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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虚轴少女 Resin Cast Milk[藤原祐][第二卷][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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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虚轴少女 Resin Cast Milk[藤原祐][第二卷][
===============
作者:藤原祐
插画:椋本夏夜
译者:kazano
扫图:Ozzie
录入:ZHANGFY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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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epilogue-2nd:
FAKE PLASTIC TREES
(but We're being)
chapter 1:
我的无趣vita sexualis
(My dear honey,deal in my dear)
Chapter 2
有关齿轮逆转的矛盾protocol
(gain and return)
chapter 3:
击坠记号与死后之恋
(I hate my existence,like your absence)
Chapter 4
少女病,进而带出死亡与谎言与荆棘
(Feel,feel,feel your lies and truth)
epilogue-1st:
IDIOTEQUE
(because she doesn't have emotional mind……but yet)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5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一直朝著四面八方,伸展出指向特定方位的天线。
    朝著所有重要的人。朋友。情人。外人。父母。家人。
    这大概是为了把世界与自己连系起来的最低限度手段。
    虽然天线灵敏度因人而异,可是也没有其他感应方式。
    只要稍微接收到什么,我们便会盲目、想尽办法收集。
    彷佛沿著一条随时都会断裂的细线,缓缓朝自己拉近。
    然而对我们而言,她,就是象徵世界的唯一。
    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期待能够和她连系。
    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希望能和世界连系。
    然而我的天线既不灵敏又不像样,而且渺小。
    我的指尖,就连她纺成的残丝断线都摸不著。
    但是你的天线够灵敏、够优秀、性能也很好。
    但也因为性能太好,光是连上线就会扰乱她。
    无法顺利与她连线的我,不得与她连线的你。
    孤立世界之外的我——将世界卷入灭亡的你。


epilogue-2nd:
FAKE PLASTIC TREES
(but We're being)


   
    在这次的纷纷扰扰过了大约两个礼拜之後。
    再过三天就要放暑假,天气也差不多热到极限,就在这天傍晚,森町芹菜邀我出去散步。
    尽管夕阳即将西沉,但是吸收一整天热气的柏油也在此时发威,於是我们的双脚很自然地往流经本地中心的大河旁堤防走去。    「
    「这条河好像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芹菜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感叹的感觉,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河水多少有点受到污染,但依然带给人清凉的感觉,加上人工种植的堤防草皮,多少降低夏天的不适指数。我和芹菜停下脚步,眺望著水流。
    「对了,以前这里还不是这种堤防吧?」
    过去的确不像现在这样——河边没有用混凝土固定,堤防上好像也没有草皮。
    但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应该是很久以前吧?
    「我想想,那是我们上小学之前的事。我们不是还会过来钓鱼吗?」
    对了,的确有这么回事。
    男孩子气的芹菜,从小就不爱拿洋娃娃玩办家家酒这种游戏,比较喜欢在外面到处乱跑。至於我算是爱待在家里看书的小孩,却老是被她硬拖出去玩。
    在工程结束之後,我们还玩过纸箱滑草。
    对於我的回想,这次倒是芹菜有点不理不睬,只回了一句:「是吗?」
    堤防变成平缓的下坡,从堤防上面到河边之间都种著草皮,对小孩子来说就像溜滑梯。
    「真不想想起这件事……你忘了吗?就是我还曾经玩到受伤。」
    记得啊——我笑得有点坏心。有一次芹菜滑下去时,没注意到玻璃瓶碎片,因此割伤膝盖。虽然现在几乎看不出疤痕,似乎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一点创伤。
    「真是的!」
    芹菜嘟起嘴巴瞪著我,於是我不禁栘开视线。
    「下去看看吧?」
    草皮坡道的下面,是一片大小足以举办烤肉活动的平地。
    但是我摇摇头说了一句:要是又有瓶子就糟了。
    「说得也是。而且穿这样也很难走。」
    芹菜难得穿了凉鞋。明明平常只穿运动鞋,这还真是稀奇。
    哪来的?我若无其事地随口询问。
    「我买的。」
    鞋跟也有点高,感觉走起路来很麻烦。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不太喜欢这种鞋吗?
    小晶是她给我的昵称。
    「我的理想呢……」
    她对著我如此说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
    因为站在草皮斜坡上,芹菜的视线大约只到我的肩膀。
    「咦?」我发出惊讶的声音。
    「其实……」
    她装作没听见,往前走了一步。
    「小晶根本没必要理会我的自卑。可是……只有现在应该没关系。反正又不是现实……只是在述说理想而已,所以现在没关系。」
    芹菜仿佛是在确认我的意思,却又不等我的同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当我说出「你的——」两字时,她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嘴,打断我的话:
    「我先跟你说,我不要你回答,只希望你能够听我说。或许这样的要求等於是不顾小晶的感受,可是……我没有这么厉害,没办法一下子发展得这么快。所以请答应我,不要回答,好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答应就对了!」
    看她的样子像是发脾气,又像在要任性,只不过却是面带笑容。
    过了一会儿,我只好点头说声:「好吧。」
    「及格。」
    芹菜接著说下去:
    「就是——」
    她——我的青梅竹马森盯芹菜——轻闭一对大眼睛,慢慢睁开又闭上,然後再度睁开仰望天空,把双手放在背後,终於下定决心开口:
    「森盯芹菜,从小时候,一直喜欢城岛晶。」
    说得好像事不关己。
    「从很久以前,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至於理由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没有办法说明。」
    说得好像在朗读写好的信。
    「可是……我,现在的我……只要跟小晶一起回家,心脏就会跳得好快,好想跟你牵手,当然也想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是又不敢。」
    也像是在背诵事先背起来的台词。
    「我好想变得跟小晶一样了不起,这样才配得上小晶,可是又办不到,所以一直没办法向你表白。因为小晶变得好厉害,自己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只有身高越来越高,其他部分丝毫没有长进,於是更加开不了口。」
    但是话中毫无疑问带著深厚的感情——
    「可是我还是要说。因为我觉得自己之所以毫无长进……是因为一直不敢说出『我喜欢小晶』我要向前迈出脚步……这是我的开始。」
    她的话中带著浓浓的情意——   
    我……
    「说完了,结束!吓到了吗?」
    芹菜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得很有精神。
    吓到了——我用沙哑的声音回覆她。
    「真是抱歉。或许我这么说很自私……可是我不要你回答,可以的话,也希望你的态度能和以前一样。」
    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愉快,所以我也不由自主点了头。
    「因为这是我的问题……如果想要你回答,我会再说一次。」
    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芹菜一面低声说道,然後穿好凉鞋站在我身边:
    「真是抱歉。」
    不但不要我回答,还不准我改变态度,纯粹只是表明心情——自私又卑鄙的告白。
    但是我没有办法表示任何意见。
    因为我知道,她之所以能够这么任性,是因为在我的面前——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我容许她这么做。
    她好像在说,我不要像现在这样渐行渐远,想要回到小时候——能够自由自在拉著我到处跑的那种关系。
    於是我心想,这个愿望能否实现,终究还是由我决定。
    看我在欠缺往日回忆的状态下,能不能再次喜欢她。
    看我在踏入非日常的状态下,还有没有资格喜欢她。
    看我在有了城岛硝子的状态下,还允不允许喜欢她——
    「天色越来越暗了。」
    或许是因为我默不作声而感到不安,芹菜看著背後的夕阳喃喃说道。所以我也开口:
    「差不多该回家了。小芹,脚会痛吗?谁叫你要爱逞强、装淑女。」
    就像往常一样。
    毫无任何变化。
    正如她的期望。
    仿佛从来没有刚才的告白。
    「真是的……人家正在享受日暮低垂的气氛耶!尤其最後那句话是多的!」
    芹菜露出有点不满的笑容。
    这也是一如往常。
    两个人慢慢走回家的路上,我在心里想著自私又卑鄙的告白。
    我的确无法表示任何意见。
    根本不可能。
    因为,我——我……
    才是比起任何事物、比起任何人,尤其是比芹菜还要——自私又卑鄙的存在。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2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1:
我的无趣vita sexualis
(My dear honey,deal in my dear)

   
    早晨。
    「早安,城岛同学。」
    我刚把书包放到桌上,坐在位子上,上野恭一就向我打招呼。
    我露出足以称为微笑的笑容,同时调整姿势,打开书包:
    「早安,你好。」
    七月七日,七夕。有如往常打醒主人、准备早餐、上学,一如往常的一天,这是我——城岛硝子一整天校园生活的开始。和上野同学打招呼也不知不觉成为我的生活惯例,将这个行为比喻为起跑枪声或许很恰当……不,我并没有要跑步。
    打招呼的同时,我环顾整间教室。入学之後我加入一个小团体,这个团体的成员——皆春八重、直川君子、姬岛姬——以上三人都还没到校。这也难怪,因为现在足七点半,比学生的平均到校时间还早了大约二十分钟。
    「话说回来,上野同学每天都很早起。」
    我对著每天早上一定在七点半之前到校的他开口,可是他结结巴巴反问我:
    「今天、第三堂的数学课、的功课……你写了吗?」
    「有,全部写了。但是答案有二十分之三的机率出错。」
    「呃……你说得直是、具体……」
    「所谓的机率不是具体的结果,只是基於理论的推测。」
    「是吗?不过没关系,等一下借我抄好吗?我有几题不会。」
    「了解,没问题。」
    「谢谢。」
    我已经完全习惯城岛同学奇怪的举动——上野的眼神似乎如此说道,促使我与人沟通的功能进行微调。只要装出柔和的表情、视线、动作,即使词汇生硬,给人的印象也有相当的差异,我一直在对此事反覆学习。既然这方面有所进步,那么到校上学的行为也算有所意义吧?已经过了四个月,校园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问与我每天的例行排程完全结合。
    不过之前上学的时间更晚——但现在已经固定在这个时间。
    这是有理由的。
    理由就是和我住在一起,我的「主人」城岛晶的意向。
    大约一个半月……正确说法是四十三天前。自从当时在这所学校里发生一起事件之後,主人的习惯就从原本快要迟到才出门变成早起上学。对於他的决断我没有异议。我已经传达这种改变可能的风险,主人也能够理解。那么我的内部就不存在赞成意见或反对意见,只有服从。
   不过所谓的风险,也不过是在一大早硬将很难早起的主人打醒时所发生的事。既然我已经确实传达,那么接下来只管执行——一如字面打醒他。
    用炒菜锅打他的头。
    姑且不管这件事——
    「你现在就要抄写吗?要的话就借你笔记本。」
    「咦……可以吗?谢谢!」
    这些日常琐事,不管我们如何改变都会进行下去。
    「请。  」
    我将数学笔记本交给上野同学,他也一脸高兴向我道谢,同时接过笔记本,动作中带著些许恭敬之意。
    有个奇怪的偶然——班上每到月底都会换座位,自从就读高中以来已经换过三次座位,我也三次坐在他的旁边。也就是说,自从我就读高中以来一直坐在他的旁边。我不知道要经过多长的时间,才能用「孽缘」两个字。三个月可能还是太短,或许不太适合。基本上我无法理解类比式的思考,因此像这种言下之意的定义功能也有缺陷。
    「啊……不好意思,城岛同学。」
    「足,有什么事?」
    「就是这个图表……」上野同学指著我的笔记本发问。我一面从第二次记忆领域找出他的智力指数与数学学习内容熟悉程度的资料,预测他的问题内容,同时探出上半身盯著他的手边。
    「啊、呃、就是这个函数……」
    咦——这不太自然。
    以他的熟悉程度,要导出这个问题的解答应该很容易……
    就在我正要判断是否应该加以指出时——
    「早安——硝子——你今天也好早到——」
    背後传来拉长的招呼声,於是我转过头去。
    声音来自很有精神的少女,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一大早该有的神情。
    身边还有另一名女学生——一言不发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著我,软弱无力地对我挥手。
    「早安,小君、小公主。」
    她们是直川君子和姬岛姬。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同一个小团体的朋友。
    「呼哇~~」
    小公主伸手遮著嘴巴,硬是忍住呵欠,只用眼神向我打招呼。
    「啊。」
    上野同学听见小君打招呼的声音,也跟著拾起头来。
    我看到他的表情变得相当狼狈,心跳也跟著加快。这是感冒还是什么疾病的症状吗?
    小君没察觉他的变化,很有精神地对他说声:「早安~~」小公主依然是一脸想睡的样子,轻声说句:「早安。」
    「啊、嗯,早安。」
    上野虽然回答,态度却可以用所谓的「言行失措」形容。
    「啊——你们在写数学作业啊——?今天会叫到我们吗?」
    小君没理会态度怪异的上野同学,只是盯著我的笔记本。
    「今天老师点到我们这一排的机率很低。」
    小君的位子在我後面两个。   
    「我想也是——小公主有写吗——?」
    「……你觉得我会写吗?我喔?」
    小公主用身体强调自己还没睡醒,同时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将书包放在桌上。她的座位在我的斜後方。
    「你们两个都没有写作业?」
    「嗯。因为今天不会叫到我们啊——?」这是小君的说法。
    「机率虽然低,但还不到零,反而有三成多的机率会换排。根据我的判断,要赌会不会叫到,这样的风险太大了。」
    「呜——真是坏心……那就借我抄嘛——」
    「了解。但是我现在已经借给上野同学,所以还请大家一起抄。」
    「更正——硝子果然是好人——啊、这样好吗,上野同学?」
    「咦?啊……好。」
    我离开座位,让小君坐下。只见上野同学皱起眉头,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失望。我对他的了解还不深,要推测他的感受也很困难,不过也没什么判断的必要。
    「小公主不抄吗?」
    「……啊……嗯。」
    坐在座位上的小公主全身放松、眼神涣散、瞳孔扩张,感觉起来就像燃烧殆尽的拳击手。这下子有点危险,状态会变得这么差,必定是因为极度睡眠不足。
    「今天可能会点到你喔?」
    「……啊……嗯。」
    「不过话说回来,小公主,你的脖子比出生两个月的小婴儿还软喔?」
    「嗯……我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然後好好睡一觉。」
    「乖乖睡—快快睡—」我试著唱起摇篮曲。
    「啊呜……」
    果然很严重。
    「……你们在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团体的最後一个人,皆春八重也来了。她看见小公主听著我的摇篮曲不停点头,视线显得很讶异。
    「早安,八重。」
    手拿自动铅笔的小君抬头看向高个子的八重,笑著打招呼:
    「啊、八重早安——」   
    「早啊,君子……你在写作业吗?」
    「八重已经写好了?」
    「嗯。」
    八重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先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之後才回来,看著小公主叹气:   
    「所以呢?她是怎么了?」
    「小公主退化成幼儿了。」
    「喔。」
    八重的表情没什么起伏,看起来像在生气,但是她平常就是这样。接著她的视线栘到站在一旁的我身上:
    「第2题的b,你会吗?」
    「大致上已经算出答案,不过应该是错误答案。」
    我是故意写错的。因为那题的难度偏高,根据我的判断,要是答对反而引人注意。
    「我也不会。」
    因为八重说得很冷淡,於是我小声问她:
    「男朋友没有教你吗?」
    「什……!」
    我的话才说完,八重的表情立刻僵住。平常的扑克脸消失无踪,显得非常惊慌失措。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制服领口,把我从小君和上野同学身边拉开。领子被她拉开,我像遭到逮捕的外星人一样被拖走。
    「饶——命——啊——」
    我决定先用最近从电视古装搞笑短剧里学到的哀号试试。
    「硝、硝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八重没有吐嘈。
    「因为他和学长同班。」
    因为她实在太过慌张,所以我也露出「什么都知道的笑容」——这也是最近学会的——加以回答。
    主人当然没有告诉我。
    一个半月以前——那件事也是促使主人提早上学的原因。
    八重和她的交往对象大田敦之间,产生严重的决裂。
    大田敦从很久以前就对八重不忠,她知道这件事之後,仿佛是要报复一样,怀了陌生男子的孩子——那名胎儿还受到「虚轴」侵蚀。
    虚轴。
    那是从这个世界分歧出来的虚假平行世界。会在灭亡的同时回到这个世界,试图保留自身存在,附身在人或是物质身上的异类意识。
    在虚轴的影响之下,八重杀了大田敦,还对我们动手。
    主人和我不但排除八重体内的虚轴,还操控她的记忆,让她以为这一切从未发生。大田敦也在这个世界修补缺陷因果关系的力量——「修正力」的影响之下复活,就好像从来没死过。
    但是八重和大田敦彼此背叛的行为并没有消失。有关背叛的记忆虽然删除,但是只要两个人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所以我才要试探她,打听他们的关系。
    在上次事件之後,经过一段时间再深入追问——这也是主人的命令。
    「是是是是阿敦告诉、硝硝硝硝子的男朋友、吗……?」
    尽管如此,如此狼狈的模样还是出乎我的计算之外。
    「这就任凭你想像……不过八重,你不需要这么惊慌。」
    「我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
    「原来如此。我从八重的态度,了解八重其实是个极度害羞的人。看著周遭的人对我和学长的关系胡说八道时,八重一定在想,自己可没办法充耳不闻……」
    「硝子!」
    她的一声尖叫打断我的推论,所以我也闭上嘴巴点点头:
    「我知道,我完全了解。」
    然後立正敬礼: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还有学长不是我的男朋友。」顺便更正一下她的错误。
    八重的眼神带有共犯看著共犯的同侪意识。
    「……谢了。」
    原本连耳朵都变红的不悦脸上,露出比微笑还要轻微的生硬笑容。
    八重拍拍我的头,绑在後脑勺的缎带跟著晃动。
    我一面确认缎带晃动的感觉,一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话说回来,八重。」
    「嗯?」
    我问的是最重要的问题:
    「你现在……幸福吗?」
    经过主人暗中刺探,我们已经知道大田敦的感情,但是我认为八重的想法也很重要。
    八重看似不高兴的脸变得越来越红,然後才轻轻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秘密。」
    ——那就没问题了。
    要是他们再次犯错,就和我的主人——城岛晶的本意不符。
    我们的秘密对话到此结束,於是我们向後一转,准备回到小君和上野同学身边——
    「八重……」
    可是就在走回座位的途中,原本脸色苍白、半翻白眼、浑身无力摊在座位上的小公主,突然伸手以蛇抓老鼠的动作抓住八重的袖子,制住她的行动。

    「咦!」
    八重吓得倒抽一口气。   
    「呵呵呵呵呵……」   
    原本有如僵尸的眼神不知何时注入生机,小公主的脸色有如初春草木一般水嫩有活力。
    「干、干嘛?」
    「我听到了。」
    「什、什么?」
    尽管表情掩不住惊讶,八重还是试著装傻。
    「八重……你可别小看我的顺风耳。」
    小公主扯开嘴角,表情有如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秘密组织的女干部。
    「哼哼哼。八重平常一副对男人没兴趣的样子,没想到手脚这么快。」
    「一扯到别人的八卦,你就会变得很有精神……」
    八重的音量越来越小,似乎打从心匠感到不耐烦,但是小公主根本不管:
    「你还是乖乖全部招出来吧!他是怎么样的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我们学校的人吗?不对,还是问得直接一点,只要说出你们的进展就饶了你,快说!」
    「……你不是听到了吗?」
    「没有全部听到—」
    「小公主……你今天不是睡眠不足吗?」
    「是啊我才睡不到两个小时可是我现在已经睡意全消了唉呀真是清爽的早晨~~」
    小公主完全进入起床亢奋模式,一脸激动逼近八重。
    不堪其扰的八重终於向我求救。我们才刚交换密约,这下子可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我在小公主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今天会睡眠不足,该不会是因为男朋友不让你睡吧?」
    「你……!?」
    小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带的东西太多了。今天应该没有体育课。」
    我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她从到校开始就有点不太正常,因此我为了推测并且扯开话题,所以试著套话:
    「还有洗发精的香味也不一样。我知道小公主总是在早上淋浴,看来这个习惯似乎让你露出马脚了?」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我才没有男朋友呢呢呢呢呢。」
    她说话开始口吃,脸色也再度变得苍白。我没让八重听见这些话。看到小公主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模样,我也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以更小的音量说道:
    「你如果想追问八重,就得先证明自己的清白喔?」
    沉默了半晌,小公主的视线终於从一脸诧异的八重身上栘开: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不是。」
    立刻加以否认。我是说真的,因为我至今尚未完全掌握小公主的交友状况。
    「只不过要是你继续追问八重,我也会公开刚才的证据。一旦这么做,你的秘密曝光机率也很高喔?」
    「唔……!」
    彷佛被雷劈中的小公主一脸茫然。我赢了。
    「……我知道了。」
    邪恶的女干部垮下肩膀表示投降,然後才一脸害怕地抬头看著我:
    「硝子……真是太可怕了……!」
    小君对窃窃私语的我们感到怀疑:
    「你们在聊什么——?」
    三个人立刻异口同声回答:
    「没什么。」
    「没什么啊?」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你们好奇怪—」
    小君停笔看著我们,上野同学也不时瞄向我们,也许是想知道我们在偷偷聊些什么。
    音量不至于大到会被听见,秘密应该没泄漏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
    上野同学的态度真的很不自然。
    一下子问我他不可能不会的问题,一下子又在小君出现时心跳加速,一下子态度又在和小君独处时有所改变……
    不会吧——
    刚才还怀疑他是不是生病的我,这下子导出新的推论,所以拿出手机打上一串文字:
    「八重,你看。」
    「嗯?」
    『上野同学该不会对小君有好感吧?』
    八重看完之後: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有错吗?」
    她的眼神好像是在瞪我,然後皱起眉头:
    「……你这个小迷糊。」
    她不仅说出这个不在我学习范围的词汇,还轻轻叹了口气。
    小迷糊?
    「根据我的推测,这是某种乡土料理吗?」
    或许是汤类。小迷糊汤。这是一种譬喻手法吗?
    「这孩子没救了……」
    看到我疑惑地歪著头,八重低声念念有词。
    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乡土料理?
    「嗯?八重怎么了?」
    觉得奇怪的小公主如此问道。於是八重抓著我的手,将手机萤幕拉到她眼前。
    看了萤幕一眼的小公主以夸张的动作对我说:
    「硝子……我说你啊。」
    「是。」
    「你的分析能力这么强,为什么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呢……?」
    小君也在此时停止抄写作业,抬头看向教室里的时钟。
    「小公主——作业抄完了吗——?」
    时间是上午七点五十分,和我的体内时钟相差两分两秒。   
    「……啊!」
    看来她刚才什么都没想。
    「快,君子!快把作业借我!」  
    一阵手忙脚乱,小公主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站起来。   
    没有人理我。真希望有人告诉我小迷糊汤是什么。

   
    「那就待会见罗,晶。午休会过来吧?」
    「嗯……应该会去。每天早上真是多谢了。」
    「不客气。」
    柿原里绪对於我道谢的话语,只是笑著摇摇头。我对她举手示意之後,慢慢关上楼顶与三楼楼梯间的铁门。
    现在是上午七点五十分,这时的教室里应该坐满了人。
    我走下楼梯,心想今天还是没什么收获,悄悄叹了一口气。
    七月七日。距离那件事马上就要一个半月了——
    原本部是快要上课才会到校的我,在那之後便改为七点半到校。
    原因当然是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消除我爸妈的家伙,经过四年的空白终於有所动作,引发那起事件。虽然是个绕了远路的开战宣言,但是已经足够让人下定决心。
    我从四年前开始就一直守护身边的日常。那个家伙为了破坏我的日常,还故意将我的同学和硝子的同学牵扯进来。
    的确,往好处想,这等於是我洒的饵成功吸引那个家伙。因为我就是认为那个家伙会来破坏我的日常,才会以此为目的建构这片安定。因为我就是要表现得丝毫不痛苦,反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度过每一天,刻意展现这样的自己引诱那个家伙。
    同时也把我真正想要守护的对象混进诱饵之中,是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行为。
    所以我必须认清其中的界线。
    分清楚能够割舍的部分,和绝对不能够割舍的部分。
    还有每当那个家伙前来破坏,周遭的世界就会越来越脆弱的事实。
    虚轴——因为意识体的猜测观望而形成的不定量子平行世界。比起真正的世界·实轴还要不稳定,随时都因为别人的观测变动而有灭亡的
危险。也就是说,让虚轴混进我们的世界,等於是在动摇世界的根基。
    当入侵世界的虚轴到达饱和,就是我们的世界末日。   
    父亲——城岛树所留下的研究资料上足这么记载。   
    那个家伙恐怕会针对「学校」而来。
    身为学生,我的社会生活基础终究还是学校,我的布阵大部分也在学校里面。与我关系密切而不属於学校的人,只有我的青梅竹马森叮芹菜的双亲——不过拿他们两人当目标没有意义,那个家伙应该也没那个兴趣——可能性不高。那个家伙应该会用某种拐弯抹角、拖泥带水,却又正面朝著我而来的方式,入侵我的周遭才对。
    因此从上上个月发生那件事之後,我便加强对学校的警戒。比平常早到校、和柿原里绪一起从楼顶观察上学的学生,都是警戒工作的一环。
    里绪的问题是看见没被虚轴附身的人时,无法分辨个体差异。也就是说,对於虚轴,或是虚轴为了固定在真实世界而牺牲的人——「固定剂」光用眼睛看就能够加以区别。这种事目前只有她能办到。因此只要在上下学时间让里绪在楼顶注意一下,就能掌握某种程度的变化。
    虽然这样只能在某种程度预测对手的行动,绝非万全之策,但至少我不打算输给那个家伙,也不打算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周遭受到侵蚀。
    我已经通知这所学校里的非日常——和我一样受到虚轴侵蚀的其他人。
    舞鹤蜜。速见殊子。佐伯妮雅。
    目前会在学校出入的虚轴,除了里绪、我、硝子之外,就是她们三人。
    我不知道她们会帮那个家伙,还是会站在我这边。舞鹤蜜有点危险,但速见殊子至少和我一样追求安定,尽管形式有点不同,不过应该不用太过担心。至於佐伯妮雅八成一开始就对我们之间的争执没兴趣。
    就在我心不在焉想著这些事时,已经走进二年三班的教室。
    「嘿,怎么这么晚才来。」
    班上最醒目的高个子——敷户良司看见我便举起手来。看到他这么做,他身旁的几个同学也用视线代替问候。
    我稍微回应一下,就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
    「早安。」
    一旁将长发在头顶绑成一束的高姚少女,也坐在位子上笑著对我打招呼。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住在我家对面的森町芹菜。
    上个月换过座位之後,她就坐在我的旁边。而且从此以後,这附近就变成她们那个小团体的领土。我的椅子现在也被她的朋友所占据。
    「喔,早安。」
    她们的小团体有四个人,目前全部围在芹菜身边。
    「你又去找柿原了?」
    「是啊。里绪最近不喜欢一个人待著。」
    点点头的芹菜随口回了一句:「是吗?」
    坐在我的座位上的女生——绪方美弦举手轻轻挥了两下:   
    「城岛同学早安。我又来借坐了~~」
    「早安,绪方同学。」

    她绑著两条辫子,非常适合戴眼镜,是个标准的班长型人物。其实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和良司一样加入热音社,而且是吉他手。去年校庆,她就是以平常的这副打扮,摇头晃脑弹奏死亡金属乐——所以从那天起,她的绰号就是「死亡班长」。
    「要让位吗?」
    「不用了,没关系。」
    我一面回答,一面不经意提起视线,和一个客气站在芹菜背後的女孩四目对望。
    「鸳野同学,你也早啊。」
    她是芹菜从国中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鸳野在亚。
    「啊,早、早安……」
    回应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
    她的外表和个性都非常文静。视线总是飘忽不定,胆子也很小。若要具体形容,就是「完全不起眼的女生」。从各方面来说,她和芹菜都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她们会是好朋友不知道该说出人意表,还是该说常见的组合才好。完全相反的两人有著均衡的关系。
    不过她好像很怕男生,明明我们也是从国中就认识,到了现在看到我还是这种反应。我还曾经以为她是不是讨厌我。   
    「咦……」
    她突然看著我的方向抖了一下,夸张地往後一仰。
    我不禁觉得怀疑,心想我是不是有什么举动吓到她了?   
    「喂,晶。」   
    背後马上传来一道声音。
    「……喔。」
    原来是良司不知何时跑来找我。
    身材高大的良司举止粗犷,肤色又有点黑,最夸张的是顶著一颗雷鬼头,也难怪鸳野同学会害怕。话虽如此,同班也已经三个月,差不多该习惯了——但是转念一想,她见到我都是那种反应,对良司会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
    「怎么了?」
    我转身站在可以挡住视线的位置,以免她看见良司。不过我和良司的身高差了一大截,这样做或许没什么意义,不过总比什么都没做好。
    「我是来问你有没有写第七堂世界史的讲义。」
    良司的眼睛虽然看著我,但是视线游栘不定,不时偷看我身後的芹菜。从去年开始,这个家伙就一直很注意芹菜。
    ——这家伙真是太好懂了。
    「没有,动都没动。」
    所以我也给良司一个他所希望的答案。我是真的没写。反正没说一定要交,而且几乎都是填空。把知道的答案一个一个填进去,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是吗?这下子伤脑筋了。」
    搔著头的良司看起来一点也不伤脑筋……反而显得有点高兴。
    「良司又想靠别人啊?你就是这样,才会一直考不好。」
    绪方美弦从我背後出声揶揄良司,同属热音社的两人讲起话来一向很直接。
    其实良司除了世界史以外,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很优秀。
    「不然你写了吗,绪方?」
    「哈哈哈哈,你问我?我怎么可能会写?」
    至於死亡班长则是不写作业,上课态度又很差。
    「你就是这样,才会在上课时间拚命打瞌睡。竟然还会说梦话说到吓得弹起来,又不是漫画情节。」
    「少、少罗唆!你管我这么多!」
    「而且还说什么:『奥兹,蝙蝠不能吃啦!』」
    「谁、谁叫奥兹·奥斯朋(注:Ozzy Osbourne,重金属摇滚教父,乐团Black Sabbath的主唱,曾在舞台上咬断蝙蝠和鸽子的头)逼我吃蝙蝠!」   
    「你是白痴吗?你应该感到光荣才对。要是我就会吃得很高兴。」
    「什么嘛,蝙蝠那件事,奥兹也说过是他自己不小心搞错了!」
    「……你越扯越远了,良司。」   
    而且关於过去曾在全盛时期於舞台上活活咬断蝙蝠头的乐团主唱,不管对他有什么不同的看法,班上八成的人也听不懂。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在一旁看著的芹菜笑著说道,良司和绪方同时加以否定:
    「哪里好了!」「不,才没有那回事!?」
    一个前卫摇滚信徒和一个死亡金属狂不知为何默契十足,好像也没听说他们一起组团。
    「……明明就很好。」
    芹菜的声音难掩笑意,惹得绪方一脸不高兴,良司也显得相当狼狈,开始烦恼应不应该继续辩解。
    不过虽然说芹菜不知情,这样对良司也太残忍了,所以我决定帮他解围。
    「森町呢?」
    想必良司也很期待这一句。
    「咦?我?」
    突然被我这么一问,芹菜只是愣愣指著自己。
    「啊……喔,我没想到城岛没写……」
    「你也打算抄我的?」
    「嗯,我也没写。想说上课时再写就好了。」   
    她笑得很不好意思……这下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嘛,明明是你的成绩比较好,怎么会想要靠我。」
    我不禁露出苦笑。如此一来良司到我这里的目的也没了。
    「唉呀,真的没办法,昨天光是写数学就快不行了……」
    芹菜说完之後绷著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询问无所事事的鸳野在亚:
    「对了,在亚呢?你有写吗?」
    「……咦?啊、我……这个……」
    突然变成话题中心的她,脸色越来越红。那副表情与其说是害羞,比较接近在拜托我们不要再看她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不久她才总算开口,轻声说了一句:算是有。
    听见她的回答,我们忍不住惊呼出声,像是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总觉得没必要为了区区的世界史讲义这样大惊小怪……不过算了,这也是所谓的日常。
    「啊、那等一下借我看!」
    芹菜握著鸳野的手上下摆动,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不愧是鸳野,就算不会被点到也会乖乖写作业!真是太摇滚了!」
    死亡班长也一面点头一面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你也学习一下,良司。发现今天会叫到你才跑来求救,太难看了。」   
    「绪方少罗唆,你再继续说下去,小心我爆料你戴得是平光眼镜喔?假装认真欺骗老师的人比较难看吧,你这个假班长。应该合在一起叫假死班长。」
    「你、你说谁戴平光眼镜啊!你……怎么会知道……」
    「好了好了,等我抄完以後再传给你们。」
    芹菜接过讲义,一面制止良司和绪方一面看向时钟,又补了一句:「老师差不多要来了。」然而这场喧闹不但不见平息,反而持续加温。每天上课前的几分钟一定是聊到最热烈的时候——芹菜说归说,一定也是心知肚明。
    良司也是一样,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是能和芹菜聊到天也够他高兴了。不过还是有点失望就是了。
    我看著他的样子露出苦笑:心想:下次找个更好的理由吧。
    归根究底,良司这个人也太不成熟了。
    如果早上想和芹菜一起写功课,何必拖到快上课才来找我,直接跟她说就好了——至少要有这种积极的态度才对。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松了口气。
    如果是良司,我可以把芹菜交给他。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我有办法保持平静吗?
    森盯芹菜——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更象徵我最想守护的日常。
    我对她有什么感觉?我不清楚。
    我的朋友不知道在和绪方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什么,眼睛仍然注意芹菜的反应。
    「……真是可惜。」
    我在他的背後念念有词,像是安慰他,又像在揶揄他。
    他没有回话。
    倒是鸳野在亚默默看著他们两个吵架时,和我四目相望——赶紧连忙栘开。
   

    听见老师当天第三次咳嗽警告声在头上响起,她才连忙打起精神。但是她也知道,这么做只撑得了一时。毕竟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自动铅笔戳自己的手背,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乾脆刺到见血吧——说不定这样就能够清醒了。
    这是什么蠢方法啊?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姬岛姬再次确定自己真的很想睡。
    「……姬岛同学!」   
    隔壁的同学轻声叫醒她。这是第五次了。
    「嗯,偶知道……」
    知道才怪。   
    她开始後悔,早知道第一堂现代日文课时就大睡特睡。因为日文老师根本不理学生,就算趴下来也不在乎。
    可是她睡不著,过度缺乏睡眠反而让她更有精神——但也只有第一堂课。
    唉、想睡想睡好想睡有够想睡想睡得要死。
    清晨虽然睡了两小时,不过总觉得睡那一下只是反效果。
    话说回来——
    顶著昏昏沉沉的脑袋,看向挂在桌子旁边的书包,又看向坐在斜前方的友人後脑勺。在後脑勺绑上缎带的小个子,城岛硝子。
    不只东西的多寡,连洗发精的香味都注意到了。
    她说得没错,姬昨天的确是在情人家里过夜。她没向任何人提过她的情人,硝子却能看穿这件事,观察力真是不容小觑。
    话虽如此,她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从来没做过。昨天只不过聊了一整晚而已。
    她们不停聊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直聊到夜色露出鱼肚白。两个人一起无所事事待在同一个房间——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够了。
    只见硝子以端正的姿势坐著一动也不动。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笑了。
    硝子的确很敏锐,不过有一点连她也看不出来——依照常理应该看不出来,要是被拆穿也会很麻烦。
    该不会是因为男朋友不让你睡吧——硝子是这么问她。
    对方不让她睡是真的。说什么难得姬来我家过夜,这下得玩个通宵才行,不管怎么拜托还是不让她睡,实在太乱来了。
    但是硝子的推测只猜对一半,另外一半是错的。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的情人硝子也认识,但是硝子完全没发现。
    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微风,轻轻吹动硝子的缎带。
    姬对著她的背影,在心里说出真相。
    ——其实不是「男朋友」。
    没错……姬的情人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也不清楚。入学没多久就认识她,然後迷迷糊糊崇拜她,迷迷糊糊无话不谈,现在也是迷迷糊糊在一起。姬分明没有那种癖好,却在不知不觉问跟她交往。事实上,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可是开心归开心,她还是不敢跟任何人说。
    瞒著大家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老实说出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严重,姬也觉得这样很怪,根本不打算说。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要是别人用有色眼光看她也很麻烦。   
    何必说出真相,自己找罪受。
    现在还是说谎瞒著大家比较开心。
    对方也是这所学校里的人,就读三年一班,大自己两岁——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
    自己在天亮累垮睡著之後,她好像一直没睡。就算过了两个小时才摇醒自己,还是一样神采奕奕,而且已经准备好要上学了。
    对她来说,一个晚上不睡大概不算什么。想到她轻薄却又脱俗的微笑,总是让人有点心浮气躁,同时又觉得很开心。
    不过对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撑过今天——
    「对了,姬岛姬同学。」
    「啊、有!」
    就在她想到一半,老师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把意识拉回现实,这才发现敦英文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盯著她。
    「……惨了。」她不禁低声说了一句。
    她记得这堂课是英文,却忘了要注意老师。
    年轻女老师以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叹气,刻意问了让她出糗的问题:
    「你知道『睡觉』的英文是什么吗?」
    教室四处响起窃笑声。
    「……是『Sleep』。』
    「那『梦』呢?」
    「……『Dream』。』
    她不是讨人厌的老师,真要说来算是好老师,姬也不讨厌她。这些国中程度的问题,只能算是惩罚她的小游戏,在警告她的同时顺便逗得其他同学发笑。
    话虽如此,这样还是很丢脸。
    「你试著翻译下面的句子——『To some time ago,the princess slept.But now,she is in daydream.』可能有点生字,你会吗?」
    同学的笑声在老师讲到「princess」时终於按捺不住,到了「daydream」更是全班爆笑,反应相当热烈。
    ……被老师发现她在上课发呆了。
    「对不起……」
    满脸通红的姬只能低头道歉。
    「很好。距离午休只剩十分钟,再忍耐一下吧。」
    「是,我会加油的。」
    她的肩膀一垮,整个人越缩越小,拿起自动铅笔想靠抄笔记的方式赶走睡意。
    只可惜撑不到三分钟。当她被下课铃声吓醒,连忙站起来时,又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还是很想睡吧——小公主?」
    午休时间终於来临。
    姬用尽最後的气力趴在桌子上,直川君子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带著悠哉的笑容。
    皆春八重坐在她的隔壁,一面吃午餐一面说:
    「不吃午餐当心撑不住。」
    「睡欲大於食欲……」
    姬闭上沉重的眼皮,同时以微弱的声音回答两位朋友。
    「以人类的欲望来说,睡欲的优先顺序的确优於食欲。」
    硝子在一旁看著她们,像平常一样冷静发言。
    「但是如果你在午休时间密集补充睡眠,没吃午餐还嘻呼哈哈哈哼哼哼呵呵呵。」
    「硝子……」
    听见说到後面完全不成人话的忠告,姬用力拾起头来。
    「嘻呼?」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边吃边说话!」
    「……嘻呼。」    ·
    模糊的视线看见硝子将食物吞下去。
    「真是的……都讲过好几次了,不要同时做两件事……」
    「非常抱歉。」
    她一边道歉,一边面不改色暍著草莓牛奶。
    「真是的,你又拿草莓牛奶来配饭吗?这样味道不合吧?」
    「糖分能够立刻消除疲劳。要暍吗?」
    「喔……谢了……」於是姬顺手接过硝子递来的草莓牛奶。
    「……不对!不要转栘话题!」
    「哈哈,小公主,你这是先装傻後吐嘈喔!」
    「君子不要跟著起哄!」
    明明已经困到不行,干嘛继续和她们说些有的没的——姬叹了口气看向八重,这种状况下只有负责整合大家的她最可靠。
    「八重,拜托你说一说这两个笨蛋吧……」
    但是八重的反应不如预期:
    「我已经习惯你们三个莫名其妙的对话了。」
    她面带微笑如此说道,手上的筷子还叉著炸鸡块。
    「什么?三个?」
    「嗯,三个。」
    「我说八重,你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把我这个超级正常、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子姬岛同学也算进去了吧?」
    「小公主,正常的人不会在想睡觉的时候,还特地回过神来先装傻後吐嘈。」
    姬才送出怀疑的眼光,硝子立刻说中她的要害。   
    「就是说啊——小公主的吐嘈习性已经深入骨子里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罗——接下来你只能慢慢堕入吐嘈地狱之中——」
    「这是哪出周二推理悬疑剧场的台词啊!?拜托你们饶了我,让我睡吧……」
    「这么说就不对了。一开始可是小公主自己醒来吐我嘈的喔?」
    呵呵——一旁传来八重忍俊不住的笑声。姬乾脆不顾一切,硬是伸起懒腰。事实上她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不知道是因为上课时睡过了,还是能睡的时候反而不想睡的奇妙心理。
    「这下子第五堂、第六堂我一定会完蛋的。真是的……都是你们害的喔……?」
    「为了让小公主在上课时保持清醒,这本书借你——」
    君子在书包里找了半天,拿出一本书递给嘟著嘴的姬。是一本厚到可以杀人的书。
    「上课偷看这本就不会睡著罗——?这本超好看的——!」
    埴谷雄高(注:於台湾新竹出生的日本近代小说家)的《死灵》(注:埴谷雄高的代表作,探讨形而上
的小说。创作时间超过五十年,直到作者过世仍未完成)。而且还是精装版。
    「看这个才会想睡吧……」
    而且太大本了,根本不能上课偷看。
    硝子立刻接著说道:
    「那就把这本书放在桌上,贴张纸写著『如果我打瞌睡,请用这本书打我一顿』如何?」
    「被这本书打一顿就死定了!」
    「嗯……那该怎么办才好——?」
    听到君子的疑问,姬只能叹息以对:
    「我才想问你们……而且这本书个是没写完吗?要是看到最後,我保证会在意到睡不著觉。这根本就是写出来惹人嫌的嘛。」
    听到姬说的话,八重问了君子一声:
    「是这样吗?」
    「是啊——可是很好看喔——?」
    「话说回来,小公主,普通的高中女生应该不会知道『死灵』没写完。」
    「唔!」
    这下又刺中姬的痛处,让她开始支吾起来。
    普通的高中女生应该连埴谷雄高都没听过,八重的反应才是正常。姬又不是特别喜欢读书,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都是因为前一阵子她的情人才刚看完——那个人总是看一堆对姬来说很难懂的书。   
    「唉、唉哟,随便啦!总之问题是我要怎么撑过下午的课……」
    「小公主。」
    硝子面无表情看向慌慌张张的姬。   
    「怎、怎么了?」    「
    该不会又要追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姬做好接招的准备,却见硝子像刚才的君子一样,在抽屉里找了半天。
    「礼物。」
    「啊……?」
    她拿出——一瓶印有蝮蛇图案的饮料。
    「为了以防万一,我刚才在福利社买了这个。」
    「……真的假的。」
    姬的脸不停抽搐,不过君子却出声赞叹:
    「好聪明喔——硝子,你准备得真周到——」
    「硝子……你是跟草莓牛奶一起买的?」
    八重忍不住皱起眉头。
    「没问题。」
    硝子点点头,眼睛一亮。呃……问题不在有没有问题。
    「顾店的欧巴桑眼神没有怪怪的吗?」
    姬也在一旁询问。老实说,这种饮料应该没什么人买吧?而且给人的印象也很差。
    或许考试前多少会卖个几瓶,但是现在才刚考完期中考,距离期末考还有两个礼拜,要做考前冲刺还太早了。
    「这么说来……欧巴桑有说『唉呀,这么小却这么能干啊』之类的话。」
    硝子说得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果然。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谓『能干』的意思,应该是才智出众、非常优秀……而且我也无法推断主词。」
    「我说硝子……」
    八重的表情显然相当奇怪。
    「要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说明吗?」
    「别说了。」
    姬突然觉得眼前的状况很有趣,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但是立刻就被八重制止。
    「我跟你说喔,硝子。阿姨大概是想说……」
    「我叫你们别说了,君子!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幸福!」
    「可是……我真的要喝那个吗?」   
    「你不爱喝吗,小公王?」   
    呃,问题不是爱不爱喝。
    那个东西的功效的确是在身体疲劳时作为营养补给没错,但是一个高中女生暍蝮蛇饮料,总觉得有种身为女性的最後一道防线遭到攻破的感觉。  
    就在姬心里如此犹豫时……    、
    「你如果不喝,我就带回家给学长喝好了。最近他好像很累……效果可期。」
    硝子又丢出一颗超级震撼弹。
    「这……!」
    「硝……子!?」
    八重顿时语塞,君子不只脸红,就连耳朵也是一片红。
    「硝子……」
    抱著头的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仔细一看,在她们附近吃饭的其他小团体,也是一脸愕然看著硝子。看来应该是听见刚才的对话了。不妙,这下子大事不妙。
    「听我说,硝子。」
    慢慢说出这几个字的姬,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抽搐到了痉挛。
    「是?」
    「或许你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但是有些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只听得到那个意思。这你知道吗?」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学长的确很能……」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忍不住放声大叫,附近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我再说一次,以现在通用的语言里,那个词就只有那种意思,绝对不像你所说的,那种在字典上找到的解释……!」
    「那个词?你说得是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不行了,撑不住了,再来一次我就无法掩饰了。得想办法守住这个孩子的纯洁。
    「那、那这个我就收下罗!?谢啦!唉呀—我真的好困喔!看来得好好消除疲劳才行!有了这个我就可以撑过下午的课了!」
    姬一面心想自己的演技,或许该说是藉口真是太糟了,一面将硝子眼前的瓶装饮料抢过来,随手打开盖子、憋住呼吸一口暍光,根本无暇顾及那股难以入口的酸味通过喉咙的感受。
    「呃、小公主……?」
    「啊——喝完之後真是睡意全消!」
    甚至伸出大拇指。  
    硝子歪著头,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不过却散发怀疑的气息。旁边的八重表情僵硬,君子也把手放在胸前,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真是的……!
    每次都否定自己和同居的学长正在交往,却会随口说出这种容易招致误会的话。   
    捉弄她虽然好玩,帮她善後就很麻烦。    :
    姬拚命对著八重使眼色,八重也像是恍然大悟,稍微提高声量以僵硬的语气说道:
    「精、精神有没有好一点?」
    「……这实在不是花样年华的高中女生喝的东西……难喝死了。」
    姬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并且这次没有这么做作。刚才不停注视她们的同学总算回到各自的话题,这下子终於可以放心。
    「呼~~」
    姬叹了一口气,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上来——是她刚才一口气喝光的药品。心里的她一脸痛苦,但是表面还是维持苦笑。
    仿佛算准了时机——
    一阵震动从挂在课桌旁边的书包里面,传到她抵住书包的膝盖。
    「嗯?」
    手机的震动表示有简讯,所以姬不慌不忙拿出手机。
    「唉呀——?难道是男朋友在找你——?」
    听见君子的玩笑话,姬只是稍微摇头,拿起电话按了按钮。姬的情人不太会寄简讯过来,而且这通简讯也不是她寄。
    盯著萤幕的姬一看见内容,心脏瞬间加速。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对方的确说过今天会联络,只是姬竟然到了现在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行。这可是她去情人家过夜的理由。
    可是——或许现在才想起来也好。
    也因为这样,她才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午休。
    「朋友传来的?」
    「嗯,对啊,算是吧。」
    姬面带笑容回答八重的问题,然後简短回覆。
    这下子得要早退了——一想到这里不禁感到有点罪恶感,觉得对硝子很过意不去。
    看过时钟,发现距离第五堂课前的打扫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只好在打扫时说些好话了——姬的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书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鸳野在亚吓了一跳,缩了一下身子。
    「……嗯?怎么了?」
    坐在她对面,吃著午餐便当的森町芹菜一脸疑惑。在亚轻轻摇头说声「没什么。」芹菜也随口回句「那就好。」继续吃饭。
    在亚一面对会被手机震动吓到的自己感到厌恶,一面心想不知道是谁传来的简讯——随即又想到芹菜就在眼前,大概只是垃圾简讯之类的,然後轻叹口气。会经常和她互通简讯的朋友,也只有芹菜。
    「啊、对了,这就是我之前说过妈妈做的煎蛋。来一块吧?」
    她才刚低下头,芹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咦?喔……好。」
    在亚不自觉点点头,芹菜便在自己的便当盒内夹了一块煎蛋,伸到她面前。位置停在一个很微妙的地方,像是觉得好玩所以想要喂她吃,

可是要是会错意,反而会害自己出糗。她犹豫了一下,决定递出自己的便当盒。
    「嗯?好,给你。」
    芹菜的表情显得有点失落,不过还是将煎蛋放进在亚的便当盒里。
    ——早知道就直接吃了。
    她开始感到後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芹菜跟她闹著玩,她也应该闹回去才对,但她老是有点跟不上。和从国中认识到现在的芹菜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和其他人互动了。她反而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芹菜这种活泼积极又开朗的女孩子,会想要跟她交朋友。
    刚才发出震动的手机也是。
    你也很想要吧?不用客气——升上高中时,如此说道的妈妈买了这只手机给她。在亚的妈妈个性爽快,一点也不像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是想对这个不擅表现自己的独生女表示关心吧?妈妈还笑著说,上了高中以後,你的朋友一定也有。可是在亚却连朋友也没几个,手机对她来说只是多余的东西。手机号码虽然登记在同学名册和社团通讯录上,但是手机的来电记录全部都是芹菜。今年冬天,座号在她前面一号的女生曾经打电话过来:「明天因为流行性感冒,所以学校停课。」但在满是芹菜的名字里,混著一个不一样的名字,看起来反而更显空虚,於是她立刻从记录中加以删除。
    妈妈看见少得可怜的通话费,一定又觉得她在客气了吧?
    她一边想一边把煎蛋放进嘴里,芹菜立刻盯著她问道:
    「如何?」
    芹菜妈妈做的煎蛋,是用砂糖加以调味。
    「好甜,好好吃……」   
    要是能多说点赞美的话就好了——心中响起这个声音,只是如果说得出口早就说了。
    「是吗?我比较喜欢在亚家的酱油口味煎蛋耶。」
    「我们家的调味太重了……」   
    「嗯~~会吗?我觉得还好……可是妈妈真的很过分,我叫她煎蛋时放酱油,她居然跟我说:『那你自己煎啊。』她明知我不会做菜还故意这么说,简直不是人。」
    芹菜笑得很开心。然而听到这个笑话,在亚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她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害怕自己笑了,就等於是在嘲笑朋友的母亲。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不置可否地栘开视线,低下头来。
    她一直都是这样。无论谁找她说话,她都没有办法好好应对。她的个性就是这么无趣,所以才会没几个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吧?
    她经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像谁?
    爸爸妈妈的个性也没有这么阴沉。真要说来,他们两个都很开朗,在餐桌上一起吃饭时也是有说有笑。那么或许是後天的环境造成的?但她又不是从小在压力之下长大,只不过是在平凡的家庭出生、在乎凡的家庭长大、接受平凡的教育之後——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所属的社团是文艺社,但在社团里面也没有朋友。由於喜欢阅读,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入社,但社员根本不从事阅读和创作,只是聚在一起聊天。不擅言词的在亚,从刚入社没多久就被排除在外。如今过了一年,她每天参加社团活动时总是一个人看书,在吵杂的人声当中沉浸在虚构的故事里,感受这种孤独。她想退出却又不敢表示——那不去不就得了?可是认真的个性又不容许她这么做。
    真是让人厌烦——她静静吃完最後一口便当,叹了口气。
    对面的芹菜也吃完了,正在收拾。
    从国中时代开始每天中午都会重复同样的动作,但在亚还是想不通,跟自己这种人一起吃饭有什么乐趣。会不会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其他同学一定都觉得很奇怪,像芹菜这么外向的人,怎么会和她这种阴沉的人在一起。
    在亚把空便当盒放进书包里,同时把刚才发出震动的手机拿出来。她很少拿起手机,所以整只手机就像刚买回来一样乾净,甚至连个吊饰也没有。
    萤幕显示有一则新简讯。她心想八成又是垃圾信件,打开一看。
    「啊。」
    「嗯?怎么啦?」
    她不由自主发出叫声,引起芹菜的注意。
    「啊……没有……没什么。」
    一边出言掩饰,同时连忙盖上手机。
    那是不定期寄来的电子报。   
    那份电子报是从最近几个月才开始频繁出现,内容比普通的垃圾信更有看头。一开始原来想取消订阅,不过那似乎是来自某个特殊的网路社群,必须有人邀请才能加入,这样取消好像有点可惜,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所以会说得那么不确定,是因为在亚自己根本不记得有人邀请过她,当然也不记得自己参加过那个社群——或许是之前有人使用在亚的号码,而那个人的朋友不知道号码已经换了,还是寄了邀请函过来。不过实际情况她也不确定。
    总之这份电子报感觉不像奇怪的诈骗手法,她也觉得放著不管应该不会怎么样。而且在亚最近也开始觉得这份电子报的内容很有趣。
    她没对任何人说过。要是别人知道自己居然会期待这种东西,一定会觉得她很蠢。
    她把手机重新塞回书包里,芹菜边翻找抽屉边问她:
    「在亚,你有写世界史的作业吧?」
    「啊……嗯。」
    「那借我抄一下好不好?」
    「可是……芹菜。」
    对於她的请求,在亚迟疑了一下。
    平常的她很少没写作业,之所以会没写,八成和这个月座位换到那个人旁边有关。
    那个人是芹菜的旧识,也是在亚的国中同学——城岛晶。
    芹菜大概是想和他一起写作业,所以才故意不写的。
    「嘿嘿,被你看穿了?」
    芹菜吐出舌头悻悻地说道:
    「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意义。他竟然没写……果然还是不该要这种小手段。算了,反正昨天我也很困,真的是懒得写就是了。」
    看见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在亚的脸上不由得一热。那是因为羡慕还有某种没来由的羞耻心。未来——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变得像芹菜那样,能够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恐怕不行吧。
    「而且他午休都跟柿原约会。既然如此,我就趁现在赶快抄一抄,再让他求我借他抄。」
    这真是很有芹菜的风格,很有斗志的一番话。
    「嗯……我知道了。」
    在亚很羡慕她的这一点,并且心想要是自己能够变得和她一样就好了。
    一面叹气,一面从抽屉里抽出装有讲义的资料夹。
    她知道,因为她从以前就一直和芹菜在一起。
    在亚一直很崇拜她,很想变得像她一样,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但是只会这么想的她,是办不到这种事的。
    但也因为如此,她才对自己能和芹菜交朋友感到有点光荣,也只有在想到自己和芹菜是朋友时,才能忘记自己的渺小。   
   

    「她没事吧……」
    小君的自言自语最後变成叹息,消失在敞开的窗户外面。
    「根据我的判断是没问题……」
    这是我当天对小君第二次回答同样的答案。
    「可是——小公主走起路来脚步轻飘飘的喔——?会不会是硝子给她喝的蝮蛇饮料害的……」
    「但是……」
    饮料标签上面的确写著滋养强壮及肉体疲劳时的营养补给品,从列出的成分来看,也没有任何违法的药品。
    「啊!不是啦,我只是开玩笑的——!抱歉。」
    小君看到我努力思索,连忙向我道歉,而且动作显得有点慌张。因此我拾起头,露出笑脸对她说声:我知道。
    八重在我身旁看著手机。似乎是因为她在小公主回家时交代过她,到家之後传则简讯过来,可是到现在还没收到。
    现在是过了午休与打扫,第五堂课已经结束的下课时间。
    中午打扫之後,小公主便早退离开学校。
    给老师的理由是身体不舒服,其实是想睡到受不了而跷课。她的脚步相当不稳,别说是汽车,就算遇上脚踏车……不,甚至是小孩子的三轮车,都可以把她撞飞。因此我们硬是说服她,要她到家之後联络我们,然後才送著她离开。但是小公主离开学校已经五十分钟,她住的地方距离学校骑脚踏车三十分钟,却到现在都还没联络。
    「该不会是发出什么意外了。」
    八重说完这句话,大概是有点著急,拿起手机按了几下,然後按下通话键放到耳边。
    「可是她说要搭公车回家,而且也是用走的离开学校……」
    小君望著窗外喃喃说道。大概是看著校园那端的校门,回想小公主五十分钟前徒步走出去的样子。
    「不行,没人接。」
    过了一会儿,八重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转语音信箱了。」
    「发生车祸的可能性很低,应该不需要太担心……」
    「唉,我看她是一回到家就睡死了吧。」
    八重这么回应我,话中带著叹息。
    这的确是最恰当的推论。
    「会不会是在公车上睡著,坐过头了……」
    往小公主家方向的公车,终点站是县界。这样的短程旅行非常危险。
    「不过应该不用这么担心,小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算不是小孩子,还是有可能被坏人抓走啊——」   
    「不要说这种话啦,君子。」
    我说的话起了作用,小君和八重都露出开玩笑的笑容。
    「上课钟声差不多要响了。」
    我看著教室墙上的时钟这么开口,而不是以体内时钟判断。小公主的状况不明的确值得挂念,但是我们还有课要上,必须帮早退的她做笔记,让她欠我们这份恩情和上课内容。
    「是啊——」
    小君的视线离开教室窗户。
    「下一堂是古文啊……」
    八重的自言自语里依然带著一点忧心。
    我一面从抽屉里面拿出古文课本,正准备询问她们一个没意义的问题:「今天是上《平家物语》吗?」时——
    「喂、老师说下一堂课自习!」
    一个男同学冲进教室里,高兴地说道。
    「咦!?」「不会吧,真的假的?」「喔喔!」「好耶——」
    他的话刚说完,教室里立刻引发一阵骚动,上课前的紧张气氛也就此缓解。小君和八重一下子来不及对教室突然的变化做出反应,不禁面无表情。我也找不出自习有任何的优点,所以模仿她们做出同样的反应。
    「为什么?」「该不会是老师病倒了吧?」
    「这个嘛,你们听好了。」
    刚才跑进来的男同学伸出双手,压下众人的欢呼。
    平常经常要宝逗得全班哄堂大笑的他,此时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指挥家,面对他的交响乐团和听众清了清喉咙:
    「看来不只是我们班,可能全校都要自习罗!」
    「是吗,真的假的?」
    不知道谁这么一问,他便急著开口,好像等了这句话很久:
    「听了你们可不要吓一跳。」
    然後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听说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发生意外了!」
    瞬间一片寂静。
    紧接在寂静的瞬问之後,有如跟在地震纵波後面的横波——   
    教室里传出交头接耳的声音,并且慢慢扩大。
    「真的吗?」「什么意外……?」「现在是怎样!?」「喂、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嗯,我刚才去办公室,看到老师们都一团乱!然後听见他们在讲,说什么有个一年级的女学生被救护车载到医院去了……」   
    ……他说一年级的女学生?
    那位男同学以英雄自居,以残缺的情报回答周围此起彼落的疑问声浪,看起来像是在炫耀自己无意间取得的败战武士首级。
    相对於他们浮躁的气氛,我、小君,还有八重周遭的气氛显得紧绷又僵硬。
    ——这个情报还不知道是否可靠。
    我在思考之前,便逐一算出包括情报真假的各种可能性,同时以百分比列出结果。情报不实或听错的可能性为二到三%;一年级一共十班的缺席者,资料不足,无法运算;本班的早退者一名,女生座号十二号姬岛姬。可能性、可能性、可能性为——
    「……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个沉稳又通透的声音,瞬间消去教室里的喧嚣。
    「啊……八、重。」
    小君在我身边轻呼一声·
    不知何时——八重已经推开挤成一团的同学,毅然站在讲台前的男同学眼前。
    「啊?」
    「是真的还是假的?回答我。」
    人高马大的八重,脸上的表情很慑人,在她的逼问之下,那个男同学显得有点害怕,只能不停张阖嘴巴,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但是八重丝毫不理会他的反应,也不显得特别急躁,只是加强语气再问一次:
    「快点回答!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呃、我想、是真的……大概。」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视线开始飘栘——
    「我知道了。」
    八重立刻转身离开教室,走到外面。
    「啊……等一下!八重……!」
    彷佛大梦初醒回过神来的小君也踏著不稳的脚步,追著八重走出去。
    因此我也做出结论,前往目前人口密度不高的教室後方,从後门离开教室。我穿过排放整齐的课桌椅之间,来到走廊上。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可能性大概有多少?
    不可能太高。最自然的状况是单纯的偶然。
    然而所谓的机率并不是具体的结果,只不过是基於理论的推测。用在预测未来时虽然可以作为参考,但要套用在已经发生的事情、结果上,甚至是——要用来断定机率很高却无从得知的事实,我身为机械,是不允许进行这种极度类比的思考——
    不是跑步,也不算放慢脚步。暂停思考的我在走廊上朝著办公室前进。
    走廊上有一名少女迎面而来,她是同班同学兼虚轴的舞鹤蜜。我和她擦肩而过——却忽视来自黑色眼睛的奇怪视线,弯过走廊的转角。

     「不是啦,就跟你说前三头是凯萨、克拉苏、庞培,後三头是屋大维、安东尼、雷比达嘛。这可是很基本的喔?」
    听完绪方美弦的说明,良司还是不解地歪著头:
    「……那个雷什么的我记不起来。」
    「喔,你是说雷大维?这种东西就要用灵魂,用灵魂来背!这么一来绝对比背深紫(注:Deep Purple,1968年所成立的乐团,被认为是重金属音乐和摇滚乐的开创者之一)的历代成员要来得简单多了吧?」
    绪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是芹菜立刻纠正她:
    「美弦,是雷比达不是雷大维,你搞混了。」
    「咦?喔、没错,就是那个雷……什么?」
    「你还不是没记起来……」
    总觉得刚才的对话实在是低到不像升学高中该有的程度,於是我也不理会他们,翻著课本一一找出空格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不过像这样和别人一起作答还算有趣,因此我也不以为苦。
    坐在我对面的鸳野在亚,则是有点畏缩地在课本和我们之间看来看去。
    现在是第六堂上课时间。
    原本现在应该在上数学课,但因为召开紧急教职员会议,所以变成自习课。好像是第五堂下课时有消息传进办公室,说我们学校的一年级学生有人发生意外,因此所有年级现在这个时间都停课。
    目前除了发生意外,还没有收到其他情报,不过我很在意这起事件。总之竖起天线多注意准不会错,所以我已经先寄信给两名亲信——硝子和保健老师佐伯妮雅,要他们知道详情之後联络我,不过到目前还没有回音。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目前我和芹菜、良司等人聚在一起,办了一个类似读书会的活动,顺便处理等一下第七堂的世界史作业。
    成员有芹菜、良司、绪芳、鸳野,还有我,总共五个人。我们拼起五张桌子,以小组讨论的方式,一面参考课本和资料集,一面研究罗马帝国的历史。基本上这是为了应付大学共同测验的科目,整堂课大多是教我们怎么背单字和人名。中等升学高中大概就是这样。
    升上二年级之後,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意识到大考的存在。教室里面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在玩,另外一半的人就像我们这样边玩边念书。就算是在念书的人,目前还是没有什么危机意识,所以整个气氛很散漫。
    ——人大概就是这样,只要和朋友或喜欢的异性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有乐趣。
    「所以说安东尼和安东宁是不一样的?」
    最不擅长世界史的良司,露出一脸伤透脑筋的表情猛抓头。
    「安东尼是罗马的执政官,是後三头之一。我看一下……然後他在亚克兴海战败给屋大维,还有埃及艳后是他的情妇……吧?」
    芹菜指著课本,细心地教导良司。我偷偷瞟了他们一眼,心里暗自为良司庆幸。良司边听边应和,看起来很高兴。
    「咦?那安东宁又是谁?」
    绪方美弦同样一脸困惑,伸手推过眼镜。
    「是罗马的皇帝。有很多个安东宁。呃……有哪些啊,在亚?」
    芹菜被这么一问,又把问题丢给鸳野在亚。
    「咦?喔、有……安东宁·庇乌斯、马可士·奥理略·安东宁,还有……普通的安东宁等。」
    鸳野虽然讲得断断续续,不过还是能够回答,而且不像是边想边答。这么说来,她好像很喜欢历史。
    良司和绪方听完之後齐声欢呼,直夸鸳野厉害。鸳野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是嘴角带著笑意,看起来很高兴。
    「那个马可士·奥理略·安东宁我记得耶?因为实在太长了。」
    「他是……罗马五贤帝、之一……」
    「喔、对对对对。」
    听到鸳野的解说,良司也跟著附和,笑得很得意。
    我突然觉得很有趣,於是放下课本,抬起头对良司说道:
    「顺便告诉你,安东尼的全名其实叫做马可士·安东尼。」
    「你说什么……!?」
    良司一脸愕然: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不是,完全不同。」
    「不会吧……真的假的……」
    「城岛别闹了!难得敷户这么认真!」
    芹菜对我吐嘈,不过反应不像在生气,反而有点想笑。
    气氛显得更加轻松。绪方说了一声「放弃!」就趴到桌上,可是芹菜大暍一声,抓著领子把她拎起来。至於良司则是一脸主张天动说的托勒迈斯看见地动说证据时的表情,盯著课本歪著头,嘴里「安东尼……安东宁……」念念有词。
    我无意问看见鸳野看著良司的模样,掩著嘴憋著笑意。
    但是没多久就发现我在看她,立刻低下头。
    看来她真的讨厌我吧?我一面苦笑,一面心想这实在很难判断时——
    「喂,城岛。」
    背後传来人声。
    「嗯?」
    我一回头,只见同班同学冢原站在那里。
    「干嘛?」
    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不过八成没什么大事。
    「唉呀,城岛,我总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啥?」
    冢原突然变成哲学家,我只能歪著头表达我的疑虑:
    「或许你不知道,不过世界原本就不公平。」
    「嗯,话是没错。不过……即使如此,我之前还是一直相信,只要够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并且以此为信念,做了相当程度的努力。」
    「是吗?好吧,我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所以你到底找我干嘛?」
    「你先别管,听我说就是了!」
    被骂了。
    「我是足球社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踢足球吗?」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踢足球会受女生欢迎!」
    冢原握紧拳头这么说——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而且我已经是先发球员,上场比赛时也有不少女孩子为我加油,但是……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女朋友。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却依然毫无成果!」
    「因为冢原老是一脸饥渴……」
    芹菜嘀咕了一句很过分的话,但是冢原好像没听到,反而是愤恨不平瞪著我:
    「可是……为什么?」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找我干嘛……?」
    老实说,这样真的很烦。   
    看到我皱起眉头,冢原又说道:
    「城岛啊,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还是在校内大受好评的梦幻美少女。有了她还不够吗?还是说你有什么秘诀?」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再次否认我和硝子的关系,但是冢原根本不加理会,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一下子说我跟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一下子说我长相成绩都没有特别出色,反而是他比较行之类的话,实在很没礼貌。我应该可以生气吧?
    「我还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你先说有什么事吧……」
    我第三次这么要求,冢原终於有了反应,露出推理悬疑剧中凶手在招供动机时的苦恼表情,举起手指向教室门口:
    「……外找。」
    咬牙切齿继续说道:
    「而且还是美女。虽然脸有点凶但还是很美,而且是学妹!是个凶巴巴的美女学妹!混帐,你这个走到後宫结局的家伙,到底要了什么手段!?」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教室的门口,站著一名一脸无趣的黑发少女。
    「这……」
    不会吧?
    「嗯?怎么了,有问题吗?」
    「喔、没有……没什么。」
    看到我忍不住惊叫出声,冢原也是一脸讶异,於是我连忙否认。不过——我还真是没料到,这下子没时间陪他鬼扯了。
    「放心吧,她是堂妹的朋友。」
    我一边抓头,一边对他如此说道。为了打断刚才的无聊八卦话题,我露出认真的表情:
    「搞不好出事了……因为硝子的身体不太好。」
    「咦?城岛,又怎么了?」
    芹菜脸色一变,连忙凑到我身边。有关硝子「过去身体很差」这种表面说词——芹菜是最清楚不过。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我去看看,应该没事才对。」
    我对芹菜一笑。
    「呃……是这样啊。」
    冢原的表情有点尴尬。你的确应该好好反省。
    「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用了,没事的。反正硝子跟保健室的佐伯老师很熟。等一下再传简讯给你。」
    芹菜不安地皱著眉头:
    「是吗?记得告诉我她有没有事。」
    「我会的。多谢了,知道之後马上通知你。」
    同时我也在心里对她忏悔:抱歉,我欺骗了你。
    我对芹菜等人交代了一下,走向教室的门口——走向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看著我的少女。
    她催促我走出教室,来到外面的走廊。
    「你好慢……打算让我等多久啊?」
    看到她双手抱胸一脸不耐,我也瞪了回去: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绑起一头黑发,仿佛随时带著找碴般的视线,主动拒绝任何人接近的家伙——她就是虚轴「破碎万花筒」。
    「……舞鹤蜜,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用不著担心,绝对不会是什么爱的告白之类的思心事,放心吧。」
    面对我的问题,舞鹤一脸冷笑,笑得十分不悦。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3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2
有关齿轮逆转的矛盾protocol
(gain and return)

    以苯酚消毒液为主,加上血、排泄物,以及酒精等各种药品。
    这些味道混合起来带著些微的刺激,再搭配同时接收的视觉要素——不再乾净的白色墙壁,亮度不足的日光灯,还有走廊病患枯稿的表情,便成为独特的医院气味输入脑中,让人们感到不舒服,联想到死亡。
    「……好讨厌的味道。」
    苯酚原本就有毒,会让人这么想也很自然。
    小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句话,在走廊产生微小回音之後消失。
    没有任何人同应。
    挟问市立中央第一医院。
    四个一脸沉痛的人坐在于术室前的长椅上。
    小公主的妈妈和爸爸。
    另外还有小君和八重。
    我在他们对面靠著走廊,低下头站立不动。
    就在两个小时以前。第五堂课之後,第六堂课之前的下课时间。
    听到消息之後,我们立刻赶到办公室,向一个吞吞吐吐的老师半威胁地打听这件事,知道八重不应该成真的不祥预感成真,便直奔医院而来。医院的人没带我们去太平间,或许该用俗语里「不幸中的大幸」来形容最为适当,不过现在还在动手术,因此目前的情况还不能说是大幸。我们到达医院已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医生仍在进行抢救。
    小公主的妈妈双手交握有如祈祷,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爸爸也在妈妈的身边仰望天花板,不知该如何是好。
    脸色紧绷的小君咬著嘴唇,八重也紧握小君的手——满是紧张与不安的情绪,何时崩溃都不奇怪。
    「为什么……」
    妈妈一面啜泣,一面吐出当天第十三次同样的话语。
    没错,「为什么?」这个询问理由的字词,恐怕存在於现场每个人的心中。
    理由。
    小公主闯的祸可以说是意外,然而与社会普遍的常识对照之下,她的行为可以代换成更加危险的词汇。
    那就是——自杀。
    我们赶到医院时,警察正在找小公主的爸爸问话。
    当时得知的事实有三件。
    小公主是从一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独自跳下来。
    以大楼的高度跳下来应该当场死亡,如今还活著几乎可以说是奇迹。   
    现场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
    警察原本也想听听小公主的说法,但是听说手术可能很花时间,所以先回去了。这大约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
    无论如何——从足以致命的高度跳下来还能捡回一条命,总算避免最糟的情况。但是身体的伤害至今尚未明朗,因此八重等人也一直无法安心。   
    於是到了现在。
    不安、祈祷、希冀、期望——小公主的双亲、小君、八重,各自心中情感激荡之时,我的脑中激荡著逻辑。
    除了推测她的伤势之外,还有别的事。
    因为这样的结论显然太不自然。
    最基本的问题是小公王为什么想要自杀?在午休时完全没有类似的徵兆,这真是太不自然了。我们确实只认识三个月,我无法推测她的内心深处藏著什么;从这方面来说,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什么资料,将大幅影响各种可能性。即使是这样,前一刻还和朋友聊得很愉快,然後因为睡眠不足早退的人,有什么跳楼自杀的必要吗?这样不合理的未来,无论我再怎么运用我的运算能力,也几乎推算不出如此可能——
    因此我针对某种可能开始思考。
    也就是说,这起事件……可能是间接针对我与主人。
    假设小公主的自杀是人为的,是用某种手段引发的事件——
    但是里绪和主人每天早上的「监视」并未发现她。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天早上,小公主与虚轴、固定剂都没有关系。这样一来又是怎么回事?资料不足,无法推论。
    「……硝子?」
    一笔听觉情报在此时插进我的思考回路,让我抬起头来。
    「怎么了,八重?」
    「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下……」
    八重一边开口一边把手伸进身旁的包包里,开始在里面找些什么。我察觉到她想做什么,说了声「没关系。」阻止她。
    不愧是八重,这种时候仍然如此细心。
    我的背部离开墙壁,走向她轻声说道:
    「我出就好……还请八重陪著小君。」
    「可是……」
    「要五人份吧。买点……甜的饮料好了。」
    因为甜味具有些许安定人心的效果。
    我往手术室的门看了一眼,似乎一时还没有打开的迹象,於是转身走开。
    ——无论任何人陷入慌乱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我的任务。
    我转过走廊的转角,同时思考——
    没错,我们每个人的任务已经固定。
    八重负责守护、整合团体里的每个人:我随时保持冷静沉著:小君是纵情而为,时而嬉闹、时而落泪的角色。   
    最後负责吐嘈,同时有时搞笑有时难过,在背地里调整气氛的人——就是小公主。
    我还不清楚她到底有什么烦恼,或是受到主人所说的非日常攻击。但是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法容许的事。
    所以手术要尽快结束,才能解决问题。
    穿过普通病房大楼,找到贩卖部和设置在此处的自动贩卖机後,我停下脚步。自动贩卖机有纸杯装和罐装各一台。纸杯装虽然比较便宜,但是我一个人拿不动,所以选择罐装。不能为了请大家喝饮料而牺牲家计,所以这笔费用就从主人的零用钱先行扣除。虽然是事後报备,不过他应该不会介意。
    向贩卖部要了塑胶袋之後,站在贩卖机面前。
    我判断购买柳橙汁最无可非议,於是放入千元钞票。
    「好……」当一切准备就绪,我正要按下按钮时——
    「叩咚。」
    背後突然传来声音,同时还有一只手从我的头上伸过来,并且以指尖按下烤蕃薯沙瓦这种极度前卫的饮料选择钮。
    「咦……?」
    叩咚。贩卖机发出与刚才的人声一样的声响,掉下一个红色罐子。
    我的思考暂时冻结,就在这个瞬间——
    「呼呼呼,你太大意罗?」
    按下贩卖机按钮的手缩回去,改从下方伸来,并且变成两只,顺势捉住我的身体。具体的说法是抓住我的胸部。
    「嘿嘿,大小还是这么恰到好处。」
    我恢复一时冻结的思考,开始分析背後之人的行动模式。
    「好了,乖乖听话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样你马上就会感到很舒服,你的身体也会变得不能没有我……好吧……你果然不会被吓到啊……硝子。」
    「因为会做这种事的人,就我所知只有一个。」
    甚至不用对照声纹,只要十亿分之一秒我就知道是谁。
    我任由对方抓住我的胸部,抬头往上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和态意发笑的嘴唇映入视野。
    在无框眼镜底下,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豹眼眯起。
    私立挟间学园三年一班学生,同时也是学生会的书记,舞鹤蜜的义姊。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挟问学园里的四个虚轴之一。
    她就是形式名「闹钟」——速见殊子。
    「你问我为什么吗,硝子?」
    看到我在她怀中仰望她,於是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嘛……因为我的爱虐待天线,接收到硝子发出的捉弄我电波。」
    「……已经两个星期不见,你的言行还是这么脱序。建议你现在立刻搭上公车,过了三站之後下车,到高野舒疗诊所。」
    「这名字取得真糟,感觉好像精神科。」
    「不是感觉好像,就是精神科。」
    我们维持这个姿势,双方沉默无语。
    叮当叮当叮当——配合这阵沉默,贩卖机里的零钱也因为等待时间结束,掉进找零口。
    叮当声响一停,殊子也嘟起嘴巴,鼓起脸颊开口:
    「你还是一样,能够面无表情说出狠毒的话。不过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
    「请你不要趁机揉我的胸部。」
    「嗯?有感觉了?」
    「没有主词的话语无法表达任何意义。」
    「唉,真是的。」
    一声叹息之後,殊子的双手终於离开我的胸部。
    「真是的。要是变形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隔著制服调整底下的内衣,同时向殊子抗议。
    「唉呀?难道会害你被晶骂吗?」
    「虽然不会挨骂,但是我的身体是主人的。」
    「呃,你不要一脸认真又光明正大地炫耀好吗……不过……你刚才说的应该……不,绝对个是那个意思吧?」
    「你说得是哪个意思?我是主人的所有物,因此我不允许自己接受第二者造成的身体变化,举凡负伤等等。殊子应该也知道吧?」
    「呵呵……」
    殊子笑了,只是笑中带著苦笑与叹息:
    「你还是很好玩。」
    「我自己不觉得哪里好玩。」
    「随~~便~~我觉得好玩就好……来,还你。」   
    殊子自我满足地扬起嘴角,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干元钞票递过来,同时回收自动贩卖机里的零钱和烤蕃薯沙瓦。
    「那个真的好喝吗?」   
    干元钞票我毫不客气地收下,然後对饮料提出质疑,不过她没有回答,反而从找回来的零钱当中拿出五百元硬币,重新投进贩卖机:
    「好啦,要买什么快点按。」
    「……这笔钱已经在刚才归殊子所有。」
    「我请客。」
    「了解。那么……」
    於是我接受她的好意,按下柳橙汁的选择钮。
    「很好,这种不会客气的个性也是你的可爱之处……呃、咦?等等,你怎么一直按!?」
    一罐、两罐、三罐,余额只剩下五十元。
    「咦?等一下,我没有说要请你这么多……」
    「请不要斤斤计较,废话少说,快点再拿出两百五十元。」
    「要五罐!?」
    一听到我这么说,殊子忍不住发出惊叫,但是我不予理会,只顾著将饮料装进塑胶袋。不过一罐果汁要价一百五十元,这家医院的贩卖机也太贵了。
    殊子嘴里一边嘀咕,还是把零钱投进去。我见状也继续买了两罐。达到定额。
    「多谢招待。」
    我向她鞠躬道谢。
    「唉——算了,是我自己不好。」
    附带一提——主人命令我在他不在时,见到殊子就要尽量找她麻烦,所以这不是我的意志。获判无罪。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我拿起装有果汁的袋子面对她: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殊子双手握在一起往前伸,笑著说道:
    「这个嘛,为什么呢~~」
    「……容许废话的时间已经结束。」
    「唉,真无聊。」
    她看到我一直盯著她,也回了我一个轻薄的媚眼:
    「那我就认真回答你好了。」
    接著伸出拇指,指向自己背後:
    「我想你们一定很伤脑筋,所以帮你们把她带来了。」
    「……咦?」
    我反射性看向她指的方向——有个人影。

    「那是……」
    从体型判断是名成年女性,而且身上穿著白袍。在医院里面穿成这样可能会被误会是医生,但她也不管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走廊,就像小孩一样并腿坐在地上,抱著膝盖靠著墙,所以不但不会招来误会,反而让病患对她投以异样的眼神。
    头发整齐绑在脑後,双眼下方有著浓浓的阴影,简直就像长期施用非法药物的结果,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
    「……好久不见了城岛同学。真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
    这是她特有的说话方式。眼睛不看我,话说得又小声又快。
    「佐伯……老师。」
    她是私立挟间学园的保健老师。
    同时也是虚轴「unknown」——佐伯妮雅老师。
    殊子拍拍我的头,得意地挺起胸膛说道:
    「怎么样?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棒的礼物吧?」
    「……你说什么礼物。不要把我当成东西看待,我会吐的……」
    「呜哇,真是受不了你。」
    佐伯老师一副在对脚边蚂蚁说话似地发出不平之声,殊子只能搔头苦笑,但是佐伯老师并未就此罢休:
    「……我知道了速见同学……你一定是觉得……把我这种人渣当成东西看待恰如其份吧不对其实不要说当成东西你根本就是把我当成垃圾爱踢就踢爱踹就踹用看著脏东西的眼神蔑视我吧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不顾他人的自虐连珠炮。
    「不是的,才没有那回事!」
    就连殊子也开始慌了,但是佐伯老师根本不加理会,痛苦地扭曲苍白脸孔继续说道:
    「……话说这家医院都是老人。就不能多些小孩或美女吗?我想看那种未来充满希望的人患了不治之症的表情啊。他们原本应该面带笑容走在阳光灿烂的户外患病之後只能走在阴暗的油毡走廊上简直就像一路走向地狱……呜呼、呼呼、呜呼呼呼呼呼呼呼……」
    她的表情看来对自己所说的话很满意,露出介於少女与僵尸之间的笑容。
    刚才是她另一招擅长的招式:以念经的节奏吐出诅咒世界的话语。
    姑且不管继续「死吧死吧」念念有词的佐伯老师,转头看向殊子。
    「总之就是这样,我带著这个活医药箱,前来解救硝子的危机罗。」
    「……呜呼呼呼呼城岛同学?医院里的贩卖部真是美好,这里对病患来说可是唯一的绿洲喔。要是在这里的糖果饼乾里下毒,呼呼、呜呼呼。会死人的。大家都会死掉死掉死掉死掉。看著大家都死掉最後我也会贪婪吃下那些糖果饼乾呜呼呼呼呼……」
    两名虚轴各自说著完全不同的事,对我露出笑容,这一幕就连我也招架不住:
    「这真是……太难应付了……」
    主人所说的,虚轴当中最难缠的性格脱序者,速见殊子。
    同样也是主人说的,虚轴当中最阴郁的言行脱序者,佐伯妮雅。
    同时应付她们两个真的好累——我的脑内记忆体瞬间闪过主人发牢骚的模样。
    但是考虑到小公主,这的确是最好的状况。
    因为佐伯老师的「unknown」是最适合用来治疗伤势的能力。
    「但是……殊子,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
    「喔、这个嘛,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如果想知道详情,可以用亲一下来交换喔,如何?」
    「……哼。如果城岛同学的唾液是王水还是什么就好了……」
    「唉呀?佐伯老师,你这是在说我的吻足以匹敌黄金吗?我会害羞的……不过这个譬喻好像有点没有格调。」
    「……品格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於世界上。你仔细想想,就在我们交谈的同时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也有人在卧轨自杀。咯咯咯咯……」
    「不对不对,这个世界充满品格喔。老师才应该仔细想想,自杀可是一种极具哲学性的优美死法,你不觉得没有品格是办不到的吗?」
    「……也许你说的没错……内脏和脑浆和秽物在枕木溅得一塌糊涂真是美妙。啊啊真是太棒了。总有一天我也要变成那样……」
    「你是指那个方面啊……算了,虽然观点有点不同,不过大致上就是这种感觉。」   
    两人似乎在超越逻辑的层次上达成共识,感情融洽地相视微笑。   
    更正——我开始怀疑这种状况算不算最好。
    「两位,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根据我的判断,我非得吐嘈不可的状况,是个异常状况。
    「总之别在意那些小事。」
    殊子面对停止行动的我,冷不防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该切人正题了,硝子。听说,有个女孩尝试这种极具哲学性又优美,也是最差劲的死法……可以带我们去找她吗?不快一点手术就要结束了。」
    眼镜下面看似猫科动物的眼睛提得更高,像是在生气。
    「殊子?你认识小公主吗?」
    「是啊,我认识……情人之间当然认识。」
    「咦?这么说来,意思就是……」不会吧?
    速见殊子。我知道她「喜欢可爱的东西」也知道这种喜好的涵盖范围包括情欲,但是——她和小公主有「情人之间的认识」,是我所不知道的资讯——
    「因为姬想保密。没办法,以社会的普遍观念来说是该保密。」
    殊子的嘴角在笑,可是眼神完全没有笑意。她背後的佐伯老师摇摇晃晃站起来。
    「啊、往……这边。」
    我的思考回路因为过度出乎预料的情报而冻结,身体却半自动地踏出脚步,走向小公主正在动手术的急诊大楼。
   
    夏天的白天特别长,尤其晴天更是如此。过了下午六点,目光所及的范围还是像中午一样明亮,而且天气又闷热。这么说来今天是七夕,可以看星星。可是现在正值梅雨季,就算星星出来也不保证之後不会下雨,让人有点不太放心。
    柿原里绪一个人悠闲走在回家的路上。
    穿著学校体育服走在住宅区十分引人注目,但是本人并不在意。里绪患有某种病,无法识别其他人的个体差异,一般定义为认知障凝。对她来说,无论他人的视线如何都没有差别。一样无法理解、一样令她感到愉快、最重要的是一样不在乎。
    她一边走一边盯著手机,同时哔哔哔按著按钮。挂在手机上的大量吊饰随著走路的节奏摇摆,除此之外身无长物。因为她到学校也不会去上课,根本用不著其他东西。
    「今天好无聊。」
    里绪歪著头自言自语,看起来像是在对手机说话。
    手机萤幕上,显示著今天上午传来的简讯:
    『抱歉,今天放学的行程取消。』
    内容简洁有力,只是单纯传达事项。因此更强调传达的功能。
    「晶也真是的,信中口气就不能更体贴一点吗?对不对,小町?」
    里绪看著自己的脚边说道。
    喵——和她走在一起的白猫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她。
    「嗯,里绪知道。晶就算在信里不体贴,其实还是很温柔体贴。」
    里绪回应它的叫声,露出笑容:
    「既冷淡又温柔,虽然可靠却也同样卑鄙狡猾……这就是里绪最喜欢的晶。所以这封信的确是晶寄来的。」
    嗯。她一面点头肯定自己的话,一面储存邮件。
    里绪把好友——城岛晶寄来的信全部储存起来,打算存满收件匣就买新手机。目前有七十九封,距离这只手机的储存上限两百封还很远,不过里绪很期待换新手机,还准备叫晶带她去换。
    但是她暗自心想,晶今天一定很忙。
    听说硝子的朋友受了重伤,而且那个朋友好像还是殊子的情人——虽然妮雅治好那个朋友,还是有很多零碎琐事得处理。现在说不定正在和殊子沟通。因为晶最爱操心了。
    「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对晶来说,虚轴就是敌人。」
    速见殊子。舞鹤蜜。佐伯妮雅。城岛硝子。还有里绪本身。
    对里绪来说,她们几个都是重要的朋友,但是对晶来说,她们是总有一天要消灭的敌人——据里绪所知是这样。虽然让人难过,但是事实大概就是如此。
    「可是……对晶而言,虚轴虽是敌人,同时也是重要的存在。」
    因为尽管晶憎恨虚轴的心情已经进入深层意识——但是他本身也是虚轴。
    正确的说法,他是虚轴这种异世界要固定在这个世界时依附的存在,又称固定剂。半个人已经和名为城岛硝子的虚轴化为一体的人,那就是晶。
    里绪在虚轴和固定剂之间找不到太大的差异。虽然里绪本身也是虚轴小町固定剂,但她并不认为自己相她们一样,这一点让她觉得难过。
    但是包括晶心中的爱恨矛盾在内,柿原里绪就是那么喜欢城岛晶。
    「小町,你知道吗?」
    里绪问菩定在身旁的猫:
    「总有一天,到了最後关头,晶必须做出抉择……等到晶想要守护的日常,已经毁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必须在虚轴和实轴之中做出选择。到时候不知道晶会选哪一边?最重要的硝子,还有朋友里绪,以及妮雅、蜜、殊子……晶会选择虚轴?还是选择晶过去拥有的日常?」   
    猫没有回答。里绪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所以不需要别人回答。
    然而——
    「……是啊,不知道那家伙会选择哪一边。」   
    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不解风情的声音,将里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抛回去。   
    「咦……?」
    里绪不禁停下脚步,盖上手机塞进口袋,面向前方。
    「嗨。」
    站在她前方的那个存在,亲昵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谁?」
    里绪患有认知障碍。但是严格说来,那不是一种病。
    在名为小町的虚轴选择柿原里绪做为依附存在,也就是侵蚀里绪的存在时,让里绪失去了某些部分。也因为丧失这些部分,才让小町得以入侵。
    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分辨他人个体差异的感觉。
    里绪将这种丧失感觉或感情的部分称为「缺陷」。
    受到虚轴入侵的存在,在身心方面必定有所缺陷,毫无例外。里绪虽然无法分辨他人的个体差异,却能够分辨这些缺陷。
    这也成为判别两者的手段——判别有缺陷者与无缺陷者。
    里绪紧盯眼前的存在。
    这是因为那并非不具个体差异的其他人,而是她能够辨认的某人。
    「居然认得出我吗?真不愧是『有识分体(分裂症)」
    有识分体——里绪和小町身为虚轴的「形式名」。
    「报上名来。」
    里绪摆出警戒的模样。
    她看不出眼前这个人是带著敌意还是友善,虽然里绪不会区分是敌是友,不过如果对方带有敌意——打算将她从这个世界排除,那又另当别论。
    「唉,别这么提防我嘛。」
    那个人摊开双手,试著缓和气氛。
    「……报上名来。」
    「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吗?这也难怪……有识分体(分裂症)。由於自我与他人的区别极为薄弱,因此希望自己是唯一,也希望自己以外的存在是唯一的虚轴。所以看来唯一的我却是不知名的存在,会让你很不安吧?」
    「不准用『你』。不要用代名词称呼里绪。」
    正如同那个人所说,唯一的存在不需要代名词,没有能够套用在其他存在的名称,也不能用这种名称来称呼。里绪就是唯一,而且身为唯一正是她到这个世界——到相对「虚轴」而有「实轴」之名的这个世界的意义。
    「咯咯。」
    那个人笑了:
    「果然有意思,只比城岛晶差一点。我至今找过、制造过、吸收过一大堆虚轴,但是……有识分体(分裂症),你在我所知道的虚轴里面依然算是很有意思的。是第二有意思喔。」   
    「里绪刚才说过不准用代名词吧?再说一次里绪就会攻击了……还有一点刚才没有讲,是里绪自己的错……也不准排名次。」
    「唉呀唉呀,那真是对不起。」
    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那个人笑著开口:
    「那我就报出我的名字,柿原里绪……有识分体。」
    那个人以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模样对里绪投以微笑:
    「我的名字……形式名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就是柿原里绪也很清楚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是吗,果然没错。」
    「怎么,原来已经心里有数了?」
    「能够制造虚轴、吸收虚轴的虚轴可没有这么多。」
    ——无限回廊
    这个名字。里绪很清楚的这个名字——这个存在消除了城岛晶的双亲·城岛树与城岛镜,对晶的日常造成无法弥补的缺陷,也是晶仇视所
有虚轴的原因。
    没想到他居然来到里绪身边,让她吃了一惊。
    「找里绪有什么事吗?无限回廊应该是来打个招呼吧?」
    里绪虽然吃惊,但也只是如此。
    「喔?为什么笑了,有识分体?」
    「因为里绪没有理由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为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确是晶的敌人,晶也视杀害钮盘旷为大事,可是里绪并不这么想。」
    这对里绪来说十分自然,在里绪的观念里,并不会主动与某人为敌。
    晶当然是里绪最重要的朋友,只要是晶的拜托,里绪一定无所不为。如果晶拜托里绪杀掉无限回廊,她也会使尽全力杀了对方。但晶想必不可能拜托里绪这样做,而且晶也没有要求里绪与无限回廊为敌。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理由刻意树敌。
    可是看著里绪的无限回廊夸张地向後一仰,大笑起来:
    「哼哼……哈哈哈!是吗?果然有意思!这种自我和他人的界线真是异常到了极点,简直就是能够接纳一切的坚固屏障。」
    「是啊。可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既然这样,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想怎么做?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之所以出现在里绪面前,只是为了嘲弄里绪吗?如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想排除里绪,就是里绪的敌人,而且不管晶怎么样,里绪还会杀掉无限回廊。」
    这是很单纯的疑问。对於她的疑问,无限回廊回答:
    「当然,我也不打算刻意与有识分体为敌。」   
    「这样啊……那么为什么来找里绪?」
    「就是这样。应该说刚好相反,有识分体(分裂症)……柿原里绪。」
    「……相反是什么意思?」
    他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开口:
    「柿原里绪……要不要站到我这边啊?」
    一边说一边露出轻薄又真挚的微笑。
    「咦……什么意思?」
    里绪搞不清楚他的问题含意,只能用食指抓抓脸颊。可是对方只是目中无人站在原处,不动声色。
    「意思是要里绪帮忙无限回廊吗?」
    里绪吸了一口气之後,继续问道:
    「还是要里绪背叛晶?」
    「咯咯咯……原来柿原里绪的问题在这里。柿原里绪喜欢哪一边啊?」
    「要里绪做出选择就伤脑筋了。如果无限回廊要拜托里绪帮忙……里绪也会接受喔?因为里绪没有理由拒绝。」
    「也没有接受的理由啊?」
    「接受拜托需要理由吗?」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道理啊……那还真是残酷到了极点。」
    「或许是吧。可是如果可以,里绪想和无限回廊当朋友喔。不过最重要的朋友还是晶……这样很奇怪吗?」
    「朋友啊……哼、也好。那么柿原里绪,和我做朋友好不好啊?」
    「好啊。」
    里绪笑得很灿烂。这是当然的,既然没有敌对的理由,当然想和对方成为朋友。
    毕竞无限回廊也是——里绪记得住长相的存在。
    「这样啊。那可以接受我的拜托吗?」
    「这就要看内容了。」
    「这样啊……嗯……」
    说到这里的无限回廊沉思了一阵子。用手抵著下巴,看起来相当烦恼。
    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手说道:
    「我有个问题。」
    「什么?」
    「如果……我拜托柿原里绪『背叛晶』呢?」
    「无限回廊,这件事里绪做不到。」
    里绪立刻回答:   
    「里绪刚才说过了,晶是里绪最重要的朋友。里绪讨厌背叛晶或是让晶伤脑筋,那是里绪最讨厌的事。明白吗?」
    里绪说得很认真。
    「那么我就伤脑筋了。」
    可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却在此时笑了——笑得很有心机。
    「……伤脑筋?」
    「很不巧的,我的存在意义就是让晶伤脑筋。我的目的就是透过各种直接、间接的手段让晶伤脑筋。这样的话,无论我拜托什么,柿原里绪都无法接受。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也不完全是这样。」
    尽管如此,里绪还是维持原来的表情:
    「因为,比如说……如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和里绪足朋友,在晶逮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时,里绪就不会帮忙。当
然也不会妨凝晶,可是里绪也不会出手。如此一来晶应该也能接受。因为里绪的协助……对晶来说只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罢了。」
    「竟然说是这点程度,柿原里绪太看得起那个家伙了。」
    「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无限回廊打算怎么办?」
    「嗯……这个嘛……」
    无限回廊轻浮的表情依然不变。不仅不变,甚至还将嘴角更往上扬:
    「既然这样……柿原里绪,要不要试试看啊?试试看我究竟可不可能被那个家伙逮到。试试看目前最强的虚轴『有识分体』和我,谁才会对城岛晶造成伤害。试试看我被那个家伙逮到时……你的协助会有多少份量。」
    这或许是种挑衅。
    也或许是个奸计。
    又或许只是尝试。
    但是无论他的用意为何,或是以上皆非,对里绪来说都不重要。
    「……这是第三次了,无限回廊。」
    她对站在她脚边的小町轻轻使了一个眼色。
    於是那只白猫挺起身子,仿佛刚睡醒般伸个懒腰,佣懒地喵了一声。
    「无限回廊知道吗……晶自从遇见里绪之後,就不曾用代名词称呼里绪。很厉害吧?光凭里绪的起源,晶就能够理解里绪的苦衷。」
    里绪完全遵守自己的规则,因为那就是里绪的存在意义。
    「三次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用代名词叫了里绪三次。里绪已经拜托、已经说过不准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是不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知道吗?所谓的朋友……就是要确实接受朋友的拜托才行。」
    里绪还没下达指示,小町已经蓄势待发。
    「抱歉了……里绪没有办法和无限回廊做朋友。」
    眼前的那个家伙笑得更开心了。   
    於是小町——虚轴「有识分体(分裂症)」在柏油路上用力一蹬,腾空而起。   
   
    翘掉第七堂课离开学校,用简讯联络硝子之後,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我和自己不想见的人在咖啡厅里剑拔弩张讨论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有结论,却得一言不发在傍晚炎热的路边等人,真是让人受不了。
    过了六点,我闷到受不了,正打算试著和这个全身上下散发敌意的女孩聊个几句时——我们等待的人终於出现。我抬起原本低著的头,叹了一口气。
    原本靠著电线杆的舞鹤蜜,看见那个家伙哼著歌转过街角,又将她几乎能够杀人的眼神加强几分,重重啧了一声:
    「你要我们等多久啊!」
    「唉呀?」
    那家伙一看见我们就放下交叠的双手,露出满脸感兴趣的笑容:
    「这个厉害,你们两个竟然凑在一起,真是太少见了喵~~」
    「喵个头!」
    舞鹤也很配合地吐嘈。
    我再次叹气,语气显得特别故意:
    「你的心情很好嘛,学姊。」
    同时对那个人——速见殊子投以不耐烦的眼神。
    殊子见到我们两人的表情如此认真,态度变得更加轻浮,继续胡说八道:
    「嗯,这种状况很少见。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该不会瞒著大姊姊,悄悄擦出爱的火花吧?」
    「怎么可能!」
    舞鹤简单中了她的挑衅,急得放声大叫。
    我没说话,反正速见殊子一直都是如此。虽然让人心浮气躁,但是舞鹤那种反应只会让她更加高兴,所以面对她就是废话少说:

   「状况如何?」
    「硝子没告诉你吗?」
    「没有。」   
    我为了掌握主导权,所以故意说谎。   
    「那么等你回家再问心爱的硝子就好罗?」
    ……没有什么效果。
    我不禁陷入沉思。跟她不是无法沟通——而是她可以看穿我的心思,然後巧妙岔开话题。真是够了,所以我才讨厌她。   
    「少来这套,快点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嗯——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就连我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姑且不论殊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她的表情还是一样轻浮,好像随时都会吹起口哨。
    不过有人抢先我一步。
    「……你不要再装了。」
    受不了她的态度,舞鹤抢先发难:
    「不要以为人家静静听你说话,你就可以胡说八道……」
    「『静静』?小蜜刚才不是说话了喵~~」
    「吵死了,给我闭嘴!」
    在闷热的天气等了三个小时,大概也助长她的怒气。看到舞鹤怒气冲冲的样子,要是她能使用虚轴的能力,恐怕早就攻击她了。
    「追根究底,都是你这个变态实在太过分……人家好心容忍你的异常癖好,结果竟然不知不觉黏上我的同班同学!」
    「咦?小蜜,你和姬很要好吗?」
    「没有,我根本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不对……谁在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要叫你别侵犯到我的周遭!难得我过得很好,现在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别开玩笑了,你这个『闹钟』!」   
    舞鹤用虚轴的形式名称呼她的乾姊殊子,同时吊起眼睛瞪著她。   
    虚轴以形式名称呼彼此时,其中的含意,多半是最深的亲近之意,或是最强烈的敌意。没有这种意思的大概只有里绪——舞鹤很明显是後
者。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她们还是一家人,所以情感表现才会更加强烈。
    我不清楚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只知道她们没住在一起,还有舞鹤对殊子恨之入骨。她们两个大概一直都是这样——不过看起来只是舞鹤被要得团团转。
    「呜哇!」
    故作惊讶的殊子耸耸肩:
    「你居然用形式名叫姊姊……姊姊好难过……」
    「哼!」
    见殊子依然不改满不在乎的态度,舞鹤脸上浮现嘲笑之意。或许想从别的方向进攻。
    「最好是你会难过,不要鬼扯了,闹钟(忐忑不安)。反正不管人家怎么对待你,你也没有任何感觉吧?再说情人自杀未遂的现在你还笑得出来,就已经够不正常了。」
    她的睥睨带著轻蔑,可是又像伪装出来。
    「不正常……啊……」
    「没错。你根本就是疯子。你知道吗?你的感情和态度完全搭不起来。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在你变成『闹钟(忐忑不安)』以前……从更久以前就是这样……殊子,就算是你操纵姬岛姬去自杀,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喔——」
    舞鹤的话大概是刺激到殊子某个不可侵犯的领域——她脸上的笑容终於消失:
    「你很敢说嘛。」
    声音虽然轻快,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无框眼镜下面那对仿佛猫科野兽的眼睛,变得像是准备要哼著歌咬死猎物。
    「那么蜜,你又是为什么这么生气?该不会是因为,姬是……直川君子的朋友吧?是你过去唯一的朋友……直川君子的朋友。」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我只是要说蜜的人真好,如此而已。」
    殊子的话锋多了一丝锐利。
    明明只有这么一点肉眼看不见的变化,却不禁让我背脊发凉。
    尽管言词和语气都夹杂著危险,殊子的态度却毫无政变。她所散发的气息依然平稳,连一丝杀气也没有。
    唯独只有她的眼睛,好像要用眼神杀死舞鹤——
    我知道这就是殊子的本性。
    能够侵蚀对方的自我界线,藉以强制施加深层催眠,这就是她的虚轴「闹钟」。明明想要怎么胡闹都行,殊子却很少使用她的力量。譬如任意对周遭的人使用力量,建立自己的王国,或是随意催眠所有人,将世界搞得一团乱。但是她没有做出这种自私举动。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也和我—样,深爱安定的日常。
    唯一不同的是爱的方式。
    我想要深入日常的内部,她却只想留在日常的表面。
    喜欢跟人装熟,却只深入到某种程度。
    所以到头来,一切都与她无关。因为她能够侵蚀自我界线,随时凭著一己所好改变人心,能够随心所欲操弄别人,才让她对别人的内心没多大兴趣。不深入、不主动、不分同性异性公开表示「我就是喜欢可爱的东西」,只凭外表选择,这也是因为她想怎样改变对方的内在部行。
    因此殊子对於表达自己的感情一事,也觉得毫无意义。
    从来不把真正的心思表现出来,或是写在脸上,装出一副悠然的模样默默接受世界,也在接受的同时保持距离。
    所以她才会有那种眼神。
    那种有如反覆无常的猛兽,把猎物当成玩具看待的眼神。
    我想——速见殊子二正能够不带杀气,在分离情感与态度之後笑著杀人,就像和邻居打招呼一样轻松。甚至会在两秒钟之後,忘记她杀过人的事。
    就算是她的乾妹,只要有那个意思也一样叮以——?
    「……该适可而止了。」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舞鹤,殊子……你们两个都一样。你们想在这里当场打起来我是无所谓。不过……你们如果真要在这种地方开打,我就会视存活的一方为敌,并且会把存活的一方加以处理……你们最好要有这种心理准备。」
    舞鹤将矛头转向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就凭你办得到吗?」
    「呜哇,恐怖喔;」
    殊子只是一如往常,开玩笑地耸肩。
    气氛瞬间变得相当紧张。
    「……开玩笑的。」
    纡解这种紧张的——正如我所料的是殊子。
    「我只是想捉弄她一下罢了。」
    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殊子并不希望和我们起争执。并不是害怕世界毁坏,而是她也用自己的方式珍惜这个安定的日常。虽然不想深入,不过只在意表面好像也挺开心的。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有办法利用她。   
    「让你们两位等我那么久,我也得好好回应你们的爱嘛。」
    ……但是没有办法百分之百肯定不是我受到她的操纵,这一点最让我感到难过。
    「谁爱你了!」
    吐嘈殊子的玩笑话,已经成了舞鹤的反射动作。
    「嗯?可是我很爱小蜜耶?」
    殊子果然笑得很开心。
    「我才不管你呢!我……!」
    「真可爱。」
    趁著舞鹤气得发抖时,殊子冷不防地靠过去。可怕的是完全无声无息。
    一瞬间瞄准舞鹤的脸颊,以游击队砍下敌人首级的速度「啾!」亲了一下。
    「咦?」
    「多谢招待。」
    舞鹤一时反应不过来,殊子也栘开她的脸,露出十分开心的表情。
    舞鹤终於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指尖轻轻摸过殊子嘴唇碰到的地方,脸也越来越红,红到让我有点想笑。
    她一边发抖,一边气冲冲地开口:
    「你、又、来、了……」
    「『又』?」
    「不、不是,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她连忙对我做出不必要的解释,而且说得很快。同时红潮也从脸颊爬到耳朵。未免太过慌张了吧?
    「小蜜,你的反应还是一样可爱—」
    殊子见状又开始逗弄舞鹤。
    「……!你这家伙,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终於忍无可忍的舞鹤双手握拳,放声大叫。头上那个冒出白烟的水壶大概不是我的幻觉。只见她蹲下腰举起拳头,摆出扑向殊子揍她一顿的姿势。我觉得好像很有趣,有点想要放任她们不管,不是最後转念一想,觉得这样还是不行。
    ——真受不了她们。
    我一面叹气,一面冷静地用双手制住正要冲出去的舞鹤。
    「唔、放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舞鹤。」   
    「就是说啊,小心晶的手碰到你的胸部喔?」
    「啥、咦、呀!你给我放手!」
    「所以我说你冷静一点就没事了。」
    「问题不在这里!喂!?你刚才碰到了吧!?」
    「不、这都因为你……」
    「色狼!变态!我遇到危险了!快点醒来!『破碎万花筒』!」
    「你也太夸张了!?」
    挣扎了大约五秒钟,舞鹤终於安静下来,只是嘴唇还是气得发抖。
    大概是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正当我想著应该怎么办时,殊子笑著说道:
    「好了,小蜜和晶到底想问我什么啊?」
    终於有点比较像样的对话,正题现在才要开始。
    我叹了一口气,暂且放著舞鹤不管,让她继续用充满敌意和迁怒的眼神瞪视我们,对殊子慢慢开口:
    「这个嘛……先请你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铺了柏油的巷子里,堆满染血的白猫尸体。
    一脸无所谓的柿原里绪只是一直盯著面前的敌人。
    站在对面的无限回廊,单手拿著寒光森森的短刀。这不是普通的短刀,大概是从哪夺来的虚轴,每刺出一刀就会引发小规模的爆炸,是种诡异的武器。
    里绪的脚边有一大群分裂而成的「小町」,总数四十五只。
    「真是厉害,无限回廊。」
    里绪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你的那个也很难缠啊。」
    无限回廊也显得很高兴,做出回应。他从刚才就一直用代名词称呼里绪,但是并没有遭到抗议。因为对里绪来说,那个家伙是敌人。
    「哼……」
    无限回廊伸出手掌,一道淡蓝色的光线瞬间从掌心射出。里绪命令一只小町跳起来加以抵挡,那只小盯在发出尖锐的叫声之後便飞到一旁。
    『未满摇篮的蓝色长枪』……?」
    里绪不禁脱口而出。那道光,很像一个月半前,里绪对付过的虚轴所拥有的力量。
「这个才是原版的。我给她的是『劣化世界(junk parts)』。」
    「劣化世界?那是什么?」
    「是用我的力量创造出来……从虚轴再度分歧的虚轴。我的力量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很有趣吧?真是很有趣吧?顺便告诉你,我给她的必须射中要害才能吸收生命……但是这个可不一样。」
    「从虚轴生出虚轴?太过分了。」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讲得很开心,里绪却皱起眉头,叫几只小町扑上去。虚轴的世界原本就已经够脆弱与不稳定,还从中创造更加脆弱的世界,这在里绪的观念里面是难以想像的丑陋,令她感到不舒服。她非常讨厌这样。
    这种行为,简直就像——以暴力侵犯末成年的少女,还让她怀孕生子一样。
    无限回廊用短刀轻松砍杀飞扑过来的白猫。短刀一砍伤小町,小町便无声无息炸开。外露的内脏和骨头散落四周,碎肉和红色液体溅到无限回廊脸上。小町已经体验过几十次的「死亡」,可是依然不哭不叫,不停对敌人展开攻击。
    里绪的身上毫发无伤,可是无限回廊的四肢却有几道细小的爪痕和齿痕。
    每道伤口都很小,但是里绪的——有识分体的战斗方式就是这样。以数量压制敌人,对敌人造成几十道、几百道、几千道小伤口,一点一滴杀死敌人。小町的数量无限,等到对手因疲劳或失血倒下,战斗也将就此结束。之後只要一拥而上,咬死对手就行了。
    「这样迟早会撑不住的,无限回廊。」
    里绪笑著说道: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是在保留实力?还是觉得还游刀有余?这样足绝对打不倒里绪的。小町……有识分体(分裂症)的分裂可是没有极限,只要里绪有那个意思,就算想要占据整个世界都可以喔?」
    她轻描淡写地述说事实,同时也是警告。
    「咯咯。」
    但是无限回廊并不退缩:
    「既然如此,为何不这么做?为何不占据全世界?取代实轴不正是虚轴的夙愿吗?」
    「可别误会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小町所在的虚轴就是因为那样而灭亡喔?因为全部变成唯一,所以无法承受变化。而且……虚轴的目的不是取代实轴,而是在实轴取得栖身之地。」
    「在实轴取得栖身之地?没错,就是这样,有识分体(分裂症)。就是这种想法会在世界上挖洞。就算只挖掉世界的一小块,然後以空虚的物体填补,都会动摇实轴的基础。少无聊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无限回廊的说法好像晶。」
    里绪叹了口气,语气中带著寂寞:
    「可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和晶正好相反。虚轴会使世界变得空虚,所以晶要排除虚轴,但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却是想要怀有很多很多虚轴,然後变成世界吧?想让世界充满大大小小的洞之後,就没有地方可挖了吧?无限回廊不觉得……这样会让世界崩毁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而且就算真的毁坏,我也无所谓。生而不受世界所望的我,还有你,还有这些家伙……既然无论怎么做世界都不认同我们,那就毁掉这个世界。弑亲正是为人子的夙愿,不是吗?」
    「不准把里绪和其他虚轴相提并论。也不准把别的虚轴,和其他虚轴相提并论。不准用『我们』这个词……把不同的世界算在一起,无限回廊。」   
    「我们就是我们。」
    「这点和里绪正好相反。无限回廊就是完全没有把自己和他人区别开来,才会和里绪没有交集。可是……无限回廊是没有胜算的。」
    「那就难说了。」
    说到这里,无限回廊扬起嘴角,丝毫不在意包围在他四周的小町:
    「出来吧,『卑微运算』。」
    才一眨眼的工夫,无限回廊身体表面的伤口都消失了。
    「这是在直川浩辅的劣化世界里,再补上其他虚轴混和而成……还挺好用的。」
    从虚轴创造新的虚轴,再和别的虚轴融合——这已经不是强奸可以比拟了。对里绪来说可是令人发指的行径,但无限回廊却显得相当骄傲:
    「该我反击了。」
    还不仅这样——
    「接下来是这个,『拒绝症候群』!来吧,你赢得了这家伙吗::」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展开双手,以挑衅的态度放声大叫,身上冒出一阵墨绿色烟雾。
    「……小、町?」
    里绪第一次看傻了眼。
    包围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小町在接触烟雾之後一一倒下。倒下之後还不住痉挛,口中吐出黏稠的泡沫,甚至连眼球都融化了,死状甚惨。
    ——那是一阵毒雾。
    「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地狱,毕竟是无差别攻击。扩散方式虽然不定……这可不是靠肉盾能够挡下喔?好啦……你要怎么办,有识分体?」
    那阵墨绿色烟雾仿佛有意识一般,慢慢朝里绪逼近。途径上的小町也无计可施,就算想扑上去一博,也只会在碰到敌人之前阵亡。
    尽管如此,里绪还是没有後退——
    「是吗?无限回廊……就这么想与里绪为敌吗?」
    甚至重重叹了一口气: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确很强。可是这阵雾……『拒绝症候群(level 5)』并非最後的王牌吧?只要再认真一点,无限回廊甚至可以杀掉里绪吧?」
    里绪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低著头,轻轻晃动娇小的身躯,俏丽的短发也跟著摇曳,整个人像是小一圈——
    里绪只是稍微弓起背部:
    「好吧……那么里绪就如无限回廊所愿,让无限回廊见识一下好了。」
    接著——
    「公平地疯狂吧。」
    里绪一出声,所有的小町也一起消失,只留下脚边的那只。
    「喔……」无限回廊张大眼睛,似乎很高兴:
    「终於要来啦?」
    里绪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念著:
    「……『怪夷』『逆界』『匈层』『猥境』
    念个不停——
    「『核壹(five)』,『等命(six)』,『死之(seven)』『脓疗(eight)』」
    她念的是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意义的一串词汇。
    「『髅尾』『个』『回』『绩』』
    她念出彷佛搔弄脑髓的声音,与流水一般轻快的韵律。
    「『愍』『菟』『肺』『削』……」
    念是一种仪式。是里绪为了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世界所需的仪式。
    「『辘』『邑』『摘』……』
    她在口中喃喃算数,那个音韵来自不同於这个世界的世界。
    「……艳恋、剥爱……」
    最後,里绪睁开——
    「『小町(zero)打开虚界涡(under gate open)。」
    ——双眼。
    「来吧,世界……『导致乖离之病』
    世界瞬间产生变化。
    在里绪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除了无限回廊、里绪,还有小町之外——柏油路面、墙壁、天空、房舍,全都变成黑白。
    那种某些事物变得截然不同的感觉还没消失,就看见里绪嫣然微笑: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已经如愿见识了……这就是小町原本所在的世界,『有识分体(分裂症)』。」
    虚界涡。
    那是一种管道,能将虚轴之力召来实轴。
    那是最後的王牌,能将虚轴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那是一扇门,能将反映在虚轴身上,已经毁灭的世界赖以运行的法则,反映在部分的实轴上面。现在里绪已经开启这扇门。
    无限回廊出神地赞叹:

    「……太棒了。」
    「一点也不棒。」
    里绪轻声说道:
    「看著,无限回廊。看看小盯原本所在的世界……是多么悲哀。」
    里绪和小盯一起向前踏出一步,它的白在这个无色的世界,依然不变。
    无限回廊对里绪放出墨绿色烟雾——「拒绝症候群」。细微的水滴笼罩里绪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吸入的空气里,带有几分苦味。
    然而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嗯?」
   「行不通的,无限回廊。」
    里绪露出微笑,遏止对方的惊愕声音。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所谓的个体差异。」
    没错,小町的世界是因为一切变成完全一样的群体生命,所以才会灭亡。   
    在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任何个体差异。   
    「小心了,无限回廊。在这里……无限回廊和小町的强度是完全一样的。」
    个体之间没有任何优劣,无论谁怎么努力,对世界的影响也无法超越其他人——
    小町一分为二。
    「……原来如此。」
    无限回廊笑了,但是笑容里夹杂焦躁。   
    分裂成两只的小町,其中一只朝著他扑过来。
    「唔!」
    无限回廊用手上的短刀迎击。
    然而那把刀已经和之前不同,无法在伤害敌人之後加以引爆。因为小盯没有这种能力,短刀一挥只有等同猫牙的杀伤力,猫牙也有等同短刀的破坏力。
    原本应该刺进腹部的刀刃,只能割下些许白色皮毛。
    小町娇小的身躯撞上无限回廊。只不过是这样,就让他的身体大幅後仰,简直像被体格相仿的人撞了一下。
    「厉害,这个厉害。太可怕了……!」
    无限回廊仍在赞叹,但是嘴角已经没有笑意。
    「不管无限回廊有多少虚轴,都没有意义。」
    面无表情的里绪往前踏出一步:
    「无限回廊的力量是十,小叮的力量也是十,不管无限回廊拥有的虚轴多么强大也毫无影响。如果……有个虚轴强大到有无限回廊的一半,也只能够杀掉小盯的一半。在这个世界……在『导致乖离之病』之中就是这样……如何?无限回廊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声音相当冷淡,只是道出原本的事实。
    「这个嘛……很难说。」
    无限回廊的声音已经不带余裕。
    因为——
    「已经来不及了,无限回廊。」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小町仍然持续增殖。
    强度等同自己的敌人,正在无限增殖。
    这是建立在绝对平等基础上的一对多战斗。
    「这样应该够了。要是太过逞强,里绪和小町都会累的。」
    里绪边说边环顾四周。
    一百二十八只小盯映入眼帘,还有力量仅等於一只小町的敌人。
    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赢一百个自己。
    「好了,上吧……小町。」
    她连对手的遗言、辩解、不服输的话都不想听。
    里绪举起一只手,所有的白猫一起朝著敌人跳去。
    从猫群的隙缝可以窥见无限回廊抵抗的身影,但是她当作没看见。
    白色身影包围敌人,它们的利爪、尖牙,撕裂、咬下、扯断敌人的肉,不停蹂躏敌人。
    「咯咯……咯咯咯……」
    无限回廊发出夸张的笑声,里面甚至夹杂吐血声。但是里绪的疑惑也只是挑眉。无所谓,敌人在想什么都和她无关。
    现在的状况和刚才不一样,小町的一爪就等於无限回廊的一拳。
    而且会同时从四面八方毫不问断地进攻——
    众在无限回廊身上的猫,堆成一座肉塔。
    偶尔有几只掉下来,又有几只补上去。
    它们的毛出现血迹,那座白色肉塔从里面渐渐渗出红色。
    刚才还看得到他在抵抗,不过还是徒劳无功。
    原本还在挣扎的塔,动作趋於缓慢。
    肉塔的中心有一道类似黑影的东西,从白猫之间飘出来。
    「嗯——」
    里绪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佩服。
    那道影子,那道半透明黑色的影子——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难怪无限回廊这么冷静。」
    在空中飘荡了一阵子,就如同烟雾一般散去。
    无限回廊的身体已经不再动弹,只剩下身上那群小町贪食血肉的动作,震荡巷子里的空气。
    又过了几分钟。
    里绪关上「虚界涡」,让世界回归原有的样貌。
    周围恢复色彩,增殖的小盯也一口气全部消失。
    不见无限回廊的尸体,地上连一滴血也没有。
    看来虚轴「无限回廊」做为固定剂的身体,应该是在死亡之後,受到修正力的干涉而从世界上消失了。
    打开虚界涡造成的疲劳,让里绪步履蹒跚。
    她在空无一人的住宅区小巷里自言自语:
    「……看样子没有晶还是不行。」
    说完之後咳丫一声。
    「啊。」
    她嘴里充满一股暖意。
    ——对了,是「拒绝症候群」。
    化为平等的力量复原之後,残留在体内的渣滓开始发威。
    里绪原想分裂身体,将病灶栘出体外——但是好像太慢了。
    她缓缓从体育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在里绪向前扑倒,口中混著口水的血液溢出嘴角,滴落柏油路面的同时,努力维系快要消失的意识,按下手机的按钮。  
   
    我们不在医院,而是在学校的保健室,共同拥有痛苦的沉默。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学校里还亮著灯光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当我和舞鹤蜜正在逼问速见殊子时,电话刚好响起。
    接起电话只听见里绪用虚弱的声音说了「救命」两个字。由於这起突发状况,我们也没办法从殊子口中问到什么,便来到保健室。
    在这个飘著些许药品气味的房间里面有我、硝子和殊子,舞鹤丢下一句「跟我无关」就走了。布帘後面还有佐伯妮雅陪著里绪,但是里绪睡著了,佐伯老师也是一言不发。
    唯一的声响是靠著墙壁站立的殊子,偶尔啜饮罐装咖啡的声音。硝子坐在椅子上,我则是靠著桌子。
    「……原则上算是稳定下来了……」
    佐伯老师终於慢慢掀开布帘,露出尸体般苍白的脸轻声呢喃。那副患了重病的表情和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还是没变,但总觉得比印象中还要严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情况怎样?」
    我的脸色还是一样凝重。
    「……就如同我刚才说的一样……」
    「所以是怎样?」
    「……内脏没有严重损伤。不过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意识尚未恢复……烧也还没退。」
    平常的我不在意佐伯妮雅有气无力的声音,但是现在听起来格外刺耳。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她报以深沉的叹息:
    「……老实说……目前看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转……」
    「毒的种类为何?」
    硝子也在这个时候插话。
    「……不清楚,以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查不出来。不知道是吸入的量不多,或是因为里绪是在打开虚界涡时吸入,目前没有很严重的破坏。所以只要里绪醒过来……或许就能用『有识分体』的能力进行分裂,将毒排出身体……」
    她说话有如医师,与原本的语气截然不同。
    佐伯妮雅和里绪很要好。看来这就是她严肃的态度。   
    「现在……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吗?」   
    不过我也一样——我也不是没有受到打击。
    「里绪真的会醒吗?你有几成把握?」
    声音低沉到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无法控制自己,而且心跳越来越快。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个家伙居然直接找里绪——找我的朋友麻烦。
    「很遗憾……我不是医生……」
    佐伯妮雅神经兮兮地拨弄浏海:
    「……我所能做的……只有看清事象的因果。现在……里绪并末沿著死亡阶梯继续往上爬……但是也没走下来。就这么停在上面……」
    具体说来,就是说她正在生死夹缝之间徘徊。
    「啧……」
    我不禁咋了一下舌,低下视线,双手握拳说道: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详细经过得问里绪才知道。但是里绪还没醒,现在正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甚至不知道会不会醒的紧要关头。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夺门而出,找到那个家伙解决他。
    有一半是因为生自己的气。
    我早知道那个家伙总有一天会来,也做好心理准备。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曾经假设那个家伙如果想要直接动手,可能会从里绪下手。因为里绪能从外表分辨虚轴,这对我来说是一大利多。
    我明明知道,可是心中却认为里绪有「有识分体(分裂症)」就没问题。事实上,目前纯粹以战力来说,里绪的确是比我们强。
    但是跟这件事没关系。
    虚轴的「强弱」很容易受到战术左右。就算里绪比我们强,我能躲得过的危机,她却不见得躲得过。
    我所采取的策略明明很被动,却自以为在进攻。
    我真是太蠢、太大意了——
    咬著唇的我想到这里,牙齿几乎陷进嘴唇里,这时半天没说话的速见殊子开口了:
    「她的症状没有办法用『unknown』的能力来处理吗?」
    佐伯妮雅的虚轴在治疗伤势方面,能够发挥强大的作用。
    然而佐伯老师迟迟无法回答。
    「……没办法……的……」
    「我问了个蠢问题,抱歉。」
    殊子也只能耸耸肩。
    unknown(摇摇晃晃)——佐伯妮雅的能力。
    她能够让已经收敛的波函数再次发散,藉此进行局部的时光倒流。也就是说,用在受伤的人身上,就可以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不过这只是暂时性的处置。
    为了改变波函数收敛的方向,必须在限制时间内将因果的根源——也就是受伤原因消除。举例来说,傍晚在治疗硝子的朋友姬岛姬时,殊子已经事先前往她自杀的地方,对她撞上的路灯,还有摔落之後撞到的地面施以物理性破坏。所谓的消除因果就是这样。如果她是用美工刀割腕自杀,治好之後就要破坏受伤的原因——也就是美工刀。否则波函数又会照原来的方式收敛,再次产生注定的结果,而且还会加重几分。
    如果没有消除原因,不只会恢复原本受的伤,还会变得更加严重。而里绪受伤的原因——是那个家伙,或是那个家伙拥有的虚轴之一。在限制时间内找出那个家伙本人的可能性趋近於零,根本无法消除。
    我自言自语询问自己:
    「所以…现在只能看里绪的状况会不会稳定下来吗?」
    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要是里绪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要是她的笑容将永远不再——那些我不愿去想像的可能在脑海里盘旋。
    见到我咬牙切齿,殊子跑来开我玩笑:
    「晶真是认真。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吧?」
    「是你太散漫了,学姊。」
    一句话激怒了我,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激动起来:
    「再说你也不应该这么悠哉吧?听说姬岛姬的意识还没恢复不是吗?不对……应该说你还没帮她恢复。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殊子对於我的挖苦,丝毫无动於衷。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耶。」
    她苦笑说道,听起来像是想要岔开话题。然而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却是难得的老实:
    「我是不知道那个傻女孩为什么想要自杀,可是如果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姬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走上绝路……我应该没有插手的道理吧?」
    「殊子,小公主不是傻女孩。」
    硝子也很难得提出反驳:
    「而且这有什么好犹豫?只要我们拜托殊子,殊子都会毫不犹豫使用力量,不管对象是谁。然而……对於关系亲密的小公主却不这么做,这又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说明理由。」   
    不过殊子的老实只维持不到两秒钟。
    「激动的你真的好可爱。」
    一脸恶作剧的笑容,摸摸硝子的头。   
    「你不打算说明吗?」   
    「嗯——硝子要是肯亲我,我就考虑考虑。」
    「硝子别理她。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打算认真回答。」
    今天白天自杀未遂的姬岛姬,是硝子的朋友,也是殊子的情人。
    她的伤势原本非常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九成以上,不过意识却还没有恢复。明明殊子已经对医生、她的家人,还有硝子的朋友都进行催眠。
    最後只要让姬岛姬醒来就行了——
    连这么严肃的事都可以讲得那么随便,殊子的这种个性实在让我感到很不耐烦。
    所以我才阻止硝子,不让她继续追问下去,并且对殊子说道:
    「学姊,你应该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吧?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唉呀?我在这里碍到你们喵?」
    「我虽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不过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更何况在这里争论会吵到里绪休息。既然你不打算认真回答我们,那就请你走吧。」
    「晶好坏喔。硝子跟他在一起也很辛苦吧?」
    「习惯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硝子的反应也很冷淡。
    「是喔。算了,走就走,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唉呀,速见同学要回去了?我本来想冲咖啡的……这台机器很稀有的,听说有三个人在磨豆子时,手指卷进机器里绞断了。我在网路上买的,很贵喔。多坐一会儿嘛……」
    佐伯老师刚才就一直待在保健室角落,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弄些什么。她又用回原本令人讨厌的言词,看来心情稍微乎复了一点吧?当然听的人还是很受不了。
    「多谢你的好意,今天还是算了。有机会再暍。」
    殊子伸了一个懒腰,拎起放在地上的包包,随口说声「那我走了」就轻快向後一转:
    「再见,晶,硝子。」
    「……再见,殊子。」
    在对硝子的回礼挥手致意的同时,殊子的手往保健室的门伸过去。
    「对了对了。」
    她忽然停下动作。
    「晶,我知道牵扯到『无限回廊』你就无法保持冷静,不过还是要多给自己一些空间才能灵活思考喔?你明明是个很冷静的人……可惜老是冲过头。」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用你鸡婆。」
    ——为什么这个家伙总是喜欢趁我放松的时候,突然说出这种直捣要害的话?
    殊子回头继续说道:
    「爱和憎其实没什么差别,太过深入只会被牵著鼻子走,距离太远对方又会跑掉。该如何拿捏,就是你要掌握的地方。」
    我知道。
    殊子所说的显然也包括里绪。
    如果只想利用别人,就纯粹当成道具看待:如果不是,就当成朋友关心……她想说的大概是这件事吧。如果假装关心其实是在算计,或是假装算计心里却很关心,这种半调子的行径总有一天会毁了我。
    漂浮在口常的表面,保持一定距离,决不主动接近的殊子,说的话也很有她的风格。
    她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的确切中要害。
    对於我这个——和里绪交朋友,同时利用朋友的人来说。
    其实我并不懂。
    不懂自己体内这股可以称为愤怒的情绪,到底是因何而起。是担心里绪的安危?还是因为道具不能用了?或是跟这些都无关,只是因为和那个家伙有关,就让我的杀意发作了——
    越想越讨厌自己。
    殊子看著这样的我,轻叹一口气:
    「好吧,这只是年纪大一点的姊姊给你的忠告……就算你是这种人,我还是不讨厌你喔?」
    说完之後便打开门,踏著潇洒的脚步消失在走廊。
    我因为积压下来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呆呆站著。
    「那个女人……」
    我虽然嘴里咒骂,但是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迁怒。
    我之所以会对殊子说的话有所反抗,理由并非我讨厌她,而是因为她看穿了我。
    虚轴与人类,日常与非日常。我怀抱著彼此对立的两边,然後设法让两边折衷共存。殊子知道我这种绝对的矛盾——就是因为知道,才会给我忠告。
    她大概对如此矛盾的我,抱有某种程度的好感吧——就是因为自己感觉得到是这么回事,更觉得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问。
    「……唉呀,真的走了……没办法。硝子、晶,我现在就去泡珍藏的咖啡给你们喝,喝完再走……喝起来可能会有手指的味道喔。呼呼……呜呼……」
    「多谢老师的好意,不过我们不喝。还请老师一个人慢用。」
    「……我才不要,恶心死了。谁会泡那种咖啡给自己喝。」
    我咬著嘴唇,听见佐伯妮雅和硝子在背後鸡同鸭讲。
    但是我实在提不起劲来吐嘈。
    听著另一头传来里绪轻轻的鼾声,我也轻轻叹了口气。
   
    大约在同一时间。   
    鸳野在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脸埋在枕头里,想著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
    一边因呼吸困难而咬著嘴唇,一边想著——
    自己为什么这么笨拙?
    她在回想今天第六堂自习课的情况。
    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写世界史的作业。事先写好的只有在亚一个人,所以她负责结结巴巴回答同学的问题,也因为难得帮别人的忙,因此感到很得意。最重要的是在亚注意很久的「他」也找她帮忙,让她非常开心。平常只要和他四目相望,就会因为紧张而畏缩,连话都没有办法好好说。原本还以为他讨厌自己,没想到他今天很自然地发问,在亚也回答得很不错,不会太紧张。
    明知道他的心不会向著自己,在亚依然觉得无所谓。
    没有想过要和他交往,因为她知道对方已经有喜欢的人,而且不是自己,她也无法想像自己和男生交往。「男女交往」对她来说,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
    所以能够近距离和他说话,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像她这样的人也能派上用场,自己也感到很高兴。
    可是高兴的感觉并不长久。
    从其中一个同学·城岛晶离开之後,她的幻想就崩溃了。
    首先是在亚的朋友森町芹菜担心晶出了什么问题。正确来说应该是在担心晶的堂妹城岛硝子,不过这与在亚无关。问题是——自从芹菜开始漫不经心,在亚就发现自己的幸福不是真的。
    刚才相处得十分融洽,大家都愿意向她询问的氛围,就在那个瞬间化为泡影。芹菜一旦不安,在场所有人也开始关心她。大家已经无心写作业,芹菜立刻成为众人的中心。
    这个时候在亚总算发现,刚才那阵以自己为中心的气氛,并不是自己的功劳。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从自习课开始到现在,在亚都不曾主动开口。在亚之所以有机会说话,都是因为在对话的关键时刻,芹菜都会把话题拉到她这边。也就是说芹菜知道如果不管她,她也只会闷在那里,因此才会不著痕迹地把她拉进这个圈子里,如此而已。
    并不是自己派上用场,而是有人让自己得以发挥——
    当芹菜无暇顾及在亚时,她就被赶到圈子外面。看著脸色凝重的芹菜喃喃说著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她却连一句鼓励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一直默默看著。
    这是当然的。芹菜一直站在圈子中心,自己只是依附著她存在,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存在。从以前就是这样,自己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   
    升上国中之後,碰巧坐在隔壁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芹菜大概是这么看待她吧?因此才会这么重视她,关於这一点在亚也一样。
    不同的是对在亚来说,芹菜不但是升上国中之後,还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朋友,甚至到了现在,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好几次听到别人说:「她总是跟在森町同学身边。」过去的她还可以充耳不闻,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因为今天的事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芹菜什么都办不到,只是芹菜的跟屁虫。
    她好想变成芹菜那样。
    个性爽朗,是所有人关心的对象,还有办法顾虑自己这种不起眼的人,让身边的气氛整个亮起来——她也好想变成这样的女孩。
    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更足这么想。
    「像我这种人……」
    她不禁脱口而出。原本她的声音就很小,压著枕头就更听不到。
    「……最讨厌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说出口,说完之後更加讨厌自己。
    哔哔哔哔哔哔哔。
    就这此时,一个远比她的声音还要大的电子音,从书桌传来。
    是手机。好像收到什么讯息。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不过大概是芹菜,要不然就是电子报吧。
    就算没有手机也没关系——她一面抬起头,心里一面这么想。
    没有搞不好会比较快活。
    少有人连络的热线更是加深她的孤独。
    不是芹菜,就是不明人士发的电子报,只有两种可能,这两者将她和世界连在一起。只要对方切断连系,大概就结束了。她根本没有办法主动连系——
    不想就此切断——在亚输给这样的不安,伸手拿起手机。
    打开手机确认收件匣的讯息。果然是如她所料的电子报。
    虽然对有点期待内容的自己感到失望,还是打开来阅读。
    「咦……?」
    在亚一看到内容,思考瞬间冻结。
   
    回到家里,两个人洗过澡吃过饭之後,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半。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吗?」
    我一边叹气一边为自己辩解,但是硝子微微嘟起嘴巴:
    「所以我也说过,我并非要求道歉,主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挖苦人了?」
    「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在陈述事实。不过挖苦也是从主人身上学到的。」
    我和硝子在家里的客厅里,为了一点小事争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晓得。如果真的要怪罪谁,那么大概就是我。
    「追根究底,主人待人处事有些地方太过随便,所以才会导致这种状况不是吗?」
    「不对,我怎么知道你会这么坚持。」
    「不,我没有所谓的执著。」
    原因——说来真的很蠢,是出在饭後的甜点上。
    「请你听好,主人。储存在冰箱里的布丁耗尽,的确是我的疏失。是我自己没有确实查看,所以这点我并不打算抱怨。但是……我之所以会省下确认的工夫是因为昨天主人说布丁还有我将此判断为事实因此其中出现不属实的情况完全是主人的疏失我想这个需要争辩也很明显……」
    听著硝子乎淡的指责,我指向餐桌上的冰淇淋。这是我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而且事情一开始也是因为硝子对这个有所怨言。
    「这跟布丁还不是差不多。」
    「布丁口味冰淇淋和卡士达布丁完全不同。」
    硝子严词厉色地说道:
    「主人该不会是看著这个的品名『布丁百汇冰淇淋』,然後告诉我还有布丁吧?」
    「并不是…:」
    事实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的气氛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闪烁其词。
    我在昨天晚上睡觉以前打开冰箱,里面能够称为甜点的,只有这个「布丁百汇冰淇淋」。饭後会吃甜点的人只有硝子,食材方面也不缺,为了买甜点特地跑一趟超市或便利商店也很麻烦,所以当她问我还有没有布丁时,我就随口说声「还有」。
    就算是食物,只要牵扯到喜欢、讨厌之类和感情有关的字眼,硝子总是一概否认,却不知道为何对布丁有著强烈的依恋。关於这点我很清楚。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执著到了这种程度——这还是我们相处六年以来第一次发现。
    硝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说下去:
    「主人,就算饭後没有吃甜点,我也不会因此导致活动停止,而且甜点也没有非布丁不可的道理。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昨天我在询问时,主人给我不实的回答?」
    「……怎么看都是因为布丁没了,所以才在不高兴。」
    「你说什么?」
    「没有,我不是一直跟你说,我只是不小心搞错了,也一直向你道歉了吗?」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抵赖吗?」
    「……你那是什么警匪片的高潮情节会出现的台词。又是周二推理悬疑剧场?」
    「不,是周六的两小时推理剧。」
    「你也该适可而止,不要老是从电视学一些没用的怪东西……」
    「既然有使用的机会,我判断这并非无益。」   
    基本上硝子没有所谓的表情,她也主张自己没有感情,因此对她而言,表情是刻意做出来的。因此当硝子出现一些喜怒哀乐的小动作时,就表示她在演戏。
    但是反过来说,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时,最能够窥见硝子无意识里尚未成熟的感情。像现在隐约显露出来的情绪,就是在生气。
    「还有刚才的道歉夹杂演戏和自暴自弃,你有什么好辩解的?主人……你在笑什么?」
    「喔,没有。」
    看来我因为硝子露出感情而感到高兴,甚至喜形於色。
    「总之我明天会帮你买回来……今天就先吃那个吧,再不吃会融化喔。」
    「Yes,master.我要求你未来要改善态度……啊、日前上市的『萝露牧场的绢丝布丁』尚未试吃,请你明天一起买回来。」
    「我知道了,快吃!」
    「我开动了。」
    看到硝于终於拿起汤匙打开盖子,我也耸了耸肩。之後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和速见殊子的习惯动作一样,让我有点後悔。
    话说回来,今天真是够累了。
    首先是硝子的朋友姬岛姬自杀未遂,碰巧她又是速见殊子的情人。
    还有里绪受到那个家伙袭击,更是让我无法保持平静。
    我不禁心想,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真的很麻烦。
    姬岛姬自杀的原因至今不明,我也想过和虚轴有关的可能性,但从殊子不愿意恢复她的意识这点来看,也有可能只是两人的感情出了问题。我不太懂同性之间的交往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至少要搞清楚和虚轴有没有关系,所以必须再次逼问殊子。
    另一方面是里绪的事。虽然不知道那个家伙试图接触里绪有什么打算,但是他会直接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对我而言就是很大的失算。即使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从我断断续绩得到的情报来看,至少里绪已经击退那个家伙。只不过就算破坏他暂时做为固定剂的身体,也无法消灭那个家伙。只是他既然失去固定剂,应该还需要几天才能行动——从这点来看,姬岛姬的事件很可能与那个家伙无关。虽然情况不乐观,但是把两件事分开来会比较容易处理。
    不过最麻烦的,还是里绪现在卧病在床。
    真不知道她的状况会突然变糟,或是慢慢好转。
    就只有里绪这件事,我无法冷静下来计算。假如那个家伙真的打算排除里绪——如果不设法处理,里绪很有可能会死。
    想著想著,我又开始著急起来。   
    「……冷静一点。」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双手握拳。现在的情况并不算糟,虽然目前还在昏睡,但是只要醒过来,就有可能靠著有识分体的能力,避过虚轴造成的病症。
    我瞄了正在吃冰淇淋的硝子一眼,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过她也一样——她的朋友突然自杀未遂。
    说不定她受到的打击比我还严重。就算本人不承认,但在我看来,她的感情的确是随著成长一起萌芽。
    仔细想想,刚才关於布丁的事也是如此。恐怕是因为难堪再加上迁怒吧?她虽然经常说些莫名奇妙的话,但是刚才明显和平常不同。一定是受到影响——
    「如何?好吃吗?」
    为了逃避自己的难堪,於是对硝子提出问题。
    「以焦糖、蛋黄、乳脂肪与香料制成类似布丁的口味。当然吃起来完全是冰淇淋的口感,并不是布丁。」
    虽然有不少怨言,还是一口一门吃个不停,看起来并不讨厌。
    硝子拿著汤匙挖冰淇淋送进嘴里的手停下来:
    「……你要吃吗?」
    才刚说声「不用了」她就挖了一匙递到我的面前。
    我不由得面露苦笑,张开嘴巴……还真的被当成小孩子喂食。
    硝子把汤匙从我闭上的嘴里抽出来,问我一句:
    「如何?」
    「里面还有饼乾啊。」
    看来布丁口味的部分只有上面,我吃到的是香草口味。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递过来。没办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递过来。没办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递过来。没办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
    等一下。
    「吃啊?」
    「干嘛一直给我吃?」
    「味道如何?」
    「嗯,是不难吃……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布丁口味的部分已经没了。」

    「不想吃就直接说!」
    总觉得这样闹下去没完没了,我从硝子手中把冰淇淋和汤匙抢过来。
    「真足够了……」
    即使被我抢走,硝子好像也不已为意。我对她露出愤慨之色,然後吃起冰淇淋。这家伙该不会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对我不好意思吧?应该不会,她有这么乖吗?   
    快要溶化的冰淇淋一下子就没了,看见我把纸盒放到桌上,硝子说了一声:   
    「主人……甜食能够立刻消除疲劳。」
    「嗯?」
    「另外大脑在接收到甜味情报时,也会分泌脑内啡,具有消除压力的作用。还有蛋里面的色胺酸到了大脑里面会产生血清素,足一种镇定情绪的神经传导物质,而吸收色胺酸需要葡萄糖。」
    很像硝子会说的话。简单来说,她想说「吃甜食可以让人放松」吧?
    「那又……」我说到一半才发现,这就是她特地喂我吃冰淇淋的理由。
    「真是的……」
    我叹了门气——既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就不要管我,顾好自己就好了。
    「不……这就表示我的思虑不如你周密……吧?」
    「你说什么?」
    「自言自语。」我站了起来。
    如果她只想到自己,我还比较放心。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走到对面的硝子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头。
    「……主人?」
    「你真是了不起。」
    「……我无法判断你的意思。」
    我对著栘开视线的硝子继续说道:
    「可是你应该更重视自己的感情……是我不好。」
    「主人……我没有感情。」
    「好吧,你再把自己的优先顺序往前栘,先不用管我和里绪的事。」
    随著我摸头的动作,绑在後脑勺的缎带有如蝴蝶飞舞般晃动。
    「这是命令吗?」
    「对,是命令。」
    「……Yes,master.』
    端坐的硝子放松在膝上紧握的小拳头。
    「小公主……到底会不会醒过来?」
    我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会的。就算殊子不出手,她也会醒来。」
    硝子的嘴角、不带表情的双唇似乎泛出些许笑意。
    我把手拿开硝子的头顶,拿起纸盒和汤匙走向厨房。
    我大略收好碗盘,回到客厅正想打开电视时——我的手机传出铃声,开始震动。
    这个旋律是「魔弹射手」注:Der Freischutz,德国音乐家创作的古典歌剧),表示来电的人不在我的通讯录里。  
    「嗯?」
    我看著萤幕,上面显示「不明来电」。
    「主人……?」
    「会是谁呢……?」
    看了有所反应的硝子一眼,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在这个节骨眼、这个时间点有一通不明来电,是我多心了吗?
    我按下按钮接通电话,慢慢出声:
    「喂,哪位?」
    『啊、你好。』
    传回来的是个落落大方,我没听过的声音,这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电话那头的人接著说道:
    『呃,你是城岛晶吗?』
    这种话中有话的说话方式,让我的意识顿时停止。
    难道真的是……!
    「你是谁!?」
    『你是城岛晶吗?是的话麻烦回答一下。』
    「主人,这是……」
    「我问你是谁,快说!」
    察觉到我的变化,硝子也站起来,但是我根本顾不了她。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性,应该和我差不多。
    『呜哇!你用不著这么生气吧?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不……我早已经知道答案。
    受人所托,透过第三者传话。
    会用这种不乾不脆的手段——
    「也只有那个家伙吧……?」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我压低声调,声音开始发抖,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不是恶作剧电话,只是有人请我帮忙传话而已。』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家伙是拜托完全不知情的人打电话吗?还是打电话来的这个人,和那个家伙不算没有关系呢?搞不懂,我的思考无法好好运作。自以为保持冷静,拿著电话的手却在颤抖。我在心里叫自己镇定下来,电话那头不是那个家伙,所以不要这么激动——
    『那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城岛晶吧?』
    「是。」
    我用空著的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尽可能冷静回答。
    『喔喔,那就好。』
    声音听起来放心多了。
    『我还以为打错了。』
    「所以……你要传什么话?是谁拜托你的?内容呢?」
    『啊、嗯,对了对了。』
    对方并不显得特别紧张,也没有其他反应。
    这表示内容并不危险,或者只是一般人看不懂。
    『对方说不用报上名来,你也知道他是谁……』
    「没错,你可以不用说。继续说下去。」
    『好。然後传话的内容是……你等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中断,我马上集中精神仔细倾听。电话那头可以听到细微的滑鼠点击声。对方坐在电脑前面吗?没有其他杂音,大概是在房间里。
    『呃、你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拿个纸笔写一下?』
    「不用了,说吧。」   
    『好,那我要念了。』  
    「念」——也就是说,是用电子邮件联络的。
    我屏住呼吸,对方也吸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的人以断断续续、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念完内容。
    「……你说……什么?」
    不过他说的话也让我的思考完全停摆。
    我承受不了,脑筋一片空白。
    我——
    『喂?你有在听吗?要不要再念一次?可是这是什么?是在说网路游戏上的恩恩怨怨吗?』
    我朦胧的脑袋暗自心想,这个人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吧?
    大概是从电子邮件收到我的电话号码相传话内容,然後照做而已。
    「……酬劳呢?」
    於是我也加以确认。
    『喔、已经汇进来了。对方要我顺便告诉你,叫你不用担心。』
    「是吗……」
    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
    没有办法思考,头好痛。
    「就是这么一回事……」
    几秒钟前听到的那句话,还在我的脑里重播。
    电话那头传来的——大概是那家伙透过网路传给对方,要他转告我的留言。
    那个家伙是这么说——
    『呃……他说:「伤害里绪的虚轴,我交给其他人了。总有一天会过去。」』
    我紧握手机,咬住嘴唇。不知不觉咬得太用力,甚至把嘴唇咬破了。   
    「主人……?」
    硝子一脸讶异看著我,但是我无法反应。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不由得在口中念念有词,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人,到底怎么了!?主人!」
    硝子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但是我才没空理她。
    我在笑,笑个不停。
    好啊,原来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家伙——是无限回廊挑起的游戏第二幕。
    他把里绪、把我的朋友卷进来当成筹码,就是这么回事。
    「很好,那我就接受你的挑战……!」
    我一边笑,一边把手机砸到墙上。
    手机撞上白色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地毯。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3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3:
击坠记号与死后之恋
(I hate my existence,like your absence)


    梅雨季尚未结束的湿气和热气依然存在,但是从七夕到现在都没下过雨。
    距离七月七日——姬岛姬自杀未遂,里绪和那个家伙打了一场的那天,已经过了三天。七月十日。   
    围绕在我们周遭的状况依然没有进展。   
    里绪依然没有好转,还是处於昏睡状态。根据佐伯妮雅的说法,她正在一点一滴恢复,但是要恢复到能用「有识分体(分裂症)」完全逼出病灶,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前最大的关键就在里绪的体力能否维持到那时。
    三天前的那通电话,我没向任何人提起。
    那个家伙说,他把伤害里绪的虚轴交给别人——接下来就看我先找出对方,或是等对方来找我麻烦。总之只要杀了那个人,就可以救里绪。不过我认为这种游戏般的攻防,还是暂时先对其他人保密比较好。
    原因是……速见殊子。
    姬岛姬也还没醒来。正确的说法是速见殊子还没有加以处理,而且说什么她都不肯。这正是我决定保密的原因。
    事实上,我正在怀疑殊子。
    我想有可能是珠子为了某种目的,操纵姬岛姬去自杀。假如殊子在我不知道时和无限回廊有了挂勾——就能够解释姬岛姬的自杀和对里绪的攻击行动为什么会同时发生,殊子不想让她醒来也很合理。
    只是这种可能性也未免太低了。
    如果是殊子想让她自杀,根本不可能仅止於未遂。再加上我对殊子的了解,以她的个性也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下手。
    总之姬岛那边有硝子每天过去探望,万一有什么问题,她应该也会发现。
    在还没掌握无限回廊的行踪之前,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万一殊子和那个家伙真的有所挂勾,也不太可能突然有所行动。但是那个家伙究竟有什么打算——是想趁虚而入,还是只想试试我能不能找出敌人——关於这点我不知道。
    目前能做的只有监视姬岛姬,这让我感到有点焦虑。
    「我真是没用……」
    我坐在游泳池畔,轻声自言自语。
    现在正在上体育课——上课内容是游泳。
    游泳课相当轻松,老师也只是在一旁看著学生。游泳池单趟二十五公尺,每个人在各自的水道游来游去。不想游的人就像我一样在池里玩水,只要别闹得太夸张,老师也不会多管闲事。老实说,我很感谢这种上课方式。现在的我没有游泳玩乐的心情,希望能够尽量把时间用在思考上——因为不知道里绪还能平安多久,不禁为之著急。
    我的附近扬起一阵水花,一个晒得很黑的大个子浮出水面。   
    「……噗哈!」
    是良司,他靠在游泳池畔大口喘气,然後问我:
    「喂、晶!你有没有看到!?」
    我将自己的意识拉回来,反问他一句:
    「看到什么?」
    「喂……你没在看吗1?我刚才闭气游了五十公尺耶!」
    良司的肩膀因为喘气而上下移动,头发也在滴水,看起来很像哪里来的妖怪。而且……
    「五十公尺?」
    这里可是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
    「对啊!我没有换气就能够来回。」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著这个湿答答的大个子。
    二十五公尺就算了,我还可以理解,虽然觉得这样已经很难了,不过还在理解范围之内。可是……你跟我说游了二十五公尺的两倍?
    「良司……」
    「干嘛?我优秀的体能吓到你了?」
    「等一下请你吃小黄瓜。」
    「啥?」
    「我就觉得你很像某种生物,看到你的发型就更加肯定……头上的盘子藏哪去了?」
    「晶,你这个家伙……」
    「你一定是从小就发挥基因里的相扑本能,用来学习柔道吧?」
    「原来如此,你就这么想死啊。」
    我调侃了半天,他终於有了反应,脸部肌肉开始抽搐。既然课业成绩这么好,我还希望他的反应能够更快一点。
    「你的死因就是溺毙!」
    良司在游泳池畔抓住我的脚,就在我心想不妙之时……
    「……噗哈!」
    刚才的情景又重演一遍——只不过这次换成隔壁的水道,浮出水面的人变成身材高姚的女生。她抹掉脸上的水,拿下泳帽,露出绑在後脑勺的长发,一面喘著气一面环顾四周。
    「嘿、城岛!你有没有看到!?」
    找到我的芹菜在水里对我大喊,看起来十分高兴:
    「我潜水游了二十五公尺!」
    「……这里又一只。」
    「什么?你有没有看到?有没有嘛?我很厉害吧?」   
    看到她自豪地在水里跳动,良司不由得僵硬动弹不得。看来是身穿泳装的模样对他太过刺激了吧?虽然是学校的制式泳装。我趁著这个好机会甩开他的手,对著芹菜说道:
    「看来得请第二根小黄瓜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大概是发现我没在注意,芹菜的双手搭在池边,用力撑起身体,腾空转身坐上来:   

    「呼……累死我了。」
    良司一声不响蹬墙游出去,这次是自由式。八成是因为害羞而逃跑,一点也不像高二男生。再怎么晚熟,也不应该这么夸张吧?
    「这个季节就属这堂课最让人期待了——」
    不知道是不是游累了,芹菜就坐在我身旁,脚浸在水里打水,仰头看著天空。
    我侧目看了她一眼——好像稍微能够体会良司的心情。大概是因为上课的独特气氛,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城岛,你不游吗?」
    「喔……是啊。」
    「为什么?你会游吧?」
    「因为游泳会很累,很麻烦。」
    「什么嘛,又不是老头子。」   
    芹菜放声大笑,不过立刻眉头深锁。
    「嗯?怎么了?」
    听我这么一问,芹菜一脸有点想亏我,又有点生气地说:
    「你该不会……一直在看女生的泳装吧?」   
    「啊……』  
    她的一句话,让我反射性地看了一下芹菜。
    不知道是因为原本没注意,还是因为平常身边的人都是娇小的硝子……该怎么说,就是……这样打量她的泳装打扮,总觉得……
    「森町……」
    「怎、怎么了?」
    我为了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刻意转过头小声说道:
    「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
    身旁的气氛一变,我也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芹菜应该会红著脸骂我笨蛋,然後把我踢到游泳池里。这是我的预测,而且这么一来也可以解决这个场面,只是双方有点难为情。
    然而我的身旁却传来——一声轻轻的落水声。
    「咦……?」
    我回头一看,芹菜已经跳到游泳池里。不是把我推下水,反而像是要隐藏自己,双手还护在胸前。
    「笨蛋……」
    声音小到被水声盖过。
    「啊……咦?」
    芹菜就这样潜入水中,钻过分界浮绳,游到隔壁的水道。
    浮出水面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一脸尴尬地转过头,游著自由式离开。
    「呃……」
    这下子我该如何是好?
    我只能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该说我判断错误?还是见识浅薄?
    「喂、你还是不游啊?」
    又来回了一趟的良司拾起头问我。
    「是啊……今天不打算游。」
    嘴巴虽然这么回答,但我也知道自己心不在焉。
    「这样啊。」
    良司没有发现我的奇妙态度,只是放松身体,浮在水里休息。
    「天气明明这么热,你真是怪胎。难道你不会游泳?」
    「不、我会游。」
    「可是……你也太白了。多晒点太阳吧。」   
    有人能够闲聊真是太好了。於是我也转换心情,对著良司露出笑容:
    「是你太黑了。你真的是黄种人吗?」
    「这个嘛……其实混了一半别的血统。」
    「咦?真的假的?」
    「假的。」
    很好——恢复到原来的状况了。
    我用脚把褐色肌肉棒子踩到水里。良司连忙抓住边缘,嘴里叫著「喂、白痴,快住手!」我们闹了一阵子之後,良司的视线又停在二十五公尺外的对面。
    我跟著看过去,看见上岸的芹菜和穿著体育服的鸳野在亚。
    ……良司干嘛看过去,害我又想起芹菜刚才的表情。我为了将脑中影像甩开,忍不住低下头来。见到我低头,良司的脸上又是一阵抽搐,一定是在想被我发现他正在偷看芹菜。
    ——现场显得很尴尬。
    「你、你看!」
    良司打破沉默:
    「鸳野没有游泳,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啊?」
    他的视线还是固定在芹菜身上,嘴巴却顾左右而言他。大概是在情急之下,突然想要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
    但是这句话也让我浑身无力。
    「喂、良司。」
    「嗯?怎么?」
    「你是国中生吗?」
    不对,竟然说出这种话,已经比国中生还惨了。
    「啊……」
    良司终於发现自己说错话,这次真的完全僵硬。
    「白痴……」
    「……………………抱歉。」
    这下子真是伤脑筋,无计可施的我只好越过良司跳进水中。
    真是的,我本来不打算游的。
   

    七月十日。天气和往年差不多,不适指数超过标准值。
    闷热的空气在中午过後变得更加严重。尽管我没有感情,这种黏在肌肤上的潮湿感觉,以及稍微一动就很容易流汗的状况,对我的活动还是有不良影响。再加上三天前主人接到的电话——这让我在上课之中开始思考其他事。
    小公主还没醒来。
    尽管如此,同班同学还是过著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八重和小君也没有特地请假。
    这也当然,她们的记忆都经过殊子窜改。小公主并不是自杀,而是出车祸受伤。虽然意识尚未恢复,但是伤势很轻,也没有撞到头——八重和小君都认为她住院的原因是这样。
    因此她们只在每天放学之後过去探病。我一起过去除了采病,也因为主人推测小公主有遭到虚轴附身的可能,所以顺便监视。
    话虽如此,小公主的意识尚未恢复仍是事实。
    光是这样就足以令她们意志消沉——即使目前是午休时间,我们之间却没有对话。从前天开始就是如此。
    「唉……」
    吃完午餐的小君望著窗外,重重叹了口气。
    平常的此时,应该是小公主会开口说些「君子,我昨天借你的漫画看了吗?」之类的话,转移小君的注意力。
    现在的她没办法说,八重也沉默不语。
    我和八重都不是有人沮丧时会出声关切的人。就连这种日常对话也必须依靠小公主才行。
    「小君。」
    我试著代理她的工作。
    「……什么事——?」
    「第五、六堂的音乐课要考直笛。你有练习吗?」
    「嗯……算是有啦——」
    她最擅长以无关紧要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没问题,我记得她的招式,应该行得通。
    「硝子呢——?」
    「我没问题。我才不像小君那么笨拙。」
    「嗯……说得也是……」
    可是小君的回答却很心不在焉。
    依照平常的步骤,这个时候应该要反抗我的说词,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硝子……」
    不发一语的八重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勉强——对我来说太过勉强吗?
    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没有所谓的感情,无法体会人心的微妙之处。
    这是沟通失调,希望小君没有因为我的话受伤。   
    「说得……也是。」
    我开始思考。像这样沟通失败时,伸出援手的人一定是小公主。
    「什么嘛!君子,我可是练了很久喔?硝子的演奏的确很精准,不过就是有点机械。听过我的艺术演奏,一定让你为之震撼!」听到她这么说,小君的心情就会好一点,回她一句:「嗯——可是小公主是前卫艺术吧——」於是小公主就会噘起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最後再由八重冷静地小声补上一句:「就是乱吹。」——如此一来就算顺利完成对话。
    我重新认识我们原本的关系有多么均衡。
    只用三个月再多一点的时间所建立的人际关系,对我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意义。在我原本的认知中,这只是为了度过不习惯的日常而建立的暂时关系:只是主人为了对身为虚轴、身为机械的我植入感情所准备的拼凑虚构——
    然而这些成员并不在主人的准备当中。
    八重、小君、小公主。虽然促成的契机只是形势所趋,但仅有十六名的女学生里,却自然形成我们这个小团体。
    这三个人并不是主人挑选,而是我自己的选择,进而成为朋友。
    这可能是第一次。
    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选择,不是主人的给予。
    是身为被动式机械的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後,首次王动建立的事物。
    「八重,小君……」
    我近乎反射性地开口:
    「真希望……小公主可以快点回来。」
    这句话对机械来说,实在太过抽象、太像人类。
    「就是啊。」
    但是小君紧紧握住我的手。
    「嗯……」
    八重也轻拍我的头。
    就像对人类、对朋友会做的动作。
    我、在这个身体里的本体「全一」——
    忽然针对她们所触碰的实轴活动体,也就是这个少女的身体,开始思考。
    这个身体和这个世界的人类并没有太大差别,主要成分都是蛋白质和水。
    这是我这部机械在前来实轴之际取得的肉体,同时——也是制造出我的虚轴世界,最後一个人类的身体。
    我问过她——
    你在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一定会这么说。   
    ——这点小事你自己想吧。
    「……没错。」
    「嗯。她一定马上就会回来——」   
    听见我的回答,小君也回答我。   
    我的嘴巴不由得露出缓和的弧度。
   

    过了下午五点,教室里面没有半个人。在校的学生大概都去参加社团活动,而且现在距离考试还很久,不会有人特地留在教室里念书。再说八月以前学校不会开冷气,还不如回到自己的家里比较凉快。
    因此现在的教室,是最适合找人聊秘密的地方。
    「我实在不太有兴趣。」
    「……你给我闭嘴听好。」
    放学之後,我把速见殊子叫到二年三班的教室,找她谈论那件事。
    「所以你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啊,晶?」
    殊子以粗鲁姿势坐在桌上抓头,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看到她如此放松,我的表情并没有跟著松懈,而是瞪著她:
    「老实说,我在怀疑你。」
    我对著眼前的速见殊子摊牌。
    这是我思考三天的结论。
    三天前——那次对里绪的攻击,对我来说是趁我不备所发生的事。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全是因为我的思虑浅薄。
    里绪、殊子、佐伯妮雅,甚至是过去曾经与我为敌的舞鹤——我无意之间把她们排除在思考之外。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我的确是把她们和无限回廊加以切割。然後在这样的基础上,把她们当成自己能够掌控的异己,当成自己手中的棋子。
    明知道这么做在那个家伙攻击里绪等人时,会削弱我的力量。
    明知道如果她们和那个家伙联手,将会对我造成重大的威胁。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三天前的一连串事件将会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
    无限回廊攻击里绪。
    还有同一天发生的姬岛姬自杀未遂事件。
    我也想过观察一阵子再说,但是与其那样心有芥蒂提防她,倒不如直接跟她确认。而且这样也能当成一种牵制。
    「唉呀呀。」
    殊子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有所动摇。
    「……我有几个理由。」
    我看著她的表情和动作,小心选择我的用字:
    「首先是姬岛姬自杀未遂和里绪的那件事,发生在同一天。」
    殊子的个性的确难以捉摸,但是我至少还能看出她在面对问题有什么反应、有什么变化。
    「接下来姬岛姬是你的情人,更是硝子的朋友。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可以造成硝子的混乱……进而造成我们的混乱。」
    「喔——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为了加害硝子才和她交往?」
    虽然殊子大可对我发脾气,不过她还是笑著应付。
    「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
    我继续说下去:
    「然後是……最後一个疑点。你为什么不将姬岛姬复原?」
    殊子像平常一样耸肩说道: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遇到意外就算了……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寻死,不过若是硬把她带回现实,会让她……」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闹钟(忐忑不安)』。」
    即使我打断她的话,她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
    「你能够操控人心。」
    继续讲下去只会变成闹剧。
    「那又……怎样?」
    所以我用虚轴的形式名叫她,而不是她的姓名。这下子她总算收起笑容。
    所以我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後直接说道:
    「你有这种能力·就算是你设计姬岛姬自杀,我也不会感到意外。而且……如果有人为了攻击我们而拜托你这样做,你也真的照做,那么
对我来说……就是非常严重的障碍。」
    「呼。」
    过了半晌,殊子终於长叹一口气:
    「我还真是不受信任。算了,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什么?没办法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然而——
    「嗯。因为……晶相信我嘛。」
    「……你说什么?」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接下来的话语和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平常的她:   
    「因为你相信我,所以不想被我背叛。我知道的,城岛晶……你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巧妙利用我们。你是这样分析自己的感情吧?」
    听她的说法,我的思考为之停顿。
    「可是我认为你在对自己说谎。」
    她对著沉默不语的我咧嘴一笑:   
    「晶,你……喜欢我吧?」
    「这……!?」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唉呀,我是逗你的。」
    殊子还是一脸胆大无畏的笑容:
    「我要说的不只我。也就是说,你一方面不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一方面又喜欢上我们吧?即使总有一天非得杀了我们,可是……在你心里却不这么想。因为你的定位和我们很相近,无意识间渴望理解我们。而且……也把我们当成朋友一样喜欢。」
    她依然坐在桌上,一只手比成手枪的形状,对著我「碰!」开枪: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怀疑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直接找我确认。」
    不对——
    才没有这回事,这家伙在说什么?
    我只是为了利用这些家伙,才把她们放在自己看得见的范围。里绪的确是我重要的朋友,但那只是例外。珠子、舞鹤、佐伯——我可不记得有把她们当成朋友,才没有这回事。
    我是计算过她们背叛的可能性之後,才会巧妙利用她们。
    考虑过她们的背叛之後,认为利益大於风险才选择「相信」。
    我应该是这种人。
    可是我的心里虽然这么想,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里绪还以为你已经彻底不正常……但是我的见解完全不同,城岛晶。你正常得很。你还坚守身为人的底线,否则也无法公然说出守护日常这种傻话。你听好了,对我们虚轴来说……日常早就已经结束,就像饮料喝完之後剩下的空罐一样,根本没什么好坚持。而你却对那种只能当成垃圾的东西有兴趣、执著於那种东西……这就是你还是人的证据。」
    「你……」
    面对笑容可掬的殊子,我终於挤出一句话:
    「你的情况又该怎么说,速见殊子?你的日常……比如说姬岛姬好了,对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这个嘛……晶,你看过《岁月的泡沫》吗?」
    不予理会的殊子虽然改变话题,实际上还是延续原本的话题。
    「鲍里斯·维昂的?」
    「没错。你觉得故事里面,当柯嫘的肺部长出莲花时……高兰到底希不希望柯嫘好起来呢?」  
    她把姬岛姬比喻成受到病魔侵蚀的柯嫘,把自己当成她的情人高兰吗?
    我一面思考这个谜题的含意,一面回答:
    「我不知道。不过至少柯嫘如果没有生病,他们会过得很幸福。」   
    「就是这样。这个『幸福』……就是我的缺陷。」   
    缺陷。
    殊子望著窗外,说得相当暧昧:
    「我爱上柯嫘,但是就算柯嫘的肺部长出莲花,我也不认为有多不幸。我是很难过,为了柯嫘我可以培育枪械,也愿意去做事先告知死者的工作。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找回以前的幸福。因为我已经是脱离日常的人。该怎么说……假设隔天的死者名单出现柯嫘的名字……但是只要不通知她的家人就不会死,你觉得高兰会怎么做?」
    肺部长出莲花,危在旦夕的柯螺,也是高兰的情人。
    钱全部花在治疗上面,最後高兰做起报丧的工作,去通知隔天将死之人的家属。终於有一天,高兰在死亡预定名单当中,发现柯嫘的名字——她现在的意思是说,如果在灭亡途中能够停住时间,应该怎么做吗?如果能将卧病在床的情人留在自己身边,又应该怎么做?
    灭亡无法倒回,但是能够停止——这就是殊子想说的话吗?
    「可是啊。」
    正当我在沉思之时,一脸开心的殊子笑了。她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裙子之後就忽然往我身边靠过来——
    「晶。  」
    「……咦?」

    趁我还在发愣的时候,用细长的手指抚摸我的下巴,嘴唇之间的距离就像即将接吻——然後眯上猫科野兽一般的眼眸,在我耳边细语:
    「其实我有一点想让你的胸口开出莲花喔?」
    「你……!」
    我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不禁一阵慌乱。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呵,真可爱……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我不由得往後一退,挥开殊子的手,但是她不为所动。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小心一点比较好。」
    我们的近距离接触,不到一秒钟就结束了。
    离开的殊子一个转身,直接朝教室外面走出去。
    「等……」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抢先说道:
    「要是太过在意别的事物,小心你重要的人……肺里也会开出莲花喔。」   
    一句充满譬喻与教训意味,但是恐怕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情急之下,我也用同样的语气朝著背对我的殊子开口:
    「你才应该小心,学姊。柯嫘……至少柯嫘本人想要恢复健康,这点我敢肯定。」
    「我会铭记在心的。」
    她离开了教室。
    经历一场充满隐晦、欺瞒、诡辩的唇枪舌战,最後我还是没有得到确实答案——不过我隐约觉得,或许可以相信殊子。
    「唉……真是的。」
    我用力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间。
    话虽如此——我还是成功制止她的行动。就算速见殊子真的和无限回廊勾结,现在也知道我在提防她,如此一来就能够限制她的行动。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拿起书包准备过去探望里绪。就在这个时候——
    「啊、那、我……」
    随著小到快要听不见的人声,响起微弱的碰撞声。在殊子离开的反方向,也就是教室前方的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我瞬间紧张起来。仔细一看,背光站立的人影是我认识的人。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芹菜的好友——
    「鸳野?」
    鸳野在亚。   
    「你……怎么了?」
    我稍微保持警戒,怕她听见刚才的对话。当然我和殊子说话的音量没有大到会传到教室外面,而且内容就算被听见也无所谓。
    「啊、那个……」
    但是她看起来异常慌张。
    不——这大概是她正常的表现。於是我若无其事地发问:
    「鸳野有东西忘记拿吗?」
    「啊、那个、呃、喔,对!」
    她挺起瑟缩的背脊,又慢慢缩起来:
    「我的课本、好像、放在柜子里……」
    低著头的她,双手慢慢握在胸前,手指动个不停。
    我无法立即判断话中的真假。
    话虽如此——应该不用过於戒备。这一个月以来,里绪至少确认了学校里面九成的学生,其中也包括她。她不是虚轴。
    「这样啊……窗户都锁好了,东西拿了就可以直接回去。」
    一脸笑容的我朝著她所在的教室门口走去。不知为何,她看起来还是十分紧张。
    我刚才和殊子交谈的过程,该不会真的都被她看到了吧——?
    我一边在心里咂舌,一边定过欲言又止的鸳野身边,来到走廊上。
    「啊……」
    我的视野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让我停下脚步。
    「啊、那……那个……」
    鸳野似乎想要出声解释什么,但是我无法回应。
    前方大约十五公尺的地方,有一个人影飞也似地从走廊转角冲下楼梯。
    那个将头发在头顶绑成一束的高个子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不禁开始苦恼: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那个……我们不是故意忌偷看……的……」
    「嗯,没关系。」
    我自认说得很平淡,不过自己也知道现在有多么狼狈。
    没察觉到她们的气息,是我自己的错。
    「呃、那个,城岛……同……」
    我独自迈开脚步,就算听见鸳野在我背後打算说些什么,也只是举手示意,便快步追赶离去的人影。从二楼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走到校舍门口终於看见她在鞋柜前方,正打算伸手拿出鞋子,於是悄悄站到她的身边。
    「你、你怎么……没事,你、你现在才要回家?」
    她——森町芹菜看见我,显得十分惊慌失措。
    「喔……对啊。」
    我说完之後才突然想到,就算追上又如何?
    情急之下只顾著追在芹菜身後,可是我只不过是她的青梅竹马。我原本想要跟她解释清楚,解开她的误会,但是即使解释又能怎样?
    或许芹菜的确看见我和速见殊子对话,但是这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是——
    刚才教室那里只有鸳野在亚,感觉像是来不及逃跑。
    也就是说芹菜把鸳野丢在原地,一个人跑走。如果是这样,就表示芹菜根本顾不了鸳野,这表示她——
    「刚才……我好像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你。」
    即使想了这么多,脱口而出的内容还是这么直接。
    「咦……?你看错了吧?」
    芹菜的回答却是如此疏远。她明显是在说谎,甚至没想到她把鸳野一个人丢在那里。
    我无意间回想起来——今天游泳课时,我所看见那个完全不像她的举动。
    加上现在这副狼狈的表情,也很不像她。
    该不会……尽管我在心里否定,还是想著那个万一的可能性。
    於是我下定决心开口:
    「刚才那个只是我认识的学姊。那家伙很喜欢跟人装熟,对谁都是一样。」
    芹菜立刻反问:
    「你都用『那家伙』来称呼学姊吗?」
    「啊、不,不是那样……」
    「你刚才说看到我,真的是认错人了。」
    见到我支吾其词,芹菜又补上一句。从她平常的模样很难想像她会有这么阴郁的声音。她别过视线,似乎有点生气。
    「我不可能认错森町。」
    「咦?你的意思是……」
    我的这句话让她的声音开朗起来,只是维持不了多久又开始自言自语:
    「啊……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恐怕是无意识之间脱口而出。
    芹菜忽然露出刻意的笑容「啊哈哈!」笑了几声:
    「说得也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不愿意也会记得我。」
    「啊……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并且在心里想著不是这样。
    这是因为我——一直看著芹菜。
    没错,一开始或许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但是当年的我并不是因为芹菜一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会看著她。
    在硝子还没来我家以前。硝子还没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没成为固定剂之前。
    有一段时期,我的确很在意她的笑容、动作、头发、一举一动,我的视线一直追著她。如今这些只剩下记忆,当时的感情已经完全从我心中消失——已经在我成为硝子的固定剂之後,成为我的缺陷。不过我还是记得过去只是看著她,就会心跳加速的事实。
    我无法唤回当时的心跳,但是依然记得。
    所以我决定就算失去当时的感情,也要珍惜那段往事。
    因为芹菜是我仅剩的日常,是我唯一赖以与日常相系的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原本打算这么说:
    我能够一眼认出她的背影,并不只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很久。
    然而我的理性却不让我说。
    说不出口。
    她对我很重要。虽然这句话的含意已经和过去不同,我还是想著一定要保护她。
    但是话虽如此,我却不能和她太过亲密,必须保持应有的距离。
    已经脱离日常的我,就连接近芹菜也不行。
    「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吧?」
    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足装出来的。
    我一眼就能看穿,只看她的脸就知道。
    「我知道那位学姊不是你的女朋友。因为小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说谎吧?而且这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芹菜说得很落寞。
    关系可大了——我好想这么说,但是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的确没关系——我应该这么说,但是我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从她刚才体育课露出的表情,到现在的举动。
    不,不对。
    我大概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察觉到芹菜对我的感觉。   
    我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对她来说不只是青梅竹马——
    「那我走了,我还有社团活动呢。明天见!」
    芹菜说得很有精神,用力对我挥手。   
    她还是没想起鸳野。再怎么不愿意,我都看得出来她在硬撑。   
    「嗯。」
    我硬是摆出笑容,举起手回应她。
    全部都是假的,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是假的。
    这大概是种体贴的虚假,也因此更为残酷。
    等到芹菜离开我的视线,我将球鞋抛向玄关。
    球鞋空转了几圈,鞋底朝上停了下来。
   

    前来更换点滴的护士说声「探病时间快结束了」我们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结束时刻。我一面察觉到自己将体内时钟置於认知范围之外的功能缺陷,一面站起来。
    我和八重、小君三个人一起走出病房,前往医院前的公车站牌。
    这里是我们的解散地点。小君家是在市郊的公寓,八重家是学校附近的住宅区,我家和八重家同一个方向,平常会一起搭公车,不过今晚八重说她有事。
    我偷偷问她是不是要去约会,她便涨得满脸通红。最近八重忙著来看小公主,好像没见到什么面,听说今天是为了补偿对方,两个人约在外面吃饭。因为看她在医院换上便服我就猜到了,所以只给了她一句忠告,要她注意别太晚,以免遇上辅导处分。
    我搭的车最晚到,所以现在的我是一个人。
    我坐在长椅上确认目前时刻。晚问七点四十一分,公车将在五分钟之後到站。
    在这段期间遭受无限回廊,或是与之亲近的虚轴攻击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因此我继续对四周保持警戒,专心等待五分钟过去。
    话说回来,待在病房看著尚未清醒的小公主,在这段时间里无疑对八重和小君造成压力——从这方面来说,这三天不能算是没有问题。
    为什么小公主会自杀?警察只有第一天来过病房,因此我也不清楚警方的搜查是否有进展。与虚轴有关,进而与无限回廊有关的可能性也不小,所以我也研究过是否应该询问小公主的双亲。但是基於伦理和他们两位不稳定的精神状况,结果我还是无法询问。
    像这个时候,请殊子出马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但是她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不见得会依照我们的期望行动。我曾经提出用「亲一下」作为交换,还是被她蒙混过去。当然,我没有告诉主人这件事。
    追根究柢,小公主为什么会想要自杀?
    根据我收集的情报,组织并未看见的现场影像在脑中播放。
    小公主独自一人站在楼顶。
    她穿著制服,走在水泥地上。
    四下无人,孤独的她跨上围墙。
    一个人从大楼楼顶掉到柏油路上——
    ——虽然串成一段影像,但是不具任何真实性。
    根据我得到的小公主人格资料,和自杀这种概念有所冲突。
    更别说是理山,我根本无法推测。
    正当我想著这些的同时,察觉有个人影从我背後走近。体型、举止都和我的已知资料相符,於是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还以为你疏於防备,没想到还是没有可乘之机。」
    我的问题换来一句自以为是的话,接著舞鹤蜜便绕过长椅,站在我的面前:
    「不愧是机械娃娃,该不会连背後也有眼睛吧?」
    「我的三度空间热源感应,不需藉助有机体的视觉也能够进行确认。由於效率不彰,平常很少使用……但是现在处於警戒状态。」
    「因为无限回廊可能出现?」
    「是的……你特地前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住处距离医院不算近。看她身上穿著制服,应该还没回家。
    「天色晚了,你的父母会担心。」
    「哼、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再说他们也不会担心。」
    蜜露出嘲讽的笑容,坐在我的身边。
    「你最好也要提高警觉,舞鹤蜜……时间差不多了,无限回廊得到新固定剂的可能性很高。」
    「没有固定剂还能存在好几天,真是乱七八糟的存在。」
    「详细情形不明,但是主人的定义如此。」
    蜜轻声说句「原来如此。」当然没有忘记用鼻子哼了一声——她和无限回廊有挂勾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所以我加强了有机体和本体之间的连结,以便随时逃跑。
    「不用提防我,我不可能和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联手。」
    面对著这样的我,蜜以一种别扭却又莫名老实的语气说道:
    「我来是想给你一个小忠告。」
    「你太过老实了。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舞鹤蜜?」
    「你真是没礼貌!」
    「不,因为这种可能性不低,所以……」
    「你还是趁著朋友还没跑光之前,多学学遗词用字的微妙之处。」
    「没有朋友的你,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   
    「少罗唆!小心我杀了你,机械娃娃!」   
    蜜虽然脸色一沉,但是没有显露平常的杀气。
    过了一会儿蜜才忿忿丢出一句:「我没时间陪你搞笑。」然後转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要说的是殊子的事。」
    「殊子?」
    「没错。你的主人好像在怀疑那个女人。实在是太愚蠢了,害得我看不下去……那个家伙不会和无限回廊联手。」
    她的声音虽小,但是很肯定。
    「有证据吗?」
    「没有具体的物证。」
    「那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那个家伙不是会和别人联手的人。」
    蜜的声音充满自信:
    「她会帮你们的忙几乎可以算是例外。那个家伙本来就是这样,对任何人都装熟,却又不接近任何人。希望和世界……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连系,可是绝对不会介入。就像云一样……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所以……你才这么肯定?」
    她对我的疑问,报以类似嘲讽的语气:
    「她和你的固定剂很像·城岛晶总是在修补日常,明知道自己不见容於日常,却千方百计想要融人其中。像只硬是要把刺藏起来的刺?。殊子则是相反,她会因为好玩就用自己的刺去刺人,但是绝对不会到伤及旁人的程度。知道自己不见容於日常,所以刻意彰显自己的异常凸显自己,藉此居於旁观日常的位置。两人的走向相反,却同样让人看不下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成为那个家伙唯一愿意协助的对象。」
    说完之後「哈!」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一样,只想要掩护自己的刺。亏他们做得出这种事,真是让我想吐。」
    「舞鹤蜜,如果你要侮辱主人……」
    「刺猬的刺是用来刺死日常的。」
    蜜对我说到一半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仰望星空:
    「可是他们却想和敌人和睦共处,真是太不像话了。」
    「舞鹤……蜜?」
    「总之——」   
    她把视线拉回来,再次以睥睨的眼神望著我:
    「那个家伙根本没有勇气破坏日常,所以你的固定剂怀疑她,只是白费工夫。与其留意她,还不如用那些精力去做别的事。」   
    她特地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正当我要发问之时——
    「公车来了。」
    远处传来引擎声,让她趁机结束话题,站了起来:
    「反正这次我不打算出手。这次的事件感觉很麻烦,而且有殊子在,就算我能大闹一番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识分体(分裂症)又卧病在床……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请你们自行解决。」
    「你原本打算帮我们吗?」
    「……才不是呢,白痴。我的意思是你们尽管弥补,我没兴趣。」
    进站的公车已经把门打开。
    「再见了,机械娃娃。」
    蜜丢下这么一句,结束我们的对话。
    我简短说声:「再见。」走上公车坐在附近的空位。
    或许我应该打开窗户,向她道谢比较好。
    当我这么想,并将视线转向窗外时,舞鹤蜜已经不见踪影——夜幕之中只剩下没有人的长椅,以及不断冲向萤光灯的飞蛾。
    她真是神出鬼没。
    我搭著摇摇晃晃的公车回家时,主人已经到家了,所以就用微波炉解冻冷冻食品做为晚餐。由於这几天我都会去探望小公主,晚餐总是偷工减料。不过在电视剧里面,这样的行为好像可以用贤妻良母来形容。
    总之我在用过餐、洗完澡之後,拿出主人前几天大量采购的布丁当点心,吃完以後简单打扫客厅、写完作业之後又吃了一个布丁,时间来到二十二点。虽然比平常延後三个小时左右,但是没有问题。
    主人今天没看电视,而足坐在客厅里看书。他看的是鲍里斯·维昂的《岁月的泡沫》。选择法国文学的原因虽然是谜,但是我判断没有询
问的必要。应该说是无所谓,因为我有事找他,所以暂时没收。嘿。
    「喂、你在搞什么!?」
    我不理会主人的抗议,坐到沙发上转达刚才舞鹤蜜说过的话。大致转达完毕之後,我追加了自己的附注,表示不知道消息可不可靠。   
    「是吗……」   
    几乎在我语毕沉默的同时——主人用力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事实上我也没有认定她是敌人。」
    可以试著降低可能性,但是并不表示不怀疑她——他的表情诉说这个言外之意。   
    我也对著主人点头:   
    「我也是,主人。殊子的行动与言论的确古怪到无法分析……但是我找不到她协助无限回廊的任何好处。」
    「我也这么觉得。」
    主人似乎采纳我的意见,更加相信这一点。
    「姬岛姬的事也有可能和那个家伙无关。那个家伙可能只是单纯想让里绪暂时消失,并且趁机采取什么行动……不过妄下定论还是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天是关键吗?」
    「我是这么觉得。」
    主人低著头握住拳头: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看待我,但是至少知道他很想找我麻烦。既然如此,他主动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比较高。」
    不过我们也没那个闲工夫等他来——主人咬牙切齿,一边抓头一边如此说道。
    的确,里绪目前的状况不太理想,继续放著不管不太可能自然恢复。
    「要是真的没办法,还是可以请佐伯老师使用她的能力。虽然很危险。」
    也就是利用佐伯老师的能力,不顾因果尚未消灭,暂时让里绪恢复。既然没有消灭导致里绪生病的虚轴,只要超过限制时间,里绪就会再次发病,症状还会更加恶化,但是只要在这段空档里,里绪能将「有识分体」的分裂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将病灶转移到别的身体,或许——
    不过这个方法过於危险,只能当成最後的手段。
    「假如对方采取行动……利用小公主的可能性不知道高不高。」
    「有可能。所以我才想叫殊子出手……那个家伙为什么可以那么悠哉?只要她让姬岛姬醒过来就可以解决一切了。」
    「主人,关於这件事……」
    关於小公主的事——我今天在病房里想到一个对策,於是告诉主人:
    「殊子会不会是不想让小公主这么早醒来?」
    「是啊,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
    「既然如此……我们便向殊子提议,要她催眠小公主,让她睡得更久一点,你觉得如何?假如小公主已经受到虚轴侵蚀,这样至少能让无限回廊的计谋产生误差。」
    「嗯……也好。」   
    主人颔首表示接受我的提议:
    「既然你的『武器』无法用在现在的姬岛姬身上,这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收纳在我体内的不定量子回路,能够轻松建构任何武器。然而如果要对付虚轴,主人必须理解对方具备什么能力,以及入侵固定剂的哪个地方,才能让武器具备具体的力量。用武器攻击不知道是虚轴还是固定剂的对手,只会破坏人体。
    无论如何,这次行动的关键都掌握在殊子手中——   
    「那个人平常的行动总是那么乾脆俐落,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开始犹豫。」
    我彷佛是在自言自语,主人也回了一句:「是啊。」
    我们无法完全排除她是敌人的可能性,但她不是敌人对我们比较有利,这也是事实。
    在我的思考回路当中,关於她的思考优先顺序并不低。
    如果可以,应该避免朋友变成敌人的事态发生。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速见殊子在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
    她拉起窗帘,脱下回到家里还是穿在身上的制服。她褪去吸收汗水的T恤和麻烦的胸罩,穿著一条内裤伸懒腰。
    清瘦、匀称、修长的身体映在全身镜里。
    柔软的肢体有如猫科野兽。
    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身体。
    从左胸上方、肩膀到背後肩胛骨的位置,有几朵排成一排的花,看来格外醒目。
    是刺青。
    珠子开始回想姬第一次看到这些刺青时,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
    平凡无奇的一句话。
    她一直都是这么平凡无奇。
    『真的是刺上去的吗?』
    她还想伸手触摸。
    所以在她摸到之前先用吻制住她。她没有更进一步,只需要这样就够了。接著她平凡无奇地脸红,平凡无奇地默不吭声,然後平凡无奇地绷著一张脸。
    绑成两束的发型也是那么平凡无奇——就是因为这样,更让殊子觉得可爱。因为她拥有她所没有的日常。
    是击坠记号——当时的殊子摸著姬的头,这么告诉她。
    『击坠记号?』
    「对,击坠记号。」
    她看著全身镜里自己的裸体,忍不住自言自语。
    现在有七朵。
    每次交往并且分手之後,她就会刺上一朵,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生无法抹灭的痕迹,像是为了对她们强求这种不具建设性的关系赎罪。
    无意问看了—下镜子旁边的书架。
    上面有几本向姬借来的漫画,排得很整齐。
    她记得内容很陈腐,是在描写男生和男生谈恋爱,有一点反常,有一点爱作梦——就像姬岛姬一样。
    「这下子……会有第八朵吧。」
    再过不久就得让她醒来。
    给她一个王子的吻,但是结局绝对不是幸福快乐。
    因为殊子不是王子,殊子的吻还比较接近毒苹果。
    只要从梦中醒来,姬就会回到现实。
    在现实当中,寻遍所有地方也寻觅不著幸福结局的片鳞半爪。
    「真是凄凉。」
    她笑得事不关己。
    无论何时,她总是笑著蒙混过去,总是掩饰一切,轻飘飘浮在日常的表面,偶尔伸手戏弄下面的世界,觉得有趣就发笑。
    速见殊子一直过著这样的人生。
    「不过我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披上衬衫。
    关上房间的灯,她忽然想到。
    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害怕孤独?
    这样一来,自己会不会难耐寂寞,所以运用虚轴——「闹钟」的能力操纵人心,为自己找个情人呢?会不会有一天,自己打破绝对不为私欲的原则,只为了自己一个人行使这种能力?
    「到时候一定会被杀掉。」
    是舞鹤蜜?柿原里绪?城岛晶?还是——别人?
    不管是谁,反正那天应该不会是今天或明天。
    殊子打开房间的门,走出走廊。
    房间里面只有寂静。
    哼歌的声音隔著门从走廊传进房里,更加突显这份无声。
    鸳野在亚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紧紧握住手机。
    後悔、不安、恐惧等感情纠结,几乎快要撕裂她的心脏。
    然而奇妙的是,她一点都不想要罢手。   
    在亚之所以变得这么积极——都是因为对不合理的事感到愤怒。
    今天放学之後,在亚和森町芹菜一起回到教室。原本她们已经走到玄关,准备要一起回家,那时突然有封信传到她的手机。寄件者就是那个社群。
    内容这么写:
    『你所期望的东西就在教室,马上回去。』
    在亚有点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对芹菜谎称有东西忘记拿,要回教室一趟。她虽然请芹菜在门口等待,不过芹菜还是一起跟来。
    然而她们在教室见到的景象,并不是在亚的期望。不对——从结论来说,那封信或许所言不虚,因为现在的她更加下定决心。虽然感觉像是被那个人给利用、算计,但她因此得以向前迈进一步,也是不变的事实。
    在亚和芹菜在教室看见的景象,是城岛晶和一名陌生的学姊在一起。
    他们就像一对情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说话。
    想起当时发生的事,她就觉得难以释怀。
    正准备打开没有完全关好的门却听到里面的人声时,芹菜变得很僵硬,从背影也看得出她在紧张。当她看见里面的两人看似谈情说爱的模样时,脸色变得惨白,更是令人不忍卒睹。在那名学姊离开教室,城岛晶准备往这边走来时,她甚至忘了在亚的存在,一个人落荒而逃。当时好友悲伤的表情烙印在自己眼中,挥之不去。
    不禁心想世界上的一切为什么总是那么不顺利。
    她知道森盯芹菜对青梅竹马城岛晶,抱著异性之间的好感。
    同班的敷户良司,也对芹菜抱持异性之间的好感。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总是从远处偷看他们。
    所以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好友,自己的好友喜欢别人。
    在亚认为自己的感情无所谓,反正不可能实现,不如当作不存在。甚至还希望芹菜和敷户良司之间能够有所发展。因为这么一来,他至少会比现在更靠近自己。
    可是当在亚看见芹菜跑出去,脸上那种介於愤怒与悲伤之间的表情时——心情也有所改变。
    她开始嫉妒城岛晶,嫉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什么他能够让芹菜那么心慌意乱?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够影响芹菜。他温柔,她就高兴:他冷淡,她就伤心:他开玩笑,
  她就生气:他看见她的泳装模样,她就满脸通红——   
    相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她和芹菜从国中就认识,可是她能够让芹菜的感情如此起伏吗?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
    不仅如此,无论她多么努力,连想让芹菜开心都办不到。昨天的自习课也是,芹菜担心城岛晶的堂妹时,让她心情好转、恢复平静的人,不是她这个国中就认识的朋友,而是敷户良司和绪方美弦——上了高中才认识,交情尚浅的同班同学。在亚只是默不作声,看著他们安慰她。  
    走到哪里都是孤独一人的自己,唯一一条热线——森町芹菜。
    她想要变得像她一样,祈祷和她交情变好,希望她能够幸福。相信透过她,自己也能够与世界连系。
    所以她必须从束缚她的城岛晶手上,把她抢回来。
    一回到家里,在亚马上寄信给那个社群。是对昨天那封信的回信。她也怀疑对方会不会是什么可疑人物,但是除了芹菜,她能够与世界连系的管道只剩下这一条,既然无论如何都有可能被骗,於是她也下定决心。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时机正好,还是她的运气好。
    那个社群昨天寄了一封信。
    ——『接下来要实现鸳野在亚的愿望。』
    抱著就算被骗也好的心情回信,结果却是如愿以偿。
    在亚见到那个人,学到实现愿望的手段。
    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那个时候,她的最後愿望就会实现,就能和森町芹菜一起得到幸福。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
    「没错。」
    她在房间里站起来,自己对自己说:
    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知道一切。我已经利用原本单向的热线下载好多东西。接下来——只要把那个分给她就行了。
    「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
   

    当天深夜晚问十一点整。
    在熄灯的病房里,姬岛姬凭著一己之力醒来。
    她的心情很宁静,身体也很灵活,一点也不像刚醒来。
    她立刻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上几乎没什么伤,让她吓了一跳——不过她只是认为自己运气好。
    她立刻想到让自己失去意识的事。   

    对方是她的国中同学。
    国三那年曾经同班,当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不见得每天都说得上话。记得好像一起出去玩过三次,但也仅止於此。   
    毕业纪念册上面也有彼此留言,不过写的都是「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请多珍重」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她们的交情之所以会变好,也是今年的事。
    姬从春天开始玩一款网路RPG,碰巧对方也在同一个伺服器。她们在虚构的幻想世界里,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状况下结识,一起闯迷宫、交换道具、打怪,渐渐发现对方是认识的人。
    所以她们在现实世界也开始碰面。那是五月的事了。
    有时候也会一起出去玩,听她诉苦,说些恋爱、考试、交友之类的琐事,而且姬也会找她谈心。不过当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情人是女性。
    一个礼拜以前,她在蛋糕店里喝茶的时候说道:
    「跟你说喔,我想自杀。」
    「所以啊,姬。」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姬不由自主点头,彼此约好时间并且如期进行。
    用白色丝线绑住彼此的左手食指,从五层楼高的大楼楼顶,两个人抱在一起跳下去。
    她记得飘在空中的感觉。
    还有先坠地的她摔成肉酱的声音,以及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
    还有她逐渐死去的身体流出来的鲜血,将系著手指的白色丝线染红的景象——
    事到如今她才想到——
    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那种邀约?
    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真的跳下去?
    要是摔成重伤、要是死了怎么办?想到这里就觉得很恐怖。
    其实她根本无意寻死。点头答应邀约时、接到信付诸行动时、爬上楼顶时、用丝线相系时,还有攀上围篱往下跳的那一刻,都是那么不真切。感觉就像作了一个好梦——不知不觉间就恍恍惚惚爬到围篱外面。
    她紧紧握住盖在身上的床单,放心地叹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
    幸好我还活著。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浮现几个疑问。首先是她的情人。在自杀的前一天晚上,她心想以後再也见不到了,还跑去对方家里住一晚,两个人聊个通宵。
    那个人有没有来看我?在我住院、意识尚未恢复时,有没有握著我的手为我祈祷?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我,有没有趴在我身上嚎啕大哭?我没有这个记忆,至少没有梦见。   
    她把手伸出床单,看著夜空的星光。好乾净的手——看来护士小姐每天都有帮我擦身体,看不出那个人有没有握过这只手。
    她坐起来环顾病房,枕头旁边插著一瓶不知道是谁拿来的花。好像不是爸妈,那就是八重、硝子、君子罗。   
    她靠过去一看,花瓶旁边插著一张留言卡。
    「快点起床!八重/硝子/君子」——唉,果然没错。
    那个人大概没有送花吧。总觉得有点遗憾。
    但是这也是理所当然,那个人才不会送花。视情况而定,她搞不好连探病都没有来过。她会在我自己醒来出院,等我回到学校以後,在午休时间悄悄躲在走廊上,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声:
    嘿,好久不见——之类的话。
    姬知道这就是她的温柔。
    不过她也觉得,这同时也是一种冷淡的表现。
    这么一想——她发现自己刚才因为花不是她送的,而感到沮丧。
    於是她下定决心分手。
    要当她的情人,一定不能因为没收到花而失落。要能够接受她若无其事前来打招呼的温柔,以及容忍她的冷淡。这种人才配得上她。
    所以我不配,我还是想要花,还是希望对方具体表现自己的心意。
    该是时候了。和同性交往本来就没有结果,我也不是讨厌异性。只是有点害怕男生,觉得和女生交往比较放心。但她比男生还可怕,我本来就没办法和她交往。
    对了,说到女生——和我一起跳楼的她不知道怎么了。
    这么一想,姬马上摇头。
    她知道对方不可能活著。
    因为我还活著,要是她也活著,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如果她还活著,怎么可能会在我的心里呢?
    现在的我知道,知道她为什么会寻死。
    现在的她在我心里,所以我很清楚。
    叩、叩。病房门外传来走廊上的脚步声。
    「啊……」
    被发现就糟了。
    而且说不定是那个人,可能是那个人来看我了。
    如果是她,如果她展现温柔的一面,好不容易决定分手的心情又会退缩。
    她在床上移动身体,把脚踏在油毡地板。
    站起身来。身体相当有力,一点都不像躺了很久的人。
    她打开窗户,潮湿的热气袭上她的脸庞。还是夏天,而且是梅雨季结束前的空气。她确定卧床的时间不长。如果不是躺了—整年,就是只有几天。
    她往下一看,差不多三层楼——那就没问题。   
    从五楼跳下去都能活著,从三楼跳下去怎么可能会死。   
    脚步声逐渐接近。   
    所以姬跨上窗框,采出身子,就这样穿著病人服——
    朝著不适指数很高的热带夜轻巧跃出去。

    在柔软的草地上缓缓著地。
    看吧,果然没事。
    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以後,姬站起来踏出脚步。
    步出医院的她随性定了一小段路。
    身体感觉真的好轻盈,走著走著忍不住想要跑步。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街上不见人影。
    如果是闹区就不一定,但是她现在走在住宅区,对面巷弄的房子已经有一半不见灯火,还亮著的屋里也没有家人众在一起的喧闹声。风中偶尔夹杂几丝疑似电视的嘈杂声音传进姬的耳朵里,更加深几分她的乡愁。
    爸爸妈妈应该很担心吧。   
    从病房里的行李来看,他们一直到几天前还住在医院陪著她。现在的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不是郁郁寡欢,排遣独生女不在身边的夜晚呢?
    同班的八重、君子、硝子也有来看我。她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是在看电视?念书?还是已经睡了?或是在想著我?
    但是她们也会慢慢忘了我吧。
    对爸妈来说,没有我的「现在」是非日常,然而这样的时间总有一天会变成日常。到时候我一定会变成到了忌日和生日才会让人偶然想起吧。再假以时日,他们就会觉得过去有这个女儿,才有现在的自己——到时候我就会变得比回忆还不如,只剩下符号意义的存在。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就是不在人世。
    她觉得很感伤,她不想这样。
    可是又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随性在巷弄里穿梭,左弯右拐,最後来到流经市内的河边。这是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最近污染比较严重,河面也经常飘著垃圾,但还不至於在盛夏闷热的空气里散发臭味。
    河上有一座长约十公尺的桥。桥的宽度大概能让双向会车,不过没有人行道。就是这么一座从以前就在这里的旧桥。
    姬无意之间领悟,那里就是她的终点。
    桥的正中央有个靠著栏杆的人影。
    是名穿著姬就读高中制服的少女。她一脸落寞地望著桥下昏暗的流水,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跳下去。
    姬确定就是她。
    冥冥之中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之下四处行走,就是为了见到她。
    ——就像是受到磁力吸引。
    对方也注意到姬打著赤脚的脚步声。
    「噫……」
    她发出微弱的惨叫。大概是穿著病人服的自己像是黑暗中浮现的白影,所以吓到她了。
    姬为了让她放心,於是开口说道:
    「没事的。」
    「啊……」
    带著心中的百感交集,姬轻轻一笑站在她面前:
    「对了……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就和一个礼拜前,那个女孩对姬所说的一样。
    那个人虽然一脸困惑,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通了,於是点点头:
    「好啊。」


    我打了几通电话给速见殊子,可是都没人接,正考虑要等明天再说还是打到她家时,时间是十一点半——这时殊于打来的电话,让我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主人?」
    大概是从来电铃声听出是某个虚轴打来,硝子开口了。我先要她等一下,接起电话:
    「喂?」
    『这下子有点麻烦了。』
    她一开口,我就听见她的声音难得带著困惑。
    「怎么了?」
    我立刻问她有什么事,然後听她简短不带任何戏谵地叙述事实。讲著电话的同时,我瞄了硝子一眼——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面无表情之中带著认真严肃。
    「主人,该不会……」
    我默默点头,隔著话筒对殊子说:
    「我们立刻行动。这样嘛,十分钟以後……学校见。」
    「小公主出事了吧?」
    我一挂断电话,硝子立刻站起来。
    「是啊……她从医院里不见了。」
    掩饰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直接回答她。
    「什么时候的事?」
    「医院的熄灯时间好像是十点……所以是在那之後。殊子好像每天半夜都会溜进医院探望姬岛姬。真是……有够乖僻。」
    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及早发现。
    我从沙发上起身:
    「我们马上出门……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问题,主人。」
    我和硝子都还没换睡衣。这几天我们都是这样,以防万一——然而现在万一的事发生了,还是让人心情很不愉快。
    「不知道小公主有没有受到虚轴侵蚀。」
    硝子低声冒出这么一句话,所以我也回答:
    「还不清楚,但是……就算有,只要有你就有办法处理。」
    没错。只要有硝子——有「全一」的力量,就算变成虚轴的固定剂,还是有办法分离。
    就像一个半月前对皆春八垂所做的事。
    全一型万能被动武器建构装置——「全一」。透过我这个使用者的猜测观望,硝子便能建构出任何武器。只要我以强烈的意念想像分割虚轴与固定剂的武器就行了,就算姬岛姬受到虚轴缠身也无所谓。
    「反过来说,就是只有你有办法,只有你能够解救她。所以,你必须去做……对吧?」   
    我的问题像是在向她确定,也像是想让她放心。   
    『Yes……』
    硝子面无表情地点头:
    「根据我的认知,主人是最擅长使用我的人。所以主人……我……『全一』确信你能够发挥我体内最强的性能。这样一来,无论小公主出了什么事……我们都能够救她。」
    「没错。」
    我没有任何疑虑,硝子也是。
    硬是将虚轴和固定剂切割当然必须冒上相当风险。这两者之间在精神深处已经合而为一——套用里绪的说法,是在双方都有缺陷的状态下,令其中一方的缺陷侵入另外一方的某部分,令两者紧紧相扣。要是只有消灭虚轴,剩下的固定剂就变成缺少部分自我,怀有缺陷的人。
    但是我们有能够控制精神的速见殊子,还有颠覆因果的佐伯妮雅。只要利用她们的能力,就能够将这种缺陷复原。如此形成的人格不能保证和原本一模一样,但是至少有办法修补。
    我的战斗方式就是这样。我不後悔。
    硝子从柜子里找出手电筒。
    「走吧。」
    我说了一声就朝门口走去。老实说要从哪里找起,我根本毫无头绪,还是得根据硝子和殊子的意见,分头把她找出来。
    就在我么想著,准备穿鞋时,家里的门铃响起机械式的铃声。
    「主人……」
    硝子对我使个眼色。
    这种时候会是谁?我怀著这个疑问打开大门。
    「啊。」
    「森町?」
    一脸不安看著门内的我——那个人是森町芹菜。
    「怎么了……?都这么晚了。」
    如果她有事找我,应该打通电话就可以了。该不会她也和姬岛姬这件事有关吧?
    不——这次和皆春八重当时不一样,她和芹菜没有任何关系。基於上次那件事的教训,这一个月来我已经调查过了,两人之间最近的关系是透过硝子和我,也就是说她们完全不认识。还是芹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一时兴起过来找我?如果是这样,现在的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只好对不起她了。
    我对背後的硝子使个眼色,一个人走出门外,并且保持门户半开。   
    芹菜以虚弱的声音开口:
    「抱歉,这么晚还来找你。」
    她的表情很认真,又像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同时还带著软弱——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怎么了?」
    「是这样的,刚才……」
    芹菜说这里就哽咽说不出口:
    「对不起……小晶,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芹菜的嘴唇不停发抖,甚至连我们正准备出门都没发现,眼中还泛著泪光。
    「怎么了,小芹?镇定一点,有话慢慢说。」
    我把手放在芹菜的肩上。她差点想要扑过来抱住我,但是她的理性立刻阻止她。她咬著唇望著我,忍住想哭的冲动说道:
    「刚才在亚的妈妈打电话给我。她说在亚不见了。」
    芹菜低下头继续说:
    「她问我知不知道她去哪里,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打手机也不通。可是在亚不是那种出门不向父母报备的人,搞不好……」
    ——出了什么意外或碰上什么麻烦。但是芹菜说到一半便说不下来。
    看到她直接找我,而不是用手机等方式联络,就知道她已经相当慌乱。一般在这种时候,芹菜应该会尽可能冷静处理。现在之所以无法冷静,是因为芹菜是鸳野在亚的好友,对她相当了解的关系。
    我现在没空管这件事,但是看著芹菜泪眼婆娑的模样,我实在是不忍心。
    「没事的。」
    所以我一时之间脱口而出:
    「我也一起……」
    但是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不行,我没办法。
    我反射性地怀疑这件事是否和那个家伙有关。但是我还是得先行动,否则无法改变现状。姬岛姬和鸳野在亚同时不知去向,无论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连,我也没有办法一次找两个人。
    「小芹,你先进来再说,冷静一点……」
    於是我打开大门请芹菜进来。
    「拜托你……小晶……」
    但是她动也不动:
    「跟我一起找……好不好?」
    她连门内的硝子也看不见,也没有考虑到我们正要出门。都已经如此混乱,她却——不对,就是因为这样,她的第一个念头才是来拜托我吗?
    「学长……」
    正当我犹豫之时,硝子从背後叫我一声。
    「啊……硝子。」
    芹菜终於发现她的存在,连忙随手擦去眼泪,但是声音依然在发抖:
    「抱歉了,让你看到我……这副德性。」   
    「先扶芹菜学姊进来。我……先打电话询问八重和小君。」
    硝子脱掉穿到一半的鞋子,催促我们进门。
    「可是硝子……」
    我不禁想要制止她,但是硝子的目光直视著我:
    「不……先处理芹菜学姊的事。」
    「硝子……」
    所以——
    「……我知道了。」
    我在芹菜依赖的视线和硝子平静的眼睛之间来回看了几次之後,只好对硝子点头。
    心中涌现罪恶感。
    硝子也是一样,她的朋友也失踪了。
    真要说来,硝子和芹菜现在处於相同的立场,明知如此,我还是让硝子让步。我无意之间优先采纳硝子身为机械的判断。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自觉对不起芹菜。从这方面来看,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我,或许就能够冷静判断。然而今天放学之後,我已经察觉到了。那件事让我察觉到芹菜对我抱持什么样的感情。
    「小晶……硝子怎么了……?」
    看样子她总算是镇定下来,视线看向沿著走廊走进家里的硝子。
    我不由得想趁她现在恢复平静,对她说明我的困难,或许她会谅解。她这么为别人著想,或许愿意退让……真是差劲的想法。
    「没事……没什么。你先进来再说,小芹。先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只是一边这么说,一边带她进来。
    无论如何……总得想个办法。
   

    我从行动电话的记忆体当中找出八重的电话号码,同时判断自己方才的发言并不适当。
    不——不对。
    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不是最好的提议。
    如果是以主人为第一顺位考量,最适当的提议应该请他跟芹菜学姊一起行动。主人很明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且处置芹菜学姊的方法无论是让她睡著还是放著不管,在这种状况下独处都有危险。既然芹菜学姊的朋友也在这种时候失踪,那么与虚轴有关的可能性便高到无法用偶然解释。这样一来,以我和殊子一组,主人和芹菜学姊一组的方式行动,无论是从均分强度的角度或是效率的角度,都能够降低危险性。
    如果以歼灭虚轴为第一优先,还可以考虑和殊子会合之後,再带著芹菜学姊一起行动。这是第二好的对策。像这样——看似交由主人判断,实际却是放弃自己的提议——这样的方式只能算是下下策,更等於是将我专为主人所用的能力擅自藏私。身为道具,这只能算是最糟的选择。
    然而我却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主人以小公主的事为优先吗?不可能。个体的问题,不得优先於主人的私人感情。就像一个半月以前,我与八重为敌一样,换成小公主也应该如此。
    那么又是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本体的运算回路和思考回路,以及有机体的脑部之间产生多个错误。心跳上升、大脑不顾本体的命令持续分泌化学物质、呼吸紊乱,最严重的是我的回路,明明是机械的思考回路,计算速度下降了。
    这种情况是从芹菜学姊按了门钤开始?还是从主人把手放到芹菜学姊的肩上开始?或是主人脱口说出「我也一起」时开始?
    难道是主人称呼芹菜学姊「小芹」,芹菜学姊称呼主人为「小晶」,两人以过去的昵称称呼彼此时开始——?
    分析状况混入杂讯。我的记忆应该是完整的,重现影像当中却混著杂讯。调整有机体功能时也有杂讯。
    杂讯,杂讯,杂讯。模糊有如类比讯号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然後用力吐气,将杂讯阻断。
    验证已经过去的事毫无效率可言。要提出我的最佳对策,只要在打完电话之後再进行即可。现在必须先打电话给八重一—小君,确认她们知个知道小公主可能会去哪里。
    电话响了五声,八重终於接了电话:
    『喂?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八重抱歉,这么晚了还打给你。」
    『嗯,没关系,我还没睡。』
    不知是在自己家里,还是男朋友家里。但是无论她现在人在哪里,似乎还不知道小公主溜出医院的事。
    「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另外也有件事想问你。」
    於是我说了。不顾此举可能造成八重无谓的担心,说得清清楚楚:
    「是关於小公主的事。今晚她好像溜出医院……」
    『咦……?』
    八重听起来相当讶异,不过这也怪不了她。
    「请梢安勿躁,我正在找她。所以……如果你知道小公主可能去哪里,还请你告诉我。」
    我一边想著如果她说要帮忙找,我应该怎么说服她,一边慢慢把话说完。
    『硝子……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搞不清楚状况,因为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是……」
    『不对,不是啦,硝子!』
    八重打断我的话,以混乱的声音说道: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什么小公王,小公主到底是谁?』
    「……咦?」
    她的话让我的思考停止——不是有机体,而是机械部分的思考回路。
   

    我在厌恶自己与焦躁的情绪之中,站在敞开的大门外面,从芹菜的背後看著她脱鞋。还没决定硝子回来之後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芹菜镇定下来,就连该怎么处理鸳野在亚消失的事,我也没有一个定论。真是——同时发生太多事了。
    话虽如此,还是得赶紧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行。
    芹菜站在走廊上面向我,正打算把脱下来的鞋摆好。我走进门里,随手把门带上。
    「咦?」
    芹菜傻傻望著我,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吗?我原本打算这么问——
    咳。
    从我嘴里倾泄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微温的液体——还有腥臭的铁味。
    芹菜的表情很奇怪。
    怎么了?
    我的肚子长出一根东西。
    是刀刃吗?不对,这比刀刀更细、更尖锐,像是一根很长的针。
    有人把针抽出我的身体。
    接下来是左臂有什么东西划过。没有痛楚,我缺乏痛的概念,所以没有任何感觉——除了有东西割开肉、扯断神经、砍断骨头的触感之外。
    被砍下来的左臂掉在门口,同时我发现有人打开门。
    就在芹菜即将失声惊叫时,一只手从我背後、从门口的方向伸过来抓住她的脖子,就这样把她从走廊拖到门口。我不由得生气。竟敢对芹菜——对小芹使用暴力,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原谅。
    但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却在动念之前瘫坐在地。
    我无法回头,身体动弹不得。少了一只左臂让我失去平衡,顺著重力倒向一边。被砍下来的左臂被我的身体压住。   
    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不属於自己的肉块,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这种触感好恶心。
    「城岛同学。」
    我听见人的声音,而且是我听过的声音。
    「我在学校的体育馆等你。那里才够亮、够大。」
    听见这个声音,我脑海里的一切全部串连起来。
    是吗……原来是这样。
    背後有几个人的气息。不只是芹菜和那个家伙,还有好几个人。
    我可以确定,但无法亲眼确认。我无法面向後方,身体动弹不得。
    对了……硝子呢?硝子……
    「主……人?」
    她站在走廊上,一只手紧握电话,站在原地不动。
    「请你别动,城岛硝子。你一动……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家伙在威胁硝子。动弹不得的我,还有芹菜。光靠硝子一个人的确无计可施。我倒在地上用眼神暗示硝子,叫她乖乖照办,她也点头表示了解。
    「城岛同学,虽然我觉得你受这点伤应该不会死,不过要是死了也就到此为止。不过还是请你拚上那条命来找我喔?不然……芹菜就太可怜了。」
    「等一……下……」
    嘴巴能动,发得出声音。
    「我等到凌晨四点。」
    但是那个家伙假装没听见,只顾著说自己想说的话。
    「我说等一下……!」
    微微传来一阵笑意,几个脚步声离开我的背後。
    感觉不到芹菜有所抵抗。难道是被打晕了?
    「主人……!」
    「硝子……打电话、给殊子。」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想对芹菜做什么。
    身体动弹不得。就算腹部被捅了一下,这也太不自然了。那根针——大概是虚轴的能力。从嘴巴能动也能出声这点看来,大概是概念性的「冻结活动的力量」吧?
    出血量不多。因为我身为固定剂,身体不比普通人,梢微偏离这个世界,才有这种作用,所以才能避开失血造成的休克症状。
    我看见硝子在打电话给殊子。
    「喂,我是硝子。」
    仰望面无表情,但是急著传达联络事项的硝子,我叹了口气。   
    我只能眼睁睁让别人看见我这副丑态吗?   
    殊子在五分钟之後赶到。
    看著没有左臂,肚子上开了个洞的我,她没有笑。不知道是她的体贴,还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说不定只是冷酷的表徵。总之她没多问什么就把我扛起来,真是太感谢了。
    「真是没用,还要女生背你。」
    「少罗、唆。」
    爱损人这点倒是没变,只是我现在没力气跟她斗嘴。看来刚才也伤到了内脏,除了身体不能动以外,还有生命危险。
    殊子嘴巴虽然捉弄我,脚下还是全速奔跑,所以我的反应也不好太激烈。
    果然很快,照这样看来不用几分钟就会到学校。
    「抱、歉……了。」
    我在殊子背上靠著她的耳边,断断续续对她道歉。
    「啊喵?你说什么?」
    原本想叫她不要装傻的,不过又把话吞回去。
    「算了,也不能放著你不管。」
    我在心中对著她的话表示感谢。
    我很怕这个家伙,可以的话根本不想跟她扯上关系,而且基本上我并不相信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其实只是我想要这么认为。因为这个家伙是个真诚有如里绪,爱说谎却又老实,而且温柔到无以复加。
    承认吧——我只是不想越来越喜欢她。
    「而且……我也不希望朋友死。」
    看吧——
    朋友。
    如果除了里绪之外,连这个家伙都成为我的朋友,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我可能会打从内心深处肯定虚轴。
    「谁、跟你是朋友。」
    「很好很好,你就是要说些惹人嫌的话才对。对吧,硝子?」
    「你在对我说话吗,殊子?有引擎声干扰,我刚才没听清楚。」
    硝子骑著殊子骑来的机车跟在我们後面,时速大约三十公里。就算殊子与虚轴同化之後拥有异於常人的体能,背著一个大男人也没办法跑得更快。
    「那就当我没说。不过你骑车没问题吧?」
    「是的。我有确实遵守交通规则,没有半点马虎。」
    的确都有遵守,除了无照驾驶以外。
    然而硝子想必也不是那么平静,在等待殊子时已经听她大略说过。考虑到整个状况——现在事情不只对我来说,已经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对硝子也是。这种时候却没办法安慰她,真痛恨我自己。
    不只是硝子的事,所有的—切我们只能被动承受——
    「该死……」
    我含著血骂了一声。
    这下子完全让对方称心如意。开什么玩笑,看来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精心策划。
    攻击里绪,将我的警戒心转移到别的地方,刻意让我有所准备,诱使我露出一瞬间的破绽。明知道我会设想各种对策静观其变,还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再说话小心咬到舌头……哇啊、我一直很想说说看这句台词。」
    「闭、嘴。」
    殊子为了让我保持意识清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我说话。
    就是这样……我才会怕你。
    「快到罗。」
    学校已不知不觉出现眼前。
    背著我的殊子在紧闭的校门前奋力一跳,硝子则是在校门前面停好机车,利用娇小的身体从空隙钻进来。
    「先去保健室吧。」
    「拜托、你了。」
    我朝著体育馆瞄了一眼。
    灯还没亮,大概是在黑暗之中等我。
    我们穿越整个校园,绕过教学大楼。来到办公大楼的一楼,抵达相关人员出入门深处的保健室前,殊子打开其中一扇窗。窗户没有锁——因为佐伯妮雅为了照顾里绪,这几天都住在这里。
    殊子一跃进入校舍。
    外面看不见保健室有没有灯光,里面的隔光窗帘比视听教室还要紧密。表面上的藉口是药品不宜受到阳光直射,其实是因为佐伯妮雅最讨厌阳光。
    「佐伯老师?」
    殊子压低声量敲门,慢我们一步的硝子也在背後准备爬窗。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回应。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动、了。」
    我硬是挤出声音。
    佐伯妮雅的虚轴「unknown」简直是为了疗伤而存在。
    殊子打开门说道:
    「嗨、晚安……我们来借助你的力量了。」
    悠哉的说法好像只是顺道过来喝杯茶。
    「……等我……一下……」
    站在正前方的佐伯妮雅背对我们,不知道在调配什么药品。大概是要给里绪吃的药吧?总觉得有点可疑。不过……我也快要不行了,意识开始中断。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内脏功能衰弱,也就是快死了。
    佐伯老师不知在嘴里碎碎念些什么,同时摇摇晃晃抬起头:
    「……让你们久等了。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想死的话我这里有很好的安眠药喔……呼呼……才刚完成的,是我的原创配方喔。名字叫做『欧乐纳眠Z』怎样啊……呵,呵呵呵呵呵。」
    她一边像在诅咒般说了一堆废话,一边以有如幽灵的动作转过头。
    算了,这下子我总算——
    「……呼呼呼,就算大象也只要一滴溶液就能永远长眠……」
    说到这里,看著我们的她停下动作。
    「啊。」
    惨了。殊子的惊叫声就是这种感觉。
    「啊……」
    我同时浮现这个想法。惨了——完全忘记这回事。
    「……不起……才……对……」
    阴沉的幽灵表情顿时僵住,瞪得老大的熊猫眼看著我。殊子背著我,这个姿势正好让我的手上伤口对准佐伯老师。

    「……………………血……肉……不要。」
    「佐伯老师!等……」
    「………………呀。」
    殊子还没说完,佐伯妮雅已经先发出一声悲鸣,「碰!」一声倒在地上昏过去。
    「唉呀——真是失算……怎么办啊,晶?」
    虚轴佐伯妮雅是个言行脱序者,平常老是连珠炮似地讲一堆内脏如何如何、死亡如何如何、鲜血如何如何,但是行动却和这样的言行完全矛盾。
    她很害怕鲜血淋漓的场面,一看见别人的伤口就会晕过去。
    「这样怎么当保健老师啊?」
    受不了的殊子又补上一句:她真的有尽保健老师的职责吗?
    「拜托、别闹……了。」
    这可不是闹著玩的,现在可是分秒必争……
    硝子冲到趴在地上的佐伯妮雅身边,摇动她的肩膀——没有反应。
    「主人……保健室里没有炒菜锅,这样我……」
    「你也给我、镇定……一点。」
    硝子的言行举止也不太对劲。我都快死了,别逼我吐嘈啊。
    「……紧要关头才来这一套。」
    殊子双手一摊,叹了口气:
    「接下来还得反击耶。」
    「就是……说、啊。」
    就在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时,总算看见硝子不停摇晃佐伯妮雅,终於让她发出虚弱的呻吟,稍微睁开眼睛。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4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4
少女病,进而带出死亡与谎言与荆棘
(Feel,feel,feel your lies and truth)


    「……小心一点,晶……」
    佐伯妮雅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话声,回荡在深夜的保健室里:
    「……时间限制六十分钟。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仍然无法排除因果,你的伤口就会变回原样,并且在反作用力之下变得更严重。到时候就完了,从伤势来看你一定会死……」
    我、硝子和殊子,三个人都听到她的话。
    完全称不上严肃的病态嗓音,更是助长「死」的概念。
    「……我的『unknown』……唯一无法抵抗的就是『死』。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我点头表示知道。
    她的虚轴「unknown」能力是倒转因果,暂时让波函数再次发散,使已经发生的事回到「尚未发生」。所以我的手臂接回来了,身体也能够活动。
    但是她的虚轴并非万能,这种能力基本上只对生命体有用,对於生命冈果律最後的归结——「死」更是无可奈何。
    「……波函数的模拟再发散终究只是欺骗世界。六十分钟就是世界发现这个谎言所需的时间。超过这个时间……世界就会拆穿谎言,让修正力发挥作用。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都是白费功夫…………我还真是没用啊反正我这种败类根本无法影响世界晶一定也觉得这么没用的家伙怎么还不死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才没有这回事,多谢你的帮忙。」
    见到佐伯妮雅又一脸阴郁地进入平常的自虐模式,我只好苦笑。
    古怪的言行与个性都出自她的能力,因为她对世界的干涉只是暂时,所以她才会认为自己「终归只是没有意义的存在」而讨厌自己。
    同时也对「无法挽回」的事特别执著。嘴边老是挂著尸体如何如何、所有人都死算之类不祥的字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根据里绪的说法,她是「未来有了缺陷」——
    「……不用对我说这种假好心的话。你定这么想吧?想说像我这种垃圾怎么不乾脆死一死。可是既然要死我比较喜欢看到大家都死了之後再死所以我现在才活著啊垃圾也是有垃圾的生存方式也会拚命像个垃圾一样活下去……一
    ……可是如果任由她说,她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不是说『多谢你的帮忙』吗?」
    考虑到她治好我的伤,总是得说几句好话……
    「而且晶的手臂真的接得很漂亮,真不愧是会走路的急救箱。」
    「……是啊……没错……我只不过是个急救箱,而且还是装满过期药品的急救箱。不愧是殊子说得真好啊……呼呼、呜呼呼、呜呼呼呼呼呼。」
    「殊子!都是你害得我前面都白说了……!」
    「没关系的,佐伯老师。药品包装上面的保存期限,只不过是药厂保证品质的期限。事实上只要不要超过太久,还是可以期待药效。」
    「硝子!你这更不算是好话!?」
    伤治好虽然很好,可是现场只有我一个正常人,实在是有点伤脑筋。
    「好了,总之只要在六十分钟以内消灭晶受伤的原因,让谎言成真就行了。这样就可以一直欺骗世界……欺骗世界可是你的专长喔,晶?」
    「殊子,你说错了,主人绝对不是擅长欺骗世界,而是擅长敷衍别人。」
    「都跟你说过这不是好话了!」
    我一时恼怒,稍微提高声量。
    「……小声一点,晶。里绪还在睡……」
    「就是说啊。晶,你真的很粗心。」
    「主人,我不得不说你刚才的行动实在太过轻率。」
    不对,为什么是我被骂?
    「好了……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闲话,得马上动身才行。」
    「看吧,主人又想敷衍过去。」
    就叫你别闹了,硝子。
    佐伯老师问我:
    「……知道要去哪里吗……?」
    「嗯。对方很贴心地指定地点……是体育馆。」
    「对手的底细也知道了?」
    「我的思绪已经很清楚了。」
    听到殊子的问题,我握起拳头:
    「没想到是我的同班同学。」
    当时从背後传来的声音,虽然语气截然不同,但是绝对不会错。
    而且语气不同,就表示个性也变了。
    「无论如何,总是得做个了结。伤了里绪的虚轴恐怕也在对方手上。虽然一直挨打让我很不爽,不过一次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还算省事。」
    那个家伙的攻击比上一次还要直接。
    其实现在的我已经输了一回,情况很糟——但是还来得及,还追得回来。无论毁坏到什么程度,只要能够修复就算我们赢。
    因为我所选择的就是这种战斗。
    我面对殊子问了一声:
    「殊子学姊,你有什么打算?」
    「喵?我?」
    「这件事跟你的女朋友……跟姬岛姬可能没有直接关系。」
    「主人,你……」
    硝子打算插嘴,但是我制止她。
    我在说谎。根据目前的情况推测,这件事不可能和姬岛姬无关。
    「对你来说很有风险,所以你不跟来也无所谓。」
    我刻意说得很冷漠。因为我觉得她还是不来为妙,要是我的预测正确,她一定会後悔。
    「唉呀呀。」
    听我这么说的殊子只是耸耸肩,以看透一切的语气笑著说道:
    「真难得啊,你居然会为我著想。」
    「……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没有晶那么聪明,情报也不够。但是要比直觉,我可不会输给你喔……结果会让我难过,对不对?」
    听到殊子这么一说,我也说不出话来。於是她以看开一切的声音说道:
    「晶,你不用那么关心我的啦。像平常一样巧妙利用我嘛。」
    「『的啦』是怎么样……」
    我果然很怕她,而且也不讨厌她。
    至少速见殊子对待世界的态度虽然摇摆不定又不肯深入,但是很真挚。
    「我知道了,殊子。那就照例……来帮我吧。」
    「亲一下。」
    「事成之後再说。」
    看到我的笑容,殊子「啐!」了一声嘟起嘴巴,不过立刻态度一转,拍拍我的肩膀,眼睛也在眼镜底下眯成一条线:
    「好吧,至少你意外地关心我,我也放心了一点。这表示你已经恢复平常心。」
    但是我否定她的话:
    「不……这不是什么平常心。」
    没错——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保持平常心。
    里绪受了伤,甚至就连芹菜都被抓走。对方毫不客气地踏入我的日常与非日常的领域。面对这种家伙,我怎么能够保持平常心?
    我还没有那么有人性。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我笑著说道:
    「没错,对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也认识很久了。但是既然和那个家伙有关系,我就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会尽全力让对方後悔踏进我的领域。非杀不可……」
    「这样啊……」   
    殊子见到我的样子,稍微皱起眉头:
    「老实说,城岛晶,我打从心里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怕。」
    「所以呢?害怕的话你可以不要来喔?」
    「不了。」
    珠子不理会我的挑衅,迳自站起来:
    「我也不能放任失去冷静的晶不管,而且……这样的局面也是因为我的犹豫而起。好吧,我就免费帮你一次。」
    我、殊子,还有硝子对著佐伯老师打声招呼之後就转身准备离开。
    「佐伯老师,里绪就拜托你了。」
    目的地是体育馆,花不了几分钟。
    「学长,地点又是学校。」
    我刚迈出步伐,站在身旁的硝子突然冒出这句话。
    「上次也是学校。这是巧合吗?还是……」
    「这不是巧合。」
    我继续说下去:
    「这所学校就是我的日常基础。设计这一切的是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觊觎我的日常。所以……那个家伙会用这里当成舞台,也是理所当然吧?」
    硝子没有回答,而是用她的手,和我的手十指交握。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里面有座舞台。
    鸳野在亚就在舞台上,看见对面的门敞开。
    她忍不住站稳脚步,不过内心既不紧张也不激动。她心想如果是昨天以前的自己,八成光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就会吓到什么事也做不成。
    ——但是那已经过去了。
    在亚变了,光是今天就变了两次。
    第一次是去见那个人,第二次就在刚才。
    所以她一点也不怕。而且她已经不是独自一人,已经和世界有所连系。
    打开门的人影慢慢朝她走过来。有三个人。
    城岛晶和城岛硝子,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今天放学之後,和城岛晶亲昵说话的女生。但是现在的在亚看见她,已经不会有这种联想,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
    「欢迎。」
    坚定的声音响彻体育馆。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话,原来感觉如此舒畅。
    「你终於来了,城岛同学。」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默不作声继续定,到了距离她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止步开口:
    「你很敢说嘛……鸳野在亚。」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不过这句话对现在的在亚来说是赞美。
    「是啊……城岛同学,我变了。」
    「因为得到虚假的世界吗?」
    即使话中带刺,在亚仍然不予理会,笑著说道:
    「你的伤已经好了啊。」
    就是这样。对话的主导权不在晶于上,而是操之在我。
    过去从未体会的感觉,令在亚心跳加速。这种感觉……真舒服。
    「托你的福。」
    晶带著苦笑开口:
    「我应该称赞你一下。这可能定我第一次像那样无法动弹。」
    「无法动弹,啊、对了,听说城岛同学感觉不到痛。那……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有痛觉不会让你的身体过於操劳而不自觉吗?」
    俯瞰晶的自己,还有仰望自己的晶——在亚确定此时此刻的中心就是自己。
    「你错了……我的缺陷不是痛觉,而是痛楚。触觉完全正常,所以受伤生病还是会觉得不适,只要专心感受,还是感觉得到身体的异常。」
    「喔—是吗?真厉害,简直就是怪物。」
    「闭嘴。」
    「不,你就是怪物。就和那位……」
    看向晶身旁的速见殊子时,在亚的心揪了一卜。想到要利用她,让在亚的一部分感到罪恶。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他们发现。
    「……速见殊子一样。她就是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待在教室里的人吧?你们的感情好像很好。你们在交往吧?两个怪物……应该很合得来吧?」
    「废话少说……鸳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晶的声音让在亚不禁动怒。
    冷静的态度令她不高兴。这个当下、这个世界足以她为中心,然而他却好像完全不在乎。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凭什么这么旁若无人?
    所以非得瓦解他高傲的态度:
    「没错……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不只是我……就连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芹菜,你也一点都不了解。像你这种人,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当她提到芹菜的名字,晶的表情变得僵硬。
    芹菜在她的手上,所以她占有绝对优势。
    「你说我不了解森町?」
    「是啊,没错,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明明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自以为应对得当,但是世界和你的连系却薄弱到这种地步!」
    「……我绝对比你了解她,鸳野在亚。」
    晶中了她的挑衅,滔滔说个不停:
    「小芹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至少比你这种自以为是小芹的朋友,却不顾她的心情,这么轻易背叛她的人还要了解。」
    这是她的安排,他掉进陷阱里了。
    这种对话的攻防过去一向与她无缘,但是现在却能够巧妙应对,令她为之一振:
    「你说你了解她?是吗……城岛同学,原来你是这种人。」
    「……你想说什么?」
    在亚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以从容不迫的声音大喊:
    「你了解她,你知道芹菜的心情,而且一清二楚,然而……你不但没有回应她,还和那个学姊这么亲热!?」
    为了让她听见,让她听得清楚。
    「你就是这种不是人的东西!芹菜一直……一直以来都被你忽视、被你背叛!你根本在我背叛芹菜之前,就已经背叛她了!」
    「你……」
    晶的表情变了。
    看来他原本八成以为她还在昏睡吧?但是已经太迟了。
    在亚转过头,朝著舞台旁边打个暗号:
    「现在你知道了吧,芹菜!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样的人了!」
    她一下达暗号,双手被绑在身後,嘴巴也被塞住的芹菜也从舞台旁边现身。
    被一名少年拖上舞台。
    把芹菜拖出来的少年,是那个人借给在亚的棋子。
    「啐……」
    她听见城岛晶啧舌的声音,大概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动怒了。
    这下子更加确定状况掌握在她手上。今晚的一切,打从一开始就是由在亚掌控。
    跷家。手机打不通。担心的爸妈先打电话到女儿的好友家里。如此一来好友就会出来找她。虽然芹菜去找城岛晶是一种赌注,不过她也赌赢了。总之无论如何,在亚都在芹菜家附近监视她的行动,所以她去不去都无所谓。
    芹菜以惊恐的眼神看著城岛晶。
    在亚走到她的身边,默默解开塞住嘴巴的布条。
    「小晶!」   
    她的嘴巴一恢复自由,便立刻叫出城岛晶的名字。
    老实说,她有点嫉妒。因为她希望芹菜能够先喊她的名字。
    但是不论这个——她的声音,已经不像在呼唤前来搭救自己的青梅竹马。
    她的声音带著疏远,带著不信任。
    「到底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芹菜接著望向在亚:
    「在亚也是……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不懂……我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亚,告诉我!」
    芹菜的声音和回声夹杂在一起,刺痛她的耳朵。这是遭到背叛的痛,是被她——被好朋友背叛的失望与悲伤。她们从国中就在一起,所以她很清楚。
    「回答我!」
    真的受伤的她,为了排解悲伤与无法理解的心情,就会用接近生气、接近哭喊的模样大叫:
    「回答我啊,在……」
    「芹菜——」
    但是在亚仿佛是要抚慰她的悲伤,似乎是要蒙骗她一般温柔低语:
    「我只是想让芹菜知道真相。」
    「在……亚?」
    「刚才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吧?你的青梅竹马……城岛同学根本就是背叛你,所以我才认为一定要让你知道才行。」
    这是为了将城岛晶逼人绝境。
    同时也是为了从森盯芹菜的心里,将名为城岛晶的幻想赶出去的仪式。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定听不懂吧。口中念念有词的芹菜双脚一软,当场瘫坐下来。这是当然的,因为在亚没告诉她任何有关虚轴的事。
    斜眼看了一下晶——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这也是当然的。
    波及芹菜的不只是在亚和他之问的争执,更是城岛晶的非日常。
    因为芹菜一直在晶的身边,所以现在才会被绑起来、被在亚抓住。他一定感到相当自责——果然不出所料,他以无力的眼神看向速见殊子:
    「……拜托你了。」
    「好吧,老实说……我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点头答应的她对著芹菜举起手掌。
    可是在亚知道。原本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掌握相关情报。
    闹钟的能力,就是侵蚀自我界线,进行强制催眠。
    「你休想。」
    所以她挡到芹菜身前,可是殊子不为所动:
    「没用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不。」
    但是鸳野对著她轻轻摇头。
    看见殊子让她感到心痛,不过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罢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
    殊子一脸疑惑偏著头:
    「你说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殊子学姊……」
    在亚似乎想要吐出心中的痛楚,叫了记忆中她的名字。
    然後举起左手,缓缓往後拉起袖子。

    「……什、么?」
    左手手腕有一片鲜红的伤口。
    伤口还很新,不过血已经止了。但是伤口很深,深可见骨。
    这是用割腕不足以形容的致命伤。
    绑在左手小指上的红线,随著重力飘落。
    鸳野在亚用不是鸳野在亚的声音开口:
    「你知道吗?」
    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说出留在染血丝线当中——她的话语。
    「一开始是大石路子和广濑幸。她们用锥子刺穿彼此对方的喉咙。」
    她的语气仿佛只是淡淡诉说事实。
    「接著是活下来的广濑幸和高江江见。用锯子扯开彼此的脖子。」
    同时又带著一点感伤。
    「接下来是活下来的高江江见和杉原嶋子。朝路上的砂石车冲出去。」
    像是想要忘却百感交集的一切。
    「再来是活下来的杉原嶋子,和姬岛姬一起跳楼。」
    那些憎恨和悲伤,似乎都成为过去的回忆。
    「最後是活下来的姬岛姬——」
    她切身体会过去的回忆。
    「——和我,鸳野在亚……割腕自杀。」
    一滴眼泪无意识地从右眼流出。
  

    当鸳野在亚的自白震荡我的思考时,我用力撑住发抖的双脚。
    鸳野在说什么?我知道姬岛姬自杀未遂,但是却不曾听说行人陪她一起——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相约自杀之後,活下来的人又和别人一起自杀……?」
    我在记忆中搜寻这种异常的事件——在报纸、新闻,还有网路,都没有记录。不——
    「该不会……」
    想到这里,我终於发现了。
    没有记录,也就是不存在於人们的记忆里。
    刚才她砍断我的手臂时——
    硝子正在打电话,向她的朋友皆春八重确认姬岛姬的安危。然而她却说出『你说的小公主到底是谁?』让我和硝子做出结论,认为姬岛姬已经受到虚轴侵蚀,并且很行可能已经死亡。
    但是当时的我们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就是姬岛的死因。
    不过如果刚才鸳野所言属实,那么答案就很明显——
    「主、人……」
    硝子轻轻握住我的手,看来她也得到与我相同的结论了。
    「没错。」
    鸳野在亚点点头,像是在肯定我的推测:
    「没有任何纪录……与虚轴有关的人,死後会被修正力抹灭……这点你们应该最清楚吧?」
    一开始姬岛姬就不是一个人自杀,但是没有人知道和她一起自杀的人是谁。如果从楼顶摔下来死亡的瞬间,她的尸体和相关的记忆就此消失,那么谁也不会知道。
    如此显示一件事:附在姬岛姬身上的是反覆找人一起自杀,藉以传染的虚轴——
    「姬岛姬和我在大约三十分钟之前,割开彼此的手腕自杀。」
    她将伤口连同染血的左手,还有从小指上垂落的血红丝线往前伸,像是要展示给我们看:
    「就和其他人一样,用丝线绑著彼此的小指一起死……不,死的只有姬岛。她的血和混在血中的虚轴,便沿著丝线由我接收。现在的我是固定剂,是那个人……无限回廊创造出来的虚轴——『有限圆环』的固定剂。之前自杀的那些女孩,都在刚才和这个虚轴一起,来到我的身上。」
    她说的恐怕是事实,但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修正力——将虚轴引发的不自然现象「化为乌有」的力量。这股力量原则上只在虚轴死亡或
是消灭时发挥作用,抹灭有关虚轴的记录。如此一来,就表示鸳野在亚持有的虚轴——存在少女血液里的「有限圆环(结缘红线)」会随著持有的少女一起死亡。这有可能吗?
    不过如果是无限回廊创造的虚轴——如果是我和硝子之外,唯一能够任意分离虚轴与固定剂的那个家伙,或许……
    鸳野在亚见我一脸疑惑看著她,给了我一个答案:   
    「这个虚轴……是那个人、是无限回廊自己的『劣化世界』。」
    劣化世界……?
    「那个人的能力是任意创造虚轴,而且还可以从虚轴再分出虚轴……这个『有限圆环』就是那个人从自己身上分出来的。他原本一直让它在那些少女之间自由行动……现在让给了我。」
    「为什么,鸳野?为什么……你要收下那么麻烦的虚轴?」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还有这种能力,的确是让我大吃一惊。
    不过至少从修正力的作用来看,这个虚轴每次在固定剂之间传递时,就必须杀害原本的固定剂,与之分离。假如这就是虚轴的性质,那么这种虚轴简直就像控制宿主的寄生虫,在固定剂的意识里植入自杀的冲动,不断找人一起自杀更换新的固定剂。总有一天,鸳野在亚也会受到那股冲动驱使。
    於是我问她:
    「既然这样……你总有一天也会想要自杀吧?」
    「没关系。」   
    面对我的疑问,在亚笑得很开心,说得相当肯定:   
    「因为……有了这股力量,我才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存在。」
    她的双手抱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一直很想改变。你也知道以前的我……直到不久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吧,城岛同学?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好,一直躲在芹菜背後,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不懂得如何待人接物,所以芹菜愿意带著我,我就成了她的跟班……就连有了喜欢的人,也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爱意。你觉得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吗?我讨厌自己,最讨厌自己了。厌恶到快要受不了!」
    自我陶醉的独白变成歇斯底里的尖叫。
    可是立刻换上自傲的笑容:
    「可是,我可以改变……将来的我要摆脱过去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话,无趣的自己。我要摆脱那个想不到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之後就什么也不说的笨女孩。摆脱那个偷偷躲在别人後面的形象。我要变成一个敢对喜欢的人表白,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不会担心害怕地躲在别人背後的女孩!」
    鸳野似乎很开心,原地转了一圈之後闭上眼睛。
    面对这样的她,一直沉默不语的殊子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得到存在?」
    「是啊。」
    鸳野点头称是。
    「什么意思?该不会……」
    她的声音发抖,显得惊慌失措。无论碰上什么事都能保持悠然自得的态度,从容不迫的速见殊子,在我所知的范围之内,头一次难掩动摇之色。
    这是当然,殊子也没预料到这种状况。
    她或许已经隐约感觉到姬岛死了,可能也觉得自己应该负责。但是如今演变成这样,可能比对方因为自己而死感到自责,来得更加棘手。
    陶醉其中的鸳野在亚,悲伤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容,对著抑郁的殊子说道:
    「是啊。就是这样……殊子学姊。我现在对你也很了解。你会温柔亲吻我的额头,但是你的那种温柔,有时候又会变得好冷淡。你愿意接受我,却不肯依赖我。你是我最喜欢、过去最喜欢的人……你懂吗?殊子学姊。」
    然後露出开心的可怕表情,说出极为残酷的事实:
    「我……也是姬喔。」
    「你是、姬?」
    听到她这么一说,殊子脸上失去表情,伫立不动。
    一直悠然飘荡在世界表面的她,好像有人在水面下拉住她的脚。
    我不禁感到有点惊讶。
    「那个人给了我好多东西。」
    像是算准时刻的鸳野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我的思考瞬间停摆。
    「你知道吗?最近有一份电子报,不只在挟问学园……也在挟问市内的青少年之间相当流行。那是个必须有人邀请才能加入的封闭社群……你应该知道这表示什么吧?」
    也就是说鸳野加入那个社群——不对。
    这表示那个社群是那个家伙建立的——为了对付我而建立……?
    「然後……这就是那个人找上柿原里绪的目的!」
    抓准我思考时露出的破绽,鸳野在亚对著背後一名陌生少年打了暗号。
    他没有点头,直接从舞台跳到体育馆的地板。
    著地的瞬间立刻分裂。
    「什么……!」
    「有识分体的劣化世界……『缺陷群体』。」
    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两个人变成四个人,四个人变成八个人。八个人变成十六个人,然後变成三十二个人。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变成相当一个班级的群众,无声无息包围我们。
    「主人!」
    硝子出声大喊,像是在催促我。
    「唔……!」
    但是已经慢了一步——就差这么一点。
    分裂的少年往呆站在原地的我们扑过来,我连忙想要把硝子抱起来,但是他们轻而易举就阻止我。面对纯粹的数量暴力,光靠反射神经是无法应付的。
    「主人……!」
    我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模一样的陌生脸孔。
    一群人抓住我的手、腿、腰,把我压在体育馆的地上。虽然我拚命挣扎想要反抗他们,但是接踵而至的人群紧紧压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我太大意了……
    有人踩在我背上所造成的呼吸困难,随著後悔一起出现。硝子呢?殊子又怎么了?右边和背後似乎也有人在反抗,这表示她们和我一样被人抓住。
    「噫……」
    我想要大叫,但是喉咙只能发出类似哨音的呼吸声。
    双手、双脚、脖子、头、背、腰部毫无遗漏地被人压制,这下子真的动弹不得。
    「主人!」
    硝子第三次叫我。
    从声音的方向和音量判断,她是站著被人抓住。
    「我很清楚。」
    舞台上传来鸳野在亚得意的声音:
    「你的……『全一』的弱点。你只要没有建构武器就无法作战,建构出来的武器也无法维持太久。所以你们没办法在过来之前就先制造武器,而且只要两个人分开就没辄。你们非常强,却又非常弱……你该不会是忘了吧?还是因为有殊子学姊就大意了?」   
    鸳野的话听起来很刺耳。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的确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   
    「他是我们的男朋友之一。」
    鸳野对著咬牙切齿的我发出嘲笑:
    「说得精确一点,就是大石路子的男朋友。然後……」
    我往上一看,只见舞台旁边缓缓定出两名少年。
    「他们两个是广濑幸和高江江见的男朋友。」
    加上会分裂的这家伙,总共三个人。
    他们没有开口,抓住我们的少年也是。虽然对我们发动攻击,但却感觉不到杀气或敌意,甚至连自我意识都没有。
    「这就是那个人给我的,从我的愿望所诞生的世界……『操梦者』。联系自己与他人的力量,以我为起点伸向世界,我专属的热线。」
    不善与人来往的鸳野在亚,她的心愿就是想要与别人接触、与别人连系——无限回廊藉此引发这样的虚轴。
    「你……只要这种虚伪的连系就满足了吗」——我不禁想要这么说。
    可是压在我身上的力量瞬间增强,压垮我的声音。
    鸳野俯视这样的我,以没有任何不安的表情转过头去。
    她的视线停在依然被绑著,因为跟不上状况而茫然若失的芹菜——小芹身上。
    鸳野开心地说声:
    「好了,城岛同学。接下来……我要切断你的热线。」
    「你……说什么?」
   

    城岛晶被人按倒在体育馆的地上。
    背後的城岛硝子双手被人往後拉,动弹不得。
    速见殊子也和晶一样,被人压在地上。
    分出胜负的在亚从舞台上看了他们一眼,慢慢把视线栘到芹菜身上。
    看到殊子和硝子时,所拥有的姬岛姬记忆和感情让她有点心痛。她使尽全力压抑那阵心痛,硬是装出笑容。这种程度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之前那些女孩的记忆和感情虽然存在於在亚心中,其实相当模糊。
    在亚透过姬岛姬,将虚轴「有限圆环」连同她的生命一起接收,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完全继承死者的个体资讯。交接过来的只有些许人格还有若干的记忆。而且时间越久就会越淡。
    「有限圆环」是以保全自我为第一优先的虚轴,固定剂对它来说只是延续生命的食粮。人格和记忆的转移,不过是一种副作用。
    但是对在亚来说,这样就够了。背叛原本的情人、朋友的心痛,只是更让她意识到她的自我变革,让她更加舒畅。
    没错——
    只要吞噬他人做为自己的食粮,能够赶出讨厌的自己就好了。
    只要将他人纳为已有,能够让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连系更加深厚就好——
    而且在亚还没有达到她的最後目的。
    「芹菜。」
    为了达到目的,她准备开始进行最後的步骤,走向发呆的芹菜。
    「咦……」
    两个人四目相对,芹菜立刻露出极度害怕的表情,转头不敢看在亚。
    这也理所当然的。舞台下方的光景完全脱离芹菜的常识,不可能叫她不要害怕。
    但是光看到芹菜没有昏倒,就知道她有多坚强。
    坚强又刚毅,不管吸纳任何其他人,自己也不可能变成那样。
    「没事的,芹菜。」
    在亚尽可能将声音放得轻柔,慢慢露出微笑。
    「噫……」
    她堵住芹菜即将尖叫的嘴巴,抓住她的脸颊:
    「看著我……」
    将她的脸、她的视线转向自己:
    「没事对吧?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啊……」
    大石路子邀请广濑幸。广濑幸邀请高江江见。高江江见邀请杉原嶋子。
    然後杉原嶋子邀请姬岛姬,姬岛姬邀请她。
    「没事的,听我的话。」
    虚轴「有限圆环」拥有甜美诱人的永恒梦境——
    在亚轻轻在芹菜的唇上吻了一吻。
    「唔、嗯……」
    嘴唇相触的柔软感受,让在亚的心跳稍微加快。
    芹菜的眼睛也逐渐浮现安心。
    这是在血液传递之前进行的冲动传染。
    两人的双唇分开。芹菜恍惚地眯起双眼,看著在亚。
    接下来只要推她一把,两人的界线就会消失。
    「芹菜。」
    在亚委身难以压抑的冲动,对著她轻声耳语。
    「什……么?」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芹菜回答:
    「好啊。」
    相约自杀,藉以转移自己的记忆到他人身上的能力。
    能够让她变成崇拜对象的能力。
    ——这就是鸳野在亚的目的。
    「鸳野……在亚!」
    舞台下的城岛晶发出裂帛般的大吼。
    在亚一面以「操梦者」下达命令,一面转过头来:
    「不可以喔,城岛同学。不要妨碍我们,你是在舞台之外的人……接下来我会让你欣赏一出最扣人心弦的悲剧。那是一幅美丽的好友相约自杀场面。在安可声响起时现身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芹菜,而是重获新生的……你熟悉却又陌生的森盯芹菜。」
    彷佛真的在演戏,她夸张地伸出双手,念出一长串台词。在亚沉浸在那种舒服的陶醉之中,露出微笑。
    这是当然的,无论自杀或是相约自杀——都得要进入某种沉醉状态才办得到。
    「来吧,芹菜。」
    她一边呼唤好友,一边从怀中掏出线——纯白的棉线。
    她拉起芹菜的手,在她的左手小指上用线打个结。
    咬断棉线的她说声:
    「换你帮我绑。」
    「嗯……」
    芹菜的表情看似下定决心,又好像搞不清楚状况似地拿起棉线,依样在她的手指打结。
    左手小指代表信赖、服从,以及变化。血红的命运连接两根手指。
    在亚从裙子口袋里拿出美工刀,用右手拿好。
    再来只要交换血液——将白线染成红色就算完成。
    「好了,一切结束了,城岛同学。」
    在亚再次看向俯卧在舞台下的他。
    她的目的马上就能达成。事到如今,她对城岛晶已经没有任何执念。不过她觉得非得杀了他不可。在她转移到芹菜身上之後,不能让芹菜还挂念著他。所以在芹菜变成虚轴之前,必须先杀掉他。   
    如此一来,在修正力的作用之下,芹菜就会完全忘记城岛晶。
    「在我们死前,得先把你杀掉才行。」
    要杀城岛硝子和速见殊子有点於心不忍,但是他非杀不可。
    在亚在脑中对一旁待命的两名傀儡下令,他们立刻毫不迟疑地从舞台跳到体育馆的地上。两人的右手都发出黯淡的红光,形状有如细长的剑。
    这就是刚才刺穿城岛晶的身体,砍下手臂的虚轴「knocking on(Heaven's door)」。
    这也是无限回廊给她的。
    「最後……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芹菜?」
    在亚一面让两人接近受到压制的晶,一面询问身边把手绑在一起的好友。
    「没有。」
    芹菜露出平静的微笑,失落地俯视著晶:
    「BYEBYE,小晶。抱歉了,我……决定要死了。」
    平常的森盯芹菜,大概不会说出这种话吧。
    晶低著头,一动也不动——大概是不想听吧。
    「也对……你现在能做的,顶多就是这样逃避现实。」
    所以在亚命令站在他面前的两名傀儡:
    「杀了他。」
    开口说话的同时,两把红色剑尖有如受到悬丝操控,举到城岛晶的头上——
    「哼、哼……」
    情况也在此时产生变化。
    「呵呵……呵呵。」
    舞台下突然传出笑声。
    「什么……?」
    在亚不由得命令傀儡暂停动作。
    「实在太可笑了……鸳野在亚。」
    那是城岛晶像是在鄙视在亚的声音——
    真不懂为什么他要说这种话。这个倒在舞台下的观众、动弹不得的少年、接下来就要失去青梅竹马与生命的少年,为什么可以笑得好像看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物?
    「你说我逃避现实?」
    但是晶完全无视在亚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先否定现实、逃避现实的人明明是你,还对我……居然还敢说我逃避。所以我才说你可笑啊,鸳野。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不就是舍弃自己的身体,逃到小芹的身体里吗?」   
    「你说、什么……!」
    在亚气得眼前一红。她不想听到这些。不,她不是在逃避,是要改变过去的自己,变成崭新的自己。   
    「都一样。」
    城岛晶仿佛听见在亚的心声,抬起头放声大笑,笑得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用自己的虚轴不够,还想用那个家伙、用第三者给你的虚轴……用别人的幻想、别人的世界满足自己的心愿?你以为自己得到的是现实吗?别闹了。别说是现实了,就算要称之为虚构,也只是仿造的虚构。不……说是仿造还太抬举你,那只不过是粗劣的失败作……连树脂模型都比不上的黏土玩具。」
    在亚无法反驳。
    不,不是无法反驳。
    城岛晶嗤笑的表情、声音,像是毫不留情地剥夺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很遗憾的……我没有那个闲工夫再陪你演这出闹剧。我可是有时间限制,接下来得加快脚步解决你才行。」
    他的态度、语气、表现,他的一切都和在亚知道的城岛晶不同。
    「殊子!」
    尽管他还是趴在地上,分裂出来的少年也按著他的手脚,让他像条蠕虫一样,晶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迟滞,也不显得困顿。
    「我在这里。」
    在晶身边两公尺的地方,速见殊子同样受到「缺陷群体(躁郁障碍)」束缚,但是她的回答听起来一副没事的样子。
    「没问题吧?」
    「这个嘛……还可以。可是这次真的有点大意。」
    「别说了,我自己也很後悔。实在很丢脸……我好像一时失去冷静。」
    「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关系?那个青梅竹马。」
    听殊子笑著开他玩笑,晶哼了一声:
    「我只是因为看见她,所以迟疑了一下……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这样啊。那么准备工作就交给我吧。」
    「你们想做什么……!」
    摆出应对姿势的在亚相当惊慌。情急之下的她,打算命令体育馆里的傀儡杀了城岛晶。
    「姬……该怎么说呢?」
    有点难为情的速见殊子抓著脸颊开口。
    「咦……?」
    仔细一看才发现应该被傀儡制伏的她,竟然站起来了。
    「我跟你说,姬。」
    原本应该制住她的「缺陷群体」就待在殊子附近,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离开她的身边发呆。
    该不会——!?
    速见殊子的「闹钟」有强制催眠、控制他人的能力。她只是听那个人提过,所以没特别注意。只是没想到在那种状态也能使用——
    「你喜欢的我……大概是个无时无刻待在世界的表面,从来不深入……讨人厌的女人吧?」
    殊子对一脸惊慌的在亚开口,姬岛姬的记忆忽然出现在她的脑里。
    对,我害怕这个人。
    我很喜欢她,却又一直害怕她。
    虽然她一直都非常温柔……可是我一直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对吧。」
    殊子的笑容似乎看穿这段记忆,虽然笑得有点落寞,里面也有更多的冷漠:
    「既然如此……死别之後才突然改变态度,对你也很失礼。」
    「学姊……!?」
    殊子的视线立刻一变。
    在此同时向上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个深灰色的——名符其实的「钟」。
    看起来像个没有链子的怀表,大小比硬币大一点。
    那个「钟」——不只浮在她的掌心,也浮在每个分裂的「缺陷群体」头上,模糊的外表有如幽灵。
    「就算你知道,应该也是第一次看见吧?用这个侵蚀对方的自我界线——刻画充满虚假的凌乱时间,这就是我的……『闹钟』的能力。」
    其中一人头上的钟无声无息,像是从内部毁坏一般炸开。
    那个人也把自己的手伸进嘴里,使尽全力扯断自己的舌头。
    「姬,我啊——」
    又一个爆炸,当事人随即像发疯似地拉出自己的舌头。
    几乎没有出血,可是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说真的……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一切。」
    她的话一说出口,浮现在他们头上的炸弹也跟著逐一启动。
    「世界、情人、家人、学校、朋友、青春,一切的一切。」
    他们随著炸开的钟停下动作,把手伸进嘴里,抓住舌头扯下来,一扯断舌头便同时倒地。
    「我确实喜欢你,也很在乎你。即使知道不会长久,还是想在两个人分手之前,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殊子的表情完全没变,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是呢,姬。」   
    只有她的眼睛——那双有如猫科野兽的眼睛,目光锐利却又同时带著笑意。
    感觉像在玩著逗猫棒,又彷佛随时都会咬死老鼠——   
    露出这种眼神的殊子看都不看受她操控的少年,只是盯著在亚说道:   
    「就连喜欢你的心情,其实我也不在乎。」
    「怎么会……」
    在亚浑身打颤。
    别开玩笑了,她也有操控人心的能力,就是能将对方当成傀儡的「操梦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和殊子的能力种类算是极为相近。
    但是这种行径、这种只是让对方毫无意义地自杀的力量。
    如此可怕的深渊,在亚的虚轴简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好了。」
    盯著台上的姬,无视一一倒下的少年,看著因为恐惧後退几步的在亚,殊子「呼!」叹了口气,露出落寞的笑容,转开视线说道:
    「准备结束了,城岛晶。不……『全一』。」
    「啊……」
    当在亚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缺陷群体」——分裂出来的少年已经全部死光,无一幸免。
    「多谢了……『闹钟』」
    台下只剩堆积的尸体,以及摆脱束缚,恢复自由的少年少女。

  
    「好了……」
    我用眼角余光看著「缺陷群体」全灭之後,尸体在修正力的作用之下逐渐消失的场面,重新站好姿势。
    我不会让鸳野在亚有时间重新振作。
    「硝子。」
    听到我的声音,她也回到我身边——於是我抱住她纤瘦的肩膀。
    我忽然想到。
    看在硝子眼中,鸳野是怎么样的人?
    是杀了她的朋友、夺取她的存在的敌人?
    还是吸收朋友的存在,无法以逻辑定义的人?
    或是与她的朋友同义,对她正在萌芽的感情造成极大刺激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她,硝子抱持的态度是杀意?怜悯?哀悼?还是犹豫?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是硝子的——「全一」的所有者,硝子是我的所有物。
    刚才一时大意,行动受到封锁时,我便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该做的不是顾虑硝子。
    那种事等到一切结束之後再来烦恼也不迟。後悔也是事後再说。
    在这个时候後悔,让应该保护的人陷入困境——我不会再犯这么愚蠢的错。
    「……可以吗?」
    不是把她当人,而是当成虚轴询问。
    硝子理解这一切——理解我的想法,所以微微闭上眼睛。
    『Yes.』
    并且点头说道:
    「不需要顾虑我。能够在你身边让你拥入怀里,我面前就没有所谓的敌人或朋友……只有制造武器,制造出适用於你所定义的破坏对象的武器,才是赋予我的唯一存在意义!」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Yes,Master……请让我活跃於……无情的杀戮之中。」
    我带著感谢与歉意,回应她说的话。
    「启动不定量子回路。(start system "all in one")」
    「遵命,优先于一切的,我的主人。」
    我从脑中对硝子的本体下达命令。
    透过猜测观望,对不定量子回路施加作用。
    她的身体能让波函数收缩为任何状态,配合我的「武器」意象,建构我要的武器。能够配合观望者的意志与期望,决定薛丁格的猫生死——这就是「全一」的能力。
    随著我的观望,硝子也点点头: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枪剑。於回路开始建构……结束。」
    硝子的本体开始在体内的空间建构武器。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於是站到硝子身前,将鸳野——将姬岛从她的视线隔开。
    「好了……也该落幕了。」
    我看见芹菜在「有限圆环」的诱惑囚禁之下,茫然看著我。
    鸳野抱住芹菜,以憎恨的眼神瞪著我。
    剩下的两名少年无声无息挡到我们之问,守护鸳野。
    他们的一举一动、我所看见的一切,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眼前的敌人拿著细长似剑的武器,散发黯淡的红色磷光。
    「还没!」
    像是要甩开什么东西,鸳野对著他们大叫:
    「我想你应该知道,被这个伤到将会动弹不得。所以你不能受任何伤……就算只是细如发丝的伤也一样!你不可能办得到!」
    「哼……」    :
    但是我不理会她的虚张声势,只是朝著背後开口:
    「准备好了吗(Are you ready?),我的所有物(my lady)?」
    硝子也回应我:
    「没问题,我的主人——请拥抱我。」
    硝子轻轻从背後伸出双手,环抱我的腰。
    从右边伸来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胸口。
    我伸出左手,和她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於是我拉住她的手,开始扭转。
    「嗯……」
    硝子吐出的热气,湿润了我的背。
    但是我毫不在意地加强力道,像是要拧断她的手腕。
    随著我的力量增强,硝子的手腕出现一圈裂痕。
    硝子一声不吭,只要屏息用剩下的左手用力抓住我的上衣。
    「啊……嗯。」
    裂痕逐渐扩大。
    但是裂痕底下不是血、不是肉、不是骨。
    而足以齿轮、螺丝、螺旋盘、螺栓、钉子、夹钳和绝缘线路组成的机械。
    我一边握住她的手,慢慢把她的手拔出来。
    手腕和手臂已经分离,逐渐露出里面的机械。
    机械装置从硝子的手臂延伸而出,有如刀剑出鞘。
    从背後抱著我的硝子似乎在忍耐什么,咬著嘴唇,呼吸也十分急促:
    「嗯……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著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硝子的手腕终於完全与身体分离。
    我将拔出来的东西水下举起。
    与我十指交握的手就是握把,从手腕的断面露出一堆扭曲零件组合而成的,一把细长带有机械风格的——剑。
    「嗯……哈……啊。」
    硝子抱著我的身体,无力的双脚慢慢坐下去。   
    我举起建构完成的剑一挥——   
    握柄是硝子的手,刀刀长度大约八十公分。因为是由金属零件拼凑而成,没有什么刀刃的感觉,反而像是细长的机械棍棒——不过只要是我定义的东西,便是为了切割而存在。
    於是我从坐倒在地的硝子身边迈出一步:
    「话先说在前头……鸳野在亚,就算你是小芹的朋友,我也不在乎。」
    提著那把剑——
    「站在那边的两个人也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以什么心情、经过什么过程得到虚轴、成了你的傀儡。现在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握住我手中硝子的手,确认触感。
    「我要杀。杀掉站在面前的你们。连同你们的悲伤憎恨愤怒喜悦回忆记忆感情,过去未来的一切,完全杀个乾净。轻描淡写、瞬间解决、不带任何感慨、不带任何後悔、不带任何犹豫、不带任何踌躇,有如机械依循程序程式逻辑,就像刚才的殊子一样……杀。」
    然後丢下我要说的话:
    「来吧,我的敌人。我要将你们的整个存在……一如往常加以否决。」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两名手握红色磷光的少年,对鸳野倒吸一口气产生反应,从台上向我扑过来。
   

    化为傀儡的两名少年,一前一後包围他们唯一的敌人。
    只要造成任何伤口就结束。我会赢。城岛晶没有任何胜算。在亚想要这么想,而且这种演变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她的脚在发抖、心跳加快、背脊发凉、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害怕城岛晶?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城岛晶在两名手持武器的敌人包夹之下,还是看著我——?
    目不转睛不发一语,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晶一直盯著鸳野的眼睛。
    现在晶的表情相当诡异。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又不像在观察她,准备伺机而动。她只能感觉对准她的视线。
    比野兽还要恶质,比爬虫类更加无机。
    简直就像机械一样……不,简直就像看著尸体的昆虫——无机无色没有意志的眼睛。
    没有任何前兆,晶突然有了动作。

    朝著左边高举红剑准备挥下的人发动攻击。
    那个人是在亚的傀儡,没有自己的意志。在亚对他的命令,只是纯粹将身为固定剂的超常爆发力与反射神经发挥到极限,不顾自身安危,毫不犹豫地攻击,只求让晶受伤。   
    面对晶挥下的剑,他冷静地一个垫步躲开,然後趁著晶的剑挥向地面无法行动的破绽,使出一记横砍。晶勉强侧身避开,但是背後的傀儡已经挥剑由下往上—砍,准备杀掉晶。
    晶跳到旁边逃过一劫,可是先发难的傀儡已经准备再度出击。
    「上啊!」
    在亚忍不住大喊。
    就是这样,只要在他身上划出一道伤口就赢了,根本不需要著急。
    让他们夹攻他,就算受伤也没关系。一个从右边攻击,另一个慢一拍从左边攻击:一个由上往下砍,一个从下往上挥——这样一来他就上下左右无处可逃。
    受到在亚控制的两人采取精确有如机械的杀人行动。如果是普通人,是具有感情的人,根本无法加以对抗。
    晶随手将武器往背後一举,挡住一记攻击。
    那么一来,应该躲不掉来自前方的攻击——在亚屏息以待。
    但是看著在亚的晶开口了:
    「动作太过精确了……这样是不行的。」
    并还想用自己的手抵挡来自斜仁的斩击——
    「你想做什么……!?」
    朝那把剑伸出去——对著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够封锁行动的武器,伸出自己的手。
    就算是迫不得已,这个方法也太蠢了。负伤的晶将会当场倒地。在亚觉得只有这种可能性,也应该会变成这样。然而——
    「咦?」
    剑被弹开,失去平衡的傀儡脚步不稳地往晶的背後踏出几步。
    晶若无其事地对他展开追击。
    视线还是盯著在亚,完全不打算看向面对的敌人。
    手臂没有受伤,连擦伤都没有。在亚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立刻察觉真相。   
    让不定量子对实轴反弹,藉此产生力场——只要虚轴和固定剂都会,是种相当累人却发挥不了多少效果的小把戏。在亚也知道这招,可是效率实在太差,就算用了也没有意义。
    晶就是在剑碰到手臂之前,从手臂扩展这种微弱的力场,藉此当成盾牌。
    就连这种东西、这点小把戏,城岛晶都能够提升到技巧的领域吗——?
    「啊……」
    在她发愣的同时,一记斩击就将其中一个傀儡的头,毫不费力、毫不犹豫地砍下来。
    晶维持原本的姿势往後退一步,看也不看从身後攻来的另外一名对手,视线持续望著在亚,然後朝後方剌出扭曲的武器。
    接著一面盯著在亚,一面用没拿武器的手轻松接住打算横砍的少年手臂,顺势一个转身——在看著在亚的同时,用剌在心脏附近那把扭曲零件组成的「剑」,将他的身体划开。
    动作比那些傀儡还要流畅。
    第二个傀儡一样三两下就倒地不起,并且消失。
    晶慢条斯理地调整姿势,眼睛看向在亚。
    不,他一直看著在亚。
    「噫……」
    在亚双脚的颤抖达到极点。
    那些行动有如机械的傀儡,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像几块破布般遭到杀害、消失,这件事固然让在亚感到害怕,可是她真正恐惧的不是他的动作。
    最恐怖的是——
    在用没有任何浪费的动作杀害两个人的过程当中,城岛晶有如昆虫的视线,完全没有离开她的身上。
    「什么……你在看什么!?」
    她不禁大叫出声:
    「你为什么能摆出那种表情!?为什么可以那样战斗!?为什么要一直看著我……为什么……不要看……不要看我……怪物!」
    「怪物吗……」
    晶的嘴巴回答在亚的疑问:
    「那你最好记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所谓踏进非日常。」
    他的声音里,完全找不到这个世界上任何感情。
    「你以为自己是要逃向乐园吗,鸳野在亚?」
    光是被他叫到名字,就让人忍不住双脚打颤。
    「你以为离开此岸逃到彼岸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鸳野在亚?」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你就是连游泳渡河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便想摘下彼岸花朵才会这样,鸳野……在亚。」
    别再用那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像是朗诵公式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啊……啊……」
    在亚反射性地发出尖叫,好像突然发病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推开怀中的芹菜,心想自己要被杀了。
    她不觉得自己逃得了,但是却受不了死亡,以及要被他杀掉的事实。要被那种怪物不带任何感伤地杀掉,就像被口Delete键删掉的档案一般从这个世界消失,她无法接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无法忍受!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那个人——无限回廊给她的力量——
    以血液传递存在的「有限圆环」。
    柿原里绪的劣化世界「缺陷群体」。
    出自在亚心愿的「操梦者」。
    靠著伤害就能让对手无法行动的「knocking on」。
    还有一个,还有留到最後的一个。
    『拒绝症候群』……杀掉那个家伙!!」
    她从体内深处使力,叫出那个虚轴。
    身上瞬间冒出绿色雾气——只要对方吸入就会从内部破坏对方身体的毒雾。
    「别过来!你一靠近……一碰到这些雾就会死!」
    那个人给她这个虚轴时,她没有用的意思,而且也不打算用。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许她说不了。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对,要是让他靠近我,我就必死无疑。  
    「原来……」   
    城岛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打断在亚的思绪。
    「那就是让里绪受苦的虚轴吗……很适合你啊,鸳野在亚。」
    「咦?」   
    他说适合我?  
    「毒杀靠近你的人?那又要怎么和别人接触?你想接触的人将会全部死光,就连想接触你的人都会被你杀了。你只是一个人,你和世界……已经无法连系。」
    内容虽然怜悯,但是晶的声音完全不带任何感情。
    不过还是让在亚一时茫然。正因为没有感情,更让她心里一沉。
    他说的正是在亚不想使用这种力量的理由——
    「硝子,还剩下多少时间?」
    「Yes……还剩下三十二分十二秒,主人。」
    不顾大受打击的在亚,晶问了背後的城岛硝子。这大概是由佐伯妮雅治疗伤势随之而来的限制时间。
    「真是太充裕了。鸳野在亚……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
    不是讽刺、挖苦、怜悯,晶的语气只是陈述事实。
    「三十二分钟。你的觉悟就是少了这些。既无法忘怀日常,又无法踏进非日常。」
    她原本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他的诡辩。
    但是从晶的口中说出来,听起来纯粹只是陈述资料上的事实。
    「噫……」
    事实摆在眼前,让在亚直打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在她十公尺以外的地方,晶举起手中的剑,将剑尖指向她:
    「我命令硝子建构的是『枪剑』。」
    他沿著刀身,在那把机械聚合的棒状武器中间握住一个零件,并且把它抽出来:
    「这个东西和实物相比,概念上虽然有点改变,但是……」
    握著手中的部分转了一下。喀喳一声,剑尖和刀身的一半从那把剑上分离。
    「这把武器既是能够斩断世界的剑……」
    拿著那个部分的手动了一下,轻轻发出「喀!」一声。
    细长的棒状,由机械零件组成L字形的武器。
    晶拿著从剑上分离的某种武器,指向在亚。
    从武器的形状和他的动作来看,应该是——
    「……也是能够触及孤立世界的枪。」
    话语一落,原本是剑尖的零件激射而出——瞬间传来贯穿头部的刺痛。
    在亚根本无法抵抗,子弹在命中瞬间就有如玻璃破成碎片。
    在亚脑中孤独的世界遭到破坏。
    「啊……」
    绿色的雾气跟著散去,茫然若失的在亚当场坐倒。
    她浑身无力,心中充满深刻的恐惧与同等的失落。
    城岛晶面无表情的脸孔映入眼帘——那是始终盯著她看,一双有如无底深渊的眼睛。
    还有面无表情在他背後待命的城岛硝子。
    三十二分钟的差距。
    看著眼前这些人,亲身体会其中的含意,在亚朦胧地思考:
    这三十二分钟的差距里,恐怕存在比在亚自己那几个如梦似幻的世界更加恐怖,比恶梦还要可怕的地狱。
    我没有变成这种怪物,或许是件好事。
   

    「硝子,关闭不定量子回路。」
    「Yes.」
    我对著平淡的声音来源点头,切断「全一」的运作。
    握在主人手中的手也随之消失。确认手腕回到手臂原本位置之後,这才看向主人的脸。
    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感情。
    理由恐怕是——承受不了。
    芹菜学姊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守护的人,却依然陷入危机。还有面对和这次事件无关,只是遭到波及的无辜人们,还是必须排除他们。
    这样的状况,让主人下定决心。
    确实有不杀那些少年的方法。
    我的武器根据破坏对象的定义,可以只消灭虚轴,让固定剂不受任何伤害。因此只要主人对我下达这种命令,那两名少年应该还是能够保住一条命。
    但是主人却杀了他们。
    关於这点,对我来说并没有提出疑问的必要——打从一开始就没有。
    是我的武器杀了他们,是主人下的手。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因此主人背负的重担也落在我的肩上,没有任何要素能够导出不合理。如果主人要杀人,那么我也会杀。
    即使没有任何人会原谅这样的行为。
    可是主人没有杀她——鸳野在亚,我无法推测这是因为决心不够还是同情。
    主人站在鸳野在亚的身前,一语不发低头看著她。
    「硝子。」
    姿势不变的主人叫出我的名字。
    「殊子。」
    接著也叫了殊子学姊。
    「是。」「有事吗?」
    听到我们两个同时回答,主人以有点感伤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是你们的问题,所以由你们来选择。」
    「啊。」
    殊子轻叫一声,我们看向不住发抖,涕泪纵横,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鸳野在亚。
    「噫……」
    在三个人的注视之下,鸳野学姊——「有限圆环」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我……不要……」
    她的声音相当虚弱,而且说话方式让人隐约想起小公主。
    她以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
    我看向主人,发现他只是面无表情低著头。
    但是他不像刚才那样压抑所有的感情,反而……比较像是因为混杂太多不同的感情,才会这么面无表情。
    「『有限圆环』。」
    我转头看著她问道:
    「小公王……已经……死了吗?」
    她只是一边发抖,一边缓缓摇头。反倒是靠著体育馆墙壁的殊子出声:
    「这很难说啊,硝子。」
    「很难说……是什么意思?」
    站起来的殊子脚步看来有点疲倦,还是轻快地朝著我走过来:
    「我猜姬的记忆应该有一部分留在她的心里。可是……姬的身体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就算消灭她也没办法复原。修正力已经产生作用,那个名叫姬岛姬的女孩……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记忆对我来说,就是存在脑中的资讯。
    这种资讯——只要经过精密的数位化就可以重现和复制——可是如果只有一部分,真的能够代表个体吗?
    这是足以用来论断生死的因素吗?
    所以我开始思考,运用藏在体内的本体运算能力,使尽全力思考。
    但是出现错误……我的体内发生许多无预期的错误。正当运算结果即将出现时,我停止运算,将工作项目强制结束。   
    我提出一个问题:
    「殊子觉得怎么样?」
    但这只是把问题拉开,由他人负责导出结论而已。
    「这个嘛……」
    殊子的手扶著舞台边缘,「哟!」的一声爬上与我一样高的舞台。   
    「我记得刚才说过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回答:
    「我根本并不在乎——无论是姬,还是我自己。所以……姬是不是活在她的心中,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讲得明白一点,我也不在乎到底要『怎么定义活著』。我很过分吧……所以硝子决定就行了,看你要拿她怎么样。」   
    殊子笑了,把视线从鸳野在亚身上栘开。
    她的表情和平常完全一样,就连身为机械的我也找不出差异。
    轻薄的微笑也和平常一样,就像在世界表面飘荡——
    「殊子。」
    所以我将视线转向殊子:
    「请不要说谎。」
    「啊?你说我说谎吗?」
    「是的……表情很完美,但是……声音不对。」
    只有一点点差异。
   「而且殊子没有看著鸳野。无论何时,殊子在说话时总是凝视对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对方的思绪……」
    她平常总是正面迎上对方的视线,可是刚才却没这么做。也就是说——
    「殊子是怕……鸳野看穿你的内心吧?」
    虽然我提出质问,回答我的却是沉默。
    就这样过了几秒钟,一语不发的殊子总算开口:
    「败给你了。」
    她看著旁边,说得好像跟自己无关:
    「其实啊……我很在乎……我没有办法自己作主……硝子,可以请你帮我决定吗?我……真的没办法。」
    她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轻薄,但是表情很认真。
    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脏开始以超乎预期的速度跳动。
    决定延後的结论最後回到我这边。
    因为这样,只是因为这样——为什么会让应该是机械的我,产生这种反应?
    「主人……」
    我对著不知何时爬上舞台的主人询问意见。
    可是主人却对我摇头,表情不像刚才一样毫无感情,而是一如往常的普通。
    「殊子都这么说了,就由你决定吧……硝子。」
    「咦?」   
    由我决定?   
    主人在说什么?
    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的存在意义就是遵从主人的所有命令,不带任何感情。所以他只要命令我就行了。看是要杀她,或是饶她一命,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就会立刻毫不迟疑地奉命行事——
    可是我又想到。
    主人是对我「下达自行决定的命令」。
    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两者之间是以等号连结的相等关系。没有逻辑上的矛盾,没有任何杂质介入的完整方程式。
    既然如此,我的意志又是怎么样——?
    我往鸳野走过去。光是这个动作就令她感到害怕,坐在地上用无力的双脚往後退。
    我不顾她的恐惧,坐在她的面前,与她四日相望。
    「你……」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
    「啊……」
    浑身发抖的她牙齿不住打颤,甚至哭了出来。
    我——我原本打算叫她一声,但是我办不到。
    我应该怎么称呼她?
    我不知道。
    思考领域产生错误,等了十亿分之一秒还不见起色。我的三次元活动体,这个有机体的脑干神经系统大幅度的延迟。我要说的话突然中断。
    就在此时。
    「硝……子……」
    一个细微的颤抖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传出。
    她发出两个音。那两个音代表——我的名字。
    ——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刚入学时的事。
    坐在我隔壁两个座位的人,就是小公主。
    入学之後第一个找我说话的人,就是小公主。
    我面无表情地告诉她,我叫城岛硝子。
    但是她却对这样的我,露出最棒的微笑——
    城岛……硝子……你叫硝子啊。请多指教。
    她也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姬,姬岛姬。这个名字很怪吧?
    不,没有这回事——我这么回答她。
    於是她笑了,再次露出开心的笑容。那个表情是身为机械的我做不出来的。
    面对第一次见面的我,亲密地问我——我可以叫你硝子吗?
    「主人——」
    我的眼睛看著她,嘴巴呼唤主人:
    「主人,我……我……」
    他没有说话,所以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不要,主人……我不要……消灭……小公主。」
    我的声音很小,无法确认他是否听见。
    但是主人只同了一句「我知道了」并且对殊子说声「拜托你了」。
    所以我站起来,背对著她——背对小公主,回到主人身边。
    和我擦身而过的殊子悄悄对我说声:
    「……谢谢你,硝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这样低著头继续走。
    走到主人身边,把脸埋在主人的胸前。
    主人什么也没说,默默抚摸我的头。
    这次我并没有要求他给我奖励——
    但是这次和上次不同,我的确很需要摸摸头。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54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epilogue-1st:
IDIOTEQUE
(because she doesn't have emotional mind……but yet)
       

    事情结束已经过了两个礼拜。
    令人讶异的是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变化。
    我每天早上七点半到校,和康复的里绪一起和之前一样,在楼顶确认学校里的人。速见殊子在事情隔天就恢复平常的口吻和态度,每次在走廊或是上下学的路上遇见她,她就会出手拨弄我的安定,态意扰乱这片日常。
    硝子就读的一年九班似乎也一样。
    姬岛姬存在的痕迹消失之後,她们班上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协调,一样充斥著期待暑假到来的散漫气氛。
    至於硝子——表面上看来也没有变化。
    每逢星期二还是看她的推理悬疑剧场看得入神,每天晚上还是面无表情吃她的布丁,早上还是会来把我打醒,每天都过得相当顺利——看起来过得相当顺利。
    不过还是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
    就是鸳野在亚。
    她在透过虚轴「有限圆环」拥有姬岛姬等五个人的记忆和人格之後,个性就变得十分积极,让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在学校里也不再躲在芹菜背後,会主动找同学说话,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支支吾吾,大家都说简直就是改头换面。
    几天前她还邀良司和我和芹菜一起去海边玩。虽然我的反应是苦笑,不过另外两个倒是很想去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好说不去。
    那一天,速见殊子对鸳野在亚加以催眠。
    殊子封印住虚轴的欲求——也就是自杀的冲动,同时也让在亚感觉不到体内几个人的记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吸收了五个人,还有自己是虚轴的固定剂等事。
    内情只有我们知道。只要我们不说,谎言总有一天会成真……虽然无法成为真正的事实。
    姬岛姬究竞能不能说是活著,还是应该说是死亡,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人格的确有一部分反映在鸳野的某些地方,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或许算是活著,但这也只是主观与意识的问题。但是殊子和硝子什么都没说,所以我也不打算说什么。
    不知道她们两个有没有结论?
    但是她毫无疑问是个虚轴,而且还是那个家伙的——无限回廊的劣化世界。
    在这层意义上,我的确有在注意她。那个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心血来潮,把「有限圆环」从她身上收回去。老实说,我现在就像抱著一颗炸弹,同时拥有不安与亢奋的感觉。不安是因为她的存在随时有可能会让我们的日常瓦解,亢奋是因为或许能把她当成饵,吸引无限回廊上钩。
    我实在太冷酷了。但是我已经踏进那个领域。
    就算现在洗心革面,也绝对无法挽回任何事,更没有办法补偿。
    两个人。
    我杀了两个人。对於这件事我完全无法辩解,无论怎样挣扎都洗不掉我的罪恶。光是这么一想,就让我几乎快要崩溃,心脏时常冷不防地就加速跳动。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得到完好如初的日常?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更加冷酷,吏深谋远虑。
    ——要比那个家伙更冷酷、更狡猾。
    没错。
    因为我最後的精神堡垒,也已经有了补丁。
    未来无论再裂开几次,我也只能设法还原。即使整个表面涂上一层接著剂、即使外观多么扭曲、即使不成原形,我还是得加以修复。
    那天晚上——
    殊子封印了鸳野在亚的记忆之後,我为了让芹菜从「有限圆环」造成的恍惚状态恢复,站到她的面前。
    坐著的她一动也不动,只是一脸茫然。我甩了她一巴掌,让她失焦的视线复原。
    再来就是请殊子封住她的记忆,然後带她回家就结束了——我原本是这么想。
    芹菜——小芹在挨打之後才眨了几下眼睛,望著趴在地上的鸳野。
    然後终於看往我的方向,於是我问她: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会痛?」
    要是鸳野弄伤她,还得请佐伯妮雅帮她治好才行。
    小芹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只是梢梢偏著头,嘴巴微微张开。
    我期待听到她的声音,听到我的名字——听到她叫「小晶」。
    「噫……」
    可是她一看见我,眼中立刻流露出害怕的眼神。
    「小……芹?」
    我伸出手想对她说声「没事了。」可是直到下一秒钟我才发现,这个举动实在太过天真,根本没有认清事实。
    「啪!」
    直到我伸出去的手,被她挥开之後——
    「噫……不要。」
    「咦……?」
    小芹低声说了一句:
    「不要过来。」
    「小……芹——」
    「不要啊!」
    我的关心遭到她的尖叫拒绝。
    「你……你是什么……」
    呜咽当中夹杂恐惧、困惑,还有厌恶。
    「不要碰我!」
    她甩开我之後,拚命向後退。
    喔,对了——直到此时我才想到,小芹都看到了。
    虽然恍惚的她无法判断当时的状况,还是自始至终全部看到了——看到那副异常的状况。
    「是吗?我……已经……」
    还有——我杀了人。
    「还给我……」
    不过她还是坚强地站起来:
    「你……不是小晶。」
    又带著点依赖。
    「你不是小晶……你不是小晶,你不是!」
    依赖著我。
    「还给我……」
    但不是现在的我。
    「把小晶……还给我!我的……晶……小晶……!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你这个怪物!!」
    而是对小芹熟悉的城岛晶求救。
    「呜……不……不要……不要啊……不要啊……!」
    她将视线从我身上别开,蹲了下来。为了逃避现实,为了逃回她的现实,像个小孩子一样,像小时候一样哭了。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她的我,不能搂著她的肩膀,只能傻傻看著——
    距离那天晚上两个礼拜之後。
    这天是星期六,天气也差不多热到极限,再过三天就要放暑假了。
    时间来到傍晚,森町芹菜邀我去散步。
    当我开著冷气在房里看书时,门钤响了。一开门才发现是芹菜,而且难得打扮像个女孩子。
    「我们去散个步吧。」
    她这么邀我,所以我稍微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到客厅跟看电视的硝子说一声之後,我换上运动鞋和芹菜一起出门。
    住宅区的柏油路散发热气,让室外相当闷热,感觉走没几步就会开始流汗。芹菜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著,可是对我这个室内活动派的人来说,这种热气相当难受。
    「告诉你喔……」
    原本芹菜只是默默走著,但在离开住宅区之後突然开口:
    「在亚昨天……告白了。」
    「跟谁告白?」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让我忍不住追问下去。
    「就是……听了你一定会吓到。」
    「……谁啊?」
    芹菜故意吊我胃口,所以我也故意装出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真是的,你就这么没有兴趣吗——她稍微抗议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是敷户。在亚一直很喜欢敷户。」
    是吗?
    然後良司喜欢芹菜,芹菜喜欢我——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想让芹菜否定我,然後和芹菜合而为一。她大概是想让自己的生命和芹菜合而为一,然後将自己无法表达的心意、说不出口的话语说出来吧。
    我想起她变成虚轴之後,在体育馆里说的话——「就连有了喜欢的人,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爱意。」如此贬低过去的自己。
    我不知道她的行为是否正确。
    她的心意值不值得牺牲五个人来传达,接收别人的人格才能提起,到底算不算自己的勇气?我不打算提出这种问题。我也杀了两个人,所以没有资格过问,这和人数多寡无关。
    只是——
    「然後他怎么回答?」
    「还没。她说敷户要她等到第二学期。」
    大人都说十几岁谈的恋爱,只是一时冲昏了头——但是这样的恋爱还是可以让人杀人、让人改变自己。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在附近晃来晃去时,芹菜还是不断表示很佩服鸳野。
    一下子说她好厉害、一下子说她表面上很胆小,其实比我还要坚强。
    一下子说自己也应该学学她——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让芹菜如此心无芥蒂表示敬意的好友,事实上曾经背叛了她,差点带著她一起自杀。但是我又能对她说什么?
    不是吗?
    我带给小芹的绝望更大於鸳野,我还能说什么?
    我想起两个礼拜前的情景,不禁咬著嘴唇。
    「嗯……小晶,你怎么了?」
    忘记一切的小芹,看著我的眼神还足和以前一样,脸上的笑容有点担心。
    「没什么。」
    我也收起自己的表情回答她。
    我们的脚步自然而然带著我们走向流过本地中心的大河,来到堤防上。
    此时的我已经察觉,她为什么会邀我来散步。   
    察觉到喜欢我的小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主人和芹菜学姊出门散步之後,我也提著购物篮,带著钱包出门买东西。
    目标是商店街的超级市场,要准备今天晚餐的材料。
    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无限回廊没有什么大动作,但这并不构成怠忽戒备的理由。因此我在提升热源感应的敏感度之後,才锁好门走出住宅区。
    我一边走一边保持警戒,同时利用思考回路的一角,进行漫无目的的运算。
    事情结束之後——我还是一直想著小公主的事。
    在修正力将关於她存在的记忆从世界与人心当中消去之後,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我周遭的日常还是过得很安定。和八重及小公主两人之间的交友关系毫无窒碍。对我来说偶尔还是有些不顺畅,但是她们两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世界就在这么不合理的状态下运行。
    小公主的存在,或许是有部分留在鸳野在亚身上,但是那些部分已经被殊子封印起来,恐怕不会再有机会接触了。那么对我来说,小公主能算是活著吗?我还没做出结论。
    人类的生与死,生命是什么?
    存在需透过被观测才能成立。即使存在物理的实体,只要未受人观测、没有人认知,就无法说是存在。
    那么小公主的存在究竟在哪里?
    面对如此哲学性的问题,机械的思考回路性能不足。
    然而当时的我确实说了。
    我说「不要」。我说出不像机械、带有感情的言语。
    对於那个可能称不上是存在的小公主记忆——
    我在思考的同时,沿著巷子往右转,在前方二十公尺左右的十字路口右转,就会进入住宅区狭窄的道路。再走大约两百公尺,就会来到车流量较多的路口,到了那里人也会变得比较多。我将步行速度提升为原来的一·三倍。
    就在这时,我在感应前方热源而停下脚步。性别是女性,年龄推测为十四到十八岁。
    对方正准备以低於平均值的速度,通过前方的十字路口。
    因此我决定用肉眼确认那个人。如果她直直走过去就不予理会,等到转过来这边再保持警戒,等她走过去就没问题了。
    最後那个热源——那个女生走到十字路口附近,开始往我这边走来。
    我放慢步行速度,转过视线,准备确认那名女生的容貌。
    「咦……?」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思考回路停止。   
    她身上的T恤是常见的款式,宽松的设计不会很贴身,下半身的牛仔裤是紧身的七分裤类型,脚上穿著红色运动鞋。综合起来可以说是很普遍、没有特别突出的休闲打扮。
    年纪大约十六岁,及胸的长发绑成两边。肤色很健康,见不到任何疾病的徵兆。头发是标准的日本人发色——略带茶色的黑。
    她直盯著我,以略慢的步调朝我走来:
    「好久不见了。」
    我说不出话来,可是她继续说道:
    「单独外出好像有点不够小心喔?」
    站在我的面前,对著我说话。
    脸上挂著我很熟悉的——笑容。
    「可是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打算对付你。」
    她的长相、声音,还有说话方式。
    就在两个礼拜前,还是我几乎每天都会看见、听见的她。
    我的本体自动开始比对资料。我反射性送出停止的请求,但是因为没有逻辑的问题,运算仍继续进行。
    结果为九十九·九%——判断是本人。
    「你怎么这么惊讶啊……硝子?」
    「为什么……」
    在我尚未算出解答之时,小公主叫了我的名字。
    这是假的。
    逻辑上有问题,我无法承认这样的事实。
    我的本体「全一」的运算功能这么告诉我。
    姬岛姬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会在这里——
    「很奇怪吗?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对了,硝子也会有很奇怪的感觉吗?」
    尽管我的思考回路开始失控,眼前的她却以小公主的脸孔、小公主的声音、小公主的语气对我说话:
    「怎么了?还是想不通吗?硝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我开始摸索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依可能性由高到低排列,一一斟酌,并且与资料对比……不行,整理不出结论,速度降低到平常的二%。
    「为……什么、无法……解析。」
    就在思考回路的混乱终於影响有机体,呼吸和脉搏开始加速时,她对我说道:
    「还是说……你就快要拥有感情了……『全一』?」   
    此话一出,她的表情立刻呈现异於资料的变化。   
    不、不只是表情,就连脸孔、声音、举动,还有说话方式也是——   
    「问你一个问题,城岛硝子。」
    拥有小公主外型的她对我露出笑容:
    「一个人的人格——不,应该说是究竟存在哪里?排除灵魂这种无形的概念之後,还是很难定义对吧?」
    该不会是——
    「假设有一笔完整的资料,包含记录在脑细胞里的记忆、感情等等。如果这笔资料被骇客入侵,产生些许的扭曲,那么人们会……不,你会认定这笔产生错误的资料,就是原本的资料吗?」
    但是这样的推论太过——
    「还是要我换个问法?我想想……假设有液体装在杯子里。有一天杯子破了,里面的部分液体流到别的杯子里,然後你将那一部分的液体定义为『原本液体的残渣』,把它当成原本的液体。这时候你以为原本的杯子已经破了、碎了,那么……如果有人把你以为已经破掉的容器修好,而且原本的大部分液体都遗留在里面呢?只不过留在里面的液体在修理杯子的过程中,已经混入杂质。要是这杯东西出现在这里……你会如何理解、如何定义啊?」
    这的确是最合乎逻辑的可能,但是——
    「混入杂质的资料。备份资料遗失,无人辨识的资料。但是那笔资料只不过足没有和世界连结……却毫无疑问的存在。」
    我不得不承认,但是我的体内有什么在拒绝承认。
    至於那是什么……我无法解析。
    「好了,问题来了,『全一』。」
    可是我不得不承认。
    她是——
    「进入姬岛姬已死的身体里,吸纳留在脑中的姬岛姬的记忆与人格的我……到底应该定义为什么人呢?」
    「无限……回廊……」
    我的思考回路变成一片黑。
    将小公主——朋友的身体当成固定剂,吸收朋友人格的无限回廊——把与她本人截然不同的微笑与话语——呈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吗,城岛硝子?很简单,答案再简单也不过。」
    「为什么……!」
    「为了让你伤脑筋。」
    我无法正常呼吸。明知道这样会危及生命,有机体的肌肉却没有反应。面临存亡的危机,却连警告讯息都没有显示。眼睑违反我的意识,渐渐闭起来。就像我的回路正在拒绝听觉以外的一切资讯。
    「我说『全一』,虚轴之中最顽强最巨大,对世界来说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为了让我……让无限回廊……和城岛晶玩得更加尽兴,必须让你这个机械产生感情才行。懂吗?」
    我没有开口,无限回廊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打算暂时用这副模样试著影响你。别担心,你的宝贝朋友,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没被我完全吸收,不然这个游戏就玩不起来。所以还是可以硬是把我和她拆散……不,应该说只有你,只有你和城岛晶才能拆散我们……对吧?」
    我没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紧闭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
    尽管如此,无限回廊还是说得很开心:
    「以你们的力量分离『无限回廊』,用速见殊子的力量弥补『姬岛姬』的缺陷,你的朋友就会的的确确、完完全全……回到你身边。」
    应该说什么,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我得不到结论。
    正因为这样,无限回廊对闭著眼睛的我,说得很开心:
    「对我来说,『全一』……在你面对我、与姬岛姬为敌,为了把这个家伙抢回去的过程,你所萌生的感情才是重点……在你体内那种无法运算的不确定性,才是一切的关键啊,『全一』。」
    隐约带著悲伤——
    「将类比资料分割到最小极限,以数位方式完全理解之後——又会在分割之间出现随机的波动误差。当身为机械的你能够容许这种误差时,就会对世界形成更大的波动,让世界进入新的阶段。真是让人期待。唉,真是让人太期待了!」
    但又说得更加高兴——
    「所以,把我……从我的手中抢回去吧……『全一』。」
    最後这句话,是在我耳边的耳语。
    我反射性地以超越思考回路的速度,睁开眼睛抬起头。
    所以我看见——小公主离去的背影。
    她举起一只手,像是在对交情很好的朋友打招呼。
    无限回廊以悠闲的缓慢脚步,转回她原本走来的路。
    留在原地的我,身体不顾本体的命令,依然抑制不了些微的颤抖,只能默默目送她离开,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电线杆上的蝉,在黄昏放声鸣叫。
    太阳没人西边天际,东方的天空开始转为深蓝色。
    「我……」
    身体的颤抖,是我在设定日後行动的最重要目标时,伴随而来的些微错误。
    这是因为我有我的……不,是仅限於我的「理由」,因此产生些许的排斥反应。
    不是为了主人,而是为了自我状况所设定的行动目的。
    这是发生在身为道具的我身上,关键性的矛盾
    或许很有可能会将我的存在改变,而且有别於现状。
    尽管如此——
    「主人……」
    感受咬住嘴唇带来的疼痛,我抬头仰望天空。



    後记
    在此送上《虚轴少女(Resin Cast Milk)》第二集。不知道各位觉得好不好看?不好看的话我先说声抱歉,还请各位不要抛弃我。哪有人

这样开头的啊?我是藤原佑。
    就是这样,这次是让速见殊子和佐伯妮雅两个上一集只有出现名字的角色出场的故事。有很多读者都表示对她们是什么角色很感兴趣,所以我写起来有点胆战心惊……希望各位会喜欢。
    顺道一提,这两个角色也是请插画家椋本老师在我写本文之前,就先画出草稿,然後进行细部的个性设定。我先设定大致的走向,然後再根据她的人物设定修改语气相态度等细节部分。从制作的角度来说,算是很新鲜的方式,做起来非常有趣。其实人设的部分,两个角色都有两种不同走向的草稿。速见殊子的部分大家的意见倒是很一致,所以马上就通过;不过佐伯妮雅的部分大家就犹豫再三……最後是因为现在采用的方式,是过去椋本老师不曾做过的尝试,所以才会决定这么做。
    如果各位在阅读之时可以注意到这一点,或许会让本文多出一些乐趣。
    啊、还有二OO五年十二月出刊的《电击了hp Vol.39》上,也刊登了这部作品的短篇。内容和第二集稍微有点关连,还没看过的读者也可以看一下,无论先看哪边都可以。而且最惊人的是,那是一篇内容很温馨的故事。我努力写出那种故事,还请各位有机会一定要看。只要有心我也是办得到的……!
    本篇我也会继续努力写下去。顺利的话第三集大概会在初夏出版,请各位再等一下。(注:以上时间为日本地区的出版进度)
    下次的故事将以「破碎万花筒」舞鹤蜜为中心,当然晶和硝子也会出场。他们究竟能不能达成各自的目的呢?敬请期待。
    我竟然这么积极宣传,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要销售量不是差到很离谱,或是作者没有因为厌世跑去玉川上水(注:日本作家太宰治自杀的地方)就一定会出,请大家多多指教。
    最後是依照惯例的答谢。
    感谢佐藤编辑与插画的椋本老师,辛苦你们了。下次我会继续努力,让我们一起加油吧。非得努力不可。
    感谢美术设计、校对人员、编辑部、营业部、出版部的各位,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今後也
请多多指数。
    还有看了上一集之後,给我许多建议的各位同行,真的很感谢你们。特别是おかゆまさき老师(注:轻小说《扑杀天使朵库萝》的作者)、长谷川启介老师(注:轻小说穴死神的歌谣》的作者)、成田良悟老师,感谢你们的多方支持。
    另外还要特别感谢有沢老师所提供的创意,成为我写出本篇的发展当中,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真是谢谢。
    最重要的是感谢阅读这篇故事的各位读者。
    我诚挚地希望能够写出让各位一读再读的好作品。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每天都会努力不懈,未来还请各位多多支持。
    那么下集见了。我现在就用这台打「下集」会直接出现「吓极」的电脑写第三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藤原  佑


[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8-10-27 00:57 编辑 ]
发表于 2008-10-27 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貌似占楼完毕了

终于有第二卷了,楼主大爱啊
发表于 2008-10-27 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施工完了吧
话说这小说黑得来蛮吸引人的~!
发表于 2008-10-27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很喜欢这小说的设定,坐好位置等lz放出内容,期待晶能与里绪来点内容··很喜欢里绪啊
发表于 2008-10-27 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來出了第二卷了
這個大期待
不過至少要周末才有時間看呢
发表于 2008-10-27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的看了
感谢lz录入~!
发表于 2008-10-27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的第二卷期待好久了,楼主加油......
目前在看向c大要来的第四卷,二和三就靠楼主和officehan 大人了。
发表于 2008-10-27 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哼~雖然第一卷還沒看,回了這個從第一卷開看……
感謝樓主錄入!
发表于 2008-10-27 07:06 | 显示全部楼层
刚看完血色没多久,感觉虚轴会阴暗不少...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10-27 0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8-10-27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卷连坑都没看到就录完了,好快。。。。。期待3了开始
发表于 2008-10-27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神一样的LZ,进来膜拜一下
发表于 2008-10-27 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等到第二本了,头发都白了(其实咱头发是天生黄色的),楼主辛苦了,坚决支持楼主工作。今天就偷个懒,放下翻译工作来看了

[ 本帖最后由 疾風のよに 于 2008-10-27 10:17 编辑 ]
发表于 2008-10-27 10:5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上,作者把轻松幽默与压抑沉重应用得很好,先用轻松的情节开胃,再把毫无警觉的读者拖进压抑的矛盾旋涡~~非常实用的技巧呐~~
话虽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一本接一本的看下去了...真是可怕的技巧-_-b...
题外话...为啥总觉得作者是个阴沉又自我中心的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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