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4383|回复: 21
收起左侧

[MW文库] [NEET & TSDM][甲田学人][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全)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6-6-18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7-6-1 18:47 编辑

[NEET & TSDM][MediaWorks文库][甲田学人][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
有审核部分请移步原帖地址: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27374
-----------------------------------------------
作品:ノロワレ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三日月かける
设计:荻漥裕司
翻译:笔君(98th-100th)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鬼才·甲田学人献上的离奇都市奇幻剧。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也千万不能开』出版社恐怖小说部门的编辑西任结考虑到孩子哮喘的问题,决定迁居外地。但迁居到的那所公寓怪事特别多……多不自然的空房间,沿河漂流的红色流雏,怒不可遏冲她大吼「外人滚出去!」的老人,还有公告板上张贴的古怪通告——。结向告知过自己「新居要是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的年轻畅销作家·真木梦人进行了咨询,但情况完全没有好转。然后,他在不经意间,他被卷入到住在公寓的儿童离奇死亡的事件之中——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上)



……那幢公寓,让人有些眩晕。

田瑞亚纪子今年已快五十四岁,为了帮丈夫分担压力,负责这所新建公寓的保洁工作,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亚纪子就是对这个工作地点喜欢不起来。
她每个星期里有五天要从位于附近最大那条街道的自家搭电车来到这里工作。这所漂亮的公寓,建在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中,外观以白色为主,十分雅致,院地里铺着石砖。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岗岩风格的水池和人工瀑布。院地里各个地方安装着电灯,一到晚上就会点亮,焕发出白炽灯那种橙色的,如同佛灯一般平静的光亮。
公寓的整体规模也不是很大,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建在山里的疗养宾馆。这里风景好,环境也好,建筑还很新,很干净,不像那种怎么打扫都去不掉污渍的老房子,只要有人进行打理就能保持干净,很有保洁的价值。
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8 收起 理由
gablin + 18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17 编辑

一章

 1

「一直以来承蒙照顾了」
「谢谢各位的支持!」
「今后也还请继续多多关照。想必你一定会很辛苦,还请加油吧」
「……多谢。不过,用不着搞这么大排场吧」

四月第一个周六的上午,空气之中仍残存着几许寒意。
地点是某市中心车站的检票口一角,尽管不比高峰时段,现在依旧人来人往。周围这些自己过去负责的作家们纷纷向西任鞠躬。结一边苦笑一边回应
「对不住啊,因为我个人的关系要跟大家告别了。大家要跟新编辑搞好关系喔。不过,我并没有被出版社踢出去,以副责编的身份继续帮忙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虽然形式改变了,今后也还请大家继续多多关照」
结也向大伙鞠了一躬。随后,她牵在手中的五岁儿子——克己也跟着她,说了声「请多多关照」鞠了一躬。周围的大伙忍俊不禁,结也不禁微笑起来。
今天是西任结搬家的日子。
将大学时代开始的兼职也算在内,结以编辑的身份在出版社已经工作了十年。现在,结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决定离开至今一直居住的市中心地带的高级公寓,搬到更加安静的郊外去。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结原本的长发,为了照顾出生不久的克己剪短过,但现在又留长了。这十年来经历了许许多多,然而她每天十分拼命,以致那许许多多的事情没办法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回忆起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光有他自己的努力,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得到了其他许多人的支持。
聚集在车站为结送行的这将近十位作家,都是结直到不久前还在负责的作家,以及以前负责过的作家。
结辞职后,由于不再是正式员工,不再保留编辑一职,之前负责的五位作家会由分配的其他编辑来负责。不过,结本人仍以自由编辑的身份被该出版社雇佣,被分配负责那些作家的正式职员也都对此十分通情达理。不光是这样,她与一部分作家今后也仍以副编辑或责任策划的形式保持合作,工作内容与以前相比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
虽然辞职了,但没有很大的变化。
恐怕结要是在出版社內发生了人事调动,带来的变化还要更大吧。
「不过,真的十分感谢大家」
结环视为自己聚集在一起的大伙,说道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开心……」
结这样说着,禁不住有些害羞。周围又是一阵轻轻的笑声,然后还有嬉笑。
这些聚集在这里为结送行的作家,超过一半是男性,年龄服装全都五花八门。有古怪的,有平常的,有典型不注重仪表的,从外表上找不出任何共通点,也看不到他们之间的有什么男女关系,在旁人看来完全不像会聚在一起的同一类人。
其实,他们之中有出名的,有专心以此为业的,有并非本职的,尽管都能叫做作家,却又不尽相同。其中有非常讲究常识的,也有人们通常对作家印象中那种性格反常的。有的本职工作是公务员,生活态度比结更严谨,还有的连是怎么活下来都让人搞不懂,完全缺乏生活能力,每次见到都让人担心的人。
每日三餐都叫外卖或者吃便当的话倒还好,可她听说某位女作家只把蔬菜整个煮了之后撒盐来吃,顿时对此无言以对。那根本算不上素食主义或者减肥,不过那位以自己的观点将「健康」与「麻烦」放在了天平上,然后天平整个从台面上掉下去了。
有的作家还是美食家,生来就对饭菜非常讲究,尽管只是满足性趣,却拥有着职业级的厨艺。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不过,他们虽然乍看上去毫无统一性,却都同样拥有着创作小说的才能,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与结长久地聚在了一起。
结以前对他们十分照顾,也得到过他们的大力支持。
尤其是结在刚进出版社的时候,多少有些偏重于个人倾向,因此经常给他们添麻烦,也跟他们唱过反调。
奉陪公私不分的结走过这段时光的他们,能像这样来聚集起来为结送行,让结由衷地感到喜出望外。结并不自恋,自知做过其他编辑几乎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给大家添了很大的麻烦,这让她也感到十分惭愧,所以大家肯这样来为她送行,也让她心里轻松了一些。
「本来不光只是这样送行,还打算还计划拿出好久来在店里,给你半个践行会的」
在笑声中,在结做兼职的时代开始便十分照顾结的,年长的老练科幻作家——中井户氏,还是带着平时那条领带,一边无所事事地抚摸着圆圆的下巴,一边眯着眼睛这样说道
「毕竟还有小克己君在,不能那么闹呢。而且我们之中混得最成功的还未成年呢」
听到这话,大伙的视线聚向了轮环中的一个人。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默默地轻轻耸了耸肩。他留着自然造型的茶色头发,穿着三角套西装,拄着手杖。这样的形象十分奇怪,却显得跟牛郎一样,但他是一位年纪轻轻便跻身最畅销之列,性格极为反常的作家。
他端正的脸上,略微露出邪恶的笑容。
「新居要是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
「……真是的,别乌鸦嘴啊!」
这个不吉利的黑色玩笑,引得作家们全都笑了起来。
他绝非只是为了开玩笑才这么说的,但为这场饯别仪式增添了奇妙的趣味。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在结工作的出版社恐怖小说部门工作的,超喜欢恐怖故事的作家。

「……呃,那么大伙就送到这里吧」

看到五岁的儿子开始觉得无聊了,现场的气氛也完全暖起来,中井户氏凭着老麻雀的经验,开了个头
「愿西任小姐的新生活更加美好」
他举起双手,向周围环望
「大家鼓掌」
掌声在车站前面回荡起来。
「……很感谢今天大家来送我」
结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向为自己送行的大伙鞠了一躬。然后,她在载着掌声的送别之中,「走吧,克己」拉着儿子的手穿过车站的检票口,迈向了今后的新生活。

 2

景色在窗外向后飞逝,电车从市中心向西奔驰。
克己背着装有喜欢的蜡笔与素描本的背包,正跪在座位上注视着窗外。结侧眼看着他,将放在腿上的包移到了台子上,在晃动地车厢内浏览印刷的原稿。
应着微弱的声音不断摇曳的窗外,最开始满是高楼大厦,不久之后映入的是住宅区,最后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片重山。在市中心,如同被水泥森林关在里面的生活过久了,不免偶尔觉得大自然已从这个世界消失,然而不过是稍稍离开一些,便能看到洋溢着自然风情的大山。结大概在半年前寻找迁居地点的时候,达成这条线路时便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而她现在看到这样的情景,忽然回想起来。
结二十九岁,在主力出版社的恐怖小说部门担任编辑。
主要工作是恐怖小说的出版,还参与恐怖题材的小说、漫画的季度专刊,以及电影改编等衍生作品的相关工作。
难得的是,在她负责的作家阵营之中出了几位最畅销作家,也做过杂志稿件的写作与设计之类的事。考虑到现在的身份变成了自由编辑,以后准备将工作的比例偏重于在家可以完成的工作。
她原本并非恐怖作品的爱好者,而且不擅长应付可怕的东西。
只是,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在上学期间就应征了出版社的兼职,碰巧被分配到了恐怖作品的部门。
她现在依旧对可怕的东西应付不来,最开始踏进贴满可怕海报的编辑部时心里还只犯嘀咕。但她在工作中成天泡在恐怖小说里,久而久之对恐怖小说也就适应了,并对恐怖小说萌生出了事业心之外的爱。只不过,她作为原作方,改编成的电影和电视剧是非看不可得,这样的工作如今依旧令她欲哭无泪。虽然现在口头或文字的恐怖故事能够应付,但还是害怕去看电影,表现出的害怕反应都成了爱好恐怖小说的同事和作家之间的一幢趣事,动辄就有人跟她讲恐怖故事。
她现在只有一个快五岁的儿子与自己相依为命。
在她肚里还怀着克己的时候,就跟丈夫离婚了。她跟丈夫在大学里一直在交往,毕业后便立刻顺利地走入了婚姻的殿堂,然而一旦婚姻生活正式开始,只能用「彼此都还太年轻」来解释原因所造成的矛盾越来越多,最后以丈夫出轨而告终,至今依旧没能取得联系。
她在神奈川父母,母亲在她上学的时候,父亲在她离婚后不久便病逝了。家人全部离去了,只留下年仅二十四岁的结跟刚出生的小宝宝两人无依无靠。在那之后,结在长期做兼职的出版社的厚意之下成为了正式员工,此后一直被编辑的工作与育儿的压力撵着跑,连喘息的功夫的都没有,埋头度日。
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改变。为了生活,为了克己,结需要钱。但薪水降了,提升福利和薪水都变得困难了,她明知如此却依旧决定辞职迁居,确有相应的原因。
克己————小儿哮喘发作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结以前居住的公寓是离工作地点很近,很方便,但同时因为靠近干线道路,也沦为了受日常播报中需要注意的强日照下生成的光化学烟雾污染的重灾区。
无可奈何。
结别无选择,只能将年幼的克己一直寄放在保育所。她尽管对此十分愧疚,但一直以来都决定尽量视而不见。而克己的发病成为了让她转变想法的契机。
……同事们都还在忙的时候,她一边道歉一边离开了出版社,到保育所去接克己。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才总算到达保育所,其他孩子甚至老师都已经回家,保育所里也一片漆黑。
在保育所漆黑的楼中,只有所长室的窗户孤零零地漏出寂冷的光线,而克己总会呆在那里。克己总是孤孤单单地跟所长在一起,低着头等待着结来接,结通常都是一边道歉一边将克己接回去,有时候接了克己之后还会继续去上班,第二天再把克己寄放在保育所里,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再去上班……

这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她自己不可能对这样的生活不抱疑问。
每天晚上看到孤零零地在保育所里寂寞地等待自己的克己,每天早上看到大门口仿佛一肚子话想要诉求的目光看过来却不会任性的克己,她在离开保育所后的路上想要大哭的心情岂止一两次。
可就算这样,她为了生活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在愧疚之中度日。可是一天晚上,她目睹到克己哮喘发作,不停地剧烈咳嗽,蜷缩在被子上无法呼吸的样子。于是这份视而不见的欺瞒,以不容逃避的形式摆在了结的面前。
用一种老掉牙的说法,结当时真的就感觉像脑袋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悔悟。自己不过是一直在把「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当做借口,向听话懂事但又是那么年幼的儿子撒娇罢了。
看到克己被送到医院后,戴上呼吸装置在病床上昏睡的样子,结感到了强烈的后悔。
克己看上去好小。
不,他本来就很小。只是事到如今才发觉。
我就竟然这么小的孩子感到那么寂寞,让他忍受那样的煎熬……
结十分后悔。然后,在从急救医院的医生得到告知,哮喘的征兆以前就应该出现了,但可能他不想让妈妈担心一直都在瞒着的时候,结便下定决心,将至今积累起来的履历全部抛弃。

「妈妈,桥!」
「……嗯,有很多桥呢」

电车驶过架在河上的桥,结对向自己喊过来的克己答道。
每当过桥的时候,趴在窗户上的克己总会开开心心地告诉结。结都不知道克己是喜欢桥还是喜欢河,到了现在才搞清楚自己的孩子喜欢的是什么。
结只要稍稍开始沉思,克己就会担心,但克己总是很听话,很懂事,也很聪明。他喜欢画画,让人省心。可实际上,他这样是为了照顾总忙个不停的妈妈的感受,而过度察言观色,最终使得他有痛苦也不告诉妈妈。
结看着克己越快的侧脸,说道
「克己」
「嗯?」
「妈妈以前可能都没怎么听你说话,不过以后像这种事情,要多多地跟妈妈说喔」
「…………嗯……知道了」
克己听到结这么说,有些困惑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结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出来,那明显是在察言观色。但在以前,她会觉得「有个乖孩子真是帮大忙了」,认为自己身为人母做了充分的努力,可实际上大概不太对。
这次的事情沉痛地打醒了她,让她下定决心,以后必须好好地多关注克己。
她转变了思维,决定将克己的事放在首位来生活。就算金钱方面拮据一些,上下班要花两个小时时间,生活上也会变得不便,没有信心确定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但是……
今天的搬家,是为此迈出的最大一步。
在郊外找处房子,到个空气稍微好点的地方。
结现在只求这次搬家能让克己的哮喘能有所好转。就算一无所有,首先将这作为一切的起点。
…………不知不觉间,结陷入沉思之中。

「啊!」

此时,克己突然叫了一声。听到叫声的结从混着悔恨的回忆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怎么了?」
「那边!」
只见窗外的景色已经完全变成了山间小镇的,电车正在这样的景色中开始驶向架在河上的铁桥。这条河并没有下流看上去的那么宽,但清澈的水汇集成纤细而又强力的水流,从好像山谷一样陡峭的下方流过,两边是久经冲刷的势头和碧油油的青草,俨然是一条充满清净感与生命力的日本风貌的河川
而让克己大叫起来的原因,便在这条河上。

哗啦、
哗啦、
哗啦、

许多红色的东西在河面上,正顺流而下。
那许多似曾见过的红色东西,犹如萧萧红叶,在河面上缀上了红色的斑点。它们交织在一起,顺着清澈河流向下漂走,在从电车的车窗内远远俯望的眼睛里留下了点点红色。许许多多鲜艳的纸人,漂啊漂,漂啊漂,若即若离,静静地聚集,散开,顺流而下。
那是……

「妈妈,那是什么?」
「那个啊————大概是流雏」

对啊,是流雏。
「呃,就是把用纸做的人偶,顺流漂下的祭祀」
结已经好久没有去在意这些事了,三月到四月是女儿节祭祀的月份。
「像这个样子将纸人(雏)顺流漂下,然后许愿纸人(雏)将疾病、厄运带到河的那一头」
「喔」
听到结的解说,克己年幼的脸上露出好玩的老实表情,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是这样啊」
「要是能把克己哮喘的毛病带走就好了呢」
结这样说道,轻轻地将脸凑近对窗户盯得入神的克己,也开始凝望着流雏顺流而下的景色。
一方面因为结只有克己这么一个男孩子,一方面也因为结平时就很忙,所以长久以来都没有在意过女儿节。她连这片地区有放流雏的风俗都不知道,想到这里说不定会有祭祀活动,估摸着等家搬完之后还有时间的话,就去看看放流雏的祭祀活动。
结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目光移向了流雏飘来的上流。
结和克己,就要搬到这附近来住了。

再不用多久,电车就会抵达那里了。

 3

相比之下,这个日式建筑风格的车站本身很不起眼,还没有跨越显露的月台规模大,是一个像是无人站的小车站。
一下电车,清新的空气便迎面而来。一走出车站,背后便是大山,前方是一条路边七歪八扭向下延伸的坡道,路边有许多小店与民宅。这条路的尽头似乎是个悬崖,崖底有条布满岩石的小溪。
沿河有条较为宽阔的车道,土地虽然已经平整出来了,但正在进行着河岸悬崖的加强工程以及某项大规模工程,到处都是露天的施工现场,完全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景观。车站前面竖着一个画着地图大导览牌,在上面可以看到那工程似乎是横跨好几个车站的步道的一部分。周围有咖啡厅和餐饮店,还有算不上休息区也算不上土产商店的,出售当地商品的商店,整体比想象中的要整洁,规模要小一些。
另外令人在意的,就是民宅和旅馆很少,只有无穷无尽的青山环绕在周围。
从车站往外走上一会儿,在一片与店铺与设施集中的中心区域相隔不太近也不太远的位置,有一栋仿佛劈山而建的,还很新的中等规模公寓。
从马路到公寓大门的空间就像前院一样,从外面看上去十分雅致。
在门口好像石碑的招牌上刻着名字。

『锦绣山庄』

名字也好,从外面看去给人的感觉也好,这座建筑都给人一种疗养宾馆的感觉。这栋公寓共有五层,出于采光考虑在南侧建着阶梯状的阳台,是一幢白色基调的现代风格建筑,坐拥山中的自然风光,将河流尽收眼底。
虽然建筑物周围的院地并不宽敞,但有条人工小溪,用花岗岩铺着一个游泳池一样的浅浅水池,还有瀑布状的喷水系统如银幕般往池里撒着水。这借来的景致与傍边的树林相辅相成,营造出相当雅致的氛围。
要勉强能够到市中心去上班,还要在空气尽量好的地方,最好有一定程度的现代风格的租赁公寓……带着这么苛刻的条件,还要综合房租,周围的保育所、学校等设施来考虑,在经过几番寻找最终选定的候选之中,这里便是建成时间最短,还很漂亮的一处。但实际上,如果拿出等额的租金,可以游刃有余地租到附近的独栋房子,而且这里还有价格便宜的老旧民宅。但结现在没办法来维持整栋房子,而且面积大了之后还难以打理的老旧民宅就更不作考虑了。
成为自由工作者之后,很多工作可以在家完成,即便如此每个星期还是有一半的时间需要到出版社去。而且出版社定期就会有段非常繁忙的时期,她料定那个时候肯定要连日上班。整栋的房子或者老公寓还要花心思去在意那个期间的防盗防灾问题,这就完全比不上设备齐全的高级公寓。可要选高级公寓的话,大概就得被夹在环境和设备之间,在取舍之间必须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了。结本来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找到了这个环境、设备、价位各方面全都接近理想的公寓了。
当然,这里并不完全符合她的理想。这里与办公地点的距离超出了她的设想,而这就是她做出的最大妥协。
但是为了克己,结觉得这种事忍耐忍耐就能克服了,于是就下定了决心。
且不管那些琐碎的事情,久违的搬家难免会让她觉得好麻烦。要搬去的地方若是普普通通的公寓就够呛了,更何况还是树木环绕,落成不久的干净高级公寓。
「好了,到咯」
「到了?」
「嗯,到了」
「到了!」
结在新居前面这样说道,牵着克己的手高举起来,然后抡起牵着的手,与克己相视一笑。
结请的搬家公司的卡车,已经停在了铺着灰色石砖的公寓大门口,从敞开的卡车货仓之中,用保护建筑的塑料布铺出一条路,看得出正在往里运送行李物品。入口的自动门固定在了打开的状态,边缘用打包材料做了保护。踩在塑料布铺的路上,一走进去便看到服务台摆出了「外出中」的牌子,可正好有个穿灰色工作服的老人正单手提着一个圆鼓鼓的垃圾袋在服务台的管理人室门口,正要开锁。
「您好。那个,我是今天……」
「啊?啊啊,搬进402室的房客是吧。稍等一下」
老人进入管理员室,麻利地打开了窗口的玻璃门,从窗口朝着结探出身去。
「呃,随便找个时间就行,待会儿请在居住者名册上签名。到时候会跟你讲解垃圾处理与设备之类的事情。另外,如果邮箱里放了前面房客的东西,麻烦交到管理员室来保管」
「啊……好的,我明白了」
「那边是你儿子么?真可爱啊」
这位将白发压入业务帽中的老管理员,在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对克己挥了挥手。克己有些认生,半边身子藏在结的身后,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问候了声「你好」,鞠了一躬。
「这孩子真乖呢。啊,我叫田端」
「啊,非常感谢」
「行李已经送到了喔」
「嗯,那我先去那边了,待会儿再来」
说完,结便带着克己便与亲切的管理道了别。他们离开后便上了电梯,电梯上周全地安装了摄像头,从监视器上能观察轿厢内情况。到了四楼之后,从南边数第二个房间402室便是结与克己今后开始新生活的小家。
所有东西差不多正好整个时候全部搬运完毕,然后结向正在等待的搬家公司工作人员说明了衣柜等大型家具的摆放位置。清点完东西,在文件上签完字,工作人员离开之后,这个堆满纸箱的二居室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这个落成不到两年的房子里,墙壁、铺在地上的木地板都是白色的,由于十分干净,就算跟人说这房子一直没人住都没什么不好相信的。承载着在以前那个家的生活的大部物品,现在都还没有拆箱,整个房子给人空荡荡的感觉。
在这样的屋子里稍事休息之后。
「……接下来要忙起来了」
结鼓足干劲。
「克己,妈妈稍微去下管理员先生那边,你在这里等一下吧」
「嗯」
结打开装绘本与玩具的箱子,对克己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房间。她乘电梯下到一楼,前往管理员室。在路上她看到了邮箱,想起了管理员说的话,然后从格子状的邮箱中找到了自己房间的,打开来瞧了瞧里面。
跟市中心的房子不一样,里面并没有被广告塞满。
上次的房客的邮箱里完全没有东西。结兀自点了点头,关上了盖子。
她转动目光,会后看到了通知居民用的公告板。结属于会提前熟读说明书的那类人,她走过去通览上面的内容。张贴在上面的,有卫生与防火设备检查的通知,还有当地活动的告示,然后还有关于噪音和垃圾处理的通告。虽然上面那些东西与这附近的高层公寓里贴的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性格严谨的结还是认认真真地通览了全部内容。
……就在这个时候。
结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其中一张通告上,随后紧紧地被它吸引住了。那应该是公寓管理员制作的通告,与其他以通告格式打印的告示差不多,不过结花了足足几秒钟才将上面的内容看明白。
语言自然很清楚。
内容也很清楚。
但意思却莫名其妙。在上面,用冷冷冰冰平淡无奇的印刷字体,这样写道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管理员』

………………
透着几分不祥的寂静,在周围弥漫开来。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但是,结实在难以理解,开始如字面意思那般想象这张通告的内容,而就在此刻。

她感觉到……
不知从什么地方……
好像有双眼睛……
正盯着自己——————

结感到不寒而栗,愣在了原地。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心吊胆地,默默地对周围空无一人的景色(从今天起就要住进来的公寓的景色)环视了一番。

 4

『……嗨,西任小姐,邮件我看过了。你还真是抽中了一个有意思的签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啊,真木先生……」

结将那张『通告』拍成照片,附在邮件后面发过了,电话没多久便回过来了。在还没有完全拆完包裹的客厅里,结听到那个无比愉快的声音,侧眼看着正在画画的克己,腻味地回应道
「我不是在看玩笑,真的很不舒服啊……这都怪真木先生,送我的时候说那种话」
『我显然是无辜的啊。不过这种情况的确是我想要的,你的指责我就甘愿领受吧』
电话里那含笑的声音还十分年轻,然而却毫无青涩的感觉,语言狡诈而镇定。
今天早上,他也参加了送行。
对结说「新居要是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的,就是他。
真木梦人。
当今恐怖小说的领军人物之一,年轻的畅销作家。
他凭借处女座《咒验》,在结所工作的恐怖小说部门拿到了新人奖,而当时真木还只是一名初中生。由当时编辑部最年轻的结来担任真木的编辑,并让真木商业化出道,此后真木便在年轻人之中爆发性地博得了人气,包括翻拍成电视剧、电影等各种作品改编源源不断地进行,乃是一名超人气作家。
初中辍学的同事离开本家的他,现在也只有高中生的年龄。但他打扮老成巧舌如簧,沉着的态度有些有些令人火大。身穿三件套西装,手持拐杖,这是他独特的标识形象,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之后,依旧广受好评。
虽然结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现在已经不是编辑之身,但依旧着手有并主导着一些影视改编工作,因此现在依旧作为副编辑留用,能够给作家一些建言。将要从正式员工编成自由业者的时候,结都没想到能够得到如此丰厚的待遇,而原因便在于真木。
在这一层含义上,真木可以说是结的恩人。
所以,结的心中藏着对他的感激之情,不过————这次的事情要扣分,但还是不说出口来了。
该说,他不愧是能够跻身畅销作家之列的人,是个相当古怪的家伙。他外表看上去那种十分成熟,但态度桀骜不驯,一点也不可爱。而且,他对外演绎着善于交际充满魅力的形象,但本性却糟糕透顶,只对关系特别好或感兴趣的人才会暴露本性,而且还有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这样的他,用含笑的声音说道
『不过,西任小姐你不也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的么?』
「这个嘛……倒不否认。好歹我也是恐怖作品的编辑啦」
结被真木看透,勉为其难只好承认。
看到那个通告后,结觉得很不舒服,心情静不下来,但过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心情也随着时间镇定了下来,如今都有闲情拿来当料子玩赏了。所以,她就按照真木「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的希望,拍了照片发了邮件。这就算还来几句感谢,也不会遭报应的吧。
「话说,亲身尝试来给作家提供素材,不觉得是编辑的楷模么?」
『确实』
真木笑了起来,接着问道
『那张通告是什么意思,你问过管理员了么?』
「我很害怕就没有问啊!当时!」
『原来是这样』
真木呵呵一笑
『哎,没准弄清楚了之后,会发现真相其实非常的无趣,所以还是凭自行想象吧。那或许是最可怕,最有趣的呢』
「我讨厌可怕的东西啊……」
『既然如此,建议你还是赶快把事情弄个明白吧。自古以来,妖魔鬼怪诅咒一类离奇现象,在真面目揭穿之后便会立刻丧失力量。就是这样的定势呢』
「喔」
『我在小说里不也写过么?』
「嗯……是啊。这我很清楚」
结叹着气回答了真木。
他——真木梦人的代表作为《诅咒系列》,其中的题材囊括了形形色色的『诅咒』,那些全都是不辱这代表作的真才实学。他年纪轻轻,便对诅咒等超自然现象,包括民俗学、都市传说再到各种怪谈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以他本人的话来说,他在上初中时不去上课,最后将空出来的闲余时间投入到了那些东西上面。结之所以将那张『通告』拍成照片发给真木,一方面是如自己所说向作家提供素材,但也不仅仅是这样。她也期待着从博学多识的真木口中听到能让自己放心的话来。
「真木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与之类似的故事?或者说……有没有那种,乍看上去很可怕,实际上根本没什么的那种笑话?」
『那种笑话是有的呢。不过这种东西,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在官方网站募集的鬼怪故事里面,没有关于这张通告的故事么?」
『没有的吧』
「那么,你对这张通告的真相感兴趣么?感兴趣的话就请来查一查吧」
他正在出版社管理的官方网站上,向民间募集鬼怪故事。他对鬼怪故事的收集十分热衷,虽然不是很多,但遇到特别在意的稿件甚至会亲自前往调查。
『我觉得,目前还是不要揭开谜底比较有意思』
「是这样啊……」
『我是说目前。如果之后还有更可怕的发展,我就考虑一下』
「求你别说啦」
真是乌鸦嘴。
『啊,对了。虽然不是高级公寓的故事也不是笑话,不过我有一些相近的关于通告的怪谈呢』
「诶,可怕么?」
『非常可怕。要听么?那是发生在某灵异点的事情……』
「我不想听!」
结连忙打断了真木。真木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真是的……」
结确说了几则工作上的确认事项之后便挂了电话,叹着气将意识放回到还没收拾好的客厅之中。
跟那个比自己小十多岁且性格恶劣的作家对话,根本得不到任何安心,感到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可是,会去在意跟人这样说话,而且自己送让门让人捉弄,这些事让她感觉自己好蠢,倒是让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转过身去,看到自己打电话的时候还在客厅中间乖乖画着画的克己,现在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绘本。克己刚才趴在地上用蜡笔画过的素描本,现在放在了地上,上面画着一只穿红色和服的女儿节人偶。用母亲偏爱的视角来看,那人偶画的很有小孩子的风格,画的很好。
「克己,你在画人偶么?」
结问了一声,克己从会本质上抬起脸。
「今天在河上看到的那个?」
「……」
可是克己没有回答,面对着结的注视,露出有些畏缩的表情,默默地将敞开的素描本拉向自己身边。
结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便压在了他的身上。
「小气鬼,给我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唔唔!」
结咯吱咯吱地挠起克己的两肋。克己痒的受不了,一边笑一边在地板上打滚,结一边笑一边继续挠痒,两人就这样,在欢乐的笑声中在新居的客厅里亲密地嬉戏起来。

  †

…………

西任克己的心思,比她母亲所想的还要细腻。
在其过强的感性之下,人的强烈感情会在眼中染上『颜色』。
譬如说,非常愤怒的人就是红红的,就好像唯独那个人身上装上了有色滤光镜一般。
虽然不是任何情况,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但就是有那样的时候。
非常悲伤的人就是蓝蓝的,非常疲惫的人就是黑黑的。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他总是乖乖地,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自然就不怎么说话了,而且他本来就没觉得其他人看不到那个『颜色』。他的感性,有时会在他画画的时候反应出来,但也只是以「将人物的脸涂上奇怪的颜色」形式来表现而已。另外还有一方面的体现,那就是他作为非常精明地领会大人想法的「乖孩子」的一面。
妈妈和保育所的老师变成红色或者黑色的时候,他都能明白,所以领会之后就乖乖的了。
妈妈和老师是大人,而且很辛苦,所以不能给她们添麻烦。
他不能让妈妈和老师操心。觉得不能做让人讨厌的事情。
克己心想。

妈妈为了我拼命的工作,很累很累。
老师要照顾大伙,非常辛苦。
我虽然很寂寞,但必须忍耐。
我……必须做个乖孩子。
…………

克己总是像念咒一样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
在保育所里,妈妈一直不来接,其他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老师们也全都回家了,直到天色变得一片漆黑,好寂寞好想哭的时候,克己还是想着咬牙坚持,拼命忍耐。
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给妈妈再添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一定会更加辛苦,变得更加更加的漆黑,变得可怕,最终病倒住进医院。
在更久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克己记忆犹新。他对快要变成黑色的妈妈提出任性的要求,让妈妈十分伤脑经,不久妈妈便生了病,住进了医院。
在从保育所回家的路上,听到非常疲惫不堪的妈妈说不能履行答应他去游乐园玩的约定后,本来非常开心的克己一气之下甩掉了妈妈手,逃掉了。他很生气,很伤心,哭的稀里哗啦,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开始讨厌妈妈了————然后就一直藏在公园里。当时在下大雨,妈妈在瓢泼大雨中找了好几个小时,后来没多久就患上了非常严重的肺炎,病倒住进了医院。
克己好害怕,好后悔。
他想到,妈妈可能会就此丧命,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不停地向神明道歉。当时充满内心的恐惧于后悔,来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疮疤,随时都会回想起来。在那以后,克己只要看到妈妈身上发生不好的预兆,就再也不会任性了。
他认为,自己必须做个乖孩子。
他向神明忏悔过,答应过,再也不会任性了,所以请救救妈妈。
他遵守着这个约定。
现在也一直遵守着。
温柔,乖巧,心思过于细腻……这就是西任克己。
而现在,克己的眼中……

这个新家————
一开始,有着从未见过的『颜色』。

那是……影子的颜色不一样。
不是红色,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但又跟紫色明显不同,就像无论怎样都无法彻底混合的,难以以语言正确描述的颜色。
建筑物的影子,有那样的颜色。克己曾经在公园里重重摔倒,小腿被摔得外出血加内出血,感觉这影子就跟当时刚刚形成的瘀斑有些相似。
那个『颜色』,只在最开始看这个建筑的瞬间,看到了几秒钟。就像克己喜欢的错觉画上,那种一直盯着一个颜色之后留下的残影一般,缓缓地漫漶消失,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正常的公寓。
克己头一次在人类之外的东西上看到了『颜色』。
虽然总感觉那个『颜色』有些讨厌,但重新一看却又看不到了,而且妈妈指着公寓,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所以克己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什么也没说,就像平时那样。
不可以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让妈妈担心。

…………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章

 1

第二天。
结把上午耗在了拆行李和工作联系上,到了下午拿出了昨天买的小型烤点心礼品盒当做伴手礼,出门问候搬家后的新邻居。
「克己,我们出门吧」
「嗯」
她计划问候同层以及上下的住户,带着儿子两个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但没过多久,结便发现了这个公寓另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空房间————出奇的多。
尤其是结搬来的第四层尤为突出。这栋楼的四楼总共有六个房间,但除了结入住的房间之外,只有靠楼层两端的房间门口插进了名牌,但似乎没人住的样子。正下方的房间也没有人,各楼层的空房间的比例都不太一样,不过最上层的第五层全部入住。她问候了正上方名叫富田,看上去十分沉稳老妇人,但四楼两端的房客就没办法了。结隔壁401室的人似乎外出了,另一头406室里面虽然感觉有人,但没有开门。
到头来,她没办法顺利地问候邻里,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
「真遗憾,大家都不在呢」
「既然出去了,就没办法了呢」
「……是啊」
克己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那口气总感觉好像明白些什么。结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是感觉白跑了一趟,但更多的是感到无法释怀。于是结带着这样的心情,和克己回到了家。
但就在结来到了自家门前,准备掏出钥匙的时候,从电梯那边传来了热热闹闹的交谈声,转头只见四楼走廊上走来一对提着购物袋的母女。
「……请问,莫非您是401室的?」
「啊,是的!」
对方带着一个跟克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是一位略显张扬的年轻母亲。结向她搭腔后,她看着结,回以肯定的回答。
「那个,卧室……」
「啊!莫非你们是新邻居?」
「啊……是的。刚才本想打算问候一声,可家里似乎没人」
那位母亲笑得很欢快,明亮的声音充分地表现出了活泼的性格,回应了结的问候。结曾经是一名文学少女,后来也一直维持着沉着的性格,喜欢贴近实用的打扮和款式。而对方与结截然相反,外表言行都充分地表现出了热辣少女风。那位母亲手中牵着的女孩也穿着俏丽的衣裳,发型十分时尚,虽然并没有不时被网络或者电视上揶揄的那种夸张程度,但充分体现出了母亲的审美观,包括那略显强势的地方在内,就像杂志上的模特一样可爱。
「那便是你儿子么?哇,我的邻居也是一位妈妈啊,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啊,我叫五十岚,五十岚今日子。她叫华菜。华菜,快打招呼」
「你们好!」
叫华菜的女孩精神满满地深深聚了一躬,向结打了声招呼。结也做了自我介绍,并催促克己打招呼,不过克己站在结的身后,只是轻轻地鞠了一躬,说了声「你们好」。
「真是的……不好意思,这孩子太腼腆了」
「哪里哪里,不是很可爱么。是吧?」
结不由自主地道了歉,但今日子却没有在意,满面笑容地将脸走了过去,观察害羞的克己。洋溢着能量的今日子,就这样一鼓作气地缩进了距离,她的交际能力让结都不禁有些畏缩,但至少没有引起反感。
今日子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
「啊,对了。如果有空的话,我们要不要带孩子一起去公园?」
「咦,去公园么?」
「没错没错,不远。我也准备放下东西之后带孩子去玩的呢」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结感到十分困惑。今日子用提着购物袋的手指向自己的女儿,说道
「难得两个小朋友聚在一起,就让他们一起玩吧」
「咦,可是……这么突然,没关系么?」
「没关系的啦。而且住在这里其他妈妈们也都让孩子们在那里玩的,正好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啊,当然不方便的话只好算了」
结虽然对这十分突然的发展感到吃惊,但听完冷静下来之后想了想,发现不是什么坏事。
「呃……那就有劳了」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请稍微等一下喔。走了,华菜!」
「嗯!」
结刚一答应,两人便提着沙沙作响的购物袋,风风火火地跑向了401室。结愣愣地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低头看了看刚才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而没能给出去,仍旧提在手中的伴手礼的纸袋。
「……克己。虽然有点突然,要不要去玩?」
「唔…………嗯」
认生的克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我会加油的」
「加油吧,但愿能好好相处」
结对克己老实的回答略微苦笑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来鼓励他。
就这样,走廊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结合克己两个人。就在此时,结并没有想到什么,只是不经意地转向了什么————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瞬间,差点没把她的心脏吓得蹦出来。
406室门,微微地打开了。

「!?」
她注意到了。
在那惊厥的瞬间,只闻嗙的一声钝响,门关上了。
——咦?
留下了结的吃惊,走廊上再次变得鸦雀无声。结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凝视着走廊的一头,然而刚才应该还打开着的406室的门,现在却像墙壁一般纹丝不动。

「………………」

…………
……

 2

结初次见面时对401室的居民——五十岚今日子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出生在一个父亲是制造商董事,母亲是专职主妇的,非常富裕的家庭。她与街角的无数朋友度过了儿童时代,然后度过了光辉而又欢乐的高中生活,最后随便上了个短大(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借助父亲的关系工作过一小段时间,然后就结婚了。
她跟丈夫是上班时在职场认识的,丈夫是一个认真的商贸公司营业员。硬要说的话,丈夫的公司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当初选择在方便上班的地方租了套公寓,但丈夫的父母几年前遭遇意外而过世,然后便继承了这套公寓。虽然上班有些不方便,但后来还是搬到了丈夫生养的这个小镇来。
今日子自懂事之前便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从来不会担心人际交往,也没有什么困扰的事情。毋宁说,她自己完全没有那种概念,反倒是给人添的麻烦要多得多。
身边的人似乎觉得她少根筋,但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只求安逸痛快,不会去想复杂的问题,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她的爱好是聊天还有打扮。每天要花超过两个小时来梳妆打扮,总是早晨四点半就早早起床了,可就算这样还是无法把家里打理得尽善尽美。不过他的丈夫支持她,对她说「比起家漂亮,我更喜欢老婆和女儿保持可爱」,她自己的妈妈倒是有些意见,不过她没有理会,做家务的时候都念着打扮,每天过的十分拼命。
这样的今日子,带着今天刚刚认识的新邻居——结,来到了附近的公园。
她领着结去见同住一所公寓关系很好的其他带孩子的母亲,让孩子们去玩,然后大人们站着聊天。她见结带来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儿年纪相仿,觉得正好合适就直接邀请了。就像事先约好了的一样,公园里已经有五位母亲了,他们都是公寓的居民,交往特别深。她们也都带着跟华菜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孩子们上的也是同一所保育所。所以今日子想象,结可能不单单只是一位新邻居,今后可能会打很多交道。
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公园,更像是广场。
从公寓出发往山的方向走,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个小型神社前面的广场,在边缘设设置着游乐用具与长椅。这个地方不算整洁,也没有经过维护,被树木包围着,十分宽敞,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变成神社举办祭祀的会场。虽然这里平时是附近小孩子的游乐场,但这种郊外毕竟这里不同于市中心,不必专程跑到公园去也不乏能玩的地方,平时使用这里的就只有住在那所公寓带小孩子来玩的人了,而且现在除了今日子她们也没有别人。
「华菜,快向大伙介绍克己君」
「嗯……那我去了。这边来!」
到了公园之后,华菜在今日子的号令下,握住克己的手,把克己拉向了游乐用具那边的其他孩子们。大概是因为性格内向,克己显得有些拘谨。看到克己这个样子,今日子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好可爱」
她看到内向的小男孩,心情就会平静下来,但看到内敛的女孩就恨不得揍上去。今日子的丈夫虽然在工作方面很可靠,但在个人方面硬要说的话,算是内向的内省。
话虽如此,但果然如她判断的一样,结跟自己都是带着那么大孩子的妈妈。
在年龄上,结要大三岁。她一下子萌生出了亲近感,管结叫「结小姐」,同时也希望结能不要顾虑,从「五十岚小姐」改口管自己叫「今日子」。总之,已经成功地让她改口叫「今日子小姐」了。今日的思维很单纯,就是朋友越多越好,关系越近越好。她总是痛痛快快地挑明自己的事情,也会直来直去地问对方的事情。结最开始对此非常不知所措,但没过多久便跟今日子打成了一片,开始谈论自己身边的事情。
「哎,这么说,结小姐是位单身妈妈啊,一定很辛苦吧。我的朋友中也有几位这样的呢」
今日子她们一边用余光盯着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一边打开了结说本来用作搬家问候的礼物却多出来的点心,相互拉起了家常。
今日子跟其他的五个人也是这样拉近关系的。包括今日子在内的六个人中,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人的丈夫都是原本就住在附近的本地人,是在公寓落成的时候搬进来的。算上搬到公寓后的这两年,已经做了十来年的朋友了。
今日子还希望结也加入自己这圈人之中。
带着同龄孩子的妈妈搬到了隔壁,这让她心里着实踏实不少。如果可以,希望她能长期相处下去。现在,这个公寓里的妈妈朋友能够增加,让他十分开心,在场的各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今日子个人也纯粹对以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的类型的人充满了兴趣。听说,结在出版社上班,从事书籍出版的工作,这对今日子来说仿佛就像另一个世界的话题,让今日子十分吃惊。
「结小姐,你可真聪明啊」
「哪里,我并不是聪明,只是从前就很喜欢书,很阴沉罢了」
「你太谦虚了,又要踏踏实实的工作一遍又要照顾孩子,真的很了不起啊。我超尊敬你啊。那种事我都不敢想象」
「这个嘛……其实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当时突然就只剩下我和小宝宝两个人,然后就只能拼命地……」
「哎」
大家对结的境遇都十分痛心。
住在这里的大伙,年龄都差不多,也是拥有差不多年纪孩子的母亲,想必都能够设身处地的考虑结的感受。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吧。我家先生在政府工作,有需要的话说不定能够帮你摆平呢」
「啊,好的……」
208室的盛小姐这样说道。她是调皮的大和君的妈妈。她带着细框眼镜,是个看上去十分能干的年轻妈妈,应该说话算数。
「非常感谢」
「不过特殊对待肯定是要不到的呢。盛小姐对补助方面很了解,有兴趣的话可以问问喔」
大伙七嘴八舌地对畏畏缩缩的结说道。
「有人就得到过帮助喔」
「没错没错」
「尤其是公寓里上了年纪的人,很多人都在拜托盛小姐呢」
实际上,盛小姐的丈夫十分可靠,所以很多人得到过帮助,而且盛小姐自己也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一时间,讨论转移到了大个头戴眼镜当公务员的老公值得依靠的话题上,之后变着话题一直聊了下去。
就这样,营造出了一片迎接新邻居的祥和气氛中。
今日子也十分积极地加入到了闲聊之中,一边笑哈哈地迎合太太们的闲话,一边潜意识中不由得心想
——今后要是也能一直聊这种开朗向上的话题就好了。

  †

从结论上来说,有有收获。
结觉得这是个好的开端。虽然这场闲聊不在结的安排之内,但一聊就不经意聊到了傍晚。想到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有做,但并不觉得这些时间白白浪费掉了。
她心情很好。在开心而有意义的闲聊之后,感觉十分轻松舒畅。
在搬过来的时候有几件特别在意的事情,其中难以逃避的便是人际关系。很多时候不住进来是弄不清情况的,而且很容易发展成致命性的问题,但这一次没准开了个出乎意料的好头,让结的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起来。
她心想,要感谢今日子小姐。
今天在公园里相互攀谈的年轻母亲们,感觉关系很好,而且人都很亲切。可以说,让她不安的事情消除了一件。邻里之间能够和平共处,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孩子们也在一起融洽地玩耍。
结回到公寓之后,一边在桌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确认邮件,一边向在客厅地上画画的克己问道
「和小朋友们玩得怎么样?」
「嗯……意外的,开心」
「是么,那太好了呢」
结对若有所思般停下手的克己呵呵一笑
「和华菜搞好关系了?」
「……嗯,大概吧」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呢」
「……」
克己没有回答,就好像在害羞一样板着个脸。
华菜可能是听了妈妈的交代,在公园里玩的时候,她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大姐姐风范,十分照顾克己。虽然同岁,但华菜的确要比克己大四个月左右,没准她就是想当姐姐呢。结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十分感激。其实结很担心,内向的克己搬过来之后能不能好好地交到朋友。
现在,结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了下来。
怎么说呢,以前都没怎么太想过的地方都开始担心了。
以前觉得,克己应该不是那么让人操心的孩子。现在跟工作稍稍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因此内心也空出了一定的空间,以前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克己的事情,现在却源源不断地流入心中,同时也感到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把以前没有的关心弥补回来似的。
她觉得以前被生活和工作压得透不过气来,完全没有将意识放在克己身上。她又想,如果自己是个经济条件更宽裕,在时间上有富余的妈妈,会拿出多少分去关爱克己呢?能够为他付出爱么?
「……」
这样的想法,在不经意间溜进心里。
其实她知道想这些也没用,在为这种事开始烦恼之前,便将想法从脑中驱散了。
她知道,这不是应该考虑的事情。这无非是将以前的一切全盘否定罢了……不光否定了自己曾经做出的错误选择,还将许许多多支持自己的人的好意,以及至今一直苦苦忍耐的克己本人的努力与温柔也全部否定了。
为了答谢他们,现在必须向前看。
被这么多人支撑的自己如果还那么消极,就太对不起大祸了。幸运的,她现在看到了通向美好未来的资本。
那是让包括昨天向自己负责的作家抱怨了一大堆,最后还被拿来捉弄的『通告』在内,这所公寓里今后还要让她一直在意的许多琐碎小事,如今仿佛也全都烟消云散一般的,名为『人』的资本。
结觉得,自己总是享受着人缘的福……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最重要的婚姻不能算在内。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没有那场婚姻,自己也不会拥有克己了。生下克己,便是这场婚姻之中,也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幸福的事情。结有时会被许许多多的事情压得透不过气来,因而迷失了真正最应该在乎的东西,但若有人问她,她现在活着是为了什么,她会回答是为了克己。至少现在,她会紧紧盯着克己。
「克己」
结停下了正在操作笔记本电脑的手,向拿着克己看去。
克己正拿着蜡笔,在地面上铺着大开页的素描本,默默地画着画。
他的画看上去,似乎是今天的公园。公园里的游乐用具,神社的石鸟居,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克己在画自己的时候,总会用喜欢的绿色画笔来涂上男孩子的衣服,所以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另外,旁边还画了个女孩子。
结看到那话,不由得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果然是华菜吧。克己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颗稚嫩的心还是十分在意女孩子吧。
结禁不住笑出声音。
然后,她突然发觉。
在素描本的一段,画着一个尤为醒目的,穿着和服的女孩子。
那大概是跟昨天一样的女儿节人偶。他那么喜欢那个人偶么?结看着那个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歪起了脑袋。

「……?」

 3

星期一,保育所的入园日。
本来已经万全准备好了,可一大早还是慌慌张张。这一天,是头一次让克己在这个小镇的保育所上学。由于下决心搬家的时期过晚,一心想着要能尽快编入保育所,所以很多方面都做得十分勉强,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才可以说这次搬家的事告一段落。
由于这个地方保育所的名额并不紧张,而且保育所的老师非常亲切,所以在一些小的方面得到了通融。这里是这个镇上唯一的保育设施,跟市中心很多没有户外空间的保育所不同,拥有安装有大型游乐用具的庭院,设施齐全用地充足。
虽然是第一次上学,不过在搬到这里之前带克己跟这里打过招呼,所并不是第一次来保育所。而且在距离上徒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可以走路接送,这也已经和昨天见过的妈妈们约好了。虽然现在慌慌张张也是由于那个原因,但也算是令人开心的意外情况。
虽然没有制服,但克己已经将崭新的指定的黄色帽子和背包戴在头上,背在背上。
结打过招呼办完手续离开办公室,与克己道别之后,克己便被打算继续照顾他的华菜拉着手走掉了。
「我走咯,晚上再来接你」
「……嗯,再见」
结笑着送走了克己。
她突然感觉,在保育所能以这么平静的心情与克己道别,这可能还是头一次。
保育所的门口,对结来说素来都是抛开孩子的存在以及罪恶感,强行让自己投身工作的地方。克己在保育所有没有朋友,在里面发生过怎样的事,她都没有亲眼去看过。以前,保育所对于结来说,是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结一直以来都是把克己留在那种地方,独自离去。
但今天不是那样。
她看到了克己的身影,还看到了他的朋友,而且也能够在日落之前来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克己独自留到最后一个,直到里里外外全都变得一片漆黑之后再去接克己。这是让结最为欣慰的结果。
她的心情很轻松,很愉快。
这是个很好的结果,感觉总算可以从自责中走出来了。
百般苦恼之后决定离职,决定之后还是犹犹豫豫不敢断定决定是否正确,在迷茫中搜索搬家的取出,在忐忑中办理手续,最终走到了这一步。她曾十分不安,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她觉得,既然能怀着这种清爽的心情将克己送到保育所,并维持着这种心情离开,至少当前可以确信辞职和搬家是无比正确的。
结感到一身轻松,心中本来存在的大石头已然消失,想来这种感觉已经十几年不曾有过了。将克己托付给保育所然后离去的自己,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强颜欢笑,这让她感到开心不已。
该检阅的邮件,该打的电话,该些的稿件……在与其他母亲三三两两分别的回家路上,她在脑中开始计算接下来要做的工作。留下克己投入工作,竟然一点罪恶感也感觉不到,这种释放感让她的脚步,乃至全身上下都十分轻盈。
然后,在结回到公寓的时候,她轻轻地哼着歌去看看了看邮件。她对碰巧在那里遇到的老人问候了声「你好」,然后打开了邮箱盖子。她并未特别在意,取出收到的信和明信片,然后当场扫过上面的署名。
「……」
但就在此时……
她忽然感觉到身旁……有双眼睛。
刚才问候过的老人,正站在落在信件之上的视野边缘。
老人额头中央有颗黄豆大的黑痣,穿着皱皱巴巴的白衬衫和棉布裤子,脚上还有一双破破烂烂的脱鞋。他头发几乎全白,个头很矮,在满是深深皱纹的脸上,两只深深凹陷的眼睛张得滚圆,就像蜡人像一般一动不动地杵在结的视野边缘。
并且……



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结。
结起初以为是搞错了,但老人在视野的边缘一动不动。
她不禁停下了确认新建的动作。那个感觉不到丝毫生气,表情犹如能月面具般纹丝不动,直直凝视着自己的老人,让结渐渐感到不安,最后结下定决心向他抬起了脸,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么……?」
随后是一阵沉默。
「………………」
「………………」
两人相互凝视,短暂却又漫长的沉默让不安逐渐膨胀。随后,老人终于微微地张开了嘴,就像快要坏掉的机器一样低声问了一声
「…………你……是外面来的?」
「咦?」
在想到回答之前,结首先感到的是困惑。
「呃,怎么了……」
「你是外面来的吧」
老人看着困惑的结,当即断定。然后当他断定的同时,他的眼睛极力地向上挑,然后甚至能听到声音地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

「外人滚出去!」

老人以可怕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冲着结怒吼起来。
「!!」
门厅的空气颤动起来,激烈地回荡。遭受了莫名其妙的怒气与怒吼,结在恐惧与混乱之中一时丧失力气,不知所措,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外人……」
老人仍摆着那愤怒的表情,大步朝惊呆了的结走过去。
「滚出去!」
然后,结被推了出去。只闻咚!的一声,结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什么也无法理解,无助地打了个趔趄,撞到了身后邮箱的盖子上,跌坐在地。
「————!!」
她无法呼吸,背上一阵钝痛。
惊吓,混乱……手中的信件洒落在地。
——什么!?怎么回事!?
完全搞不懂,心中只有恐惧。
她在从未体会过的恐惧之下浑身发软。面对怒不可遏,挡在自己面前喘着粗气俯视着自己的老人,她只能背靠着邮箱,拼命地缩紧身子来保护自己。

呼——、
呼——、

能够听到头上传来的,老人喘着粗气的声音。
那呼吸中,显然充斥着非比寻常的怒气。老人对包头紧缩的结盯了一会儿。
但是……
「赶快滚出这个公寓,听懂了么!!」
最后,他口气强烈地扔下了这句话,放过了结。他转过身去,上气不接下气地用那双快要坏掉的脱鞋发出粗暴刺耳的声音,离开了结的跟前,并离开了门厅,最终消失不见。

「…………………………」

随后,是鸦雀无声的沉默。
结完全一头雾水,身体只顾颤抖着,心脏都快裂开了。
她浑身冷汗,手和脚还在抖个没玩。可是,她害怕继续一直留在这个地方,于是用颤抖的手将掉落的新建集中在一起捡起来,抬起含着泪的眼睛,拖着颤抖的脚步离开了门厅。
她吓得快要哭出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达到房间的这一路上,她一直胆战心惊。她拼了命地抗拒着来自周围的恐惧,逃进了自己的家。
进电梯的时候,她发现显示电梯内情况的监视器似乎有些故障,画面十分模糊。
怪现象来的时间点非常不巧,以致不起眼的小事都让结胆战心惊。结提心吊胆地坐上了电梯,总算到了家门口,抖个不停的他好不容易才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几乎连滚带爬地栽进了家门。
之前的开心情绪,全都瞬间消散了。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不认为我在不知不觉间得罪过什么人,根本没道理被初次见面的人这样粗暴对待。
结瘫坐在玄关瑟瑟发抖,拼命思考,但是完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自己遭受那样的待遇。不久之后,她的心从彻底的害怕状态中平静下来,渐渐开始觉得那是对方蛮不讲理,也渐渐开始生气了。
「受不了……那个人怎么回事啊!」
结粗暴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余悸之中开始进行计划内的工作。然后,她还顺便给前些天捉弄过她的真木梦人发了封撒气似的邮件。

『真木先生您满意了吧,我遭遇到横沟正史写的那种乡间恐怖情节了啊!』

发送。
狂妄的灵异作家……

『继续顺利发展,接下来就是杀人事件了呢』

到了下午发来了一封邮件。
但结没有立刻读到这封不谨慎的回件。
此时,结正在外出。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4

111号室。
在这个比A栋还有略小的B栋中的一套房间里,两岁的男孩子正坐在客厅的地上,在大屏幕的电视前面玩耍。
宽敞的客厅布置十分简单,摆着矮桌子,铺着毛茸茸的厚垫子。打制成柜子的墙面上留出空间做了个大型电视架,柜子和抽屉都上了锁,不让小孩碰到里面的东西。
为了防止小孩遇到危险,这个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但也因此显得有些寂冷。空空荡荡的地板上,杂乱地摆着孩子从玩具盒里拿出来的玩具,上午的综艺节目的声音不断从电视机里空泛地传入到莫名空荡的空气中。
小男孩坐在电视机前,正在玩耍。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从大窗透过蕾丝窗帘洒在客厅里的淡淡光线中,男孩子正在推着玩具汽车,只有近在咫尺的电视机的声音和屏幕上的光,或嘈杂或闪烁地落在孩子身上。
家里没有其他人。
照料他的母亲,用婴儿背带带着不能留在家里的妹妹,出门买东西去了。
现在,家中只有男孩一个人。
男孩一个人看家,妈妈去买东西了。这样的短暂画面,在这个家的上午经常出现。
男孩子默默地玩耍。

……

静静停滞的空气中,唯有电视机的声音。
男孩在这个冷清的家里,默默地看这家,推着玩具车。
他乖乖地自己跟自己玩,乖乖地等待妈妈和妹妹回来。
「…………」
时间缓缓过去。
周围十分平静……这平静的时间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
不知不觉间,电视里热闹的综艺节目,变成了平淡的新闻。
屏幕中只有一个男性播报员,正在念着什么。
但……
忽然……

「——————————
 ————————————————————
 ——————」

播报员的声音,然后以及电视机的声音,就好像突然坏掉了一样,变成了尖锐刺耳的高频电子音。
那声音不是很大,但明显是平日里不会出现的怪声。
电视机前的男孩发现不对劲,从手中的玩具抬起脸来,向电视看去。电视屏幕上,之前放映的图像就像坏掉了一样发生错乱,不是还会卡住。
在荧幕上大比例放映的男性播报员的脸,在偏红的彩色躁点之下被得乱七八糟,就像被强力的病变所侵蚀一般分崩离析,最后画面静止不动。
坏掉了,不动了。
画面定格在了坏得毛骨悚然的镜头上,电视里传出坏掉的高频电子音……
静静地。
静静地。
一边侵蚀着耳朵与精神,一边如同倾轧一般,静静地……流入到客厅的空气中。
妈妈不准他去碰电视。所以男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客厅之中摆着不安的表情,环视空无一人的家中。

「…………妈妈」

在尖锐地充斥着空气,震动着鼓膜的平静怪声之中,男孩子呼喊起了不在家中的妈妈。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音,他的身边只有充满怪声的寂静。
男孩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到了客厅门口的房门前。大门没有上锁,她自己也能够打开。他就像吊在门把手上一样,将把手往下按,使尽全身力气将装有弹簧的门来开。
吱吱吱……门开了。
门打开后,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一片死寂……

昏暗的走廊上,那空气淤滞就像多少年没有流通过似的,令人浑身发紧。
左右两侧是关闭着的门,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那扇静得令人发憷的玄关门。
「妈妈」
男孩子踏上昏暗的走廊,走向妈妈买东西回来时总是进来的玄关。
他背对昏暗的客厅,留下那充斥着刺耳怪声的空气,踩着还很蹒跚的脚步,顺着这条被离奇诡异地被寂静所吞噬的昏暗走廊,跑向玄关。
就在此时……

喀嚓……

走廊中间的门,突然毫无征兆地,随着微弱的声音打开了。
男孩停下了脚步。他面前的那扇门似乎是没有关牢,锁自动就开了,然后那扇门缓缓地动起来,打开一条小缝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那是浴室的门。门已经不动了。
那细细的缝隙中……

一片死寂……

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
男孩站在走廊上,直直地盯着那扇无缘无故打开的门。
他感到奇怪,感到不安,仿佛时间停滞的短暂沉默在走廊上弥漫开来。
男孩与细细打开的门缝中透出来的黑暗,相互注视。
男孩子的视线,只是无所作为地被渐渐吸入深邃的黑暗中。
————就在此刻。



在黑暗之中,有个煞白的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就像鱼从黑暗的水中穿过一般,在那短短的瞬间,好像湿哒哒的某种白色东西,从门缝中露出的黑暗中闪过。
男孩子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他飞快地跑向那扇门,凑近门缝中透出的,不祥的幽深黑暗。
「妈妈?」
他呼喊了,摸到了门。
门被小小的手推开,缝隙变大。可里面的黑暗即便被走廊上的微光冲淡,依旧无法完全看到头。里面黑黢黢的,就像灌满了黑色的液体。
静谧。
无声。
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刚才依稀看到的,在黑暗中闪过的某种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张煞白的脸
「妈妈」
男孩子……迈出了脚步。
朝着门里面……走了进去。
朝屋子里……
朝黑暗中……
然后————

喀嚓……

传来微弱的声音。
门……
静静地……关上了。

……

  †

到了下午。

「……嗯?」

正在写杂志稿件的结,突然察觉到外面传来的骚动,停下了正在打字的动作,略感诧异地从笔记本的屏幕上抬起脸来。
那是救护车的警笛声,另外恐怕还有消防车的。
——附近出什么事了?火灾么?声音特别近,搞不好是这栋公寓出了事。
想到这里,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脚渗进放在玄关的鞋子里,出门一看究竟。
旋转灯的红光正在闪烁,能看到一楼以高龄人为主的许多居民也出门来看清楚。结从这样的气氛中,感觉到了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于是也乘电梯下到了一楼。院地之中聚起了一道小规模的人墙,人们远远围观着L型楼栋的副楼一楼。
……出什么事了?
她从人缝中向那边看去,只见一楼一角的房间敞着门,几名急救队员正站在门口。
……莫非有人急性病发?
结心里这么想着,向周围扫视。随后,她在人墙的一角发现了昨天在公园里打过照面的一位母亲,走上去问道
「棚桥小姐」
「啊,西任小姐」
她没取下围裙就从104室出来了。这位个子偏小,剪着短齐波波头,戴眼镜的妈妈向结转过身来。
「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
棚桥小姐摇了摇头。然后她们俩一同向敞开的门看去。
「可是听说好像,小孩子……」
「小孩子!?」
因为结自己也有小孩,听到孩子出事难免会变得过于敏感。听到棚桥小姐示意可能是孩子出了事,结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惶恐不安地向门那边看去。
「住在那里的松野小姐……有个两岁的儿子……」
棚桥小姐刚这么说到一半……

哗……

周围突然躁动起来,抬着担架的救护队员,还有在救护队员搀扶之下,几乎像被推搡着一般乱甩着头发的年轻太太,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出来。
担架的毯子下面,有个小小的隆起。
毯子将下面的东西盖得严严实实,一丁点也没露出来。
「!」
「幸彦!」
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骚动的人群之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喊声。被急救队员搀扶着离开房间的那位太太,甩开了急救队员的手,就像发了疯一样大叫着扑向担架。
「啊!!」
担架大幅度倾斜,担架上的东西卷着上面的毯子滚了下去。
让担架脱手的队员急忙扶稳了担架,里面的东西短暂地从担架与毯子下面露了出来。
那是……

骨碌……

打湿而下垂的头发,以及
煞白发涨的额头

露出来了。
人墙之中不论男女全都惨叫起来。
在骚动中,那位又哭又喊地紧紧抓着担架的太太,再一次被队员们推开,然后担架上的东西再一次被遮了起来,在众人的目送之下抬进了急救车。
「………………!!」
结就像浑身冻结了一般,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思维彻底停摆。
耳朵里,从人墙中捕捉到了……
「又来了啊……」
「又来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
……诶?
结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棚桥小姐,就像在问「这是怎么回事」一般。与结私募相交的棚桥小姐,一时间回望着结————最后什么也没说,冷冷地移开了目光,望着地面。

  †

……傍晚,到保育所去接克己的时候,她碰巧在公寓院地里听到了老人们的谈话。
有个男孩死了。那位母亲把孩子留在家里去买东西,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回到家,然后男孩就死在了浴室里。
发现的时候,浴室的水龙头完全敞开,男孩子倒在地上,流水不停拍打着男孩的脸。据说是溺亡,可能是打算从水龙头接水喝,结果莫名其妙就发生了意外。
还有就是————

「又来了」

这样一句话。
结只是而然听到,不清楚「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她能够预料得到,感觉这种事只要在网上一查就能马上清除。
只不过,她不想去查。现在————至少现在,她还不想知道那种事。

………………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5 编辑

三章

 1

「……老婆,丫头,我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喔。老公,欢迎回家」
「爸爸,欢迎回来」

紧日子的丈夫,五十岚真沙辉回到了家里。
他体型精瘦,配戴眼镜,虽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体力,但他其实在初中和高中都在踢足球,在大学也在踢室内足球,所以实际上并不尽然。
然而那与外表不符的充足体力,经过了因经营而连日奔波之后,回到家时最终还是消耗殆尽。就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但遗憾是唯独今天这次回家,也没办法像平时一样完全放松心情去开心。
「呐」
今日子和女儿华菜一起从客厅出来,说道
「信息看到了?但没见你回复」
「……嗯」
真沙辉叹着气点了点头。
真沙辉在外面虽然表现得善于交际,但在家里会显示出本来的性格,变得极度沉默寡言。他本来便十分内向且神经兮兮。今天,公寓里一个两岁的孩子意外身亡了,那一家人从真沙辉懂事时起就跟真沙辉家住的很近,以前还是同学,所以这个消息令真沙辉的心情非常沉重。
说实在的,真沙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尽管他通过不懈的努力,表面上表现得善于交际,但是在不懂怎么去安慰别人,而这给他自己留下了苦恼。
所以,真沙辉索性不再去想了。
虽然场面话要怎么说都没问题,可他觉得要真正能够说进老熟人的心里,恐怕怎么说都不对。他碍于过多的真挚与羞涩,以至于反而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性格很麻烦。
「心情很沉重……」
「是啊,真可怜……」
「可是,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的实情应该还很多。譬如葬礼,很多很多……
来到玄关的华菜,似乎也因为认识的孩子再也不在了,心情十分被悲痛,表情十分黯淡。
「爸爸,小幸彦他好可怜」
「……是啊」
真沙辉同意女儿的看法,硬是驱策着疲惫不堪的沉重身体动起来,默默地将华菜抱了起来。

  †

104室的门打开了。棚桥令子来到玄关,迎接因工作缠身,一如既往工作到深夜转钟才进门的丈夫。
「欢迎回来」
「咦,你没睡?怎么了?」
由于回来很晚,丈夫——和也小心不发出声音,悄悄进了家门。换做平时,和也会担心进门的声音把屋里的人吵醒,去卧室看看儿子的睡脸,而妻子都不会到卧室里来。今天他看到妻子一直醒着等待自己,立刻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
「听我说,松野家的……」
「阿淳么?」
和也一边用手指解开工作时一直保持的刘海发型与领带,一边反问过去。111室的松野淳一也是和也的发小。他们在同一片地区出生长大,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年级的同学。这样的朋友,和也还有不少,虽然没有关系好到可以称作死党的朋友,但彼此之间从小时候便关系融洽,打了很久的交到。
「那个松野家的,幸彦君……」
听到妻子说的话,和也禁不住惊呼出来。
死了。留守事故。才两岁。正可爱的时候。
他在感到吃惊的同时,并没有觉得此事事不关己。和也的孩子才三岁,他根本不想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和也是公认的爱操心孩子的人。他总希望尽可能长久地陪在孩子身边。他的事业虽然成功,但身为餐饮连锁店经理被海量的工作缠身,总感到这是命运的讽刺。正因为和也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听说有孩子去世的消息,哪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甚至全身冒鸡皮疙瘩。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嗯……」
夫妇站在走廊上,看着彼此忧郁的表情。
他好想看看儿子的睡脸,就像平时一样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卧室内窥视。走廊的光线照进了卧室,在昏暗中,儿子——凉从被子下面露出可爱的脸,正甜美地睡着。
从凉一出生开始,在凉熟睡时戳他柔嫩的脸蛋,对于与沉重工作为伴,抽不出时间的和也来说,便是为数不多的幸福。他不敢想象这份要幸福从手中溜走。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自己肯定会活不下去的。光是想象一下,他便感觉眼眶发热,泪水几乎要跑出来。
「阿淳他……肯定很难过吧……」
他想起青梅竹马的脸,想象着她的心情,和也叹了口气。
「嗯……这倒确实没错……」
但听到这话的令子,做出回答时却遮遮掩掩。和也觉得奇怪,把脸凑过去看着自己的妻子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该怎么说呢……其实太太要更……」
「啊,嗯。应该是感到自责吧」
「这倒确实没错……松野太太是一个人看着两个孩子,而且丈夫连一根指头都不动。真是很辛苦啊」
「……是么?」
和也觉得话锋转向了出乎意料的方向,微微颦眉,看着妻子的脸。
「到了晚上,我去看了看松野太太…………她的脸被打得很厉害」
令子没有看和也的眼睛,低着头难以启齿一般这样说道。听到令子的话,和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其实不只是今天,以前也好多次看到她浑身是伤……」
「……」
「所以,我有点担心……」
和也听着她说话,什么也没说。
他虽然喜欢为小孩子操心,但那是别人家的事,他没有评论的权力。只不过,他那种回想起来那位发小凶神恶煞的脸,以及特别大男子主义的性格。

  †

「你是怎么看着孩子的!」
下午接到联系的丈夫——淳一,在日落之后回到了家,一看到面色憔悴的妻子就涨红了脸,二话不说吼了过去,同时重重地朝妻子脸上扇了一耳光。那重重的一下,甚至将妻子打飞出去。
阻止他的,是直到之前还一直向太太询问情况,并不断加以指责的医生和警察。
在那之后,警察对淳一说「希望谈一谈」,医院方也说「请详细说明」,但淳一却怒气冲冲地直接离开了。太太被暂时放回家,直到深夜转钟,丈夫也没有回家。
「…………」
公寓的111号室,没入于幽深的漆黑之中。
深夜,连门旁的玄关灯也没开,脸门上镶嵌着『松野』的门派都看不出请。就是从这样一套房间,能够微微地听到孩子从一头穿出来。
在漆黑的家中,婴儿正在哭泣。
玄关,走廊,客厅……笼罩在空洞黑暗之中的漆黑居室之中,只有婴儿的哭声回荡着。在这套居室之中,只有一间卧室透着模糊的光亮。
里面是妻子,佐知。
婴儿的声音也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在栏杆包围的婴儿窗中,小宝宝正激烈地哭喊着。面对着宝宝,佐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铺着软木垫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深深低着头。
她的左半边脸已乌红发黑。她在医院里进行了护理,贴上了纱布,但也无法完全掩盖住变色的部分,现在搭在垂下的头发下面。
她裂开的嘴角上也贴着纱布,纱布上渗着血。
被刘海遮住的眼睛无比昏暗,目光呆滞地盯着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手中,正握着一辆玩具车。
这辆孩子以前喜欢的玩具卡车现已经丧失主人,孤零零地握在母亲手中。
幸彦在满周岁前就很喜欢作业车辆。
他早上一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这辆最为喜爱的玩具卡车,每天都很宝贝地抱在怀里。
佐知觉得他是个乖孩子,也很爱撒娇。
他以前一离开母亲就会哭,让佐知十分困扰,可是到了两岁之后就开始能够用玩具车一个人玩了,几乎就想忘记母亲一样沉迷其中。
——是啊,幸彦终于两岁了。
幸彦开始有自己的智慧了,让佐知能够稍微轻松一点了。他最开始是个什么都离不开人照顾的小宝宝,而且佐知怀了第二胎生下来,一时间感到真的手足无措。
但在她听到幸彦稍微能说话之后,感到非常的欣慰。
她刚开始有些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将幸彦还有妹妹美幸抚养下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幸彦死了。就在目光从幸彦身上移开的片刻。

为什么要移开目光。
为什么要抛下孩子。
你不爱孩子么?

负责这件事的医生和警察,然后还有丈夫,全都指责她。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怎么做出那种事来。就是因为没有尽到责任,就是因为不爱孩子,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她对此无话可说。
那句「不对」都没有说出来。
没有那种事。
我不想那样的。
那是我珍爱的宝贝儿子。
可是,幸彦是在她没有照顾到的时候丧命的。在这不可动摇的事实面前,在死去的孩子面前,佐知没办法寻找任何借口。
她爱着幸彦。
也打算尽到责任。
本应如此才对。
她对自己的孩子并非漠不关心,至少要比把一切推给自己的丈夫——淳一要爱孩子。
从事土木工作的淳一,对小孩子完全不感兴趣。
最开始佐知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他对工作与交往都十分热心,交友也很广泛,但实际结婚之后却发现他对家务完全不感兴趣,将一切全部扔给了佐知,一根指头都不动,而且有的时候还会心烦气躁,不但会破口大骂,甚至还会诉诸暴力。淳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佐知没过多久便对夫妻生活感到疲惫,但生性认真乖巧的她决定忍耐并顺应。因为,她自己的父母也是这么过来的。然后幸彦出生了,生活变得更加忙碌紧迫,但她很疼爱这个儿子,也就勉强在儿子的支撑下继续忍耐了下去。
生下第二个之后,状况变得更加严酷。
淳一只是一味要求佐知将这个家打理得尽善尽美,自己却不帮任何的忙。
淳一这个做丈夫的,恐怕根本不知道平时佐知和孩子们过的事怎样的生活。
面对这种不负责任的丈夫的指责,佐知不禁感到十分反感,心里很想「你究竟知道什么」吼回去,但她面对幸彦的死,没办法说出这卑鄙的借口。
因为,的确是佐知害死幸彦的。
杀人凶手……丈夫的谩骂,狠狠地扎进了佐知的心脏。
他说的没错。佐知除了哭,什么也做不到。
她被巡逻车送回家之后,就一味地一个人呆着,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泣。

幸彦。
可怜的幸彦。
对不起。对不起。

佐知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肿了眼睛,流干了泪,到了半夜仍旧空洞地张着那双眼中充血的眼睛,眨都不怎么眨地进行着手中的玩具。
在这个满是儿童用品的儿童房的正中央,在这个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已丧失主人的房间里,母亲一个人握着孩子触碰过的玩具,久久地坐在地上。
她承受着小婴儿回荡在屋内的哭声,今天遭受的无数非难与谩骂在心中反复重放。
「对不起……」
话语从她干枯的唇缝间,零落出来。
她在向自己的儿子道歉,向因为不注意而丧命的儿子道歉。
毫不知情的医生、警察,然后还有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现身的丈夫对自己的谩骂,仍旧在脑子里不断回响。
然后还有……自己对自己的指责也是……

杀人凶手

本应彻底枯竭的泪,再次渗了出来,满溢而出。

 2

事故过去一晚。
这实在不是开玩笑的情况。结在后来读过了真木的回信,但并没有继续回信。她今后都不打算提这件事。
虽然这是她先主动提出来的,觉得自己来打断不免有些失礼,但她对此已经有了过于痛彻的感觉,不再觉得这是那种能够轻易拿出来说的话题。在自己家里,两岁的儿童意外身亡……不以为然地去谈论这种事,未免太不谨慎了。这种事换位思考一下都觉得好可怕。最关键的是,虽说因为外出而把两岁的小孩放在家里,遇到那种情况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但结也无法束之高阁地来看待这件事。
在各种意义上,那都不是能够够轻率谈及的话题。
虽然有很多地方令她想不通,但她不忍去谈论,也不想去谈论,更害怕去谈论这个话题。
早上,她送克己去了保育所之后,与已经认识的母亲们打了下照面,但彼此的态度都显得十分声音,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当然也没有谈及那起事故。只不过,从以前就相互认识的母亲们似乎在谈论之后将要举办的葬礼,而几乎只有结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结反而不想妨碍她们,就选择尽快抽身离开。于是,结就没有在保育所门口跟妈妈们继续聊下去。
在临走之际,她向克己问道
「克己,在新的保育所里过得开心么?」
「嗯」
克己经常顾及结的感受而含糊其辞,不过这次坦率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再一次被华菜拉着手,跑进了保育所里。克己现在的健康的样子,对结来说算是唯一的些许慰藉。

「……接下来」

结将这些许的慰藉藏在心里,转换心态,离开了保育所。
不管怎样,结还有许多必须完成的工作。就算没有这场事故,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闲聊下去。
结尽量不去在意那件事,尽量将心思放在工作上,转变意识模式。鉴于搬家以及届时需要面对的大堆杂事需要处理,所以本来周一三五要去上班的安排推迟到了下个星期才开始,留给了她一定的喘息时间。但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因为休息而减少。
结从保育所回去的路上,绕道去了趟邮局。
她要寄出工作相关的信件。为了送克己去保育所而一起出门的时候,结挎在肩上的包中就已经塞满了预定寄送的信件。
邮局在车站附近。那个邮局规模很小,是一栋似乎最近才改建完成的箱型建筑,好像是个分局。结从保育所徒步来到那里,将大量的信件提交到了只有两个的窗口之一。在她要求发件的之后,受理窗口中的大婶看到了心尖上的住址,突然向她问道
「哎呀!你是住那栋公寓的?」
「咦」
结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承认了。
「呃,是的……」
「看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啊。你是最近才搬过来的?」
「嗯」
窗口的业务员大婶将信件晾在一边,就像个人商店的亲切守店人一样跟结攀谈起来。
结点头回答,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她的邻居今日子也是这个样子,她心里想着,搬到这里来之后总是这种事情呢……可她略带苦笑地回答之后,大婶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当结听到大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强做的笑容直接僵住了。

「……我没住在那里,所以不太清楚就是了。你住那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们本地人都管那里叫『幽灵公寓』来着」
「咦」

结噤若寒蝉。
「昨天不也有小孩出事死了么?就是松野家。我就悄悄告诉你吧,其实那已经是那栋公寓死的第三个了,知道么?」
「!?」
结彻底无言以对。窗口的大婶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双眼之中闪烁着天真的好奇心。
「在这一年间内啊,事故接连发生。因此人也变少了」
「…………!」
「所以听到了不少传闻来着————我想你也知道,住那栋公寓的基本都是本地人对吧?所以我都不好开口问啊。以前我有个亲戚,好不容易在那里买了套漂亮的公寓,结果说那里闹鬼来着……」
结愣愣地听着大婶说出这些,之前的几桩事情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最开始看到公寓公告板上那张通告的时候,感觉上面的内容十分阴森,让人只能联想到幽灵。然后,还有在昨天白天目击孩子被送走的现场,听到居民们窃窃私语的那句「又来了」。
「如果你也带着孩子的话,劝你还是不要住太久喔」
「…………」
听到的情况与隐约感到的情况,相互符合。
虽然她早就隐隐约约地有那种感觉了,但她并不想弄清究竟。
因为不想弄清究竟,所以决定不去过问,不去调查,不去接触,然而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万万没想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听到那些事。
她无法抵挡这位一看就喜欢聊天的大婶的目光与气势,禁不住用眼神向周围求助。虽然窗口之内有两名职员,却只是看着这边的情况,听着这边讲话,完全没有要阻止大婶的意思。
结感到十分困扰,十分犹豫。
最后,困扰的结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个……不谈这个了,还是帮我寄信吧……」
说完之后,探出身来的大婶露出就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似的吃惊表情,就像从中邪的状态清醒过来一般缩了回去。
「啊……啊啊,嗯,也对……」
「嗯……」
然后她缩回了探出的身子,有些尴尬地继续办理业务。
她以绝对算不上精湛的动作进行称重,并告知了价格。结付了款之后,领取了出版社署名的收据。
「……谢谢」
结随后便离开了邮局。
离开的时候,大婶窗口那边并没有叫住她。
结快步回到公寓。她没空去在意那种事,家里的事情,出版社的事情……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结拼命地将意识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回到公寓打开邮箱,一把抓出了里面的东西。
随后……

滚 出 去

取出来的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鲜红的大字。
「噫!!」
结下意识松开了手。手、肩膀、心脏,全都剧烈地弹了起来。
那令人能够感到讨厌的恶意,用红蜡笔写下的潦草文字,翻了个面掉在了地上。那张纸恐怕是从写生本上撕下来的。结感到吃惊、害怕,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昨天在这里对她怒吼过的,那个额头上长着大痣的老人的脸。除了他之外,再想不到会使其他人了。
「干什么啊!」
结在畏惧与烦躁混杂在一起的感情之下叫了一声,粗暴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在愤怒之下狠狠摔进了摆在旁边用来丢弃传单的垃圾桶。
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刚才扔掉纸的手也是。
她心如擂鼓,对然对接连发生的不合理的情况感到愤怒不已,然而动摇更是远远占了上风。
「…………!」
她用颤抖最拼命呼吸,就像想要甩掉这一切一般,快步离开了邮箱跟前。

搞什么?
搞什么!

她脑袋里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
来到电梯前,她就像是要把手指戳进去一般粗暴地按下了电梯按钮。显示着空电梯内部情况的监视器,现在依旧状况不良,画面十分模糊,颜色就像相片底片一样,毛骨悚然地扭曲着。
她在烦躁与恐惧之中,等待着电梯下楼。等电梯终于下到一楼后,她乘上电梯,按下四楼的按钮,带着感觉要被关进去一般的不安,来到了四楼。
她下了电梯,就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般,拼命地在走廊上前进。然后,她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拿钥匙的时候也差点把钥匙弄掉,颤抖着打开了门锁,几乎用扑的走进门内,随即急急忙忙地将门反锁。

「………………」

哈、哈……

自己的急促呼吸声,在寂静的玄关之中,听起来特别响亮。
她的呼吸以及心情,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
然后,她便精疲力似的,几乎像是滑倒在地一般把背靠在了门上。

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不清楚具体不对劲的是什么。而且之前一直都以常识对其加以否定。但现在,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这所公寓的确很不对劲。结现在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发觉了身边强烈的异样感。

「………………!」

…………………………
……………………………………………………

 3

十月十一日,去年。
大谷刀莉,小学一年级。
傍晚与朋友玩耍,分别后失踪。
第二天上午,尸体在一公里外的下流被发现。
死因为溺水。
推断为失足坠河所致。
其父母与祖父母现在仍住在505号室。

  †

二月二日,今年。两个月前。
绪形亚希美,四岁。
与母亲在公园里玩耍的时失踪。
警察出动搜索未果,第二天在公园厕所的隔间中被发现。
发现时,她身上没穿衣服,只穿着内衣,全身被水打湿,衣服在便器之中。
死因为体温过低,冻死。
警方正在从刑事与意外两方面进行调查,目前尚未查明事件经过。
其父母后来离婚。一家之前居住的304室,现无人居住。

  †

…………

时间宝贵。
而且不敢自己去调查。
网上的信息不够详细。

出于以上原因,结并没能下决心去查明邮局里听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她深知这么做是公私不分,但还是恳求在出版社编辑部做兼职的男孩帮自己调查相关的事情。
『啊,西任小姐。真的发生过事件的样子啊』
「……」
结没过多久便收到了回信,邮件上还附着许多网址,不久之后还打来了确认的电话。结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那些网址,一边读上面的新闻报导,一边接通电话。结怀着满心的叹息,但还是未来了电话里的对方。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大河内君」
『哪里哪里,我觉得好厉害啊,真的好厉害。竟然了啊』
电话里头传来兼职男孩略显兴奋地声音与气息。并且,结能够清晰地想象到他那黑框眼镜之下的双眼正在闪烁光辉的表情,以及正兴奋地探着那魁梧且有几分肥满的身体,蜷缩着打电话的样子。
他名叫大河内虎一,是狂热的怪谈爱好者,废墟爱好者,还是电脑爱好者。他大学辍学之后,专程瞅准了恐怖作品部门的编辑部,应招了并未进行招募的兼职并进入了编辑部,是个铁杆惊悚作品迷。由于他有很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缺点,不适合外勤工作,但除此之外非常优秀能干。他文章写作、设计,乃至网页制作样样精通,制作并管理真木梦人的官方网站以及怪谈投稿数据库的也是他。
总之,他在调查这类事情方面也非常优秀。
在他没用多长时间便调查到的网站上,刊载的报导正是结所寻找的,也是尽量不想找到的『东西』。
窗口大婶说的话,是真的。
住在这栋公寓里的孩子,何止是在一年内,竟然在半年内连续三人意外身亡。
结并没有肤浅到当即就把这当做『幽灵』之类异常情况的证据,但如今事实详尽地摆在了面前,难免感觉有股恶寒隐隐约约地缠上全身,漆黑的不安满满地在胸口聚集。
就在结心惊胆寒的之时,大河内接着说道
『我可以跑一趟过来瞧瞧么?』
「不要」
他的另一个兴趣就是机车。他定期休假都用来满足骑着爱车在满日本的废墟与灵异地点的乐趣了,这是编辑部众所周知的事实。
「千万不要」
『……哎,开个玩笑啦』
大河内口不对心,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玩笑就开到这里。呃,是这样的。『幽灵公寓』的传闻在网上根本找不到』
然后他调整好心情,发送邮件之后似乎继续进行了调查,现在正要把后续的调查结果传达给结。
「……是这样啊。找不到是吧」
『网上是的』
结在某种程度松了口气,大河内则极力强调网络充满局限性。
『不能把网络当做完全有问必答啊』
从作风与言行给人的感觉最沉浸于网络世界的就是他,而结现在听到他道出了这样的言论,尽管觉得麻烦但还是那么一分的说服力。他泡在网络信息中的程度的确要比常人强一倍,但同时也是个重视实际行动与经验的人。
「那种事我早知道了」
『譬如说地方的传闻,尤其是高龄层之间的传闻,基本不会传到网上,只能自己去打听、调查』
「这样啊……嗯,你说的没错……」
『本人身为忠实的怪谈爱好者,真的超好奇来的。那可是网上没有的怪谈和灵异地点对吧?哎呀,真是令我心潮澎湃啊。我觉得真木老师也很开心哦』
「真木先生么……」
结不禁面露苦色。
『咦?你不是跟真木先生说过,希望他过来调查一下么?』
「这话是说过,但当时说得并没有那么正式」
『……哈哈,你是被吓倒了呢』
「是啊,既然不是开玩笑,肯定就不能让外面人本着兴趣到公寓里乱搅和了吧」
结叹了口气。
「而且,就算真如你说的那样,这里要是有什么问题,真木先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又不是灵能力者」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老师可以帮你好好调查喔?』
「就算是这样,如果真的有危险情况,我身为编辑,不可能把作家牵连进来吧。真木先生可是我们的招牌作家,还有一大堆重要的工作等着他来完成,要真出什么事,谁担待得起啊」
『哎,这倒没错……』
「所以这件事要对真木先生保密,知道么」
结叮嘱道。
管理真木梦人官方网站的大河内,也是对网站投稿的怪谈进行最初筛选分类的人,因此与真木梦人交流颇多,可能因为他们彼此都是怪人,所以关系也很融洽。
『明白~』
「绝对不能说喔」
先不管能不能信任,先拿到了保证,然后结便终止了这个话题。然后,她对这个人很好,一身过剩才能的兼职君道了谢,准备继续进行本来的工作。
「谢谢你。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拜托你忙我处理私事」
『哪里哪里,这种活我欢迎得很』
「还有,千万要保密喔」
『真的没关系么?』
「那还用说么」
结挂了电话。
然后……

「哎……」

结在显示着记录公寓里发生事故的网页的电脑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扶住了额头。
就算只是假设,听到大河内说世纪发生过「某种事情」,还是让结的心情沉重了几分。她心里明明想着「不应该是那样」,可是在说出来之后,又觉得认为「不应该是那样」的心理防线好像不知不觉间瓦解了一样。

————那已经是那栋公寓死的第三个了,知道么?

她开始想象自己和克己遇到那样的情况,但她又将那样的想象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不安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进了她的脑海中。先不管想象如何,这个公寓里的小孩子子连续死于意外的事情,乃不争的事实。
落河事故。
在色萝莉冻死。
想象以下就不止一点毛骨悚然。尤其是半裸的状态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在浑身打湿的状态下冻死,这情况实在太不对劲了,难以想象真的是场意外。
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完全不能排除是人为犯案。
在大河内发来的网站报导上,自由留言的阅览者中也有人注意到那两起事件是发生在同一所高级公寓,并写下来了类似的话。
在结与今日子等刚刚结识的妈妈们的对话中,一次也没有提到过那种事情。
大伙对此是怎么看的呢?她们不可能不知道发生过那些事。她们对那种事是怎样的看法,什么怎么去对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呆在那个孩子失踪,甚至变成尸体被发现的厕所所在的公园里的呢?
结心中充满了疑惑,没办法不去在意这些事情。
然后————在弄清楚邮局窗口听到的孩子死亡的事件确实属实之后,她又对另一件事在意了起来。

「唔……」

结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下定决心,从餐桌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她在玄关穿上了拖鞋,准备外出。外面的天气很不错,但她并不肯定这是什么好兆头,只是为了确认她所在意的事情,面无表情地前往一楼。
她所前往的地方,是邮箱。
等她到了一楼,绕到了邮箱的前面,看着格子柜一般紧密排列的银色邮箱盖,将上面的房间编号,以及写有居住者姓名的名牌通览了一遍。
「……唔」
这一刻,结微微地呻吟起来。
她所看到的情景,正如她所预感的那样……不对,要比她预想中还要严重。她面对眼前的邮箱,表情较硬,浑身发软。
太少了
当初搬过来的时候,本想问候一下附近房间的邻居们却发现好多空房间……在那个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对劲了。现在,邮箱上放上名牌,代表已入住的房间,少得出奇。更准确地说,是完全缺失的状态
可能有的房客并未提交姓名,但就算撇开这一部分,怎么想还是太少了。一楼与最上层的五楼,各栋角落的房间都有人住,但除此紫外的房间却几乎空着。虽说这里是出行略有不便的郊外,但房子很新,环境宜人,租金公道,完全不认为这样的公寓会空出这么多房间。
「……」
感觉有些发寒。
邮局听到的话,在脑中浮现出来。

————在这一年间内啊,事故接连发生。因此人也变少了

不想被证明的事情,再次得到了证明。
事已至此,那么当时从窗口大婶那里听说的事情就只剩一件还没有确认了。
也就是说,『幽灵公寓』。
结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那边——在公寓块公告板上贴着的许许多多的公告中,内容最诡异的一张。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管理员』

结不禁无言地盯着那张通告。
妄想之手悄悄地溜进了她的脑海。
这个……可以当做是那么回事么?
她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祥的妄想一点点地爬上全身,结感觉鸡皮疙瘩不断扩散开来,就像冻住了一样呆呆地愣在原地。
……就在此刻。

「啊,西任小姐~」

一个声音喊了过来,她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公寓管理员室的门打开了,管理人田端氏从里面探出头来,正在喊自己。
「……!有、有什么事么……?」
「不好意思,能过来一下么?有联络事项忘记跟你说了」
跟平时一样身着灰色工作服的田端,没有在意结的惊讶与紧张,悠然自得地缩回到管理人室中,然后拿着薄薄的像册子一样的东西出来,走过来交到结手中。那是用几张黑白印刷的复印件简单装订而成的,一本非常单调的薄册子。
田端说道
「这个是全会的通知」
「全会?」
「居民管理公会的全会。我们公寓每个月会举办一次。这其实是上个月底配发到位的,不过你才刚刚搬来呢。全会本来预定在本周末举办,但顺延到了下个周末」
田端耸耸肩。他并未提及延期的理由,但这不说也能知道。因为本周末有葬礼。
「一个月一次?真频繁啊」
于是结也没有提及此事,只是看着全会的通知。结担心自己这种初来乍到的人谈这种事会被人背后说坏话,而且她确实也不敢去提这件事。
听到结这么说,田端苦笑似的笑了笑,答道
「我也觉得挺多呢」
「我原来住的地方是半年开一次。这是为什么呢……不是大公司管理的公寓,就是这个样子么?」
「我不清楚……」
被管理员问这种事,结也只会感到为难。结本人并没有住过那样的高级公寓,不清楚其中情况,所以摇了摇头。
「这跟租房的房客没有太大关系,不必在意就是了」
「喔」
「但你如果准备打算住个几年的话,或许还是该去参观一下」
「嗯……」
结模棱两可地附和了田端的解说。
尽管正在谈论全会的事,但结此的心思早就不在全会上了。她刚才还在盯着册子的眼睛,已经移向了之前看的公告板。
具体来说,是公告板上的那张『通告』。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应该问问管理员,这张通告究竟是什么意思。尽管她还在漫不经心地说着,意识却已经被这件事完全占据。
她看准说话间歇的时机,开口说道
「那个……」
「什么事?」
结刚一开口,田端便做了回应。结总算是调整好了心态,准备问出那个问题。就在此时……
在田端身后能够看到公寓的前庭,正门那边院地的景色透过入口的玻璃映射进来。连通公寓水池的人工小河,也从那片景色之中穿过。就在结准备开口的瞬间。
突然……



小小的红色的某种东西在小河中飘过。
随后,小河的顷刻之间便被大量飘来的那种东西完全掩埋,眼看着渐渐变成了一条红色的小河……如此景色,闯入了目瞪口呆的结眼中。
「咦?」
结下意识惊呼出来。
「请问,那是……」
「什么?……啊!啊啊,又来了啊!」
田端注意到了结的目光,刚向那边看过去变惊讶地叫了起来,连忙冲进了管理员室,拿起了摆在门口的垃圾袋和网子,走到了外面。
结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这时田端已经到了水池边上,正用网子去捞从小河流到水池中的那个红色东西。捞起的网子往池里滴着水,结走近一瞧,起初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仔细一看就完全明白了,对此只能哑口无言。

那是纸人。

那是用红色印花纸做成的小小人偶
穿着红色和服的人偶,看上去就像女儿节人偶。只不过,那人偶不计其数,不算宽也不算深的人工小河被无数人偶密密麻麻地完全掩埋,变得就像一条鲜红的血河,溜进水池里。
初看之下,这像是流雏,然而数量也未免太多了。
相互纠缠的大量人偶在河面上已完全饱和,已经完全无法用流雏来解释,俨然就是大量人体相互纠缠然后飘走一般的可怕景象。

————人体汇成的小河。

这样的词在结的脑中浮现出来。
结一时间呆呆地望着那些东西,田端忙碌地把捞出来的沥干后装进垃圾袋。过了好一会儿,结才想起来询问情况
「那个……这是……?」
「又有人搞恶作剧了,真让人伤脑经」
田端没有停下手中活,一边叹气一边回答。
「是恶作剧?还不止一次?」
「是不是真的恶作剧我不清楚,反正总有人从上流漂东西下来。不管是不是想搞恶作剧,排水口要是堵住就麻烦了」
田端很伤脑经地说道。结只能看着他不停捞起那些东西。
「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真受不了……每次闹出这种事情都得我自己来清理」
「哎……」
「真希望能别这样了,好歹还贴了张通告来着」
田端一边抱怨,一边将泡了水的纸人装进垃圾袋。随着湿哒哒的响声,吸水发软的纸人在垃圾袋里逐渐堆成一座鲜红色的小山。
而清理完了一批之后,纸人仍旧一批批地涌进水池,在水中起舞。

「…………」

结感觉一下子丧了气,连准备向田端问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可爱的小纸人顺着小河往下流,然后被捞起来,当做泡了水的垃圾,完全丧失了本来的样子,被可怜渐渐堆起来。
这一幕让她不经意地回想起了真木梦人小说中的一段情节。
那是以诅咒为题材的,他的代表作《诅咒系列》中的一段。书中在对诅咒人偶的研究中,讲述了某的确关于流雏的古老传说。

流雏携带灾难顺流漂下。
如果被岸边的草缠住无法飘下的,那一家人的灾难也就无法顺流飘走。
然后,如果整整一天都没有飘走。
雏(人偶)就会变成妖怪回来

…………
具体是哪里的传说,结不记得了。
只不过,像这样看着可怜兮兮不断堆起的纸人被揉成一大团满是红斑的垃圾,无数张没有五官的小小脸庞被埋在里头,就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那就像是……
相互纠缠在一起的……
数不清的……
没有面孔的……
溺水死尸。

哎。
职业病犯了。
根本没想那样,脑子里却不经意间冒出那种毛骨悚然的想象与词汇。结在脑中摆弄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6 编辑

四章

 1

……克己在以前上的保育所里,并没有称得上特别要好的朋友。
像克己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彼此之间就是被家长们间的关系强行拉到一起的。克己被接走的时间,从来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母亲——结也很少有机会与其他的妈妈打照面,所以克己虽然并没有被什么人特别讨厌,但也没有交到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虽然能交到关系还算平常的那种朋友,但出了保育所的门就完全没有过交流,而且跟其他孩子的交情也都比克己要好。
当然,虽然在外面不跟其他孩子交流的并不是只有克己一个,但并不表示克己在那样的孩子当中就是最好的。生性老实内向的克己作为玩伴绝对算不上突出,加之他总爱察言观色,是个『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也没办法跟那些在大人面前装乖的孩子之间建立关系。而这便成为了交友关系中的最后那段距离无法填补的重要因素,致使他总是跟朋友之间有着几分隔阂。

「……克己君,这边!」
「嗯……」

在保育所里,不管做什么都被女孩子拉着手到处跑,这样的经历他从来都不曾有过。
妈妈教导过华菜,要照顾还不习惯环境的新朋友。华菜很喜欢这种姐姐一样的任务,不光是第一天,包括后来也动不动就拉着克己的手,照顾克己。她告诉了克己有关保育所的很多事情,拉着克己一起玩,或者加入到其他小朋友们的游戏中,就连上厕所都带着克己。华菜可能生性就喜欢照顾人,又或者说对这样的关系十分向往,总是她就像有了个弟弟一样,总让克己在自己身边。
基本处于被动的克己虽然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后来也没有特别在意,就一直顺着华菜了。
克己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会做自己喜欢的时候,但在跟别人一起的时候从未主张过自己的心愿或者喜好。这并不是在忍耐,克己是由于内向而擅长一个人玩,但他原本就喜欢跟别人在一起做一些事,也并不是很讨厌那样。因此,有别人在的时候就去迎合别人,这对于克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坐在那里!」
「嗯」
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克己今天也被华菜带了出去,来到了一大片沙坑坐在华菜的身边。
在沙坑的一角,聚集着正在捏沙团子的小朋友们。
女孩的身影很显眼,但华菜和克己周围,聚集的是同住在那所公寓的孩子们。在那天问候邻居之后,克己就被突然带到公园跟孩子们一起玩,这一群就是当时那些年龄相仿的孩子。
华菜,盛家的大和,棚桥家的凉。然后还有501室渥美家的龙马,108室杉北家的璃恩。
华菜和大和跟克己一样都是五岁,凉三岁,龙马和璃恩四岁。
然后,还有一个不是那栋公寓的孩子。
最开始大家都在一起老老实实地捏沙团子,但性格活泼静不下来的大和没多久就厌倦了,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华菜也很活泼,但将那份活力用在了捏团子上,而且她还指导克己与身边的小朋友捏团子,对捏法与成果提出评价和意见。
先用泥巴和水,再把水分挤干捏成团子,最后在上面撒上沙坑里的干沙。把表面的浮沙拍掉后,最后只会剩下最细的那种沙,但会吸收团子内的水分,薄薄地覆盖在上面。然后在重复上面的步骤撒上沙,进行打磨,不断重复直到无法再吸附更多沙为止,于是表面光滑的团子就渐渐做成了。心灵手巧的孩子做出来的就是完美的球状,并像石头一样坚固,其中打磨之后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团子在保育所中最具人气。
华菜手很巧,而且不管做什么都充满了强烈的热情。
只不过,她性格上很在意别人的做法,所以经常指手画脚提出意见。
克己就不用说了,凉和瑠恩都属于老实的性格,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沙团子。而龙马虽然正在做团子,但更热衷于跟华菜说话,总是向华菜身边探出身子,做各种举动吸引华菜注意。
「小华菜小华菜,你看这个怎样?」
「嗯,等一下吧」
「看看嘛看看嘛!」
「嗯,我正在看克己君,等会再来看你」
「看看嘛!」
龙马抓着华菜的袖子摇了起来。
「啊!喂!沙子都弄到衣服上了啊!」
「但是因为你不理我啊!」
「我哪有不理你啊!」
华菜生气了。
这几天里,龙马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龙马本来就很喜欢纠缠华菜,以前他可以轻易地独占华菜,可是在克己出现后,华菜的心思就全都被克己都走了,龙马得很拼命才能引起华菜注意。
克己有些在意,向他们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做。大伙也全都看着吵吵嚷嚷的他们两个。龙马冷冰冰地甩开了华菜的衣服之后,眼眶中冒出泪花。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捡到的好东西」
龙马终于要把那天藏起来的宝物拿出来了。
「捡到的?你捡东西了?不是说过不要去捡奇怪的东西么?」
华菜喝斥龙马,抓住了龙马从口袋里伸出来的手。
「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她让龙马把握紧的手张开。
龙马低着头,张开了伸出的手。
「折纸?」
他的手中,放着一只红色的纸人。
用红色印花纸制作的,穿和服的小小女孩纸人。
「龙马君,你怎么又捡奇怪的东西啊……」
华菜乏力地说道。龙马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一脸受伤地像要把纸人藏起来似的,再次收进了口袋里。

 2

「————啊,那是鸟取县的传说」

如果整整一天都没有飘走。
雏就会变成妖怪回来。

真木梦人为了就三个重要议案进行探讨,同时也要确认其他的琐事,来到了编辑部。结见到梦人之后,试着说到了这件事,随后梦人毫不迟疑地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流雏这个风俗的代表,就是鸟取县的流雏了,那似乎是有关鸟取县流雏的古老传说。流雏用来带走污秽与厄运,但若是中途遇阻没能顺利漂流下去,就会出现某种问题……这类的传说实在不多,所以是很有意思的事例。不过,并不是只有鸟取的流雏会变成妖怪,而且还听说,现在在大规模祭祀活动中漂流下来的人偶会变成垃圾污染河流,所以没漂多远就会被回首的情况似乎很多」
神木梦人有一头自然造型的茶色头发,身穿潇洒的三件套西装。
在编辑部的会议区中面对着成堆待检阅文件的梦人,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结的提问,一边将盖顶镶着白星徽章,价值十分昂贵的钢笔顶在他挂着浅笑的嘴角上。
现在是星期一。
是结离职成为自由编辑之后,来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

要是再出什么事,就设法进行处理吧。
要是再出什么事……哪怕出现征兆,就得赶紧想办法。

结保持着高度警戒,提心吊胆严正以待,可是之前在公寓中忽隐忽现的诡异情况却完全没有发生,被完全避开了。
可以说,这么多天都白紧张的了。
但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或者错觉,不能指望那些异常情况云消雾散。结也亲眼看到被带走的那孩子已经丧命,而且周末也近半了葬礼,还从窗户里看到了许多居民穿着丧服前往附近灵堂的沉重一幕。
不祥的预感没有消失,一切都仍未尘埃落定。只不过,结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她严阵以待却什么也没发生的这段时间里,时光仍在继续流逝,她也将自己的身心投诸于日常的工作与生活中随波逐流。反正以结现在的立场,几乎不可能再立即去找其他房子和保育所了,所以相比之下,她还是以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在心中咬定不能被那一点点麻烦和毫无根据的不安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就更是如此了。在后面,还有新的勤务形式,以及正式开始的新生活必须去适应。
包括今天早上灾后,今后每周一三五与克己在保育所门口分别的时候,都得跟他说需要晚点去接他了。由于现在跟以前不同,允许在较早的时间里下班,就算将从出版社回家要花的时间考虑在内,应该也能避免前那样让克己一个人在保育所里留到完全天黑才能去接的情况了。
这件事,对她是一份安慰。而且上星期,邻居今日子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难得建议,答应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可以把克己和华菜一起接回五十岚家,一直照顾克己到结下班回家。
结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对此喜出望外。
她没想到相识还没多久,人家会待自己和克己如此亲切。
克己也已经跟五十岚家的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结也准备好歹在出版社附近点心之类的作为谢礼,正在向社里的大伙征求建议。
也是因为这样一方面,结不想因为一点点的麻烦与不安就立刻搬出现在的公寓,也不想因为过剩的戒备就去胡思乱想,拒人千里之外。由于刚住进去怪事就接连出现,让她不禁被不安所驱使,但后来的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她也想要避免被一时的不安牵着鼻子的这种蠢事。
在另一方面来说,现在这个家条件非常不错。
因此,结已经有意识地基本将这个问题搁置起来。
所以————

——流雏会变成妖怪回来,是哪里的传说来着?

结对梦人问出这个问题,只是不经意间想到,心血来潮而已。
她并没有问得多认真,不过是闲聊的一部分谈资。更主要的是,梦人见面第一句就问结「那个『通告』的事后来怎么样了?」所以结在「后来也没什么……」含混其词之后,为了尽快改变话题而跑出了上面的提问。
然而梦人的回复却出乎意料的有趣,再就是接下来的对话了
「是这样?在电视里看到祭祀用的那些东西,原来会回收啊……」
「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
对神秘学与民俗学颇有造诣的年轻小说家,对结发表的感想如此回应之后,轻轻地皱紧眉头。当他做出这样的反应时,代表遇到了让他在意的事情。十有八九,他想到就趁这几天去调查确证回收流雏的事。
结突然萌生一个疑问,对开始思考的梦人问了出来
「不过,为什么漂流的是女儿节人偶呢?」
梦人眯起眼睛,凝视远方,摆着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将目光转向结,直接答道
「关于女儿节人偶,也就是雏人偶的起源众说纷纭,尚无确切的定论,不过要说的话————顺序弄倒了」
「倒了?」
「《源氏物语》中也有记载,节日之时招阴阳师进行驱邪,让污秽转移到形代(替身)中,将其顺流漂下的仪式。另外,家家户户都会在节日的时候把制作的简易人偶挂起来供奉,过后便顺流而下。这就是原型」
「……呃,这是什么意思?」
结不解地歪起脑袋。
「当时并没有现在的雏人偶。现代人常说的,通常印象中将白粉末涂在脸上的人偶技法,似乎是从南北朝时代左右的中国传入进来的。因此,使用那个技法制作的高级人偶要在平民之中传播开来,不等到改朝换代恐怕是不可能的。那种平时把人偶收起来,每逢节日就拿出来的做法,是在江户时代出现的。该仪式真正成为今天这样广为流传的定式风俗,据说是在民治时代左右」
「……啊!」
听完这繁华,结大吃一惊。
「『倒了』是指……明治么?出乎意料的新啊」
「嗯。是巫术『流雏』在先,现在的女儿节人偶终归只是它的变形。不是『顺流漂走雏人偶所以叫雏人偶』,恐怕『流雏不漂了,所以是雏人偶』才是正确的。对灾难、疫病、害虫、诅咒等各种『污秽』进行祓除,转移到纸、草或者木头做的人偶中顺流漂下,藉此净化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雏人偶则是其延伸」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突然问流雏的事?」
此时,梦人突然将目光放回到了结的身上,略显狐疑地问道
「西任小小姐,你通常应该不会主动去聊负责作品的素材吧」
「咦?不是的……只是最近看到河里有流雏」
结想要掩饰,这样答道,随后梦人就像丧失兴趣一般,目光放回到桌上的文件之上。
「原来如此」
「……」
这个时候,做兼职的大河内正好将印刷的原稿带到了会议区,然后别有深意地朝着结看了看。结轻轻地瞪了眼大河内,默默地示意「别多嘴」。
大河内以他那大过剩的身体缩了缩脖子。然后,他将原稿教导梦人手中,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大河内刚一离开,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便伸了进来。他名叫绫部典夫,头发明明没留多长却因为严重自来卷而乱蓬蓬的。而且他是编辑部的正式员工,作为结原来的后辈,现在接任真木梦人的正式编辑。
「真木老师,西任小姐,要见的人到了,请移步会议室」
「我知道了」
梦人听到绫部的通知,将钢笔收进胸前的口袋里,拿起挂在桌子边缘的手杖,站起身来。这柄沉重的手杖与他的衣服十分搭调,以现代的观点来看甚至有些桥揉造作,但实用性其实要优于时尚形象的塑造。梦人小时候由于原因不明的怪病,导致右脚瘫痪,借助手杖才能正常行走。
「那我走了」
梦人跟在绫部后面,拄着手杖,略微拖着右脚走了出去。随后,他就像落了东西一样突然转过身来,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看到流雏也不可以捡喔」
「……我才不捡!」
结嘟起嘴来。
「你当我小孩子啊。再说了,要是捡回去,真的会变成妖怪么?」
「我不知道,我没怎么听说捡回去的事例呢」
梦人装傻似地说道
「除了网络上创作的怪谈之外,几乎看不到那种情况,所以我就怀着期待,提醒你一声」
「这么说,你其实希望我捡咯……」
结皱紧眉头。
「捡了会怎样……你不好奇么?」
「好奇是有点,要试你自己去试不就好了?」
「很可惜,那种东西我试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结有些吃惊地看着梦人那透着几分骄傲的表情。
——他试过很多次么?还真的有可能。
结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梦人说道
「……我会好好让跟克己说,让他不要去捡的」
「是么?」
梦人开心地呵呵一笑
「那可真可惜啊」
随后,梦人便拄着手杖,拖着喳踏、喳踏的独特声音,走了出去。
结看着他的背影,开始心想……
梦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开那种恶劣的玩笑的呢?至少在他刚出道,作为责编跟他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是那样的人。他本人也说过,当时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即便到了现在,他面对会谈对象以及初次见面的人,仍旧会巧妙地变身成一名率真的好青年。
结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结也安排要出席接下来要开始的会谈,于是也跟在绫部与梦人后面,走了过去。

「…………」

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克己要是发现流雏会怎么做……大概不会捡起来吧。
总是听带男孩子的母亲说,男孩子一看到奇怪的东西就爱去捡。但克己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先不谈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至少不记得他在懂事之后有那么做过。
不过,他虽然听话,但有的时候也很呆,而且他很在意在电车上发现的流雏,在素描本上画过了好几次,这倒是令结有些不放心了。

……他不会捡的吧……

结带着几分祈祷的心,这样想到。
……克己现在应该在保育所吧,他正在做什么呢?
想着这些,她又忽然担心起来,意识开始向遥远的保育所神游。

 3

克己这是头一次和别人的妈妈一起离开保育所。
公寓的妈妈们过来接小朋友们,然后克己跟着一起离开了保育所。他跟着这群浩浩荡荡的母子队伍,对自己妈妈不在的情况感到有些不安和害怕,但还是努力忍耐着,跟着走了过去。
这种感觉,就像在人群中与妈妈走散时有些相似,让他有些害怕起来。尽管克己一路心里都怀着那样的害怕,但华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是跟他说话又是牵着他的手,让他的心放松了不少。
「呐呐,到我家之后,我们一起玩积木吧。男孩子都喜欢玩积木的吧?」
「嗯」
「果然没错!我家啊,是爸爸买的,可爸爸总是在外面玩」
听到华菜说的话,妈妈们忍俊不禁。
华菜在听到克己在妈妈下班回来之前会寄放在自己家之后,不知为什么特别兴奋,一直聊着回家之后要做什么。虽然有些强硬,但克己也喜欢玩积木。
龙马听到他们对话,喊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到小华菜家玩积木!」
他刚一开口,他的母亲便从孩子们身后冷冷说道
「不行,会给人家添麻烦的啊」
「欸!」
龙马转向身后,很大圣地喊了起来。
华菜的妈妈说道
「我家都是没问题」
「啊,真是对不起,是我家不方便。家里还得收拾……从昨天开始就一团糟啊……」
龙马的妈妈很伤脑经地答道。然后,龙马的妈妈说着同居的祖父母太宠孙子,却根本不帮忙收拾也不好好管教,于是渥美家的抱怨就开始了。
之后,主妇们都开始发起牢骚,直到到达公寓,牢骚大会开了一路。
进了公寓之后,妈妈们还没有聊够,到了要分开各回各家的楼梯口还在站着继续说。
话题转移到了前些日子的葬礼。
没了孩子的松野太太,状况令人担心。她心情十分压抑,就连葬礼的准备工作都做得不是很好。丈夫一味地将所有事情推给太太,什么忙也不帮,到头来还是那些从前跟他们家一直打交道的年纪大的居民们聚在一起,代替他们家跟殡仪公司商定价格等大部分事宜的。
妈妈们谈的事情十分严肃,但孩子们很快就感到无聊了。
凉和璃恩摆出美金的样子,一直被妈妈牵着手。大和早已离开了妈妈身边,在通道中抡着书包,玩起了英雄过家家游戏。
克己、华菜和龙马还在妈妈们那边等待着。
克己早已习惯独自等待,而且还有华菜主动跟自己说过,所以并没有那么无聊。不过,华菜还要应付不断纠缠过来的龙马,为此苦恼不已,被拒绝的龙马当然也没有好脸色,没过多久就开始闹别扭,最后一声不吭地生起了闷气。
即便这个样子,还是不见妈妈们聊完。
出了整一个人自己玩的大和,还有习惯等待的克己之外,躁动的气氛已经在其他孩子们之间完全弥漫开来。面对这样的情况,华菜好像也实在没话继续说下去了,又或者是不想说话了,于是靠在了墙上,开始用鞋底去摩擦地面上的防滑凸起。大人们沉浸在对话中,而一旁的孩子们之间没有对话,楼梯口的过道之中弥漫着一种乖离而扫兴的气氛。
……克己站在这百无聊赖的气氛中……

咻……

就在他不经意间,碰巧扬起目光的之时,发现充斥着奇妙寂冷气息的台阶之上,通向二楼的转角楼梯间中有『某种东西』。
他感觉到影子撒了下来,有人正藏在拐角那头。
有人正站在阴影中……至少楼梯扶手那边的墙壁上有微微的影子正在摇晃,看上去就像那样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
在一楼到顶的楼梯间拐角的阴影后面,有什么东西就像藏在后面,就像屏气慑息一般,静静地站在那样。
他……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
那轮廓边缘的一部分,略微地从墙壁后面露着一丝,正在窥视着楼梯下面的人们。

那东西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气息,直直地凝视着下面。

克己也直直地看着上面,感觉那东西有着小孩子的个头。看上去,是垂下的手臂的轮廓边缘正从拐角处微微地露出来。
那东西,站在楼梯上。
下面的所有人,看上去都还像没有发觉那东西。
大人们正投入低聊着天,孩子们在旁边,要么就是在玩,要么就是无所事事地低着头。没人抬头去看台阶上面,没人注意到那里有东西,没人去看。
那东西正静静站在上面,人们正被那东西俯视,但人们对这些毫无察觉,只是任凭那东西俯视。
人们让人『异物』站在那里,谁都没有察觉,现场弥漫着空洞苍白的气息。克己感到不安,向周围环视,然而谁都没有去注意『那东西』,也没有在看克己。
没有在看……
谁都没有……
「…………」
忽然,克己感觉空气好淡。
那是苍白,淡漠,某种令人胸口发紧的感觉。
这是不安……一种身在人群之中却形单影只似的不安。
『异物』就在楼梯之上,一直就站在楼梯之上。没人发现那东西,也没人去在意发现了拿东西的克己。
克己忽然心想……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看着那东西么?
难道被那东西俯视着的,只有我一个么?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中隔离开来了么?
这样的感觉,微微拂过他的皮肤。
他再一次抬头望去。

「!」

再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吓得猛然跳了起来。
看到了
是手臂
刚才从楼梯拐角处若隐若现的部分,就好像是活的一样变多了。本来只能看到轮廓边缘的影子,现在变变成了清晰可辨的红色袖子,以及从里面细细伸出来的,惨白的小孩子的手

「………………!!」

这一刻,克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嗖地窜便全身。
眼前的这样一幕是那么的鲜明地摆在那里,然而却毫无生气,豪不自然,就像一张镶嵌在现实之中的照片,释放着异样而离奇的异样感。
不过有只手臂露在阴影外面而已,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可怕的气息,但克己却发自本能地抗拒着这一幕。此情此景,没有散发出任何的气息,但这样显得极为诡异。
克己还能稚嫩的自我意识,对眼前的情景产生了一个认识。
对自己头上正俯视着自己的这一幕,克己动用自己能够使用的一切语言,归纳出这样的结论……
那东西,很奇怪
那东西,不是活的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身体无法动弹。
周围的声音感觉好遥远。感觉此时就算大声求救,也不会有人听到。所有人都听不到自己的救助声,而自己则会无助地被那个『异物』吃下去……
本来近在咫尺的声音,如今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遥远。

「………………!!」

他看到了楼梯上面的『手』。
他看到了毫无声音,毫无动静,毫无气息的『那东西』。
他自己也感觉到,那是不能去看的东西。
他开始害怕,害怕接下来会遭遇的可怕事情。
然后————就在此时。

「啊」
「!」

克己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他大吃一惊,猛然转过身去。
只见龙马的眼睛正看着楼梯之上。
他正看着楼梯之上的『那东西』,清清楚楚地看着不能去看的『那东西』。克己明白……非常明白。
就在这一刻。

库唰……

龙马的脸,溶解崩溃成了笑得形状
「!?」
克己感到不寒而栗。龙马的在那短暂的瞬间,面容完全崩溃,露出难以相信能在人类的脸上展露出来的,就好像大脑融化了一般的诡异笑容。他维持着那可怕的笑容,就像发现了最喜欢的糖果一样,顷刻之间便朝着楼梯之上的『那东西』冲了过去。
「啊……」
还不等克己反应过来,龙马表现实在了台阶之上。
他消失了……跟上面的『那东西』一起,消失了。
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楼梯之上变得空空如也。
克己噤若寒蝉,茫然地望着那冰冷的混凝土材质的,空荡荡的楼道内。
他呆呆地等待,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张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他完全搞不懂了,但他意识到不能放任这样下去。克己转过身去,环望大人们,犹豫了一番后下定决心,对最熟悉的华菜的妈妈开口说道
「那、那个————」
就在刚刚搭腔的瞬间,在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是人的身体。
龙马就像被扔下来了一样,从楼梯上落了下来。
在视野的边缘,再短在的瞬间对上了眼。
克己察觉到了。

噼唰!

那是把打湿的东西重重砸下去的声音。龙马以极其危险的角度,从楼梯之上高高地坠落下来,脸朝下重重地砸在了楼梯间的水泥地面上……那声音就像以前保育所里的年长的熊孩子将大金鱼奋力摔在地上时听到的声音,但要比那个声音更大,更恶心。
既没有弹起,也没有滑动。龙马的脸就像扎进地上一样,身体直接停在了落地点上。他的脖子就像被折断了一样,身体大幅度地被甩向颈后,过了片刻才坍落在地。他的四肢朝各个方向撒开,就像一具被弄坏的人偶,滚落在地。

短暂的瞬间。
周围一片寂静。

如同完全拒绝理解的,瞬间的寂静过后————在场的所有大人口中,同时迸发出震彻公寓每一寸用地的尖锐惨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龙马啊——————!!」

现场顿时发生恐慌,龙马的妈妈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抱起了儿子绵软无力的身体。孩子的脸在地面上被狠狠地撕扯过,从台阶下面看去染成了匪夷所思的鲜红色,原本的相貌已经无法分辨。而这样的情景,令其余的大人和孩子们愈发恐慌,惨叫声怒吼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渥美小姐,冷静一点!」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谁去叫救护车!」
听到非同一般的惨叫声,公寓的居民们纷纷开门出来观察情况。楼上的过道里,克己他们所在的这条过道里,出来看情况的人越来越多,大和的妈妈取出手机,拼了命地进行操作。
在混乱中,克己被华菜紧紧地抓着,呆呆地愣在原地。
被一脸害怕的华菜抓着衣服,克己心中充满了混乱,目光移向上方。
「……」
在视线前方,有从过道里观察情况的居民们的身影。
许多上层的居民从扶手上看着这边。
有的不知道情况感到吃惊,有的感到不安,有的十分担心,主要是平日都在家里的主妇与老年人。他们摆着各不相同的表情,一张张脸都从上面俯视着一楼过道。
「…………」
克己正望着上面,
茫然地……只是茫然地望着上面。
在克己的眼中,那并非原原本本的景象。龙马从楼梯上坠落,惨叫声震耳欲聋,居民们出来一看究竟——————可是那个时候朝上面看去的克己,闯入眼中的其实是这样的一幕……

冷笑

许许多多的人从楼上望着下面,看着这样的情景,在冷笑。
那些以强烈的恶意装点的,邪恶、丑陋的笑脸,在冷笑。
一张张脸密密麻麻地凑在过道之上,全都在开心无比地冷笑。
那一张张脸……
脸。
脸。
脸。
脸。
全都一样的,正在冷笑的脸,从楼梯上面的楼上,正对着克己他们——————不对,是堆着倒在楼梯间一动不动的龙马,在漩涡般的激扬与恶意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地冷笑着。
哈哈哈。
哈哈哈……
克己……茫然地看着上方。

「………………」

天空,是红色的
天空染上了『颜色』。
被L型建筑边缘裁剪出来的天空,透着红红的、红红的、蓝蓝的、黑黑的……『颜色』。光是看着就令人恶心,就像是肚子里的东西沉积腐烂了一般,难以形容的可怕『颜色』。
「…………………………」
克己只能无助地望着那番情景。
但突然间,衣服被用力拉紧,克己朝身旁看了过去。
「克己君……」
他看到的,是华菜充满不安的脸庞。
「你没事吧?」
「嗯……」
克己用要比华菜镇定一些的表情向华菜点头示意,然后再一次将目光放回刚才看到的情景之上。
「啊……」
可是在那边看到的,是洒满余晖的天空。
天空是普普通通的暮色,居民们从上面伸出的一张张脸上,充满了担忧。
「真的没事么?」
「嗯」
克己回答了华菜后再次向上望去,但天空已经不是红色的了。
克己看着正常的天空,反复地眨着眼睛,然后伤脑经第歪起脑袋,望着已经被聚集的大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楼梯间。他按捺着莫名的恐惧,用所有人听不到微小声音,嘀咕了起来

「……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8 编辑

五章

 1

结为了通知能够在预定时间回家,以及问问克己在寄放在别人家时的情况,从出版社给今日子打了电话,于是这才听说公寓发生事故的事情。
她在回来的路上心急如焚,然而心急也不会让电车跑得更快。在无助的心情中饱受煎熬,最后完全按点到账的结,恨不得飞回去似的,一路跑回了公寓。
她气喘吁吁,两腿酸痛地穿过了零星摆放的盆栽,点着橙红色灯光的公寓院门。在克己差不多一岁,总是把克己寄放在保育所的那段时期,每次保育所打电话通知克己急性发烧,结都会这样慌慌张张赶过去。结自己的身体感觉,让她回想起那样的往事……可就算是这样,那种情况还是发生过不止一次。
「……」
她插进钥匙打开公寓楼栋大门的手,正激烈地抖个不停。她之所以抖得这么厉害,想必肯定不光是因为一路跑来导致的疲劳。
渥美家的龙马君因为渥美太太喜欢历史,记得跟他相同生日的伟人们的名字,是个爱撒娇的可爱男孩。听说,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是脸着地。后来怎样并不清楚。虽然没说是最糟糕的情况,但从今日子在电话里的态度能够推测,应该至少不可能只受轻伤。
今日子和克己当时也在事故现场。
结很担心。但她究竟担心什么,她自己心里都拿不准。
总而言之,她的心已经完全被不安所占据。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将孩子寄放在今日子家里,这让她不论对今日子,还是对身为当事人的克己,都感到非常的过意不去,愧疚之情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她心急如焚第用钥匙打开自动门,走进了公寓里。从入住到现在,一直都是那冷冰冰的荧光灯,零星点点地照亮门厅还有后面的过道和楼道。时间应该还没有那么晚,然而这里的感觉却与在市中心的时候截然不同,公寓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四周充斥着异样的寂静,公寓内部在机械性的灯光之下虚弱地显现于黑暗之中。

孤零零、

孤零零、

孤零零、

这条过道之中,一个个孤零零的荧光灯,虚弱地,苍白地,将前方一路照亮。
结感受着在早晨和白天在这所建筑物中所不曾感觉到的冰冷,在过道内一路小跑冲向前方。
踏、踏、踏……在这寂静之中,自己的脚步声都能回荡起来。哈啊、哈啊……嘴里发出的急促呼吸声,都能够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之内听到。
在一片死寂中,在寂冷的荧光灯光下,结不断前进。
鞋底撞击地板,声音快节奏地穿过昏暗的走廊,最后停在了电梯跟前。
监视器的状态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显示着空轿厢的画面发红而模糊,沉闷地释放着激发人不安情绪的恶心颜色。结一边望着监视器,一边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下楼。如同已入深夜的冰冷黑暗与沉寂,像要入侵身体一般袭人。

「………………」

在电梯门的玻璃窗中,透出了运行中的机械,以及震动般的沉闷机械声。
一片寂静……其实现在才刚刚入夜。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公寓就爱好偶像真的处于深夜中,正在沉睡一般……不然就像正屏气慑息一般安静。
在袭人的死寂之中,结激烈地喘着气,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耳朵听着沉重的声音,眼睛注视着监视器中扭曲的图像与显示楼层的指示灯,等待着最上层的电梯下到一楼。
「……」

一点点……一点点……

在监视器中,由于画面模糊得很,地板的角落看着就像有诡异的黑影盘踞着一般。
结感觉好难受,但仍然硬生生地将那种毫无意义地不安按捺下去,继续等待。
3……2……1……现实楼层的指示灯上的数字降了下来,电梯即将到达。
明亮的轿厢,降落在电梯门上的窗户里头的黑暗之中。现实的轿厢内与监视器上显示的截然不同,非常清晰,毫无异状。结乘上了电梯,按下了四楼的按钮。
门关上了。
结被关进轿厢之中,开始上行。
轿厢发出微弱的震动,二楼……三楼……昏暗的景色扫过窗外。然后电梯到达四楼之后,果然平安无事地停了下来。
「……」
什么也没有。她非常清楚。
但是,不安盘踞在她的内心之中,当门打开来的时候,她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就这样,门打开了。总算可以接孩子了……结急急忙忙地冲出电梯,踏入四楼的过道,正要快步前往克己所在的401室之时……

哐——、

哐——、

哐——、

就在这一刻,怪异的声音从她落脚的四楼走廊的寂静深处传了过来。结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不禁驻足。
「……!?」
她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愣在原地。她听到的,是『钲声』。在自己居住的这栋公寓,自己居住的这层楼内,黑夜的寂静之中……敲击钲鼓发出的金属声,不知从什么地方,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在弥漫的寂静之中……

哐——、

哐——、

那『钲声』之中透着说不出的执着,以一定的节奏不断敲响。
在听到的那一刻,结的第一反应便感觉到,眼下不断响起的『那个声音』,明显散发着宗教的味道
那是光从那钲声就能听出来的,浓浓的宗教仪式的,浓浓的信仰的味道。那并非跟一般广为人知的普通宗教,而是一般人所绝对不知道的,非常神秘的,充满巫术色彩的宗教仪式的味道。
那就像是鬼怪电影里,巫师一边念咒一边鸣钲。
结愣愣地冰冷昏暗的荧光灯下,呆呆地听着那个声音。她感觉自己本来稳定下来的呼吸,又在逐渐增强的紧张感之下变得激烈起来。
在这鸣响钲声的寂静之中,结竖起耳朵,缓缓转动脖子,环视这一片漆黑的四楼过道。

哐——、

哐——、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朝着钲声鸣响的方向……
呆立在原地的她,将耳朵、脖子、眼睛……转了过去。
目光投去的方向,是四楼过道的一端。
那里,是406室的房门
玄关灯没有点亮,位于顶头前的406室的门在走廊的荧光灯光下昏沉沉地照了出来,静静地竖在那里。

哐——、

哐——、

哐——、

那充满宗教色彩的钲声……
从那扇感觉不到生活气息,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内……
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居住的房间……
总是就是从自己居住的这层楼的,仅有的六套房间中的一套之中……淡淡地泄漏到黑夜之中。

「………………」

结感到十分可怕,胸口发堵,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总不能一直这样愣下去,于是结就像倒退一样,一边不断地向后转头,一边远远躲着406室,朝401室的方向走去。
她的大脑被妄想所驱使,感觉背后的门随时都可能打开。
她感觉好害怕,好像目光一移开,背后的门就会打开,有什么东西就会跑出来,紧紧地追上来。
然后————

「今日子小姐?我是西任」

结按下了401室的门铃,一边戒备着身后,一边对内线电话报上自己的名字。
「啊,来了!」
随着一声回应,玄关门打开了。然后,五十岚家中的明亮光线从打开的门中满溢而出,她看到今日子的脸,这才总算感觉到自己放下心来。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非常感谢」
「没事没事」
结在门口鞠了一躬,今日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个时候,克己和华菜从今日子身后把脸探出了走廊。
「克己,你没事吧?没有给人家添麻烦吧?」
「嗯」
「他很乖的,是吧」
克己点了点头,今日子也跟着帮腔。结放下心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克己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太好了」
结赶忙这样说道,然后督促克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克己点了点头之后,缩回到了屋子里。结看准了这个时机,又问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个,今日子小姐……那场事故……」
「啊,啊啊……嗯……」
今日里以往那灿烂的表情顿时黯淡下来,语调也沉了下来。
「肯定伤得很重。电话里也说过,龙马君就是在大人们稍不注意的时候,头朝下从楼梯上掉了下来,脸摔得血肉模糊……现在正在医院里,具体清楚就不太清楚了……」
「是这样啊……」
「我想现在他们正忙,打电话肯定会打扰他们的……我发了封邮件,让她情况稳定之后打电话告诉我一声,不过现在还在等……」
「……」
两个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是弄清楚了,我就打电话通知你吧」
「那就拜托了」
结鞠了一躬,于是对话就在这短短几秒钟内结束了。
克己还没有过来,寂静降临在这沉默的间隙中,因此被对话冲散的『声音』传进她们耳中。

哐——、

哐——、

那个钲声,远远地传过来。
「…………」
「…………」
听到那个声音的两人之间,突然有种无法形容的,难以言喻的气氛弥漫开来。
「那个……」
结畏畏缩缩地向今日子问了过去。
她本来不想去在意,如果没听到本打算当做没发生过,可既然听到了,不问的话实在有些受不了。
「……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
今日子略微移开了目光,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好像伤脑经似的吞吞吐吐,最后答道
「那个啊……是生驹先生发出来的。406号室的」
「……」
结这是头一次知道那户人的名字。不管名牌上还是邮箱上,都没有挂出名字。
「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他似乎在信一种有点古怪的宗教之类的东西,到了半夜经常像那样一边鸣钲一边念经」
今日子现在满脸的伤脑经。她说的与结所想象的大致一致,但结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能放下心来。
结问道
「那是怎样的一家人?」
「呃,是一位爷爷和一个足不出户的孙子两个人住」
今日子给出了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
「孙子?有小孩在里面么?」
「啊,虽说是孙子,但好像是个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男人」
「诶?」
结不敢相信地看着今日子的脸。
「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好像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足不出户的孙子和爷爷两个人一起住,然后父母住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今日子在结诧异的目光下,又支支吾吾地具体说了一遍
「那个爷爷我见过,也打过招呼,除了会念经之外都很正常,不过那个足不出户的孙子就……这种事不能声张的,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就悄悄告诉你吧,这事对华菜也不能说……劝你最好是小心一点……」
「咦……」
「不是的,其实我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并不是想说他的坏话。可是认识人,没一个说过那个家里蹲的好。而且,有时会从406室听到乱砸乱闹的声音,还从窗户里扔过东西下来,所以实在有点那个」
「……」
结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身后过道顶头前的房门。
「原、原来还有这种事……」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有那样的人同住一个楼层都不知道。不过归根究底,结在以前市中心的那栋公寓里都住过好几年了,也没弄清同一楼层的人都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不过光听今日子所说,的确叫人担心,何况还存在暴力情况。让小孩子遇到那种事情,后果不堪设想。今日子家还是个女儿,肯定就更加害怕了。
那出乎意料的诡异迷信,说不定也是过于担心那个孙子而弄出来的。为家庭问题发愁,最终投身新兴宗教的事例,倒的确从客户那里听说过。
话虽如此————
「我都不知道……因为我都没见过……」
听到这样的情况,结只能这么说。
这些都并非轻言所见,所以结不能发表过度臆测的意见,尤其是对一次都没见过的人。
「你没见过么?可是那个爷爷人很好,总能看到他人的啊」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能打过招呼」
「啊,也对。他很有特征的,你大概见过」
然后今日子指向了自己的额头正中央。

「这里————有颗大痣的老爷爷

一听到这话,结的表情立刻绷紧了。
「……!!」
她立刻就想了起来。那天在邮箱前面,一边大叫着「滚出去!」一边逼近过来的那个老人,额头上长着大痣的脸。
今日子肯定注意到了结的反应,露出诧异的表情。但还不等今日子开口,收拾好东西的克己就来到了玄关,于是结便领着克己向今日子告辞,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那我们走了。非常感谢,再见」
「啊,嗯……再见,克己君」
结向今日子鞠了一躬。今日子也回应道。
「克己君,再见!」
「嗯」
华菜激烈地招着手,克己也轻轻地招手示意。
就这样,结和克己一起告别了邻居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途中,她走过充满钲声的走道的时候,用钥匙打开自家门的时候,都还十分戒备又十分害怕定盯着走到尽头的「那扇」门。

……怎么回事?

在走廊上一边看着406室的门,一边走进自家将门关上之后,结脑子里仍旧满是这样的疑问。
那个老人(似乎叫生驹)冲着结怒吼过,而且恐怕就是在邮箱里留下怪字条找茬的人。他住在基本上可以算是邻居的406室,而且还迷信诡异的宗教,但今日子等其他居民似乎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碰巧弄清了他的身份,但搞不明白的事情反而增加了……倒不如说,几乎全是搞不明白的情况。
他要是个爱找麻烦的倒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他不找今日子等其他人的麻烦,光找自己这个新搬进来的人的麻烦呢?结猜不透为什么。
一想到生驹老人将那就像发了疯一样爆炸般的强烈愤怒只宣泄在了自己身上,结便害怕得不寒而栗。一想到他会把他执拗鸣钲的强烈感情诉诸于自己或者克己身上,结就害怕得不得了。就是不清楚原因,反倒更加可怕。而且一想到除了了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就觉得更可怕了。
说不定那种事情还会继续下去,说不定今后会遭受某种危险……
自己只是个新来的,突然以这些假设为前提找别人商量,别人会相信么?
她不清楚究竟会怎样,不清楚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那疯狂竟然近在咫尺,这让她好害怕。
那个内心充满疯狂的人,竟然隐藏在这么多善良的人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发觉。
「……」
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然后,她转向了刚刚关上的,自己的玄关门。
准确的说,是转向了门的外面,位于走道顶头位置的,406室的门。

这栋公寓里多发的事故,以及隐藏其中的疯狂,下意识间在脑中缠结在一起。

……不,那实在太荒唐了。
结驱赶掉那样的想法。
她觉得,这实在疑心病太重了,太过妄想了。
身为一个人,不能够认真地那么去想。
结将目光从在外头看着的东西之上抽离,将疑神疑鬼的心咽进了肚子里。

  †

…………

  †

………………
……………………

  †

咯唧……

在结的视野之外。
406室的门,细细地,打开了。

 2

……克己做了个梦。

在梦中,克己从公寓里望着天空。
公寓的天空,是蓝色的。如透明的水一般蔚蓝。克己一直望着颜色如此清澈的天空。
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天空中。
那东西是红色的。红色的某种东西飘飘飞舞。
它像风筝一样薄薄的,又像洗好的衣物一般随风起舞,在高空恶心地扭着身子。
然后,它静止在了空中,开始起舞。
克己只是直直地望着那东西,看着它挖七扭八地跳着舞。
为什么呢……看着那东西,感觉就像渐渐晕车了似的,越来越恶心。
弄不清真面目的『那东西』就好像正在痛苦挣扎似的,在空中蠕动着。一直盯着它,视野开始打转,平衡感出现错乱。
即便如此,克己还是直直地凝视着它。

转啊转
转啊转

『某种东西』一直在空中跃舞,克己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它。
盯着盯着,那东西渐渐变得清楚。偏偏跃舞的那东西的细节部分,渐渐能够识别。
他渐渐明白。
那是……一个红色的纸人
用红色印花纸制作的纸人,正在空中起舞。转啊转、转啊转……就像在被摆弄着一样,不停旋转。

转啊转
转啊转

克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
那东西明明是在空中飞,但不知为什么,那样子看上去与其说那是随风翻飞,更像是在水中随波逐流。在空中,红色纸人在水流的推挤之下,跃舞着。

……好奇怪。

克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这个梦中觉得好奇怪。

转啊转
转啊转

纸人,红红地旋转。
漂浮在空中的纸人,被水推挤着,扭动着身姿,毛骨悚然地跳着舞。

…………

  †

…………

让克己睡下去之后,夜已深了。在家里的客厅中,结独自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这个两居室的房子里,除客厅外的所有房间全都完全熄了灯,一片漆黑的家中,只有客厅这一个房间灯火通明。
就连铺上了被褥当做卧室使用的,与客厅相连的房间,现在也关上了门,能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看到漆黑的里头。屋子里静悄悄,竖起耳朵都能听到睡在槅门里头的克己发出的微小鼾声。
这栋本就十分安静的公寓,便被吞入更深的寂静之中。
那就好像是声音从头盖与大脑中被吸出来一般,深深地黑暗与寂静。如此幽静之中,透着昏光的孤独的房间里,结只是冷冷地坐在电脑前。
回家之后的工作不少,尽管以出乎意料的优厚待遇得到了自由编辑的身份,但工作量自然也与这份优厚的待遇相当。只要把时间花在做家务上,大量的工作就会被推到深夜。让孩子睡着之后,利用安静的时间最大限度地用在工作上,这可以说是一种正确的工作态度。
反正在出版社,这个点同事们也还在工作。
编辑,尤其是跟杂志相关的,工作是没有昼夜之分的。向各个方面委托的原稿、插画、设计等各种东西,直到全部凑齐为止一直要不断进行调整与检查,为了能够赶上印刷,要能够无限地等待,无限地工作下去。
成为自由编辑的结虽然离开了这其中的大半部分工作,但稿件等写作的工作反而增加了。虽然这十分辛苦,不过写手与编辑的工作都抓在自己手里,完全掌握了身为编辑在出版问题上的日程表,压力也很大。
「……」
然而。
可是。
现在,这个时间,结的确正坐在电脑前面,但那些重要的工作却一点都没动。
她的眼睛,确实正盯着工作相关的文件打开后的界面上,但他的目光却根本没看界面,而且还时不时地在意着旁边,移向电脑一旁。
「…………」
工作一点没动。
而且好全没有睡意。
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放在旁边的一样东西。
结总是忍不住去看,是桌上摆在电脑旁边的,克己画画时总爱使用一本素描本。
在素描本上,有一副克己画的画。

那副画画的是————从墙角露出的,一个穿红衣服的人的手臂

至少,那副画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素描本的正中央被灰色的蜡笔画的线笔直地分隔开来,然后,以幼儿的小手来说极端写实地画着一只手,从灰线一侧露出来。
那是克己被带回家之后,在结准备晚饭的那段时间里新画出来的。结在做完晚饭,喊克己来吃饭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副画,结果不知为什么手上冒起了鸡皮疙瘩。
「克己……这是什么?」
「是楼梯上的」
结一问,克己就作了回答。
「楼梯?」
「是下面的楼梯看到的。它带着龙马君走掉了」
听到这句话,又一股强烈的恶寒窜过了结的背脊。
「咦……你说那是什么?」
结下意识又接着问了出来。
此时克己抬起了脸,看到了结的表情。
随后,克己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移开了目光,将素描本关好藏了起来。
「……没什么」
「…………」
结这才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但为时已晚。想必是想法写在了脸上,肯定让克己觉得自己做了不能做的事。
事已至此,克己不会再开口了。如果硬是继续去问的话,只怕态度会越来越生硬,越来越可疑,依过去的经验可以推测,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她现在没有信心去安慰克己,消除他的戒备。而且,结自己也因为今天发生的跟得知的事情,变得非常疑神疑鬼。
「哦……」
结没有追问,她只能选择放弃,后面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之后,吃了晚饭,洗了澡,让克己睡下去,跟平常一样结束了一天之后,结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结翻开了克己睡着后放开的素描本,打开了画着有问题的画的那一页,看着毛骨悚然的『那东西』,一门心思地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无所作为地不断消耗着深夜里的时间。

怎么回事?

结看着位于视野边缘的『那东西』,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画中站在墙后面,露出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克己当时不注意说漏了嘴,告诉结说『那东西』出现在楼道内,带着遭遇意外的龙马君走掉了。
……那应该是意外发生的时候。
那种想法,怎么样都驱之不散。
她是想把那当做小孩子的戏言不去管它,但他描述的情况和画上描绘的东西,都紧紧地粘附在脑海之中,让结没办法将不祥的想法从脑中驱散。
……想象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孩子发现了楼梯墙边露出来的『那东西』,跑上了楼梯。然后,孩子消失在了墙后面,与穿着红衣服的『那东西』面对着面,没有脸的『那东西』伸出手,就把孩子——

「…………!」

她对自己的想象冒起鸡皮疙瘩,于是打住了。
能够鲜明地想象画上画的『那东西』的全身像,而且莫名地能够想象到扁平没脸的『那东西』。这样的想象,令结浑身冒鸡皮疙瘩。
结讨厌可怕的东西,但会去想象。
眼角素描本上的『那东西』就站在她的脑海之中,久不离去。

「…………」

夜深人静,孤身一人。
深沉的寂静之中,只能微微听到笔记本电脑发出的声音。
在这栋静谧深夜中的高级公寓里,她……正孤身一人。
玄关之外的走廊笼罩在黑暗与寂静之下,只有暗淡的荧光灯光撒在上面,能够鲜明地感觉到,穿红衣服的『那东西』就站在那里……就在这样的高级公寓的房间里,结……正孤零零的,一个人。

鸦雀无声。

寂静渗进身体里,渗进意识之中。
不管怎么讲意识集中在听觉之上,还是除了自己身边的微弱响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玄关之外,窗户之外的空间,仿佛吞入了一切死绝的死亡世界中,只能捕捉到能够侵蚀耳朵与精神的死寂。这个世界唯被寂静,雅雀无声地笼罩着。
屋子里,房子外,只有无尽的空虚。
然而在那里,在黑暗的寂静之中,穿红衣服的『某种东西』——————


叩叩


感觉听到了一阵微笑的声音。

「…………………………」

结从沉思中,默默地,抬起了脸。
她的脸有些紧绷,绷紧的面部皮肤之上贴着恶寒。
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然后就是空有耳鸣的绝对寂静。她转向的方向,是玄关。从客厅延伸出去的走廊上没有开灯,在那顶头能够看到一片凝集着黑暗的空间,以及玄关大门。
在无声的寂静中,那扇门看上去非常非常的昏暗。
公寓的玄关,如今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气息,毫无生机地没入黑暗之中。
寂静之中,一点声音没有。
但是,刚才听到了。听到之后,她才这样抬起了脸。
那是敲门声。
听到了。感觉是听到了。
结在极端紧绷的沉默中,默默地看着玄关,就像动用全身感官在寂静中摸索一般,注入所有的意识注视着玄关。

——————

只有寂静。
如积雪般沉重、冰冷、停滞的寂静。
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
唯有停滞。
唯有。
唯有……

叩叩

又来了。
声音又来了。
「………………」
声音确确实实地又响了起来,不是错觉。
夜已深沉,这个时间窍门,显然很奇怪。
没有按门铃,没有呼喊,如同在深夜中偷偷地摸索一般轻轻敲门的『什么人』,就隔着客厅里能够看到的那扇玄关门,悄悄地,默默地潜藏在外面。
……是什么人?
……是什么东西?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随后——
————
恶寒窜上背脊,窜过全身。
就在她回想起那张『通告』内容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气。现在当然不是寒冷的季节,却仿佛有股寒气席卷全身,让身上每一寸肌肤全都冒起鸡皮疙瘩,仿佛连骨头都要冻住似的直打寒颤。
就在玄关的……外面。
就在玄关门的……那一边。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玄关,注视着门,感觉全身就像冻住了一样。
然后————

喀嗒、

椅子发出微小的声音,结站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双头都在颤抖,心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剧烈。
身体有些沉重。浑身寒毛倒竖,变得过于敏锐的全身皮感,甚至捕捉到了起身时空气的微弱流动。在这异常的空气感之中,感觉就像甚至于脚下没有地面的另一个世界。

踏……

拨开诡异的空气,脚上的拖鞋踩在了木地板上。
朝着黑暗的走廊,朝着走廊尽头的玄关,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踏……踏……

眼睛无法移开,眼皮无法眨动。她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玄关门,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压低脚步声,屏气慑息。
走向玄关,确认情况。
来到黑暗的玄关。
然后……

……

停在冰冷的门前。
「……」
门,静静的。
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气息也没有。
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和勒得快要窒息的呼吸声。
可是,门前非常安静,连有意压制的那些声音听起来都特别的大……而且门外也是。
「……」
浑身都在发抖,心脏就像快要破裂。
眼睛紧盯着门,紧盯着门上开出的那个小洞。
双眼紧盯着猫眼,屏住呼吸。
然后……

凑……

悄悄地,轻轻地,缓缓地,提心吊胆地,将脸贴近门。
闭上一只眼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眼睛靠近猫眼。
随后,猫眼在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占据全部视野——————

咕黏……

一个红色的,就好像将人的身体在水中溶解之后胡乱拧过的『某种东西』,正绵软无力地站在门前。
结霎时晕了过去,之后的记忆彻底丧失。

………………

  †

……哈

结突然醒了过来。
眼前事灯光开得大亮的客厅,阳光已经透过窗帘从窗户投射进来,让荧光灯的人工观想变得十分模糊。
从投进阳光的窗帘那边,屋内的空间开始一点点变暖。将客厅与卧室隔开的门依旧关着,能够从微微打开的缝隙中感觉到卧室里的空气,以及克己的甜美鼾声。
到早晨了。
在眼前,是进入睡眠模式的笔记本电脑。
结面对设定为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进入睡眠的这台电脑,感觉就像自己的时间从在客厅里进行工作的状态突然发生了跳跃,最后保持在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好像做了个梦。
有种从噩梦中蘧然醒来的感觉。
回过神来,已浑身是汗。额头上背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很不舒服,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
她很像这么认为……不————她很想很想去相信。
但结知道,也察觉到了。
她将目光移向身旁。
笔记本电脑旁,放着克己的素描本。
打开的素描本上,是克己画出的,毛骨悚然『某种东西』。
「……」
她没有忘记,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最后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全都清清楚楚。
结默默起身。因为一直坐在椅子上,身体感觉很不对劲。她活动了一下身体,穿上拖鞋,拖着有些浮肿的脚走向走廊。
走廊上,现在也已微微发亮。
那头的玄关也亮了起来。
结,挺爱了玄关门前。
隔了几秒,她将脸凑近猫眼。

「……」

猫眼外头,只有洒满朝阳的门口。
她清清楚楚地,执着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久才把眼睛从猫眼上拿开,然后打开反锁,慎重地将门打开。
噶嚓……
门细细地打开一条缝。
户外的清爽空气,从门缝中灌入玄关。
「……」
结大幅度地将门打开。
玄关的空气换了出去,门口的公用走廊露了出来。
然后……

看到地上有一摊不自然的积水————

「…………」
结依旧如最开始那般表情绷紧,一言不发地,呆呆地,一直盯着那片小规模的异常情景。


在那天。
公寓里的一名小学生的凄惨遗体被人发现。

  †

啊,那个新公寓啊。
听说有幽灵出没喔。
那是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的幽灵,还有人见过。听说到了半夜,那幽灵就会走近房间,站在门外的过道上往里瞅……

  †

看到过喔。穿红衣服的幽灵。在半夜里站在门口。
后来怎么了?这个嘛,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我权当成没有看到了。而且我当时在开车。

  †

那里的死亡事故也太多了吧。
大家背后都说那个公寓被诅咒了。

  †

我就偷偷告诉你好了。邮局等部门的运送员似乎都不想负责那个公寓,相互推诿来着。
好像去了那里就会遇到可怕的事情。了解那里的出租车司机也都不愿意去。哎,我都是听说的,具体的不了解。

  †

当地都管那里叫『幽灵公寓』。
你要问是谁带头这么说的……着还真不清楚呢……

  †

…………

「我认为,所谓的『诅咒』,就像是『意志的黑洞』」

一位身着潇洒西装三件套的年轻男子坐在车门敞开的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一边用连在智能手机上的耳机听着录音文件,一边对站在门外的高大打工仔这样说道。
「黑洞么?」
「这是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人类的意志就好比星球的引力。人类看似在各自的自由轨道上飞行,可实际上却受到彼此引力的相互影响,彼此的轨道在无意识之间会扭曲或被扭曲。质量大的星球具备更强的引力,被那样的引力捕捉到的话,扭曲程度自然也会变大。
被诅咒的状态,就是足以将附近的星球牵引破坏的强大引力积蓄起来的状态。引力可能源自个人,也可能是许多引力相互融合而成的。或者,自身已经被其引力毁灭,只留下了引力。这样的————」
「简直就是黑洞啊」
「没错」
青年听着耳机里播放的声音文件,没有去看打工仔的眼睛,毫不在意地给出了肯定。他的脸上,正挂着浅浅的笑容。打工仔也并未对青年那看似无礼的态度特别在意的样子。
「引力是看不见的,可人一旦触碰到,轨道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扭曲,有时甚至会坠入地狱」
青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过,那也是因为『看不到』。一旦『看到』,引力的影响就会大打折扣。不会有人刻意投身于黑洞的影响之下。明知对方会对自己造成不利影响还偏偏毫无防备地接近对方,那只能是算是不得了的好事之徒了」
「说的也是」
「所以我是这样认为的。诅咒、妖魔,自古以来都是在保持神秘的时候才会发挥最强大的力量」
「……」
「因此,一旦真面目被揭穿,诅咒也好妖魔也罢,都会丧失力量」
年青人说完后,摘下了耳机。然后,他总算抬头向打工仔看去,并露出十分邪恶的笑容,接着说道
「……嗨,大河内先生。短短一个晚上竟然能收集到这么多,真是出色」
「老师您过奖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打工仔也扬嘴一笑
「我就是到车站附近的居酒屋呀大排档之类的地方到处串了遍,遇到人就问,结果情报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呢。还有人超兴奋,争着抢着跟我讲啊!」
「大河内先生的收藏也增加了呢」
「可不是么!」
看到打工仔特别兴奋地样子,年轻人贼贼地笑了笑。这个打工仔就是那个编辑部的兼职人员,大河内。昨天下班之后,他就骑机车来到了这个小镇,走遍当地人喝酒的店,到处打听那个『幽灵公寓』的事情。
年轻人听的声音文件,正是大河内当时用录音机偷偷录下来之后整理出来的文件。年轻人慰劳这位怪谈狂热爱好者的工作。
「辛苦了」
「噢」
然后,年轻人向等待着的司机说了句「不用找了」,付了钱之后拿起身旁的手掌,把摘下的耳机塞回口袋,下了车。然后,听着背后出租车驶离的声音————

「……接下来,就来看看它究竟配不配加入我的收藏品吧」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嘀咕起来。梦人脸上露出透着几分阴暗的笑容,愉快地望着那栋潇洒地建在树林之中的『幽灵公寓』。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上) 完


本作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8 编辑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中)

居民们纷纷被卷入事故中——鬼才·甲田学人献上的离奇都市奇幻剧。

「啊,那个公寓啊——听说有穿红色和服的女孩的幽灵出没喔」
出版社恐怖小说部门的编辑西任结为了孩子,搬进了一所高级公寓。然而在那栋公寓里,孩子们却被接连卷入离奇的意外之中,连续两周出现死亡。居民们的不安逐渐攀升,担心自己的孩子也会遭遇不幸。此时,居民们就『是否请灵能力者对公寓除灵』的意见出现分歧。但是,事态却在进一步恶化,最终——。
公寓之中张贴着的写有『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也千万不能开』的奇怪通告,以及漂放红和服流雏的风俗,让状况更加扑朔迷离……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中)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9 编辑

六章

 1

一个男孩半夜突然醒来,想上厕所。

「唔……」

房间之内又黑又静,彻底丧失了颜色。在半梦半醒,眼睛没法完全睁开的状态下,男孩感觉到下半身的尿意,慢吞吞地从被窝里起身,凭着飘忽不定的视野摇摇晃晃地在被窝上站了起来。
他不久前刚上小学,已经是小学生了,所以到了夜里也不会怕黑了。而且,这里跟又大又空的独栋房子不一样,是高级公寓,走到哪里能够感觉到家人的存在,所以一个上厕所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而且,他也能够在自己的卧室里一个人睡了。
上了小学之后,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因此,他拿出了男孩子的勇气,不叫醒爸爸妈妈,自己去上厕所。他依靠着朦胧睡眼,从被窝上跨过,来到卧室门前把门打开,走到渗着寒气的走廊之上,最后到达厕所门前。

啪叽——

他将手伸向厕所门旁,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随后,只听到啪的一声,电灯在黑暗中点亮黄色的强光,刺痛了他惺忪的睡眼。
灯光太过刺眼,他忍不住紧紧地皱紧眉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进厕所的灯光中。随后,他站在便器门前,脱下裤子,将积累起来的尿意徐徐向体外排放。
解完手后冲水的声音,在宁静的深夜中听上去比平时要大很多。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声音离开厕所,关掉了电灯开关,最后走廊再度沉入之前的黑暗之中。
不对……走廊之上的空气,要比之前更加漆黑。
眼睛一度被光刺过之后,回到黑暗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相比进厕所前更加浓重的黑暗将走廊封闭其中。

「…………」

他的睡意受强光刺激之后稍稍消退。
水箱正在运作,背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除此之外走廊上一片沉寂。他就这样,独自一人站在这充满黑暗与寂静的走廊之上。
周围凝集着浓重的黑暗,让人觉得仿佛要被吸进去。
他刚刚出来时敞开的房门,与父母卧室的门,在走廊上正好隔岸相望。
他的卧室现在没有人,父母的房门正静静沉睡。
好黑……看着那漆黑的景色,他渐渐感到有种冰冷的东西正在悄悄溜进心里,禁不住静静地屏气慑息。
背后咕噜咕噜的水声,大的足以消除自己的顾虑与父母的气息,这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边听着那个声音,一边悄悄地回避着给悄悄溜进心中的那种感觉,以及对水箱声音感到的不安,贴上「害怕」的名牌。

————咕铿

活塞关闭发出坚实的声响,水箱的声音停了下来。
随后,走廊上恢复寂静。在残存的点点水声残渣也消失后,强烈的无声灌入耳中。

——

四周空气静止下来。
在突然沉静下来,甚至能够听到耳鸣的无声之中,男孩拖着倦意,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之中呆呆地杵在原地,无所作为地盯着黑暗的走廊。
就在此时。
走廊的寂静之中,传来了微微的,微微的声音。

叩叩、

「……」
男孩转动眼睛,朝玄关看去。
他感觉到,那微弱的声音是从走廊尽头,深陷于浓重黑暗之中的玄关那边传过来的。
那声音,好像是轻轻敲门的声音。
但刚才那就算真的是敲门,也未免太轻了,睡着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冲水的声音要是还在持续,肯定也完全不会听到。那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会不会被里面的人注意到,恶作剧式的敲门声音。

叩叩、

但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
「…………」
男孩凝视着玄关,然后又看了看父母的卧室。
父母的卧室正静静地关着,父母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自然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敲门声的样子。

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男孩沿走廊朝玄关走去,走向黑暗的玄关中,深陷黑暗之中的玄关门。换做平时,在家有有人来找,妈妈又腾不出手的时候,他就会代替妈妈去确认对方的身份与来意。现在就像那种时候。

叩叩、

男孩来到了玄关门前。
听到了,外面确实有人在轻轻敲门。
男孩按照平时吩咐的,伸手挂上了门链,然后打开门锁,握住门柄,用身体将门往外推。喀嚓一声,玄关打开了。
「……是谁?」

鸦雀无声……

回答男孩询问,唯有沉默。
外面什么也没有。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之中,只能略微地看到荧光灯下昏暗的水泥过道,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深夜的冰冷空气从门缝中窜了进来,扫过男孩的脸颊。
但也仅此而已。
家门前,空荡荡的。
「……」
男孩感到奇怪,但他幼稚的意识无法想得更多。
喀嚓……男孩关上了门,照原先一样上了锁,然后沿着黑暗的走廊往回走,准备再次钻进被窝里,回到了黑暗的房间里。

叩叩

这一刻,背后传来激烈的敲门声,男孩吓得完全愣住。
他转向身后,面前只有自己刚刚关上的,自己卧室的门。
只有那扇门,今日而已。
那扇门,从外面被敲响了。从本应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

他霎时间僵住了。
时间冻结了。在冻结一般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男孩如冻结一般愣在原地,凝视着房门,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退。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远离房门,缓缓地,缓缓地将脚的位置往后挪。
结果……

叩叩

门被敲响了。外面有人。
有的。肯定有的。就在这扇门的外边。就在那一片漆黑的,直到关门之前还没看到任何人身影。应该没有任何人在的走廊离。

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渐渐变得激烈,渐渐变得像是发了疯一样。
敲门的震动,动摇了屋内的空气,传到他全身,甚至震到了她的心脏。恐惧将他的心紧紧攥住。

是谁?
什么东西。

他凝视着门,往后退。
他的意识完全集中在走廊上,一点点地往后退。
他感觉听到了门在咿呀作响。好可怕,好可怕,眼睛无法从门上移开,全身在恐惧的推挤之下,脚不停地往后退……最后,脚碰到了铺在房间中央的被窝————

当他吃惊地向下看时。
他发觉被窝下面绵软地伸出了一只手。

男孩只觉一阵刺骨的寒冷。
从红袖子里伸出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2

西任结在深夜经历了一番诡异的体验,迎来明媚的早晨。
她叫醒克己让他做好去保育所的准备,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公寓外面正停着警车与救护车,非常吵闹。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心中怀着不安,但觉得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不该管太多,只是侧眼看着。但最开始的时候只听到了片段的消息,然后渐渐地,具体的传闻开始传开。过了两三天,她在一片骚动的居民们之间能够频繁听到这样一个词。

————虐待致死

公寓里又有小孩子死了。
住在B栋三楼角落的屋子——311室的泽谷一家中,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贤太郎的遗体在当天早上被发现。
虐待致死——人们之所以这么窃窃私语,问题在于遗体的状况。
遗体是在被窝中被发现的。发现遗体的时候,贤太郎从脑袋被盖在被窝下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手指完全骨折,以复杂的形式与床单仅仅缠结在一起,甚至不破坏被子就无法从下面取出遗体。
那样的情况看上去,只可能是被人强行弄成那个样子的。
孩子就像是和被子一起放进了甩干机里似的,缠结的牢固程度,别说是用手没法解开了,就算用上剪刀和美工刀都收效甚微。孩子就是在那种异常状态下,窒息而死的。
被发现的时候,孩子在缩成一团的被窝里,只有一只脚撒在外面,直到救护车赶到,都没能将孩子全身从被窝里取出来。
因此,急救队报了警。警察赶到后,带走了孩子的父母,并向公寓的居民们询问了一家人平时的情况。居民们对此十分动摇,传言也随着动摇不胫而走,甚至传进了结这个初来乍到之人的耳朵里。

孩子似乎是被裹在被子里,活活憋死的。
然而那一家素来和睦,看上去完全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究竟要怎样才能弄成那种样子,完全搞不明白。听说,要是在被窝里激烈挣扎,到处乱动的话,说不定会成那个样子」
盛小姐的丈夫在政府工作,这层关系让使得居民们经常拜托她一些事情。在急救车赶到之前,盛小姐也去帮忙过,亲眼目睹过现场的状况,可她还是没有信心说清楚。
「不管怎么弄都解不开,怎么剪怎么割怎么剥都弄不开,弄出来的净是棉花……孩子在里面就像干尸一样,被子紧紧贴附在上面……」
那个十分能干的盛小姐,如今完全丧失平时的可靠形象,疲惫不堪地耷拉着肩膀。这种事情不是能够开开心心地向围在一起的妇女们炫耀的东西,只是一段的不吐出来就会让她撑不下去的,费了莫大的力气却最终归于枉然的亲身经历。
她所目睹的,是一场惨剧,也是一幕异常的情景。
虽然盛小姐没有过多地强调那种情况的『异常』,但从她的口吻与字里行间中能够听出,事情绝非寻常。今日子小姐,棚桥小姐,杉北小姐,平时经常带孩子在公园玩的这圈人(缺了孩子住院的渥美小姐)正听着盛小姐讲这个话题,结也只好旁听。但是,她想不到什么能说的。
「相传似乎是虐待,我有点……不相信」
盛小姐接着说道
「泽谷家的太太和还有当家的,见到孩子那样又是惨叫又是痛哭,还喊着孩子的名字。他们那声音,现在还缭绕在我耳旁久久不散。听到那悲痛的声音,绝不会相信他们会虐待孩子。那些胡乱猜测的家伙,简直太可恶了」
盛小姐非常痛恨地抿着嘴,指责胡乱散播谣言的家伙。
但是现在,警察来过了,还有少量的媒体过来采访,而且泽谷夫妇也被警察带走,问了好几天话一直没回来。死去的贤太郎君的葬礼,现在完全没有着落。可不管什么时候办,都将成为短期内的第二场为孩子举办的葬礼。
渥美家的龙马也是,能不能出院还没有眉目。
现在大家知道,脸朝下坠下楼梯的龙马君已经清醒过来,性命无忧。唯独这件事,算是仅有的一丁点慰藉。
但是,龙马君的伤势非常严重,还不能去探望。渥美家说,他脸上的伤很严重,后面还需要进行大量的手术,希望大伙等情况更稳定一些再来探望。从这对情况极为事务性且委婉的表述,可以轻易地看出情况有多么严重。
……太怪了。
感觉眼下正在发生明显十分诡异的情况,十分不祥。
而且对于现在的结来说,这种感觉又与之前那种感觉不太一样。
那天夜里,结经历过,而且目睹过深夜敲门的某种东西。她当时在工作中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以为那不过是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做了噩梦而已,下了个合理的定义之后草草作结,但她的感情最根源的部分却无法接受。

她透过猫眼看到了……
那个站在门外的,红色的东西

那个红色的人形物体绵软无力,整体上像人,但轮廓被水溶解,产生了令人眩晕的扭曲。那就像是幻觉或是噩梦。虽然记忆的细节部分不是很清晰,但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没有清楚地看到,但事后回想起来却总觉得当时那东西在笑
那扭曲,就像在笑,像在冷笑……好像扭曲了的,坏掉了的笑。
不知为何,脑子里就是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而这一点也正好符合存在于梦中的那噩梦般的『东西』。
那完全是个梦。就算是听别人这么说,自己肯定也会这么想。
但是,她无法接受。感情上无法接受。经历过那件事的感觉鲜明残留下来的这具身体,也无法接受。
当然,那本来或许就是自己搞错了。但她这个恐怖小说的编辑,在作品中见过不少登场人物,当初就像自己现在这样认定那是错觉,最后却惨死的。
不……就算这是开玩笑,结身为日本人的根源部分,也从这一连串糟糕的事件中感觉到了一丝诅咒的关联性。死亡与事故的气息,正一点点地感染,一点点地悄然而至。既然如此,最合理的判断便是及早离开这栋公寓。结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结由于经济层面,社会层面的原因,无法轻易地实现这种事情,实施起来的风险实在太大。
经济层面与社会层面的死亡,对于一个单身妈妈来说也是很恐怖的。
结现在处于相对受照顾的立场,所以更加害怕。
这是极有可能丢掉现在的工作以及立场的大行动,绝不能贸然实施。她给周围的人添了莫大的麻烦才换来自己跟儿子如今享有的优越条件,现在就好比生活在名为『身边人的好意』的薄冰之上,她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如果还有除搬家之外的其他办法,她很想去寻找,最大限度地去寻找。
基本舒服近代合理主义者的结,心中渐渐地确定这样的想法。然后在她重新审视问题之后,想到了一些出路。
譬如说……是否能够看好除灵的效果呢?
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算幸运,她恐怖小说编辑的身份,让她……也把她身边的同事算在一起,跟一些幽灵能力的人物打过交道。
又譬如说,假设原因在于这所公寓的地理位置或者来历存在问题,经过调查后或许就能将其消除。这在恐怖小说里是定势发展……不过消除之后放下心来,最后却掉进更深的恐惧的情况,也是定势情节就是了。
说到定势,不免又要提到一件根本不想去想的事情。冲着结又是骂又动手吼着「滚出去!」后来还找碴的那位名叫生驹的大痣老人,也令她十分在意。按照小说里面的情节,像那位老人那样的登场人物,应该知道某种不为人知的事情,而粗暴的言行其实是在警告主人公……这也是一种定势发展。如果有机会,说不定可以平心静气地跟他谈谈……不过这仅限在,真正可能的情况下。且不提创作作品,身为女流而且一直生活在大城市中的结可是非常清楚,在现实中与那种古怪的人贸然对峙是么多可怕的事情,将要背负多大的风险。
不提这些,结现在已经稍稍的冷静下来,能够像这样借用自己工作范畴的恐怖小说来认识自身的处境,客观地思考问题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谨慎。现在有人重伤,更多的是死亡,但总比陷入恐慌或为一味逃避要好得多。她并没有像故事里那样,猛然间就察觉到什么或者下定决心,而是慢慢吞吞地等上了三天。不管发生怎样的事件,地球都不会停止转动,她依旧被日常的生活与家事撵着跑,只是利用头脑中零散的空余部分,开始一点一点地思考那种事情。
——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么?好想弄清楚,一定得弄清楚。但是,要怎样才能弄清楚?总之最重要的,就是将前提定为『寻找突破口的事情,尽量不要对日常工作还有家事造成影响』。
……结思考着这些,仍旧被逼近面前的生活撵着跑,决定尽量以睡眠来度过深夜。结,偶然间目睹到了与这些疑问相关的一件事情。
那是在周六。结就着公办的方便提早去保育所接走克己,回到公寓,事情就发生在电梯上到四楼的时候。
楼道内发生了一点骚动。

「生驹先生!出来啊!」

在走出电梯的瞬间,突然听到了喊声。
这在这幢缺少居民,十分安静的公寓内,算是很少见的情况。结吃惊地看过去,只见有人在生驹老人居住的406室门口。
结跟那人打过几次招呼,记得他的长相。他是个秃头老人,应该是住在楼下的。406室的门敞开着,他以挡着不让们关上的姿势站在那儿,朝着看不到任何人的昏暗房间内伸头去看,冲着里面怒吼。
在不远的地方,管理员田端氏正看这情况。
结禁不住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情况。随后,田端氏注意到了结,转过身来,摆出有些过意不去的表情,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呃……这是……」
结一问,田端氏便答道
「哎,出了点麻烦。这位是来提意见的,我旁站」
「哦……是这样啊……」
听过解释之后,结又将目光转了过去。秃头老人的后脑勺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脑袋伸进家门,不停地大声呼喊。
「可是,开了门之后就缩在里面不出来了,门就这么敞着了。而且,还嚷着『敢进来我就报警!』之类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哦……」
结附和了一声,眼睛紧紧锁定406室内的情况。
听说这家人在搞半夜会鸣钲的迷信,可光从大门往里看,感觉跟其他人家里没什么很大差别。玄关并没有挂设宗教性质的东西,不论玄关还是里头的走廊,毋宁说非常简约,没有东西。
「……」
结握着儿子的手,站在门口,观察情况。
这个时候,看到这情况的田端氏似乎误以为结在担心或者不安,以宽慰的口吻说道
「哎,现在稍微会有点吵,希望能够稍微忍耐一下,这也是为了今后不给您继续添麻烦」
「啊,嗯……」
「感谢亮介,非常抱歉」
田端氏频频低头致歉。看到田端这个样子,结又看了一眼门前这场纠纷,稍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沉下声音问道
「那个……您说出了点麻烦,这是怎么回事?」
「诶?啊,是噪音问题啊。已经不止一次了」
「哦哦……」
听到田端氏的回答,结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是那个鸣钲的声音么?」
「诶?啊,那个啊……那个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结最开始以为自己想的没错,可听到这样的回答,表情又从明白转为困惑。
「咦?那么……是被吼之类的?」
「呃,并不是,是屋内的噪音……莫非您被生驹先生吼过么?」
田端氏起初十分诧异,但渐渐掌握情况后,转为吃惊的表情。他看到结含蓄地点点头,很伤脑经地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是这样么,真的是这样么……真是服了……听说生驹先生多次跟各种人发生纠纷,他明明那么喜欢小孩子,跟有小孩的家人从来都没发生过纠纷的呢……」
「是这样么?」
「是啊,所以还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是因为您刚搬过来,他不知道您带着孩子吧」
田端氏挠了挠黑色工作帽下面的脑袋。结对那个老人的印象,只停留在他冲自己大发雷霆的那个时候,现在得到了从那印象中很难想象的「喜欢小孩」这个特征,感到有些吃惊。
「要是今后还有类似情况发生,请到我窗口投诉,届时我会出面」
「嗯……」
结含糊地点点头。她并没有提到那封找茬的信。一方面因为她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这一刻她本来就忘掉了那件事。
「那就这样吧,请多包涵」
田端氏鞠了一躬。
「好的……」
「啊,对了对了,上次说的管理公会全会的事情……」
就在田端氏突然想起来似的正要开始下一个话题的时候

「喂,生驹先……!」

在406号室门口不停朝里喊的老人,喊声突然哽住了。
「!」
结与田端氏不禁同时朝那边看去。只见一步也没迈进敞开的门,只把上本身探了进去不停怒吼的老人,似乎出了什么状况,猛然把身体缩了回来。

「————噫!」

而在下一刻,结禁不住屏住呼吸,尖叫起来,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有人。之前从敞开的门中,只能看到什么也没有的单调走廊,然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昏暗的走廊深处,之前关着的门打开了。在那里,有一个身穿红色上衣的矮个男性,将不到半边的身子在走廊上露出来,让玄关的这边可以看到他。

目不转睛……

那只仅露出一部分的单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门口,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

「…………………………!!」

空气冻结了。
情况不对劲。如果只是普普通通地有人露出脸来,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惊讶,更没必要吓得哑口无言。但是,站在那里的人影所散发出的以长气息,让目睹到他的所有人全都僵住了。
不正常……结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觉得不正常。

——啊,是个孩子。

脸绝大部分藏在里面,连长相都分辨不清,可就算这样不可能看错,那是一名成年男性。然而,结在看到那明男性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孩子」。至少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与成年人截然不同。
他大半边身子藏在里面,眼睛睁得巨大,嘴巴半开半合。
隐约露出的苍老面庞上,可皮肤的光泽看上去却特别年轻。
他蜷缩着背,上身穿着意见非常难看,已经变形的前开式红色针织衫,不知为什么是还是女款的。
一切都完全走样,特别异常。而且,本来该讲那些毫无协调性的要素进行整合的自我意识,也完全感觉不到,那双眼睛虽然正盯着外面的人,但完全没有聚焦。
「…………!!」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短短几秒钟,结的大脑被那人影散发的强烈异常紧紧抓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但是……

「不是叫你们回去么!!」

随后,生驹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屋子里头来快步来到门口,从吓呆了的秃头老人手中夺过门把手,嗙!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了。那举动,就像是要隐藏里面的东西。站在过道上的所有人,就连过来提意见的那位老人,对此都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茫然地听着里头门反锁的声音。
然后……
「……搞什么鬼,真是够了!」
不久,秃头老人气愤地吼了起来,冻结的空气开始再度流转。
「…………」
结与田端氏都露出有些生硬的表情,面面相觑。尽管他们脸上都挂着难以形容的而苦笑,但笑容之中没有任何深意。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冻结的空气的余韵,鲜明地残留在结的脑中。
——刚才那人,莫非……?
她在大脑略微呆滞的状态,想起了今日子前些天说过的话。那应该就是跟结她们差不多年纪,一直茧居在家的,生驹老人的那个『孙子』。
这是头一次看到。
跟听说的一样诡异。
于是结明白了。她亲眼看到了那异样的身影。看到那情况的现在,结这才发觉,今日子所说的「担心」,没有一丁点表现出他的实际情况。

那个样子,很古怪。

那家人很古怪,肯定不正常。
结当即认识到,不应该跟他们扯上关系。管理员现在现在他的面前,可她本能上都不想去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
当然,完全不能考虑跟那个老人正经交谈。
且不论创作作品中的情节,现实中是做不到的。结在心里,偷偷地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来提意见的秃头老人,怒气冲冲地咒骂个不停,以愤怒不已的样子走了回来。他的怒气明显没有平息。但也不再去看406室的门。
「……呃」
田端氏依旧维持着生硬的态度,对结说道
「呃……就是全会的事情……我想先问问您是否参加」
「啊,是这样子啊……」
听田端氏话题转变,结无意识地作出回应
「记得是星期天是吧?」
「嗯,因为葬礼在星期六,没有继续顺延,因此按原定时间进行」
葬礼。就是那个死在被子里的,上小学的男生的葬礼。听说当时被警察带走那对父母目前没有被起诉,回到了家中,然而,葬礼勉强定在了星期六举行。这些事情,结是从住在公寓的其他妈妈们口中不经意间听到的。
这是连续第二周举办小孩子的葬礼了。
结本想借着田端氏的话题,逃避406室门口弥漫的诡异气氛,然而气氛又因为另一方面的情况而变得凝重。
她让运转不灵的头脑开动起来,思考打破现状的办法。
经过短暂的沉默,结还是没能清晰地去思考问题,临时做出了答复
「啊,那么……我就参加一次看看吧」
「好的」
田端氏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将您写入名册了」
「有劳了。呃……那么再见吧」
「再见」
结又鞠了一躬,拉着克己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她一直抓在手里的小手,已被她的汗水湿透。可即使如此,她仍旧完全不想松手,继续牵着克己的手一起走向了402室的自己家。
「……」
克己抬头望着结。
那表情似乎有话想说。
结觉得,让他感到不安了。
「没关系」
结对克己这样说道,并对克己笑了笑。克己看到妈妈的笑容,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妈妈的手,将目光放回前方。

 3

话虽如此

「……那个,今日子小姐。我想参加这个周末的全会,就是想问问,那个全会可以带孩子么?」

星期五。结去接寄放在今日子家的克己时,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向今日子问了出来。今日子听到后好像觉得很奇怪,眨了眨眼答道
「全会,我从来没去过,不清楚呢。我家通常都是老公去的」
「啊,是这样啊……」
结下意识露出思虑的表情,发起呆来。她决定参加全会,是为了尽量多了解一些公寓的状况,可她之前都没有考虑到参加会议时,克己该怎么办。
他无意识之中想到带上克己一起去,或者让他留下看家。
可是,她在接克己的时候,她这才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就不敢让克己一个人看家了。
那起『意外』,还没有过去多久。
「我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小姐要去参加全会么?」
今日子挺到结下意识地这么嘀咕,于是问道。结点了点头
「嗯,这次我想去看看……」
「是这样啊。结小姐很认真呢」
今日子开朗地一笑,接着说道
「那么,这段时间就让克己君留在我家找看吧。反正老公参加全会的时候,我也会留下来看家的」
「咦?」
这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今日子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重重地合起双手,极力向结担保。

  †

星期日上午,结将克己交给了今日子,出息了公寓管理公会的全会。
距离车站步行距离不远的位置,有一片感觉简称还不到三年的一片新的地区中心。「全会通知」的册子上写的全会举办的会场,就在这里的一间租借会议室。
结并不是完全没有参加过高级公寓管理公会的会议。
在没离婚之前,她住过高级公寓。当时住的是大公司经营的,在首都圈内的大规模高级公寓,怀着类似于「应该看看是怎么回事」的想法参加了会议,可事后一直为身边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了。
当时是物业公司对建筑修缮等方面的会计报告,以及对合约的有线电视公司进行重新评估的说明与解疑,并采取多数决定的方式进行决意,是一场无聊的会议。参加的人也很少,大部分提交委托书缺席。出了轮番的理事之外,基本上就只有热心的老龄人参加。
记忆中那种大规模的高级公寓,全会是半年召开一次。
现在这栋公寓规模还不足以前那个的一半,却听说全会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结凭自己的经验说不上来什么,但完全不认为会有那么多需要谈论的议题。
总之————

「您好,妻子和女儿承蒙照顾了。卧室五十岚今日子的丈夫。今日子老早就提过您了」
「啊,我是西任。倒不如说,总是我单方面地受到照顾……」

结今天是第一次见过紧日子的丈夫。
「西任小姐这是第一次参加全会对吧,我来带路吧。虽说,这也不是需要带路的大型集会就是了」
「您客气了,非常感谢。那就有劳了」
今日子口中的「老公」是个体型偏瘦,戴眼镜,沉稳而充满感性的男性。结跟着五十岚先生,徒步来到地区中心。在半路上,她还跟公寓里一路过去的人相互问候,聊了会儿孩子的话题,最后进入会场。

『锦绣山庄管理公会全会』

白色牌匾上写着这样一行大字的会议室中摆着一张大桌子,周围有近二十人出席。
很想象中一样,老龄人占比很大。然后,出席人数跟记忆中大规模公寓的全会出席人数也差不多,由此可见出席率非常之高。
这里的出席者,很多在亲热地相互闲谈。在首都圈内的高级公寓,开会的时候基本是各顾各的。带着结到场的五十岚先生,一进会场也有其他同龄男性向他打招呼,然后几个人一起站着聊了起来。结不想打扰他们,轻轻地低头致意后便离开了那边,跟靠近会议主持位子的田端氏打了声招呼,就随便找个座位坐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这样不跟别人交流的人果然很少。
大家都在跟其他人无休无止地交流着,可整体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快乐。大家的没有笑容也没有欢声笑语地聚在一起,压低着声音,完全看的出聊的话题并不怎么愉快,气氛十分沉重。
……她在身旁,听到昨天葬礼的话题。
于是,她明白过来。事情就在昨天,大家自始至终都在谈论那件事。因此,会议室内的气氛,也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凝重起来了。结觉得,平时应该不会是这样的气氛。会议就快开始了,理事开始在正面摆放的桌子上落座,不久,其中一个年纪偏大,身宽体胖的男性对着会场说道。

「那么,会议现在开始!」

会场内的所有人不紧不慢地落了座。
从理事席开始分发会议资料。资料并非结所知道的大规模高级公寓的全会所配发的厚厚册子,而是仅有五张纸装订而成的薄册子。结迅速地浏览完毕,上面是上个月的收支决算报告以及清扫修缮方面的详细内容,以及下个月的计划。这跟结事先的认识一致,全会议程的内容依顺序平摊到每个月,自然就会变薄。
——既然如此,果然还是每半年举办一次比较好吧?
结感到纳闷。在她身旁,理事按资料上的内容进行报告,然后批准举手提问,进行简单的答疑,大概十五分钟就结束了预定的议题。
——既然如此,每个月都劳师动众地租会场把人聚起来,岂不是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了?不过说不准有些地方是这么做的呢。各个地方应该有各个地方的做法。这样一来,如果遇到有人提出意料之外的问题的情况,就能够灵活处理了。
就在结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负责主持说道
「那么最后,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或疑问么?」
听到开始进行总结,结将配发的资料摞好装进包里,开始收拾东西。这时候,年长男性举起手来。
他是一名身体很瘦,戴眼镜,穿扮显得十分高雅的老人。
然而他的面貌与那老绅士风貌的服装显得不太协调,眼睛和嘴巴透着暴戾之气,摆着一副神经紧绷的表情。
「511室水上,提议」
然后,老人说道
「这次总算应该从管理费中拨款进行驱邪了吧」
「!?」
他此言一出,会场中之前那种置身事外般的淡漠气氛,一下子变了。结也不例外,感到困惑还有紧张。虽然其他居民心里所怀的感情应该不太一样,但至少反应十分相似。
「至今为止已经提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不了了之,所以这一次一定要给个明确的答复」
老绅士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理事席之中体型最富态的男性,接着说道
「到了个这月,你看都怎么了?死了两个人啊,死了两个。实际上,这种情况在次之前就开始了,竟然一直没有停过,可想而知只可能是那种情况了」
听到老绅士的发言,会议室各个地方纷纷发出「没错!」「没错!」的响应。
「应该好好地叫人来驱邪。居民们的不安已经到达极限了。你们应该抛弃那些奇怪的自尊与欲望,面对现实。我提议,今天就在这里明确作出决议」
许多人为老绅士鼓掌。在一片赞同之中,老绅士狠狠地朝理事席上的男性瞪了过去。那位上了年纪的富态男性不悦地歪着脸,回望老绅士。他是最开始宣布会议开始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着经营人事独特的气场。
对于已经起身的老绅士,理事仍坐在椅子上,以嘹亮的声音作出答复
「我说啊……水上先生,还有其他赞同的各位,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身为管理方,不赞同将管理费用在那种荒唐不科学的事情上」
「你是说难道消除居民们的不安也算荒唐?」
「那样消除不安,你以为会白白浪费多少管理费,让公寓资产掉价多少?无缘无故搞什么驱邪,光是闹出奇怪传闻都会造成莫大的损失。要是照巫师的指示,要树什么奇怪的是慰灵碑,到时候可怎么办?房产的价值将一落千丈。做那种事情造成巨大损失,可到头来却毫无作用的例子,我知道的可是太多了!」
理事的回应,也得到了一些掌声,但不及对水上的赞同。
水上以十分讽刺的口吻回应道
「这就是小野泽不动产老板的意思了吧?」
那个叫小野泽的男性听到这讽刺,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大声吼了起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水上先生,那也是你们的资产啊!更严肃地考虑问题啊!」
「我就是很严肃地想过才说的,这种事你都不知道么!」
水上也拉开嗓门。
「你每次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继续发生,不可能继续发生,可你看到停下了么!等事情发生到自己头上就太晚了!你看走了多少人!资产价值早就掉光了吧!」
「不是你在用那种迷信扇动居民们的不安么!」
「说什么!你这守财奴!」
「你说什么!?」
嗙!小野泽拍案而起,情绪激动的两个人意见毫无交集地争论了好一会儿。最后,小野泽气急败坏,推开了桌子和折叠椅,怒气冲冲地走进水上,准备伸手去抓水上的胸口。
「住手住手!」
「冷静一点!」
顷刻间,会议室里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人站了起来,去阻止相互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结以微微起身的姿势,困惑地盯着眼前乱作一片的情况。
身处骚动漩涡中的两个人被带出了会议室,会议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地闭会了。结混在谈着刚才那件事的其他大批人中离开地区中心后,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边,在脑子里梳理刚才的事情。这个时候,之前去阻止扭打后不见人影的五十岚先生正好走了过来,发现结就跑到了结的身边,向结道歉
「不好意思,西任小姐。明明说了要给你带路,结果却把你晾在一边」
「不会不会……」
结在胸前摆了摆手。
「我没事,非常感谢」
「哎,真是惭愧。而且我接下来还得去帮忙处理之前那件事,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是这样啊……」
「非常抱歉」
五十岚先生低头之前。
「真够呛呢」
「是啊,着这种还是头一次,平时不会闹得这么凶的。那两个人的确在不久前开始,关系就特别不好了……您有所不知,我们公寓原来有很多人住的,总会也兼有几分联谊会的形式。所以如果下次还来参加的话,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了,还请放心」
结听到五十岚先生的解释,点了点头。
「哎,毕竟那样的事接连发生,也难免大伙情绪失控呢……」
「嗯……」
五十岚先生叹了口气,同时抱怨了起来,但估计只是无意之举。结随声附和之后,五十岚先生似乎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辩解
「啊,这种事不该跟刚搬过来的人说呢。不好意思」
「没事」
「我差不多要走了,真是不好意思。今后还请跟今日子好好相处」
说完,五十岚先生再次鞠了一躬,随后又一路小跑急急忙忙地返回地区中心。
结目送他离开,心想
虽然这场乱子让人吓一跳,但也多亏这样,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一方面,是居民们对接连发生的『事故』的看法,然后是,居民们对『事故』的不同看法让他们形成了不同的派别。
认为应该驱邪的居民数量相当多,但也有认为那么做很荒唐的人。
而且,对于认为应该进行除灵的居民来说,原因也尚不清楚。至少居民们因为事情之中有不明确的地方,并非感觉应该对其进行祓除,而是因为不好的事情接连发生才从祓除中寻找精神寄托,或许正因如此才无法成为主导意见。
但是,两派之间都存在足以让先锋扭打起来的不安与裂痕。
这是居民们之前没有过多表现出来的对立关系。
结神游地想着这些,一个人走回了公寓。她虽然了解到了许多事情,但没有抓到任何头绪,仍旧一筹莫展。
她希望,至少居民们不要弄得剑拔弩张。
虽然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但她希望尽量避免人际关系的恶化。
而且,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事情发生。
「……」
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苦恼着,等她到达公寓的时候,发现公寓大门前正停着一辆出租车,然后有一位穿扮奇特的人物闯入她的视野。这样行装在周围的居民中显然是找不到的,但在结看来却再熟悉不过了。
精瘦的斜纹式三件套西装,自然风格的茶色头发,还有支撑着右半身的,细长但以结实的材质雕刻而成,残留着庄重感,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杖。
这样一身浮夸的行头配在他的身上却没有显得不协调,营造出年轻演员那种独特的感觉。那是拥有着解决结百思不得其解之问题的知识,但结完全不想去咨询,出现在这里只会让结无比困扰的人物。

「真木君……」
「你好,西任小姐」

真木梦人。
梦人那端正的面庞之上,露出酷似愉快犯的浅笑,轻轻举起左手,向不知所措的结打了声招呼。
「为什么……」
结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转向梦人身旁跨在大型机车之上的打工仔,瞪了过去
「大河内君……你出卖我了呢」
「……你好」
大河内虎一缩了缩那肥满的身体,可嘴角却扬了起来,轻轻低头致意。
「我没办法违抗作家老师,实在对不住」
「事情就是这样,我稍微借用了一下打工君来取材」
梦人泰然自若地说道
「这件事并不主要,先不管好了」
然后,他抬头向结居住的高级公寓望去。
「我自行对这栋公寓做了番调查。怎么样?如果方便,要不要跟我交换一下情报?」
「……」
梦人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邪恶。
面对这个问题儿童,也是自己负责的作家看着一会儿,不久之后就像死心了似的点点头,并叹了口气。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9 编辑

七章

 1

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于是结到今日子家去接克己,然后直接带着克己乘上了梦人叫来一直等候着的出租车,来到了沿进入小镇的山路中间的一家餐厅。
这幢外面看上去属于廉价山庄风格的建筑内,经营的是大众化的西餐。给克己点的是儿童午餐套餐,大河内点了份牛排套餐。结坐在大河内旁边,只要了杯咖啡,梦人只点了杯红茶。他们几个人,有的板着脸,有的摆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张四人桌上相对而坐。
结由于从一大早就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完全没有食欲,光是看着大河内大快朵颐的样子都够饱了。梦人则是习惯提早将早餐与午餐一起吃,因此只点了饮品。
「在咖啡厅里,不管是写作还是吃午餐,都还是选空的比较好。这样一来,就能避开店里吵闹的时间短了」
梦人这样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虽然不吃饭,但此行是为了取材,所以我会付款的」
「不必了,这里有两个是编辑部的,怎么能让作家掏钱」
面对坚持拒绝的结,梦人苦笑起来。
结听着梦人的笑容,胳膊放在桌上撑着脸,用手指翻着放在桌上的文件,板着脸叹了口气
「……哎」
放在结面前的,是梦人交给她的资料。
她已经过目了。那是大河内从附近打听,并用录音写下的。然后,还有梦人要来的,公寓周边的地图与格局图,以及公寓权力关系文件的复印件。

『那是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的幽灵,还有人见过……』

『看到过喔。穿红衣服的幽灵。在半夜里站在门口……』

在资料中,附近居民谈到幽灵的一些描述,还有其他几段奇怪的话一并罗列在上面。
那是结自己现在居住的公寓,所以都着这些,能够轻易地想象出人们议论地点所发生的情景。结身为成年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抑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都克制不住。
毕竟自己的家就是上面那些鬼怪故事发生的舞台,而那白纸黑字就是活活的证据。

『幽灵公寓』

这个词以前也听到过。那是在邮局窗口,拉个喇叭嘴大婶对她说的。
结在潜意识之中,决定不去深究这个词。结别说是跟别人提起了,甚至根本不想去意识那个词,而白纸黑字的资料上显示的与之完全符合,这反而增加了资料的可信度。可信度指的并不是幽灵存在的事情,而是附近存在传闻这件事。
或者说,邮局里那个喇叭嘴大婶说的话,与兼职君将打听并录下来的内容进行记录的笔致,很轻易地就能够在脑中进行重合。结觉得,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知道,但以这样的形式提交到自己眼前,结实在没办法摆出好脸色,只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红衣服的幽灵……」
结的目光落在资料上,嘀咕起来。
「你目击过了么?」
「…………并没有」
结对梦人的提问给出否定。当然,她脑中浮现出了克己所画的那个,从墙角露出红色袖子的画,以及深夜从猫眼中看到的弄色扭曲的『某种东西』,但下意识间没有提及那些事。
她现在仍不希望梦人这位出版社的照片作家贸然置身于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中。结的性格十分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退让。
「是这样么?那真是太好了」
但梦人不知是否知道结内心的想法,点了点头之后浅浅一笑
「据说红衣幽灵非常危险,没看到固然再好不过了」
这种说话方式让人在意得不行。被这么一说,结没办法不去反问。结甚至怀疑,自己有所隐瞒的事情可能被梦人发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台湾一带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
梦人无视于结内心的疑惑,十分直白地答道
「在中文中,管幽灵写作『鬼』,念作『Gui』。而红衣服的『鬼』在『鬼』的概念中更是被称作『厉鬼』,被人们视为怨念极强,极其危险的东西。听到『红衣幽灵』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说法」
「原来是这样……」
「然后这种说法中还说,死后也要化作怨灵咒死某人的人,会为了化作『厉鬼』披上红袍,把指甲涂成红色,然后自行了断」
「……真惨啊」
「跟『丑时参拜』的思路是一致的呢。正式作法为,用松脂将头发固定成角的形状,然后把脸涂成白色,是让自己变成『鬼』咒死别人的仪式。查明之后,说不定会出乎意料地发现她们来源相同呢。考虑到代指『幽灵』的『鬼』这个汉字,本来就是在传到日本之后含义发生了改变……哎,这些跟这次的事情没有关系就是了」
正如作品风格所表现的,梦人对『诅咒』十分了解。他十分愉快地说到这里,这才发现跑题了,然后略显遗憾地放弃继续说下去。
「不要用无关的事情来无谓地吓唬人啊」
结一边看着身旁的克己,一边叹着气抱怨起来。不晓得克己有没有在听大人们说话,理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现在正一脸严肃地咕噜咕噜转着插在食物上的牙签小旗。
「这基本是职业病啦」
梦人稍稍邪恶地一笑。
「……作为一名惊悚小说作家,你这样确实挺可靠呢」
「我怎么觉着,这是以编辑立场的夸奖,却也是以个人立场的讽刺?」
「诶,正是如此」
结用几分怨恨的眼神朝梦人看过去。梦人面对那眼神,维持着之前那坏笑,佯装不知地回应
「……哎,就算是这样好了」
然后梦人言归正传,向放在结面前的文件伸出手去,将上层『传闻』的资料挪到一旁。
「我对公寓的建筑本身进行了调查。针对的是公寓下面的土地有没有什么不好的隐情,或者建筑构造是否触犯了风水」
「……」
话题突然直捣核心,结禁不住屏住呼吸,聆听梦人讲述。
梦人边说边指向关于公寓的资料,包括地图和结构图。这些是结掌握的东西,但其中也有没掌握的地方,或者说存在没有完全掌握的地方。
「从结论上来说」
「……」
结下意识身子往前探。
「什么也没有发现」
「…………诶?」
听到这话,结一下子泄了气。
「闹了半天,结果没有么?」
「没有。方位和形状不存在问题,也不存在像老电影当中那种建在墓地上的痕迹,那里原本就是一片普通的山林。其实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山中的土地之上存在『绳目筋』,也就是天狗、妖魔走的路。由于『绳目筋』途径土地之上,疾病、火灾、不幸、变故连续不断,无法建房子,很多被称作『诅咒之地』。但经过调查,也没有那种情况。哎,其实这也难怪。那栋公寓也是当地人建来给自己住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说道,应该不会挑在那里吧」
结扫起初只是扫兴地听着梦人的讲述,可是听着听着,感觉到梦人对公寓背景调查的详细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梦人问道
「西任小姐,你知不知道,那栋公寓在建设中有没有出过什么状况?」
「……不知道」
「车站附近有一片正在进行拆迁开发的地区对吧?那栋公寓是那片地区拆迁之后给居民迁居的。公寓里大部分居民是居住在那片地区的本地人」
「……」
这样的解说,让结完全明白了。她在以前与许许多多的人之间的交谈中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住在公寓里的人都是原来居住在这片地区的居民及其配偶。
「虽然并非没有土地,但与其在不便的位置新建房子,倒不如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建一所依山傍水的漂亮高级公寓,这不论对于拆迁安置的居民中占大多数的老年人来说,还是对年轻来说,都具有十足的魅力。多出来的房子还能够租出去,西任小姐住的房屋便是用来租赁的。相对的,以分售形式得到房屋的居民,得以免除管理费。
计划并主动建设的,是当地的不动产商,小野泽不动产。他们是出租用房的产权者,也是管理者。说来,小野泽不动产与搬迁居民拥有公寓的获利权,而且公寓是卓越漂亮的现代化建筑,这使得当地人对他们多少有些红眼。大河内先生打听到的消息中,也有相当难听的坏话呢。说实在的,我也考虑过『幽灵公寓』的传闻是在嫉妒之下杜撰出来的可能性,然而没有利益冲突的目击者同样很多,可以断定传闻的真实性」
大河内一边用勺子舀起套餐中的甜点,一边看着结的眼睛,轻轻点头示意。
「原来是这样啊……」
结的理解之中,还混着叹息。
小野泽不动产。这是在不久前的公寓管理全会上刚刚听到的名字。
就是那个体态富贵态度强势的男性。尽管这样的想象难免有些主观与偏见,但要说他招人恨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对不动产商的怨恨,而诅咒公寓么……?」
结嘀咕了起来,但感觉也不能太说得通,结果纳闷地歪起了脑袋。
梦人问道
「这个实在说不上来……你认识那个不动产商么?」
「刚才在公寓管理公会的总会上,他跟居民们大吵起来了呢。对方是主张『应该对公寓进行驱邪』的居民」
「这可不得了」
听到结的回答,梦人很感兴趣地点点头,取出钢笔在皮封面的笔记本上振笔疾书地做着笔记。如果将灵异事件摆在他面前,让他奋不顾身地投身进去就麻烦了,不过结认为这点小事告诉他应该不要紧。这件事没有主观干涉的余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要稍作调查迟早能弄清楚。而且,不管什么都缄口不言,反倒会显得自己有所隐瞒,更加引起梦人的怀疑,这就本末倒置了。
「不动产商说,不能为那种迷信无谓地浪费钱,而且那么做会让资产价值下降」
「原来如此,这是非常理智的判断」
梦人对结的情报不断点头
「这是理性的成年人应该会做出的判断。而且他自己并没有住在那里,因此很难产生危机意识」
「咦?」
听到这件事,结不禁呆呆地惊呼出来。
「那个人,没住那栋公寓么……?」
「嗯,他在车站附近有所气派的宅子」
他似乎是当地人,而且坐着理事的位子上,所以结误认为他也住在那栋公寓里。可就算是这样,结论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对那个富态男人的印象更加糟糕了。
「……唔」
结垂下目光,皱紧眉头。
这几天来,结一直都在思考。要是真真正正地弄清楚公寓值得被诅咒的明确理由,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会逃出去么?明明金钱上和时间上都不允许,明明继续留在会社的机会荡然无存。而且就算有那方面的原因,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离奇现象。
全世界所说的离奇现象,几乎都能用心灵现象来概括。
偏信、氛围以及恐慌能够轻易地扰乱人类的五感,使人看到本不存在的东西。结知道这件事。而且这正好就是眼前这位非常愉快地对『诅咒』进行调查的梦人,以及他的作品中所讲述的。
这则知识,强化了结的常识,让结不会凭直觉采取轻率的行为。她本人的确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但那除了做梦或者幻觉之外,无法进行解释。再说了,是看过那张画之后怀着不安睡了过去,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通常来讲,这样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既然如此,应该对那件事视而不见,继续留在这里么?
要是在惊悚作品中,这种任务必死无疑……身为编辑的知识,激发了结内心的不安。支撑她的常识,被激发的不安,两者完全形成胶着,而且还被日常生活步步紧逼,致使结根本无法得到结论。
结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真木先生」
「什么事?」
结开口问了出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真木先生,你是觉得,我最好是搬出去么?」
「我就直言不讳地说吧,并不是
梦人当即作出回答,而且回答令结很意外。
「这个世界充满了『诅咒』。人、物、土地、最终乃至讯息之中,『诅咒』无所不在」
梦人很少有地摆着及其严肃的表情,将手中那支钢笔镶着白星徽章的笔头指向了结
「那些东西平常看不见,不经过严密的调查就连起存在都无法知晓,不论你身在何处,逃往何地,会遇到的终究会遇到,遇不到的终究遇不到,就算要逃也不一定能逃得彻底,会死的终究会死,死不了的终究死不了」
「……」
「害怕那种东西,为了四处逃窜而放弃工作和生活,最终被迫陷于困顿,这跟『被诅咒着』又有何区别?」
梦人在性格上很喜岔开话题,能像这样清清楚楚言明的情况少之又少。
「人类不是低等动物,不能只求苟活。贫穷困顿,也是一种『诅咒』,也会将人置之死地。不惜对实质的生活造成巨大的缺陷也要从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下获取不安?我认为,这至少不是现代人应该采取的生存方式。既然逃跑会落得不幸,那就不应该逃跑。人活着,就应该追求幸福」
不论文风还是本人都非常喜欢冷嘲热讽的梦人,竟然能说出如此率直的话。这让长久与他共事的结也感到非常意外,非常吃惊。
「『诅咒』不合理,可怕,而且无处不在」
「……」
「所以,你要是毫无行动,毫无认知地抛弃一切逃走,你就输了
与此同时,那也是极为正确地掌握结的状况才能说出的话。
结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只想着征求一些建议,可殊不知被梦人的气势给震慑住,没办法立刻作出回应。
「呃、嗯……」
她总算做出了简短的认同。
梦人依旧用钢笔指着点头的她,注视着她,但不久之后将钢笔与目光收了回去,又露出了平时那种邪恶的坏笑。
「不过,没准那是能将强大的觉悟与合理性一并吞噬的强烈『诅咒』呢」
「喂……」
「相比之下,强力的对我来说倒才更有收藏价值,所以我一定要弄到手」
梦人呵呵一笑。刚才还有几分感触的结,感觉自己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十分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感觉差点就对你感到钦佩的我好傻」
「那番话也的确是我的肺腑之言呢」
梦人莫名开心地说道
「所以,如果要正式找我咨询的话,请不必客气」
「唔……」
结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梦人根本没有正经商量的意思。
「西任小姐希望明确情况,而我则对此充满了好奇心,我觉得我们双方都不吃亏」
「都说了,局外人不要随便插手,要是给居民们添麻烦,我也脱不了关系,以后还怎么愉快地住下去啊」
结说完,梦人纳闷地歪起了脑袋
「你都知道那里是『幽灵公寓』了,还想愉快的住下去?」
听到梦人说的话,吃完饭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喝咖啡的大河内「噗噗」一笑。
「大河内君」
「……」
结朝着那个抿着嘴不敢看自己的叛徒瞪了一会儿之后,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但怎么也得不出结论,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哎」
然后,她向身旁的克己看去。
他是今后不论如何都必须放在最首位来保护的,最重要最珍爱的————桎梏。
那面牙签旗的旗杆,似乎被克己玩着玩着就拿掉了,旗面被折成了一只小纸鹤。在手很笨的结看来,那个犹如米粒般大小的鹤头,正灵巧地弯着。
「克己,你会折纸鹤?」
「嗯」
克己点了点头。
「保育所里教的」
「是这样啊。真厉害,折的很好嘛」
克己得到夸奖,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孩子的安全、未来、环境、收入……结眯着眼睛看着克己,心中细细品味了「为了孩子」这单纯的语言,以及其中透出的无穷艰难。

 2

「……老婆,丫头,我回来了」

参加全会的五十岚真沙拖着工作的疲劳回到家,向家人打了声招呼。
「爸爸,欢迎回来」
「老公辛苦了。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打起来了」
真沙辉以充满疲惫,从心底里觉得麻烦的语调,回答了厨房里的妻子今日子。
「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因为一个无聊的议题,当事人之间较起真来,最后大打出手。大家一起拦了下来,累死了」
「喔?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啊。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么,简直受够了」
真沙辉今天交际能量的库存已完全售罄。本来在每个月都要举办全会应付邻里就让他觉得够麻烦的了,现在还闹的大打出手,再加上还要顾虑最近跟经日子处的不错的新邻居,搞得真沙辉精疲力竭,今天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
光是能看到妻子的脸,他就感到十分欣慰。
「……邻居家的孩子已经回去了?」
「早就接走了」
「喔」
真沙辉叹了口气,完全放下了不必要的顾虑,摘下眼镜扔在桌上,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把脸埋进了今日子缝制的可爱靠枕里,发出疲惫不堪的模糊声音。
「哎……」
真沙辉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很像僵尸,其实在心情上也跟活死人没两样。交际能量见底之后就形同社会层面的死人,现在自己就是一只社会层面的僵尸……他一边为了逃避现实思考着那些无聊的事情,一边将埋在靠枕里的脸转向一旁。
没戴眼镜的他,看屋里的景色十分模糊。女儿华菜也模模糊糊的,坐在地上正做着什么。
「……丫头啊,你在干嘛」
「鹤,是鹤。折纸」
真沙辉见女儿蹲在地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这么一听也就明白了
「……」
「在保育所里,老师说要祝愿龙马君的伤早点好」
「啊,是这样啊」
——渥美家的儿子么……
真沙辉听说他住院了,发觉现在还没有出院。
「我们折了好多好多之后,写封信就送到医院去。我说做多一点,就跟克己君一起折了好多」
「这样啊」
「克己君手很巧,所以我要练习」
「……不服输呢,这是随的谁呢」
真沙辉不经意间嘀咕起来。华菜问了句「怎么了?」抬头问道,真沙辉回答「我在自言自语」。
「唔?」
「对不住啦」
在这闲聊之时,华菜依然在模糊的世界中不停地折着纸鹤。
——千纸鹤……真怀念啊。最后一次做那个东西,是多久以前呢?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吧。
有的是出于和平教育的需要向慰灵碑供奉,有的是为了探望长期住院的同学。由于真沙辉从上小学的时候起,就是个有些害羞的孩子,且不论供奉慰灵碑,心里总觉得住院的同学收下那种东西也只会困扰。
到了现在,他依旧会稍稍那么去想。
——即便如此,那也是大家关心的证明吧?是大家一只一只折出来的吧?
至少真沙辉本人并没有心怀祝愿地去折纸鹤的经历。现在看着华菜在折,也只觉得投入的心血要比祝福来的更强。
说到底,根本就没听过有谁因为千纸鹤而痊愈的。在医学上,那种东西对于疾病与伤痛的康复是毫无益处的吧。
而且,就算往面注入了『祝愿』和『思念』,那不是跟诅咒用的稻草人偶一样令人瘆人么?把那种东西挂在病房里没问题么?
而且……
如果是板上的讨厌鬼住进医院,全班同学都是怀着「去死」「去死」的诅咒折出的千纸鹤,那把它挂在病房里,被讨厌的人会死的吧……
不光是讨厌鬼,被欺负的孩子也很危险呢……不对,就算不属于这两种人,班上的同学们肯定也不会是所有人都祝愿病人康复,不认为那种不纯的『祈祷』聚合体能发挥效果,反倒会让身体状况愈发恶化吧?
那些个同班同学,能够信任么?反正我是无法信任的。
真沙辉很幸运,没有能够收到千纸鹤的住院经历,就算给他也不想要。但是,这是一种在社会上被崇尚的行为,若是拒绝或者扔掉难免会有再到指责。要是那种东西里注入了班上同学的恶意,那是怎样的情况?那就是颗不能推辞的炸弹,非常可怕。
真沙辉漫无边际地空想着。
他并不相信什么诅咒,但他还是不想要千纸鹤。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自然不会说出来。
他没有多嘴,只是默默地盯着女儿正在折纸的身影。
「……」
忽然,他想起了全会上提出的『驱邪』的议题。
他能够不表现出来,不过实际中的真沙辉正如自己所理解的那样,是个很没劲的人。
他对千纸鹤是这个样子,对迷信自然也沿用了那种没劲的思维方式。今天在全会上吵起来的原因在于「应该驱邪」的意见,真沙辉本人对此认为「十分荒谬」。可与此同时也认为「有人想做就让他们自己做好了」,所以与反对派之间也有很大的温度差。
——根本无所谓……这是正经话。
真沙辉觉得,今天要阻止他们差价也很麻烦。
毕竟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所以自己不过是履行职责。要不是事后可能会影响脸面,真沙辉根本不想管那种围绕着不关心的议题大打出手的情况。而且他觉得,放任他们冲突对事情的解决也有积极的意义。
真沙辉对于『驱邪』之类的看法,就跟对千纸鹤,对扫晴娘一样,打心底里觉得无关紧要。
——只要别打扰到我们家,他们爱怎么闹自己闹去。

「……哎,真麻烦」

真沙辉再次将脸埋进了靠枕中,在靠枕柔软的棉布中,就像童话里的理发师一样,将无法公开坦言的心声兀自呢喃了出来。

 3

「爸爸,然后呢!然后呢!」

棚桥和也在自己家,被满脸笑容吵吵闹闹的儿子——凉紧紧抓着,度过了这一天。
他是个公认的疼孩子的爸爸,孩子也很喜欢他。可是,他通常会在孩子睡着的深夜才回家,然后还不等孩子起来就早早地去上班了,繁忙的工作让他连休息日也没办法正常休息,因此基本顾不上孩子。忙碌的和也,在这个星期六很少有地待在家里,所以凉从一大早开始是种特别开心,非常兴奋地粘着爸爸。
而且,这次修辞不光只有这个周末,下个周末也能休息在家,得到了连续两个周末的时间。
凉喜出望外。因为和也工作忙,凉总没办法跟和也说话,不过这次逮到机会,把新学到的东西、保育所里教的东西、时下流行的游戏等等,想到什么就跟父亲说什么,不时地还进行表演。
和也也始终面带笑容,不知厌倦地陪着孩子玩耍,对凉又是夸奖又是佩服。面对自己最喜欢的爸爸表现出那样的反应,凉心里也很愉快,继续缠着爸爸,不停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和也也在全力迎合这个疼爱的儿子。今天原定要要去参加的公寓全会,但他突然决定不去了,让妻子代替自己去。比起那种无聊的应酬,他更想享受父子间的天伦之乐。
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作为一名父亲的幸福时光。
可是,和也虽然沉浸其中,却无法从心底里享受这幸福时光。
这次的余暇,并非正常休息。这个周末的休息,然后还有下个周末的休息,都是为了参加同一所公寓里熟人家孩子的葬礼而请的假。
「爸爸!呐,爸爸!」
「……嗯,我有好好在看喔!」
「真的?」
凉把在保育所画的几幅画给和也看,稍稍地陷入沉思的和也连忙对凉露出笑容。
但在那之后,每当有空隙的时候,某一幕情景都会占据和也的头脑。
那是挂着孩子照片的,葬礼之上的情景,是熟悉的孩子的葬礼上的情景,也是近在身边,能够毫无障碍地将眼前玩耍的凉带入进去的情景……所以,和也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连续两个星期,两个孩子去世了。这让他心里完全不是滋味。
不对,不光是这样。回想之下,这几年间为公寓里住的孩子办过不少葬礼。
事故接连发生,让人实在揪心。
死去孩子的家人就不说,和也对那些孩子也非常了解。尽管他工作烦恼,几乎没办法和邻里来往,但他相对还是比较关心孩子的。
以前他不觉得小孩子可爱,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形同背景,但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他眼中的世界便焕然一新,突然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也好可爱。就像是觉得自己孩子可爱的延伸,他开始觉得所有孩子都好可爱,甚至会对擦身而过的小孩子投去欣慰的目光。
所以,他认识。
他对孩子们十分熟悉。
正因为是不禁露出微笑,欣慰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孩子们的和也,所以更加无法置身事外,更加难过。
前不久还那么精神那么爱,现在竟然死了,竟然不在了、
那些孩子再也无法绽放笑容了,好可怜,而他们的父母也好可怜。和也设身处地的去理解他们失去孩子的悲痛,感觉就犹如撕心裂肺。虽说并非当事人的他,在遭遇悲痛事件的家长面前不能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但他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悲痛的感觉,就感觉心脏裂开了一层皮。
他根本不想去想,那种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情况。
他看着欢天喜地看着自己的凉。
——少开玩笑了。我绝不能让我珍爱的孩子从我眼前消失。凉要是不在了,这个家跟空了有什么两样。凉就是这个家最主要的存在。
他发自内心的心想……孩子的存在,是巨大的。孩子的死,一定是巨大的损失。而现在,那种损失正在公寓中接连发生,不断地将公寓掏空。
尽管也有很多居民并不那么想,但对于将孩子市委中心的和也来说,这些接连发生的不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连锁事件。
这是一连串持续发生的不幸。
他认为不管驱邪还是什么,该做的就要去做。
这件事几次作为议案在总会上提出,之后发了争执,不过和也在这件事上是赞成派。迷信也好,多花点钱也好,房子稍稍贬值也好,如果这样就能还来安心,能够将这不管是闹鬼还是偶发的不幸链锁斩断的话,他都觉得是赚的。
归根究底,这本来就是不明根据不明原因的疑虑。
既然如此,依靠不明根据不明原因的手段又有何不可。
这点小事而已,应该去尝试,这么做应该不会有什么报应。那个格外频繁的公寓全会,原本将和也本家原来所在的那片拆迁地区的老年人们闲聊的青年会,搬迁之后直接沿用作了管理公会全会。对于那种集会,和也看不出有什么参加的意义,可既然本来都是乡下人聚集在一起,那么就按乡下人的做法驱个邪又有什么不好?虽然他并没有大声言明,但对现状十分不满。

「……我回来了」

就在和也一边与凉玩耍,一边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是替和也参加全会的妻子令子回来了。
「妈妈,欢迎回家」
「凉,我回来了」
凉还是没有放开跟自己一起玩的爸爸,精神满满地问候回家的妈妈。看着两人在家中这个样子,又看看了屋子被弄得一团糟,令子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不禁苦笑,笑着对凉说道
「怎么了?你一直都在让爸爸陪你玩么?」
「嗯!」
和也就想炫耀一样将孩子抱起来坐在腿上,也苦笑着向令子看去,然后说道
「花了不少时间啊。不好意思,让你代我去参加总会」
「哎……嗯。没事哦……虽然很想这么说,其实闹出乱子了。最后发展成了乱斗」
「什么?乱斗?」
「对,就是乱斗」
和也慰劳令子之后听到令子这么说,一时间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但令子眼镜后面的目光没有半点笑意。
「怎么回事?」
「好像是驱邪吧?就为那件事,水上先生与不动产商就打起来,然后男人们都上去阻止了,闹得不可开交」
「真的假的」
和也十分吃惊。
「搞什么啊……」
「是真的,我都吓坏了」
和也确实对那件事心存不满,但听到发展成乱斗的情况,不免觉得那实在太荒唐了。
「啊……然后还有这个」
「嗯?」
在和也愣得合不拢嘴的时候,令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起来。然后,她将一张打印出来的,与公寓通知相似的传单拿了出来,交到了和也手中。
「……嗯?」
和也粗略第看了一遍。
看到上买的呢内容后,和也作四村状略微皱紧眉头。
「……」
「这是在乱斗之后解散的时候,水上先生偷偷发下来的。说没问题的话就赞成」
「是这样啊……」
和也思考起来。
对于上面所写的内容,他在脑中进行这种之后,最后对着签字栏盯了好一会儿。
然后……

「凉,帮我拿笔来」
「嗯!」

他对推上的儿子这样说道,随后儿子便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跑掉了。他一边目送儿子离开,一边拿着传单,也从地上缓缓起身。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9 00:01 编辑

八章

 1

骚动,在第二天发生了。
结在这个星期星期的第一天上了班,在日暮迟迟的时候回到家,却见到公寓门口吵吵闹闹,聚集着许多奇怪的人。

「……咦?什么情况?」

结经不住脱口而出。时间在几乎要入夜,夜幕已完全降临的时候。平时这个时间,公寓里应该只点着那佛灯一般常夜灯,是一个黑暗而安静的地方。可是现在,这里灯火通明,聚集着不少人。公寓院子里停着三两厢型车,厢型车的头灯正照亮着玄关,在玄关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吵吵嚷嚷地将公寓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
看到这个情况,结首先想到的是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不禁心跳加速,慌慌张张地跑到人群附近。
「不好意思,请借过一下……!」
人群并没有多到分不开,结从站在黑暗中的几个人之间的缝隙中钻过去,前往公寓入口。钻过人群之后,骚动的中心立刻呈现在她眼前。在那里,是几个在全会上见过的人。在正门口的自动门前面,小野泽不动产的社长,以及跟他扭打过的名叫水上的老绅士,正保持着互瞪的状态。还有一些居民望着这一幕,激烈地争论着。
另外,还有不熟悉的东西。
公寓门口,放置着还未搭建完成的,似乎是祭坛的东西。
那应该是所谓的护摩坛。几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女,正在将寺庙主殿中看到的那种气派夸张的祭坛往里搬。那群陌生的,统一穿着黑色红座敷的人,从停靠在院内的箱型车中正在将组装祭坛用的材料和道具纷纷搬运出来。
小野泽式对这样的情况提出抗议,而水上氏则与十余名居民一起围着祭坛,想要保护祭坛,堵住小野泽氏前进的路线。
「竟然自作主张做这种事情!你觉能够得到原谅么!?」
「我们居民们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奉陪你自私自利的做法了」
听上去,两人正在争吵。
「居民们惶恐不安,然而你却完全不理解,所以居民们才会自发地进行自卫啊。费用也是由我们自己出,你没资格提意见。这里的所有人都赞成这个决定,现在没有到场的人也都拿到了署名。居民赞成,行为自费,署名也拿到了」
水上氏拍了拍手中的纸向小野泽示意。面对情绪激动的小野则氏,水上氏以不由分说的冰冷态度,以及与与那态度相应的表情盯着小野泽氏,坦坦荡荡地说道

「所以,我把除灵大师叫来了」

与水上氏一起围起人墙的居民们,稀稀拉拉地拍起手。
如同回应他们的掌声一般,一位身披气派袈裟的壮年和尚从一辆箱型车中庄重地走了下来。见状,小野泽的表情已经超越了忿恨,就像脑血管随时都会爆裂似的怒不可遏。
看到这里,结理解了情况。
总之现在这一幕,就是全会后续的结果。在全会上没能取得决议的水上氏,直接以实力动手实施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但肯定不会就在最近这两天。
「这位是野田愿洞阿阇梨,以除灵名满天下」
水上氏说完后,名叫阿阇梨的僧人默默地以充满威严的身姿行了一礼。他虽然身披袈裟,但没有剃掉头发,那头乌黑粗壮的头发梳向后面。
他身材高大魁梧,与其说充满气魄,更像是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存在感。
哗啦一声,阿阇梨手中的念珠响了起来。
「……首先让我看看,然后再进行除灵」
「有劳了」
阿阇梨的生意你雄浑有力。水上式及赞同他的人都向阿阇梨鞠了一躬。
小野泽氏则极力争辩。
结虽然非常在意这场骚动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但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必须去接克己,不能一直这么看下去。于是,她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骚动仍在继续的大门口。
「……」
她再一次从人缝中钻过,离开喧嚣的人群,独自走向公寓入口。本来要用钥匙打开的自动门,现在被人群卡住,出于敞开的状态。结直穿门而入,走到邮箱处。由于里面被放过找茬的奇怪信件,让她完全不想打开邮箱,但她还是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然后,正当她拿着钥匙走向电梯的时候,那东西在中途闯入了她的视野,令她一瞬间不禁浑身僵直。
「!」

目不转睛……

在一个死角,有张挂满皱纹的可怕的脸,那张脸的额头上有颗很醒目的大痣。
是生驹老人。那个给人添麻烦的邻居,正站在院子里的暗处,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点。他正盯着的不是结,而是隔着玄关大厅与自动门的玻璃,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人群和正在发生的骚动。
「…………」
老人一闯入视野,结内心的胆怯便开始运作,令她全身僵直。
但这样的状态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结就这么不动声色地侧眼看着老人,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离开了现场。
曾冲着结怒吼「外人滚出去」的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到结正看着自己,一直盯着玄关。
——这场骚动在那个早已逾越了古怪的范畴,达到异常地步的老人看来,果然很不顺眼吧。
结心里这么想着,越来越在意后面的情况,但她现在根本没工夫看热闹。她按下了电梯按钮,走进了下到底层的轿厢,随后门关上了。

……但是……

虽说她的这个决定出于无奈,但还是让她有些后悔。
至少,应该在多看一看,获得一些情报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
结走后,在深夜进行灵视与除灵的那位阿阇梨进行除灵祈祷的中庭中,只留下了沾满泥水手印的祭坛,那许多位助手以及三两箱型车都不见踪影,事后也完全联系不上了。

………………

 2

「……」

一个在车里昏昏欲睡的男性,醒了过来。
他是愿洞阿阇梨的『弟子』,兼任司机。身着所有『弟子』统一的黑色工作服的他,留守在箱型车内,将驾驶座的靠背放了下去,一个人躺在车里。
他深深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时间已是深夜。
公寓玄关的橙红色常夜灯,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地射进漆黑的车内。
除灵的工作正在进行。
现在在公寓的中庭内,阿阇梨应该正与其他的『弟子』一起燃起护摩之火,进行祈祷。按照预定的安排,这个深夜的祈祷将连日进行,最后周末将居民们聚在一起进行大祈祷。进行完之后,就将定制的慰灵碑运进去,在居民们面前将灵魂镇住,这样工作就完成了。
男人从漆黑的车内向窗外望去。
公寓那边的虽然有常夜灯,但另一侧隔着河只有大山和沟谷,附近就连特别亮的高级公寓的光都照不过来,只有望不到头的深邃黑暗。

鸦雀无声……

大山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窗外铺开的夜色十分平静,无边无垠,仿佛一直盯着就会被吸进去,坠入死亡的深渊一般。
但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那样的黑暗是司空见惯的情景。
这片地方还算是开发得不错的,他有几次在更加荒凉,什么都没有的荒村里停车的经历。愿洞阿阇梨为了除灵要全国到处跑,他身为与其同行的司机,经常在乡下和黑暗中行车,在既没有一台车路过也没有一盏路灯,完全漆黑的山路中行车的经历,也不止一两次了。
「……」
他闭上眼睛。
虽然醒过来了,可现在起来也无事可做。
将黎明时结束祈祷的阿阇梨等人送到住宿地点便是他的工作。在此之前,他会一边看着车辆,一边小睡。
他闭上眼睛,让身体沉入黑暗之中。
隔着闭上的眼皮,感觉到公寓岸边射过来的昏黄灯光的颜色。
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
在能听到微微耳鸣的寂静中,躺在平放下来的车作为上,让清醒过来的眼睛再次沉入睡梦中,让自己的呼吸与意识渐渐融入黑暗,深深地进行调整。
「…………」
嘶……意识在黑暗中,渐渐趋于平静。
——————————
——————
——

咚咚

忽然——
他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意识不经意间从黑暗中被拖了上来。
「……嗯?」
他喉咙下面微微地呻吟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在睡觉的时候是侧卧的姿势,脑袋偏向一旁。车内黑暗的视野中,映现出车门的内侧。
车内很黑,很静。
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看着车门内侧,意识渐渐变得清晰。

咚咚

敲门声就从神榜传了过来。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那是轻轻敲打身旁驾驶座车门的声音。
他以为是起到结束了,连忙起身,一边大声应着「啊,这就来!」一边起身,抬起脸,朝着被敲响的车窗看去。

上面,正绵软地搭着一只红色纸人

「哇!」
他禁不住惊呼起来。穿着红色和服,没有脸的纸人,湿哒哒地趴在驾驶座的窗户玻璃上,正用那张没有无关的脸窥视着车内。
「啊……?」
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噤若寒蝉地向那莫名其妙的东西看去。
——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无法理解地凝视着贴在眼前的那只毛骨悚然的纸人,在混乱之下思维停摆。
「喂,是谁做的这种事……」
他一边说,一边向窗外看去。
但是……

静……

车子周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大山的黑暗与公寓的光亮。
车子外面,什么人也没有
「喂……」
没有任何人应。
找不出任何能动的东西。
莫名其妙。
因为……刚才确实……

亲耳听到,车门被人敲响了……

「………………」
死寂的车外空有一片无人的景色。
一边是漆黑一片的大山,一边是点着昏黄灯光,仿佛悬浮在黑暗中的公寓。
这些都与开始小睡前一模一样。
一样的,应该是一样的,但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难以言表,无法形容的差别感……明明眼中的景色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却感觉到好像有着某种根本性的不同。
空气静止了,黑暗异常深邃。
公寓的橙红色灯光,感觉有些漫漶般的模糊感。
车外很奇怪,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隔着车床的外面,是那个贴在车上的红色纸人存在的世界。这就好比是在小睡的这短暂的时间里,人连车子以及误入了一片相同景色,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这是空无一人的世界。
这是没有活人的世界。
然后……
耳朵里……

咚咚

从空无一人的车外传来敲响车门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听起来特别清晰。
「…………………………!!」
他顿时浑身喷出冷汗。
仅隔着刚刚被敲响的一扇车门,车窗之外只有空无一人的深夜布景,空虚地整面铺开。
他倒吸一口凉气,忘记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恶寒缓缓地爬上背脊。
「喂、喂……」
在仿佛绷紧的沉默与紧张最后,他总算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喂,别搞无赖的恶作剧啊……!」
他用最大的嗓门,朝着车门那边喊了过去。
然而他的喊声只是毫无意义地消弭在了门外的虚无中。车窗之外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任何气息。
「喂!」
他怒吼起来,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在外面,只有仿佛令人心脏冻结的沉默。
「肯定有人的吧!?」
就像是劝导自己,鼓舞害怕的自己,拒绝现实一般,怒吼起来。

咚咚

「——————————!!」
男人快要被逼疯,非常冲动地将手放在了车门内侧的门把手上,向颤抖的手中猛然运力,将把手一拉到底,就想要把出门外的东西撞飞似的,一口气将门推开。

嗙!

门开了。
他探出身去,可是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外面犹如河岸那种阴冷潮湿的异样空气,悠悠地流入车内。
然后。
发觉到了
就在刚才移开视野的一瞬间,自己所在的箱型车车内……就在视野的边缘,以及自己的身后,是……

红……

密密麻麻的红
就在打开车门的短短瞬间,数不尽的那个红色纸人,就像夏天聚集在窗户上的大量飞冲一般,密密麻麻不留缝隙地将车体内侧彻底淹没了。
他顿时全身僵住。
他注视着视野边缘,感受着自己的背后,但他无法回头,表情僵硬,全身动弹不动。
就这样,他一动不动……
眼睛盯着车门外的地面。
他看到车子下面,吸水发胀,煞白的小孩子的手渗了出来,手指正抓着车内驾驶座的车底————

「————————————————————!!」

惨叫已不成声。
兴许是外面灌入的阴冷空气,又或许是将内息你彻底渲染的可怕惨叫,将吞没车内的纸人吹飞,无数的纸人就像活生生的飞冲麇集起来震动翅膀一般,毛骨悚然地,齐刷刷地颤抖起来。

——————
——————————

  †

名叫愿洞阿阇梨的僧人可能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欺诈师。
通常来考虑,这样的可能性很高。但前来除灵的僧人留下状态异常的祭坛后销声匿迹的情况,可以说让诡异的状况明确地呈现了出来。就算讽刺也好,不光以前一直相信的居民,包括本来不信的居民,乃至之前根本毫不知情的居民,全都不得不认识到自己所居住的就是一栋『幽灵公寓』。
第二天,公寓在住的许多居民,目睹到了不正常的状况。

被弄得一片狼藉的祭坛,遗弃在了空余的中庭之中。
用白木板拼成的祭坛之上,留下了数不尽的小小泥手印,周围的刺穿地面上也留下了无数沾着泥水的小孩脚印

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些东西,再一次将疑问推到了每一位目睹到的居民面前。
公寓里的气氛明显有了变化。许多居民看到的那个祭坛,给公寓居民们间的闲聊蒙上了一层阴影。管理员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策,正在扯掉祭坛。在身旁,小野泽氏与水上氏争执不下的情景,被许多人看到。以前只有参加全会的人才知道的事情,也传到了到没有参加全会的其他居民耳中。

「看到了没!你把那种冒牌灵媒师引过来,结果在这种地方扔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说该由谁来负责人!?」
「虽然确实联系不上,可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正常吧!你究竟那只眼睛看到这正常了!这栋公寓里果然有『什么东西』……连灵能力者都搞不定的『某种东西』!」

小野泽氏完全认定这是迷信与欺诈,水上氏则完全认定这是超常现象。两人在中庭之内公然进行的争论,完全没有达成妥协,可他们也分立两极地代表了公寓居民们对『传闻』与『除灵』所持的两面看法。
经营者小野泽氏,断定那是无稽之谈。
有着地区拆迁前的镇内会会长身份的水上氏,认为发生如此蹊跷的事情肯定意味着公寓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认为为了让居民们放心,主张应该驱邪。
只不过,水上氏召集赞同者、赞助者叫来的那位愿洞阿阇梨,似乎是水上氏的妻子信奉的新兴宗教或灵异诈骗团伙的教祖之类的人物。因此,愿洞阿阇梨携定金消失的事让水上氏的妻子很受打击,意志消沉。而且因为这件事,水上氏与『应该驱邪』一派的意见,在居民们之间的话语权及说服力大打折扣。
水上氏就这件事正在向警方进行咨询。
先不提这些——
公寓的居民们聚在一起闲谈时,会侧眼看着没人靠近,被遗弃的祭坛。
大家很烦恼,很不安。
究竟怎么搞的?怎么回事?交谈中充斥着大量臆测。
然后,闲聊的话题与进行除灵以前,有了一些决定性的不同。
那就是,『诅咒』这个词开始出现。那是居民们觉得很没常识,所以以前几乎不会去提及的————这栋公寓可能被诅咒的疑惑。
居民们之间开始正当光明地谈论,这几年间断断续续发生的儿童死亡事故,可能不是毫无关联的独立事故,而是由某种超常原因造成的。
以前就有部分居民隐隐约约地这么认为了,但他们以前在丧子的家庭面前不会说出那种不谨慎的话来,就算会想也都把毫无根据的想象埋在自己心里,只有以水上氏为首的,拥有迷信价值观或心怀不安的许多老年人,会相应地照顾周围人心情,仅在全会上公开提出来。
让居民们开始公开谈论这些事情的契机,是阿阇梨的除灵。
这大概并非水上氏想要的像是,但确实向居民们提出了某种问题。
居民们的想法,渐渐地搬到了台面上来。

有人认为十分荒唐,全盘否定的。
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但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然后很少数的人确信情况不正常,偷偷地,还有的公然认真地讨论迁居的事情……

然后说到结……
目前还没有得出结论。

 3

「我么?我就觉得那是偶然啊……」

今日子的意见,正如她的外在和言辞一样轻巧,但很有常识性,很明快。
「是这样啊……」
「结小姐,原来你是会担心那种事的人么?这让我有些意外啊。啊,不过你是写恐怖小说的呢」
「我并不写,而且也并不相信」
面对今日子可谓天真无邪的这些话,结略带苦笑地答道。
从保育所回来之后,结与今日子将让孩子们带到公园里玩耍,另外还有盛小姐,棚桥小姐,杉北小姐这非常熟悉的几位,正在一起聊天。渥美小姐依旧不在。从楼梯上坠落的龙马君,出院的日子依旧没有眉目,由于仍旧处于谢绝探望的状态,所以只知道伤情比大家想象中要严重,关于伤情更多的信息就不知道了。
在这样的集群人众人,自然也谈到了那件『除灵』事件。
大致依旧跟平时差不多,首先是今日子直白地提出了自己坚信的看法,然后大家也就纷纷发表想法,过程跟平时一样。
棚桥小姐说道
「我家本来觉得,要是能够除灵最好还是做一做,可现在实在不好说……」
对于消失的阿阇梨与留下的祭坛,居民们之间的解释与看法存在分歧。
阿阇梨要么是遇到什么事情逃跑了,要么是故意逃跑了。总之,他现在行踪不明。那个沾满泥手印的祭坛,究竟是发生过可怕的离奇现象的证据,还是阿阇梨为了让人那么去想而制造出来的小道具,目前尚无定论。
至少,今天一早就发现由香里放了很多关于除灵咨询的可疑传单。嗅到传闻的猎狗似乎已经出现了。棚桥小姐看到那些东西觉得十分虚假,因此当初觉得应该除灵的意见也发生了动摇。
「我家先生还发了火,说不应该请那什么可疑的灵能力者,应该正式地去请寺庙或者神社就好了……」
棚桥小姐的丈夫和也先生,乍看上去非常理性,却出乎意料的迷信。以前听棚桥小姐说过,和也先生是个「随爷爷的孩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定的信仰,但由于小时候是被老年人抚养长大的,所以自然而然就相信寺庙神社神佛祖先灵魂一类的东西了。
「我家是否定派」
盛小姐说道
「好歹是公务员,不能背贴上奇怪的标签」
「盛小姐家也是这样的呢」
今日子跟大伙都觉得这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盛小姐为人理性,跟她的丈夫说过一些话,就能看出是个有着明确职业意识的人。他所表明的立场,以及这么做的理由,具有一贯性,能给人某种安心感。
「我……有些不安……」
杉北小姐略低着头,喃喃说道
「虽然并不相信……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我家老公很讨厌迷信啦总价之类的,只要一提就会大发雷霆,我在家里都不敢说」
杉北小姐这个人平时给人的印象较为稳重,有的时候会表现出懦弱的一面。她的女儿璃恩很乖,有些怕生,懦弱,母女一看就很像,跟盛小姐与她家的孩子王只见存在很大的反差。
杉北小姐说,虽然不能确信,也毫无根据,但总是隐隐约约地,有种说不清楚的不安。那种丧气的想法,却也基本代表了公寓居民中占很大一部分的意见。
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居民们仍未显露出明显的恐慌。
虽然在水面之下,不安的压力可能维持在了很高的水平,但至少目前感觉居民是冷静的。
可是结刚说出这样的见解,今日子便苦笑着摆摆手
「哎,虽然看似冷静,其实人都已经少了这么多了」
「咦?」
「介意那种事情,认为必须搬走的人,早就已经搬走了。啊哈哈」
今日子豪迈地笑着说道。结有些吃惊,看了看大伙,所有人都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对结点点头。
「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说出来好了。我们的公寓,有奇怪的是传言」
「咦?」
「你想想,小孩子不是连续发生事故了么?而且居民中老年人很多,所以房子建成之后很多都已经入土了」
今日子一边屈指细数一边说
「……公寓建成两年里,葬礼办过是一场」
「这……的确很多啊」
「哎,所以弄出了奇怪的是传闻。介意的人已经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不介意的。然后就是……没钱搬不了家之类的」
「……」
「所以现在……只剩下引起不了恐慌的人了呢。而且并不是真的有幽灵什么的出没呢……该说是没看到,所以不相信吧。老公是怎么说的来着?精锐部队?」
今日子开着玩笑,笑了起来。结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在姐的内心,感觉到谜题解开了。
这就是,公寓里的空房间异常之多的原因。也是公告板上贴着那样的『通告』,居民们也没有谈论的议案因。
绝大多数居民都没有看到,结所体验过,看到过的『那东西』。
然后看到过的人,以及没看到却害怕的人,恐怕全都离开了。
「……」
结……
环视今日子等人。
——我……应该怎么做?
结十分犹豫,还迟迟得不出结论。

……就在此时。

看着今日子等人的结,忽然背景之中某样东西东西闯入眼睛。
有个人,正站在公园附近。
那个人个头很矮,很有特征。
「……!」
结一看到那个人,表情便微微绷紧。
不可能看错……畏惧心顿时膨胀。
面对那个矮小的老人,结心中只有畏惧。

生驹老生正站在公园前面。

  †

妈妈们正在公园边缘聊得起劲,克己他们小孩子在旁边玩。
至少从外面看上去是这个样子。但实际上,孩子们并不只是在普普通通的玩。
这个公寓位于神社前院的位置,一部分面对山林,一条沟渠将树林与公园区分开来。现在,克己他们越过了那条界线,集中蹲在入林尚浅的地方蹲在地上,麻利地挖着地。
虽说是在挖,但毕竟都是小孩,又没有工具,所以挖出来的坑不是很大。五个人围在一棵树周围盯着树下,用附近捡来的小树枝一点一点地刨着土。
土质很松软,用这种方式也能够慢慢挖出洞来。地上散发出潮湿土壤的气味。大家基本十分沉默,只有盛太太家的孩子王——大和君像在玩英雄过家家似的一边叫着嚷着一边挖土。不久,大家挖出了小孩子拳头大小的一个坑,小树棍的手感和声音发生了改变。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呢」
一挖到头,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扔掉了小树棍,开始用手来挖土。
眼看着土从洞口被挖出来,洞底不是土,一块平滑的版状物渐渐显现出来。
不久后被孩子们用手挖出来的,是一只以前埋下去的饼干罐。
四方形的饼干罐,比较轻巧地就从洞里取了出来,在大伙的注目之下放在了土上。
「就是这个呢」
「嗯」
「就是这个呢」
大家伙看着罐子,相互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总算找到了,不过这并不是在场的大伙埋下去的东西。
他们在保育所听到过一则传言。
那是受伤住院的龙马君,以前告诉大伙的。

『想把埋在公园的罐子挖出来』

这是龙马君通过母亲告诉保育所,并向克己他们传达的心愿。
从公园角落进入森林,不远的地方有棵树,树下放着一块放石头,东西就埋在石头下面。被拜托的克己他们一起寻找埋藏地点,找到了标记的石头,总算把罐子挖了出来。
那是个平淡无奇的,所有人都有见过的知民品牌的饼干罐。
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可是在场的大伙都在偷偷地心想……像这样将『宝物』放进罐子里埋起来,的确很像龙马君的作风。
「……」
在这个小虫飞来飞去的森林里,大家围着饼干罐。
接下来,她们准备将关系交给保育所的老师。
「……喂,大伙」
大和开口了
「里面会有什么呢?」
克己当然也很好奇,但觉得擅自打开别人的东西不好,所以没发表任何看法。
「肯定又是随地捡来的破烂吧」
华菜的反应很冷淡。
「总在告诉他不要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根本不听」
华菜身为龙马君的『宝物』最大的受害者,噘着嘴抱怨起来。身为第二受害者璃恩也默默地点点头。
「破烂有什么不好啊!」
不知道究竟哪里好,大和精力过剩地说道。
这里的孩子们之中,大概大和君是最理解『宝物』价值的人。龙马君总喜欢粘着华菜她们女孩子,这让大和君觉得有些遗憾,没有太多机会与龙马君共赏『宝物』。
「……」
凉君没兴趣讨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一个人麻利地将洞重新填好。
大和君拿起罐子,轻轻摇晃说道
「那种东西有什么意思,说不定还装着虫子喔!」
华菜和璃恩一听到这话,立刻嫌弃地远离了罐子。
「虫子啥的,真讨厌!」
「诶,有什么不好啊」
大和君露出截然相反的笑容。
「打开看看吧!」
「不要!」
「没事的,要是虫子肯定死了!」
「那不是更恶心啊!」
两人完全说不到一块去。克己轻轻地笑了笑。
大和君已经把手放在了盖子上。克己心想
——虽然有些感兴趣,但我也不喜欢死虫子呢。
我行我素填着坑的凉君似乎对这场争论不感兴趣,但似乎也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不时地会往罐子那边偷瞄。
这个时候,大和大声宣布
「那我开咯!」
「……」
女生们又退了一步
但就在大和君在正要打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好像打起了歪主意,将罐子竖了起来。
然后——
「……想到了个好主意。大家一起看吧!」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华菜与璃恩。
「来呀」
大和君把手放在罐子盖上,准备随时打开。然后朝着两个女孩一边就像炫耀似的示意,一边逼近。
两人向后退,大和往前走。
随后——

「要~打~开~咯~!」

大和一边叫喊,一边跑了去来。
华菜和璃恩发出尖叫,逃离大和。大和对两个跑得十分拼命的女孩穷追不舍。
「啊……」
克己和凉君呆呆地看着这个情况。他们拼命地你追我逃,一下子窜出了公园,跳到了前方的马路上。
一辆机车疾驰而来。
克己觉得不妙。被追赶的华菜的一下,跳到了马路上。

「!!」

只闻可怕的声音,还有可怕的惨叫。
倒地的机车被压坏,铁与柏油路面之间发出可怕的声音。察觉到情况的妈妈们,发出可怕的惨叫。
那是转瞬之间,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心脏破裂……地狱一般的声音。
随后,现场恢复平静。华菜倒在了路边。

「…………」

在路旁。
华菜被人抓着后颈。
拖到路边,倒在地上。
华菜在冲到马路上,就要被机车撞到的千钧一发之际,被一位额头上有颗大痣的老人拖回到了路边。

先是一阵鸦雀无声的沉默。
随后——

「你这笨蛋!!」

老人以极为可怕的声音怒吼起来。
彻底惊呆的华菜,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们连忙冲了过去。华菜被妈妈抱紧,大和被妈妈可怕地训斥,哭了起来。驾驶机车的大叔被附近聚集过来的人救了出来,妈妈们不停地向他鞠躬赔罪。救了华菜的老人露出既不开心的表情,几乎不跟任何人对上眼,没有理会大家的挽留,一语不发地离开了现场。
「…………」
现场万分紧张。
克己茫然地望着这混乱的情景。
此时,他不经意地与站在骚动边缘的妈妈对上了眼。
妈妈不知为何,露出一副伤脑经似的,说不出的表情。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8 21:53 编辑

九章

 1

这次回家不知阔别几日。回家的本人,还有在家的妻子,都不知道他这次回家是否正确。
他本人是因为喝多了酒,而妻子则因为连日来的憔悴。深夜,111室的玄关打开了,松野淳一回到家。似乎被淳一进门的声音吵醒的妻子佐知,就像幽灵一样从儿童房里来到了走廊,结果两人一声招呼都没打便打了照面。
淳一全身撒发着酒气,整个人东倒西歪。
他现在脑子里在不停地慌。没有开灯的走廊充满着黑暗,然而在酒精影响下变得浑浊的知觉中,那片黑暗看上去遍布大量躁点。
在漆黑的玄关口,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鞋脱下来,扔在一旁。正当他刚刚踏上走廊的时候,妻子从儿童房出来了,打开了走廊上的灯。醉醺醺的视野被刺眼的光弄得十分模糊,淳一对妻子的行为感到恼火。
「……喂」
「…………」
他一气之下,冲着来到走廊上与自己面对面的妻子吼了起来,投去鄙夷的目光。他的从鼻孔里吐出充满愤怒的气息,这股气息之中还混着浓烈的酒气,连他自己都知道那是充满自己体内的酒气。
「喂」
「……」
淳一又嚷嚷了一声,那声音中携带着「滚开」的意思。
他平时大部分的事情只要一声「喂」也就让妻子明白意思。所谓的夫妻也就是这样。
但今天的妻子没有回答,也没有从走廊上让开。她似乎明明清楚意思,却就是不懂,好像幽灵一样杵在院地。面对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看的妻子,淳一烦躁地啧了下舌,吼了过去
「你难不成还有意见?」
他吐词有些不清。
脑子受酒精侵害变得迟钝的他,用所剩无几的思维能力,勉强想到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他将下意识浮现的这种想法,烦躁地驱逐到头脑中更外围的地方,然后又啧了下舌,借酒耍疯似的粗暴地抓住了妻子的肩膀。
「滚开」
然后,就将妻子推到了走廊一旁。
他不想和妻子说话,现在只想喝水。
喝水,冲个澡,然后倒头大睡,再次离开家门……这就是他的安排。淳一推开碍事的妻子,正要朝厨房所在的屋里头走,可是被推开的妻子又站回了原位,用身体阻拦了淳一。
「……」
那是无言的反抗态度。
淳一怒不可遏
「啊!?」
他放纵心中的怒气,奋力地将棋子的领口拽了起来,重重地压倒了墙上。妻子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屈服。
「你这混蛋……!!」
他抬起手正要揍上去,可是妻子垂着脸让他找不到地方下手,正当他准备把妻子的脸揪起来的时候,玄关门突然开了。
「啊?」
「喂!」
「阿淳,你干什么!」
打开大门的,是与他同住一栋公寓的三名发小——五十岚真沙辉、棚桥和也,然后还有任政府公务员的盛一郎稍稍来迟。他们以睡衣之上搭着一件衣服的状态现身,看到淳一与棋子的状态,连忙上来阻止。
「喂,快住手!」
「吵死了!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淳一正要顺势殴打妻子,双臂便分别被真沙辉与和也抓住,之后还有人高马大且柔道有段者的一郎也加入阻止。淳一奋力挣扎,可是许久没有参加过运动,而且现在醉醺醺的,怎么胡闹也架不住人多,只能被大伙从妻子面前拖走,直接被一郎架住。
「放开我!」
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向周围看去,发小的妻子们也站在门外,看着这个情况。看来在淳一回家的时候,妻子就提前叫人来助阵了。
「竟然偷偷把人叫来!」
淳一被架着,怒气冲冲地冲妻子怒吼。
「别冲动,冷静点!」
一郎苦劝,更用力地提起淳一的双肩,淳一痛苦地呻吟起来。小婴儿被这场骚动吵醒的,从婴儿房里传来厉害的哭声。看也不看淳一,低着头站在走廊上的佐知,什么也没说,逃也似地消失在了儿童房里。
淳一不停地冲着儿童房怒骂,被架着拖进了屋内的客厅里。待男人们及怒吼,门外的妻子们走近玄关,走进儿童房想要安慰佐知。
淳一看着这情况,客厅的门被关上。淳一被三位发小围着,一时间又是破口大骂又是拳打脚踢,不久精疲力竭,酒精的魔力也有所衰退,最后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地。
「见鬼……」
「阿淳……你怎么搞的啊。虽然我知道,发生了那种事,这也在所难免……」
一郎擦了擦架住淳一的时弄脏的眼镜并重新戴上,看着瘫软在的淳一。喜欢照顾人的一郎,那口吻多少有些无力,但也是由衷地在替淳一担心。真沙辉与和也也一样看着淳一,但目光有些冰冷。
「幸彦君的死让你很难过,我们都很同情。可佐知又何尝不是?你也要顾及一下佐知的感受啊。虽说幸彦的死,的确是佐知的不小心造成的……」
一郎苦口婆心地向淳一晓之以理。
可是他的戳叫,却只是在淳一的内心表面擦了过去,没有进去。
一郎从前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说教的一方,总是句句在理善解人意,擅长于抓住让人妥协的要点。以前就有很多人都依赖着他,他现在在政府工作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依赖他。
那个一郎,向淳一问道
「……还是说,你恨佐知么?」
简直就像直刺和兴一般。
「你恨还是幸彦君的佐知么?」
他还在继续说
「可是,这件事不光是佐知的责任。我都听说了。你完全没有帮过佐知的忙吧」
「…………」
「你自己其实也明白的吧。佐知之所以会不注意,也有你的一份责任。所以,你不原谅佐知,不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么?」
他凝视着淳一,如同安慰般说道。
「所以,你……」
「噗哈」
被说教到这儿,淳一夸张地喷笑出来。
对那张那张装得好像什么都懂的脸,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一郎以政府职员的身份,大概以这种方式交涉,对主妇跟老年人很有效果。
但在淳一看来,那非常的滑稽,只能令人发笑。
淳打心眼里觉得恶心,带着反胃的情绪笑了起来,发了疯似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淳……?」
一郎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另外两人的表情也堪称滑稽。
阿淳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差点要吐出来。三位发小哑口无言,看着淳一的目光,就像在看着可怜之人,却也掺杂着看到恶心东西时的厌恶。
淳一狠狠地笑了一会儿,脸和腹部的肌肉感觉笑得都要抽筋了,什么肺也是。淳一体会着这些感觉,一度敛去笑容,抬起脸扫了眼他们三个说道
你们以为跟自己没关系了?」
「啥……?」
三人听到淳一说的话,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看到他们的表情,淳一又笑了起来。他喷笑出来之后又忍了下去,对着傻眼的三个人,用扭曲的笑容说道
「你们以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不关你们的事了是吧?你们脸皮真有够厚啊!」
这是他的心声。
「啊啊,我知道的。我这个人差劲透顶,是个只想在人前逞威风的胆小鬼,可正因如此我才能发掘一些事情。你们没有发觉对吧?我说的没错吧?哈哈,你们糟透了!」
淳一抬起头,环望每个人的脸。三个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露出困惑的表情。淳一看着他们愣愣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淳,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别以为事不关己啊,你们这些跟我不一样,为家人着想的好爸爸们」
淳一哈哈大笑,恶狠狠地说道
「可要说没有资格养育孩子,你们跟我都没差!」
「喂……!」
和也愀然作色。淳一还在讥讽他这个「爱操心孩子的爸爸」。和也忍不住准备上前,被一郎一只手拦了下来,沉着冷静地说道。
「阿淳受了打击,精神错乱了」
淳一对一郎嗤之以鼻。和也对他的态度忍无可忍,可还是用压抑的口吻问道
「喂,你刚才什么意思……?」
「我不告诉你」
淳一笑了起来。和也恶狠狠地咒骂起来。
「真不像话」
「都说他精神错乱了啊。冷静下来能好好说话的」
在一郎的调停之下,和也叹了口气。真沙辉则表现得兴致索然。
这个时候,一郎的妻子从儿童房里出来,把脸伸进客厅向一郎招了招手,一边用余光看着淳一的样子,一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后又回到了儿童房。
一郎说道
「阿淳。今天太太和女儿就先住我家吧」
「……」
「你稍微一个人静静」
「爱怎样怎样」
淳一哼了一下,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着从客厅离开的三人背后说道
「……说起来,我听说了。你们想要除灵,叫来了灵能力者,结果失败了是吧?」
「啊?」
男人停下脚步,朝淳一看了过去。
真沙辉说道
「你说那个冒牌货么?那又如何?」
「冒牌货啊,但愿是吧」
「……你想说什么啊」
不光是真沙辉,和也也皱紧眉头。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但愿什么也没有吧」
淳一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这样说道,再也不去看他们三个,躺在地上摊成了大字……
「我察觉到了。我察觉到了啊」
笑了起来
「我察觉到了啊!」
「……」
三人露出好像不舒服,又好像很痛心的表情看着躺在地上边说边笑的淳一,离开了房间。
在身后,笑声回荡起来。

我察觉到了啊!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

……一夜过去,结十分苦恼。
与其说是苦恼,其实应该更接近于困惑。在公园里发生那个生驹老人救孩子的事情之后,结就不知道该怎样去看待那个老人了,非常困惑。
他是个偏执,但喜欢孩子的老人。这是大多数居民的看法。
就连结的认识都险些倾向于那一方。但是,他的确也逼过结离开公寓。那件事让结感到如芒刺在背,都开始非常人质地苦恼着,是不是自己无疑是间得罪过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究竟怎么回事。
分不清他人究竟是好是坏,想要了解却又不敢与他发生瓜葛。
就算决定不去跟他发生瓜葛,那种强烈的不安也没有消除。结可以肯定,那多半不是想回避就能回避的问题,但她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陷入进退维谷的状态。
因为这次公园里发生的事,结安排回家后要跟大伙一起带上点心盒去跟生驹老人上门道谢。由于结的办公地点在市中心,大家拜托结在市中心的好店里挑选点心礼盒。
她心里希望,这次问候能够带来一些进展。
结上了班,忙起了工作,但精神上一闲下来都总会去想那件事,动不动就会沉浸于瞬间的思考之中。
结虽然不讨厌发呆,但想来想去也没办法让自己幸福起来,所以情绪渐渐消沉下去。

「……西任小姐,你有心事?」

碰面的对象——梦人,假惺惺地向结问道。
从电影化开始,相关业者如同开枝散叶般多了起来,这次便是与那些相关业者进行磋商。在会谈的包厢内摆着资料,结、梦人还有正编辑绫部典夫三个人,正在趁对方来之前整合意见。现在正是其中短暂的间隙。
「……是真木先生知道的那件事」
「除灵的灵能力者进公寓的那件事么?」
结略带讽刺地回答之后,梦人也更厉害地还以颜色。
「这件事都已经知道了啊……你看到了么?」
「怎么会呢,只是大河内君向当地居民打听到的」
「咦?什么事情?」
只有绫部不明真相被晾在一边,目光无比疑惑地在结与梦人之间往返。
「我们在说,西任小姐迁居的公寓进行了除灵」
「咦?那是怎么回事?」
「绫部君,你没必要掺和」
结冷冰冰的一句话,让兴致盎然的绫部闭嘴了。
梦人说道
「那件事似乎附近一带闹大了呢」
「是啊……」
「哎,我知道的也没有那么详细就是了,只知道进去除灵的灵能力者是野田愿洞」
其实关于那个灵能力者,别说是长相了,那名字也只听过一次,不能保证能够准确地记得。于是,她问了出来
「那个人,很出名么?」
「在行内算是小有名气」
梦人答道
「他曾多次上过电视台的灵异节目。另外,还在地下杂志上有不定期连载。网上有本人的主页,上面写着相关概要。这些信息也是大河内君弄到的」
结的脑海里中浮现出不在场的大河内那得意洋洋的嘴脸。
「大河内君是那方面的忠实爱好者,通过杂志以及网络,对于寻访全国的荒村和灵异地点进行灵异的计划有着细致入微的了解。他还抱怨说,要是早知道要搞除灵就过去看看来着,正懊悔着呢」
「那个灵能力者可信么?听说他好像扔下祭坛完全失联,大家都说他是骗子来着」
「……还有这回事?」
梦人似乎还没有了解到这个程度。结痛恨自己走漏情报。
「令人在意啊。我对这方面的真伪完全无法判断,毕竟他是在宗教人士、地下媒体与欺诈之间的平衡上行走的人物呢。只不过,他实际除过灵,也有许多信奉者,不知该不该一口咬定他是骗子」
梦人说到这里,稍稍沉思起来。
「嗯……不过既然这样,也就表示除灵失败了是吧?」
「……大概就是那样吧」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结也只能承认这个结论。
「在我看来,与灵能力者是不是骗子的问题相比,疑似灵能力者在除灵过程中落荒而逃的这个事实更为重大」
梦人说出了结完全不想去想的事情,不禁愀然作色。
「不是骗定金走人么?」
「他履历很丰富,所以不可能那么做。除灵的效果没办法很好的去证明,所以就算是行骗,大可将骗子除灵完全做完,收了本金再回去。只要将仪式进行完毕,事后怎样都能给出解释。这是虚伪灵能者惯用的行骗招式。将仪式中途抛下,对他来说只有风险。那样的行骗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来做支持,不得不说,这种情况应该认为发生了某种情况」
「……」
结想不到什么来反驳。
梦人将钢笔笔头顶着嘴边,摆着严肃的表情开始思考。
「我觉得,这————或许是一桩比想象中更应该严肃思考的案件」
结下一时间着急起来,说道
「别、别说了啊」
「真的不想让我来调查一下么?」
梦人略微探出头,问道。结将库存的固执力挤了出来。
「……不需要」
「这样啊。那么,我就放弃让你邀我进入公寓好了,相对的,我能提个请求么?」
在结拒绝之后,梦人这样说道,提出交换条件。
「我想要公寓建成当初的那些居民中,已经搬出去的人的讯息。只有姓名也无妨,剩下的我会想办法解决。这样一来,就算找媒体过去采访,因为已经不是公寓的居民了,所以也不会给西任小姐造成麻烦,而且说不定他们有着与留在『幽灵公寓』的居民不同的见解。你意下如何?」
「唔……」
结不禁沉思起来
「哎……只是这样倒也行」
然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个提议。梦人扬嘴一笑
「帮大忙了」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无法保证。如果让人觉得可疑我就不问了,不能保证他们会告诉我」
「没关系,反正没报多大希望」
梦人一脸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但这个时候,梦人稍稍露出望向远方的眼神。
「有件事……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无法释怀」
「是什么事?」
「就是公寓中接连发生的『事故』。虽然并没有什么规律,但感觉能嗅到某种共通的味道。因此,这类实际上只是对灵异事件杞人忧天的疑惑在世间比比皆是,但那种感觉在其中也尤为令人在意。并不是因为西任小姐你在住呢。虽说并非完全没有那个理由,但并不仅仅是那样」
梦人皱紧眉头。结不禁戒备着问道
「事件之中,存在某种共通点?」
「我不清楚」
梦人摇了摇头。
「总之,这件事令我十分在意。我个人对此感到很不自在,至少想要得到有助于打破僵局的新情报」
「……」
结对此无话可说。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结怀着几分无法释怀的心情,姑且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就这样,话题再次中断了。
「……啊,对了」
梦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
「上次的事情,我或许完全没有说到点子上」
「什么?」
结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梦人在最后,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离你住的地方最近的那条河」
「河?」
「嗯,就是那条河」
然后,梦人……

「那条河沿线流域,没有搞『流雏』喔」

这样说道。
「……咦?」
结无言以对。她觉得,她此刻的表情,或许是今天以来最呆滞的表情。

  †

事后结试着在网上进行了调查,结果确实与梦人所说一致,那条河没有举办过流雏祭祀的痕迹。
——怎么回事?那我看到的『那东西』是什么?
结在搬家的那天,的确看到大量流雏顺流而下。疑问在她的脑中卷起漩涡,但完全无法得到答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工作中度过时光。她将那种不清不楚的心情暂且搁置,到了傍晚再次回到公寓,在一楼大厅等候着与准备一同去答谢救孩子的生驹老人的大伙碰了头。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结从车站一路气喘吁吁地快步到达了公寓,其他的四个人已经在公寓门厅里聚齐。结道着歉,将嘱托买来的点心盒交给今日子。
「啊,谢谢」
今日子结果点心盒之后,站在了最前头。这是因为,被救的是华菜。站在第二个的,是太过胡闹导致事故发生的大和的母亲,盛小姐。
结和其他人,则是以当时在场的身份。
结基本算陪同,不过对于与她们同行有些疑虑。
原因尚不清楚,但结正被生驹老人敌视。她担心跟她们同行,会对道谢造成不良影响。
她在以前也婉转的向大家传达过这件事,但大家看上去并没有往心里去。
所以,结心里想着,到时候就站在大家的后面,能把自己藏起来的位置。
「那我们就动身吧?」
结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调整好因赶路变得急促的呼吸,对大家这样说道。
她以为大伙会立刻答应,可是大伙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伤脑经似地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咦?怎么了?」
「这个嘛……」
大家态度不明的原因,立刻就弄明白了。
大家为了前往406室,一起离开门厅,刚穿过自动门,全都停下脚步,一声不吭。结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自然而然地竖起了耳朵,结果听到远处微微传来声音。

哐——、

结顿时明白过来。
这个声音以前也听过,是生驹老人迷信的鸣钲声。
听到之后,结也跟大伙面面相觑起来。她觉得如果人家在进行什么祈祷,现在过去会打扰到人家。
结向大家提议
「……总之,先到门口去看看吧」
盛小姐点了点头,赞同道
「就这么办吧。看情况不行的话,就再另想办法……」
于是方针就定下来了,五个人前往406室。做电梯上到四楼之后,之前远远听到的那个鸣钲声变得清晰起来。

哐——、

哐——、

过道中有规律地回荡着尖锐清澄的声音,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之下暗淡地照亮。
正在发出声音的406室门口,连玄关灯也没开,陷入黑暗之中。
在天花板的灯光勉强照亮的通道一头,老人居住的那间房的房门,就只是不停地发出鸣钲的声音。

哐——、

哐——、

「…………」
最终的目的地近在眼前,可不管是结还是大家,出了电梯之后头下一时间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406室。
大伙全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敢露出声色地窥视着406室。
「……那个」
「啊……嗯」
过了一会,大伙突然间回过神来,相互苦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宗教的鸣钲之声,让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不敢前往那扇昏暗的门。
结压着声音问道
「那个……那是怎样的宗教?」
「诶?」
「呃……」
「不清楚……」
可是对这个提问,其他四人都不例外地回答说「不知道」。
「以前和其他人也说过这个事情,可是好像没人知道……连老年人们也是」
盛小姐也小声这样说道,困扰地用脸扶着脸颊。盛小姐在妈妈们之中,在居民之间拥有的情报网数一数二。既然盛小姐都这么说了,应该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结觉得有些不解
「那个不是附近一带的信仰么?」
她还想过,那可能是当地的信仰。
「生驹先生是还建到这儿的吧,本来就是本地人吧。所以,我还以为肯定是那样的」
结说完,四人面面相觑。然后盛小姐看着杉北小姐说道
「……也没有,除了杉北小姐,我们都是因为结婚才来到这里的外地人,所以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杉北小姐都说不是,那应该不是了。据我了解,感觉这里的居民是那个足不出户的孙子,还有那个孙子的父亲,爷爷似乎并不是」
「咦?有这种事!?」
结对于这件事,其实内心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吃惊。
杉北小姐也点点头,示意这一点不会有错。但如果是这样,结一下子就完全不明白在被生驹老人驱赶时,那个「外人」的含义了。
「那个孙子……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杉北小姐应该知道吧?」
「跟我以前是同学,名字叫正至。『正确』的正,『至高』的至,正至」
「这样啊。那么,那位正至先生小时候跟父亲一起住的家位于拆迁改造地区,虽然并没有实际居住,但房产一直在名下,因此享有入住新开发的高居公寓的权利。当时,正至先生和父亲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生驹先生,只有两个人回来了。大概就是这样」
「哈哈……」
「那大概是那位父亲故乡当地的信仰。至少正至先生小时候,他跟父亲并没有搞什么迷信」
「嗯」
杉北小姐点点头……
「没有问过。如果真的有,应该会更加的——呃,觉得毛骨悚然吧……」
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这样说道。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鸣钲声,如今依旧不断地从门里头传出来。
今日子开口说
「那个声音没完没了啊」
「是啊……」
结也将目光转向406室的门,点点头。
「怎么办」
「要不明天再来?明天的话,西任小姐也能一早就来……」
棚桥小姐这样说道,但感觉好像这样放弃得也太轻易了,没有人行动起来。
今日子开口了
「那么,先到门口去看看吧」
「也是……」
「然后先看看情况,感觉要是不会停的话就明天再来拜访。大家觉得怎样?」
大家都赞成这个方案。
方针确定下来了,一行人离开了电梯口,沿着除了鸣钲之声一片寂静的昏暗过道走过去,脚步都不自觉的有些畏畏缩缩。

哐——、

哐——、

尖锐的钲响继续回荡。
在这个声音中,她们不自觉地压低了脚步声,一起往前走。
荧光灯投下来的模糊光线,就像在微微晃动一般闪烁着。她们五个聚在一起,彼此的身体挡住了昏暗的光线,在洒下阴影后变得更加昏暗的过道上走向尽头。
「…………」
所有人,一语不发。
压抑的脚步声回荡在周围。
五个人默默前行,不久到达了406号室,站在了房门前。

「…………………………」

沉没在昏暗中的房门之上,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仿佛里面是一间空房,或人都已经熟睡。
然而,鸣钲之声不断从中传来。

哐——、

哐——、

里面的确正在不断鸣钲。但是,那异常缺乏生活气息的感觉,不断地将『屋内无人』的想象印入脑海之中,刷在皮肤感觉之上。
「…………」
所有人……一言不发。
但所有人,又都纷纷将意识向那鸣钲之声投去,向屋内的气息投去。
鸣钲之声毫无停止的征兆。由于并不能听到经文,所以无法预测什么时候才会完。
「……好像不行的样子」
领头的今日子嘀咕起来。
「应该吧」
身旁的盛小姐也同意她的看法。
现在的气氛,整体上已经倾向于「尽快离开」的意向。结的想法也与大伙相似,向布满夜影与物影的周围无所事事地张望。
「……」
忽然,一样东西映入结的眼中。
那是门旁房间的窗户,是406室在过道一侧开出的窗户,上面安装着铁隔栅。
窗户深陷黑暗之中,勉勉强强能从铁隔栅的缝隙间看到镶着毛玻璃的窗户打开了三分之一。
在五个人最后面的结注意到窗户开着之后,悄悄从大伙身边离开,靠近窗户。
她单纯只是想,从窗户说不定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只不过,屋里没有开灯,透出来的只有漆黑一片,无法指望能看到什么。
「……」
结稍稍探出身去,向窗户中窥视。
房间里面露了出来,但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了?」
结凝目而视。这时大家注意到了结的行为,也准备过来看情况。
就在此时……
大伙动了,影子动了。
过道中被挡住的荧光灯因为人的移动,略微地洒进屋内,将里头淡淡地照亮。那亮度绝对算不上充足,可是对于眯起眼睛,只想将漆黑的屋子看个大概的结来说,已经足够了。

「!」

在那里,有个人
他很吃惊。明明没有人的气息,屋子里却蹲着一个人。
只见笼罩在黑暗中的模糊世界里,一个轮廓模糊的人正坐在地板上,正做着什么。
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然后细节之处渐渐地清晰起来。
然后……结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

一个穿着红色女式上衣的成年男性……
就像匍匐在地一般屈着身子……
正在地板上制作小型童女的纸人——————

而且那些自制的纸人数量之多,让人觉得他精神很不正常,竟不留缝隙地淹没了整片地面。他趴在数不清的纸人之上,还在继续做着纸人,并让围绕自己的大量纸人变得更多……这片异样的情景,犹如无尽地狱。
「噫……!?」
结禁不住发出压抑的尖叫。
那人,那纸人,结全都认识。
那纸人跟那流雏是一样的,如假包换。
而那人是在门外一度见到过的,那个老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孙子……同样如假包换。
「哇!」
「哇!什么啊那是!?」
看到房间里面的大伙,纷纷尖叫起来。
随后,此前一直很有规律的鸣钲之声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从房子里面传来老人的怒吼声。

「————什么人!!」

瞬息间,结她们如脱兔之势逃离了门口。
没有任何道理,所有人看到那不正常的情景后,全都本能地害怕起来,只想到拔腿就跑。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9 00:03 编辑

十章

 1

「…………」

夜已深沉,在熄灯后的病床上,龙马静静地坐了起来。
他推开薄薄的被子,抬起他穿在睡衣中的纤瘦身体,于是那张贴满纱布缠满绷带,已经完全无法辨认相貌的白色的脸,在病房的黑暗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安静的病房里,鸦雀无声。保育所送来的那串千纸鹤挂在床的旁边,五彩缤纷的纸鹤没入黑暗之中,只剩黑白单色。他已经住院许多天,他接下来还得住院更长时间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本人,但已经确定下来了。
正因如此,将这些千纸鹤从保育所带回来的妈妈,适当地将送千纸鹤的理由糊弄了过去。这串千纸鹤之中所倾注的住院,只有作为受赠者本人的龙马不知道。
龙马君毫不知情地对那串千纸鹤又是瞧又是摆弄,在愉快享受一番后便基本丧失了兴趣。在龙马心里真正重要的,是妈妈从保育所里跟千纸鹤一起带来给他的,另一件东西。

「……」

在漆黑的病房里,龙马听着从纱布缝隙间漏出的自己的呼吸声,偷偷摸摸底将一直藏在被子下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取出的,是一个饼干盒。
龙马从妈妈手里拿到它之后,就把它一直藏在被窝里,一次都没有打开。那是龙马最近找到的『宝物』。他以前埋在公园的角落藏起来,这次让妈妈给华菜他们传话,托他们帮忙挖出来拿给自己的,秘密的『宝物』。
如果在妈妈在的时候打开,里面的东西被看到的话就麻烦了。
可是放在一边的话,妈妈要是擅自打开,也会很麻烦。
所以,他将『宝物』收进了被窝里,准备等人走光了之后,偷偷打开来独自欣赏。那是龙马捡来的『宝物』。龙马从小就爱好收集掉落的『宝物』,喜欢把掉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捡起并储存起来,而那些东西最终全都被妈妈发现并丢掉了。
有石头。
有螺丝。
有树果。
有死虫。
当这类东西攒到够多的时候,被妈妈发现就会被全部当做垃圾扔掉。
他忍受不了『宝物』再被扔掉。医院里的人跟妈妈一样都是大人,都不能相信。所以龙马等到搜有人走光之后才拿出罐子,然后朝着病床旁边的窗子伸出手,轻轻地将窗帘拉开一条缝。
外面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了进来,照亮了病床上面。
路灯透过来的微光完全算不上什么光亮,但对于一直呆在漆黑房间中,眼睛早已适应黑暗的龙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而且,在黑暗中的微弱光亮之下欣赏自己的宝物,这让他心里有些跃跃欲试。在模糊的光线下,他俯视着连花纹都能看得非常清晰的盒盖,将鸡肉有些紧绷感的嘴角扬了起来,并将手上放在盒子上,将稍稍需要点诀窍打开的盖子,轻轻一拧然后打开。
最后——

……

在罐子里密密麻麻装满的大量纸人,犹如喷发一般掉落在病床上。
罐子就像一个鸟巢,数不清的人偶从里面冒出头来,满溢而出。
透着灰青色的黑暗中,那一张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脸、脸、脸、脸……正从罐子里望着龙马。龙马看到那无数张脸,简直犹如脑髓溶化了一般被它们深深吸引,回望着它们。

「…………………………」

宝物。
宝物。
我的……宝物。
呵呵……
从他不方便张开的嘴里,吐出火热的气息。
纱布下面的肉扭曲成了笑的形状,皮和肉绷得紧紧,开始作痛。在布满整张脸,缝合过的伤口之上,渗出的组织液结成的痂与纱布完全粘黏在一起,那些痂随着绷裂般的微小声响与恶心的触感,逐渐破裂剥离。
但是,他完全没有发觉这件事。
呼~呼~……随着充满热气的,模糊不清的呼吸声,他的眼睛剧烈张开,就像要吃进嘴里一般凝视自己心爱的『宝物』。

「…………………………」

那些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望着自己的那大量的惨白的脸,看上去就像鸟巢里挤不下的雏鸟,又像从卵鞘中推挤着爬出来的幼虫。
龙马与那些东西,目不转睛地相互凝望。
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放在杯子上的罐子。
然后渐渐地————盯着纸人,被纸人盯着,包满纱布的脸开始前倾……
他慢慢地……慢慢地……
把脸慢慢向前倾,朝着装满纸人的罐子,缓缓地,缓缓地,贴近。
缓缓地……缓缓地……最后鼻尖就快碰到纸人。
他的视野被密密麻麻的纸人完全占据,笑容幸福地在他嘴上形同抽搐地蔓延开来————

哗啦哗啦哗啦……

响起如同踩踏枯叶的声音,龙马的脸埋进了纸人之中。
不知属于谁的煞白手臂绵软地渗了出来,抓住了他的后脑,将他的脸重重地摁进了装满纸人的罐子里。

「!!」

龙马大吃一惊,恢复理智。
啪嗒啪嗒啪嗒!
他像虫子一样开始挣扎,但那只手就像固定在了脑袋上一样纹丝不动,埋进纸人中的脸被纸完全埋住,尖叫发不出,呻吟发不出,一切声音都被纸人扼杀掉。
他的身体保持就像被折叠起来的不自然姿势,像上岸的鱼一样疯狂挣扎,两只手奋力挥来挥去,胡乱地抓扯罐子、传单、自己的脑袋,还有空气……可最终只是徒劳。

………………!
………………………………!

…………

 2

108室。杉北璃恩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
时间是深夜,璃恩躺在卧室之中的被子里。在这个只能勉强看到天花板上电灯的轮廓,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除了能微微听到同睡在一个屋里的爸爸和妈妈的微弱鼾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声音都传不进来,彻底掩盖在可怕的寂静之下。
「…………」
这个时候,她突然之间就醒了过来,连原因都弄不清楚。
她根本用不着揉眼睛,双眼便毫不费力地睁开了。她完全睁开眼睛,凝视着漆黑的屋内,深夜的寂静让她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

鸦雀无声……

周围一片宁静。深夜在宁静中停滞。
被窝里身体的温暖,与露在外面的脸所接触到的空气的静谧之间,存在着严重的龃龉,感觉非常奇特。
她只是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望着勉强只能看到轮廓的屋子。
耳朵里能够听到的,只有爸爸妈妈静静的呼吸声,在这寂静之中,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着。
她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天花板的黑暗,在寂静中渐渐沉淀在屋子里。
「…………」
但是,这份静谧被突然打断了。

咚咚咚

突然,寂静被屋外传来的粗暴敲门声打破,只是静静躺着的女孩突然全身弹了起来。
「噫……」
随后,现实感取代了寂静,回到意识之中,璃恩不禁屏住呼吸。此前不知为何忘记的,对黑暗的恐惧,对寂静的恐惧,还有对深夜的恐惧,对孤身独处的恐惧,瞬息之间一股脑地袭上心头,让她感到心脏就快被压碎。
「…………!!」
璃恩是个胆小的孩子。
害怕一个人独处,害怕夜晚,害怕寂静,害怕黑暗。
而且,她还害怕粗暴,害怕大声音,对迄今为止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异常状况,当然也十分害怕。

咚咚咚咚咚咚!!

玄关大门正被胡乱敲打。
璃恩和爸爸妈妈都是很稳重的人,睡在客厅旁边日式房间里的爷爷也是。在迄今为止的生活中,璃恩家的门从未被如此粗暴地敲打过。
——来的是谁?在这大半夜里……还这么粗暴……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爸爸……嘛嘛……有人来了啊……
害怕的她将目光从天花板转向身旁寻求依靠,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声音那么大,爸爸妈妈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似的,依旧沉沉地熟睡着。只能听到身边传来他们浅得出奇的睡息声。
黑暗中勉勉强强能够看到,他们的胸口没有因呼吸微微起伏,闭着眼睛的侧脸就像死了一样。
在这样的背景之中……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剧烈声音不停响起。
睡另一个屋里的爷爷也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在漆黑的家中,只有小小的自己一个人,听着玄关被猛力敲打
的声音。
她压低呼吸声,生怕自己醒着的事情被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的可怕事情。她全心全意地抑制着呼吸,躺在被窝里凝视着盘踞于天花板的黑暗,在莫名无助的黑暗之中,久久地听着那破坏寂静,震彻房子的激烈敲门声。
「…………!!」
在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话。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这是给她念过的,公寓里通告上的内容。
璃恩并没有实际遇到过,不过这个公寓里,似乎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一直有小孩在深夜敲门搞恶作剧。妈妈们有一段时间经常说起那件事,璃恩也听到过。敲门的恶作剧频繁发生,监视摄像头拍到了小孩子的身影。最开始通告上具体写明了那样的内容,并多次改变警告的文面张贴出来,可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警告的语气突然下降,连内容都改变了,变成了一张奇怪的告示。在那之后,告示的文面就再也没有变过。
「妈妈偷偷地告诉你喔」
当时,妈妈是这样说道
「不许跟被人讲喔。敲门的啊,其实是妖怪
妈妈在告示前面,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她说
「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说喔。而且————不管是谁敲门,都决不能开喔」
从此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说起过那件事。但在那以后,璃恩便一直害怕夜晚。
她很害怕。
而她害怕的东西,最终还是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个不停。
「………………!!」
璃恩在说有人都熟睡不醒的黑暗之中,孤零零的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屏气慑息,忍受着那激烈的敲门声,忍受着强烈的恐惧,一味地等待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救命。
救命。

救命……

……

  †

208室。盛大和在半夜里突然醒了过来。
他并没有想上厕所,就是突然间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在儿童房中铺的被窝上,他坐了起来。大和不喜欢醒了之后静静地呆着。从更小的时候开始,他的家里也是一到深夜就会变得一片黑,只要醒着就会若无其事地到处去玩。
漆黑的家中,跟平时不太一样,很有意思。
他在屋子里张望。儿童房被夜色完全刷黑,家具与玩具都只能看到轮廓。在这样的景色之中,混着零零散散的几件用了夜光部件的玩具,正朦朦胧胧地发着绿色的光。大和非常喜欢夜光玩具,仿制电视里变身超人用的,剑身部分会发出荧光的玩具剑,是他现在最喜欢的玩具。
大和反复转着脑袋,一时间开开心心地环视这样的房间。
夜里关了灯,睡着之前也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但他经常总是在关灯之前就想睡觉了,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去睡觉,走廊或者其他房间的灯光会透进来,所以并不是现在这种完完全全的黑暗。
而且,因为想上厕所之类的原因醒来的时候,通常时间都很晚了,夜光玩具的光都已经发完了,所以不会发光了。
今天,大和在客厅里累得筋疲力竭就睡着了,然后儿童房里长时间开着灯,正好在荧光没发完的时候醒了过来。
漆黑的房间里,到处都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荧光。
面对这很少能够看到的,时机最棒的景色,大和心驰神往。虽然他现在很想大声唱歌,但要是把爸爸妈妈吵醒的话会被骂的,所以最后忍住了。
「……哼哼」
但在他欣赏着房间,不经意间哼起歌来的时候。
「哼哼……嗯?」
大和突然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幽暗的光。
在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光源有几个,但那东西的光与夜光玩具的光不一样。

那是扎眼的,如幽幽扩散般,发红的光。

在房间角落靠近门的地板上,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正在发光。
那个光与夜光玩具的光,乃至与其他光都不一样。就像是那颜色本身正在向黑暗中律出一般,与其说是光,更像是冒着烟快要消失的暗火,是他从未见过的光。
「嗯……?」
——那是什么?
大和觉得莫名其妙,跪着凑近过去一看究竟。
靠近一看,发现那东西并非大和不知道的东西,大和对它十分眼熟。

纸人

那是龙马收集的纸人。
大和在那个公园里将龙马装『宝物』的饼干罐挖出来之后打开来过,偷偷地把其中一只纸人带回了家。
——那纸人,会发光!
在这一刻,大和最直观地这样的想到,笑开了花。
他笑着想要捡起纸人,立刻凑近过去伸出手。
他伸出的手指,碰到了纸人。但就在那一刻,纸人从碰到的指尖之上被迅速地抽走了。

滋噜……

细细的煞白手指,从门下的缝隙中伸了进来
那细细的手指就像小孩子的,却又像蜡做的一样毫无血色。纸人就在大和眼前被抢走,顷刻之间从门缝下面消失了。
「啊」
见纸人在眼前被抢走,大和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门柄。
「还来!」
然后,他几乎把自己挂在门柄之上,将门柄压了下去,将门奋力打开,然后连滚带牌地冲到走廊上去追纸人。
就在这一刻……


叩叩


来到走廊上的大和听到声音,吓得突然停了下来。
那是敲门的声音,声音传到了走廊之上。但那声音不是从玄关传来的,而是从屋子里头的客厅那边传来的……声音只有一次,听起来非常清晰。
「………………!!」
大和霎时间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寒气从头一直扩散到脚尖。
他这才总算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这里是他自己居住的,本应十分熟悉的走廊,然而四处弥漫着的紧绷空气却像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令人发寒。
他感到一股寒气,嗖地滑过走廊。
那不是风,而是单纯的温度差在有如冻结般凝滞的空气中扫过,从客厅朝玄关席卷而来。
寒气的来源,是刚刚响起敲门声的家中深处。
大和来到走廊之后,定格在面对前方的姿势一动不动,然而他全身僵硬的皮肤都能够感觉到,异样的空气正从自己的侧面弥漫开来。
从侧面……
从客厅……
在卡住的视野边缘,能够看到位于这条短短走廊尽头的,正关闭着的客厅门。
那扇白色的门,没入于黑暗之中。
在这异样的空气之中,眼睛如同坏掉的机械一般粗涩地转动起来,那扇门缓缓地进入视野的边缘。
「…………!」
——不能看!
他的理智冲他大叫着。
但眼睛就像被恐惧吸引着一般,视野继续移动。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
大和的内心发出惨叫,可是嘴里只漏出了肺部痉挛般的气息,根本没办法真的惨叫起来。僵硬的脖子,眼睛,被强行一点点地拽向侧旁。

「…………!」

然后。
不久。

「………………!」

在视野中……
视野的边缘……

「……………………!!」

门……
最终……

「…………………………!!」

门上有一个竖长的口,镶嵌在上面的磨砂玻璃最终——————完全进入视野边缘。在那里————


站着一个,红色的人


在磨砂玻璃的那边,一个正在窥视着走廊的,鲜红色的人的半边身子,以及就像是眼睛嘴巴都被挖掉了一般开着窟窿的人脸的轮廓,露了出来。

「————————————————!!」

这一刻,大和惨叫起来。
他几乎撕破喉咙,可怕的叫声从嘴里喷发而出。
喀嚓……
那扇门的门把手,从内侧被按了下去。
咿……
门……被拉开来。
在门那头的鲜红色的人打开门,即将来到走廊之上。
怪物。
那是怪物。

「——————————!!」

他惨叫着贴在了父母卧室的门上,拼命地拽着门把手想要打开。门把手发出噶嚓噶嚓的声音,明明都已经压下去了,可就是怎么推都推不开,就像坏了一样。
咚咚咚!!
他拼了命的敲门,然而不管他怎么敲,本来应该睡在里面的父母就是不出来。
「爸爸!!爸爸!!」
没有回音。
「爸爸!!」
不管怎么喊,怎么敲,都没有回音。

……

客厅的门……打开了。
从打开的门缝中,眼睛鼻子嘴巴就像被挖掉一样开着洞,平平谈谈如同煞白肉块一样的脸,探到走廊之上。

「——————————!!」

大和大叫起来,精神陷入恐慌。
他立刻从打开不的父母卧室的门上离开,一路冲向玄关,拼命地打开门锁,就像用身体去撞似的将门推开,飞奔到了外面。从漆黑的家中扑到外面的过道上,过道有灯光照亮,可是荧光的灯光不晓得为什么非常虚弱,看上去还离奇地发红。
他一边叫喊,一边连滚带爬地拔腿就跑。

「救命!!救命!!」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铁锈般暗红的公寓中,挤满了深邃的黑影,被空荡荡的寂静与黑暗所包围,恍如一座错乱的迷宫。
惨叫声,求救声,仿佛都被无助地吸进了恍如周围一切都已丧失的黑夜虚无的彼方,消弭无踪。
没有人救他。
没有人回答他。
他孤身一人……在透着淡淡血色的,迷宫般的公寓中,年幼男孩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得不到任何人伸出的援手。
然后……

……

他刚刚逃离的那个家,家门从里面……打开了。
红人的手,然后还有那可怕的脸,绵软无力地从门缝中冒了出来,追赶着他。

「————————————————————!!」

他逃跑了。
只能逃跑了。
在恐惧的驱使下逃跑了。
一边惨叫,一边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奔跑,冲下了楼梯,一心只求逃得越远越好,从自己的家所在的二楼下朝着一楼不断向下,向下,向下狂奔。
……救救我。
……救救我。
他边哭边跑。
红色的人就要追上来了,就算不回头看也明白。
……救救我
他冲向一楼,冲向公寓之外,一心只想着逃出这栋公寓,朝着门厅全力奔跑。
但是……

「!!」

门厅……一片鲜红
就像是不让他逃走似的,门厅的自动门的玻璃上,整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鲜红色的纸人
他停了下脚步。
内心彻底崩溃。
逃不了……套不到外面去。
他在恐慌状态下向周围张望,寻找能够逃脱的地方。
——那东西就要追上来了,那东西就要来抓我了。

……

他看到了……在楼梯上,红色的人影在动。
「……!!」
他飞奔起来,但根本无处可逃。
他一边跑,一边沿路看到门就奋力地敲,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办法了。现在,他从头开始挨家挨户地向一楼所有的人家求助。
「救命!!」
咚咚咚!!
「救命!!救命!!」
咚咚咚咚咚咚!!
可是没有哪家人有人出来,最终他来到了108室前面,紧紧地趴在门上瘫软在地。那是他朋友璃恩的家。他现在所想到能够救自己的,就只有璃恩和她的家人了。

「救命!!」

咚咚咚!!
他奋力敲打108室的门。

「救命、救命……!!」

咚咚咚咚咚咚!!
他拼了命地敲门,呼喊里面的朋友。

「救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没有回音。
他声嘶力竭地不停叫喊,发了疯似地不停敲门。

咚咚咚!!

没有回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没有回音。
救命。
救命。

救命……

……


……


湿哒哒的脚步声……冰冷的气息……安静地,阴森地……来到了身后

 3

……这一天,公寓染成一片鲜红。

在这天的破晓时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搞的,公寓的院地内一夜之间撒满了数不尽的红色纸人,而且一楼的门厅,所有的门上,么一寸墙壁上,全都贴满了为数惊人的纸人,染成血红血红的一片。
诡异……
诡异的情景……
简直就像流雏祭搞错地方漂流到公寓里来了似的,诡异之极。
在清晨静谧的空气与光线中,公寓的院地不处不是诡异奇景。
还没有任何人起床,还没有任何人看到,还没有任何人知晓……这个世界,全部陷于这奇景之中。
只不过,要只是这样而已倒还好。可世事偏偏不容那么乐观。
这奇迹之中,也包含着一幕惨剧。
它正静静地,怀抱着这幕惨剧。

……在这幕奇景的一角,一个男孩,身体已彻底冰冷

在一楼108室门口,一个小男孩孤身一人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冰冷。
他……孤零零地死去了。
他迹象在拼命地保护自己一样蜷缩着身体,就像被水淋过一样浑身湿透,而且背上、胳膊上就像被乱棍殴打一般,满是条状淤青。
这是一个连鸟都不叫的安静清晨。
在这样的清晨,男孩孤零零地躺在公寓的角落,躺在这个住着许多居民的高级公寓的角落,孤独地死掉了。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没有任何人搭理,变成了一局冰冷的遗骸。

…………不对……

不对,并不是那样。
在这个还没有任何人醒来的公寓中,过道上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迈着迟缓的脚步,驼着背,像个老头一样走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院地中。
人影在满是只认得院地中,就像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似的往前走,不久路过冷透的男孩身旁。人影停下脚步,俯视男孩的遗体。他弯下腰,没有显露出意思惊讶,没有任何干出,就像在看着路旁的怪石头一样。

人影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女士针织衫

人影对男孩的遗骸盯了一会儿,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沿着过道往前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就这样,人影乘上了电梯,从一楼消失了。

  †

那一天,盛大和的尸体在铺满奇怪纸人的公寓一楼,被早起的老年居民在发现。
在附近街道的综合医院,正在住院的渥美龙马把脸塞进装满糖果罐的奇怪纸人之中,口腔也被纸人彻底塞满,窒息而死。
盛大和与渥美龙马的尸体被发现,几乎在同一时间。

  †

「……这应该就叫做为时已晚吧」

梦人在电话的另一边,回答了结的这个说法
『不,我并不打算那么说。就算如此,这话也不一定是谁想说吧。西任小姐,你觉得,这话是谁想对谁说的呢?你应该很明白吧』
「……」
听到那含笑的口吻,结禁不止只能愀然作色。
「……这说话方式真够坏心啊。我知道,我承认,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么觉得。是我想那么说」
电话那头传来愉悦的笑声。
『那么,是对谁?』
「……对真木先生你」
『这不对呢』
结皱紧眉头。
「什么意思?」
『正确答案是,想对西任小姐你自己,或者是你儿子』
「……」
这样的问答,也未免太坏心眼了。这番话,就像是在翻掘结的内心深处。
结心里十分固执,不愿意让梦人干涉这件事。而且因为她的固执,让事情渐渐恶化,最终无法挽回的情况已经逼近了自己与克己身边,这才请求帮助。这么不光慢了不止半拍,而且非常自私。
而且对此,结心里对梦人毫无歉意。
就算要道歉,的确也只想对自己,或者克己道歉。
而且直至此刻,她也根本就没想要过对公寓里的大家伙道歉。
在结的心中真实存在的,只愿独善其身的自私、丑陋的部分,以及愚昧的部分,如今被梦人翻了个底朝天,以揶揄的讽刺推到了结自己面前。
而且,梦人还表现得开心不已。
……性格真糟糕。
结怒火中烧,但还是克制住了。
她现在,没有生气的资格。
「……对不起」
她要道歉,也只能道歉。在恐怖作品中,她现在就是判断肤浅,等到走投无路之时才终于开始行动,但大错已经酿成的那种角色。
『你不需要道歉啊』
梦人对结的致歉,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我也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对我来说,发展成这种情况反倒是件愉快的事。西任小姐,你大可对我生气喔?』
「……」
结尽管对梦人恶意满满的这番话痛恨不已,可这样就更没资格在这里动怒了。
大和君与龙马君,丧命了。
就在自己固执于无谓的原则与脸面的时候。
而且事已至此,她还是为了自己和克己————只为了自己和克己去向梦人求助。
梦人如同恶魔的呢喃一般,安慰结
『不管什么人,都无法做出尽善尽美的选择。我宽恕这种的错误』
然后,结开口了

「真木先生,你能来调查一下我家这栋『幽灵公寓』么?」

然后梦人……

『那就来调查吧』

非常愉快地答应了结的请求。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中) 完


本作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6-19 00:04 编辑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下)

迁居地点的怪异现象之谜,终于水落石出——。袭击公寓的恐怖事件,完结篇!

「为什么……你们的孩子还活着!?死啊!你们的孩子也一样去死啊——!」出版社恐怖小说部门的编辑西任结为了孩子,搬进了一所高级公寓。在那里,小孩死亡的惨剧接连发生。但惨剧迫害的不止是小孩子,如今也开始向大人之间扩散。于是居民们无法忍受恐惧,逐渐崩溃。公寓中到处都能看到头被拧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纸人。不久,居民们恐惧的矛头,渐渐指向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里,也是自遥远过去延续至今的惨剧链锁……。于是,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隐藏在事件背后的真相,究竟是——。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下)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章

 1

「是这样啊……」
「嗯,跟当家的谈过了……我其实心里也实在不敢相信,但保险起见,还是先回避一个月吧……」

在去上保育所的早晨,让女儿璃恩以及与她要好的小朋友们一起上了车后,杉北小姐往丈夫的箱型车中堆进了一大堆行李。
在停靠在停车场的箱型车前面,杉北小姐打过招呼道过谢之后,说到因为现在公寓里一团乱,他们一家打算暂时离开公寓,投身距此大概需要两小时车程的丈夫本家,等待情况平稳下来。
「让璃恩住在公寓,我实在有些不放心……而且现在好像还有一些诡异的记者跑过来,弄得人心惶惶……」
「哎,嗯……是这样啊,也对呢……」
听到性格稳重的杉北小姐略低着头说出这些话,今日子本想说什么,但翻来覆去还是一副伤脑经的表情,最后只是简单地认同了这种应对。实际上,今日子对杉北小姐所说的情况,也只能点头认同。而且,大家就算有其他话想说,也没办法安慰或者鼓励,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且……现在要跟盛小姐打照面,也实在有些尴尬……」
「哎,这也没错……」
「所以,暂时没办法和大家一起送孩子了……」
「嗯……我知道了」
今日子,然后还有其他妈妈们,都对杉北小姐点点头。
名义上,杉北一家只是暂时回丈夫本家省亲,可谓再普通不过。但杉北小姐的口吻之中,不晓得为什么淡淡地散发着在开脱的味道。
五十岚今日子,棚桥令子,然后还有西任结,心里都揣着这样的感情,对杉北小姐应了声「知道了」点点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恐怕不只有结,其他两个人的脑海中应该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相似的那个词。
那就是————

「逃跑了」

没人说出口,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或许连当事人的杉北小姐自己心中,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是逃离什么,就更不能说了。脑中没办法不去思考的事情,与要说的话实在相差太远,这让所有人都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
大家犹豫着,对话就这么不自然地中断了。
虽然找不出话题的切入点,但就这样沉没下去又感觉太不自然,到头来形成了几秒钟不自然的沉默。
克己、华菜、凉、璃恩……孩子和朋友们一起坐上了平时没机会体验的箱型车宽敞座位上,现在开心不已。由于这次决定用车去送,所以送孩子去保育所的时间十分充裕。坐在驾驶座上等待的丈夫,也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正看着手机。
「………………」
沉默。但在尴尬的沉默之中,结披在身上的上衣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
「啊……那、那我失陪一下,去接个电话」
结连忙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一边离开一边向大伙举手道别
「克己,路上小心!还有啥呢小姐,谢谢你们的车」
「啊,嗯。不用客气」
杉北小姐也慌慌张张地做了回应,轻轻地挥了挥手。与此同时,聚在一起的大伙也幸运地借着这个机会,动了起来。
「啊……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华菜就拜托了」
「嗯」
「我也得走了。谢谢你,杉北小姐。请多关照」
「嗯……再见……」
大伙强颜欢笑,道过别之后纷纷离开。
虽然旁人注意不到,但她们之间的态度十分生硬
就如同代表着公寓里现在所弥漫着的气氛一般。

  †

一个在医院。
一个在门外。
一夜之间,有两名公寓『锦绣山庄』的年幼孩子离奇死亡。现在事情已过去两天。
从楼梯上坠落受伤住进医院的四岁的渥美龙马,嘴里塞满了装在糖果罐里的大量纸人,窒息而死。
本来在自己家睡觉的五岁的盛大和,半夜里没被家中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家门,不知为什么在同公寓一楼的杉北家门前,以浑身湿透的状态死亡。
多家媒体闻讯赶来,想要报道公寓中发生的事件。
由于情况可疑,怀疑这些是刑事案件。可是媒体抬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采访了许多公寓居民以及周边居民,也没有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因此周围流传开一个传闻,说事件之中隐藏着不便在媒体面前透露,不便对外人说的事情。通常不会将医院里发生的意外与公寓中的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但传闻中却说其中存在关联。
那便是,『幽灵公寓』的传言。
——又死小孩子了。
——肯定有什么蹊跷。
但是,至于那蹊跷究竟是「什么」,没人说的上来,在人们的不安与粗俗的好奇心之下,传闻如同毒素一般扩散开来。
然后————

「……为什么……会这样……」

身为传闻的一方当事者,盛大和的父母沉浸在强烈的悲伤之中。
那哭喊般的哀叹已过去两天,带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悲叹。两人的内心,被那就像烤溶的煤焦油一般粘稠沉重的悲伤完全塞满,加之来自外界的强烈疲劳,夫妇的身心已是千疮百孔。
如果这只是件悲伤地事情,大概也不至如此吧。
夫妇不光是被自己内心,被外界也逼得走投无路。
对他们步步紧逼的,是警方。
孩子死状之异常,让警方连悲伤地时间都没有留给这对夫妇。
警方尚未归还孩子的遗体,而且对这对悲伤的夫妇进行了连日的讯问。
在孩子的尸体在早上被发现之后,这对夫妇当天直到过凌晨也没能回到家里。
他们已接受讯问的形式被警方带走,实际上却是接受调查。心爱的独子的死,已经让他们心乱如麻,赶到的警方做出指示后,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乖乖地跟警察走了。但在此之后,他们在警署中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因此他们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不发觉,自己不是被当作失去孩子的受害者,而是被当作嫌疑人对待。
然后,在他们总算察觉到指向自己的嫌疑是,丈夫一郎只能茫然地嘀咕起来

「虐、待……?」

警官最开始还兜兜圈子,渐渐地问出了核心的问题。警官毫不隐晦地告诉一郎,警方怀疑孩子是被他们虐待致死的。
最疼爱的儿子死了,悲伤的夫妇却被怀疑是虐待并杀死自己儿子的犯人。
「怎么可能……!」
进行审讯的警官对大受冲击的一郎说,死在公寓走道上的儿子的身体上,呈现出酷似被棍棒殴打的无数瘀痕。一郎自己也看到过那些瘀痕,但警官说那些瘀痕不是在孩子死时留下的,而是连续好几周持续遭受暴力所留下的。
说说一郎的证言。
——直至昨天都没有那种瘀痕
——赶快把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家伙给抓起来。
最开始,一郎在愤怒与悲伤的驱使之下,朝着讯问情况的警官大声呼喊。
结果警官问了。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有照顾孩子的话,怎么会没发现那些瘀痕?
——可是你们夫妻都说不知道瘀痕的事。这就怪了。你们为什么要撒这种慌?那些瘀痕难道不是你,你的妻子,或者你们两个共同在孩子身上留下的?

荒唐。
简直荒唐。

听到警官说的话的时候,一郎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愤怒和悲伤瞬间在脑中闪过,然后警官所说的关于瘀痕的『事实』以及指向自己的嫌疑,彻底地掏空他的脑子,让他一时间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说不出话来。那种荒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
如今,他深陷不明不白的怀疑之中,而且偏偏还是『虐待并杀死自己儿子』这种最无法接受的怀疑。他的大脑,已完全被恐惧与打击所侵占。
如果打击不是那么大,如果不是他拥有政府公务员的身份,他肯定会在盛怒之下大声叫喊。
可是事过之后,一郎想明白了……自己应该愤怒。作为一名父亲,作为一名丈夫,应该对遭受那样的怀疑感到愤怒。
应该严正抗议警察那肆意践踏他们夫妇对孩子的爱,内心的感情,以及内心创伤的行为。
应该主张他们的意见是错误的,孩子身上的瘀痕在昨天以前根本就没有。
应该坚决决绝虐待孩子的怀疑。
他们被暂时放回了家,在深夜的客厅里,他与憔悴的妻子看了看彼此,随后便犹如洪水泛滥般嚎啕大哭,相互拥抱。在那个时候,一郎心中对当时没有发火感到后悔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那孩子会离开人世。他还是个孩子啊,是个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啊。再过不久他就要上小学了,连双肩包都给他准备好了。一郎夫妇都说太早了,可妻子娘家那个还是迫不及待地给大和买了书包,并悄悄地绑在了本家,一直等着交给本人的那一天。
大家……都好期待。
大和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孩子。相对的,从婴儿时期开始就没有安分过,总是我行我素,完全不听家长的话。因为完全搞不懂他要做什么,让大人们很累,很操心。
即便如此,一郎夫妇还是觉得他很可爱,非常珍惜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看着他成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在心中,身体有体温的大和活蹦乱跳的面影,还有大和变得浑身冰凉一动不动的记忆之间,形成了难以忍受的巨大反差,让他的心备受折磨。
他的心即便伤痕累累,仍旧像在奋力挤压似的发出恸哭。
疲惫的身体,在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夫妇心中只有悲痛,可是追寻的答案却根本找不到。失去孩子,只剩下夫妇的房间里,空气之中只有压抑的哀伤弥漫着,越聚越多。
什么都搞不明白。
为什么儿子会死,会什么自己会被怀疑……
不讲理。不讲理的现实之上,还是不讲理。连怒火发泄的方向都无法弄清的不讲理,让他内心受尽煎熬,五脏六腑像在火上烤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充满沉重悲伤的房间里,门铃突然响起。
尖锐的合成音,突然之间回荡在丧失时间感的房间里。这一刻,只是相拥相抱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两个人,突然吓得身体微微一颤。
他们以为是警察或者是记者,不速之客顶着以询问和采访为名目又来了。
实际上,警察和媒体确实非常执着,不分时间地一次又一次跑过来,他们夫妇如今对门铃鸣响已经完全形成恐惧了。
而且,这次响的不是公寓大门口自动门上的通用的内线电话,而是各户房间直接安装在玄关的内线电话。夫妇默默地看了看彼此哭肿的脸,过了一会儿,丈夫一郎缓缓起身,走向玄关。
他走在门铃的余音消失后,沉静下来的屋子里,第二次鸣响的铃声又来催促慢吞吞的一郎。
一郎到了玄关,提心吊胆地从猫眼向外窥视,但站在门口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住在104室的棚桥和也。
和也与一郎是共同在这片土地上一起长大的发小,是拥一位有相近年龄孩子的父亲————不对,应该说,曾经是
一郎打开了门锁,并没有隔着门往外喊。他们之间就是如此信赖。
打开门之后,一郎看着他,呆滞地问道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身穿西装的和也抬起表情十分僵硬的脸,对开门的一郎说道
「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太合适,我但只能现在说了」
「什么事?」
「我们去质问淳一那家伙吧。那家伙好像知道什么」
「……什么?」
听到这话,面无表情的一郎不禁狐疑地皱紧了眉头。
「去质问阿淳?质问他什么?」
「不久前我们看到,淳一的样子很古怪。当时我以为他只是精神错乱了,但事情发展成这样之后,让我非常在意」
和也说的话很奇怪,但表情非常严肃。
「如果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一定得问个清楚。那家伙恐怕不会听我的,你说的话可能还会管用」
「喂,等一下」
正因为和也态度严肃,一郎觉得不对劲了。见和也的样子并不寻常,疲惫不堪的一郎心中身为公务员的义务感勉勉强强地运作起来,连忙向和也一问究竟
「你稍微冷静点,你打算干什么?」
「不打算干什么。如果那家伙知道大和君死亡的原因,你不想弄清楚么?」
和也紧盯着一郎。一郎苦劝道
「你是认真的么?那家伙只是精神错乱了啊」
「啥?现在不正常的是你吧。你好好想想,你家的大和君,还有渥美家的龙马君都死了啊。就算正如你所说只是精神错乱,那家伙说出那么可疑的话来,难道还有理由不去质问?不对么?」
「可是……」
一郎本想反驳,但无法继续说下去。一郎没心情去怀疑松野淳一。他这个男人虽然有些没出息,明明很胆小却有喜欢逞威风的臭毛病,但基本是个十分活跃,十分爽快的男人。
他这个人,不会与孩子的死有所牵涉。
从跟他一直想来相处就能完全明白。
再说,他自己的孩子也死了。但现在,一郎也是去的自己的孩子。不论理由、原因、真凶都不知道,而且自己还被怀疑是凶手,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状态。要是至少能能清真相,他当然想知道。
「…………」
所以,一郎看着和也,没有往下说。

那不可能。
太荒唐了。
不。
可是。
如果。
要是真的……

他想到,「说不定淳一真的知道什么」。他对淳一感到的不是「怀疑」,而是「誘惑」。那对于沉浸于悲伤与嫌疑之中的一郎来说,就如同扔到面前的一根稻草。虽然很细,很不可靠,让人无法信任,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朝它伸出手去的,虚无飘渺的一丝希望。
「………………」
所以。
最后。

「……我知道了」

一阵沉默过后,一郎的常识与自制,在仅存的一缕希望面前屈服了。
「但是只许问,不准动手」
「我懂」
和也用看上去不像完全明白的表情答道。一郎叹了口气,看到和也那眼神就知道,他现在一看到淳一搞不好一见面就会揍上去。
在童年时代,和也与淳一的关系应该还算和睦,可长大成人之后却就像成了冤家。
淳一素来不讲规矩,总是瞧不起孩子一出生就开始为孩子操心的和也,和也当然也觉得淳一的做法很有问题。另外,淳一待自己的妻子非常糟糕,还总是拿那些事情来炫耀,这让和也非常不舒服。
但他们好歹都是成年人,表面上并没有纠纷。
可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不,没关系的。就算出什么事情,只要我来阻止就行了。
只要我来阻止。

我……阻止得了么?
就凭现在这个失落消沉,疲惫不堪的我?
而且,要是淳一真的跟我儿子的死有关……

但是。
一郎将心中浮现出来的疑问按捺下去,决定不去想它,答应了和也的邀请。
「一定要妥善」
「嗯,我会妥善地收拾他的」
「喂」
「说笑的」
和也笑也不笑地这么说道,自己打开门准备出去。由于家里窗帘完全关着,这段时间的生活全部只有疲劳悲伤以及跟警察周旋,让一郎完全丧失了时间感。面对门外透进来的朝阳,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然后,他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然后对这位平时工作繁忙到在白天根本看不到人影的发小问道
「喂,阿和。你的工作呢?」
「我通知我会晚到了。今晚的守夜我不能去了,所以就想趁现在打声招呼」
「……守夜?」
大和那表情就像完全不明白一郎为什么那么问一样,回答道
「龙马君的啊」
一郎听到和也的回答,呆住了。他在性格上,职业性质的关系,对冠婚葬祭的事宜掌握的十分清楚。刚才的对话,让他重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竟然连那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注意不到。
「葬礼在明天」
「……………………是这样啊」
一郎低下头。
大和的葬礼还没有着落,警方尚未归还遗体。
他已经让殡仪社进行安排了,不过基本上就是全部扔给殡仪社在包办。
一郎低下头,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感到痛苦不已。和也留下一郎,准备离开玄关,但在就要关门之前,又回头说了一句
「啊,对了。先跟你说一声」
然后,和也说道
「我知道你和你老婆是无辜的。真沙辉和大家也相信你」
「……」
一郎下意识抬起脸来。
「阿和……」
「我走了。要是看到淳一那家伙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找到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和也最后留下这些话,关上了门。
被留下的一郎,没有立刻回屋,而是一时间一个人在玄关呆呆地站着。

 2

「……这是……」

在清晨的河边,西任结嘀咕了一声后便哑口无言。
在公寓隔着一条马路之外的正面,基本可以算是的悬崖的陡坡之下,有一条河。正在将克己交给杉北小姐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结离开了公寓,在打电话的人的指引之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沿着根本算不上路的一条线路下到了河岸之上,然后面对眼前的景色哑口无言。
那是……
存在于那里的是……

覆盖整个河面的,大量红色纸人

河面之上有很多黑黝黝的尖石头突出来,里面流淌着清澈的水。在结的面前,大量纸做的雏人偶像孤岛一样缠结在一起,拖成长长的带子一样漂流扩散。

『流雏』

那些红色纸人如同秋天飘落的红叶,覆盖在河面上,或凝集成团或逐渐崩解漂向下游。
那是大量的,数以十计,数以百计的红和服纸人。
但是,尽管语言上只能用『流雏』来形容,可结在近距离目睹眼前漂流的那些东西之后,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还是哪里不相称,总觉得那样形容对『流雏』是种亵渎
因为那无数的纸人,全都污损、破坏、崩溃了。那些如同尸体般的纸人,混着灰尘与砂砾,与彼此身体各部位脏兮兮地相互缠结,漂浮在河面上。
原本质朴可爱的纸人,那小小的白脸脏成茶色,发胀、扭曲、撕碎的身体一边相互纠缠,一边顺流而下。而且还有灰尘与沙砾从缠结成团的那些东西里飘散到水面上,状况就像偶尔能在科普节目上看到的,在培养基上繁殖的细菌一样。
打个比方,那就像是『流雏的尸体』。
那明显不是每一只之中都注入了心愿的美好漂流物,而是被泡坏的流雏。恐怕在漂流岛这条河上之前,就已经弄湿过一次。而且是被扔在地上胡乱地扫在一起,混着枯草屑与泥土,完全被当作垃圾扔进河里的。
那样子,十分凄惨。
而且看上去,似乎怀着一些恨意。
那是被残忍杀害,身上沾满土,最后被抛到河里冲走的,小小纸人的尸体。
结站在河岸,注视着那些尸体。然后她默默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凄惨的尸体漂来的上游方向。
「……」
在那个方向的远处,隔着高高的杂草与几棵灌木的河对岸上,能看到一个人影。
是一名男性。
是个认识的人。
是一名身着灰色工作服,刚刚迈入老龄的男性。
他一个人站在河岸上,单手握着已经倒空的垃圾袋。
然后……

「怎么样。这是否就是西任小姐看到的『流雏』的真面目呢?」
「……」

把结叫到这里来的人——真木梦人站在结的身旁,对一直默不作声的结这样说道。
她对这极端毛骨悚然的事件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将自己这所公寓里至今为止的所有见闻和盘托出,请求梦人协助查明真相。就在第二天,梦人以超出结预料的速度发来了联系,而梦人带着吃惊的她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从距离公寓稍远的地方,一只脚不方便的梦人用手杖灵巧地顺着一条难走的路下到了河岸上。结提醒吊胆地一边盯着他,跟着走下了河岸。一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不管她怎么问梦人带她来这里的理由,都是被梦人戏弄。正在站在河岸上的她感到诧异的时候,那些东西突然流了下来。
然后就是,梦人所指的方向上,撒下这些东西的老人。
那个老人,正是公寓的管理员。
这些纸人,就是他漂下的。
与其说漂下,不如说扔掉。公寓配有很完善的独立垃圾弃置场,平时打扫的垃圾也都集中在那里,可他竟可疑来到这种地方,把用垃圾袋收集的纸人倒向河里。
拄着手杖站在岩滩上的梦人,对无言的梦人说道
「今天状况不太好,在纸人状况更好,漂下更多的时候,应该会很有『流雏』的感觉」
「……」
结一边听着面带浅笑的她说的这些话,一边凝视河面上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搬家当天在电车上看到流雏的记忆,与在近处看到『流雏』实际样子之间的乖离,让她感到一种美梦被破坏一般的感觉,虽然轻微但确实受到了打击。
当时觉得那一幕是那么的漂亮,以为是在祝福自己与儿子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然而现在眼前这一幕只会让人看不下去,觉得毛骨悚然。这就像是一直远远看着,认为是个很漂亮的公园,走进一看结果是一片阴森诡异的墓地,感觉遭到了背叛。
在耳闻目睹到这阴森凄惨的事情,置身其中之后,又听梦人讲了好多流雏诅咒的方面,这就更让她的精神上吃不消了。
结的内心怀着这样的意识,沉默不语。这时梦人接着对她说道
「这也相当有意思呢。想来,『流雏』这个词所脱离的和制原意,也有表示『人体小河』的一面呢」
梦说的口吻听上去非常愉快。
结一听到这话大吃一惊,即刻转过身去。她掀起来了,以前在目睹冲进公寓院地内的人工小河中的这些纸人时,内心的感想正好与梦人所述完全一致。
「那、那个……真木先生,那个『人体小河』是……」
结经不住吓了一跳,向梦人问道。
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就像被看穿了……不对,若是偶然符合还要更加可怕。但梦人对结的回答,却并未符合结心中的不安。那正好是结自己都忘记了的「答案」。
「这是我书上写到过的一个典故」
「咦……啊」
「是引用社会人类学巨著《金枝》中收集的事例。在苏格兰高地一带,以前广为流传并并信仰一种叫做『柯普·克里德』的诅咒人偶。用土偶象征想要加害的对象制造突然,然后在土偶全身扎上针或碎玻璃泡进流水中,人们认为随着土偶被流水渐渐冲散,该对象的身体会渐渐消瘦下去。然后由于有条河里泡的诅咒土偶实在太多了,于是就有了个别名。
那就是————『人体小河』。
看着现在这个情况,感觉所谓的『流雏』与那个典故不乏共通之处呢。我只是这么想的,你莫非不记得了么?那是西任小姐自己负责的书,应该读过才对吧」
「……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结不禁惭愧地缩紧身体,向梦人道歉。那是他的代表作《诅咒系列》的一册中涉及到的渊博知识。怎么说这也是结自己负责的系列,应该是记得的,但那种细节部分的记忆却十分模糊。
「好过分啊,一不当我的责编立刻就忘掉了么?」
「不、不是那样的啊」
听到梦人坏心眼的刻意挖苦,结不由自主地辩解起来。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请不要对我耍坏心眼」
梦人「呵」地一笑。结只能感到愧疚。
结虽然惭愧,但在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结在公寓小河旁之所以会产生那种『人体小河』的感想,肯定是因为度过梦人的小说。读过之后,尽管没能留在浅层记忆中,但确实地存储在了脑内的角落,所以在看到顺着小河流过来的大量纸人的时候,才会潜意识间与之呼应,「想起」那个片段。
「……这个先不说了,完全不相关的土地与文化,由于完全不同的理由让河中充满人体,这很有意思呢」
在结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梦人将脱缰的话题引了回来。
梦人在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将手杖换了只手握持,在漂着纸人的河岸上蹲了下来,向河面伸出手去。
管理人倒掉的纸人之中,有一只离群飘到了突出水面的岩石上,挂住了。梦人脸上挂着浅笑,将手泡进河水中,将那只吸水发胀的纸人从岩石上剥落下来,轻轻地捡了起来。
「虽说有『没有飘走的流雏会变成怪物』的传说,不过看看这个样子,怪物似乎出乎意料的多呢」
接着,她对结说道
「然后我查了查与之类似的事例,找到了德岛名为『伤寒坊』的典故」
「……伤寒坊?」
「没错。所谓伤寒,大致就是代指发烧的古语。相传在罹患伤寒的时候,制作名为『伤寒坊』的稻草人偶,然后在脖子上挂上在竹筒里装酒的东西,将稻草人偶送出家门顺流漂下,病就会好。另外还说,那个稻草人偶飘到哪里,伤寒就会在哪里流行。在当时,伤寒是会要人命的」
「这……」
的确是与流雏相同的系统,但与向流雏中转移的『厄』不同,并非模糊不清的东西,而是非常具体的灾难。
「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梦人将重心压在手杖之上,站起身来,将手中吸水发胀的纸人拿至与视线齐高,观察起来。
「这个『雏』里面,究竟注入了什么呢?」
「……没关系么……碰那种东西」
结禁不住往后退,向梦人这样问道。
梦人笑道
「谁知道呢。西任小姐要是碰了我不清楚会怎样,反正我是没问题的。以前我也说过,这样的东西我试了不会有什么作用」
「确实说过……」
「自古以来,在各类的文化圈中都流传着巫术对残疾人不起作用的说法,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只脚的关系吧。在刚才提到的苏格兰高地也是,人们相信象形巫术对身体有残缺的人没有效果。这正是一种『偶像咒术』吧」
梦人一边示意手中的纸人,一边颇有自信却又透着自嘲意味地开起了玩笑。结听到这番话,有知道当笑还是不当笑。
「不过我反倒更希望能有效呢」
「真木先生……」
「我都试过好多次了呢」
梦人如此宣扬,豪迈地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在结眼中,看上去并非那么开心,莫名地感觉非常阴暗。真木梦人总是把「好想遭遇诅咒」挂在嘴边。他虽然非常希望超常现象实际存在,但却无法提出明确的证据,因此与他平日「想实际遭遇」的主张相一致。但他的说出那番话露出笑容的时候,有时那笑容会显得十分阴沉,就像是想自杀却被救的人的那种,自嘲的笑容。
……现在就像那种情况。
梦人因为小时候的右腿残疾,造成了现在这极度扭曲的性格。结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了解,他的童年过得不能算愉快。
「那、那个,真木先生,这事就先这样吧……」
结有些心急,转变话题。
「唔。啊,是啊。相比我的事,这个更重要呢」
梦人就好像忽然注意到似的,再次转向了结,此时他脸上的阴影已然消散。看到他的表情,结稍稍放下心来。
「哎,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以西任小姐提供的情报为基础展开的调查,目前正在顺利进行」
梦人用一只手示意放流纸人的这条河,说道
「我让大河内君也去到其他县稍稍做番调查了」
「咦?」
结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吃惊地向梦人反问
「咦?其他县?是哪儿?调查什么?」
「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要是告诉你我们正在调查什么人什么事情,让你提供情报时造成不必要的偏见可就不好了」
「哦……这样啊」
「那边还得守候片刻。好了,既然这样————我们这边也开始走吧」
梦人对困惑的结这样说道,灵巧地将手杖戳在满是岩石的河滩上,顺着河滩走了起来。
「咦?走?上哪儿去?」
「当然是管理员先生那边啊」
在梦人示意的方向上,将纸人全部丢进河里的管理员,现在正对着河双手合十进行祈祷。
「这、这……」
「机会难得,就直接问问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放『流雏』吧」
「这么直接,没问题么!?」
梦人对动摇的结摇了摇头。
「你指的是那层意思?是担心管理员是犯人,被问之后袭击我们?还是担心问了不必要的时候,让你以后在公寓里会陷入尴尬?」
「呃……两、两者都有!」
「你还真是犹豫不决啊。你不是下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引发什么问题也要让我进行干涉么?」
「唔……」
结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无言以对。
梦人见结这个样子,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结见梦人邪恶的表情变化,心里想着「这孩子性格果然有够遭」鼓起脸来。梦人扬嘴一笑,随后扔下结继续朝管理人所在的上流方向快步走去。结一时间驻足原地犹豫着,但梦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最终还是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3

「……哎呀,真是惭愧。只因为被还被老伴狠狠地说过,那种『不好』的东西就要顺流漂下去呢」

管理员田端老人单手拿着垃圾袋,走在回去的路上被问到那种事,结果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在困惑的结的面前,话题没一会就有了进展。听过梦人所说之后,结只觉得田端无非是在模仿流雏进行某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梦人没有去管犹犹豫豫的结,立刻走近田端,单刀直入地用一句「你在做什么?」喊住了田端。
当时,田端也难免吃了一惊,但后面的应对本领令人惊叹。面对戒备起来的田端,梦人指向了在一起的结,表明自己是结工作上有来往的人,来祝贺结乔迁之喜,现在正让结带他四处参观。然后梦人完全隐藏了平时那种扭曲,以良好的处世姿态开始与田端攀谈,没一会儿工夫便解除了田端的防线。回过神来,三人正一起往公寓走,同时梦人开始提出当初想问的事情。
田端就这样被他套出话来。
据田端所说,那个『纸人』其实自从公寓落成第一次募集入住者以来,就经常出现在公寓的院地之内。身为管理员的田端在清洁时,最开始似乎是当做垃圾按正常方式处理掉的。但没过多久,与田端一同负责公寓清洁的妻子渐渐开始觉得那种东西阴森可怖,便唠叨着要他将这种东西扔进河里漂走。
这种东西指的就是————『咒物』。
「她还说不那么做的话垃圾弃置场就放不下了……哎,虽然觉得这样蠢兮兮的还费事,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哎,不过老伴虽然总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过违抗她可一件好事都没有呢」
田端笑了笑,接着说道
「最开始我觉得她小题大做,很不开心,而且觉得随便往河里扔垃圾不好。可最近不是很糟糕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呢发生么?所以我也开始有些觉得,老伴说的或许也不无道理……」
田端叹着气露出,用无奈的眼神嘀咕了一声之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对着远远看着公寓方向的梦人惭愧地说道
「啊,看我这臭嘴。你男的来庆祝西任小姐的乔迁之喜,我不该说这种话呢」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
梦人露出平和的假笑,摆了摆手。
「硬要说的话,我对那种迷信算很感兴趣的。顺便问一下,您太太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迷信?」
「哎呀,那种事完全没有啊,很普通的。但她倒是很信那些个魔鬼邪神就是了」
「嗯,比普通更倾向于『会去在意』的类型」
「没错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梦人的概括精准地表达了田端氏的意思,田端氏点点头。梦人也回应着点点头。
他们看上去完全打成了一片,至少结是这么想的。田端氏已经完全忘记梦人是个外人,与梦人攀谈。听到关于公寓和自己的事情都被源源不断地从田端嘴里套出来,结的内心里五味杂陈。
不是说梦人的说话技巧如何,而是梦人现在诡异的举止。
正因为知道真木梦人平时的言行属于典型的古怪作家那种,所以结才会觉得佩服、吃惊、难以名状的恐惧。
那么善于交际善解人意的人,实际上是个以捉弄人为乐本性恶劣的家伙。在了解一切的立场上看着这样的情况,结开始稍稍反思与人交际的问题。
根本不知道对自己表现得很亲切的人,背地里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脸孔。
结面前的情景,俨然就是这番道理的缩影。
不过,若是若是认真地去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是生存不下去的……眼前的缩影同样包含了这个道理。
看着假惺惺的梦人与开心攀谈的田端,结感到作为成年人本应早已抛弃的东西,在心中扬起头来。
「……」
可就算这样,也并不是要做什么就都能做到的。
结在眼前情景的感染下唤醒那种不必要的想法,跟在梦人与管理员的身后。但最后到达公寓的时候,入口的自动门刚一开,便看到有很多居民聚集在管理员室前面,于是立刻从沉思中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哎呀?大伙这是怎么了?」
田端询问情况。
「啊,管理员先生,你回来的正好」
结也很好奇地看着情况。在回来的三人面前,这群以老龄人为主,中间混着一些主妇的人之中,一位好像是代表的老婆婆转过身来。
「荻野小姐。大家聚在一起,这是做什么?」
「管理员先生啊,我们相互商量过,这栋公寓有监控录像对吧。能拿给我们看看么?」
这是一位看上去很稳重,皮肤晒成土色的老婆婆。蜷曲着腰的荻野小姐朝着田端走了几步,投以凶恶的目光,用嘹亮的声音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咦?监控录像么?为什么……」
「盛先生一家不可能虐待儿童,我们要找出杀害他们孩子的凶手。录像上应该有的吧?」
「!」
老婆婆此言一出,连结都感觉到了强烈的紧张感,仿佛就连管理员室前面的空气都绷紧了似的。聚集起来的大伙各个面容严肃地对荻野小姐的意见点头认同。他们大部分是平时在公寓院子里或地方中心聚在一起闲聊的老年人,大伙似乎是为了与田端直接谈判才聚集在这里的。
面对这样的一群,田端氏含糊其辞
「这……呃,荻野小姐,这未免有点……」
「你是说不给看咯?我们也被录在上面了吧。哪里有自己被录了还不让看的道理」
老婆婆很厉害。而且她身后许多双认同的目光同时向田端刺去。
田端氏愁苦难耐,即便这样仍旧试图说服众人
「哎呀,录像要听候警方调用……」
他觉得把警察搬出来大家就会乖乖退让,可不了完全是火上浇油,老婆婆激动起来
「不就是那些警察怀疑盛先生夫妇么!」
「就是!」
最后连后面助阵的人也跟着怒吼起来
「这还用说么!就是因为警察信不过,我们才来这里的!他们肯定早已认定就是盛先生夫妇做的,觉得根本不用查啊!还是说,管理员先生认为是盛先生夫妇把大和君虐待致死的?」
「啊,不……绝无此意……」
「那你倒是给我们看啊!难道让盛先生夫妇蒙受不白之冤被抓进牢里就好么!?」
「不,绝无此意……」
「怎么可能是盛先生夫妇做的!怎么偏偏怀疑他们!盛先生夫妇对我们老年人都很好,也非常疼爱大和君,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盛先生不可能是凶手。那些警察全都瞎了眼,根本不想好好调查!」
大伙七嘴八舌,声音越来越大。田端招架不住了,但还是拼命地想要控制场面,一边双手摆着动作一边安慰众人
「别、别激动……」
「你要我们怎么不激动!」
但这只能使火烧加油。
聚集起来的居民们,怒火越烧越旺。
然后,围观的人中有一个最终喊出了这件事

「别废话了,快给我们看!杀害孩子的凶手肯定录在里面了吧!谁是真凶一看监控录像就全清楚了!快给我们看!里面肯定录下了406室那个家里蹲!」

大家大吃一惊。
一时间沉默下来。
这阵沉默,如同某种决定性的裂痕。
尽管只有短暂的瞬间,却是决定性的,致命性的间隙。然后在下一刻,仿佛在场所有人心中那道看不见的『堤』统统溃决了一般,封在里面的『恶意』『厌恶』『恐惧』化作一股浊流喷发而出,当场爆发。

「没错,肯定是那个家里蹲干的!」

一个老人喊了起来。
以此为开端,聚集在这里的老人、老婆婆、主妇,全都将迄今为止没有在明面上提过,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大声喊了出来。
「凶手就是他!」
「没错!这还用说么!」
「肯定录下来了!」
「你要包庇罪犯么!?」
「一直就觉得他很恶心!又不工作,还穿着奇装异服到处溜达!」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
「我一直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孩子会被他怎么样!」
「你不是管理员么?不要放任那种危险的家伙,倒是管一管啊!大家都在害怕啊!再说那个爷爷也是……!」
「废话少说,快放出来看看!」
「你要包庇凶手么!?」
「拿出来!!」
「放!!」
「放!!」
仅在顷刻之间。
回过神来,田端氏顷刻间被居民们逼得走投无路。暴徒们的叫喊、指责,震耳欲聋地淹没了管理员室周围。
充斥着猜忌、愤怒与而已的吼叫换做波涛,吞没了现场的一切。令空气震颤的狂热怒吼声与感情此起彼伏,将幽静的公寓入口的小小空间刷成一片狂乱。

「…………!!」

茫然。
结一个人被留在这混乱之外,茫然地杵在原地。
居民们与邻居们充满愤怒与恶意的狂热,让身处其中的结吓得浑身发软。她无助地愣在原地,负面感情的热浪如同炙热的能量直袭大脑,将她吞入其中。她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像闹钟一样飞快地跳个不停。
怎么办,脑袋跟不上了。
怎么办,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什么也做不到。
但忽然间,他想起此处的局外人不止自己一个,于是向自己身旁看去。
真木梦人撑着那跟结实的手杖,一边看着眼前的这场混乱,一边静静地在笑
「……」
在她看到那表情的那一刻,那份傲慢甚至让她忘却了混乱,完全呆住,禁不住愣愣地凝视梦人。
但梦人这个时候没有理会跟不上状况的结,朝着眼前正在展开的激烈混乱忽然开口,用不算大,但却神奇地能溜进人们意识中的声音,说道
「哎,大伙」
「!」
随后,就如同被梦人这一声降了温一般,骚动从
外围开始稍稍平息下来。
人们这才意识到眼前有个从未见过的局外人,就好像头脑稍稍冷却一般,略微地恢复镇静。然后,梦人趁着这份镇静产生的空隙,又朝人群中扔进了一句话

「大伙莫非对那个406室的人有什么仇怨?」

这一刻,空气冻结了。
此刻已经逾越了镇静的范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就像冻结了一样张大眼睛,看着梦人。
「啊,我这个外人插嘴不好意思。不过从大家的表现看,觉得可能是这样」
在怪异的气氛中,梦人毫不畏惧地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梦人说了句「那么失陪了」,轻轻点了下头之后,以自然的动作转过身去,穿过自动门快步离开了公寓。

「………………」

之后留下了一阵沉默。
暴露在这份沉默之下,结困惑地向大伙低头致歉,跟着梦人离开了管理员室门口。
她刚一来到外面,就感觉像是得到释放一般,呼吸变得顺畅。她发现了梦人走在前面的背影,跑步追了上去,带着略微紊乱的气息朝他喊过去
「真木先生!!你刚才是干嘛!?」
梦人脸上依旧挂着那有所企图的不祥笑容,没有停下拄杖前行的脚步,仅仅转动目光向身旁的结看去,开心地说道
「尚在调查之中」
「喂!」
情况并不简单,结不可能被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等拿到确切的证据再说。不过嘛……相当有意思————不错的反应」
梦人来到稍稍偏离公寓正面的路肩上,朝着似乎很奢侈地一直让等的出租车举起手。然后,出租车开了过来,梦人乘了上去。
「我就先走了。啊,如果可以,最好是把刚才那场关于监控录像的争执看到最后,然后再告诉我」
「真木先生!」
梦人之留下这些话,没对结的提问做任何回答,留下邪恶的笑容,乘着出租车离开了。
「…………真是的!」
在无法释怀之中目送出租车离开的结,被独自留在了路旁气的直哆嗦。她吼了一声之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久久站在原地,心中怀着不满。刚才呈现的那一幕究竟怎么回事?梦人究竟在调查什么?他究竟了解到了什么地步?疑虑与不满充斥着她的内心。
而且,她还感到困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她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呆呆站在原地的时候,不满渐渐平息下来,最终困惑占据了主导地位。
「……」
自从搬到这栋公寓来之后,名为「日常生活」的外壳已经有好多次开裂,隐藏其下的隐情显露出来。在刚才那一刻,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又看到了一些。
逼着管理员拿出监控录像的居民,指名凶手是406室的『儿子』。结算是亲眼见过那个老人的孙子,确实觉得那个人很恶心,也理解有孩子的母亲会感到不安,但着实没想到居民们会对如此视他为危险。
——难道过去发生过什么?
这样的疑问涌了上来。
她觉得梦人知道些什么,已经查明了一些事情,在那个地方像那样插嘴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而且从梦人临走之际的口吻中,也能鲜明地感受到这一点。
结心想……406室的居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光从听到的消息了解到,那个老人的『孙子』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而且应该与五十岚小姐和棚桥小姐的丈夫,以及杉北小姐本人在童年时期非常熟悉。
而这样一来,这话题反而没法拿出来聊,但还是想找机会问个清楚。
结心里这样想着,总算是转过身去。回到公寓之后,那些居民们仍在管理员室门口围着管理员争执不下。
「……」
结的意见也跟梦人说的一样,觉得应该将这件事看到最后。
可是光看这情况,感觉不到事情有一丁点进展的迹象。
看着这情况肯定会影响心情,众人围着管理员对管理员施压的情景一直持续着。
这是一锅猜忌、义愤、厌恶的大杂烩。
结看了一会儿,但她决没有那么多人闲工夫,并没有一直看下去,只好转身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

……然后到了傍晚。
结在去保育所接克己的时候,在保育所门口与今日子和棚桥小姐碰了头,一边等待孩子一边询问他们有关406室那个『儿子』的事情。
「哎……就跟结小姐说的一样,经这么一说发现他们确实是同年级的同学,应该认识的人」
「的确」
「是吧?那有没有听说什么?」
「说不准啊……不过这么一想,发现我家先生的确没怎么说过那个人的事情。五十岚先生啦,盛先生啦,渥美先生啦……其他同学的事倒经常说呢」
「哎,我家老公也差不多」
「是这样啊……」
今日子与棚桥小姐都觉得有些奇怪。
「杉北小姐应该直接认识吧?」
「应该是的」
「不过,也几乎没听杉北小姐说过」
「就只是最近听过一点」
「……唔,经你这么说,确实有些在意。我去找我家先生具体问问吧」
「我也去问问吧」
「然后等杉北小姐来了,也试着问问吧……」
「嗯……」
之后,大家一起等了会儿杉北小姐。
最后过来的,是开车的杉北先生。
大家希望落空,很杉北先生稍稍寒暄一番,直到分别的时候都没人提到406室那个『儿子』的事情。可能是因为要跟好不容易相处融洽的新朋友分别感到寂寞,从璃恩上车直到杉北家的厢型车消失在视野之外,默默地凝视着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
结带着克己回到家,在四楼刚下电梯就发现很吵。
只见正在吵闹的是群曾经见过的人。上午在管理员室前面吵着要看监控录像的那些居民,这次聚集在了406室门前,围着406室的玄关正朝着里面嚷嚷什么。
只见406室的房门敞开着,那个额头上有颗大痣的生驹老人正在外面与那群人对峙。老人冲着周围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想要驱赶聚集起来的居民们。
老人大叫
「给我回去!我家孩子什么都没做,回去!!」
可是周围的居民反倒仗着人数对老人步步紧逼
「废话少说!把那个家里蹲交出来!」
「交出来!」
「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怎么不敢光明磊落地出来!那就说说看,他那天半夜都做了什么?帮忙证明盛先生是无辜!」
「不敢在我们面前现身,肯定心里有鬼吧?」
众人七嘴八舌,吵着让那个『儿子』出来。
「……」
攻击目标似乎转为那个『儿子』本人。
结拉着克己的手,悄悄原理这场骚动。
「妈妈,今天生气的人好像很多啊」
克己临走的时候,压低声音这样说道。
「……是啊」
对于克己的这份感想,结只能回答这些。

  †

大河内虎一凭着喜好专程骑机车离开东京,来到约七百公里外中国地方的某山间小镇。(译注:日本的中国地方,并非中国)
那里虽然在区划上被定为市级,但经过合并再合并之后成为了肥大化的人口稀少的自治体的边缘小镇。除开小型的中心聚落,这是片只有零零星星的老旧农家在广袤农田与山林中稀疏分布,称呼其为山村也没什么问题(事实上,合并以前的名字也是村)的,就像被遗弃一般的土地。
这里勉强开通了电车,有个容易跟带顶棚的巴士站弄混的无人车站。在车站附近,有个木质建筑的办事处。那是整个聚落最醒目的建筑,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周围像城堡一样围着涂成白色的土墙,虽然老旧,但气派程度看上去与聚落规模不相称。
然后,还有一幢像是办事处附属的,仓库一样的建筑。
从格局来看,包括办事处的房子在内,这些房子本来应该是古代官员的气派宅院。那个感觉就像仓库仓库,作为仓库来说实在很大的建筑,入口的门敞开着,上面挂着一块带木纹的木头招牌。

『乡土资料馆』

傍晚。身材高大肥满,身穿机车服的大河内踩着碎石地,来到了这栋建筑跟前。
然后,他向建筑及周边张望。这个办事处和资料馆周围,虽然有着广阔的院地,但没有铺上柏油,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踩踏变得十分坚固的,混着碎石的黑土。停车场是用金具将直接将破破烂烂褪了色的塑料绳固定在地上划分出的停车位,上面停靠着车辆。
大河内那辆针对远距离骑行的外国产大型机车也停在这个停车场的一角。那辆机车尽管在散发着昭和气息的日本山村风景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作为远游僻地的道具却又与此番风景可谓有着极致的调和。将自己的机车放在尽头之内,用智能手机拍了张照片之后,大河内便雄赳赳气扬扬,大步流星地踏入资料馆的入口。
资料馆未设接待,也不收费,里面只摆着村子的历史文献与文物。里面的荧光灯已经老化,十分暗淡,地面是铺着薄毯子的木地板。这里以仓库来说很大,但以资料馆来说显得莫名的空旷,里面摆着包括就农用器具、林业用具与制品、老照片在内的,关于村子历史与当地名士的介绍,实际上就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
大河内在门口脱下皮鞋换上塑料拖鞋之后,踩着轧轧作响的地板在资料馆中阔步前进,绝大部分展品只瞥一眼进行确认。他表现得对偏僻乡村的农业与产业毫无兴趣,直接穿过了展品间,顶多就是看到旧农具展品上挂着黏有死虫的蜘蛛网后微微苦笑一笑而已。
其实,在大河内进入资料馆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要找的,并不是流露着历史的旧工具,也不是从内部展览室中隐约露出来的,存放着略显珍贵的物品的玻璃橱窗。他笔直走向的,是与门口相隔不远,介绍村子活动的,感觉不到多大历史感的展区。
在展区的一角,那东西并没有放在橱窗里,也就表示根本不珍贵。那是拍摄年间活动的照片展板,以及将少得可怜的活动中使用的小道具贴在裸墙上制成的,透着弄弄外行人感觉的展览。大河内将他硕大的身躯立在展览之前,注视着其中一点,然后露出略显兴奋的笑容,将刚刚收进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掏了出来,将展品拍了下来。
他一脸兴奋地操作手机,用邮件将照片发送出去。
邮件发送后,没过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资料馆内,大河内非常自豪地接通电话
「你好,真木老师!真的有喔,照片拍得怎样!」
他无比自豪地大声说道
「『人偶』的出处就是这里!就是叫生驹的老爷子的故乡!而且当地人姓生驹的也貌似不少喔!」
如此说道的大河内面前的,是拍摄当地举行流雏活动的情景的照片展板,以及实际使用的,与大部分地区能够看到的,纸制的身体上粘着白黏土制的头部的那种形态不同,连和服之上的头部也全都用用纸制作的扁平流雏,也就是说与公寓里不断抛洒出来的纸人相同的东西,就像昆虫标本一样静静地贴在墙上。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章

 1

深夜,在公寓一楼的门厅,盛一郎正大口大口抽着戒掉好久的烟,这时发现身着西装的棚桥和也从停车场走来,立刻抬起脸,将香烟在便携烟缸中碾熄。
「抱歉,回来晚了」
「没关系,你是有工作在身吧」
一郎一边将便携烟缸收进口袋,以便回应道歉的和也。香烟的烟雾在夜晚澄澈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和也看到这个情况,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梢,用下巴示意那些烟,向一郎问道
「烟已经戒很久了吧」
「是啊」
一郎笑也不笑地点点头。
「是戒了。在老婆怀上的大和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和也一时忍不住表情扭曲起来。但是,他没有继续再聊这个话题,就像转换心态一般敛去表情,朝公寓的中庭指了过去。
「那我们出发吧」
「嗯」
一郎点点头。
「淳一那家伙应该在家。我拜托过佐知,让她只要他一回来就打电话告诉我」
「这样啊」
和也所指的方向,是B栋定投的111室。一郎再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跟着先行的和也走了过去。
「真对不住」
「没什么」
两人一边走,一边进行不多的交谈。
和也就想受不了沉默似的,时不时就会寻找话题,一郎虽然有回答,但回答的都很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听。
「我也叫过真沙辉了,不过他似乎不来」
「喔」
「他说很荒唐」
「像那家伙的风格」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在撒下寂静的漆黑天空之下,穿过被常夜灯昏黄的灯光濛濛照亮的中庭。
虽然有暗淡的灯光照亮过道,但公寓就像死了一样安静。一郎走在里面,想到自己最爱的儿子在这片寂静之中孤独受冻,短短几天里便明显消瘦下来的脸颊内侧之下,他悔恨地咬紧了牙齿。
他是为了下面能够冷静对话,在发生情况时控制和也而过来的。
当然,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这一片死寂的昏暗中走着走着,想象自己儿子惨死的地方就在这深夜冰冷的空气与寂静之中,冷静的心渐渐被磨光。
儿子,当时就是在这片夜色中。
他就是死在这片黑暗中。
——儿子就是在这片寂静中被什么东西给带走,最终冻死的。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松野淳一真的知道那个「什么东西」么?这里有什么东西,大和是怎么死的么,那个无赖一样的男人真的知道么?如果他真的知道,如果弄清真相,我到时候会怎么说,会怎么做呢?
「…………」
一郎一边走,一边思考。
他得不出答案,下意识间攥紧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手掌里。
一郎发觉这一点,放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将正在微微颤抖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用力大的让他自己不敢相信,手掌上留下了从未见过的深深指甲印,部分因为内出血变成了紫红色。
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111室的门前。
和也站在前面,按下了内线电话的门铃。
这段莫名激发紧张感的沉默持续片刻之后,门静静地打开,松野淳一的太太从里面露出脸来。
「……你们好」
出来的太太比憔悴的一郎还要消瘦,那张脸活像幽灵。
和也无言地向太太点点头。太太默默地缩回门去,随后和也走进玄关,一郎也紧随其后,默默地跟太太致以问候。太太也向一郎回以问候,但她跟一郎一样失去了孩子,每天精神上受到媒体与警察乃至各个方面的摧残,意志和感情都被消磨了不少。
「淳一那家伙在里头么?」
「……」
和也问道。太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进行这番简短的对答之后,和也与一郎站在了玄关之内。
进了门之后,屋内的情况映入眼中,然后他们立刻察觉到了。察觉到之后,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在这短短几天里,松野家的家中给人感觉异常的昏暗,一片狼藉。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玄关、走廊、以及从顶头前敞开的门看到客厅的一部分。然而就光这样,都能看到衣服、空罐、塑料瓶以及几只塞满的垃圾袋扔在走廊上和客厅里,墙壁看上去脏兮兮的,仔细一看还有伤痕,玄关和走廊的角落积着灰尘和头发。
不知为何,屋内的空气出奇昏暗,满是灰尘,而且还出奇阴冷。淤塞的空气十分浑浊,而且聚满湿气的空气中微微弥漫着厨余垃圾烂掉一半的臭味、霉味、以及婴儿排泄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馊臭异味。
不晓得为什么,灯光的亮度明显很低。
好奇怪。大伙不久前对淳一的作风提出意见,让太太去避难的时候,还不是这种状态。
这一样的气氛,就像是屋子本身随着住在里面的人一起腐烂掉了似的。一郎在感到吃惊同时,心中还有些受打击。痛失爱子的一郎没有经历去管松野家,在这短短数日里完全改变的家中空气,让他不禁想到有着相同境遇的自己未来的样子。
一郎愣愣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还没睡」
太太心不在焉地回答了提问,但那算不上回答。
「好伤心……可我要是不伤心的话,幸彦就太可怜了……」
「……」
「为了幸彦,我必须哭……可是,我还有小宝宝要照顾,必须好好照顾…………而且小宝宝要是哭起来,淳一在家的时候就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朝屋里吼过来。『什么事!没什么事就让她闭嘴!』……真的好可怕……还拿刀过来……」
太太断断续续地说明情况。一郎与和也听着松野家不知不觉间被逼到最投无路的状况,都不禁失语。
而这份无言,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喂!少把人当聋子!」

一阵怒吼,还有空罐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郎与和也回过神来,抬起脸向走廊一看,只见淳一踢飞了扔在地上的空咖啡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站在了走廊上。与此同时,还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酒气。他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目光呆滞,口齿也有一点点不清,处于烂醉如泥的状态。然而酒精明明在起作用,而且淳一是那种喝了酒皮肤很容易发红的体质,然而他现在面无血色,只有眼睛释放着蜇人的凶光。
而且,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很大的匕首。
「阿淳……」
「淳一,你……」
两人说来也记得,淳一有在收集匕首,记得是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的。两人如今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想起了之前完全遗忘的自己发小的那个兴趣。淳一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是个肆意妄为心术不正爱欺负人的孩子了,总能若无其事地边笑边用刀指向欺负的对象,甚至是同伴。
想起来了。
大家成为出色的大人之后就完全忘记了,但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现在紧握着刀,烂醉如泥,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发小。他双眼之中在酒精的作用下完全显露出来的感情是憎恨,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就连柔道有段者的一郎也感觉到了危险。
「……你们这次是来干嘛的」
失常的眼神,低沉的声音,都显露出了淳一沉在心底里的激烈情绪。
「那眼神怎么回事。在小看我么……信不信我宰了你们」
一郎注意到淳一愤怒的目光,想身旁看去。站在身旁的和也面对那种状态的淳一,别说是害怕了,甚至还更加愤怒地瞪了回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
「喂,别冲动!」
一郎感到危险,抓住和也的肩膀。
「别激动,那家伙现在不正常」
可是和也根本不管淳一又没有拿刀,一股恨不得立刻朝淳一扑过去跟他拼命的架势。
一郎非常吃惊。
——和也为什么这么拼命?和也明显也很不冷静,必须阻止他们。
在一郎想着这些的时候,握刀的淳一回瞪着一直瞪着自己的和也,朝玄关走了过来。
「喂……」
「……」
逐渐接近的这两人所释放的怒气,一郎就连皮肤都能感觉到。
淳一双眼充血,和也瞪圆双眼迎了上来。
两人的精神都不正常。一郎将和也的肩膀拉了回来,可和也看都不看一郎一眼,将一郎甩开。
「放开」
「别冲动!」
和也没脱鞋就踏进了家门。
言语已经不能阻止他们了。淳一因醉酒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愤怒地挑了起来。
一郎伸出手,可是准备上前的身体却收到了阻力。他的衣服被抓住了。是淳一的太太对情况感到害怕,抓住了一郎的衣服。
「唔……」
「少瞧不起人了!」
淳一大声叫喊,唾沫横飞。
「我知道,你们统统都看不起我!」
已经不行了。一郎很清楚。他在政府窗口遇见过这种状态的人。那个人烂醉激动,就跟眼淳一现在的状态完全相同。他不满政府的接待,在窗口胡闹,对着负责办事的人员以及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挥舞利刃,造成人员重伤后被逮捕。眼前的情况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既视感。恐怕淳一现在会毫不犹豫地对和也用刀。
一郎浑身发寒,拼命阻止。
「喂,快住手!」
但两人根本阻止不了。
和也又上前了一步,淳一烂醉的头脑对他的态度完全激动起来,一边大声威吓一边大步逼近和也,随着一声大叫将手中的刀高高挥起。
「!!」
一郎心脏受挫。
长久相处的朋友,就要在眼前被另一个朋友杀死了。
「噫……」
太太惨叫了起来。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没有成为现实。走到了玄关,挥起刀的淳一,却突然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就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停了下来。

「……!!」

可是,这个举动……
并非出于理性。
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赶快都要飞出来。当时淳一的脸上浮现的,是真真正正的恐惧
他那苍白的脸激烈地痉挛起来,感觉脸皮都要被撕破,但他眼睛看着的不是和也。停下来的淳一,目光直接穿过了和也和一郎,投向了他们背后大门敞开的玄关之外

「………………喂」

困惑,紧张,感觉上出奇漫长的沉默。
沉默过后,在淳一绷紧的脸上,那颤抖的嘴里漏出嘶哑的声音
「喂…………那是什么鬼东西……」
「……?」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不过,淳一的突然转变,以及眼下匪夷所思的情况,让一郎完全呆住了。但隔了一会之后,淳一在所有人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了一郎他们身后,可怕地放声叫喊。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瞧你们带过来了什么!!」
「!?」

所有人被他的喊声吓得浑身发软。那叫声就是如此可怕。
转瞬之间,现场的空气被淳一的恐惧彻底渲染。对淳一的怒吼惊呆的其他人,下意识间转向身后。可是那里只有一扇敞开的门与暗淡的玄关灯光,再往那边便只剩下中庭之中的深邃黑暗。
什么也没有。
空空如也的黑暗。
但淳一紧盯着,手指着那片什么也没有空中,陷入了强烈的恐慌状态。
「………………!?」

……

一郎从什么也看不到的身后感到了一股恶寒。
她在空空如也的夜色中,感觉到某种东西。那肯定是错觉。
那是由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传染,就像在本应什么都不存在的身后的黑暗中,凝集成了某种东西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但淳一的的确确正看着「那里」,恐惧不已表情抽搐,大喊大叫地开始后退。
「住手……喂,住手!!」
「…………!?」
轧……
「住手…………喂,别过来!!」
他紧盯着空无一物的玄关,就像想要逃离身后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似的,踩着轧轧作响的地板在走廊开始后退。
「…………!?」
「别、别过来!!别过来这边!!」
在惊呆的众人面前,淳一的目光没有跟任何人对上,表情惊恐。
在一声几乎喊破嗓子的叫喊之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玄关,一边惊恐万状地大喊大叫胡乱挥刀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向客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喂!怎么了!?怎么回事!?」
随后,呆住的所有人都在混乱之中动了起来。
现场空气紧绷,异常之极难以理解的情况令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即便这样,一郎与和也还是留下了愣在原地的太太,胡乱地脱下鞋子之后追了上去。一郎只能追上去,他虽然知道自己陷入了恐慌状态,但除了追上去别无选择。
两人冲进客厅,看到淳一正缩在客厅的角落。
他就像在被什么东西穷追不舍一般,背对着房间角落的窗帘,看着走近客厅的一郎与和也的方向,但目光却盯着不是一郎与和也之外的某种东西,眼睛惊恐地完全张开,将刀指着那边。
「别过来!别过来!!」
他又喊又叫,恐惧得面部扭曲,愣愣地站在原地。可是————淳一因恐惧而错乱的样子,在下一刻完全改变了。

嗷嗷嗷!!

突然。小婴儿就像着火一样,从身后的走廊上传来哭声。
一郎大吃一惊,心跳加快。他不仅向身后一看,声音传来的门现在正关着。在记忆中,那里应该是儿童房,里面放着一张婴儿床,小婴儿现在应该就睡在里面。
这不奇怪,毕竟动静闹得这么大。
醒来的婴儿哭了起来。但害怕的淳一一听到那哭声,脸上立刻转为绝望的表情。
「等等!!等一下!!」
淳一叫了起来
「住手!!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这话并非是对一郎与和也说的。他目光对着比一郎他们视线要偏低一些的方位,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拼命地就像哀求一样呼喊过去。
一郎与和也不明白淳一在说什么,看到了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异常的情况。
婴儿嚎啕大哭,哭声从走廊完全传了过来。
「…………!!」
淳一的眼睛,转向声音传来的走廊,眼睛里的恐惧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惧所取代————下一刻,淳一彻底自暴自弃地,像惨叫一样叫喊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我照做!!」

噗滋噗滋噗滋

淳一将手中的刀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奋力侧向切开。
「咕嚯」
「欸……」
淳一仰起头,将厚实而且未经打磨的钝刀奋力地插进露出来的脖子里,然后用尽力量将皮肤、肉、以及遍布整条脖子的粗韧带和血管割断了。
茫然……
在两人面前,淳一口里发出泄了气的声音,切开的脖子里喷出细微的血雾。
下一刻,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从淳一切开的脖子中,鲜红的血像喷泉一样大量涌出,转瞬间将穿着西装的淳一身体还有客厅的地板染成红色,然后发出噼唰噼唰的声音,在墙壁和窗帘上撒上了可怕的斑点。
「——————————!!」
空气之中顿时充满了血腥味,连嘴巴都能尝到血的味道。
本能所避忌的,温热恶心的铁锈味,刺激着鼻腔深处,滑过舌头表面。
咚的一声,刀掉在了木地板上。与此同时,之前勉强站立的淳一颓然倒向墙壁和窗帘,在上面黏糊糊地拖出粗粗的一道血迹,一点点往下滑,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手脚呈诡异的角度撒开,身体坍落在地。
地板之上,眼看着血泊蔓延开来。
鲜血像积水一样扩大,最后沿着地板接缝的槽,把地上的尘埃粘在表面,形成一片血池,一部分被窗帘吸了上去。
淳一那双变得空泛的眼睛对着半空,倒下的身体在血泊中痉挛了一阵子。在痉挛停止之后,从他头部半张的嘴巴,以及撕开后露出乌黑血肉的颈部断面,一时间仍旧继续汩汩地冒着血。

「……………………………………………………」

寂静。
回过神来,已是一片寂静,不知不觉间,婴儿的哭声也停止了。
在可怕的寂静中,一郎与和也就像完全冻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忘记了。不知过了多久,连是长是短都都感觉不出来的时间感中,从两人身后的玄关方向,传来太太困惑的声音。
「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
最后,两人身上的咒缚解开了,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
「阿、阿淳!?」
「这、这是怎么搞的啊!!喂,怎么搞的啊!!」
一郎与和也叫了起来。他们几乎陷入恐慌,一边叫喊,一边驱策勉强还残留着常识的大脑。
「阿和,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啊……好!」
和也遵从这苍白的指示,扑向电话。
「咦?那个,怎么了……」
「太太不要过来!带着宝宝先出去……总之先赶紧出去……!」
一郎虽然头脑混乱,但在惊讶之余制止了准备进客厅的太太,为了让太太和孩子远离这可怕的地方做出了指示。同时,一郎也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拼命地来到走廊上,急急忙忙地打开最近的房间,寻找有没有毯子之类能够遮挡遗体的东西。
但是……

「……咦」

就在看到房间里面的瞬间,本来急冲冲地刚扑进房间的一郎,却顿时停下了脚步。
这间房,是淳一的个人卧室。熟悉的统一格局,五张榻榻米大小。房间里的荧光灯没有开,厚厚的窗帘关闭着,而且走廊上的灯光找不到这间屋子,因此里面非常黑暗,无法清楚分辨房间内的具体情况。
只不过,房间里头摆着一张桌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摆在那张桌子上的台灯模模糊糊地亮着光,照亮了桌面。
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孤零零地浮现在黑暗之中。

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红红的,红色纸人

纸人没有了脑袋。
用纸做成的红和服雏人偶,白色的脖子部分被撕了下来,里面红色彩纸的部分就像凄惨的断面一般露出来。
然后……
桌上还有一样东西被照亮了。
在屋头纸人的旁边,什么也没摆的桌面之上,显然是用刀刻了一小行潦草简短的字。


『去死』


只有这短短的两个字。很短,很难看,但却刻得非常深,非常清晰,那份源于单纯的幼稚而暴露出的恶意如实地表现出来,释放着深达根源的阴森存在感。
看到那东西。
一郎不禁呆住了。
——怎么回事?房间里头照亮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一郎一头雾水,面对着难以理解的这一幕,愣愣地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然后将摸到的开关按了下去,随后荧光灯照亮了房间。
「!!」
这一刻,他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唔……!!」
一看到那些东西,他浑身发憷,心脏差点骤停。
「什、什么……这是什么啊……!?」
光照亮的房间里,墙面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
不……不光是墙壁上,包括天花板上,柜子上,电视机的荧幕上,乃至门的背后,能够刻字的一切地方全都令人发疯地刻上了树叶数不清的文字。
只有一个词……

『去死』

无言,无数,乱七八糟,好像伤痕一样……
所见之处全都是字,数量之巨,细数之下恐会令人发疯,就像可怕的虫群一样覆盖整个房间。
「…………………………!!」
一郎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冒出满脸的冷汗。
他感受着自己的汗水顺着脸往下流,呆呆地站在房间里完全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脑子里,被这个疑问完全塞满。
此刻置身于这异常情景之中,就像诅咒与恶意在皮肤上到处乱爬一般的阴森感觉侵袭全身,身体心灵全面悚缩,彻底丧失思维能力。
「唔唔…………!!」
一郎喘不过气来,忍受不住退出了房间。
他看到了地板,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滚落着几只空啤酒罐,尽管屋内垃圾乱丢乱放,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房间中心整理出了一片干净的空间,让地板中心突兀地空了出来。
在那种,有着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明显有意地放在这个疯狂的房间里收拾得不自然的地板中央。
那是一把刀。
是一把明显用来对付人的,外形凶恶的刀。
那把刀就像镇尺一样,将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压在地上。
纸上用圆珠笔写着字。
那自己潦草难看,是淳一的字迹。
淳一,写了这样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
一郎无言地看着这句话。
乍一看,这是则留言。看上去就像留言。
不然的话————就是遗书
一郎嘀咕起来。
「正……至……?」
然后,就在他疾呼无意识地,愣愣地念出上面的那个名字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公寓震动起来。
「哇!!」
心脏猛地跳了起来。情况来的十分突然。突然之间,就像有许许多多只手在殴打公寓的建筑一般,传来让人感觉房子震动起来的巨大声响,震动了空气、鼓膜、皮肤。
「噫!!」
「唔噢!!」
从玄关和客厅,分别传来太太跟和也的惨叫声。
一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声音几秒钟后就停止了。之后,尽管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寂静,但这股寂静充斥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异样气息。
在这个房间之中的空气,如同冻结一般异常。
在外面……发生了某种情况。
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一郎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刚才那是————敲门声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东西。刚才毫无疑问,就是强们的声音。
是大量的门,在同一时间,猛烈敲响的声音。许许多多,许许多多,尽管不想去思考,但恐怕……不,肯定是除这间房之外所有房子的玄关门被同事敲响的声音。

「…………………………」

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意识的承受范畴。
他不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对接踪而至的异常状况,他的思维彻底停摆。
只不过,他从外面远远地听到了好几声惨叫般、怒吼般的声音。
随后,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那声音不止一个,有许多量救护车正在开向公寓。一郎用自己仿佛已死的意识边缘,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听着那声音。

 2

晚上,克己的哮喘发作了。
当时结工作到很晚,克己跟她在一个房间里,在地上摊开素描本正在乖乖画画。情况就发生在结专注地盯着电脑,没有去看克己的那段时间里。
哮喘容易在晚上发作。由于搬到这片土地来之后,克己的哮喘还一次都没发过,所以结肯定是大意了。在持续了一阵喘不上气的剧烈咳嗽后,药物开始起效,可是气管之中仍旧在发出嘶哑的声音。克己精疲力竭地躺在被子上,结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哄他睡着,内心对自己最近的大意懊悔不已。
克己因咳嗽与窒息耗尽了体力,总算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就算睡着了,他每次呼吸仍在发出嘶、嘶的,痛苦的声音。能够感觉到肺部的浑浊声音化作振动,传到抚摸着他后背的手上。
克己比同龄的孩子要个头稍小一些,瘦弱一些。
看着孩子衰弱地躺在被窝上,无法顺畅地呼吸,自己却无法替他做任何事情,只能无所作为地守护着它。
「对不起……」
这样的夜晚,以前读过许多次。
在这无助的夜晚之中,黑夜的沉积一点点地渗进她懊悔的心,她只能对睡着的克己的侧脸道歉。
想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明明是为了克己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接踵而至的事情却让她没办法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克己本人身上。
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必须思考的事情。
有必须注意的事情。
然后————还有让她怎么也放不下的事情。
那些明显不正常的情况,正一点点地侵蚀结的生活、时间,乃至她的意识与精力……今天也是如此。今天同样给她增加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各种需要在意的事情,而且她为了防止克己哮喘发作,打扫卫生和晒被子必须特别注意,她也自知自己做的不尽人意。
结本来因为性格固执,总是对自己的工作要求尽善尽美,而这种倾向在这种这时候冒了出来,刺痛了结的良心。
对儿子的愧疚,让她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

结再次面对现在这种,每次克己哮喘发作都会变得十分凝重的时间。她怀着痛苦,无助地守护着胸口发出苦闷呼吸声,勉强睡着的克己。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注意到放在克己枕边的素描本。
在克己哮喘发作前,结没有去管他的那段时间,克己会一个人玩。但结稍稍发觉到,在搬到这所公寓来之后,动不动就能看到克己画的画。
那是有些诡异,有些阴森的画。
她问过克己画的是什么,但克己没有回答。克己总是非常聪明地察觉到结在提问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清,如果体温之中含了不安或愤怒的情绪,克己就会坚持不去回答。
因此,结虽然很在意,但克己最近经常讲素描本藏起来,不让结这个做妈妈的看到。结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契机,但她后来越是在意,克己好像也就越能感觉出来,反倒是结有两天完全看不到他画的东西。
结也害怕他固执地将画完全藏起来,所以不敢太强硬地追问,也就是放任他没有去管。而就在放任的时候,她渐渐被自己的忙碌给冲走,意识渐渐离开了那些画。
这就像是一份证明『自己没有好好看着克己』的新证据。
「……」
结凝目而视。
盯着那本素描本。
盯上克己哮喘发作前画的那幅画。
——他在画什么?
结觉得这次机会难得,怀着纯粹替孩子担心的心情,顾及克己的样子犹豫了一番————最后她下定决心,悄悄地将手伸向了素描本,摸索着翻开了有画的最后一页。

画上满满地画着许多红色的人

「………………!!」
一看到那幅画,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在素描本的纸页中央,画展一闪大大敞开的门一样的东西。然后,他以凌乱的笔触画着涂成鲜红色的人形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站在那扇敞开的门中。以最直观的语言来形容眼中这情景,就正如上面那般,乃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蜡笔画。
结噤若寒蝉。
这话符合小孩子的特点,没有技术,但反而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这幅画虽然质朴,但从笔触之上鲜明地反映出,他绝非喜欢那全身赤红的扁平人形物挤满门口的景色而画出来的。
——这是什么?他画的是什么?
结脑袋这样想着,头上冒出冷汗。
——不,更关键的是……这画的是什么地方?画的是哪扇门?
结不禁朝自己卧室的门看去,但从敞开的房门总只能看到走廊,看不出任何与那副毛骨悚然的画相吻合得部分。
「…………」
结看看克己。克己正在痛苦的呼吸中,勉强维持着浅浅的睡眠。
她很想问,恨不得马上把他叫醒,问他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克己好不容易才脱离无休止的咳嗽地狱,从痛苦中刚刚得到安宁,她不忍心把他叫起来。而且就算现在问他,结也不认为他会回答。
但是,不弄清楚会非常担心。
那幅画就像恐怖作品里经常看到的,小孩子被某种东西附身后画出来的。
或者,是拥有强烈的心灵创伤或心理极其扭曲的小孩子,描绘内心疯狂的画。
结那种情形都不希望发生在克己身上。
她的内心被不安所占据。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是个单亲家庭,结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给克己充分的母爱,对此很困惑,很愧疚。
「…………」
结看了看素描本,看了毛骨悚然的画,画着『红人』的那一页。
结怀着恐惧,心想……还有没有画其他的东西呢?
她屏住呼吸。她觉得这么做就像在偷看自己儿子秘密,一方面觉得十分愧疚,但不安有驱使着她再次朝着素描本伸出手。她为了翻开其他的画,将手指身心素描本中,那起那一页纸,轻轻地,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指将那一页————

……

就要翻过去的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结大叫起来,然后急忙捂住嘴。
深夜的寂静,强烈的紧张感,被突如其来的,激烈的重重敲门声彻底打破。
她吓得心脏快蹦到嗓子眼,肺差点撕裂。
强烈的惊讶与恐惧让她一动不动。她眼眶中含着泪,抓着被窝缩紧颤抖的身体,但敲门声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公寓恢复沉寂,连自己压抑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

哈~、
哈~、
结一边听着自己紊乱的喘息声,一边将意识头像玄关。
她聆听声音,探查气息。
——是谁?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窍门?
她知道,这明显很奇怪。她拼命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去感受外面的情况,然而玄关之外突然没声音了,而且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只有

…………

鸦雀无声的寂静。
冰冷寂静的空气,在玄关沉淀。
结僵住了好久好久,无法动弹。
她无法离开克己身边。另一个原因,是存在于她头脑中的,前几天做的玄关被敲响的『梦』与当时看到的『红色的某种东西』的记忆,以及刚才在素描本上看到的『红人』,还有公寓公告板上张贴的那则警告。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她一心克制住呼吸,一心将自己,将克己藏起来,不让刚才敲门的『某种东西』发现。
不论等待多久,终究无法放心下来。
时间感早已丧失。
不知不觉间,她为了保护克己,一直抓着克己的手。
她无止尽地隐藏起息,无止尽地将意识投向玄关。
这种如同冻结一般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从犹如墓地般一片死寂的玄关那边,突然感觉到了气息,听到了脚步声。

「!」

结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浑身绷紧。
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敲门声。变得过敏的听觉,采集到了玄关门铃的响声,以及来自门外的呼喊。
「晚上好,打扰了,结小姐!你那边没事吧!?」
「……今日子小姐?」
结总算抬起了脸。
玄关外面吵闹气来。结听到声音,在克己身旁让僵硬的身体满满地站了起来,走向玄关。
由于刚从紧张中得到解放的缘故,她双脚有些不受控制,东倒西歪地走到了玄关。然后,她打开门锁,轻轻地走出门外。看到结的身影,门外的今日子毫不掩饰地露出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结小姐,你们没事吧?你这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一看到结的脸,今日子便探出身子这样问道。
在她身旁,穿着可爱睡衣的华菜正牵着今日子的手,在犯困。
结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困惑,向今日子问道
「呃……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怎么会没事,最近净是麻烦事,但她听得出今日之问的不是那种。今日子看着一头雾水的结,松了口气。
「……太好了,看来什么事也没有呢」
可是,今日子立刻敛去表情,压低声音说道
「我家也没事。不过,周围情况不太妙……」
「咦?」
——出什么事了?
结从打开的门中,向看上去并不大的玄关外张望,可光这样就能感觉到公寓之中的气氛非常躁动。
这显然不是大半夜的气氛。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到了本该静悄悄的公寓过道里。
注意到这件事的结,问今日子
「出……出什么事了?」
而今日子露出烦恼的表情,不知该作何解释
「呃…………这个嘛……」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便被打断了。
突然,从充满躁动气息的楼下传来女性响彻中庭的尖锐叫声。

「所以都说过了啊!」

结从未听过那样的声音,但认识大喊起来的那个人。
这错乱尖锐的叫喊声闻所未闻,却毫无疑问是结十分熟悉的声音。
「所以都说过了啊!要离开公寓啊!这个公寓有问题的啊!被诅咒了啊!所以凉才会!」
「棚桥小姐……!?」
那是凉的母亲——棚桥小姐的声音。
是住在一楼的棚桥小姐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她声音大到从中庭一直震彻四楼,从她平时的样子跟根本难以想象。
听到那声音,结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然后,她就像要抓住今日子的似的,连忙问道
「咦!!凉君出什么事了!?」
「别激动!别激动啊,结小姐!」
今日子安慰丧失冷静的结,可是在中庭之中,棚桥小姐仍在不断地发出那震耳欲聋悲痛欲绝的惨叫。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就像杉北家那样!那么做才是正确的啊!」

………………
…………………………

  †

…………

克己和妈妈一起回到家,在家所在的楼层下电梯时,外面似乎正在大吵大闹。正好是位于克己家所在楼层最顶端,妈妈说过「最好不好靠近」的房间前面。
只见许许多多的人聚在那里,非常大声地与站在门前的老爷爷相互争吵。
聚集在房间面前的那些人,全都透着隐隐约约的红色。
虽然那颜色就像透过有色滤镜一样浅,但有些令人讨厌,不过大家的红色各不相同。
大家都在生气。
他们围着那个驼着背的老爷爷,都在发火。
被大家围着的老爷爷也在发火,而且嗓门不输给大家,跟周围的人针锋相对。
可是————老爷爷……不是红色。
老爷爷是……总觉得有些搞不懂的紫色。就像紫、红紫、青紫,再加上红、蓝、黑色蜡笔混起来涂得乱七八糟似的,浓重而浑浊的紫色。老爷爷的身影被那从未见过的浓重『颜色』涂抹殆尽,只剩下轮廓能够看见。只见他张开嘴,正朝着大家吼回去。
这是在争吵。
红。
红。
大家都是红色。
周围的空气看上去也红红的,隐隐约约变成了红色。
「……」
克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被妈妈默默地拉起了手。
妈妈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强硬,不过克己虽然在回头看,但还是马上顺从妈妈,跟妈妈一起朝自己家走去。
克己对妈妈说
「妈妈,今天生气的人好像很多啊」
「……是啊」
妈妈也露出有些伤脑经的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嗯」
今天看到了很多。
生气的老爷爷,将那个老爷爷围住的人们。
然后还有————

……

在身后怒吼的老爷爷身后,从那敞开的房门之中露出来的,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玄关与走廊之中,透着红色的大量人影

「……」

从那狭窄的玄关与走廊中,感觉到了许许多多的眼睛。那无数的人影,将无数道目光投向玄关门口。
在生气的人好多好多。
而且今天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刚才妈妈来保育所接克己的时候,也看到了。
在大人们说完话准备回家时,克己不经意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拜拜」
「拜拜」
克己朝着向自己道别的璃恩转过身去,也向璃恩道别。璃恩坐着的大型箱型车发动了,从保育所门口出发,克己一边挥手一边目送车子离开,然而在渐渐驶离的车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有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

那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动不动。
那个生气的人是谁呢?
刚才车上有那样一个人么?
克己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感到纳闷,于是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箱型车,直到车消失在视野之外。
…………

到了晚上有点哮喘。
咳得好厉害,喉咙里头,胸口下面几乎喘不上气,不断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妈妈向克己道歉说
「今天很忙,可能没有好好打扫和晒被子。对不起」
克己回答
「没关系」
可是,克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又咳了起来,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他本想说,不是妈妈的错,在看到过多『颜色』的日子里,就容易哮喘。
她只能在被窝里艰难地喘着气,忍耐着痛苦闭上眼睛。这种难耐的痛苦,肺里面缠纠在一起,呼吸困难的感觉,总觉得跟今天看到的那许许多多红色的人的视线之中所感受到的感觉有些相似。
克己吸了雾剂服了药,在妈妈的抚摸中睡着了。
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克己站在小河的浅滩上。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那水像镜子般清澈,就像稻田一样到处稀稀疏疏地长着高高的草。
他用泡在水中的赤脚,踩在河底的碎石上,站在河中。
河水虽然清澈,但没有流动。河阻塞了,形成了一片堰塞湖。
这是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堰塞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巨大得令人难以呼吸的堰塞湖中央。
这片冰冷广阔的堰塞湖中,漂着白色的雾。
远方白蒙蒙的,看不另一边。
他不禁觉得,这幕情景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话虽如此,也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就像是灵魂世界,精神世界之类,难以言喻的地方。
「…………」
他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样的世界的正中心,随后看到从遮蔽视野的高草与白雾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在缓慢靠近。
那是水面。属于这片堰塞湖的,但在稍稍流动的水面。某种东西乘着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微弱水流,从白雾重重地那一边缓缓漂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个……不对,那些是红色
藏在白雾之中看上去只是一些红点的东西,正缓缓地,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飘过来。那红色的东西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往这边飘过来,照理说应该早就会厌倦才对。
可是,克己还是漫不经心地一直看着它们。
在远方看上去好小好小,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最终靠近到能在雾里看清样子的程度。
那是在水面上漂流的小小纸人。
小小的红色纸人,从草与白雾的另一边,顺着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静静地飘过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东西的数量逐渐变多,慢慢漂来。
一个、两个……在雾的那头犹如红影的那东西,数量渐渐增多。上十、上百、上千、上万……不久,将白雾那边的水面完全被红色所吞没。
那些红影一边淹没水面,一边静静地,静静地漂来。
上十、上百、上千、上万的纸人从白雾中出现,让水面、视野、脚下,乃至身后的远方统统变成了红色。

红。
红。
红。

克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风景中,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时间中,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数以万计的红色纸人漂来的堰塞湖中,永永远远地站在这样的梦境中。

………………
…………………………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章

 1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激烈的声音让棚桥令子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
在哄儿子凉睡着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陪着他睡着了。令子在这个地上铺着被窝,点着小电珠的昏暗卧室中睁开眼睛,并咲希不吵到睡着的凉,静静地,慢慢地从孩子身旁起身。
「……」
现在夜深人静。
这种时候门被激烈地敲响,令子被敲门声惊醒。
刚醒来的她愣愣地坐在地上,可内心充满了惊讶。她心跳剧烈,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可她一醒过来,敲门的声音便中断了。现在,这个撒满昏暗光线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鸦雀无声……

在这个除了寂静,就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儿子的睡息的,因提问而变得温热的卧室里,令子起身后呆呆地坐在铺在地上的被窝上。
她挺起身子,把脸朝玄关的方向转过去,听着那边的动静。刚才的声音,是敲打玄关门发出来的,可是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还有什么动静。将令子惊醒的激烈敲门声,现在仍如同余音绕耳一般鲜明地残留在记忆里。
「……」
她觉得自己可能做梦了,可是意识非常清醒,记忆也十分明确。门的确被敲响了。
在这大半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恶作剧么?还是说,有什么东西?
「…………」
不久,令子缓缓从被窝里站起来,去确认玄关的情况。
丈夫和也还没有回家的迹象,她一时间觉得敲门的可能是和也,但又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
和也不可能知道凉在睡觉还把门敲得那么大声。就算他忘记带钥匙,肯定也会采取其他更加平静的方法。
……究竟怎么回事。
令子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朝卧室的门走去,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然后……

咔嚓……

静静地打开了卧室的门。
她从打开的门伸出头去,就像偷看一样瞧了瞧走廊,以及走廊尽头的玄关门。客厅里一直没关的灯光洒进了公寓房间里的短走廊上,勉强也照亮了玄关,形成了一片昏暗的空间。
走廊的尽头十分昏暗。
陷没在昏暗中的玄关静静地,没有动静也没有气息。
从最顶头的门外面,也听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寂静。令子对着那扇门盯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走廊上,把脚套进拖鞋里,静静地走向玄关。
「…………」
这是为了确认。
确认姑且是有必要的。
她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向玄关,一个人踏进黑暗沉寂的玄关。
她小心不发出小不生,踏入黑暗之中,然后站在冰冷的门前,屏气慑息地等了一会。
没有声音。
没有气息。
站在黑暗中,她再度确认了这样的情况。
于是,令子朝着眼前的门,又上前一步。然后,她稍稍探出身子,踮起脚,几乎贴到门地凑过去——————然后,悄悄从猫眼向外窥视。

「…………………………」

在外面。
什么人也没有。
至少看不到。
透过猫眼呈现出的小小的,圆圆的视野之中,除了门前被公寓过道的常夜灯照亮的灰暗景色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走廊。
什么也没有……令子反反复复地转动视野,从猫眼向外窥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是最后的确认……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门推开了一点点。
但是……

————嘎叽。

……

这一刻,家中的空气变了
「唔……!?」
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以开门的那一瞬间为分界线,就在内部与外部的空气相互融合的那一刻,就像空气在那一刹那间被替换了一样,一下子彻底冷透,感觉屋子里就像不是自己家了一样,内部的空气完全变成了与外部相似的空气。
感觉就像……被入侵了
这是『外』从打开的门缝中入侵进来的感觉。并非是因为道理或理性,而是其他部分产生了这种感觉,让她在玄关里定格在了推开门的姿势。
「………………」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有『什么』发生了。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却又无法判断,就这样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她看了看门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走廊。可不论是微弱的人工光源照亮的公共过道,还是屋子里灯火通明的走廊,都看不到那东西的身影,只是盈满了感觉出奇疏离的空气,空荡荡地摆在那里。
但是————

有什么进来了
讲不出什么道理,但就是知道。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房子里头的客厅门,还有屋内的走廊。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这不过是平日里看过无数次,没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的,平淡无奇的自家景象。可正因如此,她就算不用眼睛,用皮肤都能感觉到这里已经不是平时的那个家了。
在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的走廊之内的空气中,存在着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家人,显然十分陌生的,某种气息
正因为这是不论外表还是空气,五感全都十分熟悉的自己家,才会产生如此清晰的异样感。她冒起鸡皮疙瘩,寒毛倒竖的皮肤,接触到了冰冷的异样空气,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进到了家中。

「…………………………!」

她屏住呼吸,忘记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用全身皮肤去感受着。
她感受着这些,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现在绝不该想起,也是绝不像想起,写在某个地方的一句话。令子此刻,将它回忆起来。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
她冻住了。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的手仍旧放在打开的门上,站在充满冰冷空气的玄关内一动不动。
她站在玄关,一边用冒起鸡皮疙瘩的皮肤表面感受着冷彻的空气,一边默默地看着自家的走廊。她全身感受着在这空荡荡的走廊中所布满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动弹不得地面对着那个『气息』。

……

紧张之强烈,犹如感官在倾轧。
这段紧张的时间,在被放得特别慢的感官之中,就像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这段冻结的时间慢慢过去,对这完全空白的时间神经彻底绷紧的最后————她缓缓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突然注意到之前在走廊上感觉到的『气息』与『空气』,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哎」

什么也没有。她就像泄了气一样,身体和内心同时放松下来。
——好奇怪。难道是错觉?要真是那样,我这反应可真够蠢的呢。
令子一时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渐渐连自己之前一直感受到的『某种东西』都回忆不起来了。最后,令子将刚才的一切当做是自己摆了一次乌龙,叹着气关上了大门,回到家中。
没有异常。
走廊还是平时的走廊。
这样的情况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当她在返回客厅的途中从半开的门里去瞧卧室里睡着的凉的情况时……

看到凉的脖子上有一块红彤彤的手印
呼吸停止面色苍白,表情痛苦不已,
没有丝毫挣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
令子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她嗓子这辈子从未有过地撕扯开来,以可怕的尖锐声音,从内脏与灵魂的最底部,发出俨然世界末日般的恐怖惨叫。

…………………………

 2

那天夜里,包括凉在内的三名孩子被赶到的救护车送出公寓,所幸所有人都在急救措施之下恢复了呼吸。
凉以及其他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脖子上缠着绷带。这件事发生在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所以孩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没有孩子死亡,可事情当然并非皆大欢喜。混乱未能平息,一天就这么过去,迎来了周末。但是,所有人都像是在害怕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一般,整个公寓里被冷飕飕的空气所支配,弥漫着令人讨厌的气氛,居民们相互见面时打的招呼都透着莫名的疏离感。
松野淳一死了。相传是自杀。
而且在同一时间,住在完全不同的三个孩子陷入了窒息状态,被急救车送走。
情况异常。
让所有人都完全无法忽视的异常事件,最终发生了。
这根本不能当做偶然跟恶作剧,是明显的刑事事件。不对……就算固执地坚持否认,也显然是一次造成人身伤害的,严重性与危险性无法忽视的大事件。
公寓内每户的门被同事敲响的那个巨大敲门声,以及出现死伤者的情况本身,都是不容其他解释的不争事实。所有人都没有否认的余地,事件的的确确已经发生了。
于是————公寓中对事件主流的概括是这样的。

深夜,受到两名发小责备的松野淳一,在两人面前用刀自己切断自己的脖子自杀了。随后,公寓中每家每户的门同时从外面被用力敲响,其中回应了敲门声开了门的,其中有孩子的家庭中,小孩子不知不觉间被孩子手掌大小的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

居民们认为,这毫无疑问是异常情况。
绝大多数居民都认为,那种传过但心里一直不敢确定,或者没有说出口但心里略微察觉到的非常严重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虽然没人完全确定,但心里都对事件当时的深夜中听到的一句话耿耿于怀。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

当时那个为人温和的棚桥太太,抱着窒息的儿子悲痛欲绝地惨叫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大伙虽然都没说,但心里隐隐约约能够明白,每次见面对话的时候,字里行间中都会留露出相互制约相互试探的感觉。
大部分人,都不放心继续住在这座公寓里了,但所有人都因为心情、经济、时间等各方面原因迟迟犹豫着没有搬出去。
那种诡异的气氛,如今在公寓中弥漫开来。
但是,这种情况虽然诡异,但表面上暂时还是显得十分平静。
虽然有大事发生,但媒体的动作反而没有那么逼人了。身处虐待嫌疑的漩涡之中的淳一,在逼问之下以惨烈的方式自行了断了,这件事尽管讽刺但效果卓著,让媒体的态度变得消极起来。
也说不定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水上老人暗中疏通起了效果。
总之,公寓之中如今产生了一片令人讨厌的空白。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逃离的时机一般,处在简单的平静之中。
这种不发生任何事情兴许就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情况,与其说是平静,更接近于疑神疑鬼促成的制衡,十分扭曲。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事件过后的第二天早晨,一场骚动点燃了崩溃的导火索。

  †

当天。

「爸爸,看呐,爸爸!」

凉从一大早就开心快活地嬉闹着,坐在摆着玩觉得客厅地板上,让和也看着自己玩。
「嗯,我在好好看喔,真厉害啊」
「然后啊然后啊,还有这个!」
休息日基本也不在家的和也,最近呆在家的时候变多了。凉不知道大人的那些事,纯粹地为最喜欢的爸爸能够在家,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让爸爸陪自己玩各种东西,兴奋不已地缠着和也。
和也也十分温柔地回应了心爱儿子的要求,陪他一起玩耍。
因为他当时正好就在淳一自杀的现场,因此被警察要求在家里待命。但不论身处怎样的状况,与儿子在一起便是和也最大的幸福,不管多累,遇到多么讨厌的事情,只要能看到凉开心玩耍的样子,和也的疲劳和忧郁也就一扫而光,心情也会好起来。
他现在有精神了,能够露出笑容了。
只要能看到凉的笑容,就能笑对风雨。
没错……本应如此才对。
但是,如今看着正天真无邪地玩耍的凉,拼命强颜欢笑的和也心中,却留有深深地懊悔与无从宣泄的愤怒,根本算不上心情好转。
「爸爸!」
「嗯」
凉露出开心的笑容,看着和也。
他细细的脖子上,让人心痛地包着绷带
和也知道,还鲜明地留有更加残忍的,乌红变色的淤斑。那是被足以导致皮肤内出血,皮下组织破损的强大力道掐住脖子后,留下的清晰伤痕。
而且,那还是明确的手掌的形状
很显然是被手桥住了脖子,很显然那是孩子的手。
尽管那种状况一看就应该被人怀疑孩子遭到了家长的虐待,可正是因为手印不符,让和也在内所有遭遇相同状况被救护车送走的孩子家长,都没有受到虐待嫌疑的明确认定。
但对于现在的和也来说,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凉险些丧命。而且,凉现在带着那个伤,天真无邪地玩耍的样子,让人心痛得不得了。凉有想跟和也说话的时候,有时因为喉咙受压迫作,会咳嗽不止。凉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最喜欢爸爸」的态度,又精神又开心。可是凉越是这个样子,和也就痛心,越自责,就越发在险些失去这孩子的恐惧之下支撑不住。
凉所面临的危险,确确实实地逼近眼前。
根据之前的情况,和也确实考虑过凉也遇到某些问题的情况,也想忙中抽空着手各种准备,但现在已经太迟了。本想让可能知情的淳一吐出情报,结果却让他自杀了,甚至凉也在和也失败的时候险些遭遇不测。
如果远在外面倒还好说,可当时和也就在这栋公寓里。
凉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险些丧命的这一事实,让和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快要发疯。就算现在这种正在陪凉玩的时候,他心中也非常不安,在无从宣泄的愤怒中饱受煎熬,感觉胸口从内侧被抓烂了似的。
和也为了保护凉,可以做任何事情。
因此,他甚至说服了刚刚丧子的一郎站在自己这边,去逼问有问题的淳一。
淳一的自杀虽然让他有些受打击,但他其实并不悲伤,而且对此也没有负罪感。他早已决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止步不前。和也早已下定决心,只要是为了凉,算再怎么自私的事情都照做不误。
他不会顾及手段,要搬出公寓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由于工作忙,而且出生长大的这片土地环境不错,所以之前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搬家。而到了现在,他已经开始在脑中具体拟定搬家的计划。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

这是在凉窒息时,精神错乱的妻子令子大叫出来的话。在这件事上,令子说得完全没错。可他还是觉得,令子心里如果是这么想的,就应该说出来。这样一来,和也也会认真考虑逃离公寓了。
逃跑……这种说法很晦气,虽然积压过多的工作还得更卖力地去完成,但凉的平安是无可取代的。虽然很想不搬家就把情况解决,但现在为时已晚。眼下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情况,连突破口也找不到,和也的危机意识还没有低到敢将孩子放在这样的异常情况中,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不会面对摆在面前的事实却还坚持主张那是错觉而不肯相信。
他并为放弃查明原因并解决情况,但他不想再把凉留在这种地方了。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导致了这样的情况,但和也已经决定要离开公寓进行避难。
「…………」
和也就这样将觉悟与计划藏在心里,一边对心爱的儿子强颜欢笑,一边应打着绷带令人心疼的凉一起玩耍。就在这个时候。

「……过来下」
「嗯?」

自凉陷入生命危险的那一天来就变得有些尴尬的令子,从刚才早打扫的考玄关的房间里朝客厅探出脸来,向和也喊了一声。
大和一边控制着完全还没跟自己玩够的大和,一边向令子询问
「凉,你等我一下,妈妈在叫我…………什么事?」
然后,令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对和也这样说道
「我说……外面的情况有点怪,能不能帮忙去看看?」
「怪?」
「嗯,感觉好像很吵……」
「我知道了」
和也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现在,公寓里发生的骚动都不容忽视。
他对凉说道
「凉,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凉被依依不舍的令子拦住。就这样,和也走向玄关,穿上休息日穿的运动鞋走出门外。刚一出去,那边听到了女人的怒吼声,以及围绕那个吼声的喧哗声。他朝声音传来的上方抬头看去,只见面朝中庭的过道栏杆上有很多人探出身去,跟和也一样正往上面看。
……什么情况?
和也没有走向电梯,而是从楼梯冲了上去。刚一上去,就正好看到一郎在自己前头也在上楼,就发力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
一郎一脸紧张地应了声,继续上楼。他们很快到达了骚动中心的四楼,果不其然,406室门口有个女人正对着门又敲又喊。
然后,两人一听到那个女人喊出的话都下了一条,禁不住停下脚步。


杀人凶手!!」


女人喊出那激烈的言辞。
「……!?」
那是陈腐的,但在现实中几乎不会对别人喊出的,充满强烈敌意的词汇。光是这个喊声,就足以令他们两个男人吃惊的了,可是更令他们加吃惊的是,那个正在大喊的女人,竟然还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人。
「早苗……」
一郎口中,不经意地说出了她的名字。那是与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结婚后改姓『杉北』的,一位发小的名字。
但是,她接下来喊出的话,却令两人更加吃惊。
那人双手猛敲406室的门,大叫起来
「把璃恩还给我!!杀人凶手!!」
「!?」
两人顿时僵住了。
杉北早苗喊出的话,不论对一郎来说还是和也来说,都不容忽视。
和也与一郎面面相觑,随后朝早苗走了过去。
他们两人将一边砸门一边哭喊的早苗从身后抱住,强行将她从门上拉开,以强烈的口吻问她
「喂,你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
早苗头发凌乱,脸早已哭得乱七八糟,以从未见过的愤怒样子激烈地抵抗着一郎与和也。她在奋力挣扎之中,仍旧恨不得要把门砸破一般恶狠狠地瞪着那扇门,从颤抖的臼齿中挤出充满愤怒与憎恨的声音。
「死了啊……」
「什么?」
死了啊……璃恩她……!!」
「!?」
和也与一郎已经预料到了,但听到那充满绝望的声音明确地告知着这件事,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他们还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远远围观着这场骚动的居民,对这件事同样备受冲击。周围的居民倒吸一口凉气,喧闹在顷刻间对决,随后更大的喧闹声遍布公寓院地。
「怎么会这样……」
「……」
一郎忍不住惊呼出来,和也的心情也跟他一样。
两人哑口无言,纷乱复杂的各种思绪在脑中形成漩涡,久久不能平息。
和也与一郎按住早苗的手中丧失了力气,可是早苗就像是将感情的力量随着那句话挤了出来似的,当场瘫坐下去,开始呜咽。一郎愣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来,将早苗拉了起来,不让他靠近406室的门。

『………………』

406室毫无反应,非常安静。
闹得这么凶竟然完全无视,看着就像厚着脸皮佯装不知似的,和也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不讲理,但内心还是对里面的居民感到愤怒与烦躁。
这恐怕在场所有人内心都有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就是能够这么肯定。
和也不知不觉间,默默地转过身去,朝着稳坐在那里的406室的门狠狠地瞪了过去。
「……总之先冷静下来,到能冷静下来的地方去」
一郎说道
「阿和,帮我一把」
「……嗯」
和也想不通,但硬是将目光从406室之上移开,帮忙将早苗带走。
早苗那番话所造成的冲击还没有散去,所有人还都很动摇,但情况勉勉强强在表面上得到了控制。两人将筋疲力尽一般一动不动的早苗搀扶起来,在居民们远远的注视下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状况突然变了。

「杉北小姐……」

在搀扶之下的早苗,听到呼喊自己的声音,微微抬起脸。
和也与一郎注意到她的反应,也跟着抬起脸,之间过道尽头站着非常熟悉的一家人。
五十岚今日子似乎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一声,表情严肃地真沙辉还有女儿华菜也在她身边。然后,还有听说最近搬过来刚刚相处融洽的西任小姐跟她的儿子。
然后————刚才让在家中等待的和也的妻子和儿子。
看来是妻子带着儿子过来看情况了,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和也与一郎,以及在他们搀扶之下的,完全丧失平时样子的早苗。
早苗抬起脸后,也看了看大家。
时间冻结般的沉默弥漫开来,这几秒种粒,双方默默地相互注视。

「…………………………………………」
「…………………………………………」

沉默。
然后下一刻。
本来脱力的早苗,身体里突然注入惊人的力量。搀扶着她的和也与一郎瞬间发觉不对,早苗的身体就像微微膨胀起来似的,剧烈的感情爆发引出疯狂的力量。

为什么!!」
「!?」

她如同恶鬼一般大叫起来。
两人一时悚缩,双手被挣脱开了。被那喊声席卷耳朵的全身,精神承受巨震,两人下意识间浑身发软。他们所看到的,诚如人类化身恶鬼的瞬间。
失去女儿她刚才奋力哭喊,乱甩着头发不停敲打406室,她的愤怒与悲伤已足以令人感到恐惧,但至少感觉得出那是纯洁的感情。可是现在她表情之中所充满的,不再是留有余地让所有人对她产生同情的愤怒与悲伤————而是更加漆黑、浑浊、扭曲、错乱、本来不该存在的,肆意散播的恶意与憎恨。


为什么你们的孩子还活着!?」
「………………!!」


她大叫起来。
她看到聚集过来看情况,本应该相处十分融洽的和也与真沙辉他们的孩子之后,撕心裂肺般怒吼起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所有人面对平时那个还算老实的她吐所露出来的恶意,全都哑口无言。
「为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吧……!!」
在过渡扭曲的强烈憎恨与恶意之下,表情变得像恶鬼一样丑陋扭曲,放声大喊的她……没人阻止得了。
她叫喊着,突然像野兽一样朝面前的众人扑了过去,华菜在她的直线方向来不及逃走。她将华菜拖倒在水泥地面上,用全身的重量伸出双手开始掐华菜的脖子。在一幕开始发生的瞬间,没人能够阻止。
华菜的惨叫和早苗的疯狂叫喊,震天价响。

「死啊!!跟璃恩一样去死啊!!」
「!?你干什么!!」
「快住手!!」

真沙辉发出怒吼,立刻上去想把早苗拉开,一郎与和也也连忙上去帮忙,演变成了搏斗的情况。早苗跟一开始被架住的时候完全不能比,三个男人上来拉都控住不住她可怕的力量,她就用那种力量紧紧卡住华菜的脖子,但最终架不住人多,手就像老虎钳一样以完全固定住的形状从华菜的脖子上扯了下一郎将她的手拧到背后,将她摁倒在地,接着所有人压在了她的背上。即便这样,早苗仍在大声叫喊,激烈挣扎,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投向被母亲们挡在身后的孩子们。和也这是头一次感受到人的『杀意』。人,而且还是从小便十分熟悉的女人,在真正想要杀人的时候竟然会变成这种样子,这让和也背脊发寒。
「…………!」
和也虽然感到恐惧,但还是以愤怒的目光狠狠瞪向被压在身下的早苗。
早苗那野兽般的杀意,也投向了凉。
这个女人肯定不光想掐死华菜,肯定还想对凉出手。和也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将俨然就像被抓到的野兽一样挣扎的早苗拼命按住,放纵愤怒冲她怒骂
「你开什么玩笑……!!」
没过多久,周围有人来帮忙了。待在停车场里毫不知情的早苗丈夫也被居民叫了过来,这才将错乱的早苗抓住,从现场拖走。
总算得到解放的和也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起身来。
然后和也冲着在人墙包围之下被带走的早苗,最后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少给我发疯,这跟凉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敢对凉出手,我就宰了你!!」
那是愤怒,也是提醒。
他根本没想听早苗的回答,可是在人墙的控制之下的早苗,立刻充满憎恨地嘶吼回去
「那里没关系!?你还不是一样!?我跟你都一样!」
「早苗……!」
早苗的丈夫捂住她的嘴让他不要说,可是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把手松开。
「都一样啊,所以去死啊!去死啊!你的孩子也是!真沙辉的孩子也是!都应该像璃恩那样……!!」
「你这家伙……」
和也冲着人墙狠狠瞪过去。
「你,还有你们都尝尝我现在的感受啊!」
早苗不停叫喊。
她的叫声充满憎恨、恶意,最后还掺入了恳求,就像专挖感情的利刃一般,突然转向另一个方向。
早苗开口了
「呐,一郎君你应该明白的吧!?」
她朝着站在那里的一郎,说道
「失去大和君的你,一定知道的吧!?那边的那两个家伙不是我们这边的!他们应该遭到相同的报应!应该尝尝我们的感受!因为他们也是同罪!」
「……!!」
早苗就像诅咒一样叫喊起来。和也不禁向身旁的一郎看去,可一郎只是以可怕的眼神看着将早苗带走的人墙。
早苗应该也明白一郎不会回答吧。
她明白自己不久就要被带走了,声音马上就要传不过去了。
她朝着最后的对象,投去最后的话语。
可是那个对象既不是和也等人,也不是和也等人的家人,自然也不是真沙辉和他的家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正至君!你在听吧!?杀掉!!统统杀掉!!」

早苗朝着406室的门大喊过去。
「!?」
「杀掉和也君的孩子!杀掉真沙辉君的孩子!你一定要杀掉!!把他们统统杀掉!!」
和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明白早苗在说什么。可是正在被居民们强行推进电梯的早苗,毫无疑问正朝着406室拼命诉求。
「杀掉啊!!就像杀掉璃恩那样!!统统杀掉!!」
她大叫着……诉求着……
「杀掉————!!」
然后,电梯的门关上了,早苗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模糊,然后朝着楼下渐渐远去。
不久,她的声音从楼下往停车场的方向,渐渐消失。
和也他们留在的四楼,恢复了安静。

「…………………………」

彼此之间陷入沉默。
在406室前,最开始控制住早苗的和也与一郎,跟真沙辉一起留了下来,凝重的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和也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了什么。
不对……他虽然能够理解,法无法承认那是事实。
「那家伙怎么回事……」
和也嘀咕起来
「总觉得,那家伙果然有问题。那种说法,就像是正至那家伙在到处杀小孩子一样……哈……」
他笑了一声,环望两人。真沙辉也表示同意和也的意见,耸了耸肩。
但是————
「喂,一郎,你怎么了啊」
「……」
一郎仍旧一脸可怕的表情,凝视着406室。他并没有明说,但那态度显然没有将早苗说的话当做戏言。
「喂……别开玩笑啊……」
「阿和,真沙,我有话和你们说」
一郎没有与和也对视,突然开始了另一个怀疑。
「什、什么事啊」
「阿淳自杀的时候,我跟阿和不是在场么?我当时瞒着警察,从阿淳的房间里带出了一样东西」
「什么?」
刚一说出来,和也便感到困惑。一郎从口袋里拿出折得很小很隐秘的一张纸条,打开来交给了和也。
这张笔记纸上,用难看的字写着这样短短的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这大概……是阿淳的遗书」
「什……!」
和也看着交给自己的这张纸,倒吸一口凉气。从旁边探着头看的真沙辉也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将目光移向了406室。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章

 1

「……今日子小姐,出什么事了?」
「哎,我问过老公了,可老公坚持说没什么,反倒让人觉得可疑」
「是么。既然如此,果然还是得自己去查呢」

结听到今日子的回答,点了点头。
今日子虽然语气还是平时那样轻松,但表情却非比寻常的严肃。
四楼发生的骚动平息后,过了几个小时。被杉北小姐掐住脖子的华菜,幸好伤得并不重,但从医院回来的今日子实在无法忽视这样的情况,产生了危机感,然后就来找结商量。结明白,这件事只能找自己商量,而且自己经历了这次的骚动也产生了一个疑问,对此十分在意。但是,结考虑到自己是个外人,不能打出打听,于是便帮乐今日子这一把,为她出谋划策。

————生驹正至。

那个在406室闭门不出的男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结跟今日子几乎都不了解。
这便是两人共同的疑问。她们两个之前也都对那个人十分怀疑,也感到十分不安。但是,结是个很有常识的人,今日子也比想象中更有常识,并不会对似乎有隐情的家庭刨根问底,以致直到发生刚才那样的情况,今日子依旧对『生驹』这个邻居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以前只觉得老公和大伙好像都跟他认识,所以也就没有在意呢……」
今日子说的完全没错。
但事到如今,两人有必要了解生驹正至这个人。
至少杉北小姐那时候断定公寓里接连死亡的孩子们,是被生驹正至杀死的。那些话不容忽视。结觉得必须找杉北小姐问个清楚,可眼下显然不行,所以也就只能光靠自己来进行调查了。
今日子的丈夫既然有所隐瞒,那就更该如此了。
「于是我就找你说的,把这些带来了」
「非常感谢」
没能从丈夫口中打听到事情的今日子,从家里拿出了丈夫的相册等许多东西。华菜不久前遭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怎么说也没办法露出开朗的表情,今日子带着她来到结家的客厅里之后,就让她跟克己一起玩去了,然后跟结两个人一起确认照片。最先确认的是小学和初中的毕业影集,没过多久便找到了正至的面部照片,然后从五十岚家的家庭照之外的照片中继续进行确认。
「啊……这个也是」
虽然两人没有对毕业照之外的照片有过多的期待,可没过多久,今日子就找到了。结伸出头仔细观察今日子所指的照片,发现那应该是一张地区儿童会举办的活动上拍摄的照片。
「……大概是的」
「是啊」
指尖指向的,是在几十人的合影边缘拍下的一对父子。
孩子毫无疑问是刚才在毕业照中找到的,少年时的正至。那应该是上小学的时候,脸圆圆的,很乖巧的样子,而且刚才在面部照中看不出来,在合影中他显得比周围小朋友个头要矮。要是只捡这些特征来列举,感觉与克己有几分相似,他跟父亲站在一起的确看得出那是一对父子。
但结看着这张照片,皱紧眉头。虽然相貌平凡不扬,这对父子的身影却在这张集体照中十分显眼。
少年的发型是歪歪扭扭的西瓜头,显然看得出不是在理发店剪的,而是在家父母帮忙剪的。然后还有一点从毕业照上看不出来的……他上半身穿的运动服就像是很小的孩子穿的尺寸被长大的身体硬生生撑大了一般,下半身是一件磕磕碰碰快要破掉的裤子,这套衣服就像是流浪汉随便捡来的破衣服穿在身上一样,极不协调。
至少,他的父母肯定没给他穿像样的衣服。周围没有一个小孩子像他那样。而且他那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父亲虽然身高和体格都算中等,但背略有些驼,个子看上去要比实际稍矮一些,身上的西装是皱皱巴巴,从照片里都能看出是便宜货。然后,从那位父亲的表情之中感觉不到自信与精气神,跟那稀薄的头发相辅相成,显得特别寒碜。
……没错,这对父子看上去特别寒碜。
他们的家庭大概很贫困吧。但是,不知道是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没有那个条件,这对父子完全没有掩饰他们的寒碜,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因为这样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了,以致形成一种「不协调感」……或者说是「不对劲」,让他们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对父子缺乏主张与霸气的样子,非但没有减弱那种「不对劲」令他们埋没于周围,反倒加强了「混入人群的杂质」的感觉。他们是混进地区集团之中的,明显不对劲的一家人。这就像现在作为邻居的生驹家一样,但虽然用词一样,但与结所感觉到从邻居身上感到的「不对劲」,方向性上略有不同。
至少,与那个生驹家的老人不相称。
那个脾气怪爱激动的老人的「不对劲」,与这对父子的「不对劲」不同。
但照片上的父亲,毫无疑问与那位老人之间血缘关系,不过跟正至只见看不出来。照片上的父亲,发际线开始倒退的额头中央,感觉完全就像遗传似的,长着一颗跟那个老人一模一样的大痣。
「……虐待?」
「可能是因为家里没有妈妈」
结和今日子说出了各自对这张照片感到的相似感想。
「这个是老公呢……」
说着,今日子指向了朋友们聚在一起的一群少年。他们跟正至应该是同级生,但所站的地方完全不同,可见生驹家的确存在隐情。但理所当然的,光凭照片能够搞清楚的事情十分有限。
结并不打算止步于这种程度的了解。
虽说很不情愿,但她了解一个能够收集情报的地方。
「……在关门之前我去一趟。克己就拜托了」
「好的,路上小心」
结将孩子们交给今日子,独自离开家门。这一趟,她不想带克己去。出门后只见406室的周围聚着对生驹家颇有意见,或者是想来监视的老年居民,他们正频繁地交头接耳。结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公寓。
结所前往的方向,是车站附近的邮局
结与公寓外的居民几乎没有交流,但那里有个人能够对素昧平生的结轻易讲出当地情报的人。
那种人,结在平时肯定会敬而远之。刚搬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发现结住在那栋公寓后,非常熟络地向结说了各种传闻。结现在,就是要找那个坐窗口的话痨大婶
今天是周末,窗口业务会提早结束。
结向大婶表明自己跟生驹家住同一楼层,对那个家里蹲『儿子』感到很不安后,大婶便爽快答应下班后跟她讲。
两人一到车站附近碰头咖啡厅里,大婶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

「————『霸凌』么?」
「是啊」

换上便装来到咖啡厅的大婶因为能说别人的事情显得开心得不得了,面对皱紧眉头的结,在桌子的另一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

「………………」

将胡闹的杉北早苗交给她的丈夫,目送她离开之后。
和也在家中自己的卧室里,于一郎一起关着门,沉默不言。
这个房间本来用作书房,只有一张只用来完成带回家的工作而使用的桌子,和一只塞满了与工作相关的繁杂物件的柜子。在这个打扫得也不够到位的小小房间里,两人席地而坐,目光落在地板上,表情十分严肃。
现在妻子和儿子在家,但跟她交代过不要进房间。
超喜欢爸爸的凉,难得爸爸在家却不能在一起,显得很寂寞。
妻子一边安慰他,一边转移他的心思,让他玩去了。和也跟妻子说,他们要讨论四楼发生的情况,让孩子不要来打扰。关于内容虽然没有说假话,但理由却并不准确。
因为,这件事想让,也不能让妻子听到。
在凉的脖子上留下的毛骨悚然的手印,以及熟人的孩子接连死去的异常情况,可能与妻子和孩子本身没有关系,原因可能在于和也他们过去搞『霸凌』的报复。
这说不定,是诅咒。

『正至 原谅我』

留下这封遗书,在两人面前自绝身亡的淳一,的确是带头欺负正至的人,可谓是主犯。而且和也亲眼目睹到的淳一自杀前后的异常言行,也的确能够用『诅咒』来解释。
生驹正至之所以老大不小却变得足不出户,原因应该就是霸凌。
当地的大伙之间,都是这么说的。
当时的正至,是无法违抗和也他们的,绝对的弱者。相反,即便事到如今,他们心里仍旧觉得,要是没有什么诅咒的话,正至的复仇根本闹不出什么名堂。
「可恶,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事到如今还在耿耿于怀么……!」
和也感受着涌上心头的漆黑愤怒,以及屋外最喜欢的孩子的气息,如同低吼一般咒骂起来。
「而且还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简直不是人。他要是心里还有恨,大可直接跟我们说啊!」
「大概正因为办不到,所以才一直等下去的吧……」
和也的身体就像在愤怒中膨胀了起来,而一郎那壮硕的身体却像收缩了一样,有气无力地嘀咕起来。
「啊?」
「我觉得正至等了这足足二十年,不是来找他所无法违抗的我们,而是等待无力的孩子的诞生。而且,打算在他们最可爱的时候从我们身边夺走他们,对我们造成最大的伤害」
一郎嘀嘀咕咕地说道。他慢慢摘下眼睛,单手捂住双眼。
「啊,的确有一手啊。这复仇有够狠……」
一郎彻底心灰意冷,那样子简直就像丧失全部活力的老人。
「都是我们的害的。错的是我们。是我害死了大和。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妻子交代。总之,向那家伙……向正至道歉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他的宽恕,但只能这么做了…………对不起,大和。爸爸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时真的好愚蠢……完全没想过将来会遭到这样的报复」
他的声音,他的叹息,在颤抖。虽然一郎软弱地说出一大串忏悔的话来,但和也并不能轻易地这样接受,也不可能照做。跟为时已晚的一郎不同,和也的孩子还活着。
凉还活着,而且现在正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下。
不知道危险会在何时发生,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早苗已经证明过,逃跑也无济于事。但照一郎说的那样去道歉恐怕也没用,淳一的惨死就是证明。
和也承认,自己的确做的不对。
如果道歉就能救凉一名,让他怎么道歉都行。
但是,没有确切的说去证据证明,而且他害怕为了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消耗时间,最终弄得无法挽回。错误的选择导致他无能为力地失去凉……这种事他想都不想去想。
他确实去想,就越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一郎的绝望与忏悔,一点点地压迫他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和也咬紧嘴唇,抱住脑袋。
「凉……!」
他就像死抓着不放一般,呼喊爱子的名字。
——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把凉从诅咒中拯救出来?
他面对的,是生驹正至的复仇。他知道这样的想法非常自私,但他不愿失去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个当爸爸的,发自灵魂的呐喊。
快思考,快寻找解救之道。
但是毫无线索,因此空有焦躁不断攀升,思考在空转。
从屋外能够听到凉在玩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气息。和也在这个关着罪人的小房间里,拼命地将凉存在的证据向自己拉近,拼命地用五感紧紧抱住。
现在的自己,不能被他触碰,不能被他看到,不能被他知道。
所以,和也只将凉的存在,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存在于此的气息,在心中紧紧抱住。
但是————

「…………………………」

此时,和也察觉到了。
他为了感受儿子的气息,而拼命投去的知觉,忽然在家中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气息。他想要去感知家中的儿子,却在家中感知到了不同的某种东西。
那东西,就跟自己的妻儿就在同一个房间。
就在他察觉到了那一刻,思维冻结了。
自己的妻儿所在的房间里,存在着某种其他的东西
那东西所散发出来的,不是妻儿那种活人的气息。那东西就在妻儿身旁,感觉不到呼吸,就像冷冰冰的死人一样静静地停留在那里。瞬息之间理解其中的异常之后,只觉背脊一阵恶寒,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凉!?」
随后,他大叫一声,晃晃站占地站了起来。
他无视吃惊的一郎,跟不上意识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打开门,飞奔到走廊上,然后向妻儿所在的客厅看去。客厅的门关着,透过门上镶嵌的大块磨砂玻璃那边,能够看到屋子里妻子和儿子的影子。
「!!」
可是一看过去,他心脏差点没从后用力蹦出来。
在那里,有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就在透过磨砂玻璃看到的妻子和儿子的黑影旁边,有个人影一样,却绝不可能是人类所形成的鲜红人影,正站在凉的背后。

「凉!!」

他飞快地冲过走廊,嗙!的一声巨响将门打开,扑进了客厅。
门那头的妻子和儿子听到声音,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朝气喘吁吁的他看了过去。
随后……

……

凉背后那个看上去就像穿着红色上衣的某种东西,恍如渗进背后的白墙之中一般,消失了。
一切都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声音,如同颜色的残影消失一般。那东西就像错觉一样消失了,其存在本身于顷刻间不留一点痕迹,完完全全地从和也眼前消失了。
「爸爸!」
「怎么了?」
妻子和儿子非常吃惊,可是他们的眼睛并未转向刚才在身后消失的那东西
他们没有发觉。他们应该一直待在同一个屋子里,两个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东西
只有和也看到了。
有个红色的东西。
穿着鲜红衣服,像小孩子那么大的人影刚刚就在那里。
那东西站在凉的身后,正要将手伸向凉的脖子,然后就消失了。
「………………!!」
和也一阵茫然。
他浑身冒冷汗,呼吸变得急促。心中残留着恐惧与确信。
那不是错觉或妄想,是确信。
已经不容半点迟疑,他确信凉随时遭到致命危险都不足为奇。
确信危险正是诅咒。
确信诅咒源自于生驹正至。

「……可恶!!」

和也当即转过身去,走向玄关。
「爸爸?」
「喂,阿和!!」
他听到了妻子和一郎的劝阻,但他被容不得片刻犹豫的冰冷焦躁所驱使,为了实行保护凉的最终手段,冲出家门。

 2

……据说生驹家原本在当地就很出名。
这个出名是恶名。很久以前,他们家当初姓杉谷,很穷,而且因为总给周围添麻烦而得名。不知是不是遗传,他们行事专横且缺乏常识,尤其是在钱的方面惹出的麻烦特别多。
有一年,那家人生个了叫麻里子的女孩。麻里子是众所周知的问题儿童,走到哪儿乱子就惹到哪儿,在附近是非常出名的不良少女。然后麻里子初中毕业后离开了家门,在几年之后双亲意外死亡与病死后,改姓回到了家。
回来的时候,带着丈夫和孩子。
那个孩子,叫做『正至』。
亚里子带回来的丈夫非常懦弱,对妻子言听计从。由于他几乎赚不到钱,在一贫如洗的状态下受到妻子的责罚,和孩子一起被赶出家门。村里人多次见到他牵着儿子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廊什么都没有的路上。
生驹麻里子一下子在当地出了名,成了有名了麻烦制造者。
她当了妈妈之后,小时候恶名昭彰的暴脾气、没常识、贪婪、嫉妒、恶意,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演愈烈。她总是找人讨要东西,强行把东西从别人那里借走不还,对不顺自己意的人破口大骂还胡闹,成天都在招惹麻烦,已经成了当地的一颗毒瘤。
所有人都对麻里子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麻里子只要盯上附近的谁有什么东西,就会强行把东西搜出来抢走,住在她家附近的人很难跟她不发生任何瓜葛。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麻里子作为一位母亲很成问题,可以说完全不照顾儿子正至,有什么事就会推给周围的人。
正至像他的父亲,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
他的不到像样的照顾,吃不饱穿不暖,浑身脏兮兮,身上穿的衣服总像是捡来别人不要的。
附近的孩子在玩耍时,带着正至的麻里子过来之后,总会把正至强行推过去。然而,每当当地举办祭祀或活动时,麻里子明明不付会费且还是让正至强行参加,推给别人来照顾。
正至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只在外人眼中是这样。
对于身为当事者的孩子们来说,正至就是个麻烦。
要是情况好的话,他当时说不定还留有被当成可怜的孩子,被大家保护的可能性。可是连孩子的爸爸妈妈们都讨厌他,嫌他碍事,而且他总是穿着奇怪的衣服,而且不懂得主张自我,所以上了小学之后就成为了附近小孩子霸凌的对象。
最开始,孩子们还只是将他推来推去而已。
但是,大人们不加制止。而且,当地的学校是一学年一班制的小规模学校,从入学到毕业,班上还是那么些面孔,这样的封闭性没多久便让霸凌愈演愈烈,无止尽地恶化下去。
最开始都不想发生瓜葛,可是麻里子硬是把事情推给孩子们,这让孩子们烦躁和生气,以致让他们对正至的欺负演变成了过激的游戏。没过多久,少年正至便长期陷入了新伤盖老伤的状态。正至没办法违抗别人,他的妈妈麻里子知道他遭受霸凌的事情却漠不关心,反倒很愿意把正至推给欺负他的孩子们。当正至开始拒绝上学之后,每当『朋友』们全军出马来接他的时候,麻里子总会主动开门将『朋友』引进来,任由他们讲正至强行带出去。
无处可逃的正至被附近的『朋友』包围,每天不断遭受着激烈的霸凌。
有时,他被拳打脚踢。
有时,他被扔进河里。
有时,他被强行喂食异物。
而且当地的大人们也都对那些情况视而不见。
正至少年就在众人冰冷的目光之下,总是被『朋友』们套上红色基调的女式上衣,拉着到处跑。有一天,对孩子的衣服毫不关心的麻里子给正至套上了女式毛衣,大伙看到正至那个样子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那就成了他的『制服』。
制服。
或者说是,囚服。
当时,在当地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来『他』。以红衣服作记号的,受欺负的孩子。正至最开始穿的那件女式毛衣弄丢了,可是每当他弄丢一次,就会有『朋友』又给他拿女式毛衣强行给他穿上,所以他在当地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少年被当成了罪人。所有人都能一看出的,穿红衣服的罪人。
正至最终被完全当成了罪犯,愈演愈烈的霸凌变得不时会危及他的性命。就这样到了初中二年级的暑假,正至按照惯例到爸爸本家那边去省亲,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当地。他父亲的身影也消失了。其间,他母亲麻里子在附近的镇上偷东西被抓,从当地消失了,从此生居家便空无一人。
给人添麻烦的邻居成为了记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并且在表面上忘记她个人以求内心的平静。
然后正至在当地的那些『朋友』全都升上了高中,到不同的学校各奔东西。然后,他们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回过神来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
大伙全都长大成人,正至成了他们脑中的一段遥远的记忆……所有人都不会主动想起的,遥远记忆。
但就在不久前————的确进行区域整理,拆迁改建公寓的时候,生驹正至回来了。和爷爷一起回来的他,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家里蹲。他的身影,就好像时间定格在了当时一样,对于当地来说,俨然就是过去的亡灵或负面遗产。

………………

  †

……窗口大婶对别人的事情尽情地说完一番,心满意足地回去了。目送她离开的结,首先做的就是从包里取出手机,向梦人打了电话。
「那个,真木先生————『霸凌』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已经到了,你现在人在哪儿?』
然后梦人指定「请过来」的碰头地点,就在结所在的咖啡厅不远的位置。那里新建有宽敞的马路,整洁的步道,以及许多崭新公共设施的,离车站很近的地方。

「嗨,西任小姐。让你久等了」

是在因周末停工而变得安静,行人不多的步道上。
路的修整保持着与附近大山的协调,若非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安静似乎很容易就会错过。就在这样的地方,梦人不久后拄着手杖,拖着一只脚,随着奇特的脚步声出现了。
「真木先生」
「你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么」
梦人就像打断结质问式的声音一般,提出了问题。
他指向的地方,是最近刚刚完成的,与崭新的设施建筑配套的广阔停车场。
「……生驹家以前所在的地方?」
「回答正确」
梦人扬起嘴,脸上那就像贴上去一般的邪恶笑容变得更深了。
「真木先生,你当时向聚集在管理员室的那些人所暗示的,就是这件事吧?」
「没错。现在这片漂漂亮亮的地方,全都是当时上小学的生驹正至遭受凄惨『霸凌』的现场。年少的正至当时在这片现已不存在的地区,总是穿着红色的女性衣服。而他的同级生就是主犯,当地的全体居民都是共犯。我想你已经发现了,正是享有那栋公寓权利的全体居民。那栋公寓的居民,除了西任小姐你之外,包括与你要好的人,对你亲切的人,值得信赖的人,全都是完全可能被生驹正至报复的人——哎,不过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就只能说太可怜了」
「…………!」
听到梦人的解说,结禁不住低下了头。
刚才她已经听大婶说过,之前待她很亲切很不错的那些人以及他们的丈夫,曾经对上小学的正至诉诸以惨烈霸凌的实情。结的孩子跟当时的正至性格差不多,内心十分封闭,所以结不可能不能完全把那些事当做与自己无关,同时对之前亲切对待自己的邻居们那些过去的行为感到十分费解,无法体谅。
「真木先生……你知道多少?」
结刚这么一问,梦人便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操作了一番,然后递给了结。结结果来一看,屏幕是邮件APP的界面,打开了日期为昨天的一封邮件。

    ※※※

发件人:大河内虎一
收件人:真木梦人
标 题:关于流雏

辛苦了。在下大河内。
现在正在调查生驹氏的故乡,向以老年人为主要对象多方打听之后,了解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在下面的邮件中概括后向老师报告。
请务必谈谈老师的感想。
在当地,关于流雏有着以下这样的传说。

很久以前闹过非常严重的饥荒,不把刚生下来的孩子杀死便活不下去。有一年,冬天还没过,村里就死了一半的人,为了送走这场灾难,全村决定向■■河漂放流雏。
流雏不能留在岸上,必须全部漂走,但流雏是按村里死的人数制作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以致难以全部漂走。
流雏在第二天晚上挂到了某地的岸边,变成了穿红和服的女人,每晚在村里徘徊,在每家每户敲门。打开门看到那女人的人,全都会得病而死。
村民们惊恐不已,每当半夜门被敲响就会吟诵佛经,敲响金器来驱赶红和服女人。可是,念经和敲东西只会告诉红和服女人家里有人,然后女人就一直不走了。
只有不念经,不敲东西,不回应,屏住呼吸不发出动静的人家才得以幸免。
一到晚上,村里所有人都会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女人离去。
女人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在夜里继续敲门。可能直至雏人偶在河中腐朽,才算总不再现身。

从打听到的内容中,无法明确时间,但由于地名等信息十分明确,虽然不算古老但可以分类为传说。
至少,饥荒频发是有记录的史实。
在打听的时候我录了音。录音文件和有关叙述者的详细资料,以及关于饥荒的记录日后再进行整理。
匆匆汇报,多有不周。
还请多关照。

大河内虎一

    ※※※

「!……这是……」
梦人对几乎哑口无言的结说道
「我让大河内君去了生驹氏的故乡」
「这……明显就是……」
「没错。感觉明显就是公寓里正在发生的异常情况的『起源』。生驹氏的故乡,是留存有许多罕见故事、仪式以及迷信的山村,大河内君对那里非常中意。先不管这些事情有没有意思,可是实际上,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起源』对于解开那栋公寓中的异常现象其实并没有多大帮助」
「咦?」
结看到读了这封邮件后,感觉找到了一切的元凶。可梦人接下来的否定,让她十分困惑地惊呼起来,抬起脸。
「可是,这……」
梦人对困惑的结说道
「嗯,这是『起源』,但不是『原因』」
「……哪里不一样?」
「比方说,有一位女性想要诅咒出轨的对象,在稻草人偶上钉了钉子。在这个事件中,重要的是它的『起源』——丑时参拜么?不对吧。『原因』是丈夫出轨」
然后梦人将没握杖的手五指撒开,别有深意地伸向结的面前
「最开始,我也对那个『流雏』,对它的『起源』感兴趣,但在对发生的事件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感到了令我在意的地方啊。那就是,这件事总的来说与『流雏』缺乏共通项」
「共通项?」
「首先,在那栋公寓里,只有小孩子身上在不断发生诡异的事件,造成异常死亡。去年在河里淹死的男童,两个月前在公寓厕所里泡水冻死的女童」
梦人边说边弯下指头开始数。
「……!」
「后面,你也都知道了。被水龙头的谁淹死的男童,在被窝里窒息而死的男童,跌下楼梯受伤最终吞食异物窒息而死的男童,全身被有被某种东西殴打的瘀斑浑身透湿遗弃在屋外死去的男童,然后还有被勒住脖子昏迷过去的几名儿童」
结听着听着,心里难受起来。这么一听就能发现异常非常明显。结知道那些熟悉的孩子们健健康康时的样子,再想想他们死似的样子,失去孩子的父母有多么悲伤,她便感同身受般觉得胸口发紧。
「…………」
「然后,我们先假定这一切的原因是某人的『诅咒』」
梦人举着弯下手指的手,接着说道
「所谓诅咒,是人向神明等存在许愿,藉此来达到某种危害效果的仪式,其中定有因果关系。然而,公寓里发生的事件以那种情况来看,所造成结果实在很分散,受害的类型也五花八门,乍看之下完全没有条理」
「……」
「虽然有着『遇害者都是小孩』这个共通项,但手段实在太过离散。如果是某人的『诅咒』,照理说其中应该存在着某种共通项,这样才能照到『原因』」
然后,梦人问道
「你觉得,共通项是什么?」
「……」
他紧盯着抿住嘴的结。
结的内心已经得出了答案,但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见状,梦人笑了起来,然后就像完全看穿结的想法,抽出结的内心一般,说出答案

「没错。就是『霸凌』」
「…………」

此时,结已经知道梦人会这么说了。
「被推进河里,被关在厕所隔间里被水淋。被人把头摁到水龙头的水中。用毯子卷起来。从楼梯上推下去。强行要求吞食异物。全身遭到殴打的瘀斑。被泼了水之后扔在外面」
「…………」
梦人一边说,一边反向数着孩子的死法,又将手指竖起。
「然后————勒颈失神游戏」
手指变回最开始五指张开的状态,然后放了下去。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豪华大餐呢。虽然后面就没有孩子遇害了,不过以前公寓里经常出现物品遗失、破坏、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现象,因为这些现象十分琐碎,所以报告也就没有引起重视,但从『霸凌』的观点来看就完全吻合了」
然后,梦人道出了结论

「这个『诅咒』的本质很单纯,仅仅只是生驹正至以前遭受过的事情返还给了那些加害者的孩子们

他接着说道
「弄清楚这些,『起源』也就不再重要了吧」
明白了,能够理解,但结完全承受不住。
「可是……」
「……可是?」
「可是,这用得着夺走孩子们的生命吗……!」
因为结认识那些孩子,因为那些孩子的妈妈都跟结成了朋友,待结都很好,因为那些孩子也跟克己成为了朋友,而且更克己都差不多大……所以结对无辜的孩子们的死,完全无法接受。
听到结痛苦的这句话,梦人稍稍讽刺地挑起半边眉梢。

 3

「正至!!滚出来!!」

和也大叫起来,然后将之前一直扔车上,刚刚才拿出来的金属球棒抡了起来,朝着406室玄关旁边镶着铝格栅的窗户奋力砸了下去。
随着金属之间相互撞击的刺耳声音,铝隔栅扭曲变形,重复砸了三次之后,里面窗户的毛玻璃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接着,和也又奋力地砸了一次。扭曲的隔栅一部分从固定部位的螺丝开始崩断,脱落。他朝着脱落的部分,又用金属球棒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户里的磨砂玻璃最终粉碎四散。
在里面,没有家具的灰暗房间显露出来。
和也拿着球棒,冲着里头大喊。
「我知道你在!!你个家里蹲!!」
和也不等回答,又挥起球棒,朝着隔栅砸了下去。哐、哐的巨响,响彻整个公寓,每出一声巨响,铝隔栅就会变形折断,一根接一根地断裂飞出。
不久隔栅之上被破坏出一个人能通过的大洞。
听到噪音的居民再次聚集过来,向不断对406室施暴的和也投去不安的目光与声援。到了这个时候,406室的门总算是打开了,生驹老人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你这是干什……」
「废话少说」
还不等老人把话说完,和也用球棒朝着老人的胸口重重一戳。老人「呜」地呻吟了一声蹲了下去,被和也一脚踢飞,然后踩在地上。接着,和也抓住敞开的门,将门完全打开,连门的制动器都起效了。
这时,他的肩膀从身后被人抓住。
「阿和,你这未免太乱来了……!」
一郎制止住和也,这样说道。可是他的表情因苦恼与苦涩变得十分扭曲,这种与毅然相差甚远的态度与话语,哪里拦得住和也。
「放手。事情都这样,哪里还有对话的余地」
「阿和……」
「我可不会坐等凉被杀死。还是说,你要权利阻止我?」
和也瞪了过去,一郎不敢正视和也的目光,抓住和也肩膀的手也失去力气。和也轻易抖落掉一郎的手,踏入406室。
和也想尽快救自己的儿子脱离危险,只要能够确保凉的安全,他甘愿以身试法。如果正至肯乖乖放弃诅咒,那便就此作罢,但如果不肯,不论诉诸多大的暴力也在所不惜。
「喂,正至!!」
和也朝房子里面大喊。
「你给我家儿子施加的那什么诅咒,快给我停下!只要你想要,不论道歉还是什么我都愿意!还是说,你想尝点苦头!?」
他一路嚷着,没有脱鞋就踏进了走廊上。生驹老人倒在地上,抓住和也的脚想要阻止和也,可是被轻易地挣脱了。皮鞋踩在木地板上,随着重重的声响在走廊上匆匆前行。
他沿途打开所有的人,确认门内的情况,但没有发现任何人。406室面积很大,由于位于拐角,房间数量很多,可是除了靠近玄关的房间之外,好像都是空的,不然就是拿来当储藏室来用。对于老人与家里蹲的二人生活,这么大的空间并未有效利用。
然后,和也打开了最里头的门,踏进了客厅。
客厅里摆着从农家带来的家具,与房子显得格格不入,遍地都是垃圾与杂物,乱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与牢固的油烟味到混在一起,充满了不算强烈的生活感。
和也站在客厅里张望了一番,看到了客厅里还有一扇门。
「…………」
从里面,感觉得到人的气息。
和也毫不犹豫地靠近门,把手放在上面。
尽管生驹老人从身后大声制止,但他当然没有去听。他重新我好单手拿着的球棒,用力将房门完全打开。

「……!!」

屋子里……一片鲜红
在门打开的瞬间,红色扑入眼中。和也倒吸一口凉气。房间里就像铺着绯红地毯一般一片赤红,地板上到处都是加工前的红色印花纸和用那些纸做好的漂流纸人散落着。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整幅色彩,让和也一时头晕目眩。所以,他在那一刻没能察觉到这个红色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人。
「!!」
随后他察觉到,接着大吃一惊。
在屋子的正中央,蹲着一个人
穿着红色上衣的他背对着门口,就像匍匐在满是红纸的地板上一般低着头,一个劲地在手里做着什么,对房门被打开的事,对和也闯入房间的情况,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手中的活。
那是将印花纸变成纸人的工作。
在还要一般将地板淹没的红纸之中,小小纸人从匍匐在地的那人手中接连诞生,并放流到红色的海洋之中。
他在红色世界中进行的这项工作,就像机械一样迅速而准确,不想是人类在制作,化作一幕好似隐喻生命圆环般的奇异情景。生命的红色海洋,纸的子宫……红色纸人如鱼苗般的接连诞生的情景,缺乏现实感,还透着莫名的疯狂。
发狂了,被诅咒着。
在这疯狂的情景之中,被诅咒的人偶不断诞生。
一郎从玄关追了过来,和也能感觉到他在身后看到屋里的情形后倒抽一口凉气。但和也不会再被迷惑了,他俯视着蹲在红色房间正中央的蹲下,锐利地眯起了眼睛。找到了,和也要找的就是这东西
和也对他说道
「……喂,正至,好久不见啊」
「…………」
穿着红色女式上衣的背影,没有回答。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那个诅咒什么的,给我立刻停下」
「…………」
没有回答。和也将手中的金属球棒举了起来,就像对待生驹老人那样,用顶端戳了下那人的后背。就像机械一样不停制作纸人的他,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发出痛苦的呻吟侧倒在地。
「正至」
和也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踏进红色的地板,朝他靠近了一步。
「我不是吓唬你,我为了儿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和……」
和也听到身后的一郎不安的声音,抓起苦闷地跪在地上的正至的头发。
「喂,正至」
然后拉紧那稀薄得可怜的头发,强行让他的连抬起来,用冷彻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准备继续威胁。
「…………」
可是,和也张开的嘴里,却没能继续吐出话来。
本想说些什么的他,嘴巴维持在了半张开的状态。
和也察觉到了。在盯着他的脸,正要威胁他的时候察觉到了……他不是正至
他圆圆的脸由于脱离了社会生活而显现不出年龄,的确也有着几分正至的面影,可是在近处一看,发现他的额头上有颗很有特征的痣,那是正至应该没有的。

「……………………生驹大叔?」

和也的口中,吐露出这样一个词。
他不是正至。这个男人跟正至一样,穿着可谓正至标志的那个红色女式上衣,可其实他————是正至的父亲
「什么!?」
一郎惊呼出来。和也不禁放开了他的头发,向后倒退。正至的父亲被放开后,嘴角流下口水,用不聚焦的眼睛向周围环视了一遍,然后又像乌龟一样蹲在了红色的地板上。
这个时候,和也看到了。
在蹲下的正至父亲的面前,有一个佛龛。
然后在那佛龛的正中央……
摆着和也他所熟知的,刚刚上中学时的正至的————站在鲜花环绕中绽放笑容的,黑白照片。

  †

生驹正至君已经去世了。在他十四岁的夏天会父亲老家省亲的时候,跳桥自杀了」

听到梦人说出的这番话,结大受冲击,惊呼出来
「…………咦…………咦!?」
「大河内君在生驹正至父亲的故乡对生驹家进行了调查,这是调查结果中明确的。正至君从老家一座架在深谷上的高桥之上,穿着红色的女式衣服跳进河里,最后变成遗体在四公里的下流被发现。西任小姐,你说那不至于要夺走孩子的生命,然而孩子生命先被夺走的却是生驹家喔」
梦人耸耸肩,讽刺地这样说道。一时情绪激动的结没办法顺利地理解。该代入感情的对象突然完全变成了另一方,而且还对之前看到的家里蹲的身份突然产生了巨大的疑问,让她脑子没办法跟上话题。
「咦……那么我看到的正至先生是……」
「应该是他的父亲。据说正至自杀让父亲变得疯疯癫癫,总是做出奇怪的举动,因此被关在了家里」
梦人对结的疑问也作了回答
「他就像模仿死去的儿子一样,穿上了红色的女式上衣,不断地做着流雏。据说他最开始是悲伤过度,为了祭奠死去的儿子才那样的,可他渐渐除了制作流雏之外就什么都不做了。正至似乎会帮爷爷做流雏,而且做得很好」
「………………」
听到这些话,结的内心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善与恶,被害者于加害者……这些在结心中的界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她感觉,就像梦人有意在让她对熟悉的孩子们的死感到无法接受,然后再给出恰当的原因似的。结心中的天平上,一边是发生在熟悉的孩子们身上的悲剧,而另一边又放上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悲剧。
内心好沉重,好痛苦。
但是,结在感到梦人邪恶的意图之时,突然发觉到一件事。
说不定————梦人他……
结想到后抬起脸,向梦人看去。
她面对以浅笑看着自己的梦人,稍稍犹豫起来。然后,她决定证实自己刚刚发觉到的事情。如果这个预想无误的话,那么结现在根本不是呆在这种地方的时候。
结问道
「真木先生。我可以以编辑的身份,问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我认为无意解决事件的侦探角色是靠不住的」
「喔?」
梦人性质略显盎然地挑起眉梢。
「此话怎讲?」
结听到梦人的提问,于是得到确信。

「真木先生————你根本不想解决公寓的事件对吧」

梦人笑得更深,灿烂地笑了起来。
那是泯灭人性的笑容。
「……回答正确」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章

 1

「————嗯?」

外头的吵闹声传了进来,在结的家中和孩子们一块看家的今日子,放下了正玩着游戏的手机,疑惑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又吵起来了?」
今日子刚刚自言自语,外面传来的就像在施工一样哐、哐的金属撞击声,最后变成了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
「……华菜,克己君,妈妈稍微出去看看,你们两个要乖乖的喔」
「好~」
「……」
今日子实在有些怀疑,皱紧眉头将手机放在桌上,对孩子们这么捉到。华菜有些不安地作了回答,克己微微地点点头。确认孩子们的回应后,今日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客厅关上了门。
在割开客厅与走廊的镶着磨砂玻璃的门那头,紧日子在玄关打出穿鞋的声音。随着大门打开的声音,同时从外面传出的声音也从敞开的门中扑了进来,变成了充满暴力的巨大金属声。
「……天啊,干嘛?外头在干嘛?」
今日子听着那噪音,留下这样的自言自语,离开家门。在她关上门的同时,声音再次变得模糊,两个孩子被留在了回荡着沉闷噪音的家中。
「……」
华菜一边听着噪音,一边直直地凝视着妈妈离开的后的客厅门。华菜本来不是看不到妈妈就会开始不安的性格,大概是由于被熟悉的其他孩子的妈妈掐住脖子的可怕经历导致的,她今天一直都不敢离开今日子。
克己明白华菜在害怕,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看着华菜。华菜注意到克己的目光,朝克己看了过去。她跟克己对上眼后,就像觉得是克己在害怕一样,安慰克己
「没事的,马上就会回来的」
「……嗯」
克己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相对的,他将自己很宝贝的,一次都没用过的金黄色蜡笔递给华菜
「这个可以给你用」
「咦……为什么?算了啦,这多不好」
华菜知道那是克己的宝物,就婉拒了。
「不过,谢谢你」
「嗯」
虽然表示亲切失败了,但毕竟那是保护,于是克己将金黄色蜡笔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传来玄关门开的声音。
华菜听到声音,脸上藏也藏不住安心的表情,对克己说道。
「啊,你瞧吧,回来了」
克己也跟着朝华菜指向的门看过去。在客厅门上镶嵌的大磨砂玻璃那边,看到有个人影在玄关正在脱鞋。
但是————在看到那个人影的瞬间,克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颤抖起来。

磨砂玻璃,变成了红色

就像走廊上被鲜红的光渲染了一般,磨砂玻璃变红了。然后透过磨砂玻璃,只见一个红得发黑,犹如血块构成的人影在红色的一幕中蠕动着。
那是『颜色』。只有克己能看到的,人的感情的颜色。
那是愤怒到极致的『颜色』,在过剩的愤怒之下头脑错乱,不知会做出什么来的人的『颜色』。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过去曾经看到过两次相同的东西。第一次是在很久以前,结还在寻找能够放心将克己寄放下来的保育所,在许多保育所之间辗转的时候。克己有次在一个一直将小孩子关在屋子里面,非常过分的保育所,那里的所长大叔非常可怕,只要见孩子稍微有点吵闹就会把那个孩子的嘴堵上,捆住手脚,一边怒吼一边用力掌掴。现在看到的『颜色』,就跟那个所长老师一样。
之后,那个所长杀死被寄放的孩子而被捕,上了报纸。
当时在那个把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用布堵住嘴巴一直扔在地板上的房间里,克己和其他孩子们畏畏缩缩地在一起,忍耐着从门口的窗户上有时能透出来的那个『颜色』。那是恐怖记忆的『颜色』。
然后——————

「……!」

当克己看到磨砂玻璃那头的红色人影缓缓靠近的瞬间,立刻拉起华菜的手站了起来。
「咦?干嘛?」
「嘘!」
华菜虽然吃惊但还是跟着克己。克己没空跟她解释,掀起太阳快下山时今日子拉上的大窗窗帘,拼命地将窗户打开,跳到了阳台上。他急急忙忙地把华菜也拖进了阳台,然后准备关上窗户抬起眼睛的时候,在客厅门上的磨砂玻璃上看到,那个乌红色的人影已经站在了门前——————而且,他看到门柄正在转动,然后急急忙忙地关上了窗户。
「………………!!」
几乎在窗户关上的同时,客厅的门打开了。
克己背靠着窗户瘫坐下来,屏住呼吸,将华菜拉进自己身边,让她低下身子。
「这是干嘛?」
「嘘!!」
一头雾水的华菜刚准备问,克己便用非常紧张非常拼命的表情制止住了她。看到克己这个样子,华菜也不禁钳口不语,但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了,开闭窗户的声音说不定都被听到了。现在公寓里异常的吵闹,只能祈祷那声音被噪音藏住了。
一旦知道他们在阳台上,就无处可逃了。
克己拼命地屏住呼吸。
背后仅隔着一面玻璃的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传来。他拉着被气氛所震慑,一动不动的华菜,缩紧身体,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一点一点地转动脖子,向窗户的方向看去。
那便是一面窗玻璃,以及从内侧将玻璃盖住的窗帘。
然后,在窗帘上能看到一道合缝。
那合缝,有着很细微的一道缝隙。
克己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绷紧着脸,缓缓把脸朝着那个缝隙凑过去,然后紧贴在玻璃上,从合缝中偷偷地窥视客厅里面。

在眼前,有个红色的人

「——————————!!」
身体猛地弹了起来,差点惨叫起来,但忍了下去。
红色的人就站在窗户旁边,但并没有看这边。但花才看到克己的样子,十分诧异地也跟着向窗帘的缝隙间窥视。克己来不及阻止,华菜也看到了。
那正是克己以前看到过的,第二个那种红『颜色』的人。

从那次在保育所的经历过之后,时隔好久看到的第二个人。
而且看到的时间,就在今天。
那就是————

今天将公寓406室门口的过道土城那个红『颜色』的,掐过华菜脖子的,璃恩的妈妈

「噫……!!」
华菜发出哽噎似的尖叫。
克己连忙抱住华菜,堵住华菜的嘴。站在客厅里的璃恩妈妈,跟当时疯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就像平时那么温柔,脸上挂着正在做菜时一边哼着歌一边找餐具似的表情,缓缓地在屋内扫视。
华菜遭到袭击虽然只有一次,可那段记忆不可能会消失,克己也不可能忘记那件事。最关键的是,他的的确确地看到,璃恩妈妈的表情就像面具一样。
「——————————!!」
好可怕。克己抱住回忆起几小时前的恐惧,害怕得发抖的华菜,以前所未有的紧张表情拼命屏住呼吸。他一边看着从窗帘缝隙中微微透出的家里面,一边蜷缩着身体,都不晓得究竟是华菜在发抖还是自己在发抖了。

哈啊、哈啊、

不管怎么去压抑,自己的呼吸声听上去还是好大。
他害怕声音被窗户那边听到,害怕身体的颤抖会传过去,拼命地一心藏在阳台上。
然后——

啪嗒

乌红色的人在相隔一扇玻璃的那边走了一步,四下张望。
她一边四散播撒那赤裸裸的歹意化作『颜色』,渲染着自己,一边将目光缓缓地在屋内扫视。
以自然的表情。
以微微带着笑容的温柔表情。
可是只有克己能够看到的,那个惊人的愤怒与恶意的『颜色』正汹涌粘稠地在她的内心之中卷着漩涡。

「克己君~,小华菜~」

她在屋子里呼喊孩子们。
隔着玻璃能微微听到那平静温柔的声音。
她的表情很温柔,但骗不过克己。正因为不会被骗,那温柔的语调和表情才显得更加可怕。

「不在么?」
「………………!!」

拼命地。
屏住呼吸。

「可我觉得你们在呢~」
「…………………………!!」

啪嗒、啪嗒……气息和声音在客厅里走动。
璃恩的妈妈一时观察房间和厨房。
然后————她冷不丁地靠近克己他们藏身的窗户,伸出手,抓住了窗帘的合缝,将缝隙拉开


「………………………………………………!!」


璃恩的妈妈把窗帘被足足拉开一个人那么大,看着走廊。
但是,克己已经不在那里了。在那个时候,克己已在条件反射之下抱起华菜滚到了一边,从合缝前面躲开了。
可是,窗帘只是勉勉强强将他们挡住。克己他们紧贴着窗户,在地上屏住呼吸,璃恩的妈妈就站在他们身旁咫尺之隔的位置上。璃恩的妈妈稍稍打开窗帘的合缝,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在咫尺之隔的旁边,看着阳台。

目不转睛……

用玻璃珠一般,好像机械,好像昆虫的冰冷眼睛,紧盯着阳台。
「…………………………」
「…………………………!!」
令人发狂的紧张沉默,弥漫开来。
牙齿快要噶嚓噶嚓地打颤,但拼命咬紧忍耐下去。

…………

 2

「…………!」

结呼吸急促,急急忙忙地赶路。
鞋子踩在柏油路面上的发出声音,回荡在撒着夕阳的,通向那栋高级公寓的道路上。
她心急如焚,一心想着必须尽快回到克己身边。既然知道梦人无意解决公寓的诅咒,她绝不放心将克己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就算梦人说的没错,自己和克己并不是诅咒的对象,但完全存在被牵连进去的危险。
最关键的是,克己现在交给了今日子,跟华菜在一起。华菜是克己现在最要好的朋友,五十岚一家也是结目前接触最深,待自己最好的邻居。

「————我是以『诅咒』为题材写小说的人,因此非常关心诅咒的完成」

梦人这样说道

「生驹家在当地似乎是祖祖辈辈进行祈祷的人家,但他们并非明确的宗教人士或巫师,而是在务农之余制作正月饰等祭祀用的道具,在自家的祭坛进行祈祷,并将祭祀用品出售给当地人。制作流雏也是生驹氏的工作。这样的人制造出来的『诅咒』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究竟有多大的效果,然后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这个『诅咒』文物收藏家关心的,只有这些。
而且,除去『诅咒』不谈,我身为一个纯粹的作家,我对孩子被霸凌逼得自行了断的一家人二十年间的憎恨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远远要比拯救无辜的孩子觉得更有趣,更有价值。而且,我对这样的憎恨也感同身受。这只脚与你所见,而且我还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在孩子之间惹来不少的厌恶。这份憎恨,其实现在都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恨是不会消失的。就算能用其他的什么东西将其掩盖,也绝对不会消失。那么————无法掩盖的深深『诅咒』,究竟该排向哪里呢?」

梦人问道。
他露出装傻的笑容,摆出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神……

「我心里,是希望这份『诅咒』得偿所愿的喔」

斩钉截铁地说道。

「西任小姐。你的邻居是罪人。可是西任小姐身为编辑,主张『无意解决事件的侦探角色是靠不住的』。这说的一点不错,但我作为作家认为,『解决事件会破坏被众人逼死的孩子进行复仇,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解决的好』。
如果你没有自行调查到『霸凌』的事情,本来大部分的事情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让现场得到不必要的情报,不让本是局外人的你进行多余的干涉,让这个诅咒向应该指向的地方继续发展,然后欣赏它得到它所应有的结局。可是————既然你自己查明了原因,那么夹在当事者与局外人之间的你光是介入其中,就会给现场提供充分的情报。这就像,真正的侦探角色是编辑塑造出来的是吧?那么,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这便是我把你叫到这里的理由」

然后

「西任小姐,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向结问道

「自古以来,妖魔诅咒在真面目揭穿后便会丧失力量。现在西任小姐知道了其真面目,于是要怎么做?」

结十分疑惑,梦人继续问道

「本来只是一介配角的你,自己获得了充当侦探角色的权利。这已经完全撇开关系了吧?」

他如此发问,催促结返回故事的舞台。
催促他不是作为一无所知只能手足无措的配角,而是作为知道情报并苦恼挣扎的登场人物,回到事件当中。

「跟平时恰好反过来了呢。西任小姐创作的故事————我很期待」
「……!」

于是,结决定返回公寓。
她心急如焚,强行带着梦人给她的那些话,快步返回克己所在的高级公寓。
她想了很多,但最首要的就是克己。要取回克己,要从眼下的一切之中取回克己。她不清楚如何该如何对待今日子和华菜,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拿不定主意。
只是,梦人那句「你的邻居是罪人」如同诅咒一般紧紧粘附在心脏周围。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才好?取回克己之后,应该什么也不传达,什么也不说么?还是说,将实情说出来?要说那种事情么?要怎么说?就算说了,又能解决什么?
那么,难道要默默地放任华菜自生自灭么?将克己从五十岚家带走,和克己一起藏起来,只求自己一家不被牵连,任凭与自己和克己交好的今日子和华菜被不是自己犯下的罪孽所牵连,遭到前面那些受害者一样的凄惨遭遇,却什么也不告诉他们,只是冷眼旁观么?
要坐视华菜死掉么?要见死不救么?
要眼睁睁地看着跟克己要好起来的那孩子从世上消失?眼睁睁地看着今日子悲伤落泪?
当然不行。怎么想那都绝对不是正确答案。结现在所能做的,总之就是赶紧回公寓。
于是————

「咦?什么……?」

当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到达公寓门口时,她发觉公寓里面的气氛变得很不对劲。居民们都出了家门,从中庭抬头偷看情况。在紧张的气氛中,结立刻看出居民们的视线所指向就是自己所居住的四楼。
——又出什么事了?
结顿时焦急万分,焦急的情绪涌上胸口,攥紧她的心脏,使得她被不安所驱使。
「……!」
结连忙从上衣口袋掏出钥匙,冲进公寓。她用余光扫了眼中庭的居民,乘上电梯,到四楼一下电梯,便看到过道上被聚集在406室门前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一次的规模,之前发生过的几次骚动根本没得比,让结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变得愈发厉害。406室被厚厚的人墙围住,完全看不到那边的情况。虽然她很不放心眼下发生的情况,但也正因如此,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没错,首先得回家。现在外面这么乱,所以必须先弄清楚跟今日子和华菜一起留下来看家的克己究竟怎么样了。
「抱歉!借过一下……!」
楼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要回位于相反方向的家都必须钻过人缝。结一边道歉一边分开人墙往家里赶,急急忙忙地将钥匙插进锁眼里,但没能把锁打开。
「……搞什么啊!」
她烦躁地再次将钥匙伸进了没打开的门中。
这次锁终于开了,她打开门。
「克己!今日子小姐!」
然后一下子跳了进去,同时朝里面呼喊。
可是————

没有回应。
别说是回应了,甚至没有气息,没有人影。

「…………咦」
眼前,只有要雀无声的房间。
本该留在家里的克己、今日子、华菜都不在。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
结感到一阵茫然,可随后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她刚才想开锁却没有打开,但其实并非如此。正好相反,不是没能打开,恐怕玄关大门一开始就没关。
在察觉到的这一刻……

……

有冰冷的东西窜上结的背上。
家……空无一人,以没上锁的状态放置着
今日子、克己,应该在的,应该在看家的。
不在……一个人也不在。
怎么会……克己人呢?
然后,在焦虑之下脑子一片空白的结,呆呆地环视屋内。

咕咚……

在身后。
传来微弱的声音。

 3

「………………」

406室的红房间中,弥漫着异样的沉默。
眼前是挂着正至照片的佛龛,以及匍匐在鲜红地板上,明显精神不正常的正至的父亲。面对此情此景,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也与一郎同样噤若寒蝉。他们只是默默地,注视这眼前这红色的情景。在如此异样的一幕前弥漫开来的异样沉默之中,只有那位穿得跟遭受霸凌的儿子相同衣服的父亲默默动着手和剪刀不停制造纸人时发出的酷似衣服摩擦的,吱咻、吱咻的微弱声音,无所作为地扰动着空气。
现场最为恐困惑的人,莫过于行动中心的和也。
他本坚信,曾经在孩子们之中处于最底层绝对无法反抗的那个男人,历经二十多年后开始反抗了。所以,和也准备当面警告他,有必要的话就暴打他一顿,让他停止将小孩子定作目标施加诅咒的卑鄙行为。可是,眼前这个穿女装的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结果完全丧失了目标。
「………………」
和也和一郎无法理解状况,呆呆地愣在原地。
在这阵沉默最后,和也好不容易从口中吐露出,囊括一切疑问与困惑的短短一声
「——————啊?」

孙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自杀了,死了

「!!」
咯吱
在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这句话的那一刻,屋子里的空气就好像收紧了一般,气氛变得极度紧张。
生驹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以疾呼贴在两人背后的距离站了他们身后。老人的脸就像面具一样毫无表情,目光中不是他们两个,而是看着这整个房间的情景,以犹如将巨大废墟强行夯实并平整后的平坦语调,讲道
「就在暑假结束,要回去的前一天,他跳桥死了。在那里的,是孙子死后精神错乱的儿子」
「……!」
「将孙子被河冲到下游的尸体拖上来的,也是他。孙子留了封遗书,上面写了之前在这里遭遇到的事情,以及『不想回去』的想法,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在我面前,他一直是个活泼善良的孩子。孙子什么都没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在遭受那种禽兽不如的对待
老人讲述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空气变得愈发紧张、沉重。
「他总是帮我的忙,特别是流雏做得很好」
「……」
咯吱。
每当话语从老人口中发出,那语言仿佛就像在充满房间的空气中积累起来一般。
「每次学校放长假回来的第一天,他都会远离我的身边。他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学习游戏,然后将那些游戏一样一样地告诉我,甚至晚上都不睡觉地一直说」
老人的话语在渐渐加重。随着那些话语一句一句地吐露,那个小个头的老人释放出的强大的气息,就像利刃插在和也他们的背上一样,那暗藏锋镝的气息之中注入了从那语言与表情表面完全看不出来的感情,强烈地令空气的颜色发生改变。
但是……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可是,与那气息之中灌注的强烈愤怒截然相反,老人口中吐露出来的言语却并非怒吼,反而只有非常虚弱的,对他善良可爱的孙儿还在世时的追忆。但正因如此,注入其中的强烈愤怒与悲伤在猛烈飘散、凝聚。难以言喻的悲叹与憎恨藏于言语最深处,给言语不断增加强烈的热与压力。
……然后……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死那孩子?」


所有的一切尽在这一句话中,吐露出来。
那是那压抑的……要把心压碎的一句话。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就像崩溃了一般,一道泪水从眼睛里留了下来,顺着皱纹滑过脸颊。
「那孩子……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
「那孩子……对你们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情么?」
和也与一郎面对这个提问,没办法立刻作出回答。一郎在听到这个提问后,立刻崩溃般跪在了地上,流着泪向老人磕下了头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一郎缩起他高大的身躯,痛苦地挤出歉意。
「当时我们还太年轻,太糊涂……我们还是小孩子,完全不懂伤害别人的孩子是怎样的事情。现在我为人父母,失去了孩子,这才明白过来。您的确有那个资格……就像我们从您身边夺走那样,您有从我们身边夺走的资格……!」
一郎放声大哭,祈求老人原谅。
「我们犯下了午饭挽回的错误,真不知该怎样道歉才是……」
一郎忏悔
「我现在知道了……深深体会到了失去爱子的心情。我代表大伙向您谢罪。对不起……!所以,请不要再继续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您,但还是请您宽宏大量原谅我们。那种悲伤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太多,请不要再继续夺走孩子的未来了。正至君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爷爷继续做那种残忍的事情了……!」
一郎谢罪,哀求,将脑袋贴在地上向老人恳求。泪水纵横的老人一时俯视着一郎,最后缓缓向前走去,靠近一郎。
「……」
老人来到下跪的一郎面前,弯下身子配合一郎视线的高度。
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朝头贴在地上的一郎伸了过去。
可是老人那只看上去像是要触碰一郎的那只手,突然伸向了一旁,从一郎身边捡起一只纸人。



将纸人的脑袋。
在一郎的头上,扯了下来


办不到
「…………!!」


老人松开了手,头被扯下的纸人落在了一郎眼前。
俯视着震惊地抬起来的一郎,用恍如荒野的平坦声音这么说道的生驹老人,那表情就像面具一样……像面具一样没有表情,可表面之下又有强烈到无法化做表情的无数激烈感情化作的激烈漩涡。那是愤怒、悲伤、憎恨、懊悔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大大小小无数感情经过二十多年来的熬煮,最终甚至无法反映到表情之上,异形的面无表情。
「……那你倒是说说看」
然后,老人以那样的表情低下头凝视着一郎,说道
「你说要我原谅你们,不要夺走孩子的未来,那你倒是告诉我。在过去已经被夺走的孩子的未来,要怎样偿还……?」
那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的底层。那是名为『过去』的,愤怒与悲伤形成的漩涡从感情的地狱中爬上来,化作真实『诅咒』的声音。
「你是善人对吧。你成了善人,成了孩子的父亲。你告诉我,如果你的孩子遇到正至那样的事,你会因为一句『已经过去』就一笔勾销么?」
「这……」
「如果无法原谅,那就看你怎么做了。你不觉得,应该让那些家伙为自己的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么?」
「…………!」
「还是说,你会原谅么?你也许会原谅吧,因为你是受人尊敬的善人呢」
老人以低沉的声音这样说道,可是停顿了片刻,他突然抓起一郎的头发,把脸凑过去怒吼起来

「但是!你要是那样,就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

老人表露出憎恨与愤怒,大叫起来
「儿子、孙子被人杀了,还能够原谅?你为什么会有那种荒唐的想法?因为你想当世间公认的好人?因为你不想自己乱了心神?因为法律与常识不允许?因为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沦为罪犯?因为那种东西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如果你觉得是,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脸面对你的孩子!!你倒给我挺起胸膛在自己孩子的尸身面前说说看呐!!我就做不到,这哪里做得到。你说孩子会为亲人沦为罪犯伤心?要是你的孩子阻止你,你就不会为孩子流血了么!?就算孩子阻止,不能为孩子甘之如饴地流血付出,还配当什么父亲!!
我一定要让你们所有人赎罪。你们杀死了人家珍视的孩子,别妄想拿年轻糊涂当借口就能得到得到原谅。别以为我能容忍你们这帮杀人凶手若无其事地当上好人,组建家庭,然后与自己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我要在你们面前把你们的孩子勒死!!大卸八块!!狠狠折磨然后杀掉!!我要把你们的孩子一个不剩地统统咒死,让你们清清楚楚地明白杀死过别人孩子的人没有资格抱自己的孩子,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然后老人在激动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闯进房间里头,将橱柜敞开。
「!」
在那里的是……

红衣服
无数张脸

纸人就像血一样从橱柜里满溢而出。然后里头柜壁上,呈十字状钉着女式上衣,只有面部被裁剪下来的孩子面部照片上被打上无数根钉子的,阴森可怖的作品,以及似乎用来祭祀那些东西的祀具。
就算不具备任何相关知识也能看出来,那毫无疑问就是诅咒的祭坛与真相。那件从颈部伸出被打上钉子的无数颗脑袋,脖子与双手被钉子以十字状固定,勉强能够看出来是红色,快成破布的上衣,一看就知道其中充满了『诅咒』。
一郎记得那件上衣。
那毫无疑问,正是他们给正至套上的东西。
以前闹着玩给正至套上了女人的衣服,以后就一直要求正至穿。那是绝对弱者的标志,记得是现在改姓『杉北』的她,当时不知从哪里拿过来的脏兮兮的旧衣服。
然后一郎对钉在衣服之上的那无数颗脑袋,也有印象。
那些全都是放大之后冲洗出来的,孩子头部的照片。
那是和也与一郎都非常熟悉的脸,全都是这所公寓居民们的孩子的脸。
有龙马的,有璃恩的,有大和的,有华菜的,还有凉的。
有已死的孩子的,也有还没死的孩子的。
那大量的照片都只有头部被裁剪下来,摆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被钉在那件旧衣服的颈部上方,就像一串葡萄。
「………………!!」
那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明显的『诅咒』。
是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阴森异常的信仰偶像。
「……死吧。带着你们杀死我孙子的罪,让孩子们去死吧」
然后老人朝着呆立不动的两人指了过去,说道
「我的孙子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欺负致死的痛苦————将我的孙子,孩子,以玩乐之心杀死的痛苦,我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好好尝尝,好好偿还」
老人背对着可怕的诅咒本体,一边说一边将支出去的手指指向和也与一郎背后。
「!?」
不知什么时候有居民闯了进来,正站在那里。
应该是骚动扩大之后,因为担心过来看情况的吧。最前面是真沙辉,然后还有今日子。然后一郎在居民们之中还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但是,这绝非他所希望的事情。
目睹到这个房间里异样情景后,彻底呆住的居民们,几乎完完整整地听到了前面的那些对话。

「……怎么回事……?」

一郎听到了自己妻子茫然的呢喃。
「欺负……?诶……?那么说,大和的死是因为……」
「等……等一下,别激动,我们出去说」
一郎跌跌撞撞地连忙站了起来,推着妻子的肩膀离开。
和也也十分动摇。他在居民们之中看到自己妻子的身影,然后还在妻子怀中发现了儿子的身影。
「怎么来了……?」
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咦……我担心你,所以……」
「不是,我是问为什么把凉带来了……?」
不放心留下他一个人,现在情况很乱……理由应该有很多。可是妻子慌慌张张说出的这些理由,和也并没有好好去听,也不想听。
「爸爸……?」
凉呼喊着和也,伸出手。
在和也身后,生驹老人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凉这个样子,忽然低沉地开口了
「…………好可爱的孩子啊」
那短促的声音,就像只说给和也听的一样。
「真的好可爱,就像我的孙子一样
「等……等等……!!」
和也连忙转过身去,老人正指着凉。
和也对他的之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没有什么理由,光是这样一个手指的动作,便能感觉到说不清的强烈歹意。
那种感觉,与不久前在家中,在亮的背后感觉到的不祥感觉十分相似。
他在老人所指的众人身后,感觉到了什么。
那个气息让他感到一阵恶寒,不禁朝老人所指的方向转过身去,只见抱着凉的妻子背后……

有个只有半个人高的,穿着红色上衣的孩子身影

「………………!!」
那东西就像贴在妻子背后一样,几乎不留缝隙地站在人与人之间。
但妻子没有察觉到那东西,周围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东西。
当他察觉到就像是合成照片一般不自然地存在于那里的那东西的那一刻,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
然后,在他看到……
在老人手指的方向上……
在所有人都浑然不觉之间……
那瘦细的手伸向被抱在妻子怀中的凉时——————

「住手!!」

和也大叫起来。
在叫喊的同时扬起球棒,朝着手指着凉的生驹老人全力挥了下去

轰、

随着沉重的响声,手中的球棒传来几乎要弹飞的强烈手感。
随后,头部遭到猛击的生驹老人喷着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瞬息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聚满好多人,本来十分嘈杂的屋子里,如同风平浪静的睡眠一般,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和也一个人在喘着粗气。
上半身淋到了飞撒的血液,上气不接下气的和也,朝凉转过身去,只见妻子身后穿红色上衣的孩子已经消失。
「………………」
所有人,包括妻子令子,儿子凉,都无言地看着和也。
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只有和也一个人在自己的手中,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地保护了凉。不论采取任何手段也要保护凉。他感觉自己为了实施这份一直保持的觉悟,将名为常识与现实的最后一道保险,硬生生地扯断了。
他顿时觉得头脑彻底清醒。
「喂……」
在鸦雀无声的居民中,真沙辉犹犹豫豫地向他搭腔
「你……做什么…………」
「……」
和也没有回答,俯视着刚才用金属球棒击倒的生驹老人。长着白发的脑袋已经被血染成鲜红,在那颗泡在大量鲜血中的脑袋上,甚至能够看到血淋淋的巨大伤口。
「唔唔……」
从老人口中发出呻吟。
惊讶的真沙辉和呆住的一郎,都注意到了这件事。
「还活着……!」
正当周围的人想要救他起来,准备冲过去,动起来的时候。
和也抢先一步默默地举起球棒,再次朝老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噗唰、

比刚才还要夸张的血液,捡到了周围。
沉重的沉默瞬息之间弥漫开来,几秒钟恐慌引爆。
「天啊!」
「杀人啦!」
居民们拥挤在狭窄的走廊里,向玄关方向逃离。和对他们不屑一顾,走向苍白的脸上溅了血,瑟瑟发抖的妻子走过去,严肃地说道
「令子,我有很多事想对你说,但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
双眼大睁一语不发的令子,抬头看着和也。
「总之『诅咒』由我来消灭,你和凉在家等我吧。凉,再见,爸爸在这里还有点事」
他并没有像平时临别是那样伸手抚摸凉的脑袋,而是转过身去背对两人。
他一边听着抱着凉的妻子在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一边转向橱柜里制作的『祭坛』。
哐唰——
随着剧烈的声响,烛台和杨桐条掉到地上。
他看也不看那些东西,朝橱柜里头伸出手去,将钉在上面的就上衣扯下来扔在地上,将钉着钉子的照片也全部撕了下来。他将扔在地上许许多多的东西,连同堆在地上纸人一起踩得稀巴烂。
「你……」
一郎看着和也这个样子,无力地说道。
一郎本想向妻子解释,可是让妻子在骚乱中逃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和也对他什么也没说。
真沙辉也跟今日子一起留了下来,正看着和也。
「…………」
两人本想先带和也出去,但和也挥了挥手驱赶他们。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不久便死心了,带着今日子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房间。和也用余光确认他们走后,继续默默地破坏施展『诅咒』的场地。
他将橱柜里面破坏殆尽之后,又将纸人聚集起来弄成碎屑。
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全部破坏完了一番。
结束了。
这样一来,『诅咒』就结束了。
然后当他准备离开一团乱的房间时,发觉一件事。

「……啊,还有这个给落下了呢」

和也再一次转向房间。
他想起有件留到后面结果忘掉,还没有收拾的,最后的『诅咒』道具。那就是蹲在屋子角落里的,正至的父亲。和也握紧球棒,走近摆弄着地上乱成一团的彩纸,嘴里叽里咕噜嘀咕着什么的生驹大叔,朝着那颗毫无防备的脑袋,挥起球棒。

  †

……满身是血的和也从406室走了出来。

「哇啊……!!」
「噫!!」

远远围观406室的居民们吵吵闹闹地尖叫起来。和也听着那些声音,只觉得不久前还吵着嚷着支持私下处置生驹家的那些居民们都是帮自说自话的东西,嗤之以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过道上亮起了灯,和也在灯光下扫视望着406室的居民们。然后,他从自己刚一迈脚便自动分开的人墙中穿过,以轻松地心拖着沉重的身体,悠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
和也走在众多目光之下,心想。
……这样就好,凉一定得救了。这样一来,『诅咒』一定就消失了。然后,我会成为杀人犯被抓走。不过,这样就好。我杀掉的生驹老头就是这个『诅咒』的元凶,但我展现了他所说的身为人父的觉悟,唯独这一点应该尽情称赞。
身为人父的觉悟,为了孩子弄脏双手的觉悟,流血的觉悟。
在孩子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敢于抛弃一切的觉悟。
只要凉平安无事就别无所求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需要。
要是能够正常地生活,若不是孩子的生命受到了威胁,那种觉悟根本无从施展。在同样的情况下,那觉悟也不一定能够施展。而且,若不是孩子被不合理地从身边夺走,也就不需要涉足那份疯狂。
一切的起因,是和也他们犯下的罪,是当地的所有居民共同的罪。是这份罪创造了诅咒,要让所有人为正至的死赎罪。
一郎屈服了,他是个善人。可是和也为了让凉活下去,自己也闯进了这份不合理。
虽说被生驹老人推了一把,但和也同样踏入了那份疯狂。可怜的正至的诅咒,在让所有人全部赎完罪之前,就被和也的疯狂给击溃了。复仇没有完全达成,这样的结局显然不讲理。但是,这容不得正至提什么意见。生驹老人为了给孩子报仇,用来杀死当地所有孩子的诅咒,也同样不讲理。
和也失去了一切……除了凉的生命之外。
他用自己的一切换回了凉的生命。
他不后悔,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确失去了很多,但他被逼跨入这道境界后,也感觉到了某种幸福。
为了心爱的儿子拼上一切的,献身的幸福。
身为父亲拯救了孩子生命的,值得自豪的幸福。
没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现在这些都无从谈起。一郎,真沙辉,还有现在正远远望着和也的人,都没有资格去谈这些。
和也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已如同行尸走肉。
活死人就要带着倾尽人生达成重大目标的幸福感离开。
和也马上就要被逮捕了,虽然牵挂与不甘自然少不了,但既然已经全部割舍,那他也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凉,对不起。你明明那么黏爸爸,明明现在那么像和爸爸一起玩吧,可爸爸却没办法继续陪你了。
爸爸不能继续留在家里了,你今后一定会很辛苦吧。可是,希望你能够和妈妈一起,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爸爸……只有这个心愿。因为,爸爸就是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才让这双手沾满鲜血的。
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还有妈妈说。在警察叔叔来之前,让我们好好说说将来的事情,直到最后一刻吧。
来吧,凉。
和爸爸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

就这样,和也到达了自己的家,104室。
……在406室把凉吓到了。
他惴惴不安地握住了门把手。
……在这最后把他弄哭了,真让人悲伤啊。
然后打开了自家的门。
「我回来了」
但是,和也在家中看到的……
不是正在等待自己回来的妻子。
「欢迎回来」
不属于妻子的女人声音,迎接了和也。
然后————

他站在客厅的入口,在房间里头看到的却是身上被捅无数刀血肉模糊已经断气的凉和自己的妻子,以及在两人的血海中心满意足挂着笑容,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菜刀的,杉北早苗。

「……这样就公平了吧」
早苗笑了起来。
随后,和也犹如野兽般的咆哮,震彻整栋公寓。




在残存着几分寒意的,某一个春天的傍晚。在一栋与丰饶大自然相接的娴静公寓内,其中一名男性居民制造一场惊天惨案。
男子同公寓中一直惹麻烦的另一名男性居民及其同居祖父用金属球棒打死。回家后,用菜刀将自己的妻子与年幼的儿子,以及来探望妻子的女性朋友乱刀捅死。犯案后,男子拿着菜刀静坐在自家的走廊上,后被经居民报案赶赴浅唱的警官以现行犯逮捕。
该男子原来是众所周知的很疼孩子的人,认识该男子的人都搞不懂他为何会做出如此暴行。该男子在餐饮连锁店担任经理,平时工作十分繁重,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周围的人经常能够听到他的牢骚。另外据说,他最近目睹过儿时以来的玩伴在自己面前自杀,精神变得很不稳定————

  †

公寓围绕着『诅咒』的一连串事件,就像在警车、警察和围观群众中被冲走一般,在结没有亲眼看到的地方,在最后的巨大骚动中最终平息。
讲也讲不完的异常情况,最后以血腥杀人事件作结。所有的居民都对具体情况缄口不言,不知不觉间就演变成了『非常浅显意见的,由一个男人实施的神秘暴行』的形式。在消息面上,只有最后那场惨案留了下来,而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被其掩盖,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未曾发生过。
几天后,真木梦人对报导的内容陈述了这样的感想
「即便将外部来看像模像样的信息相互联系在一起,与内部来看的实情仍旧相差甚远,被报道的事件几乎都会经过拼凑后对号入座,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实际上,由于全体居民都不敢直接说出那份疑惑,包括棚桥和也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出来说明真相,于是和也妻儿被刺身亡的罪名也就顺理成章地叩到了和也身上,但公寓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外界所传的『真相』。
很多居民在案发前就目睹过早苗发疯的情况。而且众所周知,早苗在要被丈夫强行带走的时候,趁着一眨眼的破绽逃掉了,在那之后一直都在找她的人。
大家都猜到早苗回到公寓的目的。虽然谁也没有明确地说出早苗之前在做什么,在和也家做了什么,但全都察觉到了。

……克己和华菜平安无事。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结看到克己和华菜如探从窗户进来的时候,她差点完全吓坏了,但同时也对两人平安无事感到放心。没过多久,她就听说了两人遭到袭击的事情。然后,结就一直带着两个孩子守在家里,一边听着外面的吵闹中。早苗可能还会再来,而且不清楚还会有怎样的其他危险,结此后一直保护着克己和华菜,窝在家里不敢作声,直至骚动平息下去。
梦人之前对她说了很多,她满脑子全都是那些话。
带着获得的情报参与事件也好,选择抛弃华菜只确保克己安全也好,她都没有做到。她只是抱住眼前的东西,拼命地躲藏起来。
发觉不是结也不是今日子的人进了家门,带着华菜藏起来的克己,反倒更有主人公的风范。结觉得,梦人到头来只是想给状况火烧浇油罢了,于是在编辑部见到梦人的时抱怨了一番,结果梦人只是耸了耸肩。
「真木先生……那个时候的话,你是信口说的吧」
「也并不是完全那样。当事人获得了信息,就应该拿出某种觉悟,难道不是么?」
梦人对结的抱怨,高声回应,又接着说道
「我是发自善意的喔,只是情况推动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不然,表面上的平静要是能够再持续一段时间,全体居民就会得知有个孩子被霸凌致死的过去,大伙可能就会在这样的状态下继续生活下去了吧」
「唔……我说不准」
结想象了一番,钳口不语,但梦人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所以说,我本来是发自善意的。不过完全不诉诸感情,以头脑来思考进行写作,才是作家的本质呢」
「真木先生你真是的……!」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他有几分是认真的,越想去确认梦人就越是掩饰。可就算这样,感觉梦人在当时说过的那番话中,他同情的不是居民们而是生驹家这件事,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真木先生……那样的结局,是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呢?」
所以,结这样问道。
梦人露出那个插科打诨似的笑容,答道
「我对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愿望」
「是么?」
「就连作家自己写的故事,可能都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喔?为那种事情而失落就是外行人了。仅就这一次来说,对我们这种对『祟及后世』这个词的含义无法真正理解的年轻人而言,不算是值得一碰的故事。光是知道了结局,已经是收获十足了。包括西任小姐最后做出的『非常普通』的选择也是」
梦人笑了笑。结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耍自己,愁眉苦脸气来。
「哎,这些就不提了。要说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有件没弄明白的事」
梦人拐弯抹角不知真意地说了一番之后,突然这样说道。
「没弄明白的事?」
「我收集了公寓相关的俄传闻,『女孩幽灵被目击』的话题频频出现。公寓里发生的离奇现象,大致与过去的『霸凌』有关。可为什么出现的是女孩幽灵,我实在不明白。我曾认为是『流雏』的拟人化,可还是完全无法接受」
梦人皱紧眉头。结听完后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是『霸凌』么?那么,我觉得那应该是正至先生」
「……」
梦人挑起眉梢,催促她接着往下说。
「不是调查中提到,让正至先生穿女人衣服的事情么?」
「没错」
「我看过正至先生小时候的照片」
结回想着正至小时候的模样,说道
「打扮跟气场都很怪,与周围格格不入————女孩子一样的小个子,脸很可爱的孩子?」
梦人摆出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把钢笔顶在下巴上,过了一会后开口说道

「瞧吧,想要什么结局根本没有意义,连配角都不能如你所愿」

  †

「今日子小姐,真是承蒙照顾了……」
「事情变成这样,真的好遗憾。好不容易才相处融洽的呢」

公寓的管理公司与自治会以这次事件为契机,开始了无尽的争论,居民纷纷离开。最终管理公司扔下钥匙放弃管理,事件过后短短两个月,结就被告知租赁用房被废止。
事情虽然很突然,但并没有设定期限,恐怕那张劝退通告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继续住下来应该也不成问题。可是,公寓现在的确处于管理缺失的状态,虽然表面看上去目前还勉强维持得不错,但久而久之环境肯定会渐渐恶化,所以结才非常艰难地做出了搬家的决定。
公寓管理员被解雇,之后消失无踪,保洁员也随之消失,公寓里渐渐变得凌乱。难得找到这么好的环境,而且『诅咒』也已经消除了,只杀出现过凶杀案而已,结还是有决心不搬走的,但让她跟克己一起继续在一个难保迟早不会变成非鱼的地方住下去,她实在无法接受。而且,居民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最终迟早会崩溃。
现在,结与克己在居民中还能好好来往的,就只有今日子与华菜了。
大家编成一盘散沙,有的离开了就不再回来,有的根本不露面了。盛家夫妇离婚了,盛太太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寓。对这里已经几乎没有留恋,也许留下的就只有与今日子和华菜之间的交际了。但是已至此,继续磨磨蹭蹭只会让伤口越来越大,于是结下定决心搬出公寓。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另一出环境不错的高级公寓,不过租金高了很多。
寻找搬迁地,寻找克己的保育所,为搬家做准备,这一切都得重来,而且结是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一切,所以结现在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不过,今日子也帮了忙。今日子并不是头脑发热,而且他们家也已经正在计划搬家了。因为事件的关系,他们夫妻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这让他们家也非常够呛。
「不过……我们跟其他人不一样,华菜还平安无事。我觉得,我们还能重归于好。这也多亏了克己君呢。克己君,谢谢你保护了华菜」
「……嗯」
克己得到感谢,害羞地用素描本遮住了脸。
「要写信喔!要打电话喔!约好了喔!」
华菜执着地让克己答应跟她保持联系。华菜眼眶中盈满泪水,不过克己以前经常在保育所之间辗转,早已习惯于朋友分别,没有哭,但还是不免显得有些寂寞。
不过,也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到晚别之后,结带着克己离开了屋前。
分别后,结走出公寓大门,心中怀着空荡荡的寂寥感走向车站。她明白,这是面对已经变成空壳的东西所萌生的感伤。这个时候,克己就像是被什么叫住了一样,突然回头转向公寓。
「……」
「怎么了?」
结不仅询问,但克己没有回答。
克己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某种东西。
然后————

「……拜拜」

朝着没有任何人的地方,用略显困惑的声音招了招手。
那里除了水已不流的水池之外,什么也没有——————结没有勇气去问那里究竟有什么,只是拉着克己的手,这一次终于离开了公寓。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 全书完


本作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发表于 2016-6-19 03: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一次看他写的作品,都觉得精彩
发表于 2016-6-19 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部读着读着就会让人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的好作品,等看完了之后就会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7 02:06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