唧唧喳喳的有完没完!快去!」
伊丽莎白精准而绝妙的一踢,让櫂人像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如同卡通动画那般夸张地滚进了门内,随后门以绝妙的时机紧紧关上了。櫂人试着推了推拉了拉,果真无法打开。
退路被完全截断,櫂人感慨着伊丽莎白的铁石心肠。
櫂人眼前是一条长长的旋转楼梯,他如今唯有前进一途。
在昏暗之中,长方形的石阶平缓弯曲,以一定的间隔悬浮于半空之中。向下望去,也只能看到无限延伸的阶梯,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唯能感受到从楼梯之下有温热的风向上吹拂,就连尽头是否有踏实的地面都无法保证。
「……有没有搞错啊」
櫂人望着这一串连敷手都没有的石阶,禁不住抱怨了一声。绝望一点一点渗进胸口,但他摇了摇头,转变了想法。
(伊丽莎白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要对抗恶魔,武器是不可或缺的。无法保证今后不会陷入上次那样的状况,如果能够拿到武器,或许就能够与乌鸦跟蜘蛛一战了。这么做,正是为了不重蹈覆辙。

只要是为了绝不让那种事情再度发生。
探索这种魔空间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这样,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面对仿佛通向地狱底层的台阶,櫂人下定决心。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踏着坚实的脚步声开始往下走。

  ***

櫂人本以为周围只有永恒的黑暗,但出乎意料地并非如此。

越往下走,台阶旁边便开始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形状。黑暗之中,巨大的鸟笼、铁处女、绞刑架、三角木马,乱无章法地相继浮现。那些泛着昏暗光辉的刑具之上,全都留有可怕的使用痕迹。铁处女的胸口沾满了干枯的血,鸟笼的内侧刺出来的针上,粘着变色的肉片和脂肪。
櫂人看着那些生锈的道具,发觉到一件事。这些与伊丽莎白召唤出来的魔道具不同,是『实物』。伊丽莎白召唤的魔道具,总是崭新的。恐怕,她拥有着能够无限召唤没有生锈也没有粘上脂肪的刑具的特异能力。
然而,这里为什么会存放着常规的道具呢?

「……耐人寻味啊」
櫂人感到纳闷,继续往前走。

回过神来的时候,台阶已经消失,变成了边谈的道路。可能在空间之内,平衡感发生了错乱,根本不知道变化是从什么死后开始产生的。他沿着有段台阶的石地板无止尽的往前走,周围的东西变得更加繁杂多样。
人拳头大的宝石,被立体的蜜蜂装饰环绕的壶,年代久远的朗姆酒酒杯……虎皮、象牙,坏掉的华丽吊灯、小型的某种干尸、青铜斧、铁剑、银枪……櫂人从壶之间拔出一把华丽的剑,然后禁不住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
「不行,太重了……斧头和长枪也太重了」
『伯爵』大屋里的那些武器,似乎为了让小孩子也能轻易使用而经过了挑选。『宝库』内的武器这是供骑士、剑士这些以战斗为生业的人所使用的武器。櫂人的肉体没有得到魔法强化,也没有经过训练,似乎没办法有效地使用他们。
他把剑随手一扔,只闻重重的哐啷移向,就像陷入流沙中一般渐渐被大堆的金币所吞没。他对那些金银财宝不屑一顾,继续往前走。但他越往前走,撒乱的东西就越来越不像武器。

坐上去似乎会很舒服的椅子,完成一半的刺绣,描绘深邃森林的绘画。

「……嗯?」
突然,櫂人的鞋尖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只见是一只棉花从肚子里冒出来的小熊布偶。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全都是小孩子的玩具。
看来,他现在到达的这一层,放的是伊丽莎白幼年时期所使用的东西。
那些布偶的被开膛破肚,娃娃全都身首异处,陶瓷、棉花、木头……所有材质的人偶和娃娃都呈现出令人作痛的扭曲断面,这足以证明这些东西就是她的。
「那家伙,原来从小就有这种兴趣啊」
櫂人愣愣地嘀咕起来。正所谓三岁看老,她这个人实在太不可爱了。感到惊讶的櫂人准备把布偶随手一扔,但又觉得那样怪可怜的,于是把布偶重新放好。
当他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远处传来一个空泛的声音。
『伊丽莎……白……伊丽……白…………莎…………白…………』
「什么情况?」
櫂人不禁驻足。瞬间,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如同巨蛇一般缠绕他全身。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伊丽莎白……』
那个声音非常毛骨悚然,明明就像树木之间的攒风一般虚无,却又拥有着紧紧缭绕在皮肤之上的热度。如果长时间地听下去,脑髓都会被那声音透过鼓膜侵蚀掉。
「这是……怎么回事」
在强烈的生理性厌恶的驱策下,櫂人退了一步。而声音就像对他穷追不舍一般,变得愈发强烈。櫂人想要甩掉那个声音,下意识地飞奔起来。但是,那声音让人感到十分执着,就好像嘀咕着「别想逃」一样,穷追不舍。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伊丽莎白……』
「这究竟怎么搞的啊!」
不管怎么跑,终究逃离不了那个声音。櫂人四处张望寻找生机,然后发觉一样东西。在尸山一般堆起来的玩具中埋着一扇门,这个样子,就像是有玩具士兵看守者一般。櫂人心一横,抓住把手将门拉开。
敞开的门中,并非门之后的风景,而是一片更加幽深的无明之暗。他向门中走进移步,随后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此刻,他站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
「………………诶?」

櫂人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看来是个儿童房。
格局接近立方体的房间之中,墙壁上贴着暗淡发黄的鲜花图案墙纸,窗边装点着糖塑似的可爱石膏装饰。家具是统一的白色,衣柜的金把手十分美丽,在上面放着布偶和娃娃。在四根支柱围绕的床上,铺着珍珠色的床单,铺在下面的,应该是塞满天鹅绒的厚厚床垫。

在许许多多的毛毯堆成的海洋中,坐着一个身穿睡衣的少女。
少女的胸口被鲜血染红。

她脸色惨白,身体瘦得连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原本想必十分漂亮的乌黑长发也失去了光泽,越往发梢便越发凌乱。那圆圆的大眼睛,直挺挺的鼻梁,都美得让人觉得不应是人间之物,然而那对空虚的眼眸之中,已然丧失了生气。那小小的薄唇粘着凄惨的血迹,就像是吐过血。

面对那张熟悉的,透着死亡阴影的脸,櫂人倒吸一口凉气。
毫无疑问。这名少女,正是年幼的伊丽莎白本人。

(啊……这一定是我不能看的东西)
櫂人明白过来之后,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就这么钻出门外。当他身体完全穿过门后,眼前的情景就像风平浪静的水面泛起涟漪一般,崩解消失了。之后,只剩下坏掉的玩具所堆成的山,以及插在玩具堆中的那扇门。
看来好歹是从『儿童房』里出来了。櫂人环视『宝库』,放心地叹了口气。但是,那个恶心的声音立刻灌入耳朵。他根本没余力去思考刚才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转身之后拔腿就跑。他在混乱中,拼命远离年幼的伊丽莎白的欢迎,以及执着地呼喊着他的男人的声音。
(搞什么啊,别这样好么……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啊)
櫂人可不想知道那个行为诡异飞扬跋扈的女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也没想过会硬是窥见到恐怕她本人也不想让人知道的记忆。虽然并非对他有所好感,但感觉这是对她的背叛。

伊丽莎白·拉·芬努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她现在会毫不畏惧地如此介绍自己,然而与刚才看到的柔弱少女相差甚远。
她肯定不会相扰身为仆从的櫂人,看到她那羸弱的样子。

櫂人一门心思地不断奔跑,达到了有一个氛围大不相同的地方。

「呼…………哈……哈……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能是走到头了,在他的眼前耸立着高高的石壁。走近一瞧,墙壁是用方形的石头严丝合缝组成的异样构造。这堵墙向左右延伸,就像世界的尽头一般。在这里,櫂人察觉到了一件事。
「唔……怎么了回事?」
不知为何,墙壁上有一部分被圆形的光照了出来。櫂人战战兢兢地朝哪里靠近。
在被照出来的墙壁上,扯着一副铁枷。
一名一丝不挂的少女上半身被绑在上面,就像挂在架子上的商品一样。
「什么?」
櫂人大吃一惊,驻足不前。不管看多少次,都不觉得是错觉。一名美丽的银发少女,手腕被绑在墙壁上。少女拥有丰满的胸部,具备完美平衡美的肢体凄惨地向外撒开。
櫂人在看到她的瞬间,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些许的不协调感,但他总不能一个劲地盯着女人的裸体不放……被当成在视奸也很麻烦。
櫂人没有去管这份不协调感,猛地背过脸去,然后用余光战战兢兢第确认少女的情况。银发少女低着头,一动不动。
「喂,你没事吧?喂?喂?」
向她搭话也没有反应。櫂人不知道这个少女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犹豫了起来。按伊丽莎白的性格,不觉得她会只把恶魔拘束起来,所以银发少女应该不太可能使敌人。
就算少女是敌人,在这个地方会牺牲的,也只有櫂人自己。
就算离开这里往回走,也无法保证还能回到相同的地方。櫂人心想,与其离开之后后悔没有救她,倒不如现在就把她救下来。
想到这里,櫂人决定解开少女的束缚。他四下张望了一番,但附近没有用得上的道具。但他发现,少女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个皮袋子。
手被绑住的她,无法自行取下那个套子,这位置可以说十分恶趣味。
櫂人取下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进行确认,结果从里面掉出了一把钥匙和一张羊皮纸。櫂人用钥匙解开了少女的手铐,随后两只胳膊绵软无力地落在了白净的身体两侧。但是,她就算获得了自由,可还是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櫂人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东西能够遮住她的身体,结果目光被掉在地上的羊皮纸吸引了。羊皮纸的表面用红色的字,大大地这样写着
「『使用说明书』?『启动时的注意事项』?」
在人造人的功能的帮助下,櫂人解读出了这个世界的文字,然后纳闷起来。他突然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然后又转向了少女,确认她的身体。
此时,他总算发觉刚才的不协调感是怎么回事了。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银发少女纤细的手脚关节处呈球状。笔直的银发也并非人的发丝,而是用闪耀着光辉的银丝制成的。

少女是人偶。她应该也是保存在『宝库』中的一件物品。

下一刻,只闻嘎嘎嘎的声音,少女的头突猛烈地上下弹动,最后缓缓地抬起脸来。用翠绿色宝石制成的眼睛,释放着怪异的光芒。看到她的脸,櫂人深深地感到恐惧。
那张如艺术作品般美丽的面庞之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面部肌肉,就像面具一样完全僵硬。
少女——机械人偶的四肢,以球体关节为中心分别以不同的方向开始旋转。看到这非同寻常的状况,櫂人连忙扫过羊皮纸下面的内容。
读完红墨水书写的文字之后,他瞪大了双眼,蹴地而起。

————启动时会袭击人类,请注意。

櫂人开始全力逃走。
人偶在地上爬行的声音,以飞快的速度最赶上去。

  ***

櫂人以障碍跑的要领一路狂奔。他越过椅子,钻过柜子的缝隙,从金币之山上滑下去,而他的设想也应验了。
人偶似乎没有避开物体的意识,笔直地朝櫂人冲过来。物体破坏得越多,人偶移动就会花越多的时间。通过这样的方式,櫂人顺利地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并继续逃走。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哪怕有片刻的松懈,自己也会加入那些被破坏之物的成员之中。
(搞什么鬼!这真不是开玩笑啊!)
櫂人以撕断腿部肌肉的石头冲上了最后的台阶。他无视剧痛,凭着顽强的意志力驱动着身体。一旦回头就全完了,而且没有东西能当做盾牌。
他按捺住喷发的恐惧,勉强活着到达了那扇黑色的门。但是,那里依旧大门紧闭。櫂人捏紧拳头用力砸门,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伊丽莎白,快开门!快给我开门啊!」
「怎么了櫂人?总算尝到苦头了?记得今后好好地尝过味道后再端上来」
「你果然一开始就想着要惩罚我啊!不说这个了,快点开门!」
瞬间,櫂人感到一股仿佛心脏被针刺穿的恶寒。
他顺应本能,当即卧倒下去。随后,人偶的腿从他头上横扫而过。这一击如蛇一般迅猛,脚尖从难以置信地角度逼近,将坚硬的门砸了个粉碎。伊丽莎白慌张起来,冲门内大喊
「这、这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
櫂人听着伊丽莎白的惊呼,不顾浑身被划伤,冲进了飞洒的碎片之中,连滚带爬地闯入王座之间,随即连忙与『宝库』入口拉开距离。从入口处,一只人偶如幽灵一般摇晃着白净的身体,东倒西歪地走了出来。
伊丽莎白似乎自己去拿来了葡萄酒正在喝着,可见到这个状况,嘴里的葡萄酒喷了出来,露出少有的哑然表情,放声怒吼
「你、你这家伙究竟下到多深去了啊!这东西是余的养父制造的恶趣味的机械人偶啊!由于完全不听命令,而且还会把看到的东西全部破坏,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啊!你为什么把它启动了啊!」
「擅自让她启动,实在对不起!可我不知道一解开枷锁她就会自己动起来啊!」
「解开枷锁就是启动的信号啊!你这蠢到极点的东西!」
伊丽莎白将酒杯重重地扣在了搬过来的圆桌之上。她似乎本想雅致地享受这短暂的小憩,然而悠然的时光已荡然无存。
「欸!气死余了!为什么本『拷问姬』要为区区木偶心烦意乱」
她烦躁地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鞋尖在地板上敲了两下。
黑暗与花瓣如烟雾般在地板上滚动扩散,最后从下面垂直生出大量的针。但是,人偶以惊人的反射神经与野兽般的跳跃力垂直跃起,将其躲开,然后用脚底与手掌夹住一根针的针尖,毫发无损地着陆了。
「不错啊,竟然能躲开这招」
伊丽莎白佩服地呢喃起来,然后将手翻到身后,向前一挥。从黑暗中飞出一把斩首铁斧,直逼人偶脖子。只闻噶嘡一声,人偶以让关节脱臼般的动作,在脑袋被斩落之前勉强躲开了斧头。伊丽莎白惊讶地张大双眼。
人偶弯起脚,再次跳了起来,落在了王座跟前,与伊丽莎白实现近身。随即,伊丽莎白就像看准了这个时机似的,打了个响指。

「『灌水椅』!」

从地上冒出的椅子顺利地顶起了人偶的屁股,随即用皮带将人偶束缚住。『灌水椅』与以前让櫂人坐的刑讯椅十分相似,但座板之上没有刺出针来的孔洞,相对的,靠背之上绑着长长的锁链。
忽然,人偶周围的地板呈四方形消失了。在下面,表面漂浮着红色花瓣的水瞬间注满空间。只闻哗啦哗啦的夸张声音,人偶没入水中。
可能人偶正在挣扎,水面一时间激烈地腾起泡沫,但忽然间便安静下来。锁链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提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已经一动不动。
水珠从银色的发丝上点点滴落。这时伊丽莎白才松了口气。
「哎呀呀,总算静下来了。但是,这东西安装有排水装置,所以不久就会自动恢复吧。要在里面的齿轮再次运转之前破坏掉呢」
「诶?等一下,难道只能破坏掉么?」
「那还用说么?不把它弄坏的话又会胡闹,还让不让人活了!还是说,要一直躲着这个随时要把人脑袋摘下来的人偶?真要到那时候,余首先就拿你当肉盾,没意见吧?」
「不是的,归根究底,毕竟是我擅自让她启动的……把制作如此精巧的人偶破坏掉,实在有点于心不忍……至少能不能让她恢复如初,停止运作?」
櫂人劝着伊丽莎白。虽然很怕机械人偶追上来的时候很可怕,但说到底是还是要怪櫂人擅自让她启动。要把这具将人类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的人偶破坏掉,他心里难免有所抵触。而且,这东西看上去价值非常高昂,櫂人就算搭上这条命也赔不起。
伊丽莎白不通快地张开了嘴,但突然又把怒吼咽了回去。
「嗯?等等。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弄坏的话太浪费了呢……说不定还能用」
在沉思起来的伊丽莎白跟前,人偶微微地颤抖气来,身体中十分不祥地轧轧作响,以匪夷所思的动作与角度弹着头。
翠绿色的眼睛再次焕发诡异的光辉。与此同时,伊丽莎白如唱歌般沉吟道

「『齿轮啊,停止吧。你将永葆美丽』」

人偶突然停止了。下一刻,人偶全身失去了气力。明明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抓住她,可伊丽莎白的一句话便让她产生了这样的表情,这让櫂人十分吃惊。
「你、你做了什么?」
「刚才吟诵的,是注册新主人的咒语。嗯,还有效果,这就表示这东西以前的设定似乎清空了呢。如此一来,主人应该就能重新进行设定了。设定好之后,这东西应该就会将新主人的命令视为第一要务,不会再没头没脑地袭击人了。那么接下来……」
就在伊丽莎白正要开口的这一刻,人偶的脖子诡异地动了起来。
喀喀喀喀喀喀喀……脖子强行弯了过去,看向櫂人。櫂人吓得跳了起来,但人偶只是默默地盯着櫂人,翠绿色的眼眸之中只有櫂人的身影。櫂人感觉自己就像被她紧紧依靠着,感到困惑。伊丽莎白佩服似的短短地吹了声口哨。
「哎呀……这东西自己做出了选择呢。开心吧,可能是你救过它两次,所以你被它看上了呢。好吧,从现在起,它的主人就是你了。但是,有一个问题」
「主人?诶?而且还有问题?
「要成为这东西的主人就必须设定『关系』,这东西的制造者是个以让人发愁为乐的怪胎,要从『亲子』『手足』『主仆』『恋人』四种『关系』中选择正确的一个。一旦选错,机械人偶就会将杀意投向主人。余倒没问题,你的话就怕小命不保呢」
「答对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说真的是很难办……要怎么做?」
「谁知道呢,破坏掉的话倒是最方便不过,但你不愿意那么做呢。『亲子』『手足』『主仆』『恋人』之中……嗯,就选择你觉得『最不会背叛』的吧」
伊丽莎白邪恶地一笑,悠然地坐回到王座之上。
伊丽莎白肯定对眼下的状况乐在其中。櫂人在混乱之中,拼命地开动脑经。不管怎么说,这个回答关乎自己的生死。他就是被父亲杀死的,亲子就算了。手足的话他也不太明白,他曾与据说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个男人见过面,然而没有留下什么不错的回忆。主从……那就是跟伊丽莎白目前的关系了,所以不作考虑。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了。
「是『恋人』吧」
「你是处男呢」
——你究竟在断定什么鬼。然而不等櫂人对伊丽莎白的污蔑发出抗议,人偶的身体便前所未有地激烈摇摆起来。她无法控制这阵痉挛,拘束她的皮带应声弹飞。从球体关节的缝隙中喷出热气。
间她太过激烈的反应,櫂人不是先担心自己,而是下意识地担心起了人偶。
「喂,你没坏掉吧?」
他战战兢兢地低头去看人偶的状况,而人偶突然张开了眼睛,将『灌水椅』的皮带扯断,轻盈地跳出了水槽,在櫂人面前着地。
啊,这下死定了……就在櫂人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

人偶猛然在櫂人面前单膝跪地。

「诶?」
「让您久等了,我的情,我的爱,我的命运,我的主君!真正的恋人!永远的伴侣啊!」
人偶以感动至极的声音大叫起来。櫂人头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感觉是那么的悦耳动听。人偶紧紧抓住櫂人的手,抬起脸来。
顺滑的白银发丝包裹的脸庞之上,产生了至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那对翠绿色的眼睛,眼角柔美的垂了下来,白皙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色。人偶那清纯却又不失艳色的甜甜面庞之上,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
她以洋溢着人性的动作,将櫂人的手掌放在脸颊上摩挲。细腻的肌肤就像真人一样水润,温暖。人偶十分幸福地轻声细语



「从今以后,直到四肢折断,脑袋落地,钢铁的心脏停止跳动,我将一直是您的恋人,您的伴侣。我只为您而生,只为您而坏掉。爱我,阻止我,以及其他对我对任何事,都是只有您一人享有的权利」
她直直地望着櫂人,然后害羞似的莞尔一笑。

「请您随意享用我,一定要永永远远地疼爱我喔?」

面对这涛涛不绝的话语,櫂人与伊丽莎白愣住了。人偶不管他们的反应,继续用櫂人的手掌蹭着自己的脸。那怜爱的举止,就如同正渴望撒娇的小狗一般。
不久,伊丽莎白嘀咕起来

「…………看、看来是抽中正确答案了,你、你开心么?」
「…………呃……这、这样难免也……」

——感觉,这样难免也很麻烦。
面对人偶幸福的表情,櫂人讲这话咽了回去。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53 编辑



—— 4 教会的使者 ——

「好吃!」

伊丽莎白手里握着刀和叉,露出灿烂的笑容。

櫂人头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天真无邪的笑容,眼下这异常情况令他不禁背上冒起鸡皮疙瘩。而且不光是伊丽莎白的反应,餐桌之上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化。
长桌之上,那张早已黏糊糊的厚蔓藤花纹桌布换上了新的,在无人的席位前面摆上了色彩鲜艳的鲜花,金银打制的烛台交错摆放着,都点上了烛光,让许许多多的银器焕发着安宁的光辉。

然后盘子里,精心烹制的许多菜品飘香四溢。

猪头冻佐法式小餐包,烘托清爽酸味的肉肠色拉,羊肚做的浓汤,烤成金黄色的腰子派,鹅肝煲。
然后,甜点是像花一样铺满苹果薄片的馅饼。
伊丽莎白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纷纷端上的菜品,眼眶之中夸张地盈满感动的热泪。
「好吃,太好吃了,真是太棒了!实在好吃!干得漂亮啊,人偶!」
「能合櫂人大人的主人伊丽莎白大人的口味,不胜荣幸」
机械人偶正清纯地守候在伊丽莎白身边,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光芒,嘴上挂着恬静的微笑。她穿着裙摆很长的古典式女仆装,还戴着可爱的女仆帽,就像长年以来一直在这座城堡中工作的女佣。
櫂人完全想象不到,她跟昨天袭击自己的是同一个人。
尽管仍心有余悸,櫂人还是提心吊胆地向她问道
「你不光会战斗,还会做菜么?」
「是。我的自主记录装置之中,除战斗情报之外还记录了包括数千种食谱在内派得上用场的诸多技术。从做饭打扫,到夜里侍奉玩耍,随时都能满足櫂人大人的需求」
「不不不,那种事就算了。过剩的福利实在有点那个啊」
櫂人摆了摆手。跟这个人偶打交道,经常会感到手足无措。可随后,突然就像小狗耷拉下了耳朵和尾巴一般,沮丧了起来。
「是这样么……如果改变主意,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喔?我的身体是属于櫂人大人的,随时随地任櫂人大人尽情享用,便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
「随时随地……呃,也就是在外面也行?」
「当然了,在外面也行!」
「你~俩在说什么鬼话」
将派切成大块大口噘碎的伊丽莎白,愣愣地喊了一声。她享受完香酥的外皮在唇齿间留下的酣畅口感,以及内脏的野性味道调和而成的复杂韵味后,结束了用餐。
她细心地用餐巾擦拭小嘴,如同称赞这份工作一般向人偶看去。
「嗯,当余那白痴管家启动你的时候,余还以为只能将你和那白痴一起破坏掉了,没想到你的厨艺竟然如此高超,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开心吧,櫂人,你的寿命平安延长了喔」
「我万万没想到,在我不知不觉间竟然差点被你杀掉」
「这么说,我为櫂人大人帮上忙了?非常感谢,这是我无上的荣耀与幸福!」
「所以,你也是余的仆从了……不对,这里还是尊重你的意思,就以余附庸的附庸的身份,重新迎接你吧…………櫂人啊,给她起个名字吧」
「名字?」
「你怎么什么都感到吃惊?万物都需要名字的吧。连自己的东西都喊不出名字,岂不会很不方便么?」
「不,我根本没把她当我的东西。虽说是人偶,但毕竟是女孩」
櫂人这么说着,摇了摇头。占有与人类几乎无异的存在,这种行为对他而言负担太重。但是,人偶鼓起脸,握紧两只拳头上前一步。
她可爱地噘着嘴,拼命地争辩
「恕我冒昧直言,我就是櫂人大人的东西了。从您将我认定为『恋人』的那一命运的时刻开始,我就是櫂人公子永远的恋人、伴侣、士兵、武器、情趣玩具、性用品。我的身体,不论何时都只属于櫂人大人一个人。这件事切莫忘记」
「我、我知道啦,所以不要老是做出那种惊人的发言啊。唔……总的来说,我的确也希望你有个名字呢……呃」
櫂人按住额头,开动思考,拼命从记忆中探寻能够作为参考的讯息。但是,他至今从未有过给人或动物起名字的经历。而且,他所得到容许的交际关系也很小。他想起了在父亲身边待过的几个女人的名字,但他根本不想拿那些当做参考。就连为他做布丁的女性,最后依旧离他而去。

此时,櫂人忽然想起了人偶用脸在手掌上蹭的柔软触感。
(……啊,说起来,以前是有那么一个,肯无条件地亲近我的家伙呢)

一只纯白小狗的身影从记忆中浮现出来。那是附近人家饲养的小母狗,很黏櫂人,櫂人每次过去,她都会摇着尾巴,为櫂人舔去泪水。櫂人与她相处,仅仅只有在下一次搬走之前的短暂时光,但櫂人对她记得非常清楚。櫂人的父亲,是个只要知道小狗跟自己的儿子处得很好,就会把小狗拐走残忍杀掉的家伙。
那孩子,是个温柔的好孩子。那双大大的,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与这个人偶有几分相似。
櫂人苦思了一番,响起小小狗的名字,开口说道
「『小雏』……『小雏』怎么样?」
「感觉超随便,而且根本是临时想到的吧」
「我、我可是很拼命地去想了啊!」
「不愧是櫂人大人!竟然想到了超越天地之间一切人类亚人兽人幻兽诸神的美妙名字!非常感谢,从今以后我就叫小雏咯?小雏……小雏,我是小雏。櫂人大人给我起的名字……咕嘿嘿嘿嘿嘿嘿嘿」
小雏的肩膀有些诡异地颤抖起来。这好像是开心的反应,但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刚刚为小雏起完名字,正好『肉老板』出现了。伊丽莎白从他那里买到了大量的内脏,交给了小雏。櫂人这个时候开始把餐具往胳膊上摞。
有了一个好厨师之后,伊丽莎白的话匣子似乎也打开了。櫂人与小雏朝正跟『肉老板』聊得起劲的伊丽莎白行了一礼后,便走向了厨房。

到了厨房,櫂人将要洗的惨剧搬进了水槽。小雏迅速地处理起了从『肉老板』手里接过的内脏,为晚饭做准备。
看到她毫不犹豫将准备使用的调味料的瓶子摆在台面上的样子,櫂人问了一声
「小雏,你都分得清这些的味道么?」
「是,这个世界现存的所有调味料,基本已经登记完毕了。另外,还能够从气味对因时间造成恶劣以及在制作过程中产生微妙的味道变化进行分析,随时适当调整用量」
「原来如此,小雏真厉害啊」
櫂人以率直的态度,佩服地点点头。小雏害羞似地扭扭捏捏,小脸绯红。
「承蒙夸奖不胜光荣。话说,櫂人大人喜欢怎样的菜品呢?」
「……这个嘛……应该说,我对吃没什么讲究吧。只要没有腐烂,没有投毒,能吃就行吧?」
毕竟櫂人生前的饮食,就只是单纯的饮食。只要能够完全的吃到东西,他就心满意足了。听到櫂人极为随便的回答,小雏以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小雏懂了。于是,小雏会竭尽全力,用小雏独到的味道让櫂人大人觉得好吃的。然后,如果……实在诚惶诚恐,但如果我做的菜能让櫂人大人喜欢上的话……啊啊,如果得此光荣的一天真的能够到来,小雏……就死而无憾了!」
「别激动小雏,我不希望你因为那种事就去死」
「小雏知道了!小雏会永永远远地活下去!」
小雏红着脸点点头,嘴里「竟然让我永远陪伴在身边,櫂人大人……」叽里咕噜地嘀咕着,身体扭扭捏捏地摆动起来。櫂人望着那上下摇摆的丰满胸部,感到有些头疼。不过如此一来,他不用再在这充满地牢般的闭塞感的厨房里一直一个人了。
(好歹有个说话的对象,感觉心情会舒畅不少呢)
櫂人点点头,拧开水槽的水龙头。城堡的水管连接着有水精灵的蓄水库,虽然出不了热水,有时会很辛苦,但能够自如地放出水来,就已经值得庆幸了。
他用冷水洗着餐具,身旁,小雏正灵巧地使用菜刀,开始处理内脏。瞬息之间,内脏不需要的部分被剔除干净,被切成合适的大小。可能是顾及到了不对肉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切口非常平整漂亮。
櫂人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注视着她精湛的刀工。这个时候,伊丽莎白喊了起来。
「管家,管家!」
「…………」
「櫂人!」
「吵死啦!什么事啊!」
櫂人放下还没擦干的餐具,将后面的工作拜托给小雏之后便冲了出去。
他本以为伊丽莎白会在王座之间,结果她还留在餐厅里。
櫂人推开门,只见她正坐在弯脚椅上,一边晃着酒杯一边不开心地翘着腿。在她面前,刚才『肉老板』坐的位置上,现在有一位新客人。
「这个櫂人厌的家伙好像对你有话要说」
「嗨,初次见面……濑名櫂人君,对吧?」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法衣,面容深邃金发碧眼的男性。
男人眯起那让人联想到山羊的温厚双眼。面对那张透漏着可疑气息的脸,櫂人有种背脊战栗的不祥预感。此时櫂人发觉到,男人以十分顺畅且准确的汉字发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男人有没有察觉到櫂人心中的不安,他威风凛凛地开口说道。

「我名叫克鲁雷斯·拉·冯顿,来自教会,前来询问你的个人情报」

  ***

「……………………………………………………啥?」
「伊丽莎白,他不愧是你的仆从呢,态度与你像极了」

男人用不只究竟是佩服还是吃惊的口吻说道。櫂人重新仔仔细细地向这个自称来自教会的男人——克鲁雷斯看去。
对于这个世界的教会,櫂人并不非常清楚。但是,既然是暂缓对伊丽莎白行刑,命令她狩猎恶魔的那个教会,肯定握有相当大的权力。在权力面前,櫂人心里自然恨不得马上逃走。但是,这个时候逃走也未免显得太可疑了,所以他硬是控制住已自动转到一半的脚踝,用眼神询问对方「想问什么」。
克鲁雷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挺了挺腰,接着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提议。
「那么,接下来就移步教会吧?这座城堡十分黑暗,在这里向你问话,实在让我静不下来」
「诶?可我是伊丽莎白大人的管家,不能够擅自离开」
「你这家伙,不要唯独在这种时候才主张是余的仆从……但你说的没错。克鲁雷斯,余的仆从不能让你随便带走。他是余创造的,虽然愚蠢,但有优秀的机械人偶陪伴,不可过于恣肆。严禁无故将其带离」



「这就是你的态度么,伊丽莎白。你召唤『异世界』之人的灵魂一事,还未向我等报告吧?」
听到克鲁雷斯的话,伊丽莎白的嘴唇无言地扭曲起来。看来是被他说中了。她召唤异世界人类的事情竟然暴露了,这让櫂人十分吃惊。
克鲁雷斯合上他的大手掌,接着往下说
「可是,我也不想专程将这件事向上面报告。听说你处理了『骑士』和『伯爵』,于是我举着『询问详情』的名义过来,但这次访问终归并非正式的行为。不觉得在繁杂的手续与惩罚变得不可避免之前,让我们彼此先偷偷确认完要更有建设性么?所以,希望你让他跟我来说。你意下如何?」
「哈,这种猴把戏就算了把。你尽管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不就是想方设法把他带走么?罢了,真麻烦。余准了,但你要是不还来,就当心你的小命吧」
「真是个乖孩子,这个判断十分明智」
櫂人对两人的对话感到有些吃惊。竟然有人面对伊丽莎白毫不畏惧,这出乎他的意料。克鲁雷斯向櫂人点点头,走了出去。
按照他们对话的走向,看来是决定让櫂人跟克鲁雷斯走一趟了。
对他们双方来说,似乎完全不需要櫂人的意见。
櫂人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心情,乖乖地跟在了身穿法衣的克鲁雷斯身后。櫂人在克鲁雷斯的带领下,下到了地道里,前往伊丽莎白的移动魔法阵。櫂人还以为肯定要到外面去,于是皱紧了眉头。克鲁雷斯在移动魔法阵前停了下来,转身面对櫂人。
「櫂人君,我们出发吧?当心眩晕」
克鲁雷斯从法衣内侧取出了一只沉重发黑的银吊坠。在粗锁链的下面,挂着一个披着头纱,被倒吊着的女性雕刻。精雕细琢的面纱反抗重力,严严实实地遮住女性的脸。
「『向吾指引正确的道路吧』」
他将吊坠举到魔法阵的中央,血文字闪动起来。大量的红色液滴浮在了空中,并发出苍蓝色的光,开始如行星般在周围打转。当旋转达到最高值的瞬间,苍蓝的光辉突然停止,齐刷刷地落向地面。

在这场苍蓝之雨过后,眼前出现的依旧是一个地下室,但氛围与之前的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里是……」
看来这里不是伊丽莎白的地下室,似乎来到了别的地方。墙壁之上加固的泥土有所剥落,散发出不同于岩壁的逼样压迫感。空气中透着水汽,十分阴冷,强烈地主张着此处是地下。
「来吧,到了。櫂人君,就是这里」
克鲁雷斯将吊坠收回法衣内侧,从唯一的门走了出去。
屋是一条地面用木头加固过的,隧道一样的通道向左右两侧延伸。在矮天花板之上,点着魔法之火的古老提灯正在摇摆,整体感觉就像矿山的作业通道。
两人在腐朽到一半的木头与泥土的气味中前进,克鲁雷斯轻声说道
「这里是教会地下的密道,也连接着我的私人房间。就在这边」
在通道的尽头,连接着一所简陋得令人吃惊的小屋。木制的房屋内只摆着书架与办公桌,空空荡荡。但是,墙上装饰着与卡鲁雷斯拿出来过的相同的披着头纱倒吊着的女性像。在近处一看,有一道血泪正顺着女性的脸往下流。
科罗雷斯跪在女性像面前,没有去管櫂人,开始了真挚的祈祷。过了一小会,克鲁雷斯总算站了起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好了,请随意坐吧」
「啊,谢谢」
櫂人恭敬不如从命,在办公桌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克鲁雷斯拿起放在桌上的瓷茶壶,将淡红色的液体倒入茶杯中。十分清爽的薄荷系倾向飘散出来。
「我喜欢和这个茶,每次都会从经常关顾的店里把这个茶买断」
「呃……啊,不是的,我觉得这兴趣很不错」
「哈哈,是么?能听人这么说,真是很开心啊。我总是被部下们吼,说我买太多了」
克鲁雷斯单眼扎了一下。尽管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人性,可櫂人还是没有放松下来。对话实在太顺畅了,让他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科罗雷斯将自己的椅子搬了过来,面对櫂人坐在办公桌前。
「这场面就像在讯问呢」
櫂人自言自语起来。克鲁雷斯喝了口茶,开始说道
「尽管是以仆从的形式,但真没想到异世界的人会被卷入伊丽莎白的恶魔狩猎之中呢」
「呃,伊丽莎白基本什么都没对我说,我自己对这种事也有点好奇,异世界的人被召唤到这边来,莫非不是很常见的情况么?」
「难道她没给你解释么?真是随便,不过也算是伊丽莎白的风格呢。这岂止是少见,是极为少有的事例喔。据说召唤的时候还发生了记忆共享,想必你与伊丽莎白的波长非常契合吧。或者该说,你们的性质十分相似吧」
「你说我跟她?」
櫂人不禁颦眉。他觉得自己跟那个总是飞扬跋扈傲慢不羁的伊丽莎白没有半点相似。克鲁雷斯喝了口茶,摇摇头
「哎,恕我刚才失礼。我当然不觉得你们很像。因为我听说,伊丽莎白·拉·芬努从小就是个极度残忍的女孩」
听到这句话,櫂人不禁吃了一惊。前不久看到的少女的欢迎,在他脑海中闪过。
那个瘦小病弱的少女坐在床上,眼神十分空虚。
櫂人摇了摇头,将那个幻影从脑中驱散。克鲁雷斯没有理会他的动摇,接着说道
「那个女儿作为大贵族拉·芬努家的独生女降生于世,从小体弱多病,拥有以破坏玩具杀死小动物取乐的残忍天性,在十六岁之后,那性格更是可怕地完全展露出来。她不厌其烦地对人用刑,以别人的痛苦为代价得到了魔法的力量。然后,她使用邪恶的力量杀害了更多的人。她连神明都毫不畏惧,做出了残忍可怕的行径」
克鲁雷斯紧紧握住瓷茶杯。那双苍蓝的眼眸中之中,浮现着凶狠的光辉。櫂人发觉他的口吻之中夹杂着针尖一般的敌意。尽管他之前还在跟伊丽莎白酣畅谈笑,可是从从刚才那句话李,能够感受到明确的憎恶。
櫂人对他的强烈反应皱紧眉头,同时产生一个疑问。
以人们的痛苦为代价,得到了魔法的力量————这简直就像恶魔一样。但是,伊丽莎白·拉·芬努不是恶魔,而是『拷问姬』。
「伊丽莎白应该不是十四恶魔吧」
「嗯,你说的没错。她没有与任何人缔结契约,独自实现了那种事情。她明明没有使用恶魔的力量,究竟是怎么把别人的痛苦转换为自己的魔力的呢?具体的方法,只有最高司祭掌握着。但是,这就是事实。她是拥有超越恶魔的力量的,邪恶的女人,她的存在便是对这个世界无尽的亵渎」
克鲁雷斯恶狠狠地咒骂道。他说的可能是不错,但櫂人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伊丽莎白是拷问姬,是施暴政者,是暴君。但是,她现在正在狩猎恶魔。能够与那些在这个世界中制造诸多地狱的恶魔对抗的人,恐怕很少。
而且櫂人现在处于协助与她的立场。
自『伯爵』那件事之后,他虽然依旧在跟伊丽莎白唱反调,但并不讨厌侍奉她左右。她不时展现出的天真烂漫,櫂人其实也十分喜欢。
尽管扭曲,但这是事实。
犹豫到最后,櫂人没有帮腔。但克鲁雷斯不知为什么好像很理解一般点了点头,深深体态了口气
「抱歉,一不小心激动起来了。但是,你跟她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完全明白吧。好了,下面来让我问问有关你的世界的事情吧?据说在你的世界中,机械要比魔法发达?」
「啊,是的。准确的说,几乎都没有魔法……在我们的世界通常来说」
櫂人淡然地回答了克鲁雷斯的提问。不过,櫂人生前的知识颇有偏颇,虽然享受过工业科技带来的恩惠,但并不理解其中原理。对话变得非常模糊,但克鲁雷斯仍旧很感兴趣地在听。他将自己茶喝完,平静地摇了摇头。
「感谢赐教,真是受益匪浅。然后,我由衷地感到遗憾。今后与恶魔之间的战斗怕是会愈发激烈吧,我实在不觉得,你能够活到伊丽莎白杀光那十三只恶魔」
「果真是这样的么。这身体好歹也是不死之躯,不过感觉的确会很困难呢」
「是啊。就算你万一活到了最后,等待着你的也将是教会的异端审问」
「啥?」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櫂人不禁惊呼起来。面对櫂人自然而然的反应,克鲁雷斯毫不动摇。那双直直盯着櫂人的苍蓝眼眸之中,并没有感情。
那并不是面对与自己同等的人类时所用的眼神,而是鄙视虫豸一般的眼神。
「你吃惊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吧。以教会的做法,是不可能让『拷问姬』伊丽莎白完成任务后,让她制作的人偶继续活下去的吧。你也将受到火刑,好的话会遭到监禁。但在此之前,等待着你的将是漫长的拷问」
「这个嘛……说真的,我实在消受不起。我只是被迫牵连进来的而已啊。进行拷问的不是你们么?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么?」
「在这里,我有一个提议」
克鲁雷斯微微地将身体探向前方。这一刻,櫂人感觉到了之前感到的异样感,总算拼上了最后一枚拼图。他之前就感觉到,前面的对话就像是为了什么而作铺垫的闹剧。尽管附和得很诚实,但克鲁雷斯并没有认真地听进哪怕任何一句话,而这种感觉似乎并没有错。
「不是没有办法。随着我非正式的监视与访问逐渐深入,我就越觉得伊丽莎白危险。当她被教会抓到的时候,为了防止她反击或逃跑,给她铐上了枷锁,但『拷问姬』只要与十三只恶魔之中的任何一只缔结契约,其力量便会突飞猛进,挣脱枷锁吧。不仅如此,『拷问姬』独特的力量若与恶魔之力相结合,必然会发展成不堪设想的情况」
「那家伙要是变成那种状态,你们有办法跟她战斗么?」
「教会的最高责任人之一的戈多·迪奥斯发过誓,不会让她与恶魔缔结契约,而且我们信赖着他的誓言。倘若事情真的发生到那一步,他会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全力将其封印……那一位的确做得到,可那时我们将失去最伟大的圣职者。我们不能被动接受早已料到必将降临的遭难,眼睁睁地看着超越一切恶魔的新恶魔横空出世」
克鲁雷斯将手伸进法衣内侧,再次将那个倒吊着的受难女的吊坠放在手心中。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背后的孩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瓶子,并将里面的东西倒进了櫂人的茶杯中。如眼泪般无色透明的液滴,在茶杯泛起波纹。下一刻,淡红色的茶染成了深深的紫色,随即又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让伊丽莎白喝下这毒药吧。作为补偿,会给你赐予安宁的死亡」
「死亡?」
「没错。反抗神明意志的存在是不能够留下活命的。但据你所说,你在召唤过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对吧?你现在在她的身边,一定深知痛苦的恐惧。这并不是一个吃亏的交易,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克鲁雷斯微微一笑。櫂人回忆起看到他的第一眼所产生的不好印象,如今更加明白了。克鲁雷斯十分傲慢,而且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傲慢,一直以绝对的高度俯视着櫂人。
他的这个提议,在他自己看来是如假包换的慈悲。
櫂人谨慎地将谩骂咽了回去,决定保持沉没,直到被放回城堡。
见櫂人没有爽快答应,克鲁雷斯大惑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见你这反应,似乎很不满意啊……为了让你理解我这个提议的正当性,就破例让你看看交由我管理的『异端』是何下场吧」
克鲁雷斯带着櫂人继续网楼梯下面走。他踩着轻快的步伐,在黑暗的通道中前进。在通道中,没有遇到其他圣职者。虽然櫂人对这个情况感到不对劲,但还是跟在了他的生后。不久,克鲁雷斯登上了一段台阶。
台阶的尽头有一扇门,那扇门非常厚,的边缘塞满了布,进行了隔音处理。他抓住了门把手……
「看吧,听吧,然后好好学学吧」
然后将门推开。瞬间,令人浑身发寒的可怕惨叫扑了出来。
人们在呻吟,哀嚎,痛苦,发了疯实地祈求杀了自己。充斥着浓烈血腥味的异端审问室,面积十分的大,正方形的房间用铁隔栅对半分开。

在那一头展现的,是一片小规模的地狱。

一个全身体毛被剃光的人被贴在墙上,惨白的皮肤之上密密麻麻地打着铆钉,光秃秃的脑袋上扎着大量的螺丝,现在仍有穿着白衣的人在将螺丝继续往他的肉里钻。被绑在手术台上的女性,身体被锯子一点点切碎,不住地痉挛。有个老人脚被紧紧地压在烧红的铁板上烤,一边痉挛一边乞求着杀死自己。有个青年舌头被马毛串着吊了起来,嚎啕大哭地等待着舌头断掉。

另外还有许多令人费解为什么还能活着的人正在蠕动。面对此情此景,櫂人吃惊地张大双眼,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即便如此,他依旧紧盯着眼前的景象,将这凄惨至极的地狱图景烙印在眼中。尽管他的精神遭受着恐惧的疯狂犀利,但依旧冷静地观察着现场。
安然死去,是多么充满慈悲的提议啊。
櫂人明白了,克鲁雷斯说的话,绝没有半点夸张。

「我会静候佳音的」

克鲁雷斯温柔滴微微一笑,让櫂人紧紧地握住了毒瓶。

  ***

苍蓝之雨落下,视野豁然开朗。
独自从移动魔法阵回到伊丽莎白的城堡后,櫂人当即跪了下去。

「……咕……呕呕」

强烈的眩晕令他作呕。这是与伊丽莎白一起转移时所没有发生过的症状。也说不定,是刚才所面对的场景以及摆在面前的选择,让他的胃不堪重负所致。
「啊啊,那真是……太惨了啊」
櫂人咒骂着吐了口唾沫,勉强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地道。
櫂人记得回去的路。由于他在经历上知道伴随痛楚的情报不会忘记,所以之前将地道的必要部分刻在了皮肤上,之后再让伊丽莎白治好。伊丽莎白对櫂人的行为十分吃惊,櫂人也痛得死去活来,但好歹因此避免了因迷路而衰竭致死。
「可恶……是不是还有什么时候在回来之后必须要做的?」
櫂人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剩下的工作。日常的工作,小雏想必已经替他处理好了,今天应该再没什么事要被伊丽莎白叫过去了。伊丽莎白对櫂人基本毫不关心,就算会问关于克鲁雷斯的事情,应该也要等到明天之后了。必须得思考的事情堆积如山,但现在他只想休息。
胸口口袋里放着的毒瓶,他今天暂时也不想去想。
櫂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下人使用的楼,勉强走到了自己的卧室。只闻老旧的进件咯吱作响,櫂人打开了薄薄的房门。
就在这一刻,某种柔软的东西包住了他的脸。

「什、什什、什么?」
「欢迎回来,櫂人大人!我终于盼到您平安归来了!」

櫂人被小雏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刚一开门就遇见了小雏,这让他难免有些吃惊。
以身姿稍稍前倾的姿势,被身材高挑的小雏紧紧抱住之后,正好变成了脸被埋进胸部的状态。櫂人连忙把脸拿开,只见小雏就像小狗一样,用忧伤的眼神看着自己。櫂人用这种眼神,对伊丽莎白起不到任何效果,但被小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櫂人却不禁屏息。
櫂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闪烁的目光从小雏身上移开。在这狭窄的房间内,虽然有椅子有床,但完全不见使用过的痕迹。在感到纳闷的櫂人面前,小雏轻轻地跳了起来。
「伊丽莎白大人说您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小雏怀着望眼欲穿的心情等待着櫂人大人回来。小雏好担心,担心得胸口都要裂开,齿轮都要飞出来了」
「我说小雏啊……莫非你干完今天的活之后,一直都站在这里等我么?」
「是的,有什么问题么?」
「呃……你在想等我的时候啊,可以随便坐的。就算打个盹我也不会生气的」
櫂人话音刚落,小雏便摇摇晃晃地打了个趔趄。她捂住嘴,小脸染得绯红。
「竟、竟然允许小雏睡在尊贵的主人的卧榻之上……这这这、这莫非是恋人的特权……不,我们已经形同夫妻,也就表示这是委婉的邀请么?」
「才不是,我现在没精力跟你闹……对不住了」
櫂人轻轻地推开小雏,东倒西歪地栽倒在床上。此时,他发现了某种变化。伊丽莎白给他的床,本来散发着霉味,睡上去很硬,还很潮湿,可是现在十分柔软,散发着香草的怡人芬芳。应该是小雏细心地洗好晒干,才留下了这样的未打包。但是,櫂人现在没有余力向她道谢。
櫂人在混乱之中,紧紧闭上眼睛。就算能够这么舒服,櫂人可能还是会离开城堡……作为弑主的叛徒,以那份报酬安然死去。但不管櫂人怎么去想,依旧想象不出自己杀死伊丽莎白的场景。
(那家伙是,是个会主动去死的女人)
她不会是櫂人杀死的女人,也不会是被人杀死的女人。但是,如果拒绝这个提议,櫂人最终的下场不堪设想。櫂人隔着口袋,紧紧按住了那只毒瓶。
这一刻,床轧轧作响,甜美的香味飘荡在身边。即便不睁开眼睛,櫂人也知道是小雏正躺在自己的身旁。櫂人叹了口气,再次张开嘴
「……我说小雏啊,我真的……」
「恕我失礼了,櫂人大人」
下一刻,櫂人被温柔地抱在了怀里。小雏轻轻地抱住他的脑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她用不带性含义意图的手法,就像慰劳櫂人一般,不停地为櫂人梳着头发。櫂人吃惊地张大双眼。
小雏眯起翠绿色的双眼,依偎在櫂人的身旁,充满由衷之爱地注视着櫂人。看到那就像慰劳丈夫一般无比温柔的慈爱表情,櫂人不禁说不出话来。
「您似乎是累了。小雏身为恋人,就应该这样呵护心爱之人」
小雏用温柔的手法,不停地抚摸櫂人的头发。櫂人不经意地想到……被母亲抚摸脑袋的小孩子,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啊。手掌的温度传递过来,櫂人的心头也自然而然地温暖起来。这份温暖超越了言语和理论,让他心中绷紧的丝线开始松动。
在洁净的传单,与人体肌肤的柔软与温暖之中,櫂人感到自己的眼皮突然变重了。
「……小雏,可是这样的话,我会睡着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请您安心地休息吧。没事的,櫂人大人」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您的。

当听到这声细语的瞬间,绷紧的丝线终于解开了。如今他才察觉到,面对展示给自己的那个地狱,以及推到自己面前的命运,自己害怕了。看来,櫂人对那残酷至极的『死亡』所产生的恐惧,直到回来之后也没有散去。
(啊啊……原来,我害怕了啊)
接下来的事情实在说不准,但至少这里是安全的。现在,櫂人没有身体上的痛苦,而且小雏也对他说,她会把要伤害他的人全都排除掉。
櫂人生前不曾有过任何被别人保护的经理。能够这样的放下心来,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不曾想过,在死亡的尽头,竟然会如此舒服。

他心里这么想着,渐渐地就像被吸走一般,坠入睡梦之中。

他做了个梦。
那是个分得清是梦的梦。

各种各样的影像与感觉,如走班等一般在他的眼睛里和皮肤上重现,又继而消失。

数不清的伤。一直压抑着的强烈悲伤。工作上每次出现失误,皮肤上都会被刻上的『不要忘记』这四个字。轻轻舔舐伤口的,温暖的小舌头。好像在对如同垃圾的櫂人说『喜欢』一般的,大大的眼睛。脖子被勒紧、折断的那一刻的绝望与哀叹。连叫都叫不出来的痛苦。肉块膨胀的铠甲,骑士的眼神,可怕的蜘蛛,诺耶泫然欲泣的笑容。

第一次得到的话语。由他送给櫂人的话语。
就算办不到,也尽量想要实现的,他所寄予的心愿。

眺望窗外的,虚弱的少女的幻象。被残忍晒还的人们。发出哄笑的邪恶女孩。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

『当她被教会抓到的时候,为了防止她反击或逃跑,给她铐上了枷锁,但「拷问姬」只要与十三只恶魔之中的任何一只缔结契约,其力量便会突飞猛进,挣脱枷锁吧。到了那时,超越当今所有契约者的危险存在便会横空出世』

『少开玩笑了啊,「伯爵」』
『余也好,你也好————都要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并最终死去』

『余残酷而傲慢,像狼一样讴歌着生,最后将如母猪般死去』
『——————这早已注定』

乌黑的长发临空翻飞,伊丽莎贝转过身来。櫂人心想……在梦中想到……

啊啊,对呀。你……
你是不会逃跑的吧。

不论未来是怎样的绝望与痛苦等待着自己,她都会背负人生的责任吧。

伊丽莎白·拉·芬努会以『拷问姬』的身份——
为自己这糟糕透顶的人生,承担起全部责任。

此时,櫂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消除正紧紧地抱着他,仍在继续抚摸着他的脑袋。她的脸上,正挂着淡淡的,尤为幸福的微笑。
小雏在抚摸櫂人的时候,无法做其他的事情。櫂人感觉自己做了件对不住她的事,连忙坐了起来。小雏露出依依不舍得表情,再次抬头望着櫂人,歪起了脑袋。
「平静下来了么?脸色比刚才好一些呢」
「嗯,谢谢你,小雏。多亏了你,脑子终于理顺了」
櫂人从床上跳了下去,径直准备离开房间。小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追上来。櫂人一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小雏在床上端坐,正一脸幸福地目送着櫂人。櫂人站在门口,不经意地向她问道
「小雏,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么?」
「要是櫂人大人万一真的死去,小雏也会死的喔?」
「不不不不不,这是闹哪样啊」
「因为,没有櫂人大人的世界,小雏一秒钟也活不下去啊」
小雏就像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一般,露出吃惊的表情。
櫂人感到头痛,捂住额头。她的回答太过出乎意料。櫂人不知道自己今后会面临怎样的处境,有必要先好好劝导她,让她绝对不要随自己而去。但是现在,他先回到了床边,伸出手抚摸她了的银发。小雏开心地眯起眼睛,亲昵地把脸凑了过来。
(这表情果然很像很久以前的过去,唯一对我投以纯粹好意的那只小狗啊)
櫂人回味着她说的话,咬紧牙关一般嘀咕起来

「是这样啊。那么,我——还得尽量活下去呢」

他离开了房间,然后沿着走廊一路飞奔,寻找伊丽莎白。

  ***

伊丽莎白在王座之间。她坐在崩塌的洞口前,独自眺望着满月。
在眼下,黑暗的森林正沙沙作响地摇曳着。
以前野兽被插成筛子的地方,如今尸体连碎片都没有剩下。但是,烧焦的痕迹依顽固地粘附在地面上,即便到了夜里,那片土地看上去依旧泛着血光。但是,那些痕迹不久之后也会被树木所掩盖吧。
「那只野兽的肉最后怎么了?」
「在『骑士』死亡的同时就烧掉了。不提那种事了,你也看看天空如何?」
伊丽莎白头也不回这样回应,从小桌上拿起奢华的酒杯高高举起,晃动里面香醇的葡萄酒。
红色的水面之上,倒映出豪杰的满月。
「今晚的月亮,很美喔」
伊丽莎白将映现在葡萄酒中的月亮一饮而尽,放下了酒杯。
櫂人从装满的精灵制的冰块的银器之中,将充分冷却的酒瓶拿了出来,绕如酒被之中,并从口袋里取出了毒瓶。将无色透明的液体滴入酒中之后,酒从丝滑的红色变成剧毒的紫色,片刻之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恢复如初。
櫂人将这杯酒交给了把整个过程从头看到尾的伊丽莎白。
她将酒杯对着月光,红润光泽的嘴唇弯了起来。
「有意思。这是干什么?」
「给你下毒啊」
「喔?这还真是绝品啊。要是喝下这个,就算是余也恐怕难免性命之危呢。美酒难得,就赏给你吧。这可是主人赏赐的美酒,你就感恩戴德地喝下去吧」
「容我郑重拒绝,这酒给我就糟蹋了」
「是克鲁雷斯么?他给了你怎样的交换条件?安然的死去么?」
「嘿,挺清楚的嘛」
「哎,照这样下去不管是生是死,对你来说的确未来就是地狱呢」
伊丽莎白平心静地地坦然说道。看来她早已完全预测到了櫂人最终面对的命运。但是,她并非对此有所隐瞒,只是觉得无所谓罢了,所以至今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将酒杯放在桌上,夸张地耸了耸肩
「跟那家伙进行交易十分愚蠢,做与不做横竖都难免一死。不过,基本条件倒还不赖。不向克鲁雷斯个人,而是赶快向教会的组织寻求保护的话,只要不被那些个别的疯狂信徒逮到,还是有很大机会能得到包括今后生活保障在内的慈悲关怀的」
「诶?」
「不管怎么说,你是异世界的人,审判你是不是异端就太荒唐了。你要是能存活到杀掉十三只恶魔之后,难免会被判定为余的所有物,但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如果只是启动转移魔法阵,连接教会的话,靠小雏的知识应该也能做得到。你要怎么决定随你」
「这么说……你觉得我现在逃跑也无所谓么?」
「怎么可能无所谓。你是余的人偶,直到破坏之前都是余的东西。但是,虽说不过是多管闲事,但被你这小小仆从怜悯却无法回敬,只怕叫余寝食难安啊。就随你便好了,但你要走就偷偷的走。要是让余发现,就等着接受拷问吧」
伊丽莎白打了个哈欠,然后高高地换腿翘起。她细细地呼出一口气,靠在了王座之上。月光冷冽地洒在她的脸上,那侧脸如利刃般美丽。
她不再多说什么。就算继续等下去,似乎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櫂人无言地转过身去,但在他临别之前,伊丽莎白轻轻地嘀咕了一声
「有件事余想问问,你为什么没有偷偷下毒?」
「嗯?」
「在『伯爵』那件事之后,你就对恶魔痛恨不已,然而你却容许了更加强大的恶魔诞生,这样好么?克鲁雷斯也是这么对你说的吧」
伊丽莎白把脸转了过来。反射着月光的赤红双眸,直直地盯着櫂人。
怎么回答呢……櫂人思考起来。他没想到会被伊丽莎白本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他稍微想了想,然后不加掩饰地吐出了答案
「教会的大人物似乎做出了判断,而且我也认为你这人不会与恶魔缔结契约」
「喔?」
「你要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孤独死去不是么?」
「啊啊,没错。余当如狼一般孤独,如母猪一般可悲地,孤独死去」
「你的身旁,一定容不下恶魔吧」
櫂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在这个女人死的时候,恐怕已经没有恶魔了。

她对无辜的子民施以拷问,用大量的尸体堆砌了血肉之山,最后将遭到处刑。
这个由她自己决定的死亡场面,孤独而悲伤。

伊丽莎白扬起嘴,肩膀颤抖,愉快地大笑起来。櫂人对她点了下头,迈出脚步。来到走廊后,他的目光朝透进月光的高高窗户投了过去。
他注意不去看投影在地上的恶心花纹,低声呢喃

「…………还剩……十一个人么」

櫂人摆着充满决意的表情,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早上,他在小雏的帮助下独自溜出了城堡,前往教会。

  ***

櫂人穿过应该连接着教会总部大门的,周围变成了红色的墙壁,随后化作血雨落了下来。但在红色散去之后,是一所素土地面的黑暗房间。櫂人惊讶地张大了双眼。这个地方,是连接着教会密道的小屋。
他不明就里地四下张望,而在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嗨,是想找教会寻求保护么?」

克鲁雷斯露出平静的笑容。在他身后,跟着血多身穿圆筒状纯白服装,头上深深带着兜帽的随从。
克鲁雷斯带着那样一群白色的家伙,就像带着尸体处理人员的处刑人一般。
他向櫂人投去俯视虫豸一般的鄙夷目光,用失望的口吻接着说了下去
「非常抱歉,我私自与你进行交易的事情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会很麻烦的,如果你要拒绝,那就只能遗憾地偷偷将你处理掉了。尽管放心吧,既然你不接受交易,那么这终归只是或迟或早的差别」
櫂人的双臂被随从抓住,强行拖着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剧痛在他的肚子上放射开来,令他禁不住低沉地呻吟起来。克鲁雷斯看到櫂人这个样子,吃惊地说道
「哎呀哎呀,这样就叫出声来可是会让我伤脑经的啊。到了后面,你的喉咙恐怕没多久就会喊破吧。哎,不过喊破喉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困扰的就是了」
在克鲁雷斯的指示之下,櫂人被拖走。櫂人看了看通道的样子,明白自己不是被拖往克鲁雷斯的私人房间,而是正被带往异端审问室。他动作可真够麻利的,似乎已经不需要对櫂人讲究任何客气了。
克鲁雷斯露出灿烂的笑容,抓住了异端审问室的门把手。

「欢迎你,大罪人。你将在这里受到欢迎,遭到否定」
门发出地狱之门般的声音打开。

櫂人被搬进了铁隔栅的里面。在痛苦的呻吟声中,櫂人被无助地固定在了中央的木制台座上,为了防止他逃脱,他的手和脚被拷上了铁枷。
(……还是特等席啊)
櫂人带着讽刺心里想着。沦为被拷问的一方他才明白,天花板上画着受难女人的图画。她一边流着鲜红的泪水,一边在面纱之下俯视着遭受拷问的人们。櫂人忽然心想,她是在悼念什么呢?他并不清楚教会的教义,但感觉到她所俯视的情景,并不是她渴望的。
神明与受到尊崇之人,不应该渴望这样的地狱。就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櫂人也会这么觉得。
「上次也跟你说过,从异世界进行召唤的例子非常少有。所以,我们会对你的身体进行解剖,从魔力来分析伊丽莎白的召唤魔法的构成,这将有利于我等召唤拥有对我等有益之情报的人。你的死并非毫无价值,你完全不必哀叹,这反倒要比以伊丽莎白仆从的身份遭受裁决要好得多吧。你将造福于人类,藉此聊以偿还你深深地罪孽。啊,太愉快了,太愉快了」
克鲁雷斯以垂涎欲滴的表情俯视櫂人,那双眼睛灿烂地放着光,不再是之前如同看着虫豸一般冰冷的眼神,非常肯定櫂人的价值。看来在克鲁雷斯来看来,解刨之后切成的肉片要比活着的櫂人更有益。
他的一名部下拿起了尖锐的刀,右边的一名拿起了断骨剪刀,左边的拿起了线锯,一齐想櫂人靠近。櫂人坦然地感到害怕,恨不得马上惨叫起来。
他带着这干巴巴心情如此心想,同时开口说道

「你说的『我等』,是指你和你的契约恶魔么?」

克鲁雷斯的笑容瞬间僵硬,櫂人只觉得不出所料。克鲁雷斯这样的人,很不擅长应付突然袭击。生前,父亲威胁对象之一的某做假账的公司社长,就经常露出那样的表情。
櫂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其实,虽然魔法阵连接着教会的正门,但我本来就是打算来找你的。你的干涉倒让我省去了不少功夫啊。我怎么能逃跑啊……这样的地狱,怎么说也不能放着不管呢」
櫂人微微地转动脖子,向铁隔栅里面望去。在那周围,如今化作了真正的地狱。在台面附近,肚子上的肉被切下来,胃露出来男人正不断呻吟。在里面,一对母子嘴里不断地喷着血沫,两人的身体被粗大的绳子融合在一起。
櫂人并没有很强的正义感,本来也可以说与自我牺牲的精神完全沾不上边。但是,容忍不可能毫无限度,面对如此令人作呕的残忍行径,岂能坐视不理。
「看到这个地狱之后,我就对你起疑了。恶魔通过人的痛苦,通过灵魂所受的折磨来获取力量。你进行异端审问的场景,给我的感觉与恶魔的所作所为非常相似……再说了,拷问内容本来是为了让人坦白自己是异端而设的,可这怎么看都不像啊」
周围的人全都陷入濒死状态,在无止尽的痛苦中饱受煎熬。
人所能设想到的最糟糕的状况,正于异端身上重现。这俨然是恶魔的行为。
「全身被打上铆钉,身体被切成碎块,肚子上的肉被切除,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进行了相应的处置就不提了,可他们多半处于不管不顾的状态。你让我看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在下意识中只顾将场景深深地烙印在眼睛里,但事后反思,便觉得果然不出所料。强行维系着他们生命的,是恶魔的魔力……而且这实在不可能是教会承认的行为」
克鲁雷斯的地下密道中,看不到其他教会的人。
如果这是教会许可的拷问,其他地方也在进行同样的事情,那么为了处理血液与搬运异端者,应该会有更多人来往才对。但在这条密道中,除了他和他的仆从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櫂人没有见到教会里任何其他的人。
克鲁雷斯没有让櫂人见其他的圣职者,坚持隐藏了櫂人的存在。
这也就表示,他的所作所为违背了教会的意志。
「而且,你自作主张要杀伊丽莎白这件事也很蹊跷。教会之所以会委托她,想必是已经找不到其他对策了,被逼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境地……不然怎么会『为了处理猪而雇佣了母猪』。然而你身为教会的一员,却秘密来到城堡,还让我杀死她。不能让比恶魔更强的恶魔诞生——骤耳听来,这个理由十分充分,但失去了她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剩下的恶魔?十三只之中,现在才只杀了两只,你就要把能力出众猎犬早早杀掉?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就是那十三只恶魔之一」
王国骑士中有契约者,那么教会内部有契约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以他的地位,正好能够让交给他处理的异端受尽折磨,收集他们的痛苦。而且他企图利用职务之便,收拾掉强大的敌人。但是,他操之过急,而且计策拙劣不堪。
正因为他以远在人类之上的高度睥睨一切,不屑于去掩饰,所以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被他视为虫豸的櫂人望着他,对他嗤之以鼻。
「我说的没错吧,克鲁雷斯?哎,我只能以察觉到这种可能,也多亏了小雏让我的头脑冷静下来呢」
「没死成的木偶君,你想说的就这些么?」
克鲁雷斯平静地露出微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额头上微微冒出的青筋没有逃过櫂人的眼睛。
如果櫂人现在不是被完全绑住,应该会耸耸肩吧,可这种状态毕竟做不到,也就只能点点头将就了。
「嗯,就这些。恶魔我发现了,陷阱也布好了,下面就轮到『拷问姬』登场了」
「移动魔法阵已经从这边关闭了,蠢货!你根本束手无策吧!」
克鲁雷斯哄笑起来。櫂人只觉得这人蠢得无可救药,向他投去冰冷的目光。櫂人以前就看到克鲁雷斯对魔法阵进行干涉,又岂会预料不到这种状况。

櫂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
(啊啊,肚子好痛)

让一个人通过的魔法阵,这里还是有的

克鲁雷斯路出诧异的表情,下一刻,他惊讶地张大双眼,撕掉了櫂人的衣服。
櫂人的肚子上打着绷带,上等的皮草表面正浮现出红色的转移魔法阵。克鲁雷斯慌慌张张地用断骨剪刀剪开皮带,撕下了下面的绷带。看到魔法阵的生成源,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家伙」
「流了这么多血还不会死,这身体真方便啊」
櫂人的肚子上,刻着移动魔法阵。鲜血正从深深划进肉里的伤口喷溅而出。櫂人每次呼吸,腹部就会传来剧痛。刚才被克鲁雷斯的从这拖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会一命呜呼,但他对这份痛苦的忍耐,着实换来了成果。
『身为余之仆从的你,也能够用自己的血将某些东西召唤到自己身边喔』
这是以前在跟伊丽莎白对话的时候,她告诉櫂人的。克鲁雷斯抓起剪刀,企图挖下櫂人的伤。但还不等他来得及这么做,移动魔法阵变激烈地释放出光芒,鲜红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黑暗开始卷起漩涡。克鲁雷斯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边后退一边大叫。

「别过来……别过来、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收到如此热烈的呼唤,余岂能不来?」

只闻嘲笑一般的声音,黑暗猛然爆发。红色的花瓣在牢狱之中纵横无尽地狂舞。花瓣在空中变成液滴,化作红色的语自天花板下落。
伊丽莎白全身淋着血,从移动魔法阵中现身了。乌黑亮泽的长发与裙摆凌空翻飞,形态优美的胸部都动起来。伊丽莎白悠然地在櫂人的伤口上着陆。
她无视櫂人的叫声,妖艳地一笑,打了个响指。

「对付杂鱼就简单点吧。『绞刑』」

天花板上落下绳索,缠住了克鲁雷斯仆从们的脖子。就像在开玩笑一样,那些仆从被齐刷刷地吊到了天花板上。只闻咕拉一声,他们的颈骨应声折断,气管被压烂,血管被碾破。遮住他们面容的白色兜帽,从头上掉了下来。
从面露出的不是人类的脸,而是由脓肿肉瘤构成的,从兵的脸。
几具绞死的尸体,在房间之中无力地悬挂着。
「怎么会……混账,混账!」
克鲁雷斯用颤抖的手,从领口取出了项链。他准备嘀咕什么,单手玩被锁链缠住。只见他愣住的视线前方,伊丽莎白正在微笑。
「你喜欢疼痛,是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附着铁枷的锁链牵引,克鲁雷斯的手腕被猛然折断,骨头从肉里刺了出来,一边惨叫一边挣扎。但是,他突然将手臂从铁枷的束缚中滑溜溜地抽了出来。
回过神来,他全身已经包满毒液,丰盈的金发逐渐脱落,法衣被爆飞。他的身体进一步膨胀,最后变成了一只皮肤色的肉蛙。随后,他高高跃起,独自将牢房的铁隔栅顶压变形,向地道方向逃窜。
伊丽莎白看到那丑陋而巨大的身影,不知为什么露出愕然的表情。
「那家伙……虽然魔力量大到不自然,但不是恶魔!他不过是个走卒,是从兵!」
「是、是这么样么?那么,只用将他打倒就行了,是吗?」
「哪里行了,你这白痴!那家伙可是教会的人啊!开什么玩笑……要说教会的人会议能够接触的恶魔,那就是……」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櫂人手脚的束缚被弹飞。红色花瓣向他的伤口集中,随即强制地将伊丽莎白的血液灌入他的人体内。随后,伤口之上被新的皮带堵住。强制性的输血与止血所带来的可怕剧痛,令櫂人发出惨叫。
「哒啊,你对我做了什么!这也太痛了吧!」
「你要跟上就随便,想留下也没关系,如果余没救及时返回,或者通过其他路径返回城堡,你就自己想办法治愈,自己去苟延残喘吧!」
「被你这么说,我除了跟上来还有什么选择啊!」
櫂人强行站起来,跟在伊丽莎白身后奔跑起来。失血稍稍得到了恢复,只要不理会疼痛,应该勉强能够跟上。
离开了门来到外面之后,肉蛙狼狈周章地沿地道奔跑。伊丽莎白朝着他手掌一挥,黑暗与花瓣卷起漩涡,变成了巨大的带刺车轮,并朝他滚动起来。但是,车轮在中途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弹开了一半,云消雾散。
在短短的一瞬间,感觉在肉蛙的背后看到了类似黑色狗尾的影子。
肉蛙向身后瞟了一眼,露出安心的表情,并进一步提高速度。
「那反应……难道是真的!」
伊丽莎白完全不像她的风格,焦躁地喊了起来。她以从兵为对手,竟然拔出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肉蛙快步登上一条幅度较宽的楼梯,破门而入。正在搬运卷轴,神态安详的中年圣职者惨叫起来,跌坐在地。年轻的圣职者似乎正在带信徒参观教会内部,见状连忙挺身而出挡在信徒面前。通常的教会,似乎是个比櫂人预想中更加健全的组织。
肉蛙行进的走廊上铺着大理石,打理得十分整洁。肉蛙一路散播着冒着泡的毒液向前奔跑。伊丽莎白冲进了礼拜堂,向肉蛙挥下剑。
「『吊笼』!」
漆黑之暗与鲜红花瓣卷起细长的漩涡,出现了一个勉强能将人以倒立状态关进去的狭小笼子。肉蛙被塞进了里面,同时身上被挤出大量毒液。而且,周围还被锁链紧紧缠住。以这样的机关,即便笼子被破坏掉,锁链也能将肉蛙束缚住。可是在下一刻,伊丽莎白的身体猛然颤抖,跪在了地上。
「唔……唔,啊…………身体……」
牢笼分崩离析,变回了黑暗与花瓣,锁链也丧失力量,在落地弹起的过程中逐渐消失。
「伊丽莎白!」
之间她的身体之上浮现出红色的文字。櫂人的人造人功能正要自动翻译那串文字,对最终失败了。他的知识告诉他,那是无法翻译,无法吟诵出来神之语言。

神的圣句如同烧伤一般刻印在伊丽莎白全身。那些文字,就像在往缠在她皮肤之下的枷锁上灌火一般。
这就是教会让她负上的枷锁吧。但是,这机关为什么突然发动了?
「好烫……唔……唔、唔、啊、为什么……谁……是谁」
伊丽莎白匍匐在地,愤怒的向旁边瞪去。之间祭坛上的圣职者正高举着吊坠,一边颤抖一边吟诵祷词。他每吟诵一句,刻印在伊丽莎白皮肤上的文字就会发出红光。伊丽莎白释放出鲜血淋漓的怒吼
「开什么玩笑!该控制的不是余!是那边的家伙,蠢货!」
肉蛙撞倒众多参拜者,一路撞碎椅子,朝教会更深的地方冲去。
好不容易聚集过来的卫兵,也被冲了个七零八落。他们被肉蛙巨大的腹部压扁,铠甲之下的骨头被压断。但是,混乱的圣职者依旧没有停止吟唱。
櫂人冲上那几级台阶,不由分说地朝他伸出手去。
「你、你……」
「老爷子,给我!」
櫂人从圣职者满是褶皱的脖子上扯下吊坠,随手一扔。
随后,伊丽莎白站了起来,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但是,她的身上仍留有重度烧伤的伤痕。
櫂人也行动起来,朝着对圣句烦躁不堪的伊丽莎白身后追了上去。
在走廊上,零零星星地倒着被压死的卫兵。越往前走,尸体就越多。他们之前似乎严加守卫的气派大门,如今正敞开着。
在里面,是一间豪华的办公室。在天鹅绒的椅子上,一名身穿金丝法袍头戴宝冠的老人,下半身被完全压压烂,已然毙命。
他身后的墙壁,大大地敞开着。墙壁之中是一条暗道。
在暗道之中整面地刻着神之圣句,正濛濛地发着光。肉蛙在暗道中每前进一步,体表就会腾起泡沫,肉就会烧烂掉落。但是,这个现象同样发生在了伊丽莎白身上。伊丽莎白刚冲进去一步,圣句便再度发光,令她苦闷不已。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笨蛋,别乱来啊!」
櫂人连忙扶起伊丽莎白的肩膀,忍耐着腹痛往前走。肉蛙勉强活着到达了通道尽头,然后身体贴在墙上,泪眼滂沱地说道
「尊贵的陛下,是我错了。我竟然像把您一直关在里面,企图单方面的得到您的力量。我岂能一边保持着信仰,一边利用您。我现在就将我的一切献给尊贵的您,以将您释放来证明我的忠心,您要从那个恶魔般的女人手里救救我啊」
肉蛙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从大量的黏液之中取出一把金色的要是。
他一复杂的顺序抚摸墙上浮现的神之圣言,然后一边默诵祷词,一边将钥匙插进了没有任何孔洞的墙壁中。只闻嘎啦一声,墙壁发出强烈的光线,随后消失。
浓郁的黑暗与刺骨的寒气从中溢出。在发年的黑暗中心,放着一把刑讯椅子。

那把椅子上,坐着一名黑发男子。

男人缓缓抬起脸,乌黑凌乱的头发摆动起来,红色的眼睛闪耀光辉。从发丝见露出的面庞散发着中性之美。但是,当櫂人看到他的一瞬间,俄然感到一种喉咙被勒住的压迫感,同时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尽管有着美丽的人类的形状,但绝对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可怕的某种东西。

而且那张脸,不知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束缚男人手脚的皮带,突然悄无声息地燃烧脱落。男人如同从王座上站起来一般,缓缓起身。从身穿囚服的背后,粗大的针被拔了出来,鲜血汩汩溢出。但是,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眼睛,就如同在睡梦中一般,依旧望着虚无的空中。
肉蛙——克鲁雷斯爬到男人的脚下,丢人现眼地跪了下去,拼命地向男人投去祈求大发慈悲的眼神。但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起一只脚,将那只赤脚直接砸进了肉蛙的脑袋里。肉蛙巨大眼珠,在冲击之下掉了出来。
「咕欸」
噗唰……乌红的血四散开来,肉蛙的脑袋被轻易地踩穿了。灰色的脑浆糊得到处都是,但男人伫立在血泊之中却毫无反应,俨然就像是没发觉自己踩扁了路旁的青蛙一般。然后,男人呆呆地抬起脸。



这个时候,男人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入口的伊丽莎白。
他呆滞的表情骤然一变,露出心神荡漾的甜美微笑。

「伊丽莎白」

那充满热烈爱意的声音,与櫂人在承包宝库中听到的,完全一致。

「维拉德!!!!!!!!!!!!!!!!!!!!!!!!!!!!!!!」

伊丽莎白大声咆哮,挥手将櫂人掀飞。櫂人沉闷地撞到了墙上。
伊丽莎白冲进屋内,挥舞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长剑划破虚空,数以百计的锁链向男人奔袭,但全身正被圣句炙烤的伊丽莎白,释放出的锁链力量远远不及平时。即便如此,也足以将『骑士』粉身碎骨的一击,却被在空中扫过的黑狗尾巴全部挡下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狗,正蹲在男人的身旁。它拥有着油亮的皮毛与紧致的肌肉,是只最极品的猎犬。
黑犬释放着浓烈的野兽臭味,眼睛和嘴里燃烧着地狱业火。起外观并不丑陋,但櫂人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恶魔中最为危险的存在。即便如此,他却不知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的恐惧。他的大脑,已经少有地麻痹了。

面对如同『死亡』之具现的存在,恐惧的感情被彻底麻痹了。
他与那些相貌丑陋的恶魔,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黑狗悄无声息地探出头,那尖锐的牙齿已然堪称美丽,以恰到好处的完美动作逼近伊丽莎白。但是,就在它要将伊丽莎白纤细的身体咬碎的前一刻,男人摇了摇头。黑狗停了下来,男人依旧摆着如痴如醉的表情,随后便消失了。
突刺同时,充斥着屋内的可怕重压也消失了。櫂人从暗道中目睹了整个过程。最终到达房间的他,茫然地扫视周围。
「那……那激活上哪儿去了?更重要的是,那家伙究竟是……」
「是『皇帝』」
「诶?」
伊丽莎白以僵硬的声音,回答了櫂人的提问。櫂人歪起脑袋。
她对无法理清情况的櫂人,补充了一句

「『皇帝』回归故乡了」

这一刻,櫂人才总算掌握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以及眼下最糟糕的情况。

已经被协会抓捕的,十四恶魔中的最高恶魔——『皇帝』,如今被放归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54 编辑



—— 5 拷问姬的故乡 ——

在王座之间,伊丽莎白飞扬跋扈地翘着腿。

她坐在王座之上,面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在她面前,悬浮着一颗蓝白色的光球。櫂人没问具体怎么回事,那个缓缓不断旋转的球体之上,正映现着远方某位大人物的身影。但是,总是映现着正面的那张脸,却像隔着雾帘一般模糊,就连五官都难以判别。
神秘人物以缺乏人性味道的低沉声音说道
「由于考虑到要商讨是否将『皇帝』移送王都,并未对其以完备的状态进行封印。另外,克鲁雷斯善于笼络他人,将严密隐藏的『皇帝』的所在之处,乃至开锁的方法,都通过上官泄露的情报掌握到了。另外,以我为首的最高司祭大多为了祭礼前往了王都,教会内部警备薄弱……这次的状况,乃是诸多不备与不幸累加而成的结果」
「真会说笑,简而言之就是人为吧。套话就免了,进入正题吧」
「教会正式委托伊丽莎白·拉·芬努,将『皇帝』诛杀或逮捕」
对球体的回答,伊丽莎白嗤之以鼻,高傲地换了条腿翘起来,充满讽刺地扬起嘴角。
「又命令余来擦屁股么?你们这帮家伙总是这样。你们的神将稳坐与神座之上一动不动,不会救济你们,而救济你们的,只有你们肆意卖弄的权威。你们队束缚于神之名下的狗施以鞭笞,自己却束之高阁」
「我等不具备与那些家伙分庭抗礼的无力,是故不得不委托与你。但是,这并不能否定『神』常与我们同在的事实。神虽然会对我们进行考验,但神的祝福语我们所有神之子同在」
「信口开河,你这骗子!照你们的教义,那些彻底沦为异形的男人,还有本『拷问姬』,都是神所创造出来的吧。可神的祝福哪里与我们同在?明明抱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真亏你敢说!」
「祝福依旧与你同在。神慈悲为怀,你只要用心去体会便会发现,神就在你的身边。神定会流着血泪,将救赎的惩罚赐予你。我自你年幼便认识了你,我的盟友拉·芬努族长的女儿,伊丽莎白啊……你也应该憎恨着恶魔才对」
伊丽莎白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不开心地抿紧嘴唇。櫂人战战兢兢地从旁渗透,看了看她的脸。但他被伊丽莎白一瞪,又连忙端正了姿势。
光球没有理会伊丽莎白的沉默,淡然地继续往下说。
「不要忘记我等在你的剑上刻上的铭文。『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皇帝』也被教会施加了多重枷锁。今天,我等已将那些枷锁全部发动,解除将在七日之后。在此期间,拜托你给他予以处罚」
光球以完全不变的口吻下达了期限。他的口吻,并不是在威胁,可正因如此,櫂人才感到冰冷之极的恐惧。在伊丽莎白身旁,他思考起来。
(七天,在这个期间内能够设法解决『皇帝』么?如果办不到,结果会怎样呢?)
到那个时候,究竟会有怎样的灾难降临人间呢?
对方没有说下去,如同最后一刺一般,留了一则命令。

「在死之前做点好事吧」

光球的光消失了,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櫂人将球捡了起来,只见球体为薄纸所制,根本搞不懂刚才是从哪里发出的光。
櫂人带着困惑抬起头,向伊丽莎白问道
「呐,刚才那是……」
「是教会的最高负责人之一戈多·迪奥斯发起的通信。那个臭老头还是那么让人不爽」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櫂人看着她凝视着半空的侧脸,姑且将最为在意的问题问了出来。
「喂,你对『皇帝』的去向有头绪么?」
「有」
伊丽莎白当即作出了回答。櫂人暂且松了口气。是否知道『王迪』的所在地,将极大地关系到任务的难度。
伊丽莎白从墙壁上崩塌的洞口,如同望着远方一般,眯起了赤红色的眼睛。在那前面,泛着暗淡光辉无边无际的灰色云层,笼罩在沙沙作响的漆黑森林上方。

「『皇帝』回来了。回到了故乡,余的城堡」

为什么『皇帝』会回到伊丽莎白的故乡呢?
为什么『皇帝』会用怜爱的声音呼喊伊丽莎白呢?

櫂人等待着后续,但伊丽莎白不再多说什么,櫂人也没有硬是去问。两人久久地站在原地,望着墙上的洞口。
经过了漫长的沉默,风载着余的气味从外面灌入进来。不久,伊丽莎白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她啧了下舌,几乎要把椅子推倒一般的,猛然站了起来。

「——————出发吧」
「————————噢」

櫂人对这灌注了低沉怒意的言语,点了点头。
下一刻,只听伊丽莎白一声「这是身为下人的态度么」,櫂人被一腿踢倒在地。

  ***

伊丽莎白的故乡,在高墙的另一边。

据说在大贵族拉·芬努家族曾经拥有的广阔领土之中,这个城下小镇是个特别的地方。『拷问姬』鲜血淋漓传说,正是从这里开始谱写的。
以尖塔壮丽的拉·芬努家族的白垩城堡为中心,背靠险峻的山脉,前面呈扇形展开。利用与山体相接的地形,小镇的外侧被设有幻兽召唤台的墙壁所包围,遭遇战事之时可进行固守。但是现在,那面墙壁已完全另作他用。

城门紧闭的墙壁,将小镇严严实实地封在里面。只要跨越墙壁一步,便会来到死亡的领域。
高耸的墙壁,如今就犹如这座小镇的巨大墓碑。

据说『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曾将大门封闭,将刑具放在街上,亲手对镇上的居民一个不剩地进行拷问。屠杀飧宴长达三天三夜,其间,痛苦的悲鸣如壮阔的乐章一般,久久地在小镇中奏响。
以这座小镇实施的屠杀为开端,她又创造了『串刺荒野』『山村死亡舞会』,将尸体之山累得越来越高。

(……越是去了解,后面的内容就越是糟糕透顶)
这一切,都是伊丽莎白本人告诉櫂人的情报。

櫂人想要了解接下来要去的目的地的信息,如是伊丽莎白将教会编纂的《拷问姬记录》扔给了他。櫂人掌握了这一连串的传说后感到愕然,而她对櫂人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以为余是谁?余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虽然正在狩猎恶魔,但也是旷世罕有的大罪人,就算死也不是好人」

现在,櫂人、伊丽莎白还有小雏,正站在那凄惨传说的伊始之地。
在他们眼前,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屠杀过后,城中的大量尸体难以处理,最终在墙内放了把火任其燃烧,一烧就烧了七天七夜。火事过后也没有对小镇上的尸体进行回收,这个小镇便被原封不动直接封锁了起来。
「真是惨不忍睹啊」
「哎,以教会的说法,这里是『被神明抛弃的土地』」
伊丽莎白就像事不关己一般嘀咕了一声,櫂人微微点头。
这样的描述绝不夸张。大面积的房屋烧毁崩塌,堆起的瓦砾之间还留着刑具与数不清的骨头,让人联想到描绘地狱的宗教画。一所所屋顶被烧垮的砖瓦房,在这样的背景中,数不清的骸骨被铁橛子刺穿,就像献给恶魔的贡品。

此情此景之中,只有那座白垩城堡没有腐朽,也没有熏黑,依旧美丽地伫立在那里。
就好像在积满灰烬和泥土的地面之上,后来才放上了一座玩具城堡似的。

造就这异常一幕的罪魁祸首——伊丽莎白,啧了下舌。
「嘁,这气氛连余自己都觉得讨厌啊,你们切莫大意。『皇帝』已经回归,余也不清楚前面会有什么等待着我们。但是,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明白。小雏接下来将维持战斗模式。櫂人大人,为避免贵体手上,请退到我身后」
「啊,对不住了」
櫂人点点头,坦率地走到了小雏身后。小雏嫣然一笑,鞠了一躬,温柔地呢喃起来
「请放心,小雏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的」
而她现在手中,正握着一柄巨大的枪斧。
那把勾勒出凶恶轮廓的武器,比她整个人的身高都要长得多。其顶端的枪头部分异常的粗,斧头部分带着反钩的厚实斧锋。那东西虽然重量也肯定相当沉重,但在小雏拿在手中就如同握着茶壶,走起路来依旧十分安详。
眼前的这一幕,就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说就像噩梦。櫂人从刚才开始就好几次感到眩晕。
正如伊丽莎白所说,这个地方的气氛太糟糕了。空气中包藏着令人讨厌的热量,仿佛过去的火焰仍在地底燃烧着暗火一般。那些尸体应该或腐朽或坏成灰烬,然而仍给人一种浓烈腐臭掠过鼻腔的感觉。人的懊悔与情念,就像肉一样腐烂,化成污泥,堆积在这里。这就是櫂人现在,最直观的感想。
然后,那泥垢散发的明确杀意与憎恨,全都集于一身。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被诅咒吧,被诅咒吧,被诅咒吧,被诅咒吧,永远地被诅咒吧,伊丽莎白!

整个小镇正用无声的声音咆哮着,然而这无法完全断定就是幻听。
不管怎样,这里是死亡的小镇,是伊丽莎白的故乡,是『拷问姬』的诞生地。但是,伊丽莎白本人却完全无视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压,光明磊落地往前走。
(你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櫂人完全猜不出她的想法。但是,该怎么去问她才好呢?可他也完全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问的必要。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皇帝』。
他跟随伊丽莎白,踩着被混着灰烬的污泥铺上厚厚一层的道路继续往前走。
在整条街上,虐杀的痕迹随处可见。骷髅头就像田里种的蔬菜一样并列着埋在地里,烧剩下的大树枝桠之上,三具人的骸骨被铁丝与狗的骨头一起吊着。这是为了让受害者在胡乱挣扎的野兽利爪下更加痛苦所做的处置吧。
实在太恶趣味了,櫂人皱紧眉头。突然,其中一颗骷髅头缓缓地抬起脸来。
「…………啊?」
「嗯?怎么了,櫂人」
「呃,那个……」
骸骨缓缓地动了起来,将空虚的眼窝转向了伊丽莎白。櫂人揉了揉眼睛,可不管确认多少遍,本应低下头的骷髅依旧正望着这边。就在这一刻。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从烧尽的废墟后面,干巴巴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响起,同时大量的骸骨跳到了路中央。有的长枪从嘴里一直贯通到屁股,背上布满了棘刺。有的手和脚统统被切了下来。他们的样子十分凄惨,然而却非常开心似地跳着舞。
面对深至骨头的拷打残忍考到痕迹,櫂人倒抽一口两沓。见櫂人停下了脚步,其中一具骷髅靠了上来,就像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只剩一半的手指伸了出去。櫂人不禁想要抓住伸向自己的骨头,可同时,骨头反手将折断的尖锐手腕回了过来。瞬间,只闻哐的一声,骸骨彻底散架。
櫂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望向身旁。只见小雏定格在挥出斧枪的姿势,眼睛可怕地张得巨大,嘴里嘀咕着
「————不许碰櫂人大人,你这低贱之人」
「啊,是」
櫂人连忙再次躲到了小雏身后。骷髅纷纷袭来,但身为第一目标的伊丽莎白却对他们连看都不看。
「真有够闹腾啊」
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踏着响亮的脚步声,继续往前走。她的鞋跟每次落地,路面之上便会弹起黑暗与红色花瓣,并爆出铁橛子。但是,那些骷髅即便被钉在地面上,仍旧会分解骨骼后再次重组,继续逼近。即便小雏挥舞斧枪,伊丽莎白将它们扫除,尸体依旧源源不尽。
伊丽莎白竟然杀了如此之多的人,这个事实令櫂人凉到了心底里。
就像阅兵式一样,不断有新的骸骨冲过来。伊丽莎白忍不住啧了下舌。
「这种搔痒似的攻击究竟想要磨磨唧唧地持续要什么时候?啊啊昂?区区骨战士,就算花上个一百年也别想将余置之死地。趁早现身如何?既然没有别的手段,就不要哗众取宠了吧」
即便遭遇骸骨的妨碍,櫂人异形依旧继续向东爬升,走到了连接城堡的大道之上。
应该是为了马车来往所需,平缓的坡道整齐地铺着地砖,路拓得很宽。左右两侧是溶化后残留下来的金属招牌,以及保留着框架的气派房子,残留的片屋顶上满是灰尘,应该是一片商店。即便整个小镇全都腐朽殆尽的现在,这条大路之上依旧残留着往日兴盛的记忆。但是,能看出是民众生活的地方,如今正站着毛骨悚然的影子。

以为身着丧服的高个子女性,就像在悼念大量的死者一般,伫立在那里。

她的脸被黑色的蕾丝遮住,乌黑的秀发在背后流泻,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她戴着丝质手套,穿着长裙,连喉咙也被衣襟完全遮住,全身都是黑色的统一基调。瘦得异常,如同禁欲一般被遮住的身体之重,唯独胸部分是丰满,释放着不可思议的艳色。宽大的太阳帽之上,装饰着仿佛芬香四溢的大量百合花。
那些仿佛供奉在墓地之上的寂冷花朵,是她纯黑身躯之上唯一的亮丽光辉。
伊丽莎白停下脚步,不开心地向她问道
「那边穿得一身黑的可疑女人,你就是施展这种麻烦攻击的死灵术士么?」
「——————你面对自己曾经玩弄、蹂躏、杀死的人,也毫不手软呢」
她的声音以一名女性来说十分低沉,却又奇妙的柔和。伊丽莎白皱紧眉头,如同探索记忆一般眯起了鲜红的眼睛。
櫂人在他身后,也感到纳闷。伊丽莎白很少对敌人露出愤怒或烦躁之外的表情。女子以小河潺潺般的独特口吻,继续说道
「对吃完肉后剩的骨头完全不感兴趣……你是这个意思么?」
「啊,的确有那个意思,不过……你的这个声音,这种说话方式,莫非……」
女人没有回答伊丽莎白的疑问。她将长长的裙裾从堆起的灰烬中拿了起来,提到露出大腿根部的高度。皮肤从裙子下面露了出来,一直到令人怀疑她没穿内裤的危险高度。然后她将裙裾抖了抖,从裙子里掉出人的骨头。
随着卡啦卡啦的声音,骨头组成了原来的形状,女性就像疼爱着猫咪一般,抚摸爬过来的骷髅架的头骨。看到完成的骨骼,櫂人不禁噤若寒蝉。
那个手脚扭曲,背脊反弓成下桥的动作,在路面上爬来爬去。除非在活着的时候身体长期固定在这种状态,否则平时根本无法这样走路。

那些小个头的骨头,全都是小孩子。

那些骸骨在地上爬行,向伊丽莎白扑去。它们的齿缝中漏出悲鸣一般的声音。但伊丽莎白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一角扫去。
「没完没了!」
高跟鞋的顶端砸碎了孩子们的胸口,骷髅架简简单单地散架了。在那迅猛一脚的风压之下,女性的帽子被吹落在地。隐藏在黑色面纱之下的脸,露了出来。
她拥有丰润的嘴唇,秀丽的眼睛,眼角挂着美人痣,是一位质朴风貌的美女。
她微微一笑,说道
「久疏问候,伊丽莎白大小姐」
青灰色的眼眸湿润起来,深深地低下了头。她抬起脸后捡起帽子,拍掉了上面的污垢,又以能露出脸的状态斜着戴在头上。她感到怀念似地眯起眼睛,嘴上绽放笑容。
「大小姐,您还是一点没变呢。我都向您多次建议,最好改一改那浮躁的性格啊」
「你这家伙……是玛丽安么?」
伊丽莎白的声音之中,此时出现了动摇。女性还新低点点头。面对伊丽莎白少见的反应,櫂人不禁问道
「玛丽安?」
「是余以前的家庭教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本来应该只是个十分平凡,涵养很高容貌平平,但有很强的洁癖而迟迟嫁不出去的,普普通通的女人才对吧。你为什么会成为死灵术士?」
「大小姐,您是真不知道么?目睹了那般残忍的情景,您真的以为我还能继续做那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么?」
女性——玛丽安如唱歌般作出回答,包裹在黑色丝质手套之下的手动起来。
她纤长每动一下,散落在石砖上的骨架就像提线木偶一般纷纷弹起来。玛丽安一边让骸骨们上演着堪称滑稽的舞蹈,一边继续说道
「照理来说,我本该被名声赫赫的『拷问姬』放过一马,逃离这座小镇,搬到偏僻的乡下偷偷生存下去才对呢。可是,我做不到。我教育过的您……那个又任性又可爱,但骨子里本应十分正直的大小姐,竟然欢喜不已地拿出刑拘,疯狂屠杀,创造出一片人间地狱。面对这样的景色,我由衷地觉得……」
玛丽安抬起脸,就像看着可怜之人一般,向伊丽莎白投去怜悯的目光。
「我是错了,是我害的。如果我能做好身为家庭教师的本职工作,对您进行正确的教育与引导,您在双亲离世后也不至于会走上如此错误的人生歧途。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都怪我没能拯救大小姐」
「少说蠢话了,怎么可能是你造成的,别太狂妄了。自余年幼之时,你的教育便对余不构成任何任何影响,又岂会动摇余残忍的本性。不管你怎么做,对余都形同耳旁风,过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又岂能有什么意义」
伊丽莎白嗖地将黑色的指甲高高扬起。
(难道是要召唤刑具么?)
櫂人屏住了呼吸。可是伊丽莎白并没有召唤任何东西,只是朝远方一指。
「你走吧。余不知道你是到如今为何出现在余的面前,但别再让余看到你。余年少之时长年无法外出,当时受了你不少照顾。这次,余就再放你一把,但事不过三。赶快消失吧,在远离余的地方,平静地找个地方去死吧」
(莫非她要放过对自己举刀的人么?)
櫂人再次感到吃惊,同时再次去回想以前看到的,伊丽莎白幼年时的身影。在那个身体极其消瘦的女孩身旁,有个有点神经兮兮,但十分温柔的女性。
家庭教师与任性的大小姐……那两人的样子,与这样的关系惊人地不谋而合。
正因为以前有过那样的场景,伊丽莎白才会对她大发慈悲吧。但是,玛丽安看上去却没有听进伊丽莎白的话。
她双手在胸前紧紧相扣,使出的力气大到令骨节突出。
「是我的错……是我还大小姐扭曲到这个地步。所以,我……」
「得了吧,玛丽安!别不听人劝!」
「对那样的大小姐……」
玛丽安手指的骨头轧轧作响,脚下的骨头犹如响应她的激动情绪一般,激烈地弹了起来。那些骨头排起了人形,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台。那个高台一边轧轧作响,一边向伊丽莎白倒了下去。
伊丽莎白耸耸肩。但在下一刻,骨头如同爆炸一般从内侧倾泻一空。
一只失去血色的马从高台之中飞奔出来。
「什!」
伊丽莎白惊讶地张大双眼,櫂人也无言以对。释放着磷光的马,威风凛凛的铠甲……那是本该已死的『骑士』。不过,那并非真正的『骑士』。
眼前的『骑士』身体由腐肉所构成,马胸部的肉摇摇荡荡,肋骨露在了外面。从铠甲的兜帽之下,有腐水与蛆虫不断冒出来。就算当做是复活,那身体看上去也未免太过脆弱。即便如此,马蹄每次在地上蹬起之时,都会向周围放射雷光,与真货无异。
『骑士』策马袭来,同时从空中抓取一杆雷电的突击枪。
「『碎骨大锤』!」
伊丽莎白挥起带着大量棘刺的偏平大锤,将『骑士』身上的腐肉挖掉大块,酱骨头击碎,随后『骑士』轻而易举地散架了。但是,『骑士』在消失的前一口,突击枪猛烈地砸碎了地面。腐肉够早的身体虽然脆弱,但其攻击的锋芒却不容小觑。
玛丽安猛然弹起垂下的脸,只见她的脸上正露出恍惚的笑容。

「那样的您,让我爱得死去活来啊!」

玛丽安脸颊红润,喜不自胜地尖叫起来。她剧烈地喘着粗气,就像想要压抑内心的兴奋一般,用那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胸部在巨大的力量之下挤压变形。
伊丽莎白表情抽搐,向后猛然退了一步。櫂人背上也冷汗如注。在他们面前,玛丽安的眼睛正闪耀着灿烂的光辉。
这女人怎么看都精神不正常。
她将胸部进一步挤压,胸部变形得更厉害,同时神魂颠倒地呢喃起来
「大小姐背上了根本无力偿还的重罪,已经无法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无法得到任何人的爱,被人们诅咒,憎恨,最终只能凄惨死去……能够拯救这样的大小姐的,愿意拯救这样的大小姐的,除了我就没有别人了吧。这正是当时没能阻止您的我所接受的新的义务。正因如此,我下定了决心」
玛丽安舔舐她丰盈的嘴唇,流出的口水滴到了下巴上。
「我要……亲手杀死您!」
「『骑士』么……你得到的技术还真够诡异的呢。余不知道你有何目的,但想必是那个男人唆使的吧?你从『皇帝』哪里接受了多大的力量?」
伊丽莎白无视热烈的告白,这样问道。玛丽安只是回以平静的微笑。
只闻敲击打击乐般的声音,骨头再次组成了高台状。其中心就像火炬一样,苍蓝色的火焰卷着漩涡。在这毛骨悚然的,就像魔种仪式的情景之中,容貌异常的『骑士』在熊熊燃烧中降生了。随后高台纷纷搭建起来,『骑士』的复制品不断生成。
接着,又有比之前的高台要小一圈的盒子被成堆地制造出来,肉蛙从里面跳了出来。无数湿哒哒的手脚拍在地砖上,毒液与腐水撒得到处都是。
在这异样的军团后面,玛丽安张开怀抱。

「一切,都因为爱————————————————————————!」
「你……彻底疯了啊」

因爱而湿润的一样声音回荡着,伊丽莎白摆着头痛不已的表情低语道。玛丽安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害羞一样,脸色更加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雏凝视着她的样子,谨慎地举着斧枪,低声说道
「……为什么呢?又想要反驳她,但又深深地感到同病相怜」
「拜托你千万别这样,拜托了」
「不、不是的,櫂人大人您误会了!小雏虽然感同身受地理解对误入歧途的主人所感到的痛心以及那种令人疯狂感情,但因此而对主人动杀机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就算主人走错了路,也应该为主人肝脑涂地,榨干最后一滴骨髓为主人而死,这才是身为仆从的本分。再说了,爱即是自我牺牲。只要是为了櫂人大人,小雏随时都可以欣然赴死」
「小雏,前面!」
一大群肉蛙齐刷刷地跳了起来。它们柔软的腐肉相互挤压变形,推挤着逼近櫂人等人。瞬间,小雏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她冲上前去,将斧枪猛地挥了出去。
「————区区腐肉——」
最前面的肉蛙,肚子被一击打爆,腐肉与毒液练到了后面的肉蛙。小雏就像跳舞一般踏着肉蛙的尸骸前进,身体旋转半圈挥舞斧枪,对周围的肉蛙一记横扫。
随后,她再次用力挥动斧枪,甩掉黏在刀刃上的毒液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少来打搅——」
她压低中心,猛然疾驰而去。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对『骑士』的马挥出斧头。马的身体被橫面阶段,下半身继续奔跑了一阵后摔在了路面上,上半身同时吊到了石砖上。『骑士』愣愣地四下张望。
「————我和櫂人大人情愫四溢的互诉!」
小雏把『骑士』的头颅削掉,在头颅落地的瞬间踢飞不见。
做完这一切,小雏如跳舞般踏着华丽的舞步,回到了櫂人面前。她轻盈地将斧枪飞快地抡起来,将空中腐肉弹飞。待脏东西完全消失后,她重新抓紧斧枪,对櫂人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天使般甜美。

「失礼了,继续往下说吧。只要是为了櫂人大人,小雏早已做好了随时欣然赴死的觉悟。现在也不会让任何人碰您贵体一根汗毛,请不必担心」
「谢、谢谢。真、真是帮大忙了。话、话说,伊丽莎白那边呢?」
面对小雏释放的强烈压迫力,櫂人的举止变得有些可疑,同时向周围张望。
伊丽莎白正遭受由腐肉再现出来的恶魔们如排山倒海般源源不断的袭击。但是,她根本没把那些当一回事,甚至还疯狂地抡着带刺铁球,将恶魔复制品的身体后纷纷扔在地上,创造出大量的肉团子。
「玛丽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乃以备您击溃的十三只恶魔中的一只。或者说,是其从兵。我在他们生前得到过他们的部分血液,并以那些血液作为除霉,召唤他们的部分灵魂并进行复制。将其灵魂所怀的强烈扭曲通过临时的肉体重现出来,便成了这个样子」
「半路出师的死灵术士不可能修得如此如此强大的技能,你果然投靠维拉德了啊」
「没错,我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帮助,也让许多人民为之牺牲了喔。但是,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您一个人,实属无可奈何。为了能让一介弱女子的我能够与『拷问姬』战斗,这一切都是在所难免的牺牲」
听过玛丽安的话之后,櫂人重新看了看那群恶魔的复制品。所用的材料,恐怕是人肉。骨头的话,这座小镇里到处都是,但并没有肉。玛丽安究竟是从哪里,怎样搞到这些人肉的呢?以她施展的技术所用到的庞大数量,光是想象就令人作呕。
玛丽安就像祈祷似地,扣紧手套包裹的十指。
「是啊,没错。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无可奈何!这是无可奈何的啊!因为,因为我想要变成你这样,除了背上跟您一样积累罪孽之外别无他法啊!」
随着她那高昂的呼声,苍蓝色的火焰在周围奔驰。那火焰如同将过去的大伙再现出来一般熊熊燃烧,从中出现了大量的『骑士』。
『骑士』向伊丽莎白发动冲锋,而又有一大群肉蛙朝櫂人与小雏蜂拥而去。
「不要没完没了地将你们那丑陋的姿态暴露在櫂人大人面前!」
小雏脸毒液飞溅的方向都计算了进去,精准地挥舞斧枪。但突然,倒在周围的骨头变成了盾,挡下了这一击。尽管骨头分崩离析,但肉蛙勉强幸免。
「小雏,你没事——」
「————耍小聪明!」
小雏大声一喝,鞋底深深灌入逃过斧枪一击的肉蛙面部。肉蛙的头部粉碎爆开,飞溅到周围。小雏摇摆着女仆装的裙裾,华丽着陆。
「感谢櫂人大人关心。櫂人大人果然很温柔……可是,现在……」
只见伊丽莎白那边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她的铁球上爬满了骸骨。那些骸骨就算身体被砸碎,依旧牢牢地抓着球铁上的棘刺,把脚深深地扎进地里,强行让铁球停下。櫂人也总算察觉到了玛丽安的战术。玛丽安打算利用伊丽莎白杀死后留下的大量骸骨,以数量打一场消耗战。
「啊啊,大小姐,您感觉到了么?后悔之情有没有令您肌肤颤抖?苦恼之心有没有令您胎内刺痛?您将会被你所杀死的无辜子民的遗骸杀死。您感觉到了么?他们强烈的憎恨、杀意、悲伤,是否让您肌肤刺痛,肉如火烧!?大小姐!」
玛丽安紧紧抱住自己的下腹,就像歌剧演员一般大声呼喊。
无数突击抢的枪尖,指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烦躁地打了个响指。
铁臂抓住了突击抢。同等数量的『铁处女』将『骑士』团团围住,并准备将『骑士』们拖入胸口。但是,骸骨却纷纷扑进敞开的胸部。『铁处女』的内部遭到蹂躏,齿轮被破坏。玛丽安泪眼滂沱,就像是自己正在被袭击一般大叫起来
「大小姐,您知道么?您杀死的子民们,曾经也拥有着想要守护的普通生活喔?没有一个是完全该死在您手里的喔?大小姐!」
玛丽安的样子很诡异。她脸上那恍惚的红潮已然退去,紧紧地捂着胸口,就像倾诉痛苦一般喘着气,泪水不住地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大小姐,您为什么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您就不明白呢!大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分裂了么」
櫂人不禁嘀咕起来。玛丽安的言行及其不稳定,一方面在爱的驱使下欣喜若狂地想要杀死伊丽莎白,同时却又泪眼滂沱地逼她后悔,逼她忏悔。
「大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您就不明白……我放弃做我自己了。您那么做,会让所有人哭泣的,我必须杀了您,我必须阻止您,必须由我来阻止您」
如今,櫂人发觉了。玛丽安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她已经被伊丽莎白制造的人间地狱,以及因为没能阻止伊丽莎白的暴行而产生的自责,彻底压垮。

「……我要,我的,我……我的大小姐,是我的错,所以」
如今在櫂人等人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彻底疯掉的普通女人。

玛丽安发出惨叫似的尖锐叫声,捂住了脸。在那顶帽子上,白色的百合花静静摇摆。伊丽莎白啧了下舌,低声说道
「…………可悲啊,玛丽安。这是余一手酿成的呢」
这一刻,伊丽莎白的腿被一具骸骨的手给抓住了。她一下子被拖进了大群的死者之中。被她残忍杀害那些人,腐朽殆尽的身躯之中充斥着浓重的杀意与憎恶,而那些杀意与憎恶,将『拷问姬』彻底淹没。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被诅咒吧,被诅咒吧,被诅咒吧,被诅咒吧,永远地被诅咒吧,伊丽莎白!

櫂人感觉听到了死者惨烈的呼喊,但却不输给他们,大声叫喊起来
「伊丽莎白!给我出来!伊丽莎白!你开什么玩笑,喂!」
「伊丽莎白大人,小雏这就前来相助!」
小雏也大叫一声,冲了出去。在小雏赶到之前,那些骸骨发出哗啦呼啦的声音,就像让伊丽莎白好好体会他们所品尝的痛苦一般蠕动起来。玛丽安再次大叫起来
「知道么?您知道么?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啊!」
「那种事情……余……」
骸骨之中漏出微弱的声音。小雏连忙止步。与此同时,声音爆发出来。

「早就……知道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震耳欲聋的叫喊,锁链如爆炸般伸出来。
以伊丽莎白为中心,无数锁链迸发而出,肉与龙卷风一般卷着漩涡,毫不留情地横扫那些死者。无数骨头被锁链轻轻松松地拖了起来,折断发出的嘎啦嘎啦声不绝于耳。
锁链的漩涡犹如华美的玫瑰绽放一般,在周围展开。锁链扫过地面,撞击瓦砾,将那些骸骨砸成碎片,将她曾经拷打并杀害的人们彻彻底底粉碎至渣。小雏注视着犹如多头蛇一般狂舞的锁链,呢喃起来
「不愧是伊丽莎白大人,真是漂亮。可是,这……不好!失礼了,櫂人大人!」
「唔哇!」
小雏全速冲了回去,以公主抱的要领抱起櫂人飞奔而去。下一刻,锁链砸中了两人刚才所在的地方,被牵连进去的废屋随即倒塌,烧焦的碎木片与灰烬散落在周围。
在嚣嚣尘土散去之后,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站在中央。
她就像全身体毛根根倒竖的猫一般,「呼、呼~」地喘着粗气。
玛丽安退了一步,剩下的几具『骑士』列队挡在她身前。在伊丽莎白遭到他们的突击之前,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插进脚下的石砖。
「『虫地狱』!」
这声呐喊唤起地震,路面开始呈漏斗状下陷,所有『骑士』陷了下去。
在深深地洞穴底部,无数的虫子正在蠕动。那些带着金属甲壳,泛着黑光的虫子,似乎是异界生物。那些『骑士』的身体被虫群淹没,腐肉被小小的牙齿咀嚼掉,发出瘆人的声音。面对大量的饵食,虫群欣喜若狂地发出喳喳喳的声音。
「………………!」
玛丽安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但是,锁链贯穿周围的地面,像蛇一样飞了出来,将枯瘦的身体与硕大的胸部紧紧捆住,就像记忆中的伊丽莎白一样那样被吊在了空中。她就像想要知道刚才那番大叫的回答一般,直直地注视着伊丽莎白。
在她面前,伊丽莎白以严肃的表情,将两只手交叠放在了剑柄之上。
「抱歉了,玛丽安。那种事,余早已心知肚明」
玛丽安的眼睛吃惊地微微张大。伊丽莎白直直地回望着那对青灰色的双眸。
「在这世间,没有哪个子民应该死在余的手上。余杀的所有人,都拥有健康生存,乐享人生的权利。余所杀死的,是无辜的子民。余残忍地、凄惨地、冷酷地、蛮横地手刃了他们。玛丽安,你说的没错。如此深重的罪孽,余就算死也肯定偿还不清」
伊丽莎白以真挚的口吻做出忏悔,但同时还向石砖上吐了口唾沫。她陈述并承认自己的罪,却并不悔过……伊丽莎白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完全理解这一切的情况下————余成为了『拷问姬』」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伊丽莎白没有往下说。
空虚的风吹拂她的秀发。那风载着大火痕迹之中的热量,犹如哀嗟般沉吟起来。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被诅咒吧,被诅咒吧,被诅咒吧,被诅咒吧,永远地被诅咒吧,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独自接受着众多死者的怨念与憎恶,继续说道
「余不渴望宽恕,不渴望理解。余曾经的确以悲鸣为乐,以绝望为乐。你就带着轻蔑,谩骂,诅咒,去死吧……抱歉了,玛丽安」
「…………大小姐」
「用不了多久,余也会追随你的脚步。别担心,真的用不了多久」
伊丽莎白微微弯起嘴角。那稚嫩表情虽然只停留了那么一瞬间,却感觉比平时更加的不设防。
伊丽莎白向握住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的手中运力。玛丽安见状,摇了摇头。她闭上眼睛,后又睁开,以家庭教师式的平静表情,轻声细语
「大小姐,我知道的哦。『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是召唤刑具与锁链的高级触媒。但是,其本身是为了在罪人遭受火刑之际,为了免除其痛苦而斩下其头颅而打造的处刑之剑,是充满温情的武器。您打算用那样的东西杀死我么?」
「正是。余将用它,斩下你这个疯掉的普通女人的头颅」
「这可不行啊,大小姐,这完全不是您的风格。您不能只将温情赐给我一个人。既然您的扭曲至死都无法矫正,就请对我也用刑具,残忍地杀死我吧」
伊丽莎白的脸微微绷紧。玛丽安的双眼之中充满强烈的意志,对伊丽莎白痛斥道
「您只有以痛苦来否定我,宰杀我,才能证明已经没有人能够动摇您的精神。您就算被抓住之后沦为了教会的走狗,您的精神依旧是暴君……既然如此,那样才是您正确的姿态」
玛丽安一时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以严肃的表情,以教师的身份,对伊丽莎白做出最后的忠告
「哪怕对一个人心慈手软,都将动摇您的决意。记住这句话」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但是,玛丽安突然一改严格的家庭教师的面孔,表情再次发生了变化。她就像面对任性的孩子一般,露出十分温柔的目光
「我由衷地爱着您喔,我的大小姐。即便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对您的钦慕之心,自您小时起就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玛丽安柔美的微微一笑,然后由衷感到悲伤般接着说道

「要是杀了我以后,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爱您的人了吧」
「啊啊,你说的没错。恐怕永永远远,一个人都不会有吧」

伊丽莎白静静地予以了肯定。玛丽安点点头,与同等待行刑一般垂下了头。
伊丽莎白放开了手中的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乌黑艳丽的秀发随风飘逸。她抬头望着天空,露出尤为平静的表情。凝重的沉默在两个女人之间弥漫开来,行刑人与被处刑者,都没有动。

此时,櫂人周围的空间发出声音,冻结了。

  ***

「……怎么、回事?」

在玻璃破碎似的怪声响起的几秒钟后,櫂人总算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他视野之内的情景泛着微微的苍蓝色,被冻结了。伊丽莎白、小雏,乃至随风滚动的碎骨与一粒粒的沙尘,全都静止了。櫂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但自己与静止的其他东西之间被一层透明的膜给挡住了,连碰都碰不到。
「发生什么了?喂,伊丽莎白、小雏!」
櫂人大声呼喊,但她们似乎根本就听不到,没有回应。就在櫂人头脑混乱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人,连忙转过身去。

「初次见面,无辜的灵魂啊」
「初次见面,无垢的灵魂啊」

只见那是有个女孩穿着比小雏那身还要古朴的女服装,拈起裙裾优雅地行了一礼。
其中一人单手但这一个系着丝带的盒子,另一个人高举着指针停止转动的表。她们披在背后的长发是用金丝制作,眼窝之中镶嵌着满是裂痕的紫色宝石。看到人造的器官,櫂人明白——这两个人不是人类,是人偶。
她们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再次动了起来。
「你觉得伊丽莎白会杀了她么?」
「『拷问姬』会下杀手么?」
「怎么回事?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很难过呢,杀死爱着自己的人」
「很悲伤呢,杀死倾慕自己的人」
「你们说的不错,但我又阻止不了」
櫂人攥紧了拳头。櫂人并不了解玛丽安与伊丽莎白之间有怎样的牵绊与恩仇,不知道她们之间有过怎样的回忆,她们现在都在想着什么,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这是伊丽莎白做出的选择,也是决定。她的选择,根本不容櫂人以半吊子的想法进行干涉。但是,两名女仆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摇了摇头。
「谁说要阻止了」
「一个字也没提过」
「「我们问的不是伊丽莎白怎么做,而是你要怎么做」」
「……什么?」
櫂人不明白她们再说什么了。再说,她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拿着盒子的女仆机械性地清了清嗓子,静静地走上前来。櫂人戒备着向后倒退。但是,女仆解开了丝带,打开了盖子,堂而皇之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櫂人看。
櫂人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只感觉到威力的东西猛烈地翻涌起来,不禁捂住嘴巴。
「…………唔,呕」
在盒子里,大量身上长着乌鸦羽毛的蜘蛛正在蠕动。巴掌大的蜘蛛一层摞着一层,用长满羽毛的八条腿到处乱爬。在盒子的中心,竟然有一个婴儿埋在蜘蛛里。櫂人伸手想要救他,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这是……」
「哎呀,发现了么」
「是啊,明白了么」
仔细一看,胖嘟嘟的健康婴儿,下半身竟长着蜘蛛的腿,已经长满牙齿的小嘴上,正挂着异常残忍的笑容。
櫂人感到一道闪电从头顶直劈下来,同时明白过来。
「这东西……难道是『伯爵』么?」
说起来,在刚才袭击过来的,用腐肉重现出来的大群恶魔之中,没有『伯爵』。
櫂人在厌恶之下,全身发抖,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两个女仆开口了
「玛丽安也保存了『伯爵』的灵魂」
「我们将其放进了人类的婴儿体内」
「「放任不管的话,他会成长为跟那个可恨的男人一样的东西吧」」
婴儿用松软肥大的手,就像爱抚宠物一般抚摸着那些蜘蛛的背。他用仿佛充满狡黠知性的眼睛俯视着那些虫子,心满意足地,邪恶地笑着。
櫂人下意识举起了拳头,但没能挥下去。如果眼前的这东西就是跟上次一样的『伯爵』,他就能够下得了杀手了。这是他无数次想过要那样去发泄。但是,虽然现在这东西跟『伯爵』本质相同,却毕竟是个婴儿。
櫂人连都打都下不去手,何况要杀了他。残杀婴儿,这种行为跟自己的父亲没有区别。他强行松开了攥得紧紧的拳头,慢慢地摸了摸自己铁青的脸。
观察到櫂人的样子之后,两个女仆相互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啊,果真一上来就处理办不到啊」
「哎,只能接下来再慢慢期待了呢」
「「暂且就这样吧」」
女仆将盒子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地上。
那群蜘蛛出现恐慌,争先恐后地从砸烂的盒子的缝隙中逃出去。那个婴儿也爬了出来,一路把打算逃跑的蜘蛛压扁。女仆用脚尖将婴儿的身体挑了起来,翻了个面,然后奋力地踩了下去。
「什!」
人力所不及的力量灌入进去,肥大的抚子挤压变形,四散爆开。形状不同于人类的大量内脏挤了出来。在灿烂的血泊之中,婴儿抽搐了一阵,随后一动不动。面对这过分残忍的一幕,櫂人噤若寒蝉。在櫂人面前,两个女仆耸了耸肩。
「好了,这样就踩扁了,放心了么?」
「已经平安地收拾掉了,安心了吧?」
「我才没有……不,也并不是。我的确松了口气……可恶,糟透了!但是,这东西本来就是你们制造出来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是。其实就算现在将踩扁一个,这东西还可以再制造」
「只要将灵魂保管于胎内的死灵术士不死,就能无限制造」
听到两个女仆说的话,櫂人感到全身发寒。他看了看婴儿凄惨的尸体。这种东西竟然还能再制造,绝不能一笑了之。
「这里面临着一个问题。伊丽莎白究竟会杀了她,还是不会杀呢?」
「如果没杀,我们就会把玛丽安抓起来,用她制造大量的『伯爵』」
櫂人转向被锁链束缚住的玛丽安,只见她的苍白的脸上贴满了对死觉悟,以及对生的深深疲倦。她本就不是应该成为死灵术士的人。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还会更加残忍地驱使已经崩溃的她,是么?」
「直至玛丽安脆弱的心彻底碎裂为止,我们将不断量产『伯爵』并放到外面」
「没错,到时候,那一幕就会出现。许许多多的『残酷剧场』就会不断重演」
两个女仆相互冷冷一笑,櫂人只觉得自己的视野被愤怒彻底染红。
与此同时,蜘蛛的姿态在脑内蠢蠢欲动地重现出来,一个个孩子发出凄惨的尖叫。诺耶无助地咒骂,哭着笑了起来,随后被拖走,消失。
感觉,好像听到了惨烈的哀嚎,以及少年的脖子被折断的声音。第一个祝福櫂人得到幸福的人,就这样遭到了残忍杀害。
愤怒与杀意填满櫂人的脑袋,脑袋里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了齿轮启动般的怪声。櫂人缓缓抬起脸,眼睛异样地睁大,用冰冷之极的声音对两人问到
「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的成么?」
「这份只能用鲁莽来形容的勇气实在出色」
「可你搞错对象了。你要杀的,不是我们」
两个女仆再次拈起了单边的裙裾,单膝侧退,优美的行了一礼。扔掉盒子的奴仆向櫂人示意被锁链捆住的玛丽安,另一个女仆将表高高举起。
「好了,开始继续吧」
「只有几秒钟给你判断,还请果断」

「「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

瞬间,两人的身影消失了,世界恢复了色彩。冷冽的风吹过,灰烬与沙尘漫天飞舞。伊丽莎白紧紧咬着嘴唇,将手臂高高举起。
同时,櫂人蹴地而起。
留下的判断时间只有几秒钟,不管她打不打响指,都没有时间等下去。如果不打,则没有机会再去阻止,之后必将酿成可怕的惨剧。
那两人的暗示,櫂人自然完全理解。他以冷静而清晰地思考,理解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并当即付诸实践。
櫂人拔起插在地上的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可能是有魔法的辅助,刀身意外轻盈。他转向伊丽莎白,没有理会那双诧异的赤红眼睛,以极为自然的动作走上前去,强行无视于这一行为的正当性。
(就算我不动手,玛丽安也会被杀死。要么饱尝伊丽莎白的拷问在痛苦中死去,要么被他人利用完全榨干沦为废人后惨死,等待她的只有这两条路)
不论哪一条,后面都是地狱。这样的事实稀释了罪恶感,令他毫无抵触地采取了唯一的解决之道。

「————对不起」

櫂人拔剑,向玛丽安刺了过去。
魔法强化过的刀刃,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诶?」

玛丽安惊得目瞪口呆,呕出一大口血。当正面淋到那些血的瞬间,櫂人感到一种清醒过来的感觉。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他顿时搞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将翻涌上来的胃酸强行咽了回去,缓缓把手从剑柄上抽开。他与玛丽安四目相交,只是嘴唇动了动,重复着那句「对不起」。玛丽安一看到櫂人表情,不知为什么,温柔地笑了起来

「啊、啊啊……这、样……一来……终于、报……答……了——」
她的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那张脸最终定格在了安详的表情,脖子无力地垂了下去。櫂人茫然地回味她临终的那句话,同时发觉到了某种可能性。
「……莫非,你……」
难道,玛丽安其实不希望伊丽莎白继续增加增加罪孽了么?但是,櫂人根本没时间深入思考这件事,就被从侧面狠狠轰飞。
「咕嚯!」
櫂人腹部遭到一记飞踢,在地上猛地滑了起来,摔倒在满是碎石与灰烬的路面上,直到重重撞在瓦砾堆中才总算停了下来。令人担心搞不好部分内脏已经破裂的剧痛,在全身放射开来。櫂人一边呕着血,一边抬起脸。
伊丽莎白正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玛丽安的尸体。经过了不算短的时间之后,她突然握住插进玛丽安胸膛的剑柄,猛地拔了出来。大量的血滴了下来,染黑了地面。
黑发飘扬,她缓缓转向櫂人,那双充眼睛里充满冰冷的愤怒,眯了起来。
「废狗,为什么自作主张?要是回答的不好,你懂的吧?」
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声响,伊丽莎白走了过来,停在了櫂人面前。
櫂人茫然地凝视着白皙的手逼近眼前。但就在她的指尖就要够到櫂人的千钧一发之际,櫂人的眼前天旋地转。是小雏将櫂人抱了起来,向侧旁跳开了。她右手抱着櫂人,左手戒备地举着斧枪,摩擦着地面最终停下。伊丽莎白啧了下舌。
「把那东西放下,木偶」
「我拒绝。您不是我的主人」
两人剑拔弩张地相互瞪视起来。小雏应该是判断出伊丽莎白不是自己能用单手应付的对手,于是把櫂人放了下来,当做盾牌一般挡在了櫂人面前。伊丽莎白愣愣地扬起嘴角。
櫂人想要阻止她们之间的争斗,可张开嘴后也只是漏出紊乱的呼吸,说不出话来。他拼命地将力气沉到剧痛的腹中,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你们,快停手」
当他好不容易发出声音的瞬间,他发觉周围再次冻结了。

因剧痛与腹部遭受的冲击而模糊的视野之中,正站着两名女仆。一个的鞋子被婴儿的体液弄脏了,另一个高举着一块表。两人面无表情地用伤痕累累的紫色眼眸看着櫂人。下一刻,那两张美丽的脸庞,柔和得难以置信地扭曲起来。
她们脸上挂着彻底坏掉的可怕笑容,对櫂人再次优雅地行了一礼。

「合格了,无辜的灵魂」
「我们的主人要召见你」

两个女仆欢快地哼着歌,抓住了动弹不得的櫂人的肩膀。櫂人想要抵抗也完全无力,被硬生生地跳了起来。被一点点拖走的櫂人,无力地将脑袋转向身后。拉开一定的距离之后,变成苍蓝色后冻结的情景突然开始运转。
「嗯?……櫂人?」
「诶?櫂、櫂人大人?怎么会……櫂人大人,您到哪里去了!」
伊丽莎白与小雏发现櫂人消失,连忙想四周张望。櫂人并没有被拉开多大的距离,凝视着她们,希望他们发现自己。櫂人转向了櫂人的方向,可就在这一刻。
咕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嗷嗷嗷嗷嗷嗷嗷
仿佛将一切的光全部吞噬的黑暗,如同阻挡她们的视野一般,卷起漩涡。黑暗一边发出低吼,一边渐渐塑造出美丽的肌肉与顺滑的上等黑色毛皮。
不久,那团黑暗形成了一只最极品的猎犬,地狱的业火在它的眼中熊熊燃烧。

周围的空气被强大迫力镇住,『皇帝』现身了。
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嘻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东西朝着两人发出酷似人类的笑声。
在这充满绝望的情景过后,櫂人的意识消融于黑暗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0-30 15:55 编辑



—— 6 櫂人的决断 ——

哪怕一再重复,櫂人依旧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顶。

就算说他是无辜的灵魂,櫂人也没有丝毫的实感,甚至在这个世界中还沦为了杀人凶手。虽然他以前间接帮过别人杀人,也帮忙处理过尸体,但从没有过直接用刀将人杀死的经历。
新的人生简直一团糟。动不动就目睹难以想象的凄惨场景,动不动就因为蛮横理由遭到拷打,令他因为这蛮横的理由而遭受拷打,还陷入不得不自行斩断手臂,在肚子上划上深深伤口的情况。但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些永生难忘的经历。

他得到他人的祝福。得到了他人的保护。

那是将手伸进烂泥之中,皮肤被金属片不断撕裂,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情话语。
本来,那份温情不过是在正常的生活中轻轻松松就能获得的点滴幸福,然而櫂人却拼上了生命才好不容易将它们握在手中。

正因如此,櫂人其实心中开始萌生了一份感情。
自己绝不是什么无辜的灵魂,眼中的情景也形同地狱。可即便如此……

这充满不合理的第二场人生,也绝不算糟。
自己如同虫豸一般的重生,或许并非毫无意义。

虽然,他至今从未将这份感情对任何人说过。

  ***

櫂人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坐在一张豪华的椅子上。视野十分昏暗,眼前的景色渐渐消融于黑暗之中。他抚摸精雕细琢的扶手,四下张望。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在眼前,珍珠色的桌布直直地向前方延伸。上面摆放着银制餐架之上,摆着如蜡像般色彩鲜艳的菜品。
半透明的牡蛎冻,亮橙色的腌鲑鱼,以品种繁多的冷盘为主前菜。豪迈地烤成金黄色的烤全猪,蔬菜咸派配芳香四溢的鲜虾浓汤,蜂蜜腌制的水果。通体抹上碎杏仁的蛋糕。顶上装饰着浆果的焦茶色布甸。
芳香四溢的菜品摆满了桌子,红色烛台的摇曳火光,将那些酷似假货的一桌佳肴完完全全地照了出来。但是,这一大桌豪华的美味佳肴,却没有人享用。

餐桌上的主宾只有一个,那是个漆黑的男人。
他穿着带饰带的丝质衬衫,披着用银色绣着团的大衣,正在进餐。他无视餐架上的菜品,吃着纯白色餐盘上的东西。
只见瓷盘子里面,放着滴血的乌红肉片。男人将看上去甚至没有经过调味的生肝脏切成薄片,用叉子送进嘴里。
在只有烛光照亮的昏暗中,回荡着餐具相互接触的微弱声音。
那鲜红的眼睛、乌黑的头发、营造着中性美的美丽容颜,櫂人确实记忆深刻。

这个男人……维拉德,与伊丽莎白的相貌十分相似。
(这是……搞什么。为什么我偏偏被带到了最终BOSS面前?)

櫂人在混乱中确认自己的身体。腹部的疼痛虽然还没有小雏,但手脚能够自由活动,并没有被束缚,似乎也并没有被施加魔法枷锁。
櫂人窥伺着维拉德的破绽。维拉德默默地吃着东西,看上去就像专心致志地享用着肉,什么都没有去想,说不清这样究竟算不算有破绽。接着,櫂人转过脸去,确认屋内的情况。但是,就连房价内的全貌都看不清楚。烛台的光线照得越远就越昏暗,仿佛这个巨大的屋子与黑暗化作了一体。
(连入口的位置都无法判断,这可麻烦了啊)
櫂人按捺住内心的交际与烦躁,调整好呼吸,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从烛台之上飘荡出来的,散发着野兽臭味的烟,却扰乱了他的神经。他就像被那个烟吸引了一般,回想起那只眼中燃烧着地狱业火的黑犬。

(对了,伊丽莎白,小雏……她们没事吧?)
「咦?你在意么?」

櫂人惊讶地抬起脸。只见维拉德摆着一副意外的表情,停止了进餐。不论他的口吻还是声音,都要比想象中的要年轻。櫂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选择了沉默。
「啊,对呀。突然将你招待至此,要说精神上不混乱怕是不可能的吧。失礼了」
维拉德自顾自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黑暗与蓝色花瓣在櫂人面前卷起漩涡,出现了一个盛满水的银器。如镜面般平静的水面之上,映现出别处的风景。
櫂人伸头看去,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伊丽莎白……小雏」
伊丽莎白与小雏正在通往城堡的坡道上,一边前往晨报一边与巨大的黑犬交战。
小雏挥舞斧枪,扫到黑犬的腿,然而刀刃无法贯穿被厚厚皮毛包裹的肌肉。伊丽莎白召唤无数铁橛子向黑犬背上刺去,但被尽数弹开。面对逼近眼前的大嘴,她召唤出缩量将其缠住。虽然能够将其束缚住,但似乎无法施以决定性的打击。
『该死,刑具竟然完全不奏效,该说不愧是皇帝么』
伊丽莎白朝地上吐了口血,但那份锋锐的杀意不曾尖锐。但是,那双鲜红的眼眸之中,浮现着无法隐藏的焦躁之色。
櫂人双手撑在桌子上,禁不住大叫起来。
「伊丽莎白!」
「哎,你不觉得她的性子太急躁了么?在我看来,伊丽莎白有着爆发点比火药还要低的这个缺点。以『皇帝』为对上竟然妄想进行力量压制,简直愚蠢透顶。不过要这么说的话,那么做出与『他』战斗的这个选择,本身便是个错误呢」
维拉德耸了耸肩。他的口吻十分亲切,就像是平谈论任性孩童一般。他优雅地将最后一片肉送进嘴里,舔舐沾着血的嘴唇,用叉子指向櫂人正在凝视的银盘。
「『皇帝』是我们所召唤的恶魔中最高级的,是人类召唤恶魔的极限。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拷问姬』伊丽莎白,也无法轻易将其杀死。要是能够轻易杀死,『皇帝』也就浪得虚名了。『他』的身上也拥有着最高级猎犬的自豪,位于十四阶位的顶点,与下面的那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想到伊丽莎白她们正在于那样的对手交战,櫂人攥紧了拳头。但这个时候,他不经意间发觉了一个疑点。
「等、等一下。恶魔在那边,而你在这边……难道这表示,你跟『皇帝』缔结了契约,但并没有融合?」
「没错。伊丽莎白应该告诉过你,『皇帝』以我为媒介在这个世界具现化。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二位一体。照理来说,出于身体的安全考虑,相互融合应该更加合理。但是,我可不愿舍弃以人的身体所能得到的快乐,变成那种异样的肉体。因为,那实在丑陋得有心不禁令人发笑了,你觉得不是么?」
维拉德扑出一笑。他虽然十分冷酷,却又十分正直地嘲笑了那些恶魔同胞。櫂人想起伊丽莎白指着恶魔的从兵发出的笑声,以及说出的话。
櫂人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你原本的肉身了么?只要杀掉你,『皇帝』也会死么?」
「正是!但是,你向我本人确认这件事,是不是蠢到家了?我看你完全看不清形势,就先提醒一声吧————你是杀不了我的」
维拉德淡然地一口咬定,用餐巾擦掉嘴唇上的血,接着说道
「伊丽莎白倒是可以吧……因为我跟她都不是普通人」
蓝色花瓣与黑暗在他的指尖聚集起来,他放手的餐巾被分解为丝状,在空中勾勒着螺旋状,突然燃烧起来。随后,白色的灰烬轻轻飘落在餐桌上。
櫂人注视着他操作黑暗与蓝色花瓣的样子,发觉这个男人正是与克鲁雷斯所畏惧的『伊丽莎白与恶魔缔结契约』这种事例,最为接近的人类。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难道想拿我做人质么?」
「……抱歉,我不是想挖苦你,只是觉得你是真的没有理解……莫非你觉得你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么?」
「没有的吧。我不能算在战斗力之内,伊丽莎白应该也完全不在乎我的生死」
「嗯嗯,没错。我对你本人有一个提议,于是将你找带到了这里」
他再次展现了那堪称天真无邪的正直,点点头。但是,他突然又转为严肃的表情,双手交扣,直直地注视櫂人。

「我想将你收为养子,让你成为第二个伊丽莎白」
「我拒绝」

第二个伊丽莎白是什么意思?櫂人在理解其中含义之前,便已经条件反射地拒绝了。
他的精神虽然混乱,但回答得毫不犹豫。『皇帝』的契约者提出要收自己做养子,櫂人除了拒绝之外根本别无选择。但是,维拉德却不知为何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说道。
「伊丽莎白,我心爱的第一个女儿,『完成度过高的最高杰作』。她的成长超出了我的预想,但最后与我决裂了。我希望她的替代品,而且为了我至今得到的一切,以及今后将会积累的一切,都需要后继者」
「就算是这样,可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我无法理解」
「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与她同等,甚至更高的潜质。听克鲁雷斯的报告,你是一个无辜的,被不应有的残忍手法杀害的灵魂对吧?你拥有深知人的痛苦,却能盯着伤口的冷静。而且你对憎恨的反应非常强烈,拥有孤高的一面」
「也就只有这些。实际的我淤泥的评价之间可是差距很大的」
「是么?我并不觉得有那么大的差别。对于知晓痛楚却能为了目标而杀人的人,能在负面方向的成长对其抱有莫大的期待」
维拉德打了个响指,刚才那两具金发女仆从他身后现身了。两人眨着伤痕累累的紫眼睛,优雅地行了一礼。櫂人吃了一惊,朝她们瞪过去。
不知维拉德有没有发觉櫂人的目光中充满敌意,如唱歌般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是,你被杀死了,你的一切都被夺走了。被掠夺的人,拥有成为掠夺者的权利。至少你拥有让『拥有掠夺的权利』这一思考扎根脑海的素质。那是对于收集人的痛苦这一事来说,最合适,最不可或缺的渴望。因为只凭半吊子的欲求,终会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资格』——理所当然地让自己成为暴君的『资格』,是不可或缺的呢」
维拉德如诗人般继续独白,如学者般进行分析。
櫂人拼命抗拒着被他的语言吞噬进去。在烛台的灯火下听着那恍如神奇咒语般的声音,感觉意识快要被他带走。櫂人不允许自己丧失自我,不愿成为,也完全不觉得能够成为伊丽莎白。
眼前的男人所说出的话,终不过是疯子的戏言。
「伊丽莎白从小就一直经受着蛮横的死亡恐惧,那份痛苦与恐惧,将她打造成了至高无上的艺术作品。我想让你成为我的第二件作品,继承我的衣钵。虽说,要个儿子是我失去女儿之后最直接的想法就是了……你意下如何?」
「我拒绝,闭上你那滔滔不绝的嘴吧,让人瘆得慌」
「很有活力的回答啊!不过,你还是稍微听一听吧。又不会少块肉」
维拉德没有行动。他就像看着淘气的少年一般眯起眼睛。或许该说,他的眼神就像正在打量着幼犬,听到幼犬发出不错叫声的育种家。
「我不会像克鲁雷斯那样鄙视你,也不会像你索取任何代价,永远都不会。因为那么做完全不合情理呢……尽管嘴上那么说,可由我来讲道理是不是显得很奇怪?」
「你准备拿什么当条件?伊丽莎白和小雏的人身安全么?」
「怎么可能!我们父女的事情,岂会由你这种人的选择来决定?我的爱女,心爱、可爱、愚蠢、可恨的伊丽莎白的命运,将由我与『皇帝』来主宰。这就是爱。掂清自己的分量吧,小子————她是我,维拉德·拉·芬努的爱女」
瞬息间,维拉德的赤红眼眸之中,充满了冷冽的光辉。他站了起来,走到櫂人身旁,用漆黑的指甲在银盘的水面上划过。伊丽莎白的身影一时间摇摆起来。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岂能容你这种货色来干涉」
维拉德投去粘糊糊的目光之后,脸上再次霍然露出开朗的笑容。
「没错!我给出的条件,应该是更加美妙的,对你来非常重要的东西。我的魔法技术比伊丽莎白更高,能够十分轻易地保证与异世界的连接」
维拉德自豪地挺起胸膛。那愉快的表情,就像小孩子在邀朋友来玩好玩的游戏一样。他说着想收人当养子,他自己却展现出了天真无邪的幼稚天性。但是突然,维拉德的嘴唇,深深地、深深地弯了起来,露出邪恶的笑容。看到那个表情,櫂人无法抗拒地领会到了。

虽然没有融合,但这个男人本身毫无疑问就是恶魔。
恶魔会抓住人心的缝隙。

「就把前些天因为闯了一点小祸而被沉进大海的你的父亲召唤过来,给你当玩具吧」
听到这话的瞬间,櫂人的心脏一瞬间停止了。

  ***

「……难道,那家伙……那家伙死了么?」

等回过神来,櫂人已经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夸张的声音,倒向了背后。银盘晃动,水面的情景消失了。但是,他现在没有余力去管那些。
櫂人遭受到如同脑袋被锤子殴打一般的冲击。过了一会儿,一股奇妙的空虚感向他袭来。他感到胸口变得空荡荡,就像心脏被捏碎了一样。
维拉德的话语,就是令櫂人如此意外,就是对櫂人具备如此之大的冲击力。
死了……那个男人死了。以为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会活下去的那只畜生,死了……
「啊啊,没错。他死了啊,可喜可贺!该说是因果报应吧……唔,我自认为我自己就是邪恶代名词,这么说会不会有矛盾呢?算了,就带着矛盾继续说吧!这真是个令人畅快的拒绝啊!来吧,你决定在那么做?」
「怎么做?还能怎么做……老爸死都死了」
「我刚才不就说过了么?我可以让他死而复生,当做玩具送给你!如果你想报被杀之仇,我建议你还是答应我吧。没事的,你不需要感到羞耻,也不需要隐瞒」
维拉德就像表示理解与亲切一般,不停点头,向櫂人投去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摆着邀请人加入残忍游戏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扯断他的肠子,搅碎他的肺,勒紧他的脖子,一定很爽吧」

维拉德甜言蜜语不能去听,那是恶魔的话语……櫂人明知如此,却抵挡不住从自己开裂的心底猛烈喷发的感情淤泥。
他恨不得扯出那个男人内脏,等他哀求自己饶他一命的时候,再毫不留情地宰掉他。光是想象一下那种场景,心里就好舒畅。如果真的那么做,那该有多么爽快。

只要那么做,至今一直束缚着自己的,犹如枷锁的恐惧、憎恶,一定会统统消失。
肯定有足以令自己抛弃今后全部人生的价值那么去做。

「让我————————————————————————稍微考虑考虑」
最终,櫂人就想吐血一样,从喉咙里挤出了这短短的一句话。在极度的兴奋、眩晕、酷似恐惧的感情之下,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维拉德大度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时间十分充裕……至少对你来说」
听到维拉德对自己这么说,櫂人将空洞的眼睛转向了睡眠。锐利的银光在视野中飞驰而过。
『————嘁!』
巨大的处刑镰刀朝黑狗的脖子落下,但黑狗用嘴将其接住,并彻底咬碎。挥舞斧枪的小雏,身上的女仆装已然千穿百孔,破破烂烂。
『——大人!——大人!——大人!——大人!您在哪里!』
她不断地受到伤害,却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拼命呼喊某人的名字。
(那是————我、要……)
看到那样的情境,櫂人感觉到,自己必须有所感觉。但是,他虽然理解其中的必要性,但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感想。经受剧烈冲击后的大脑,无法顺利地处理眼前的情景。
现在,眼下正在展开的全部过程,在櫂人的眼中都形同另一个世界的事。就好像唯独灵魂回到了那个自己当时被勒住脖子杀死的那个房间。
櫂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小孩子一样将手伸向了水面。

他颤抖的手指,哗啦一下没入水中。
镜面一般的睡眠彻底崩溃,之后什么也没有映现出来。

  ***

「这里是櫂人大人的房间。在您得出结论之前,请随意使用」

不是那二人组,另外的一位女仆单手提着提灯,向櫂人鞠了一躬。
她抬起脸后,只见镶嵌在中央的歪歪扭扭的珍珠眼睛反射着光。可能是很久以前制造的,她的脸依旧有部分崩溃了。櫂人点头之后,她转过身去,离开房间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中。缓慢的脚步声,以及左脚踝发出的嘎啦嘎啦的声音,渐渐走远。
被独自立下的櫂人,茫然地环视这个脏兮兮的房间。

「……这里……不就是那个房间么?」

櫂人应该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格局接近立方体的房间之中,墙壁上贴着暗淡发黄的鲜花图案墙纸,装点窗边的可爱石膏装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那些本来纯白色的家具也已变得脏兮兮,但那金把手却依旧亮丽。衣柜上面,以前应该摆放着布偶和娃娃才对,但可能是考虑到找认识『男孩子』,现在摆上了猎枪与木马模型。布满蜘蛛网的四根支柱环绕之下的床上,铺着被压坏的床垫。在上面,纵横交错第放着几条毯子。
那些毯子汽贸的表面之上,残留着干枯的血迹。确认完这一切之后,櫂人点了点头。

「不出所料,这里就是伊丽莎白曾经住过的儿童房」
櫂人在『宝库』内误入了一个幻影房间,而这里便是那个幻影的实体。

櫂人在『宝库』发现的门,大概由从这个房间里带出的记忆在魔法空间内重现出来的。比起当时目击到的幻影,真是的房间要更加肮脏,但装潢几乎完全相同。看来,维拉德对伊丽莎白带走的东西进行了补充,将失去主人的房间再现成与曾经相近的模样。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他对伊丽莎白的异常制作。可能是出于对櫂人的顾虑,房间的装饰稍稍改成了适合男孩子的风格,让人都觉得有些滑稽。
「………………呵」
突然间,櫂人彻彻底底地疯掉了。发作般的强烈笑意,让他紧紧地捂住肚子。所有的一切都愉快的不得了。她大大地张开嘴巴,尽情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腹肌发生痉挛,泪水撒了出来。即便笑到最后痛苦不已,櫂人仍在继续疯狂爆笑。他疯了,疯得无以复加。父亲的惨死也好,现在的状况也好,一切都不过是滑稽的闹剧。

而且,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谎言。
————————————嗙!

突然,櫂人的笑声停了下来,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骨头碎裂,放出剧痛,可他还是再次挥起了拳头。墙上留下了血迹,手指渐渐砸烂,可櫂人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疯狂地击打墙壁,一边大叫
「死了么!死了么那家伙!随意地杀了别人,结果自己也被杀掉了么!活该啊!可是……可是啊,我的气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消掉啊!我怎么可能原谅你!我要亲手,再一次宰了你!」
櫂人再次重重地殴打墙壁。在攥紧的拳头内侧,小指嘎啦一声折断了。即便憎恨与愤怒充满了他的头脑,他依旧完全没有恢复冷静。他就像胡闹的孩子一样,在嚎啕大哭中被激烈的情绪肆意玩弄。他喘了阵粗气之后,把额头重重地砸在墙壁上,空虚地呢喃起来
「可是……让被杀的人杀死已经死掉的人,这种事……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啊」
櫂人怀着自嘲吐露出心声,然后虚弱地笑了起来。不久,櫂人将额头轻轻从沾上血迹的墙上挪开,就像想要向某人求助一般,向周围张望。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床上。
「………………伊丽莎白」
他疲惫的眼睛里,朦胧地映现出少女时代伊丽莎白的幻影。
那个羸弱美丽的女孩,一半身体被埋在毛毯的海洋中,坐在床上。她那毫无生气的,虚无的眼睛里,也映现出了櫂人。唯独她的美貌,不论现在还是从前,都没有改变。
櫂人像个小孩子一样表情扭曲起来,向年幼的伊丽莎白问道
「喂,告诉我,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幻影没有回答。即便如此,櫂人依旧拼了命的,就想参加哦一样继续询问。

「告诉我啊,伊丽莎白!你为什么选择成为『拷问姬』啊!」
这是他至今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深深埋在心里的疑问。

为什么她成为了『拷问姬』?其中有着怎样的理由,怎样的憎恨?或者说,什么也没有么?但是,幻影少女自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眼前的她,终归不过是櫂人被逼到崩溃边缘的精神所展现出的幻影罢了。这种事,櫂人自己都知道,可她还是想紧紧抓住眼前的少女。不久,少女的身影缓缓地溶解,消失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櫂人再次开始报销。他发疯似地大笑,爆笑,狂笑,笑得满地打滚,然后再次打起了墙壁。血肉模糊的手指发出恶心的声音,然后又将手从墙壁上抽下来,擦掉泪水。
此时突然间,混乱总算是平息了。眼睛里突然什么也流不出来了,激动得情绪以异常的速度消失。櫂人用湖面般清澈平静的头脑,静静地得出结论。

不论笑多久,这份憎恨恐怕也永远不会迎来终结。

櫂人被残忍地,可悲地杀死了。
事实……也就仅此而已。

  ***

安装着歪歪扭扭的珍珠眼睛奴仆,正在儿童房外待命。
「櫂人大人,请移步餐厅,维拉德大人正在等您」

在她的带领下,櫂人再次回到了餐厅。维拉德在昏暗之中,还是老样子一个人坐在主宾席上。跟伊丽莎白不一样,他好像不需要甜点,已经很快地吃完了饭,正在享受着葡萄酒。櫂人朝着静静晃动酒杯的侧脸,说道
「我决定了。让我请收杀死老爸。唯独那家伙,就算死我也不能原谅」
维拉德放下酒杯,就像提櫂人抹去罪恶感一般,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不错的决断。复仇是你应有的权利,岂有不去行使之理」
他的脸上没有吃惊之色,看来早已料到櫂人会给出这个答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既然他希望收櫂人为养子,那么他自然理解櫂人被憎恨所束缚的本质。
櫂人将疼痛的拳头缓缓握紧,在迟疑间继续提出了一份恳求
「在此之前,哪怕一次就好……我不会叫你让我见你的女儿,伊丽莎白。但好歹能不能让我见见小雏……让我向她道个别?」
「…………小雏?啊,你是指我没有启动直接放置的那只木偶么?你竟然那么中意它,真没想到啊。莫非你有『人偶过家家』的兴趣?那么,我来调节一个与她相似……不,比她更符合你兴趣的人偶送给你也完全没问题」
「小雏就是小雏,是我无可取代小雏,不是木偶」
櫂人一度闭上眼睛,回忆着在她怀抱中的温暖触感。那张环绕在银发之中的可爱面庞,在眼皮之下重现。但櫂人睁开了眼睛,打消了欢迎。
「虽然相处短暂,但她照顾过我。还有另一件事……在我和小雏告别的时候,让『皇帝』停止攻击。让伊丽莎白一个人来应付,实在太不利了」
「对人偶产生『照顾』的感觉,还真是难以理解呢。而且都决定了背叛,那样的愿望还真是自私啊……算了,就当做即将成为我后继者的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破个例好了」
维拉德点了点头,对二人组金发女仆下达了某项命令。她们抱起那块表,静静地走了出去。维拉德目送着她们并肩离去的背影,自豪地说道
「那块表是魔道具,能将对魔法没有抵触之人隔绝于时间流逝之外。那个时候,你看到周围的空间好像停止了对吧?但实际上,是你一个人从正常的时间流逝中被分离出来了。那对女仆作为魔道具使用者,在那个空间里可以轻易地杀死你,而位于外侧的伊丽莎白却连碰都碰不到你。说到底,那是专门对付杂鱼的东西,应付机械人偶就说不准了。虽然通常不起效果,但从刚才受伤的样子来看,或许能管用吧。好了,那么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喝杯酒如何?」
「免了」
「真无趣啊。我觉得,还是学会喝酒会比较快活呢」
櫂人拒绝了维拉德的提议,随便找了座位粗暴地坐了下去。他也跟维拉德一样没有理会摆在眼前的菜品,将血肉模糊的手指交扣起来。维拉德轻轻耸了耸肩,又喝了口酒。
一段令人坐立不安,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时间过去。餐厅的大门打开,两个脚步声和拖着某种东西的声音正在靠近。櫂人朝那个方向看去,随后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小雏!」
「并没有专程进行压制,它已经躺在瓦砾之中了」
「看情况,是伊丽莎白将它当做累赘,留了下来」
「是伊丽莎白做的啊。是不想让它勉强战斗到破坏为止吧。那孩子还是老样子,温柔起来真的很温柔呢。看来你没办法让木偶传话,让木偶和伊丽莎白一起『逃跑』了呢」
听到女仆的报告,维拉德横眼看了看櫂人,嘲笑起来。櫂人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雏被两个女仆支撑着双肩,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拟人的肌肤也已破损,看上去似乎连走路都困难。即便如此,她依旧将斧枪抱在怀中。
「……櫂人、大人……啊……櫂人、大人,您在、哪里……」
她如呓语般低喃着,缭乱的银发摇摆起来,抬起脸。那双空洞的翠绿色眼睛看到了冲过来的櫂人。这一刻,那双眼睛吃惊地张开,本来浑浊的双眸焕发欢喜的光芒。
「……櫂人大人!」
小雏甩开女仆,连一直紧紧握住的斧枪也扔了出去,如同忘却伤痛一般伸出双手。櫂人停下了脚步。虽然托小雏传话,让她和伊丽莎白逃命的目的已经无法实现了,但背叛的决心没有改变。现在,他没有被她拥抱的资格。
「櫂人大人!啊啊,太好了,您安然无恙!」
「永别了,小雏。你一个人回城堡吧」
听到櫂人的话,小雏朝櫂人冲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就像突然被橛子打进了心脏一般,表情在强烈的冲击之下彻底僵住了。几秒钟后,小雏端正姿势,直直地注视櫂人。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调整好呼吸之后,开口说道
「櫂人大人,莫非小雏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小雏,你什么也……」
「既然如此,那非常抱歉,可否请您指正?小雏全都会改的。小雏愚钝,连自己哪里出了过错都没能发觉,但您若肯给小雏一次挽回失态的机会,那将是小雏至高无上的幸福。还请大发慈悲」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完全没有哪里做的不好」
櫂人连忙否定了小雏这番出乎意料的话。小雏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么……那么,难道櫂人大人讨厌小雏了?难道再也不想看到小雏的脸了?不想让小雏留在身边了?既然如此,那就恳请伊丽莎白大人相助,将这张脸尽可能地改造成櫂人大人喜欢的……」
「不是的,小雏。你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我已经决定跟这家伙走了」
「櫂人大人……您是要……跟随,维拉德?」
小雏看了看櫂人指的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櫂人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其实也不想跟他走,但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就算让我站在让其他人受苦的一方也在所不惜。而那个方法,只有这家伙才有」
櫂人这样说道,目光从小雏那好像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的脸上移开。
小雏没有任何做的不好的地方,而櫂人已经做出了背叛的决定。正因如此,他才不想让小雏露出那样的表情,可又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身边。
现在的小雏不构成任何威胁,只要她房企櫂人,维拉德大概也会放她一马吧。
再说了,他们之间的缘,本来就是从櫂人不小心的启动开始的。她只要将櫂人忘记,找到新的主人,应该就能够平安无事地过上幸福的日子。
至少,櫂人想要如此相信。
「忘掉被设定的恋情,回去之后自由地活下去吧。别管什么伊丽莎白,也别管维拉德……把我忘记,输入新的设定吧」
「请别傻了,櫂人大人」
「诶?」
櫂人被冰冷锐利的声音打断了。小雏迄今为止,哪怕一次也从未对櫂人发过火。她细细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凛然地端正了姿势。
她轻轻地将手按住自己丰满的胸膛,闭上眼睛,然后静静讲述
「就算这颗心源自机械人偶的设定,但我的心就是属于我的。在我将櫂人大人选为主人,同时得到櫂人大人您的选择的那一瞬间,我便决定将这份全部献给櫂人大人您一个人。小雏想为櫂人大人而生,所以活着,想为櫂人大人而死,所以才会坏掉。让小雏侍奉其他主人,小雏做不到。即便是尊贵的您下达的命令,也不允许否定这颗心」
「……小雏」
「您为什么要跟随那样的男人」
「抱歉,我就是要跟他走。而且,就算让我将今后的人生全部给他,我也要杀死我的老爸!」
櫂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大叫起来。可能是思考的动摇带来的反作用,愤怒、杀意,以及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再次充满他的心头。他恨得咬牙切齿,如野兽般喘着粗气。
小雏就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难过的表情突然一变。她应该了解櫂人的过去,然而她还是像摸索着什么一般,静静地向櫂人问道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就是您的幸福么?」
「诶……啊,幸、福?」
「真的是么?」
「诶?啊,大概吧」
被小雏严肃的口吻震慑住,櫂人不禁点头。但是,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幸福。他反倒觉得,杀人恐怕是与『幸福』这个悠扬的词汇最沾不上边的行为。但是,只要杀死父亲,那份盘卷在他心中犹如浊流般的憎恨,应该就会消退。
听到他的回答,小雏露出温和柔美的微笑。
「太好了」
「诶?」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櫂人再次大吃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小雏正放心地点着头。她就像一位母亲了解到孩子的幸福一般,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双掌交叠在一起。
「在城堡里,小雏也从未见到櫂人大人由衷地笑过……所以小雏一直在担心。既然櫂人大人说,这是为了幸福而做出的选择,那小雏也不会再多嘴。小雏将怀着由衷的喜悦,支持你所选择的道路」
「小雏,原来你一直在替我担心么……」
「櫂人大人的幸福,就是小雏的幸福,唯一且至高无上的幸福……小雏明白了。于是小雏就怀着这份幸福,依櫂人大人所愿,停止自己的机能」
「什!」
听到出乎意料的宣言,櫂人这一次惊讶得目眦尽裂。他丝毫不希望那种事情,他是为了小雏今后能够活下去才跟小雏道别的。
櫂人紧紧抓住小雏的肩膀,小雏则安详地回望着櫂人。
「小雏,你别说傻话!你为什么非得停止机能不可!」
「既然櫂人大人不需要小雏了,小雏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伊丽莎白大人也不想溜之大吉,小雏只会碍手碍脚。尽请放心,只要櫂人大人能够得到幸福,小雏自当甘之如饴地变回木偶」
「别这样……求你了,别这样。我不想你死,你一定要想开啊」
「好温柔……您真的好温柔,好仁慈。您的无量关怀,小雏感恩戴德地收下了。可是,小雏早已决定与您同在,既然您已经不需要小雏了,小雏的一生便也就此就输了。您无需对此挂怀,请您以简单的微笑与慰劳,送走小雏吧」
小雏静静地微笑起来。她的声音中,饱含着櫂人所无法理解的,毫不动摇的自豪。櫂人明白,恐怕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无法颠覆她的决心。随后,櫂人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攥紧的手。小雏退了一步,拈起女仆装的裙裾,将受伤的脚向后挪了一步,优美的行了一礼。她银发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轻轻摇曳。
「櫂人大人,只要您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不再呼唤小雏,小雏便将永远地沉睡去。非常感谢您的厚爱,能与温柔的您在一起……有幸能够成为您的恋人,小雏我幸福无比」
小雏将如此短在的时光,称作是幸福。她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掺假,装满了感激之情。小雏深深地低着头,接着说道

「小雏怀着由衷的爱与感激,前去赴死——告辞了」

她到晚别之后,捡起斧枪当作拐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她挥开了那对女仆想要扶她而伸过来的手,离开了餐厅。那毅然的背影,不久便消失在了昏暗之中。
櫂人呆呆地愣在原地,茫然地目送小雏的背影消失。
与此同时,玛丽安与伊丽莎白的对话,在耳中重现。

『要是杀了我以后,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爱您的人了吧』
『啊啊,你说的没错。恐怕永永远远,一个人都不会有吧』

有种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某种重要之物的感觉。
櫂人愣愣地杵在原地。但是,在他弄清这份深深地丧失感究竟是什么之前,维拉德从后面对她说道
「姑且先问一下。因为区区玩具的几句话,长年积累的杀意顿时消失,彻底神清气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种奇迹,并没有发生发生吧?」
「……少废话,你快把我老爸召唤过来」
櫂人低沉地咒骂道。维拉德点点头,打了个响指。
就像早已严阵以待一般,两个金发女仆将运送菜品用的推车推了过来,猛然揭开扣在上面的银盖子。
一个穿着黑色服装,头发、眼睛、嘴全都没有人偶正躺在里面。
这只拥有煞白皮肤的球体人偶,看上去构造十分简单,难以相信能够装下人类的灵魂。维拉德从餐桌上抓起餐刀,雕着老鹰的刀柄灵巧地旋转一番后在他手中突然停止。他用白银的刀锋,猛地将自己的手割砍断大半。
一击便切断了动脉,大量的血染红桌布,然后滴到地上。之后,那些血液就像活的一样聚集起来,开始在地面上描绘出不同于转移魔法阵的另一种复杂图形。
与此同时,维拉德微微颦眉。只见藏在他袖子里的手臂之上,红色的神之圣言正闪耀着光辉。教会的桎梏的的确确烙印在了维拉德的身体上,每当维拉德发动魔法,他就会遭到更加厉害的皮肉折磨。但是,他的表情已经不会为此产生变化了。
「『我的言语并非虚言。我的言语并非虚伪。我的言语并非虚妄。其灵魂飞跃两界,于地面断断续续地哀嚎,于天空恢复自身之形态』」
维拉德不断地低声念叨着什么,地上的召唤魔法阵随着他的声音闪耀红光。
随着光芒逐渐变强,屋内的空气也逐渐发生变化。
「『成型(La)————、超越(La)————、成型(La)————、恢复(La)————、成型(La)————』」
干燥的空气,开始如数以千计的碎玻璃飞舞般,携带危险的锋芒。櫂人的目光追踪着那些掠过自己鼻尖,到处飞舞,没有明确实体的光辉。穿过眼角的光芒表面,的确正映现着另一个世界的情景。
道路、汽车、人群、广告牌、河流、学校……全都是櫂人被杀之后离开的,那个世界的风景。
「你最好还是闭上眼睛,常人对着这个光盯久了会发疯的。你也不愿意精神被再次带回那边吧」
听到维拉德的话,櫂人连忙闭上了眼睛。比便如此,彩色的光芒依旧鲜明地烙印在了视网膜上。在櫂人尽可能地想要避开那些光,注视着黑暗的时候,至今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浮现。

为了从异样的光芒之下逃脱,櫂人渐渐沉入记忆的海底。

黑发翻飞,那个绝世美少女时而邪恶,时而高傲地说道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余也好,你也好————都要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最终死去』

银发摇曳,美丽的人偶,露出十分温柔,充满爱意的微笑。

『没事的,櫂人大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您的』
『小雏怀着由衷的爱与感激,前去赴死』

红发少年泫然欲泣地笑着,在混乱中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我是希望……你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幸福吧』
说起来,诺耶的祝福,最终没能实现。

等发觉这件事的瞬间,櫂人的胸口激烈地躁动了起来。他心脏好痛,呼吸变的艰难。真的这样就好么?真的不会后悔么?就连自己也像是站在了别人立场之上一般,扪心自问。
(吵死了,吵死了,即便这样……即便这样,我也要宰了老爹)

「————结束了」
于是,櫂人睁开了双眼。

  ***

「………………这、诶?」
父亲的确站在了櫂人的眼前。

那个胡子拉碴凶神恶煞的男人,正在到处张望。他挠了挠凌乱的黑发,眼睛像变色龙一样转动起来,到处观察。对那张十分显眼,长着鹰钩鼻的脸,櫂人的确留有印象。但是,櫂人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眉头深锁。
櫂人从头到脚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过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嘀咕了一声
「………………奇怪,他是这样的么?」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那啥死后的世界么?诶,櫂人?为什么你小子会在这里?昂?难、难不成……你小子想找我报仇?你小子还敢打这种歪主意!」
父亲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就算死了之后,他的沸点似乎还是那么低,而且凭着几乎算是被害妄想症的直觉,察觉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
他虽然唾沫横飞,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以前那样的疯狂之色。
此时,櫂人突然发觉。父亲之所以那么疯狂,几乎是药物造成的。即使是现在,在他那张脸的里面,依旧能够隐约看到一成不变的残忍与嗜虐。那肌肉发达的身体,已经彻底习惯伤害他人的脾性,应该都十分可怕,但也不过如此。
父亲冲着櫂人怒吼的脸,与伊丽莎白那邪恶的表情简直天差地别。
甚至于,跟那些恶魔的诡异面貌,克鲁雷斯那居高临下的冰冷眼神,玛丽安那疯狂的悲伤表情比起来都差得好远。跟维拉德的愉快笑容,自然完全不能比。

櫂人禁不住茫然地嘀咕起来
「………完全……不可怕啊」

之前充满内心的恐惧,在看到父亲极为普通的愤怒表情之后,一下子就消散了。愤怒与杀意,也因为感情与现实的落差而完全变成了困惑。令他全身绷紧的极度紧张,缓缓地小雏了。櫂人丧失了之前保持的冷静,用力揉起眼睛。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那家伙么?真的是那家伙么?)
「喂……櫂人,你怎么哑巴了?昂?问你话呢!」
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杀死过自己,本应是绝对的恐怖化身,恨到骨子里的这个人,櫂人却怎么都无法理解。看看这家伙,跟『伯爵』所带来的威胁简直不能比。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櫂人回想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目睹的一桩桩一件件,静静地感悟出一件事。
(我在这边看到的可怕东西,太多了呢)
人的智慧所不能及的邪恶太多太多,在与之作战的女人身边也待得太久太久。櫂人曾经恐惧的东西,现在甚至都让他害怕不起来。
櫂人总算发觉了。曾经那个如同暴君的可恨『父亲』,已经根本不存在了。眼前,只有一个不值一提的,连自我克制都不懂的渺小男人。
櫂人仔仔细细地盯着在眼前不停叫唤的那张脸,在失望中轻轻地扔下话来

「……什么啊,就是这个鬼样子啊」

下一刻,櫂人禁不住爆笑起来。父亲露出讶然的表情。那表情也好滑稽,所以櫂人笑得更厉害了。櫂人捧腹大笑,在地上打着滚,同时,他好像听到至今为止束缚着自己的沉重锁链断裂的声音。这一回,他真的从心底里觉得一切都好荒唐。
让自己受到束缚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下三滥。
「不需要」
「啊?你小子突然是怎么了?啊啊?你竟然无视老子,瞧不起老子?你小子傻兮兮地笑什么?脑子坏了?」
「这样的家伙,我才不要啊。代价太沉重了」
就算被他抓住胸口,櫂人依旧只是耸耸肩。櫂人转向身后,维拉德皱紧眉头。他深深切开的左手手腕,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
(果然是头怪物啊)
櫂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大拇指指着父亲,发自内心感到释怀地断言道

「这家伙,根本不值得我将今后的一切完全押上去杀掉」

父亲虽然不懂櫂人的话什么意思,但似乎知道自己被小瞧了,便挥起了拳头。但是,维拉德打了个响指,他的手臂便突然一动不动了。父亲吃惊地注释着自己的手臂。维拉德摆了摆下巴示意櫂人接着往下说,櫂人对他点点头,开口说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看到了地狱」
看到了制造地狱的人,还有与其战斗的人。目睹到了弱者被吞噬的可怕场景。而在这样的地狱中,自己勉强算是苟活了下来。在自己的肚子上血淋淋地刻上转移魔法阵,在消灭恶魔之前还要一直帮忙,不能逃跑。这一切,全都始于某个女人的蛮横行径。

『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櫂人现在,正侍奉于最为可怕,最为美丽,最为糟糕的罪人左右。

所以,现在根本没必要被眼前这种货色所束缚。

被他杀过……那又怎样。
哪有空在乎这种无聊的事,櫂人还有个重要的约定要用一生去兑现。

「但在绝望之中,仍有希望。就算硬着头皮,我也必须为了幸福而努力」

櫂人坚定地说道,没有任何迷茫,打破了与维拉的之间的契约。
维拉德交抱双臂,思考了起来。他直直地注视櫂人的脸,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用纤细的手指捂住了脸,以演戏一般的夸张动作摇了摇头。
「看来我把你接过来得有点晚了呢」
「那里是有点,已经太晚了呢」
面对维拉德的悲痛感慨,櫂人轻松作答。
「确实如此呢」
维拉德点点头,发自内心地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感慨似的,摇摇晃晃地迈出了脚步。他走近櫂人的父亲,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櫂人的父亲一开口便胡乱地叫喊起来
「你丫的瞧不起我么?少跟老子耍这种烂把戏,当心老子宰了你,宰了你丫的」
看来维拉德刚才连他的嘴也一起束缚了,怪不得刚才那么安静。维拉德烦躁地颦着眉,将嘴唇凑近他的耳边。就像被食肉野兽把牙齿凑过来一般,櫂人的父亲顿时不说话了。维拉德用甜腻的声音,对着那只在互殴中被打变形的耳朵,轻声细语

「把你眼前的这东西再杀一次,就让你享受第二场人生,你觉得怎样?」

父亲愣了片刻之后,脸上转为下作的表情。他接受得也未免太轻松了。与此同时,櫂人转过身去,拔腿就跑。充满杀意的怒吼从身后追了过来。
「櫂人,给老子站住!不要逃!」
「你让我不要逃我就不逃啊,白痴!」
只要不是大脑出现萎缩状态,就能够做出正常的判断。櫂人可不愿意眼睁睁地被他杀掉。
父亲一边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一边追了上来。櫂人朝着刚才走过的入口冲了过去。那对女仆没有行动。虽然不觉得能够活着赶到伊丽莎白身边,但至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防止小雏停止机能。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此时,维拉德打了个响指。蓝色花瓣与黑暗卷起漩涡,一只橛子贯穿了櫂人的脚。
「噶————呀啊!」
櫂人在剧痛之下,惨烈地叫了起来,单膝跪地。与此同时,后颈被追上来的父亲紧紧抓住,整个人被拖了起来。父亲气得浑身发抖,勒住櫂人的脖子。
「少瞧不起人,你这臭小鬼,少瞧不起人少瞧不起人少瞧不起人少瞧不起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抬起手想要反抗,结果手也被橛子贯穿,满是鲜血的手臂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视野渐渐收窄,意识渐渐虎摸。櫂人回忆起气管被压迫的难受感觉,那种感觉正在他的喉咙上渐渐重现。人偶的身体虽然是不死之躯,但照这个情况,搞不好颈骨会被折断,动脉也会被弄断。若是那样,恐怕难免还是会完。
(又要……被杀死了么)
刚才骂得那么痛快,最后的死法却这么的窝囊。但是,在那个时候,同样没有人来救自己。现在呼喊什么人,恐怕也是白搭。根本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櫂人回想起那温柔的笑容与混暖的怀抱。为什么,刚才没有紧紧抱住那个离去的背影的呢……櫂人由衷的感到后悔,轻轻的一声呢喃,随着一滴泪水零落下来。

「……………………………………………………………………对不起,小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父亲的手突然间松开了,櫂人微微睁开眼。父亲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櫂人感到好奇,硬是转动眼睛跟着朝那个方向看去。
看到那个情况后,他也和父亲一样,呆呆地张大了嘴。

小雏正如龙卷风一般疯狂挥舞着斧枪,朝这边冲过来。

看到如此威猛的她,都想问刚才那虚弱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将上前阻拦的女仆纷纷轰飞,脸颊染着红晕,眼眸放射着光辉,怪叫起来
「您喊小雏了吧?您喊小雏了吧?您刚才,喊了小雏对吧?啊啊啊,櫂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雏这就来救您!」



「喂,有没有搞错」
櫂人禁不住嘀咕起来。父亲大概是本能地察觉到自己有危险,放开了櫂人想要逃跑。櫂人被扔到了地上,但并没有感觉到撞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小雏的右臂紧紧抱住。小雏用剩下的左手挥舞斧枪,刀光一闪。
「诶?」
「勒住櫂人打人的脖子的罪,就用你的身体来偿还吧」
櫂人父亲的上半身被轻轻松松地切断了,沿着断面向一侧滑落,血与内脏撒了一地。看来是瞬间失血量超出了活动极限,父亲一动不动了。
小雏的这一击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迟疑,威力十分惊人。
櫂人在小雏的怀中,惊愕不已。小雏为了不让櫂人受到冲击,当即撒开了斧枪,用双手将櫂人仅仅抱在怀中。理所当然的,她将櫂人的脸迈进了自己丰满的胸口。同时,她喜不自胜地大叫起来
「啊啊,櫂人大人!您再一次从死亡的深渊中将我救了上来,您是何等的温柔,何等的仁慈!您慈悲的声音,小雏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小雏都会爱着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哈………………哈哈哈」
櫂人不禁放松地笑了起来。这一切,全都乱七八糟,但是,喜悦渐渐涌上心头。櫂人本以为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但事实并非如此。
而且,他以后再也不会那么以为了。
櫂人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小雏看到那只手,悲痛地叫了起来。但櫂人没有去管,颤颤巍巍地用那只手触碰了小雏的脸颊。他不想把她白皙的肌肤弄脏,只用指尖确认了她的温暖。过了一会儿,櫂人安心地松了口气。
「櫂人大人?您怎么了?伤口会痛么?」
「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对不起,小雏。对不起」
「櫂、櫂人大人!请不要道歉!您没事吧?小雏永永远远,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只要这条命还在,就会全心全意侍奉您左右!啊啊,这份爱!这份感情!啊,俨然是母性」
小雏一脸认真地嘀咕起来。但她突然表情一转,锐利地抬起脸来。那对翠绿色的双眸之中,闪过野兽般的强烈杀意。
「——伤害櫂人大人的老鼠,还剩一只呢」
櫂人抬起脸,只见维拉德在想什么,正用鞋底踩着櫂人父亲的内脏。看到那张冻结的侧脸,櫂人感到浑身凉了半截。他在愤怒,甚至烦躁的情绪已经充满了大脑,就连想到『立刻将櫂人他们碾碎』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
「去死吧,贱种」
「小雏,不可以!」
下一刻,小雏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她用遍体鳞伤的身体捡起斧枪,瞳孔完全放大,朝维拉德奋力袭去。维拉德头也不回,打了个响指。
黑暗与花瓣卷起漩涡,回旋锯在空中出现。
锯子没有对准小雏,而是笔直朝櫂人飞去。维拉德索然无味的目光,就像在试探一般看着小雏。小雏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当即撒开了斧枪,以非常勉强的姿势扭转身体,想要将自己的身体盖在櫂人身上。
在这一刻,她的身影与诺耶重合在了一起。

「不可以,小雏!」
櫂人立即将小雏推出了锯子飞行的轨道。

「——————诶?櫂人、大人?」
小雏惊讶地张大双眼,双手向前伸去。櫂人看着她,微微一笑。
瞬间,灼热感将身体分断,櫂人的肚子被瞬间切开。回旋锯虽然看上去非常夸张,但锋利程度不比斧枪。櫂人得以避免被一刀两断,但许多内脏从伤口撒了出来。他什么声音都叫不出来,当场倒了下去。小雏发疯似的大叫起来。
「櫂人、大人?櫂人大人,櫂人大人,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噶、哈…………唔」
櫂人感受到自己的手掌上,自己正在搏动的内脏的热度。心脏扑通扑通地鼓动,好烦。他在地上微微颤抖,模糊不清地思考着。
(小雏……会趁机会……逃跑么…………办不到的吧……)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扔下櫂人离开,必须想办法叫她快逃。但是,櫂人已经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世界恍然消失。
在本应漆黑的视野中,有光芒闪了过去。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櫂人通过移动魔法阵的魔力从腹部流过的经验,能够明白。这是混在自己血液中的,伊丽莎白的血液的魔力正在蠢动。櫂人的灵魂在面临死亡的危机之时,正在于拥有更强魔力的血液进行同步。

血的记忆,自动重现出来。

出现在眼前的,就如同常听人们说的走马灯。
然而又与人们常说的截然不同,是非常邪恶的情景。

  ***

无数遭受残忍杀害的尸体,数以百计的乌鸦从上面腾飞。口中叫骂着杀、杀、杀的民众。穿着拘束服,被悬吊在半空中的女孩。正从儿童房的窗户里向外看的,病弱少女。

一名文静的男子,手指在她睡衣之下皮包骨头般的肩头滑过。
少女凌乱的黑发摆动起来,吓得身子一颤。她连忙抬起脸,只见男人就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看到那张脸,少女松了口气。
「真是的,维拉德伯父大人,请不要吓唬我啊」
「嗨,伊丽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今天有乖乖的么?有没有像上次那样,偷偷地把猫杀掉呢?」
「才没有,我再也不做那种事了」
「真的?哎,也罢。不管你决定这样,我都会替你保密的」
伯父拥有与她的容貌十分相似的端正面容,为他们的再会开心不已。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管伊丽莎白喊侄女,总是喊作女儿。
伊丽莎白想要回应,但突然捂住了嘴唇。她干咳了几下之后,指缝中留下一注鲜血。维拉德看到她可怜的样子,以献媚的声音说道
「一出生便身患不治之症,可怜的伊丽莎白。与我拥有相似的残忍性情,可爱的伊丽莎白。我今天前来,就是带来『资格』,从死亡的深渊中为你治好这不治之症的」
「真的么?可是伯父大人,连医生都说这个病没法治。而且,『资格』是?」
「等时候到来,你自会知道。来吧,收下这个吧。就像我帮你隐瞒了『恶作剧』,这件事也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喔?」
伯父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闭上一只眼睛使了个眼色。伊丽莎白毫无防备地点点头。维拉德温柔地抚摸伊丽莎白,从包里取出了某样东西。

「吃下这个,你就能够度过比和人都要愉快的一生了」
伊丽莎白伸出手,维拉德将一团酷似人类心脏的肉块放在了上面。

吃下肉块的伊丽莎白,生命平安地延续到了十六岁。

所有人都将伊丽莎白的存活当做了奇迹,欢喜不已。但如同奇迹的代价一般,伊丽莎白的父母去世了。在一天夜里,载着他们的马车从悬崖上丢落了下去。尽管死因不明,但在事故发生之前从那段路附近经过的老人给出的证言说,他看到了巨大的黑犬的身影。
葬礼当天,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的夜里,穿上丧服的伊丽莎白就跟平时一样,坐在窗边。一根白皙的手指在她的肩头滑过,她猛地抬起泪水纵横的脸。
在她面前出现的,是身袭黑衣,本应正在各地流浪的伯父。
「维拉德伯父」
「嗨,伊丽莎白!可爱你的能够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伊丽莎白没有察觉到他华丽的不自然,准备紧紧抱住她最喜欢的伯父。但是,维拉德忽然开始欢快地鼓起掌来。伊丽莎白停下了脚步,吃惊地张大了双眼。她的父母刚死,伯父竟然喜不自胜地正在拍手。
「伯父、大人?
「看来恶魔的肉已经顺利地在你的身体里扎根了啊!」
伊丽莎白当时并不知道维拉的再说什么。但是,她看到月光之下的那张脸,顿时明白了。伯父的脸,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异常年轻,异常美丽……而且异常邪恶。
维拉德用那种就像是邀请别人玩不好的游戏的小孩子的那种语气,接着说道
「伊丽莎白,你已经不会因为人类的疾病而死了。但今后,你必须伤害别人,将他们的痛苦与灵魂所受的折磨奉献给自己的身体。如若不然,恶魔的肉便会在你的体内腐朽,让你在痛不欲生的剧痛中死去。没事的,不需要害怕。你就放心吧,可怜的,可爱的伊丽莎白」
在月光之下,维拉德盈盈一笑。他的嘴唇邪恶地弯着,大声喊道
「现在,你拥有从你父母那里继承的大量子民可以享用。在完全吃光之前,在填饱肚子之前,你就尽情地吃吧」
伊丽莎白在本能上察觉到了,伯父说出的话并非戏言。她其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自己当时吃下的,是绝不可能触碰的禁断食物。
伊丽莎白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开始瑟瑟发抖。伯父对那样的她,笑着说道

「这样就对了,伊丽莎白·拉·芬努。成为比任何人都要贪婪的母猪吧」

几天之后,伊丽莎白不堪忍受发自全身的剧痛。在伯父——维拉德的帮助下,生平第一次使用了真正的刑具,杀了人。
她一边呕吐一边哭泣,用『卷肠机』蹂躏生者的内脏,用『铁鸟笼』宰杀女孩。向与她一同日复一日高筑尸山的维拉德,放声大笑
「太棒了,太棒了,伊丽莎白!继续,继续啊,伊丽莎白!怎么样,伊丽莎白,我心爱的女儿啊,你也感到快乐么?」
「………………嗯,是啊………………嗯………………或许是吧」
伊丽莎白将对自己的憎恶、杀意、怨恨全都埋在心里,用含泪的双眼望着已然死绝的人们的遗骸。她的泪水流的越多,歉意越深,就意味着人们的憎恨越深,永无止境不断增加。
最终,伊丽莎白身上开出了恶毒的花。
十几次的自杀,都被维拉德制止。跟他召集的那些恶魔打过照面之后,她决定不再迷茫。
「哭也好,笑也罢,到头来都是一样呢」
伊丽莎白肯定了自己遭受诅咒的命运,用自己的魔力编织出了一条长裙,用积攒的魔力召唤刑具,开始屠杀城下小镇上的子民。

伊丽莎白蹂躏着无辜的子民,自己独自坐在王座上晃着酒杯。

「哪里有人会一边吃着猪肉牛肉还一边道歉的?哭泣也好,后悔也罢,余之所为都不会变。因此,余决定了……要傲慢」
「余要怀着愉悦,让这个世上所有人成为余的祭品」
「既然牺牲已然注定,谁还会为此哭起,为此道歉!余要一边冷笑一边屠杀你们,将你们统统摆在余的盘中,快乐地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快活地摸着肚子。但是,你们拥有杀死余的权利。尽管余毫不留情地不断吞噬着你们,但待到肉俎异位之时,余便会在烈焰中死去吧」

「尽情诅咒吧,尽情怨恨吧,尽情咒余下地狱吧!」

「余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的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此后,伊丽莎白又谱写了许多血淋淋的传说,得到了与最高位恶魔并驾齐驱的力量,成为了适合成为维拉德后继者的存在。可殊不知,伊丽莎白突然对以养父自居的维拉德举起了反旗。
她用数千橛子将维拉德率领的从兵群团尽数贯穿,以邪恶的表情大笑起来

「嗨,维拉德。你肯定坚信着自己永远都不会面临被杀的那一天对吧?今日便是裁决之日。与余一同被肤浅的猪杀死,消失吧!」

于是,她与维拉德拼得两败俱伤,双双被教会拘束。

制造出这不畏神明的罪业,到头来仅仅为了维持自己一个人的生命么?
还是为了诛讨不断增加同伴和力量,人类已经无法抗衡的『父亲』呢?


至今为止,这件事她一次也没对任何人讲过。


  ***

「——————————噶、哈!」

櫂人呕出一大口血,醒了过来。看来是灌到喉咙里的血偶然逆流出来了。这份痛苦与冲击,似乎让他的灵魂摆脱了呆滞状态。伊丽莎白的记忆如消融般渐渐从眼前消失,随着血液从身体里逐渐流失,精神回到了现实中。
地板就像毯子一样温暖,而且异常柔软……看来感觉已经开始错乱了,竟感觉身体下面的血液格外舒服。
櫂人躺在血泊中,闭着眼睛,反刍刚才看到的记忆。
(……的确糟糕透顶。你的人生,任何人也无法拯救)
櫂人甩掉沉重的睡意,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无法清除地映现昏暗中的情景。但是,他知道小雏正挥舞着斧枪,同袭来的某种东西战斗。
她正拼命地保护着櫂人。这个时候,櫂人用朦胧的头脑继续思考。
(算是神明,恐怕也会弃你与不顾吧。但是,你是在深知这一切的情况下,依旧毅然决定成为『拷问姬』的吧。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明白啊)
櫂人伸出手,将手泡进粘糊糊的血泊之中。然后,他进一步伸出手臂,找到地板上没有被血泡过的地方,拼命让颤抖的手动起来。
(为什么你能那么毫不犹豫,光明磊落地选择生存,选择战斗呢……)
櫂人狼狈不堪地在地上爬来爬去,继续动着手指。他无视疼痛与失血,像虫子一样蠕动。维拉德以为他这是想逃,笑着轻声细语道
「主人准备抛弃浴血奋战的你逃走呢,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么?」
「櫂人大人要逃走?太棒了!那我就来争取时间!」
剑戟拼杀的声音不断回荡,櫂人在刀光剑影中继续一点点地爬来爬去。他划着血迹,将线与线连接在一起,轻轻一笑
「不过,我们果然……拥有相似、之处呢。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
克鲁雷斯说的没错,櫂人与伊丽莎白的确有个十分相似的地方。櫂人将手臂伸出去了一些,一边压烂自己的内脏,一边写下文字。
「我已经死了………………所以没办法趁活着的时候揍上一拳。你………………还活着,所以就趁现在………………狠狠地、痛揍父亲吧」
櫂人用手指将圆的起点与终点连接在了一起。做完之后,他便倒在了地上。他感受到了血液炽热地焕发魔力。维拉德似乎这时才总算察觉到,惊呼起来

「————这是……」
在櫂人的面前,伊丽莎白的移动魔法阵,完成了

因为生前的经历,他掌握了不会忘记疼痛经历的特技。他运用这个特技,将地道里的痕迹刻在了自己的皮肤之上,并毫不犹豫地牢牢记住。
并且,他以前在与伊丽莎白达成一致后,让伊丽莎白在肚子上刻上了移动魔法阵
櫂人依照记忆绘制的魔法阵开始波动,蕴含着伊丽莎白魔力的血液开始流动,鲜艳的红色,开始如融化的宝石一般闪耀光辉。
在魔法阵光辉的帮助下,櫂人也总算开始看清屋内的景象。维拉德面色焦躁地释放攻击,小雏勉强将其接住。櫂人吐着血,大喊起来
「然后,你就自己为这一切做个了结,然后照你的誓言下地狱吧!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櫂人的大叫,黑暗爆发而出,红色花瓣在屋内狂舞。

长长的裙摆携带黑暗与红花的暴风在空中舞动,裙摆内侧的绯红在视野中飘过。美丽的少女挺着皮带包裹着的形态优美的胸部,现身了。乌黑的秀发随风翻飞,鲜红的眼睛映出櫂人的身影。

身着拘束服风格长裙的绝世美少女,落在了櫂人的鲜血与内脏之上。
这一幕,是那么的优美,又那么的令人恼火。

她雪白的手中,正握着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嗨————————————————————,维拉德」

伊丽莎白瞬间掌握了情况,凶恶地狂笑起来。她嘴唇弯起的样子,乃极致的邪恶、壮烈。维拉德畏畏缩缩地退了一步。
浑身是血的伊丽莎白,如今身上没有教会施加的枷锁,但维拉德身上有,而且『皇帝』也不在身旁。伊丽莎白就像看到猎物送上门来一般,贪婪地舔舐嘴唇。
她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朝着天空高高扬起,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呈螺旋状在刀身周围盘卷。随后,她将是绽放光芒的长剑直接挥了下去,就如同发出行刑的号令。

「被天地间的一切所抛弃————孤独死去吧!」

锁链爆发式地在屋内卷起漩涡,从迅速卧倒的小雏头上穿过,将人偶女仆轰成碎屑,像蛇一样缠住了维拉德。维拉德奋力挣扎,企图用蓝色花瓣与黑暗切断锁链,但每当他挣脱一次,又有新的锁链将他身体束缚住。他被碾得骨头咯吱作响,肉被压烂。
「………………咕、啊」
不知不觉间,他就像曾经的伊丽莎白一般,被锁链吊到了空中。红色花瓣在周围渐渐地厚厚堆积起来。但是,犹如悼念死者的大量红色花瓣,瞬间荡漾起来,化作了火刑台的样子。伊丽莎白用锁链将维拉德强行束缚住,再度挥剑。剑的轨迹化作红色的火焰,奔驰而去。那不是恶魔的苍蓝火焰,而是人类的红色火焰。

就如同在民众手中遭受制裁,维拉德在人类的火焰中燃烧起来。

「…………我竟然……被这种、东西给…………开什么玩笑,伊丽莎白」
维拉德的周围卷起幽深的黑暗与蓝色的花瓣,但锁链没有被切断。火焰转移到了他华丽的外套边缘,然后开始缓慢地灼烧他的皮肤。维拉德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鲜红的眼眸猛地向伊丽莎白看去。伊丽莎白则对他回以温情的微笑。维拉德似乎终于弄清了自己的状况,向周围扫视。
在这一瞬间,维拉德才总算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死亡紧紧缠住。
茫然的低喃,伴随着依靠般的音色,从他的口中零落。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伊丽莎白」
「施暴政者要被杀死,暴君就要被吊起来,行屠杀者要被残忍杀死,此乃世间定理。拷问的最后,将是由自身之哀嚎装点的,没有一丝救赎的地狱。直至那一刻,拷问者的生涯方才画上句点————万恶之首的男人啊,你先去吧。余也不会逃走,不久便会随你而去」
维拉德的长发开始燃烧。他完全抛弃形象,全身激烈地摇摆起来。火刑台略微地轧轧作响,火焰引燃了他的皮肤。面对这个如同普通人一般燃烧起来的男人,伊丽莎白宣告道



「『火刑』————这正是与你我最相配的解决喔」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拉德随着愤怒与哀怨的惨叫,被火焰所吞噬。

火令他的脸膨胀、焦化,令他的肉发生碳化,逐渐将他整个人抹消殆尽,就连剩下的骨头也被锁链无情砸碎。最终,他化作了纯白色的灰烬,随风消散在了空气中。于是维拉德·拉·芬努,也成为了怨恨伊丽莎白的众多尸骸中的一具。

顺从『皇帝』,制造出『拷问姬』的男人,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迎来了终结。

之后便一如既往地,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威风凛凛地屹立在原地。
在残留着火焰余热的房间中,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仰望天空。黑发随风向身后翻飞,红色的花瓣翩翩飞舞,其中几片落在了她的肌肤上。
面对孽缘之死,伊丽莎白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吸气,睁开了眼睛。


「弱爆了!」


然后举拳冲天,心满意足的高喊胜利。


你竟然偏偏捡这个说……
櫂人在心中吐槽,最终放开了勉强维系住的意识。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2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20-5-18 10:28 编辑



—— 终幕 ——

「真————————————————————————————好吃!」

伊丽莎白两手举着餐刀和叉,兴奋地叫了起来。
在她面前,摆着牛舌冻、砂囊酱、腰子派佐蓝芝士酱、炸肚片。
「伊丽莎白大人,承蒙夸奖惶恐不已」
「你吃东西的反应真有够夸张啊」
小雏露出微笑,清新地鞠了一躬。櫂人单手拿着葡萄酒瓶,站在他的旁边。每当伊丽莎白喝完酒,他就会机械性地给她重新倒上。
这样的职责分配没有半点人性的考虑,櫂人摆着半死不活的眼神,毫无情调地倒着酒。但是,伊丽莎白似乎只要饭菜好吃,对酒的不足之处似乎有所容忍,畅快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项任务倒是很轻松,但櫂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该给我准备件比管家服更合身点的衣服吧)
不知道伊丽莎白究竟知不知道櫂人的不满,她今天依旧将小雏做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但在她吃完最后一道菜,櫂人刚倒完酒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真的可以么?」
「你指那件事?」
櫂人当即问了回去。他手中依然拿着酒瓶,等待伊丽莎白继续往下说。

驱除『皇帝』,从那座石头城堡回来已经过了几天。
伊丽莎白这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跟那件是相关的话题。

那天晚上,被带回城堡櫂人,向伊丽莎白坦白了自己一时曾打算接受维拉德邀请这件事。但是,伊丽莎白默默地给他治疗之后,将把他踢上了床。小雏一整晚一直握着陷入昏睡状态的櫂人的手,而伊丽莎白则去搞定地要对教会进行的报告。
第二天起,等待着櫂人依旧是十分扭曲,但并非称不上愉快的日常生活。他觉得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可能没机会谈到那件事,所以伊丽莎白主动这样问,让櫂人有些措手不及。他能想到的方面也有很多,不知道问的是哪一件,便纳闷起来。
伊丽莎白将纤细的手指竖起一根。
「首先是第一件。关于向教会寻求保护的事」
「啊,不管我去不去,都改变不了『我是罕见的来自异世界的灵魂』的事实吧?感觉那里实在废得很,而且要是再遇到个克鲁雷斯那样的人我就完蛋了。我都没有什么抵抗手段,又不能保证不会被他们当做小白鼠一样对待,所以目前还不想投奔他们」
「目前,是么」
「算是吧。说点实际的吧,其实我对『你死了之后我也要死』这件事还一点感觉都没有,要真什么时候有了那种认识就说不准了。我说不定会迫不及待地向教会哭诉,求他们网开一面吧」
「哎,这倒也是你的作风」
「嗯,我可不想被你拖进地狱」
「哼,余还不要你呢」
伊丽莎白冷淡地回答之后,晃了晃空酒杯。櫂人回应她无言的要求,很随便地把酒倒了进去。伊丽莎白晃动着就被,继续问道
「然后是第二件。真的没问题么,那个」
「啊……嗯。那个啊。没关系啊,那个」
「是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是那么回事吧」
与中得到伊丽莎白输血的櫂人不同,櫂人父亲的血从人偶身体里彻底流干,灵魂也消失了。虽然伊丽莎白可以用魔力将其召唤回来,但櫂人拒绝了。他拜托伊丽莎白将曾经装过父亲令狐你的人偶回收回来之后,埋在了城堡的背后。

埋葬并没有任何异议。即便如此,他在冥冥之中还是想要那么去做,于是就付诸了实践。
仅此而已。

櫂人丝毫不想去给父亲扫墓。不久,那里应该就会长满野草野花,自然而然地热闹起来吧。櫂人觉得那样就够了。

光是能够那么去想,对于整理心情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櫂人将目光放回到眼前的伊丽莎白身上。这一切,都因她的自说自话而起。将櫂人抛诸到这乱七八糟的状况中,强制性第给予櫂人第二次生命的,正是『拷问姬』。
櫂人耸耸肩,一派轻松地对她说道
「哎,像这样被你召唤过来,起死回生,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所以,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还是会尽量陪着你的」

临死之际,伊丽莎白将是孑然一身。她的身旁,不会有什么恶魔。
但是,在她的死期到来之前,她的身边还是留有其他人的位置吧。

伊丽莎白·拉·芬努鲜血淋漓的人生中,总有一名愚钝的仆从相随左右。
櫂人觉得,这样的构图还不赖。

伊丽莎白扬起侧眼看了櫂人一下,像猫咪一样笑了起来,耸耸肩。
「哈,那又怎样。就算有你这种缺乏忠心,连饭菜都做不好的仆从追随到最后,余也完全开心不起来啊」
「我才开心不起来,你就把我一个根本不做内脏料理的异世界人召唤过来,就少提点要求不行么?」
「信不信余虐到你死。算了,你就把唯一的特技,那个东西呈上来吧」
「好好好,好久没做过了呢」
櫂人听从她的吩咐,将酒瓶放回到冰酒桶中。他将放在冰器上冷却的土锅端了起来。小雏也停止了服侍,从旁边把头探了过来。
看着两人正伸着脖子,櫂人一下子打开了锅盖。
「哎呀,这就是櫂人大人得意的食品,布丁了呢!何等的美妙!」
「嗯,这个嫩滑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偶尔还是会想吃一吃啊。开动吧」
櫂人望着迫不及待拿起勺子的伊丽莎白与兴奋的小雏,不经意间发觉了一件事。他颤颤巍巍地抚摸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上,确实正挂着自然的笑容。
(…………啊啊,莫非,这就是……)

櫂人回想自己与诺耶之间的约定,然后用平静的表情望着眼前的情景。
有伊丽莎白,有小雏。如果能够,希望这扭曲而愉快的日子能够尽可能长久地延续下去,希望能在太过激烈的战斗中,能够不要失去这样的日子。櫂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祈祷。而他自己,也打算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继续尽自己所能。


为了遵守与诺耶之间的约定,也是为了兑现刚才与伊丽莎白说的话。


从另一个世界将他召唤过来的『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她被一切所抛弃,孤独死去,最终坠入地狱的那一刻……



……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到来。



后记

大家好,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在下绫里。

诚挚地感谢大家本次购入《异世界拷问姬》。在书店凑着试读的各位!我要全力抱住你们,不让你们看完就把书留下!爷爷说过,书就该直接拿到收银台付账。具体来说,这样的操作能够让幸运值+3……也说不定。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效果,我还是不挑明了。

《异世界拷问姬》是绫里在MF文库J写的第一个故事,因此非常紧张。还请大家尽量期待一下。

关于《异世界拷问姬》,『拷问姬』这个操纵无数刑具,邪恶而美丽的公主形象,我在很早以前就一直想写了。不过,主人公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会选择侍奉她,这些事情就不明白了,于是素材迟迟没有成型。这个时候,编辑老师给我一个提议,说「创作异世界题材与黑暗要素相结合的作品如何?」。原来如此,于是死后被『拷问姬』召唤,强制要求侍奉的开篇情节在我脑中浮现出来,然后櫂人与伊丽莎白的故事便如火如荼地完成了。

最终下场将是遭受火刑的大罪人,与重获新生的少年,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呢?如果还有机会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顺带一提,animate有限定版小册子,上面写了两位主人公,全力爱着男主人公的嫁系女仆小雏,以及『肉老板』也有参与的正篇后的日常故事。虽然不读也没什么影响,但喜欢的堵住还请赏光(抓到机会果断宣传的模式)。如果能够,就算只看看鹈饲沙树老师新画的美丽封面,在下也十分开心了。如果能在平安出版续篇的时候,得到您的青睐,那将是最令在下开心的事情。

还请务必赏光。

下面后记还剩一点了,就进入道谢环节。
塑造出美丽的角色形象,绘制出许多插画的鹈饲沙树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尤其是在拜见到伊丽莎白的设定的瞬间,在下顿时屏住了呼吸。设计师先生,出版社的大伙,给我过许多建议的编辑O老师,我在此向大家表示深深的谢意。
然后最要感谢各位读者朋友。能够像这样承蒙大家阅读,对于作者而言乃是至高无上的喜悦。为了让大家能够从作品中得到开心,在下将竭尽全力,若能承蒙您对后续故事的期待,将是在下最真诚的幸福。


异世界拷问姬1 Animate特典(kakuyomu源)

『和大撒酒疯的小雏一起愉快大闹』

宝座大厅的墙上,那个巨大的破洞依旧敞开着。原本可以使用魔偶将它堵住,但伊丽莎白还是决定放着不管……可能也是懒得管吧。每逢下雨天,櫂人就不得不打扫这里,早已经烦透了。但是,从这里能欣赏到月色,也不失为一个优点。
今晚,伊丽莎白举杯对月,和小雏、櫂人一起把酒言欢。小雏早已麻利地准备好了简单的冷盘,下酒菜中间摆着伊丽莎白从酒窖里拿出的红酒。櫂人随随便便地倒了杯酒,伊丽莎白便心满意足地喝起来。
「话说小雏,你会喝醉吗?」
櫂人忽然感到在意,一边将第三杯酒啖下肚一边问道。银发飘摆,小雏点了点头。
「本来,我的身体不会受到毒物的任何作用。吃下去的食物、水分也都不会消化,只会单纯地分解掉。但若是主人希望,我也可以喝醉喔?尽管每个人偶存在个体差异,但或许可以期待喔」
「喔?你还有这种功能啊。那就试试看,小雏。醉一个给余看看」
「遵命,那么小雏就,开始脱——————啦!」
「为啥啊!」
櫂人不由自主地叫出来。他一番真诚恳求,拦住了快把女仆装脱掉的小雏。随后,小雏放下双臂,脸颊染着红晕,全力朝櫂人抱了上去。
「咚!叫人大淫~!小雏抓到您啦~!呵呵呵呵呵,您逃不了咯~」
「没救了,这家伙醉得不省人事了,快来救我,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你就忍忍吧。谁叫你把她设置成恋人的,这也是你的锅」
「叫人大淫~,叫人大淫~,叫人大淫~肿么捉摸口奈耶~」
「喂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啊,这样子废得比想象中还厉害啊」
小雏不顾櫂人快要窒息,把櫂人的脸死死捂在胸口,还用脸猛蹭櫂人的后脑。伊丽莎白见这样恐怕真要闹出人命,便把小雏扯开了。但就在下一瞬间,伊丽莎白的脸埋进了丰满的胸膛。小雏对大吃一惊没能反应过来的伊丽莎白,笑盈盈地说道
「伊丽莎白大淫也是个乖孩纸涅~~~~~~~~~~!」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欸,这啥状况?喂,小雏,快住手!」
「叫人大淫~~~~~~~~!稀饭~~~~~~~~~~!」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这样,宴会酣畅淋漓地继续下去,直到小雏醉到彻底不省人事。
发表于 2016-5-17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异世界为什么没有电风扇呢?
吊在电风扇上转起来打,想想就带感
发表于 2016-5-18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綾里的文風果然是黑暗系中最適合阿宅的....
发表于 2016-5-18 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类题材的只看了几本,最后也是一起挂的吧
发表于 2016-5-18 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彩插很漂亮啊 這種畫風也很喜歡
发表于 2016-5-18 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人偶妹子的第一反应是“Wellcome home,good hunter”的我中毒已深_(:з」∠)_
发表于 2016-5-18 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微妙,以为是黑暗系,看完觉得无趣死了···还以为为啥会在MF文库J,现在看这质量还真适合那里···

所谓的黑暗向我是不喜欢只挂一个名字,什么杀戮很多人的女主,被折磨死掉的男主,所有的故事却又是基于正常人的伦理道德而不是舞台上演员的内心所驱动,就是一个打boss的故事,为什么要说是黑暗系呢

最后就看了剧情不够黑,人物不觉得黑,总觉得是无糖口香糖的故事了

哎,明明waox一点都不挑食的,都是被这些年越来越垃圾的轻小说给给害的
发表于 2016-5-18 10:5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起来并不一定像吃掉死神的少女那种不要怂就是干的风格
发表于 2016-5-18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劇情雖然不夠黑但人設不錯
发表于 2016-5-18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鵜飼沙樹老師的插畫還是一樣好看
感謝開坑
发表于 2016-5-18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點想問 爵位那邊的設定從上到下不是應該是
公 侯 伯 子 男爵才對嗎
是原文也排錯了嗎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skyscanner + 1 原文就是这样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6-5-18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绫里老师这是在新作连续扑街之后开始添加各种流行元素,越加越多了么。。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6-6 21:46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