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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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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海里]幽落町妖怪杂货店5 等待春天的花蕾[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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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1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1870406485 于 2016-8-21 19:55 编辑

  幽落町妖怪杂货店5 等待春天的花蕾
  ——————————————
  作者:苍月海里
  插画:六七质
  译者:陈嘉霙
  图源:真妹控
  扫图:真妹控
  录入:污驴
  天使动漫:www.tsdm.net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
  又是新的一年,时间从冬季渐渐转变成春季,
  御城彼方的心却彷佛扎了根刺般隐隐作痛。
  那根刺便是关于居住在幽落町的事。

  因为误食了常世的食物,
  彼方必须住在位于常世与现世交界处的幽落町一年时间,
  所以从去年春天开始,便以活人的身份成为常世居民。
  但随着仅有一年的契约期限逐渐逼近,
  房东兼杂货店「水无月堂」的店主水脉对彼方说:
  「活人不能继续住在常世,否则会变成妖怪……」
  有效疗愈疲惫的心,温暖的解谜物语!

  作者简介
  作者:苍月海里
  出生于宫城县仙台市,在千叶县长大,目前是一名在东京都内担任书店店员的兼职作家。毕业于日本大学理工学院。


  租
  三坪和室 坐北朝南 日照良好
  附独立厕所、厨房、基本家具
  租金40000日元

  看房请洽xx-xxxx-xxxx猫目先生

  一年的租屋七月即将到期,希望你将美好的回忆当成鼓励的力量,继续努力地往前走下去。


  CONTENTS

  第一章 前往对岸
  第二章 驱鬼仪式
  第三章 何去何从
  番外篇 祭典音乐


  人物介绍

  御城彼方
  必须在幽落町住满一年才能离开的大学生。当然是人类。

  小城真夜
  妖怪迷家的化身。说话语气像武士的管家。

  苏芳
  神秘的纸芝居艺人,虽然有着男孩外表,用语却很成熟。

  忍
  冷静沉着的男人。似乎和水脉与猫目是旧识(?)

  猫目次郎
  非常崇拜水脉的驼背帅哥。真面目是一只黑色的公猫。

  水脉
  彼方的房东。经营名为「水无月堂」的杂货店,也是龙的化身。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前往对岸
  
  一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黄昏时的和煦阳光自窗帘细缝照进房里。
  「新年快乐。」
  「早啊,真夜先生……」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跪坐在床铺边,身穿管家服饰的年轻人。他是个长相端正,典型的美男子,但他双手并拢,低首敛目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管家或武士该有的动作。
  「真夜先生,你在干嘛?在模仿刚结婚的少妇……?」
  「彼方大人!你在胡说什么啊!」
  「对、对不起……!」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联想很糟糕,赶紧向真夜先生道歉。
  「这样说实在让小的太惶恐了!而、而且我怎么可以跟鼎大人的孙子……」
  「重点不是这个吧,跟爷爷没关系啦!」
  真夜先生是已故爷爷的好友。虽然外表是人类,其实他是名为迷家的妖怪,房子的外型更贴近他的本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的反应有时候会怪怪的。
  「……托你的福,我现在完全清醒了。」
  「能帮上彼方大人的忙,小的深感荣幸!」
  看着他真心的笑容,我只好暧昧地点头回应:「嗯。」可惜真夜先生听不懂我话里的讽刺。
  「你真的很喜欢我爷爷耶。」
  「彼方大人不也一样喜欢鼎大人吗?」
  「嗯,这我不否认。可是我对爷爷的喜爱应该比不上你……」
  爷爷在真夜先生心中的地位依然很高,我到现在都还只是「鼎大人的孙子」。
  「彼方大人?」
  「没什么。」
  真夜先生疑惑地偏着头,而我则刻意挤出笑容回应。
  「呃……」
  为了转换心情,我开始搜寻脑中的记忆。
  记得昨天我们到王子看了「狐狸游行」。
  传说中,各地的狐狸会于除夕夜聚集,带着狐火进行新年参拜。根据这个传说,举办了由人扮演狐狸到王子稻荷神社参拜的活动。虽然途中我们遇见了真正的狐狸,也算是美好的回忆。
  只是后来水脉先生为了赶回龙头神社参加被他完全抛在脑后的新年参拜,全部人又一起赶回幽落町,场面非常混乱。
  总之,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旦。
  「重新来一次。新年快乐。」
  我穿着睡衣向真夜先生鞠躬行礼,真夜先生也跟着回道:「新年快乐。」
  「你的衣服在这里,请快点更衣,我们一同前往水无月堂。」
  「对喔,我们得去跟水脉先生还有猫目先生拜年。」
  「年菜也都准备好了等你享用。」
  真夜先生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宣布。
  
  
  到了水无月堂,正好看见白尾先生走出店门。他穿着神主服饰,外面罩着羽织,头发也整齐地扎起。
  「新年快乐。昨晚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
  我有些尴尬地低头行礼,因为我也得为水脉先生忘记新年参拜,负一部分责任。
  「你来跟水脉先生拜年?」
  「是啊。拜年这种事可不是昨晚打过招呼就算了。必须要在今天正式来一趟才行。」
  「没、没错。」
  白尾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猜他刚才八成对着水脉先生不停说教,内容大概就是说水脉先生缺少身为祭祀神的自觉等等。
  「白尾大人真是勤快。」真夜先生说。
  「这是当然,毕竟我负责守护幽落町的神社啊。那么我先告辞,两位再见。我得回神社了。」
  「还会有香客去神社新年参拜吗?」
  「有啊。除了接待香客,还得忙着准备捣麻薯大会的事。」
  「捣麻薯大会?」
  「是啊。每年元旦,龙头神社都会举行捣麻薯大会,祈祷今年一整年大家都能健健康康。」
  「我先走了。」白尾先生点头行礼后,迅速返回龙头神社。
  我一跨过门坎,身穿䌷布和服,美丽的水脉先生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啊!新年快乐。」或许是来参拜的香客还有白尾先生的唠叨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昨晚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也跟水脉先生一起在王子逛得很开心,所以……」
  所以我也有罪。我怀着很抱歉的心情吐了吐舌头。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你看……」
  店门口贴着一张上头写着「今日公休」的纸。
  看来即使是水无月堂,元旦也是会休息的。不过纸条有备注:「有需要的话,请从后门进入店里。」感觉还是非常乐意服务购买零食的客人。
  「彼方先生睡到现在才起来吗?竟然从元旦就开始睡懒觉,真有你的。就连花生都比你有用。」
  新年才刚刚来临,就从店里传出猫目先生的毒舌讽刺。他今天不是黑猫的模样,而是驼背的帅气青年。
  「为什么要扯到花生?」
  「因为你气鼓鼓时双颊膨胀的样子很像花生。」
  「……等一下,猫目先生。」
  「嗄?」
  「你刚才说的花生是指有壳的那种?」
  「当然。你还满了解的嘛。」
  猫目先生一脸轻松的模样。我边逼近他边说:「我一点都不懂。完全不懂,猫目先生!」
  「干嘛啦!脸不要靠我这么近。」
  「我一直在忍,但是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告诉你,有壳的那种叫落花生!剥了壳后,表面还有薄膜时,叫做南京豆!去掉薄膜后才叫做花生啦!」
  「分这么细!都一样是花生啊!」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唉,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再靠近我,表情有够难看。」
  猫目先生举双手投降。肯认输就好。我希望他之后能小心对待花生,因为花生可是千叶县的宝物。
  「机会难得,我特地在年菜里放了味噌花生(注1)。」
  水脉先生指着摆满了小矮桌的年菜。他准备的年菜足足装满五层餐盒,豪华丰盛。
  有虾子、伊达卷、鱼板和黑豆。在昆布和鱼卵等固定出现的菜色当中,我发现有一道焦糖色的菜,是味噌里头混着花生。
  「真的是味噌花生!」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嗯,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在东京难得能吃到这样食物。哇,好开心。」
  我不禁双眼发亮。味噌花生是千叶县学校营养午餐常见的菜色,可说是经典中的经典。在家的时候,妈妈常买回来吃。自从来到东京后就再也没吃过了。
  「味噌花生喔。该不会是千叶县民的Soul Food吧?」
  猫目先生摆出受不了的样子碎碎念。
  「既然是老爷特意准备的食物,一定好吃。但是也没必要高兴成那样吧?」
  说完,猫目先生伸出筷子夹了味噌花生。「不可以偷吃,太没规矩了 !」水脉先生轻声斥责,猫目先生还是夹到了一颗花生并塞进嘴里。
  「……这、这个味道!」
  猫目先生张大了双眼。
  「主要的味道并非来自味噌,而是甜味。花生的口感与坚果类独特的甜味被提升至最高境界,甜而不腻,这味道实在太完美了啊……!」
  猫目先生当场瘫坐在地。
  「完全输了,我完全输了啊……」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头一次见到吃味噌花生吃到这么感动的人。
  「这些年菜,小的也有幸帮忙。证据在此,请看。」
  真夜先生从旁边走来,指着年菜里的菜说道。果然有证据,年菜里有牛舌与竹叶鱼板,角落里还有一团美丽的绿色食物,应该是毛豆馅吧?
  「喔,竟然还放了仙台的名产,真是豪华。」
  「其实我本来还想把萩之月也放进去……」
  「可是萩之月是零食,饭后再吃吧。」
  水脉先生面露苦笑说。依照真夜先生的脾气,他一定还想放更多名产。虽然我曾经住在爷爷家,也爱吃这些仙台名产,不过年菜若都是零食,也颇令人伤脑筋。
  「好了,既然次郎已经先吃了,我们也快点开动吧。」
  「好,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立刻进攻味噌花生。水脉先生也拿起筷子,灵活地夹起黑豆。
  「对了,彼方同学。」
  「什么事?」
  「你今天有计划要去哪里吗?」
  被水脉先生这么一问,「这个嘛……」我开始思索。
  「我想他一定想要睡过整个新年吧?」
  猫目先生开着玩笑,我则反驳:「才没有!」
  「彼方大人已经醒了,因为他一路熟睡到刚刚才起床呢。」
  「真夜先生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边哀号边想着。难得来到东京,我想要做一些只有在东京才能做的事情。
  「啊!对了!我想去浅草寺!」
  「浅草寺?在浅草的哪里?」
  「嗯。我知道现在那边跟成田山新胜寺一样人潮汹涌,但是我想见识一下人潮究竟有多可怕。」
  「像彼方先生这样的乡巴佬去浅草寺,一定会迷路。」
  猫目先生嘴里边嚼着味噌花生边说。一个不留神,没多加注意,花生快要被猫目先生吃光了。
  「去那边人挤人真的很危险?」
  「别担心。只要先约定好集合地点跟时间,即使跟大家走散了也不会有问题。我们一起去吧。」
  水脉先生的微笑如此温暖,我开心地回问:
  「真的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是真的。我希望彼方同学能过个开心的新年。」
  「小的也想陪同各位一起前往!」
  「嗯,很欢迎真夜先生和我们一起去。」
  水脉先生点头。只有猫目先生不悦地喃喃自语:
  「唉唷!又要在天寒地冻中出门了,真辛苦。」
  「猫目先生不去吗?」
  「那可是浅草寺。每年电视都播放新年期间浅草寺那边的恐怖景象喔。」
  「确实是如此。」
  「明知如此还要跑去凑热闹,你疯了不成?唉,但是老爷已经答应了彼方先生的邀约,我也没办法。老爷真是可怜啊,还有,为什么才刚刚过年,我就得跑去人挤人的地方啊……」
  猫目先生话才说到一半就与水脉先生四目交接。「如果次郎也能一起来,我会觉得很开心喔。」水脉先生委婉地说。
  「我也去!」
  猫目先生立刻回答。
  「为了老爷,不论是浅草寺或是晴空塔我都愿意去!」
  「喔喔。晴空塔也不错耶。晴空街道那边可能会有新年首卖会(注2)的活动。」
  「新年首卖会喔!我好像很少为了新年首卖会出门逛街耶。」
  现在想想,在老家过年时,通常都走悠闲路线。像是新年参拜或是新年首卖会这种人山人海的活动,根本不会想特地出门参加。
  不过,过年出门跟大家挤一挤好像也不赖。
  我边这样想,边把剩余不多的味噌花生全部夹起来放进嘴里。
  
  
  「龙头神社下午有捣麻薯大会,我们得趁大会开始前回到幽落町。」
  水脉先生说完,带着我们离开了水无月堂。冷风吹来,让人忍不住缩起身体。
  「这次要是又忘记回来,绝对会被白尾大叔骂的。」
  「嗯。这次绝对不能给白尾添麻烦,而且我也想跟大家一起吃麻薯。」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
  「说到麻薯,就想到红豆馅。不过小的很想推荐大家搭配毛豆馅吃。」
  「我喜欢毛豆糕,可是把毛豆馅拿来配新年的麻薯,好像不太对味。」
  我忍不住面露苦笑地说,但是真夜先生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尴尬,双眼仍闪闪发亮地对我问道:
  「彼方大人,你喜欢搭配哪种配料吃麻薯?」
  「红豆馅跟黄豆粉相比,我应该比较喜欢黄豆粉吧?」
  「光沾黄豆粉吃不会有点恶心吗?我比较喜欢安倍川麻薯(注3)。」
  「不管搭配什么配料我都爱吃。但是若真要挑选一样,我会选红豆汤。汤里的红豆颗粒配着软绵绵的麻薯一起吃,让人觉得好幸福。」
  水脉先生单手做出拿着碗的动作,露出像是在做梦般的神情。我猜他已经开始想像自己正在吃红豆汤的情景。
  「能看见老爷幸福的表情,就是我最幸福的事了。」
  「新的一年才刚到,猫目先生就开始耍肉麻。」
  「别这么称赞我。」
  「那不是称赞好吗?」
  水脉先生听到我们的对话,发出笑声。
  「不过提到了红豆馅,就想到那个孩子呢。」
  「啊,老爷是说那一位吗?他只要听到红豆馅或是羊羹,眼神都变了。」猫目先生似乎知道水脉先生说的是谁,颇感赞同地说。
  「那个孩子……?」
  我和真夜先生偏着头,一脸疑惑。水脉先生则与猫目先生对看了一眼。
  「呃……是一个我们认识的人。」
  「他以前住在幽落町。」
  「现在不住在这里了吗?」
  面对一脸讶异的真夜先生,水脉先生点头回答:「嗯。」
  「他在全国各地到处旅行。偶尔会捎来信息,还有当地的名产。」
  「喔,看来是一个礼数周到的人。」
  「有时觉得他太有礼貌,其实可以别那么拘束。」
  猫目先生喃喃地说,水脉先生则露出稍微困扰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似乎不太想多聊那个人,于是我也含糊地回应道:「原来如此。」就这么结束了这个话题。
  幽落町商店街里的商家都会在店门口摆放门松(注4)。不过每家店都拉上了铁门,连我常去光顾的八百商店也不例外。果然大家都会在正月时放假,恐怕只有现世的人类会在这个时候仍积极开店做生意吧?
  「啊!水脉大人!」
  「是彼方哥哥跟猫目哥哥,小的也在!」
  孩子的声音让我们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狸猫兄弟从铁门紧闭着的八百商店后门慢慢走过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对小兄弟朝大家鞠躬,我们也点头回应:「新年快乐!」
  「你们要出去玩吗?」
  狸猫哥哥问道。水脉先生点头说:「是啊。」
  「我们要去浅草,看看新年参拜的人潮。」
  「所以我们主要目的不是新年参拜,而是观看人潮喔……」
  率先提议的我颇有感触地说。
  「那是因为老爷很聪明。他知道那边人太多,根本没有办法进去参拜啊。」
  「原来如此,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观察人群啊。」
  真夜先生如往常般很认真地发表了牛头不对马嘴的评论。只是没想到狸猫兄弟帮他取了「小的」的绰号。
  「浅草听起来很好玩,我们两个要玩这个。」
  狸猫哥哥指着弟弟手上抱着的东西说。
  「风筝?」
  没错,他手上拿着奴风筝(注5)。
  「我们要去放风筝。」
  「我爸爸很会放风筝喔!去年他让风筝飞得高高的,好像要飞到天空另一头了呢。」
  狸猫弟弟的眼睛发出光芒。
  「放风筝很好玩。可是要注意别让风筝缠到电线了。」
  「好!」
  狸猫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目送他们走远后也跟着离开。
  「好像从小学毕业后,就没有放过风筝了。」
  「呵呵。回来之后彼方同学想放风筝吗?我们店里还有存货喔。」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狸猫兄弟的风筝似乎就是从水无月堂买来的。
  「那就承你贵言。别小看我喔,我小时候很会放风筝的。」
  「哇,看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惜你现在没有当时年轻,别太勉强才好。要是不小心缠到电线可就麻烦了。」
  「万一真的缠到电线,可否请猫目先生帮我把风筝拿下来……」
  「你要是真的敢叫我拿,我就把你绑在大风筝上,让你跟着大风筝飘到天空的另一头。」
  「放心吧,彼方大人!小的也会帮忙放大风筝!」真夜先生抬头挺胸地宣布。
  「他要把我放到天空耶!别帮他!帮我放风筝就好!」
  「能在高高的天上眺望幽落町,听起来还不赖,让人好羡慕。」
  「怎么连水脉先生都这样说……」
  但是我知道真夜先生和水脉先生并没有恶意,元凶是猫目先生。他现在正得意地笑着,因为天然呆的两人碰巧帮他说话。
  「彼方先生,你知道吗?风筝这种东西只要在适当的高度切断绳子,它就会乘着上升气流飘到很远的地方。」
  「不用替我操心,在你把我绑上大风筝前我就会逃跑了……!再说了,根本没有风筝大到可以载着我一起飞!」
  「拜托,没有试试看怎么知道?」
  猫目先生一脸轻松地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做不出那样的风筝。
  我们就这样边斗嘴边穿过幽落町的拱门前往现世。
  
  
  一股热气忽然朝我们袭来。
  我们到了浅草寺前面,正看着沐浴阳光的雷门。
  雷门前挤满了夸张的人潮。其实用挤满形容还不够恰当,因为人潮根本是一路塞到门的另一头。
  「啊!怎么会这么多人。老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家都还好吗?」
  水脉先生温和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的喧闹声中。警察拿着扩音器引导人流,但说话的声音混进香客的声音中,根本听不清楚。
  「我在这里!真夜先生呢?」
  「我在这里!此种情景彷佛身在战场啊。」
  高挑的真夜先生一把将我拉了过去,直到距离雷门稍远的地方,人口密度才降低不少。
  「看样子很难从仲见世通走过去了,我们走旁边的路吧。」
  水脉先生整理着被挤皱了的䌷布和服袖子,看着人山人海的仲见世通。平日来这里,可以悠闲地漫步,逛逛两旁的纪念品店,今天大概没有办法这么做了。
  「就是说啊,我可不想被挤死……」
  「本来还想吃舟和的羊羹,看来是吃不到了。」
  水脉先生失望地垂下肩膀。
  「老爷,我们去本店买吧。虽然离这里有点远,不过那边应该不会这么多人。」
  「有道理。我就先忍一忍,放弃到处品尝人形烧的念头……」
  「水脉先生,原来你计划要吃遍所有仲见世通人形烧店的人形烧?」
  水脉先生点头。仲见世通上确实有不少贩卖人形烧的店家,水脉先生胃口真好,回到幽落町有麻薯等着我们享用,还能吃那么多人形烧。
  接下来由真夜先生领头,我们跟着他走在仲见世通旁的小路。虽说是小路,同样挤满了企图避开人潮的人。我们想办法挤过人潮,终于走到浅草寺。
  穿过气派的门,豪华的拜殿便矗立在眼前。参拜的队伍长到看不见最尾端排在哪里。
  「难得来一趟,想参拜一下再走,但是排成这样,恐怕要等很久。」
  「不过我们已经在王子稻荷神社完成新年参拜了,现在又到处参拜,感觉好像太花心了点。」
  「嗯,这么说也没错。」
  猫目先生看也不看香客的队伍,驼着背悠闲地走着。
  「这样吧。来完成在王子稻荷神社没做的事情吧。」
  猫目先生指着一群人聚集的地方说。
  「原来是抽签啊。」
  「啊,原来是抽签。难怪昨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到神社寺庙没有抽签好像怪怪的。我也附和了猫目先生。
  「我一定能抽到大吉。像彼方先生这样的小老百姓,最适合抽个小吉,对吧?」
  「拜托!抽签有什么好比的啊!再说了,小吉也是吉,一样是好签啊。」
  「哼。抽到小吉就满足的话那就随便你。」
  「难讲喔,搞不好我会抽到大吉。」
  既然猫目先生先挑衅,我也不会客气。我们之间的战火熊熊地燃烧着。
  「我听说新年的时候签筒只会放好签喔。要是两位都能抽到大吉就太好了。」
  真夜先生悠闲地说。
  「没抽之前无法确定传闻是真是假,总不可能两个人都抽到大吉吧。」
  猫目先生走到无人贩卖处投入百圆硬币后抽了签,我则利用他身边的签筒抽签。
  「没错,一定要抽抽看才知道是什么。」
  签筒掉出一根前面写着号码的木棒,我循着号码在签诗柜找到相对应的抽屉,拉开后拿出一张签诗。
  「彼方先生,我们同时亮出签诗如何啊?」
  「正有此意。」
  我和猫目先生让签诗正面朝下,火药味十足地瞪着对方。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签诗内容,可是我不想输给猫目先生,也相信自己会赢。
  「开始吧。一、二……」
  「三!」
  写在我们签诗上的字是「凶」。
  「咦!」
  「等、等一等!」
  猫目先生揉着眼睛,我也不停地眨眼。不管我们看了多少次,两张纸上都写着同一个字——凶。
  「真夜先生,抽到凶了啦!」
  「怎、怎么会!好奇怪啊……」
  真夜先生难掩惊讶,水脉先生则在一旁露出苦笑。
  「我记得浅草寺的签一直都是同样的,所以即使是新年期间,签筒里也一样有坏签。这种签称为观音百签,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的机率。不过因为抽到凶的人太多了,因此从以前就有传言说签筒里坏签的数量比较多。」
  「就算机率一样,也不可能同时都抽到凶吧?」
  「就、就是说啊,上头写说我等的人不会出现,然后我家会失火!」
  「要是公寓失火就伤脑筋了啊。」
  水脉先生的脸蒙上一层阴影,毕竟他是那栋公寓的主人。
  「不,签诗上说的家该不会是指小的吧?」
  真夜先生胆颤心惊。
  「应该不是你啦!万一真夜先生着火了,我会立刻拿水灭火,放心吧!」
  「浴火的管家,听起来一点都不酷。」
  猫目先生脸色铁青地呢喃。
  这时水脉先生刻意清了清喉咙。
  「大家别这么慌张,冷静一些。所谓的签说穿了就像是给我们的忠告或是警告,里头所说的不见得会发生喔。」
  「可是,它是凶耶……」
  「即使抽到凶,若平时能够多加留心,就能逢凶化吉。而且抽到凶,意味着之后能渐入佳境,做生意的人反而想要抽到凶签呢。」
  「喔,原来是这样。」
  我和猫目先生对看了一眼。签诗上写着愿望难以实现、生病好不了、失物找不回来,这张签诗散发出满满的负面能量。
  「虽……虽然很难把凶签当成好签,不过一想到之后会否极泰来又觉得,好……好像不用太害怕……」
  「如果还是很不安,就把签绑在神社后再离开吧。你们看那边。」
  我看向水脉先生所指示的方向,发现那里放着一个上面绑满了签的东西。还有几名男女正试着把签绑上去。他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抽到了凶签?
  「听说绑签时要用平时不惯用的那只手,等于是克服困难的意思,可以让抽到的凶签转变为吉签。彼方同学跟次郎要不要试试看?」
  「好、好主意。猫目先生,我们快——人呢!」
  猫目先生已经冲过去绑签了,我也赶紧跟了过去。
  「对了,我还听说若将签绑在神社里,还代表着与那座神社或寺庙结缘的意思。」
  真夜先生站在我们后面看着我们说,水脉先生也点头。
  「没错。浅草寺祭祀的是观音菩萨,这么一来等于和观音菩萨结缘了呢。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就算他们遇到凶险,也一定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听到水脉先生这么说,我和猫目先生不禁对看了一眼。
  「观音菩萨……好像水脉先生喔。」
  「就是啊,老爷就是解救众生的菩萨。」
  「既然结了缘,应该好好参拜过后再离开。」
  「嗯。我也去贡献一枚五圆硬币吧。」
  香客的队伍还是很长,可是又不想抽了签就打道回府。
  「不管了,先把签绑好……」
  然后跟水脉先生与真夜先生说一声,再过去排队。
  计划是这样,不过后来完全没空说话。因为签纸实在太硬,加上非惯用的那只手,再加上手指因寒冷而僵硬,怎么也绑不上去。
  「彼方先生,你的手也太笨拙了吧?」
  「猫目先生还不是一样,到现在都没绑好。」
  我用力拉着签纸的两端,想办法打结。就在这一瞬间,听到一声很不祥的声响:「啪!」
  「天啊!破掉了!」
  「啊哈哈!彼方先生好逊!」
  猫目先生哈哈大笑,接着就听到听起来很不妙的滋一声。
  「啊啊!我的签!」
  「谁叫次郎爱取笑人呢。」
  「哇哇啊,彼方大人跟猫目大人的签都破了,你们还好吧?」
  真夜先生慌张赶过来,我们俩手里都拿着断成两半的签,好凄惨。
  「这样还觉得我没事,你会不会太状况外了,陆奥来的管家……」
  「我、我没事。一点都没问题……」
  「可是彼方大人,你的眼神一点活力也没有!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真夜先生不停摇晃着我的肩膀,没有力气推开他的我,只能让他继续摇下去。
  「既然撕破了,就让小的去拿些必备用品吧!」
  「必备用品?」
  听到我的疑问,真夜先生得意洋洋地说:
  「就是饭粒啊!只要用饭粒就能黏好,一定能恢复原状!」
  「别去!」
  「就算你能找到愿意给你饭粒的人,但被人知道原因,我会丢脸丢到没办法走出门啦!」
  真夜先生转身,燕尾服的下摆随之飘动。我跟猫目先生一起拼命阻止他往前冲。
  
  
  最后我跟猫目先生决定把撕破了的签带回家。因为水脉先生建议:「干脆把签带回去,用来提醒自己多注意也不错。」
  我们几人离开浅草寺后,走上涂成红色的吾妻桥,朝晴空塔前进。
  桥上的人潮依然很多,还有穿着和服正装的男男女女,煞是好看。河面宽敞的隅田川在桥下潺潺流过,行驶在河面上的水上巴士也坐满了乘客。
  「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边要放一朵觔斗云?」
  我指着矗立在晴空塔前方的建筑物。在绽放金黄光芒的大楼隔壁,有一栋奇特的建筑物。它的造型像是一个黑色的器皿,上面放着一朵觔斗云。
  「那其实是火焰喔。隔壁的大楼是一间大型啤酒制造商的总公司,听说那个雕塑象征啤酒制造商跃动的心。」
  「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它看起来的确有点像火焰……」
  「不管是火焰还是云都好啦,觔斗云也能—跃动的心啊。」
  猫目先生发表了直率的感想。
  「据说总公司大楼的造型灵感来自啤酒杯,你看,上面的部分是白色的。」
  「啊!真的耶。上面像是啤酒的泡泡。」
  设计得真有意思,而且我也终于解开「为什么要在浅草放一朵觔斗云」,这个多年来的谜团,太好了。
  「各位快看,有人在放风筝!」
  真夜先生指着天空说。那里有一个不知道是谁放的传统造型的风筝,正遨游于空中。狸猫兄弟现在是不是也正高高地放着风筝?
  「平时东京的天空总给人匆忙的气氛,今天看起来却很有假日的悠闲感觉。」
  「就是说啊,水脉先生说的没错,天空现在看来多了几分闲适。」
  风筝迎风摇曳,越飞越高,彷佛能一直飘到云端。
  水上巴士在河面上奔驰,激起点点浪花,前方的路上接连几座桥,宛如恐龙的背脊。
  「最前面那座桥是驹形桥,再过去那座桥则是厩桥。」
  水脉先生注意到我视线的落点,亲切地告诉我。
  「厩桥?厩是放马的地方吧?」
  「没错。之所以会取名为厩桥,那是因为附近有马厩的缘故。当时需要马来搬运米粮。」
  仔细一看,这两座桥前面还有几座桥。隅田川上的桥梁还真不少。可见周边的交通量有多大。
  「不过……」
  猫目先生忽然开口说话。
  「吾妻桥似乎很新,不是吗?印象中这附近是很有历史的城镇,这座桥应该从江户时代就盖好了。」
  「没错。桥的名称从江户时代便已存在,来自东国——也就是关东地区的总称『Azuma』(注6)。也有人说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本地的吾妻神社。」
  水脉先生点了点头。
  「桥本身看起来不像是江户时代所建,难道也和万世桥一样经过重建?」
  我想起之前见过的那座连结神田与秋叶原的桥。水脉先生听了点头说:「是啊。」
  「刚开始是木制的桥梁,后来被大洪水冲坏。」
  「原来如此……所以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不是。之后又经历了关东大地震……」
  水脉先生没有接下去说完。关东大地震是非常严重的灾难,连万世桥站都因此损坏。
  「那是一场几乎摧毁整个首都的灾难。我记得地震发生时恰好是中午,许多地方被煮饭所用的火波及而酿成火灾……」
  「嗯,大多数的建筑物都毁于祝融。当时浅草有一栋高十二层楼的高楼,你听过『凌云阁』这个名字吗?」
  我和猫目先生以及真夜先生面面相觑。
  「那是一栋红砖瓦建筑,造型气派,人称『浅草十二阶』。最上面还有能遥望远方青山的展望台。」
  「好像是古早版的晴空塔,只不过它不是一座发送电波的塔。」
  我们眺望着吾妻桥另一头的晴空塔。晴空塔位于押上,从这里走过去有点距离,但是已经能感受其惊人的魄力。顶端稍稍笼罩着些许云雾,可见它的高度非比寻常。
  「十二层楼也满高的啊,即使是现在也算是醒目的建筑。」
  猫目先生仰望着浅草的天空,附近虽有不少高大的建筑物,却未能遮盖整个天空。若凌云阁仍存在,站在这里的我们一定能从这里看见它。
  「关东大地震后,吾妻桥又坏了吗?」
  「是啊。吾妻桥栏腰断成了两截,逼不得已,只好先拆除。」
  「这样啊……」
  我在脑海中描绘着这栋未曾亲眼见过的十二层建筑物。既然是红砖瓦建筑,应该会跟东京车站一样,采用质感高级的红色,统一整栋建筑的色调。和某些玻璃外墙的摩登大楼不同,沉稳而有气势。
  「吾妻桥也曾在关东大地震中发生火灾,现在我们看到的吾妻桥是大地震后重建的桥。」
  「原来如此……好凄惨的灾难啊……」
  当时桥上一定有人正试图逃离火场,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桥本身也着火而崩坏,逃难的人一定来不及逃出去。
  这时一组家庭游客从我们身旁经过,有年幼的小男孩跟小女孩,以及他们的父母,共四人。他们亲昵地牵着彼此的手往浅草方向走去。看着如此和平的景象,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那么严重的灾难。
  「无论火灾或水灾,人类遇到灾害时总是那么渺小无力。」
  真夜先生喃喃自语,他的视线落在隅田川前方的东京湾。
  真夜先生的故乡东北在几年前发生东日本大地震,蒙受巨大的损失。住在山林间的真夜先生想必也听说了。总是清澈明亮的双眼也蒙上一层哀伤的薄雾。
  我们默默地走在吾妻桥上,过了一会儿猫目先生才略微迟疑地开口说道:
  「对了老爷,我们现在是要去押上对吗?去晴空塔做什么呢?」
  「我想去买新年首卖会贩卖的福袋。」
  「福袋?」
  水脉先生的回答让我觉得有点疑惑,不过原因并非来自于我不了解福袋是什么。
  「福袋就是里头放很多衣服的那个东西?可是,我记得晴空塔那边好像没有卖和服的店啊……」
  就算有卖和服的店,他们会不会推出福袋才是重点,毕竟水脉先生只穿和服。
  水脉先生却缓慢地摇头。
  「我想买的是零食福袋。晴空塔里也有卖零食的店吧?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品尝一番。」
  「啊!原来是这样。果然像是水脉先生的作风。」
  「彼方同学,你们如果想逛什么店也别客气,尽管开口。让我们一起挖掘新的店家吧。」
  水脉先生用力握紧纤细的拳头。
  恢复好心情的我们,继续朝东京最高的高塔前进。
  
  
  不出所料,东京晴空塔果然是人山人海。下面的商场好可怕,宽敞的通道如今挤满人潮,寸步难行。
  「哇。你们三个等等我啊。」
  「彼方先生,你再这样乱逛小心我把你扔下。」
  「彼方大人,快牵着小的的手。」
  我正试图握住真夜先生伸出的手时,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已被附近的人潮冲散,消失不见。
  「你们三位跑去哪儿了啊!」
  「真夜被冲散了!我们先退到通道旁边吧。」
  我们遵照水脉先生的指示慢慢地退到通道旁,真夜先生原本整齐的发型现在已经成了一头乱发。
  「彼、彼方大人你没事吗!」
  「我没事,真夜先生你看起来比较有事。」
  「……江户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真夜先生,德川政权很早就结束了喔。」
  猫目先生一脸轻松地纠正真夜先生。他的衣服依然整齐,不愧是东京猫,已经习惯拥挤的人潮。虽然在浅草寺也还是被人潮挤到衣服乱了。
  「好多人啊,恐怕没有办法买福袋了,水脉先生。」
  我转头看着水脉先生,结果不见他的人影。
  「水、水脉先生?难不成被人群冲散了?」
  水脉先生一向可靠,应该不至于在混乱中和大家失散,我慌张地环顾四周。
  我看见一家和菓子店的招牌。店门口排列着铜锣烧与最中饼,还有一大堆福袋,前方聚集着一群人。
  我在那群人中看见穿着和服的优美背影。
  「水脉先生动作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发现那家店!」
  「老爷真厉害,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排好队了。」
  猫目先生用迷恋的眼神望着水脉先生的背影。
  过了 一会儿,水脉先生抱着两个纸袋回到我们身旁。
  「让各位久等了。回水无月堂之后再和大家分享。」
  水脉先生笑容满面地说。他那无比幸福的模样让我们看了也觉得开心。
  「连我们的份也一起买了,谢谢!」
  「老爷,会不会很重?让我帮你拿。」
  「不、不,让小的来!」
  整理好头发的真夜先生主动请缨。
  「你抢什么啊?陆奥的管家?」
  「帮大家打杂是在下的工作啊。」
  喜欢水脉先生的猫目先生与爱帮忙的真夜先生之间火花四射。不过其实杀气腾腾的只有猫目先生,真夜先生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怒意。
  「那我们用猜拳决胜负吧。能用拳头解决对方的人才是赢家。」猫目先生的手早已握成拳头。
  「原来你想玩猜拳死斗(注7)」真夜先生说。他完全理解错误,而且还真的打算接受挑战。
  「不要在这里举行死斗啦!而且那不是要猜拳的意思!」
  我赶紧介入他们之间。
  「你跑来做什么?难道你也想帮老爷拿东西?」
  「为什么我来就表示我想帮忙拿东西?虽然我确实也想帮水脉先生,但是如果有其他人自愿,我很乐意把机会让出去!」
  「很好,彼方先生很有自知之明嘛。」
  猫目先生满意地点头,虽然他算是在称赞我,可是我开心不起来。
  「那个……」
  困扰的水脉先生垂着眉眼插嘴说道。
  「两位的好意让我感到开心……可是……你们两人难道就不能一人帮我拿一包吗?」
  水脉先生抱着两个纸袋,迟疑地问道。
  「不愧是水脉大人。Nice Idea!」
  「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没办法,我们就一人拿一个吧。」
  两人接受一人拿着一个纸袋的公平处置。我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刚过年,他们就想来一场决斗。
  「对了,彼方同学不想买福袋吗?」
  水脉先生问,我迟疑地「嗯」了一声。
  「不买也无所谓。现在拥有的衣服还够穿,我对零食福袋比较有兴趣。」
  不过既然水脉先生已经买了和菓子的福袋,想吃零食还可以去水无月堂买,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再买一个。
  「可是买了福袋或许会有新的邂逅。也许会拿到平时不常穿的款式,穿上去后发现意外的适合也不一定。」
  「喔,听你这么一说,让我有点心动了……」
  猫目先生不经意的诱惑动摇了我的心。
  「彼方大人的衣服大多都很朴素。干脆趁此良机买一些新衣,变身成歌舞伎演员如何?」
  「真夜先生,你的提议未免太高难度……」
  别说是歌舞伎了,我连奢华的衣服都驾驭不了,也不想打扮得那么新潮。
  「服饰类的福袋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衣服,让人有些不安。要是里头放了闪亮的粉红色衬衫该如何是好?」
  「闪亮的粉红色衬衫?很有趣啊。」
  「猫目先生,重点不在于有不有趣吧?」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
  「彼方大人绝对可以变成歌舞伎演员。」
  「别再提什么歌舞伎演员了啦,真夜先生……」
  我低垂着头,水脉先生有些不安地对陷入低潮的我说:
  「其实,你若是走歌舞伎演员路线也会很可爱喔……」
  「没关系,水脉先生,你不用特地安慰我,我本来就不打算穿那样的衣服。」
  虽然水脉先生是好意,听起来却像是在讽刺我。
  「如果拿到不喜欢的衣服,可以拿去交换啊。听说有些客人会径自在店门口开起交换大会。」
  「喔?真的吗?」
  「是啊。就算买到的福袋里没有自己喜欢的衣服,很可能别人的福袋里会有。这时就可以跟对方交换。」
  「猫目大人,你知道得真清楚。」
  「次郎以前曾经在涩谷买过福袋。」
  水脉先生这么一说,猫目先生便点头响应:「嗯,正是如此。」
  「在涩谷买衣服,不愧是东京猫。」
  「那是年轻时的事情啦,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以猫的基准来看,所谓的「年轻的时候」究竟是几年前,不过我还是先回应:「原来如此。」
  「彼方先生不去涩谷逛街吗?像你这种年纪的人,不是都在涩谷逛街吗?」
  「不,其实我对涩谷不太熟。奈奈也同学也介绍过那边的店家,但是我对品牌原本就不熟悉,而且也不是很会打扮,总觉得那边不太适合我逛……」
  「你真的不想变成会打扮的人?」
  「我的人生只拥有过Uniqlo跟思梦乐。」
  可是没想到东京的思梦乐分店那么少,令我好绝望。为了思梦乐和Uniqlo的名声,我不得不补充: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两个牌子很土,我只买这两个牌子是因为他们的衣服好穿又很适合我。
  「不过我会去池袋逛。那里离大学近,我比较熟。」
  「对喔,你之前也是去池袋找房子。」
  没错。我就是在池袋认识猫目先生的。
  记得当时的猫目先生西装笔挺,假扮成房屋中介。所以我才签约租下了幽落町的房子。
  「真令人怀念,签约后已经过了九个月了。」
  「我们次郎给你添麻烦了……」
  水脉先生满怀歉意地低垂着眉眼。
  「别、别这么说。虽然一开始有点惊讶,但是水脉先生对我很亲切,幽落町的妖怪们也都是好人。」
  我还曾经说过想解约,然而现在却完全习惯了住在幽落町的生活。
  「可是都是因为我们,害你被卷入了恐怖的事件之中。」
  我不经意地想起那个拥有冰冷眼神的纯白色人影。
  也想起变成黑色物体的死者们。
  我曾经因活生生的人而感到恐惧,也曾同情过死去的人。
  「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很不错的经验,从来都不觉得讨厌。」
  每个事件都是珍贵的回忆。若不是住到幽落町,就不会认识你们,并得到从未有过的体验。
  「而且正因为我暂时留在常世,真夜先生才能找到我,互相认识。」
  「你说的没错!若是小的没有认识彼方大人,可能会继续迷失自我,无法恢复正常。」
  真夜先生也用力点头响应。
  「很高兴听到你们这么说。」
  水脉先生手按胸口,面露微笑。
  「我也很开心能够认识彼方同学,因为彼方同学带给我很多美好的回忆。」
  「被……被当面这样说,让人觉得有点害羞耶。」
  水脉先生温柔地呵呵笑着。
  「当然真夜先生也一样。很开心能认识你,和真夜一起做家事非常愉快。」
  「小的也一样。能够认识水脉大人,觉得非常幸福!」
  真夜先生脸上绽放出笑容。
  「彼方先生跟真夜先生,你们应该感谢我,是我制造机会让你们认识的。」
  「猫目先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才对……!」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法忘记这个人对我做了类似诈欺的行为。
  「我不知道该反省什么耶。啊,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幽落町,捣麻薯大会就要开始啦。」
  猫目先生厚脸皮地说。
  「没错。要是迟到,白尾又要生气了。大家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没有。」
  「小的也没有。」
  「那我们回去吧。」
  我们想办法穿过人潮,走到商场出口。
  找到境界了。
  我们从境界直接回到幽落町。
  走过出口,迎面而来的是黄昏的天色。眼前景象从现代化的商场瞬间转变为复古的怀旧商店街。
  商店街已热闹非凡,声音来自龙头神社的方向。
  「大家已经聚集在那里了。」
  「我们快点回去放好东西,过去跟大家会合。」
  我们正要往水无月堂走的时候。
  「咦?」水脉先生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次郎?为何拉扯我的衣服?」
  「嗄?我什么也没做啊?」
  猫目先生高举双手,真夜先生和我站的位置也碰不到水脉先生的和服。
  「咦,啊……」
  水脉先生转头一看,发现有个小孩站在他后面。好像是一个留着妹妹头的女孩,
  穿着课本上见过的古老服装。
  猫目先生也注意到那个女孩,闻了闻味道后,他皱着一张脸。
  我也注意到了,那个女孩是死者。
  女孩身边围绕着独特的臭味,她的轮廓模糊而淡薄,几乎难以察觉。全身乌黑,布满伤痕,皮肤到处溃烂红肿,几乎无一处完好。头发紊乱,衣服也破损。
  女孩露出痛苦的表情,紧紧抓着水脉先生的和服,似乎把水脉先生当成母亲。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呢?」
  水脉先生握住女孩的手,同时让她放开自己的衣服。
  女孩没有回应,眉头深锁,用力抿着嘴唇。
  「可恶,刚才人潮过多害我鼻子失灵……捣麻薯大会即将开始,我们却不小心带死者回来了。」
  猫目先生语气自责并痛苦地哀号。
  「她身上有烧伤的痕迹……难道是徘徊在吾妻桥一带的死者?」
  我想起之前聊过的关东大地震,她会不会是在那场地震中丧生的孩子?
  「老爷,我们该怎么办?」
  「这孩子心中仍留有烦恼,才会在人间徘徊不去,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决她的烦恼才行。」
  「……我就知道。」
  猫目先生瞥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发现死者,水脉先生就一定会想办法拯救对方,看样子他已经完全将捣麻薯大会抛在脑后。
  「她的气息如此微弱,看来已经往生很长一段时间了。」
  真夜先生平静地说。
  女孩好像看不见我们,也没有回答水脉先生的问题。我默默朝女孩伸出手。
  「啊!彼方同学……!」
  在水脉先生察觉并阻止前,我已经摸到了那个女孩。
  寒意立刻传遍全身,视线也开始摇晃。
  
  天空被火焰包围,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推挤着彼此。
  浓烟自后方逼近,火势增强,几乎要烧灼全身。有个女人紧握着我的手,我直觉地认为那个女人就是妈妈。
  好痛啊。就像是活生生着了火般的疼痛。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我闻到了肉被烤焦的味道。
  我无法摆脱这样的痛苦,但是该怎么办?身体到处烧得红冬冬的,就算涂药也无法消除痛楚。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该找谁帮忙?好像有个人教过我很多次。教我的人是谁呢——对了,是妈妈。
  好多人想要逃离火场,冲到桥上逃往对岸。
  可是桥承受不了重量,随着劈里劈里的不祥声响,脚下瞬间踩空。
  「妈妈!」
  我用尽所有力气嘶吼。妈妈好像也注意到我的呼唤,可是声音瞬间被可怕的巨响吞噬。
  紧握着的手也跟着松开……
  
  「彼方同学!」
  水脉先生的呼唤让我回到现实。
  女孩彷佛也大梦初醒稍稍抬起头。被我这个活人碰触,似乎让她稍微恢复了意识。
  「真是的,你实在太乱来了!」
  猫目先生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我。接触死者,身体就像被打中般难受,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可选。
  「……我想等一下可以吃麻薯,吃完就能恢复元气。」
  「要是吃完麻薯还是没有恢复,那老爷或真夜先生不就得照顾你?下次要先想想这一点再行动好吗?」
  「哼!」猫目先生别过头。真夜先生不忘记多余地补充说:「这就是猫目大人表示担心的方式。」
  『好痛喔……』
  女孩突然说。
  「身体很痛吗?」
  水脉先生蹲下身子,很担心地看着女孩。
  女孩点头,表情逐渐痛苦起来。
  『好热。我好痛……好痛……妈妈……』
  女孩放声大哭,可是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她的身体因被火烧伤而干涸,只能用沙哑的嗓子发出哭声。
  「……真是可怜,原来是和妈妈走散了。」
  水脉先生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物般,小心翼翼地默默拥抱女孩的身体。女孩不停发出的稚嫩哀号让人听了好心疼。
  「只要帮她找到妈妈就可以了吗……」
  「看她这副模样,我想她妈妈应该也已经过世了,若魂魄尚在原处徘徊也就算了,若已经前往该去的地方,想找也找不到啊。」
  猫目先生仰望着幽落町的天空。点点星辰在夕阳西沉的天空彼端闪烁着,彷佛正以担心的眼神看着地上。
  「若能让她见到母亲自然是好事,不过现在她的烦恼似乎来自身体的疼痛。」
  水脉先生低头观察。
  女孩的手有烧烫伤造成的水泡,从破烂衣服的破洞处露出的皮肤也全烧焦了,可说是体无完肤,令人不忍卒睹。
  「没错……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拿药膏涂死者的身体……好像也没用。」
  真夜先生也蹲了下来,燕尾服下摆垂到地面,他望着女孩的双眼说:「要不要吃点糖果?」接着把在水无月堂买的糖果球递给女孩,但是女孩却不停摇头。
  「我想吃点甜食应该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全身是伤,应该没心情吃糖吧?」
  猫目先生揉着眉心,似乎是嫌真夜先生多此一举。
  「必须治疗死者的伤……要是我的神力还在就好了。」
  水脉先生很抱歉地说。
  「如果有能够治疗常世人的药就好了。」真夜先生喃喃说道。水脉先生听到后也开始思索。
  「……有妖怪用的药物,可是妖怪和亡灵本质并不相同。死去的人像是一团意念,与其用药治疗,不如用许愿的方式……」
  水脉先生灵光一闪。
  「对了……可以许愿或者……」
  「许愿?是指在神社向神明祈祷?就像是我们f参拜时的祈祷吗?」
  我问道。「没错。」水脉先生点头。
  「如果是神力高过我的神,一定能立刻净化她心中的烦恼。可是我们必须先想想,要请哪位神帮忙。」
  「也对。若想治疗,就不能找掌管生意兴隆、五谷丰收与预防火灾的稻荷神。否即就如同牙痛却跑去看眼科医生一样。」
  猫目先生耸着肩膀说。原来神与佛也有各自的专业领域啊。
  「浅草寺的观音菩萨也不是掌管治疗病痛的神。」
  「……啊!我想起来了。她妈妈好像曾经告诉过她,这种时候该找谁帮忙喔。」
  我想起刚才接触女孩时,从她那里接收到的情绪,谨慎地开口说。从女孩的样子来看,她妈妈说的应该不是医生之类的帮助,或许能够从中找到线索。
  「这样啊……那我们再问她一下吧。」
  水脉先生再次望着啜泣的女孩。
  「你在找可以替你疗伤的人吗?能不能告诉我,妈妈跟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女孩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我在找牛先生……想要摸摸牛先生……可是牛先生不见了……』
  「牛……?」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越来越错综复杂了,那附近应该没有牧场啊?」
  猫目先生双手交叉,认真的思考。
  只有水脉先生用力点头,彷佛已经想到了什么线索。
  「原来如此,你会在那里徘徊是因为想找牛先生?」
  「咦?老爷?那附近有牛吗?」
  「有。我想起来了。如果是那位牛先生,或许就能治愈她的痛楚。」
  「牛?」「能治愈痛楚?」
  猫目先生和我对看了一眼,头上浮现一堆问号。
  水脉先生背起女孩,再次走过幽落町的拱门。
  
  
  我们又来到了吾妻桥。不过这次我们在靠近押上这一头。觔斗云——啊,不对,是火焰雕塑正俯瞰着我们。
  红色的桥依然挤满了充满新年气息的人群,他们看不见全身被火烧伤的女孩。
  『呜呜……』
  女孩躲在水脉先生背后不停颤抖。
  『桥……垮掉了。好多人被压扁……』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过桥?」
  女孩点头。
  「我带你过桥好吗?」
  水脉先生的提议让女孩更加害怕。
  『好可怕……好痛喔……』
  浅草就在对岸,大楼林立且充满活力,很难想象过去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惨况。
  可是女孩心中仍充满恐惧,非常抗拒过桥。
  「……我们走吧。必须要找到牛先生啊。」
  「水脉先生,真的有牛吗?这里好像没有牧场。」
  「牛先生并不在牧场里,而是在神社。」
  「神社?」
  水脉先生快步走着,想要尽早治愈女孩身上的痛苦。
  「从江户时代开始就在那里,一直在神社治疗大家。关东大地震的时候,神社也差点被烧毁。」
  牛先生不见了。我想起女孩的话。
  我们沿着隅田川继续走着,往左可以看见隅田川的水上巴士。
  过马路后再走一会儿,看见一座公园。光秃秃的树枝伸往寒冷天空,水脉先生毫不迟疑地走进树林。
  「哇,这座公园好大,虽然无法与上野公园相比,却有着不错的自然环境。」
  「夏天来临时一定绿意盎然。」
  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像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公园里有个颇大的水池,有些人正望着水池发呆。
  我们紧跟着水脉先生,只听见脚步声与女孩断断续续发出的呻吟声。
  「——在这边。」
  没多久便看见一座石制鸟居,被称为阿与哞的狛犬像端坐两旁。
  牛嶋神社。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神社境内挤满新年参拜的香客,大多是携家带眷的人还有老人家。
  「关东大地震前,神社在更北方的位置。附近有常夜灯,到了晚上,灯光照着樱花,非常美丽。」
  「常夜灯?」
  「以前隅田川上有渡船,放常夜灯是为了做记号。」
  「啊!原来如此。有点像灯塔的功能。」
  「没错。常夜灯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樱桥附近的大灯笼就是当时所使用的常夜灯。」
  先别聊这个。水脉先生转换了话题。
  「我们去见牛先生吧。应该就在这里。」
  在水脉先生的带领下,我们一起踏入牛嶋神社。
  女孩还是趴在水脉先生背上。听说死者会被神社的结界阻挡在外,不能进入神社境内,不过她现在由身为龙神的水脉先生背着,自然不适用这个规则。
  可是女孩的身影似乎更透明了些,或许她不能在神社里面待太久。
  「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啊。」
  境内角落出现一个铺着瓦片的屋顶。
  「啊!」
  我们不禁发出惊呼。
  那里有一只牛。
  牛挂着红色围裙,趴在铺着瓦片的屋顶下方。气派的牛角呈弯曲状突出,看起来神圣而庄严,但是它的眼神却很温柔。
  「真的是牛耶……」
  只不过那是一只石头雕刻的牛。石牛默默无言地趴着。仔细一看,牛角上也挂着小小的围裙。围裙还很新,不知道是谁替它戴上的。
  『牛先生。牛先生。』
  女孩伸长了手。水脉先生抱起女孩。
  『太好了,原来你在这里……』
  「你就是想摸这只牛先生?」
  我问女孩,她听了之后点点头。
  『妈妈告诉我,痛痛或者难过的时候就来摸摸牛先生。』
  「这位牛先生的名字是『抚牛』。」水脉先生补充道。
  「抚牛?」
  我傻傻地跟着重复,水脉先生替我说明。
  原来摸牛是这里的风俗习惯之一。据说脚不好的人摸抚牛的脚,腰不好的人就摸抚牛的腰,该部位的病痛就会好转。不只是肉体上的病痛,就连心灵伤痛也能医治。
  香客也摸着抚牛。有些人不停地摸着,有些人则客气地轻轻抚摸。大家都想要被疗愈,而上前抚摸它。
  女孩也伸出半透明的手摸着抚牛。她的手指甲剥落,满是水泡,抚摸牛的动作却很温柔。
  『请替我治好痛痛的地方……如果我妈妈也有痛痛的地方,请牛先生一起医治我妈妈喔……』
  女孩诚心诚意地不停摸着。
  这时石头做成的牛眼闪过一丝光芒。
  是我看错了吗?我眨了眨眼睛,身旁的水脉先生则发出惊呼:「咦?」
  「啊!烧伤的地方……」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女孩也讶异地瞪大双眼。
  从破烂的衣服破洞中露出来的烧伤伤痕全都消失了。女孩身上的皮肤一瞬间变成稍微黝黑的光滑肌肤。
  『不痛了!』
  女孩的双眼闪闪发亮,水脉先生也跟着露出微笑。
  「太好了。」
  『嗯!』
  她充满活力地点头,我总算放心了。
  「太好了。」真夜先生由衷替女孩感到开心,猫目先生只是回说:「对啊对啊。」然后就别过头去。我知道他故意用平时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掩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抚牛好像一直望着女孩——不对,它的视线应该落在女孩后面。
  我们也随着抚牛的视线看了过去。
  『啊……』
  女孩发出惊呼。牛嶋神社的鸟居外头站着一个女人。
  『妈妈!』
  女人身上的衣服和女孩一样到处是烧焦的痕迹,破烂而凄惨。可是她的皮肤却没有烧伤的痕迹。
  女孩的母亲同样遇上火灾,不可能全身而退,看她身上的衣服就知道。然而她现在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女孩的祈祷真的应验了。
  水脉先生抱着女孩走出神社后慢慢放下,女孩便跌跌撞撞地冲到妈妈身旁。
  『妈妈!妈妈!』
  母亲蹲下来,双手抱紧女儿。豆大的泪珠自紧闭的双眼簌簌滑落。
  女孩也哭了起来。被治愈滋润的身体终于流出眼泪。泪水不停滑落,温柔地轻抚过伤愈后的水润肌肤。
  
  
  重逢的母女一起回到吾妻桥。
  曾经让她们摔落而丧命的桥如今已重建完成,延伸至对岸。
  母亲紧握着女儿的手,女儿也用力握着母亲的手。
  『各位大哥哥,谢谢你们。』
  女孩的脸颊如苹果般红润,她用空着的手朝我们挥手。她的母亲也朝我们深深一鞠躬,接着两人走上吾妻桥。
  她们一步步往浅草前进。在温和的初春阳光照射下,两人的身影逐渐淡薄,快要消失前,女孩忽然回头。
  她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风筝在远方的天空优雅地飞着,在它附近也有一个小风筝一起飞翔。
  看起来就像是那对母女一样。
  
  
  注1:味噌花生 一种将花生煮熟后拌入味噌的小菜。
  注2:新年首卖会 过完年后第一天营业时,日本的商店通常会贩卖福袋或是做促销。
  注3:安倍川麻薯 外层包裹黄豆粉与白糖的麻薯。
  注4:门松 日本新年时放在门口的装饰品,以松叶与竹子等制成。
  注5:奴风筝 原文为奴凧,上头绘制江户时代武家仆人的图画。
  注6:Azuma 五口妻桥的发音为Azumabashi。
  注7:猜拳死斗 デスマツチ,为一种猜拳游戏,输的人要被赢的人打手。一般的死斗指的是双方决战,直到分出胜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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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驱鬼仪式
  
  鬼去外面、鬼去外面吧。
  可是,「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水无月堂里摆放着奇怪的东西。
  一根上头插着鱼头,像是柊树的树枝,摆放在众多零食的另一头。奇特的造型令人难以忽视。
  「水脉先生,这个鱼头是什么?」
  我朝里头的榻榻米区问话,却没有人响应。看样子水脉先生不在店里,可能出去买东西了。真稀奇,平时负责顾店的猫目先生也不在。
  「难道猫目先生去散步了……应该不会吧。会不会在阳台洗衣服?」
  猫目先生只有在帮忙水脉先生或者忙家里的事情时才会离开。
  但即使猫目先生暂时离开,店里没人顾店也无所谓,因为幽落町里没有人会偷水无月堂的东西。
  「该怎么办?我想买膨糖耶……」
  不想拿了后随便把钱扔下就离开,还是在这里等猫目先生好了。我想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我看了看店里的情况,现在没有其他客人,好像只有我被留在水无月堂般。
  夕阳照进店里,拉长了我的影子。映在墙上的影子彷佛正盯着鱼头看。
  「打扰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墙上忽然多了一道影子,我慌忙转身。
  一个戴着围巾,身穿羽织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他比我高很多,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即使穿着和服,也能看出他身材匀称而结实。
  脸上一对细长的黑眸正巡视着店里。
  「请问水脉先生是否在家?」
  「不!他不在!大概去买东西了吧……」
  「喔?」
  男人伸手摸着下巴。
  他其实并没有故意瞪我,只是天生眼白较多,再加上眉心几道深刻的皱纹,给人一股压迫感。形容人板起脸孔大概就是这种表情。
  「那个……请问你找水脉先生有什么事?」
  「我是曾经受他照顾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哎呀」了 一声。
  「真失礼,竟没有先介绍自己。在下名叫忍。」
  「我叫御城彼方……」
  头一次听到自称「在下」的人。不过,之前曾听猫目先生自称「小的」,也是头一次听到。
  「你要不要在这里等一下?我想他很快就回来了。」
  「不。」忍先生摇头。
  「这件事十万火急,我想借助水脉大人的力量。」
  忍先生说完后便盯着我看,害我忍不住别过了头。因为他的眼神好锐利,被他瞪着令人害怕。纯白的那位先生的绝对零度眼神也很可怕,然而这个人的眼神却如业火般,难以直视。
  「御城彼方……对了,原来如此。你就是传说中水脉大人的助手吧?」
  「助、助手?」
  「是啊。在下听说你和水脉大人一起替现世与常世的人解除烦恼。还有,当水脉大人的本体消失时,也是你和猫目一起帮他找回来的。」
  「找神像时其实是猫目先生与白尾先生帮了大忙。和水脉先生的关系,与其说是助手,不如说我像是挂在腰间的小包包,或是呃……忠犬之类的角色。」
  「你这个年轻人真谦虚。」
  你也还很年轻啊。不过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忍先生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外表看起来年轻,气质却极为沉着而稳健。若将水脉先生比喻为水,那么忍先生就是石头,不,应该说是岩石或山。
  「这次迫不得已,恐怕得请你帮忙了。」
  「什么!」
  「初次见面就拜托你帮忙,很不好意思。但是彼方同学,能不能请你和我一起寻找失物?」
  「咦?这……」
  我游移着视线想要求助,但是眼前只有那个串在柊树上的鱼头。早已断气的鱼张着死鱼眼瞪着我。
  「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在下一个申时来临前找到那个东西。」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才刚刚过了正午。
  屈指一算,申时大约是下午三点到五点的这段时间。
  「也就是说……今天傍晚以前要找到。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要找一个外面用布巾包着的桐木箱子。箱子里放着今天要用的东西。」
  「今天要用的东西?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听到我的疑问,忍先生轻声叹息。
  「店里放着柊鰯,还以为你知道呢。」
  「柊鰯?难道是那个东西?」
  我指着柊树树枝与沙丁鱼头。「正是。」忍先生点头。
  「这是一种驱邪用的物品。」
  「驱邪?」
  「没错。这里说的『邪』指的是鬼,据说鬼讨厌沙丁鱼的气味,而且柊树可以拿来刺鬼的眼睛。原本是要放在门口的,不过根据我的猜测,水脉先生可能觉得鬼不能进来太可怜了,所以改放在店里面。他很注重一年之中的礼仪作法,要他不在节分摆放柊鰯似乎也做不到。」
  「原来是这样……」
  忍先生真了解水脉先生的个性。虽然他刚才说自己是受到水脉先生照顾的人,现在看来他们两人交情颇深。
  「不过没想到你不知道柊鰯是什么。让人不禁感慨啊……难怪现世的不洁之物增加不少。」
  忍先生揉着眉心。
  「抱……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毕竟时代已经变了。不过,先别说这个。你应该知道二月三日是什么日子吧?」
  「二月三日喔……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节分!」
  「没错。」忍先生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摆放驱鬼的物品。」
  「还要进行驱鬼仪式。因为每逢这个时期,路上会有一堆恶鬼游荡。」
  「恶鬼?」
  「……是啊。」
  奇妙的沉默让我疑惑地偏着头。
  「……好了。闲话就先聊到这里吧。」
  「啊!我知道了。对不起!」
  「不用一一道歉。在下也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想悠闲地到处走走。不过得先找到东西再说。」
  「等找到了装有节分需要物品的桐木箱子后,对吧?」
  「嗯。」
  那个桐木箱子里头究竟放了什么?节分需要的物品,应该是豆子、枡(注8)还有面具吧。可是怎么想都不觉得外型如此气派的人会拼命想找这几样东西。
  「不知道我是否真能帮得上忙……」
  「不要紧。总比一个人找来得好。」
  忍先生转身,毫不迟疑地朝幽落町的拱门走去。
  他似乎非常熟悉这里,而且从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判断,我猜他应该可能曾经住过幽落町。
  我忽然想起过年时和水脉先生及猫目先生聊过的话题,出现在对话里的那个曾经待过幽落町的人会不会就是忍先生呢?
  走到商店街时,我们看见豆腐小僧正在兜售豆腐。他一看见忍先生就喊:「忍先生!」
  忍先生也有些开心地说:「喔!」
  「这不是豆腐小僧吗?很有精神嘛。」
  「是。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还是跟以前一样请洗豆妖帮你洗黄豆吗?」
  「洗豆妖最擅长洗豆子了,今天也请他替我洗了很多。」
  「是吗。等一下我再去跟他打声招呼。」
  忍先生朝豆腐小僧轻轻挥手,我则靠过去悄声对他说:
  「你们好像很熟?」
  「他做的豆腐简直是极品,我经常找他买豆腐。」
  「的确是满好吃的啦……」
  我说得有些心虚。因为豆腐小僧做的豆腐是用常世的原料。根据规定,若吃下常世的食物就会变成常世的人。我刚到幽落町时就被猫目先生半强迫地喂食了豆腐,害我这一年都必须被绑在常世。
  「能够吃那么多豆腐小僧卖的豆腐,忍先生应该是常世的人吧?你的外表是人类,我还以为我跟人类说话。呃……请问你是什么妖怪?」
  「…………」
  忍先生沉默不语。
  他的双唇紧抿成へ型,眉心深锁。不知道是不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让我有点害怕。
  「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好奇所以才问……」
  「没关系。」
  忍先生表情严肃地要我别介意。
  「你很快就会知道。」
  「这……这样啊……」
  如果他真的有难言之隐,就算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因为我根本不想刻意挖掘他人的隐私。
  「对、对了。忍先生以前住过幽落町吗?」
  我赶紧换个话题,忍先生稍作停顿后回答说:
  「嗯。不过我现在在全国各地移动,没有特定的居所。」
  「到处旅行吗?」
  「是啊。为了净化不洁之物而旅行。」
  快步向前走的忍先生回答。
  「净化不洁之物……?就跟水脉先生替死者解决烦恼一样吗?」
  「不太一样。方法和水脉大人不同,而且我的手法还很笨拙。」
  忍先生只肯说到这里。不知道他所说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对了。关于遗失的桐木箱子是在哪里弄丢的呢?如果是幽落町,忍先生应该比我熟悉。」
  「不。箱子是在现世弄丢的。我正忙着处理现世的事情,完成前稍作休息时,才注意到箱子已经不见了。」
  忍先生痛苦地皱着一张脸,彷佛认为这是人生中最大的失败。
  「希望你能找回箱子,应该说,我希望能帮你找到它。」
  「你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忍先生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一些。
  「年轻人……」
  「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看起来像高中生,经常被人当成小孩看待,没想到忍先生竟然准确地说中我的年纪,让我有点意外。」
  「喔?你怎么看都像年轻人,不像小孩啊。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忍先生很肯定地说。
  独当一面的大人。头一次被人这么形容。
  原本以为忍先生是个眼神锐利而恐怖的人,或许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好人。我竟然将他与把我当小鬼或是狗对待的人相提并论,真是对他太失礼了。
  「忍先生!我一定要帮你找到桐木箱子!」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一定要拼命努力寻找,因为我是男人!」
  「听你这么说我很放心,非常期待你的表现。」
  「嗯,我会加油的。因为我是男人!」
  我激动到呼吸急促了起来。不过拥有这种斗志才好,因为我是男人啊。
  为了不跟忍先生走散,我拉着他的羽织下摆和他一起穿过幽落町的拱门。
  
  
  冷风咻咻地吹过脸颊,干燥的空气刺痛了我的喉咙。
  树叶落尽的枯木与常绿树木并排成列,人们在整齐的道路走着。天空宽广,前方不远处则大楼林立,眼前还有巨大的东京晴空塔。
  「这里是……上野?」
  「没错。是上野公园。看了一眼就知道身在何方,可见你经常来这里?」
  「嗯,算是。」
  我跟这地方还真有缘。
  大楼与我们之间还有西乡先生像。这么说有点废话,但是今天这尊雕像应该不会变成巨人了吧。
  「在下之前因为有点事而来到这里。但是离约定的时间尚早,所以我就悠闲地休息了一会儿。」
  「然后桐木箱子就不见了……」
  「就是这样。在下实在太过大意。」
  忍先生揉着眉心。
  「当时你人在哪里?」
  「让在下带你过去。」
  我跟着忍先生走下公园的楼梯。
  头上传来沙沙的噪音,我一抬头便看见常绿树木茂密的树枝正迎风摇曳,发出这些声响。
  「彼方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是风……」
  「风?」
  「风吹动了树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树看起来好脏,好像黑黑的,忍先生,你——」
  我正想问忍先生知不知道这棵树怎么了,忍先生便伸出大大的手抓住我的手。
  「快闪开!」
  跟着忍先生这么一喊,我立刻跳了开来。只见刚才站着的地方竟然掉下一堆沉重的树枝。
  「哇!」
  我忍不住发出惨叫声。路人同时转头看着我,树叶自树枝掉落,纷纷在我眼前轻飘飘地飞舞。
  「这……这……这……」
  「是『鬼』造成的。」
  忍先生凝视着撞洛树枝的前方,我也随着他的视线专注地看着。
  四周景象彷佛褪色了般,只有那里特别黑暗。那团宛如黑色烟雾的物体彷佛有生命,竟迅速地逃走了。
  「抱歉,彼方同学。在下本应抢先一步杀了那只鬼,可惜不能在这里拔刀。」
  忍先生将手放在怀里,说出令人震惊的发言。
  「拔、拔刀?你身上带着刀吗?」
  「是啊。对在下而言,刀是必需品。」说完,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我好像看见他的和服有个类似短刀形状的突出地方。
  「也就是说,你违反了枪炮刀械管理法……」
  「我不会在路人面前拔刀。」
  忍先生干脆地回答。
  「还……还有,刚才那团东西是『鬼』?」
  那只鬼没有穿着虎纹短裤,头上也没有长角。如果桃太郎跑到鬼岛后看到这种没有实体的鬼,应该也会觉得很头痛吧?
  「没错。它的外型跟你想象中的鬼不一样,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嗯。」被忍先生说中,我点头承认。
  「所谓的『鬼』,也就是隐(注9)。原本的意思是指看不见的东西,是从中国传来的说法。在中国所称的鬼主要指的是灵魂,传入日本后变成邪恶的东西。」
  「邪恶的东西……恶灵……之类的东西吗?」
  忍先生点头。
  「所谓的『鬼』大致区分成两个意思。其中之一是指超乎寻常,且对人类有不好作用的东西。『鬼』通常来自丑寅的方位,也就是鬼门。所以后世将鬼塑造成长着牛角穿着虎皮短裤(注10)的姿态。没记错的话,这种造型大约始于江户时代。」
  「这么说来,历史还不算太久远啰。我还以为从更早以前鬼就是那种造型……古老的民间故事里也有鬼。」
  「你是说出现在《御伽草纸》里的酒吞童子?」
  「是啊。那不正是阴阳师活跃的年代吗?」
  「你说的没错。听说源赖光正是根据安倍晴明的占卜结果而决定讨伐酒吞童子。」
  没错,这是平安时代的传说。
  忍先生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很可能就是『鬼』之所以会诞生的另一个意义。」
  「另一个意义?」
  「所谓的『鬼』等于是『坏人』。单纯指那些危害人类的东西。可是有的时候『鬼』代表的是对特定人物有害的人。」
  「特定人物是谁呢……」
  「为政者。」
  与为政者——也就是政府为敌的人、政府无力控制的人,就会被称为「鬼」或是「土蜘蛛」。土蜘蛛也是一种妖怪的名字。
  「也就是说,把一些看不顺眼的人都称为『鬼』……」
  「将无法理解的对象或不一样的东西——也就是恐惧的对象当成『鬼』加以排除。包括那些比平常人不足的人,或者拥有平常人所没有的力量的人。」
  「听起来不是很愉快的事情。竟然想方设法要排除异己,这种排挤某人、孤立某人的行为,根本就是霸凌啊……」
  「正是如此。」忍先生露出痛苦的表情说。
  「就像是不愿意再思考般……必须先愿意想办法理解对方,才能有互相了解的机会。」
  「…………」
  「忍先生?」
  我忍不住出言询问摩挲着眉心深刻皱纹的忍先生。但他甩甩头说:「没什么,失礼了。」
  「总而言之,方才攻击你的就是『鬼』。绝对是不需要了解的坏人。」
  「可、可是,如果能好好和它谈一下或许就能知道它想要什么……我曾经说服过一个被称为恶灵的孩子。」
  我想起那个怕寂寞的女孩亡灵。尽管她有点过分地藏起了水脉先生的本体,但是她也是基于某种理由才会那么做。
  但是忍先生听了却摇摇头。
  「不需要和它对谈,彼方同学。那个东西没有理智,也没有意识,只是单纯的不洁之物。」
  「我认为……它好像具有意识。」
  毕竟它特地瞄准我,让树枝攻击我。
  「那不是意识,而是本能。它们所拥有的只有恶意。」
  「是这样吗……可是,它们是从何而来?我记得你说过这些不洁之物好像增加不少?」
  我看着丑寅的方位,鬼门应该已经被宽永寺封住了,鬼怎么可能进得来?
  「与其说进来,不如说是在此地诞生,起因便是现世的人类。」
  「诞生自现世的人类?」
  「憎恨、悲伤、愤怒、不安……这些负面情绪会转化成不洁之物,然后自孕育出这些情绪的人身上分离,四处扩散。因此每逢这个时期,我都必须出来驱除这些不洁之物。」
  「原来节分还有这层意义。」
  「正是。节分就是立春。以农历来看等于是一年的开始。因此要在节分这天驱邪,好迎接新的一年。」
  和幽落町一样。
  幽落町是链接现世与常世的通道,也是死者与死者带来的不洁之物容易滞留之处。因此身为活人的我,每个月都必须帮水脉先生举行一次神事,驱除累积的不洁之物。
  不洁之物若没有驱除干净会很可怕。表情痛苦的死者会到处游荡,而这些死者所散发出的不洁之物也会让水脉先生感到非常不舒服。
  可是今天的「驱邪」似乎有点不同。因为对象是活人散发出的不洁之物。
  「桐木箱子里装着举行驱邪仪式所需要的物品。」
  「啊!刚才说过,你旅行是为了要驱除不洁之物。」
  「没错。我游历全国各地,前往充斥不洁之物的地方帮忙。算是在下能做的一点小事。」
  「忍先生能帮的忙……」
  他并非现世的人,却帮忙驱除活人产生的不洁之物。
  忍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无论如何,现在大家正需要他的力量。毕竟不洁之物继续增加下去,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我们走吧。」
  「好。」
  我和迈开步伐的忍先生并肩走着。虽然他穿着和服专用的夹脚草鞋,脚步却十分快速。我也不能落后得跟上他才行。
  因为我想要帮忍先生找到遗失的桐木箱子,让他举行驱邪仪式。
  
  
  「就是这里。在下当时就是在这里小憩片刻。」
  我们走到一家位于两栋大楼之间,小小的店。
  「是卖馅蜜的店……?」
  总觉得水脉先生曾经提过这家叫做「三桥」的馅蜜店。往店里一瞧,果然座无虚席,还有人在店外排队。
  「只要来到上野,我一定会先到这家店吃完馅蜜后才开始其他行程。」
  忍先生一脸认真地说。
  「你这么喜欢吃馅蜜啊?」
  「在下很喜欢红豆,最爱红豆馅或羊羹等食物。」
  他告诉我他的喜好,记得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也曾经提过这件事。
  「三桥的红豆馅味道细致而浓厚。只要吃过这家的馅蜜就不会想吃其他家的了。简直是恶魔般的馅蜜。」
  「头一次听到人形容馅蜜是恶魔……」
  我们走进店里询问店员有没有看见桐木箱子,但店员似乎没有见过。
  「在下也曾经问过店员,但是箱子应该不是掉在这里。」
  「那……吃完馅蜜后,你还去过什么地方?」
  「没有。我只绕来这里吃了馅蜜。一走出这家店就发现包着布巾的箱子消失了。明明进店里时还在我手上。」
  「原来如此。」
  环顾整间店,只见津津有味吃着馅蜜的女客人,到处都看不到像他说的用布巾包裹的东西。
  「箱子就这样忽然消失了,所以我才想请水脉大人帮忙。」
  「嗯,原来是这样……」
  我狐疑地偏着头,既然忍先生也找不到,可能需要想别的方法寻找。
  忍先生认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桐木箱子,但如果不是呢?
  不小心的相反就是蓄意。他不可能故意弄丢箱子,那就是说有人故意拿走——
  「会不会是被人偷了呢?」
  「被偷?」
  忍先生眉心的皱纹更加深刻。
  「是。忍先生不是专门驱『鬼』的人吗?所以会不会是『鬼』偷走了箱子?」
  「但是我刚才说过,那些不洁之物与传说里的鬼不一样,它们没有主体,很难想像它们会为了自保而偷走箱子。」
  「可是你也看见它们攻击了我不是吗?它们既然能让巨大的树枝掉落,所以……就算它们是一团充满恶意的情绪,想必也具有做坏事的本能。」
  「原来如此,恶意啊……」
  忍先生又露出凝重的表情。
  「若真是被鬼偷走,它们会把桐木箱子藏在何处?不,或许它们会想办法毁掉箱子。」
  「啊!」
  「怎么了?」
  「抱歉。我突然有个很不好的想法。」
  我不停挥手,想赶走这个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吧,你这样反而让人很好奇。」
  「就是……那个……」
  我实在是疯了才会这样想。可是又觉得这个想法也许能成为什么线索,于是我决定告诉忍先生。
  「我在想,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忍先生的桐木箱子会不会是鬼被拿去卖掉了?」
  「……卖掉?」
  忍先生瞪大双眼。我觉得好丢脸,早知道就不说了。
  「卖掉箱子,不只可以甩掉我,还能得到金钱……是这样吗?确实是个一石二鸟之计。这个做法实在太坏了。」
  「我只是随便猜猜的啦……」
  「不。这是在下没有想过的可能性。不愧是彼方同学,观点和一般人不同。」
  忍先生深深点头。他率直的称赞让我好心虚,正因为知道他的称赞出于真心,才更让我汗颜。
  「虽然是我提出的意见,不过想先确认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有变卖的价值吗?」
  「算是有吧。但是它们能卖的店家有限。我们的敌人是不洁之物,我大概知道它们会去什么地方。」
  我想起那团黑色烟雾,忍先生说的没错。依照鬼的外表来看,大概无法进去一般的店。
  「有鬼常去的店家?」
  「现世没有。」
  「啊!意思就是常世有?」
  「嗯。或许。」
  可是我所知道的常世店家,只有幽落町的商店街。除了老板是妖怪外,和现世的商店并没有什么不同。想不出有什么店会收购不洁之物偷来的赃物。
  我将这个疑问告诉忍先生,他如老师般告诉我:
  「常世或交界处并不只有一个幽落町,到处都有。你不是也去过除了幽落町之外的常世?」
  「啊!我去过!我曾经被关在一个高中女生创造出来的八月三十二日的世界。」
  「类似那样的地方。活人产生的不洁之物也能创造异界——也就是常世。创造的能量会随着土地的记忆而增强。」
  「土地的记忆?」
  我忍不住回问,忍先生则绕到三桥的后方。
  「你知道在古时候,前面一点的地区是黑市吗?」
  「不知道……」
  「那里称为野上,名字和上野相反。在战后人人贫穷的年代,那里因交通便利的缘故聚集许多人,贩卖白米、蔬菜或手枪等商品。当时大家都需要钱,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忍先生好像曾经亲眼见证这段历史般,露出凝视远方的眼神说着。
  「这个地区住着从乡下来的商人和不务正业的人,可说是龙蛇杂处之地。即使警察加强取缔也无济于事。最后警察竟放弃取缔,甚至和业者挂勾,企图让黑市正常营运起来。」
  「战后啊……那段日子大家都想尽办法求生存,自然比较不择手段,感觉会因此产生许多负面情绪……」
  「正是如此。尽管现在这一带已经变得热闹而明朗,但是土地却保有当时那些昏暗而古老的记忆,成了不洁之物容易聚集的地方——」
  忍先生和我走进三桥的后面,空气刹那间转变。
  我看见一条两旁是木板搭建的简单木屋与摊贩的长长通路,路上挤满了来往的行人。
  穿着旧式服饰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把帽檐压得极低,静静地挨着彼此移动着。
  这里是异界。我也默默地跟在忍先生身边。
  虽然乌云密布,天色却出乎意外地明亮,像是濡湿的砂子般,看起来宛如黑白照片的质感。
  胸口感到不适,呼吸有些困难,光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脖子被人扼住的感觉。
  「你还好吗?」
  忍先生拍了拍我的背,身体忽然轻松许多。
  他脱下羽织并披在我身上。
  「披上吧。这是在下平时穿着的衣物,能够替你阻挡一些不洁之物。」
  「那忍先生怎么办?」
  「不要紧。这种程度的不洁之物对在下而言,如同吹拂在身上的风般微不足道。」
  忍先生完全没事。
  「那边的大爷,要不要来看看我的商品啊?」
  突然有人和我们搭讪。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婆婆。身穿和服的她把草席铺在地上坐着,她头上的斗笠也压得低低的,看不见脸孔。
  忍先生动动鼻子闻了闻。
  「野兽的气味,原来是妖怪。」
  「妖怪也会来这里?」
  忍先生点头。
  「妖怪也有自己喜欢的地方,也有一些妖怪只能在这种地方生存。」
  这点和人类一样。忍先生补充说道。
  妖怪婆婆的摊子上摆放着许多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神秘小瓶子。看起来很像是奇怪的药水。
  忍先生蹲在草席前面,脸靠近婆婆的斗笠。
  「不好意思,请问有没有人拿着桐木箱子来这里兜售?」
  「我不知道。」
  「……如果我有这个呢?」
  忍先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婆婆,婆婆收下后,小心翼翼地闻着小包的味道,肩膀突然颤抖。
  「这!这是!」
  「若你能够提供线索给我,我就送你这个东西。」
  婆婆来回看着忍先生与小包,稍稍露出斗笠下的眼睛竟然闪着金色的光芒。
  「桐木箱子。嗯,你说是桐木箱子对吗?就在不久之前,我看见有个人抱着桐木箱子经过这里。那人好像在寻找买家,于是我就告诉他,再过去一条路可能会有人想买。」
  婆婆指着小屋与小屋间的路。另一头似乎也有一条排满摊贩的路。
  「原来如此,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忍先生跑了出去,我朝婆婆点头行礼后,也跟着奔跑起来。
  离开时,我看见专注地看着小包的婆婆臀部有一条长满硬毛的尾巴。
  「忍先生,你刚才给婆婆什么东西?」
  「上野风月堂的法兰酥。本来是准备送给猫目的伴手礼,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再买一盒就好。」
  没有想到风月堂的法兰酥可以用来交易线索,妖怪的世界还真深奥。
  我们朝小屋与小屋间跑去,有个人正弯着腰走着。
  「就是它。」
  「咦?是妖怪吗?看起来像人类耶……」
  「那是它的伪装。」
  「喂,那位先生。」忍先生一开口,那个人就突然往前冲。
  「它跑了!」
  「等一等!」
  忍先生追上前去,我也跟着跑过去。
  这时,那个人忽然转身。
  我差点发出惨叫声。
  身穿古时衣裳的那人,虽然也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但是……它没有脸。
  一团黑色烟雾盘踞在应该是脸的部位,虽然看不见表情,可是我感觉到它正在笑。充满恶意的眼神瞪着我们,看似哀伤却也感觉得到类似烈火般的怒气。
  ——好恐怖啊。
  我本能地想这样大喊。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正往我这里袭来。
  我无法承受,双脚不住地在地上踏步。
  就在这一瞬间,站在我们前方的那个妖怪竟朝我冲过来。
  它想杀我。
  「彼方同学!」
  忍先生手伸进怀里,冲到我们中间。
  我看见红色。忍先生的双眼变得血红。
  很诡异的红。比夕阳还深、如鲜血般的深红。
  鲜血般的眼睛露出锐利眼神,让我不禁瑟缩了身体。
  如闪电般的一闪。
  短刀的刀刃朝人形的不洁之物挥过去。
  『——!』
  它发出不成声的哀号,漆黑的烟雾从衣服喷出后,在空中消失。
  划出一道弧线后桐木箱子掉在我手上,同时忍先生收刀入鞘,发出喀嚓的清脆响声,煞是好听。
  
  这时附近又发出吵杂的声音。
  主要通路的两旁有着充满昭和气息的店家与流行的游乐中心,各种打扮的行人来来往往,喧闹地走着。很多客人手上提着购物袋,嘴里吃着从摊贩买来的水果,或双手空空地在店门口挑着商品闲逛。
  抬头一看,一个写着「阿美横丁」的招牌正居高临下看着我们。像是鱼店的店家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卖声。零食店的店员则站在门口,拿着装满巧克力的袋子吆喝,老练地招揽客人。
  这里实在是热闹又充满活力。刚才那种沉重的气氛完全不见踪影。
  「我们回到现世了……」
  「嗯。你没事吧?」
  忍先生迅速将短刀收进怀里问我。他的瞳孔又变回黑色了。
  「托你的福,没事。桐木箱子也没事。」
  「太好了。」
  忍先生眉心的皱纹总算放松了一些,不知道那样算不算是微笑的表情……
  「刚才的东西就是来自活人的不洁之物,它很可能读出了你内心的恐惧。」
  「难道是因为我感到恐惧,才让它突然得到力量?」
  「有可能。但是这反而让它不再逃跑,我才能趁机打倒,得谢谢你的帮忙。」
  「幸好结果是好的。」
  我默默地将桐木箱子递给忍先生,他也郑重地收下。他有一双大而好看的手。
  「那个……」
  「怎么了?」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小事一桩,无需言谢。」
  忍先生潇洒地回答。
  我的心脏仍狂跳不已,不知道是尚未冷静,还是因为……
  「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啦……」
  没想到忍先生挥一刀就轻松地驱除了不洁之物。
  我对忍先生展现的压倒性力量感到些许畏惧。不想让他发现我的心情,我握紧颤抖的双手,刻意挤出一个笑容。
  忍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对我说:
  「应该还来得及。彼方同学是否想一起去看?虽然现在去已经很难抢到好位子了。」
  忍先生用下巴指了指上野公园的方向。
  「我想去。应该说,我很好奇忍先生的真实身份。」
  我来回巡视忍先生的脸与包着布巾的桐木箱子。
  忍先生低垂着眉眼,露出苦笑。
  「没什么好好奇的,但是观看仪式也没什么坏处。只是……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潮挤扁了。」
  
  
  忍先生的目的地是不忍池那边的五条天神社。
  初夏时分,我曾经和千代婆婆来过这里,当时闲静冷清的神社如今却人声鼎沸。
  「哇……」
  招牌上写着「白术神事」。
  今天是节分。难道这里要举行刚遇到忍先生时曾经聊过的「驱鬼仪式」吗?
  「忍先生,拜殿前面搭了一个舞台,是不是要从那里撒豆子啊?人太多了很难靠近那里,如果你知道有什么小路可以绕过去能告诉我吗——」
  一回头,忍先生已经不见踪影。
  「咦?」
  我四处张望,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少爷打扮的高挑男子。试着大喊名字,声音也被附近的吵杂声淹没。
  「算了……」
  别无他法,我只好独自朝舞台方向挤过去。
  地方不大加上挤满了香客,让我举步维艰,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挤扁了。
  香客中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有很多携家带眷的人。一个像是刚要上小学的男孩牵着母亲的手,奋力地挺直背脊,像是祖父的男性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男孩。
  「可是——」
  我看着这群充满期待盯着舞台瞧的香客。
  大家没有发现其实头上乌云密布,身边也充满黑色的烟雾。
  ——不洁之物都聚集在这里了。
  和之前的烟火大会不同,这次并不是寂寞的死者来观赏烟火大会。如忍先生所言,看起来像是产生自人类的负面情绪脱离人体,聚集成团,企图对抗即将举行的神事。
  我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水脉先生、猫目先生和真夜先生都不在这里。要是发生什么状况,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兀自感到不安时,神事开始了。
  乌云似乎更加黑暗,彷佛随时要降下雨滴。但是那并不是普通的雨,而是泪水之雨。怒吼般的雷声轰隆作响,强烈的暴风彷佛要吹走一切。
  带来某种特殊腐败臭气的温热的风吹着我。
  「忍先生……你到底跑去哪里?」
  有点想念那位可以一刀砍断不洁之物的少爷了。
  忍先生的力量虽然让人有点害怕,却也觉得可靠,足以消弭我心中的不安。
  这时,一个强而有力的人从拜殿出现。
  停滞的沉闷空气瞬间转变,我忽然起了鸡皮疙瘩。
  那人有着可怕的表情,金色的四只眼睛闪闪发亮,手拿着弓箭登场。
  ——「鬼」,不是,是方相氏。负责驱鬼的角色。
  从和服袖子露出来的手大而厚实,吸引了每一个香客的目光。
  「难道……」
  从他的体格判断,扮演方相氏的人该不会是忍先生吧?桐木箱子里放着的东西可能是方相氏的面具。
  「好像有点可怕。」某人这么说着。四只眼睛的鬼确实形貌诡异,彷佛拥有深不可测的力量。香客间产生某种类似恐惧的气氛。
  方相氏威风凛凛。
  朝拜殿鞠躬一次之后,他拿起弓箭,瞄准大量不洁之物聚集的地方。
  是鬼门的方向。
  「消失吧!」
  我觉得从四只眼睛的面具下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是忍先生的声音。
  箭矢随着风声凌空射出,被射中的那团不洁之物一瞬间缩小,随即放大后突然散去。
  「哇……」
  一阵风呼啸而过,浓郁的腐臭被净化,黑色烟雾退散,乌云也跟着消失了。
  香客发出来自安心的「喔……」的叹息声。可能是因为即使看不见那些不洁之物,但仍然能感受到不舒服的感觉。
  「妈妈,那是鬼吗?」
  那个站在我附近观赏神事的男孩拉着母亲的手询问。
  「是啊。可是好奇怪啊,还以为节分是要驱鬼的日子呢……」
  「那是好的鬼。」
  站在男孩身旁的爷爷这么告诉他。
  「爷爷,你认识那个鬼啊?」
  「嗯。他名叫方相氏,会帮忙驱除恶鬼喔。那支弓是用桃木做的,因为桃木具有驱魔的力量。」
  「喔。我还以为只要是鬼就是坏人,结果不是这样。」
  「就跟人类一样,有好人,也会有坏人。」
  爷爷悠闲地说明。「我懂了。」男孩也接受了爷爷的说法。
  「方相氏是正义的朋友。」
  「就像是你很喜欢的什么战队的什么骑士喔。就是每个星期日早上播的那部。」
  那位母亲笑着对男孩说。
  「好鬼与坏鬼……」
  我的低语被耳尖的爷爷听见,于是他转头看着我。
  「怎么?你也对鬼有兴趣啊?」
  「嗯!是啊。我朋友曾经告诉我有关鬼的事情。」
  「喔!那你也顺便听一听吧。虽然你可能已经听过。」爷爷事先声明。
  「很久以前,世上并没有鬼,也不需要撒豆子。是由方相氏陪同,发出喊声驱邪。随着时代演变,方相氏竟变成被驱除的对象,也就是那个用撒豆来驱除的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因为普通的人类对拥有强大力量的方相氏心生畏惧的缘故。」
  爷爷眼神凝视着远方说。
  我突然想起忍先生说过的话。
  ——恐惧的对象当成「鬼」,加以排除。包括那些比平常人不足的人,或者拥有平常人所没有的力量的人。
  「因为害怕方相氏……」
  我想起仅挥了一刀就秒杀不洁之物的忍先生,以及当时我对他产生的感觉。
  「难道忍先生他……」
  不停驱除不洁之物的方相氏侧脸看起来充满力量,却又好像有些哀伤。
  「可是!」在一旁听我们对话的小男孩插嘴说道。
  「这间神社并没有抛弃方相氏。」
  「没错。方相氏举行『驱鬼仪式』来驱除不洁之物,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回家后爷爷再好好跟你说他的故事。现在我们先专心欣赏勇敢的方相氏驱鬼的英姿吧。」
  「好。啊!」
  男孩忽然发出尖叫声,因为神社外传来了吼叫声。
  转头一看,一个红色的鬼跟一个蓝色的鬼正冲进神社。他们穿着虎纹短裤,是典型现代造型的鬼。
  他们脸上戴着很吓人的鬼面具,但红色或蓝色的衣服却设计新颖具超现实的风格。扮演鬼的人奋力发出恐怖的吼声四处奔跑,还有孩子被魄力十足的表演吓哭了。
  「你们看,坏鬼来了!」
  「真的耶!方相氏加油!快打倒坏鬼!」
  男孩好像正在观赏英雄表演秀一样,开始替方相氏加油。
  两个鬼冲上舞台,与四只眼睛的方相氏对峙。
  所有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舞台,大人则拿出照相机或手机拍照。
  我也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和旁边的人一样,为了拍下方相氏的勇姿,露出严肃的表情认真地拍着。
  
  
  神事结束后,神社里的人潮渐渐散去。
  「彼方同学。」
  听到有人叫我名字,转头一看,发现忍先生站在踏上归途的人群前方。
  「你有拿到豆子吗?」
  「嗯,总算拿到了。」
  我打开紧握着的手,掌心出现一包装在透明袋子里的福豆。
  「我知道有撒豆仪式,可是完全不记得……最后的撒豆仪式可说是高潮,大家都不停地往前挤。」
  我被人潮淹没了。不过这实在太丢脸,说不出口。我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在地上捡到一包掉落的豆子。
  「没受伤就好。若是为了消灾而受伤,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忍先生双手交叉,不停点头。「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那个方相氏是忍先生扮的吧?好酷喔!」
  「很……很酷吗……?」
  忍先生有些腼腆地微笑着。
  没问题,我不再感到恐惧,已经敢直接看着忍先生。
  「原来忍先生是方相氏,所以才每年来这里参加神事吗?」
  「不一定。每一年都在不同的地方。只有在不洁之物太多的时候过来。」
  忍先生望着白色鸟居回答。一群提着装满撒豆仪式战利品的袋子的老婆婆,心满意足地自鸟居下方走过。刚才的母子档和爷爷则在贩卖御守的地方排队,男孩拉着妈妈的手,提着福豆的袋子晃来晃去。
  「你驱邪的功力好强喔,竟然能那么轻松地驱除并净化不洁之物。」
  「一点都不轻松。年轻时经常失手,还得想办法弥补自己的失误。」
  「年轻时……」
  忍先生看上去比我年长,但也还是很年轻。不过他的外表应该不太符合实际上的年龄。
  天空完全放晴了,太阳渐渐下山,天色也逐渐染成橘色。
  「彼方同学,你猜为什么大家要举行这种仪式?」
  「呃……是为了驱除不洁之物吧?」
  「若想正式驱除不洁之物,就需要在下的超能力。但是并不是所有举行神事的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啊!原来是这样。」
  「正确的说,目的是为了让大家『以为不洁之物已经被净化』。」忍先生回答。
  「人很容易产生负面情绪,比方说不安、悲伤或愤怒等等。有时这些负面情绪会引起灾祸。将这些负面情绪当成坏东西——也就是不洁之物,然后想办法加以排除并使其升华。这就是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经过一段漫长时光所编造出的自清行为。」
  「你的意思是透过驱鬼的表演让大家安心?」
  「正是如此。想不到你一点就通。」
  被忍先生这么称赞,让我有些得意。
  「一般的不洁之物举行神事就能净化,不过要是超过一定的浓度就很难驱除,这时就需要除魔的力量。」
  「也就是忍先生大显身手的时候。」
  「嗯……」
  忍先生皱着眉,表情复杂地点头。好奇怪,这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就在这个时候——
  「彼方大人!」
  悠闲的呼唤声响起,穿着管家服饰的真夜先生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真夜先生!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来了,我们来这里观赏『驱鬼仪式』」。
  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自身材硕长的真夜先生后面出现。
  猫目先生的手提袋装得鼓鼓的,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彼方同学,你没事太好了。我们到处找你,想约你一起来这里。真夜还说你可能自己来了,所以——」
  说到这里,水脉先生忽然不再说下去。猫目先生也茫然地张大嘴巴。
  「咦……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忍。好久不见,差不多有五年没见了吧?最近好吗?」
  水脉先生开心地跑过来,忍先生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响应:「嗯……嗯……」
  「在下还是老样子。水脉大人也很有精神,太好了。」
  「眉心的皱纹还是没变,应该说,皱纹好像变多了?」
  猫目先生亲昵地伸手想摸忍先生的眉心,却被忍先生拍掉。
  「别乱摸。真是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们两人见到老朋友特别开心,我和真夜先生完全被晾在一旁。
  「他们两位似乎感情很好。」
  「嗯。有一种在开同学会的气氛……」
  可是……五年没见了……这个数字让我有点在意。
  猫目先生好像察觉了我内心的疑问,头也不回地说:
  「他之前就住在彼方先生现在的房间。」
  「啊!啊啊!」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原来如此,房间里那盏古风灯笼是忍先生喜欢的款式。
  难怪我搬进去时没有电视。比起电视,忍先生应该更爱读书,而且一定是线装书。
  「喔。原来现在是彼方同学住在那里啊。那样的房间对在下而言有些太过现代化,不太适合……但如果是彼方同学,或许能够习惯喔。」
  「……嗯,是啊。」我含糊其词。其实那间房间对我而言有一点太复古了。
  这时真夜先生插嘴说道:
  「前一阵子房间里还添置了彩色电视喔!」
  「喔,竟然多了文明的利器。既然如此,应该也有那个东西吧?就是天气冷时很需要的那个。」
  「你……你是说冷暖气机吗?」
  「不是……该怎么说呢。在下不太熟悉这些外来的名称。我说的是一种很时髦的暖炉,好像叫柴油暖炉吧?」
  「……我家没有那种东西,何况柴油暖炉老早就不流行了。」
  柴油暖炉是在那个用汽油暖炉的时代从欧洲传入的。加热暖炉里的柴油,就会从散热板散发热气的装置。虽然使用起来安全又安静,可惜加温速度太慢。不过由于它具有移动方便,能够温暖局部地区的特点,这几年受到家庭主妇爱用,特别是天气冷的时候在厨房做家事时使用。
  「太好了,那间房间有了不错的房客。」
  忍先生转身准备离开。
  「在下的使命已经完成,就此告辞。」
  「要不要顺便来水无月堂坐一坐?」
  面对水脉先生的邀约,忍先生头也不回地回答:
  「改天吧。在下预计会在东京待一阵子,择日再来幽落町拜访。」
  「请务必再次光临幽落町,大家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忍先生点点头说:
  「再见了,彼方同学。感谢你今天的帮忙,保重。」
  「好,忍先生也保重,下次见。我还想跟你多聊聊。」
  「我可没有什么好故事能和你分享。你就好好地珍惜自己与现世的生活吧,据我观察,你是个身心都很健全的青年。」
  他说的话让我有些傻眼,但忍先生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水脉大人,再见。猫目……不要一直欺负彼方同学。」
  「我哪有欺负他啊。那是我对他的爱的表现,爱的表现啦。」
  拜托,你以为你那样说我就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我在心里默默抱怨。
  「迷家,我们下次见面时再好好聊聊。」
  「咦?你知道小的的真面目?」
  真夜先生瞪大了眼睛,但忍先生没有响应,他直接迈开脚步说:「再见。」没多久,他那高大的背影便消失在人群当中。
  「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真夜先生的真面目。」
  「……他真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而且气质很像鼎大人。」
  「像我爷爷?」
  「感觉上与常世的缘分很强。」
  爷爷也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他能听见大自然的声音,还能感应到妖怪的存在。
  「忍曾经是一个很接近常世的人。」
  水脉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有些落寞的微笑。
  「曾经……?」
  「是啊……他原本是现世的人喔。」
  水脉先生以沉重的语气说。
  「可是他待在常世的时间太长,最后竟完全变成常世的人——等于是变成了妖怪。」
  「待在常世的时间……太长……?」
  我讶异地屏住呼吸并吞了一口口水。
  忍先生本来是人类。正确地说,一开始是现世的居民,可是因为停留在常世太久而成了「妖怪」。
  这些话不停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不论是谁都有可能跟忍先生一样吗……?」
  「没错。彼方同学,你也不例外。」
  水脉先生低垂着眉眼,猫目先生也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难怪他们说我不能待在这里超过一年,我知道原因了。
  「……不过你放心,即使是我也不希望彼方先生变成妖怪,所以我不会再故意喂你吃豆腐小僧的豆腐了。」
  「可是如果我离开了幽落町,那龙头神社缘日时举行的神事该怎么办?」
  「我就再去找个学生来帮忙不就得了?物色一个跟你一样的笨蛋乡巴佬就好。」
  猫目先生耸了耸肩膀,总觉得他今天的吐槽功力有点弱。
  通常我会因身为千叶县民的骄傲而回嘴,但是今天的我没心情跟猫目先生斗嘴。
  我是在四月的入学典礼前搬到幽落町,而今天是节分,再一个多月就满一年了。过了一年,我就必须离开幽落町,回到现世生活。住在现世才是我所期望的正常学生生活,可是……
  「彼方大人,如果彼方大人要搬到现世,小的也会跟随你一起前往。我已经无家可归,因为啊,我自己就是家啊!」
  真夜先生一脸认真地说,我只能无奈地笑说:「谢谢你。」
  他能够和我一起住,我当然开心。可是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在水无月堂,幽落町的每位妖怪的生活起居也在这里。一想到要离开如家人般亲近的大家,就觉得好难过。
  「如果我搬回现世,是否就不能再回到常世……不能再回到幽落町吗?」
  「……应该非常困难。毕竟目前为止你仍算是常世居民,能够自由来去境界。若是现世的居民,就必须符合某些特定条件才能进入常世……」
  水脉先生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
  「这样啊……」
  「彼方同学,你还有你应该要走的路。现在还年轻,就把住在常世的这段期间当成美好回忆,继续往前走吧。而且我们也会偶尔去找你啊。」
  「……嗯。」
  水脉先生轻轻抱着我的肩膀,他的温柔让我感到心酸。
  可是我却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忍先生要一直住在幽落町?虽然他比我年长,却也还很年轻,一样有光明的未来。
  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并不打算把我留在幽落町。甚至为了我着想,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送我回现世。
  那么他们为什么让忍先生留下?我询问水脉先生,他听了之后难过地垂着眉眼。
  「忍是自愿留下的。对他而言,现世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这个回答让我好惊讶,忍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处呢?
  「忍原本就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孩子。他在现世的时候就能看见妖怪,还能驱除不洁之物。」
  强大力量。鬼。方相氏。还有忍先生。
  这几个关键词彷佛能串连成一条线。
  「难道是因为大家害怕他的强大力量所以……」
  「没错。」水脉先生难过地点了点头。
  「忍先生就是因为那个原因才远离人群生活,一个人住在山里,自己种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然后有一天他开始能够进出境界,最后辗转来到幽落町。」
  毕竟他是一个很适合住在常世的人。猫目先生喃喃地说。
  「忍先生其实就等于是方相氏……」
  由方相氏变成鬼。驱除灾祸的人成了灾祸,被人们驱逐。
  忍先生是否也和方相氏一样,在现世遭受不平的待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好难过。
  「忍先生住在幽落町时,不洁之物没有那么多,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等于有了结界。」
  就像是纱窗。猫目先生开玩笑地说。
  只要有纱窗在,打开窗户,虫子就飞不进来。可是如果拿掉纱窗,虫子就会一直飞进屋里。
  「我懂了……所以忍先生搬走后不洁之物就多了起来……」
  「是啊。」水脉先生很抱歉似地点头。
  经过五年,幽落町里的不洁之物累积到可怕的浓度,让水脉先生感到痛苦。
  「我把彼方先生带回幽落町之前,曾经试图联络忍先生。可惜当时正好发生大灾难,忍先生赶去了那里。我们才想说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猫目先生边说边看着我。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想去现世找人住进来。」
  「就是这样。毕竟最重要的就是让神事能够顺利进行。照当时幽落町所累积的不洁之物来看,即使是忍先生也没辙啊。」
  「你说的没错。若虫子已经飞进屋里,就算装上纱窗,也只能防止外面的虫子进入而已。」
  「当然啦,他除魔的力量如此强大,应该有办法除去那些飞进来的虫子。只是忍先生老是说由死者变成的不洁之物和活人造成的不洁之物完全不同。」
  猫目先生喃喃地说。
  忍先生的力量能消灭对方。但是水脉先生却希望能够净化那些心怀烦恼的死者,忍先生的力量太强,无法达成水脉先生希望的结果。
  对那些怀抱着痛苦与哀伤的死者,若是一刀就杀死他们,我也觉得有点太过残忍。
  我相信水脉先生和我,还有忍先生都这么认为,因此忍先生才决定离开幽落町……
  「水脉先生、猫目先生和真夜先生,我出去一下!」
  回过神时,我已经冲了出去。我听见水脉先生在背后说:「路上小心。」接着便穿过鸟居跑到神社外头。
  我四处张望,然后就看见了。
  忍先生正在离开五条天神社的人群当中,往不忍池的方向前进。
  忍先生果然和现世的人有些格格不入,并非因为他穿着正统和服,而是他本身好像无法融入现世的气氛。
  「忍先生!」
  「是你?怎么了?」
  忍先生慢慢转身。
  我在下坡处奔跑,差点滚下坡道,但总算追上了忍先生。可能是跑得太急,尽管还是冬天,大衣里却已是大汗淋漓。
  「没、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要去哪里?」
  「我喜欢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上野这里总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人。」
  忍先生露出苦笑。
  「那个……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我能体会到,他走路时总是快步走着是想避开人潮。
  「也不是那样。只是觉得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现世似乎除了需要我的时候之外,并不欢迎我。有句话说过犹不及,我的状况就是这样。」
  「忍先生……」
  「抱歉,不该和你说这些。」
  「不,请你告诉我!」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忍先生诧异地瞪大眼睛。
  「抱歉……我太多管闲事了。」
  「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青年。」
  忍先生眉心的皱纹似乎舒缓了些。
  虽然难以察觉,但我注意到忍先生一直很锐利的眼神其实总藏着一丝哀伤。
  「忍先生,你不想回幽落町吗?回去继续住在那间房子里。」
  我的契约即将到期,到时忍先生就能继续住在那里。如果忍先生能够和水脉先生他们在一起,一定能消除他的哀伤。
  可是忍先生却摇头。
  「我不想住在幽落町。」
  「为什么不想?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还有其他人都那么喜欢忍先生。」
  从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还有豆腐小僧的对话中可以得知,他们都很喜欢忍先生。
  忍先生仍然摇头。
  「住在幽落町很舒服,正因为如此在下才想离开。」
  「为什么……」
  「在下毕竟是现世的人。」
  这句话让我领悟到一件事。
  忍先生不自觉地对现世仍存有依恋。他一直想要被现世接纳,可惜太迟,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常世的人……
  就好像我现在一样,变成常世居民后就无法住在现世。但我的状况是因为吃了豆腐,只是暂时的现象,忍先生就不同了。
  他之后也无法住在现世。
  那个排挤他,让他难以安身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永远没有。
  该如何才能消除忍先生心中的烦恼?水脉先生一定也知道忍先生心中的矛盾情绪,想方设法要消除他的烦忧,可惜水脉先生无法做到。
  因为水脉先生是常世的人。
  「呃……那个……我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那样想……」
  「什么意思?」
  「我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忍先生当成鬼,也有很多人像五条天神社一样,能够了解你的本质,愿意接近你。」
  忍先生露出苦笑。
  「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一心一意想消除忍先生的烦恼。
  这时眼角瞥到刚才在神社专注欣赏方相氏表演的男孩和他的爷爷跟母亲。看样子他们已顺利拿到御守,正打算离开。
  「啊!是方相氏耶!」
  男孩朝忍先生跑了过来。
  「不可以乱说,那位哥哥不是方相氏吧?」
  母亲想阻止男孩,但是他却坚持地说:「我没有搞错啦!」
  男孩坚定的眼神让忍先生有些动摇。
  男孩冲下斜坡,却因为速度过快而摔倒。
  「啊!」
  发出巨大声响,他跌得不轻。忍先生率先冲到他身边查看。
  「你还好吗?」
  「呜……」
  男孩努力抬起头,手捣着擦伤的膝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的母亲和我也赶紧冲过去,他爷爷稍后也跟着赶到。
  「呜呜……」
  忍先生默默地蹲在他身旁。
  「男孩子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伤就哭呢?在下替你念个咒语吧。」
  忍先生把手盖在男孩的膝盖上,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这么念着:
  「不痛、不痛、痛痛飞走了。」
  这时,男孩的浏海被风吹起,那阵风也缓缓地吹过我和男孩母亲的身边。
  「我不痛了……」
  男孩咬紧牙关,小脸变成四方形,接着站了起来。
  「很好。这才是男孩子。」
  忍先生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被这么一说,男孩得意地笑了。
  「等会儿要洗一下膝盖,不然细菌会跑进伤口里。别忘了还要请母亲大人替你消毒伤口喔。」
  「嗯,我知道了。」
  男孩用力点头。
  「谢谢你,方相氏哥哥!」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忍先生却不知如何响应。
  「嗯……」
  忍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默默地朝男孩点了点头。
  他们要回去的时候,男孩的母亲不断朝忍先生鞠躬行礼,男孩也一直朝忍先生挥手道别。
  忍先生缓缓地朝他们挥手后,再度转身看着我说:
  「……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知道是我。」
  他的表情好温柔,连我都替他开心。
  「那个孩子用看着英雄秀的眼神看着方相氏,方相氏在他心中的地位和战队与假面超人一样。」
  「战队?超人……?」
  「他们都是正义的英雄,也是小孩子所崇拜的对象。」
  我小时候也曾经迷过这些英雄。记得当时还一直赖在玩具卖场不肯走,只因为想要买英雄使用的变身道具。
  「小孩子崇拜的对象?听起来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不只是刚才那个孩子,忍先生一直在全国巡回驱鬼,所以每个地方一定都有你的秘密粉丝。」
  「这……这样说会不会有此言过其实?」
  忍先生有些局促不安,我则笑了笑。
  「不会,这是事实。因为你驱除不洁之物,受到帮助的人绝对很感谢你,他们都很需要你。」
  「他们……需要我?」
  「没错。不只是你拥有的强大力量,我相信一定有人欣赏你那可靠而温柔的人品,对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忍先生听了后露出失魂落魄般茫然的神情。
  随即他这么跟我说:
  「彼方同学你的观点还真特殊……在下至今从来不曾这样想。你说的没错,目前为止一定有人和那个男孩一样,诚恳接纳了身为『鬼』的我……」
  ——谢谢你,方相氏哥哥!
  忍先生再次看着男孩跑来的方向,像是要再度追寻男孩的笑容。
  一滴水突然落在忍先生脚边。
  但是那并不是雨滴。我抬头仰望,天空依然晴朗,万里无云。
  我怀抱着某种揣测观察忍先生的侧脸,他的脸颊似乎也已濡湿。
  他果然适合留在现世。
  「谢谢你,彼方同学。托你的福我才能注意到这件事。」
  「别、别这么说!我没有做什么啊。」
  我赶紧挥手否认,突然回过神来。
  「没、没错。我确实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努力了。」
  我握紧拳头。
  忍先生那对天生眼白较多的眼睛仍然目光锐利,眉心布满皱纹,不过他的表情却比刚才还要放松,散发出某种沉稳的气质。
  「嗯,你的确是很可靠的男人。」
  忍先生也握起拳头,碰了碰我的拳头。他的手比我的大且厚实,是一双不停与恶鬼战斗的男人的手。
  「虽说男人应该言而有信,不过这次我得食言了。我打算现在就去水无月堂拜访。差点忘记已经替水脉大人他们买了伴手礼。」
  「伴手礼?去哪里买回来的呢?」
  「千叶。恰巧出了一趟远门,顺便绕去千叶买的。」
  「千叶!」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怎么了?眼睛瞪得这么大?」
  「我、我的老家就在千叶。」
  「喔,原来如此!」
  忍先生眨了眨眼睛,这真是太巧了。
  「对了,你在千叶买了什么伴手礼?花生吗?」
  「是『米屋』的栗子羊羹。」
  「哇,米屋的羊羹很好吃喔!」
  水脉先生也很爱吃。不愧是忍先生,一买就买对了。
  「在下对羊羹很讲究。因为羊羹很适合带在路上享用,随时能补充糖分,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会买羊羹吃。米屋的羊羹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滋味朴实,制作严谨,充分发挥红豆的美味。栗子羊羹也是一绝,使用了附近采收的山栗制作,对吧?」
  忍先生流畅地说着,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成田人还了解。
  「因为太好吃,所以不小心买太多了。你看。」
  忍先生打开他带着的大布巾包裹让我看,里面除了桐木箱子外,全都是羊羹。
  「这些全都是伴手礼吗……?」
  「不完全是。在下一天要吃一条羊羹才能满足。」
  「哇……这样会不会吃太多?」
  看样子忍先生比水脉先生还喜欢吃甜食。
  「彼方同学也吃一点吧。拿一条羊羹,就当做是男人之间的友情证明。」
  「呃……好棒喔。谢谢你……」
  忍先生递了一条羊羹过来,我当然得收下,因为我是男人。
  「哇,这羹很贵吧?我平常都买小块的一口羊羹。」
  「唔……这样不好喔。米屋的一口羊羹确实种类很多,味道也不比整条的羊羹差。可是羊羹还是一整条拿着啃比较痛快。啊,不过水脉大人应该喜欢分切后跟大家一起吃。我们就只有这一点不太合得来……」
  这一点合不来也无所谓吧?反正你们两人都可以独力吃下一整条羊羹。不过,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是男人。
  「你会不会觉得猫目有时候吃得太含蓄?羊羹也只吃半条。他常常吃不完一整条,剩下的半条都是在下与水脉大人分食,真是美好的回忆啊。」
  猫目先生能吃掉半条已经够让我佩服,我拼命吃也顶多只能吃掉三分之一吧?
  「对了,提到米屋,他们的花生最中饼也很好吃。花生馅香浓可口,颇具千叶风味,我很喜欢。」
  「没错,花生最中饼确实好吃。我也喜欢花生馒头,不过,最爱的依然是羊羹。尤其是堪称为米屋元老产品的栗子羊羹——」
  忍先生怎么聊都会把话题再绕回羊羹上,脸上的表情非常生动有光采,简直可以用陶醉来形容。
  ……唉,这条栗子羊羹好有份量,单手拿着都觉得吃力。
  如果和真夜先生一起吃,或许可以吃完这羹。
  「而且……」
  我发现自己对幽落町产生了归属感。可是我跟忍先生一样是现世里的活人,现世才是我的家。
  但是……
  我不想离开水脉先生或猫目先生,也不想离开幽落町。
  我配合忍先生的步伐,快步走回神社。希望能和幽落町的人多一点时间在一起。
  
  
  注8:枡 木制方盒,古代的计量工具。
  注9:隐鬼 与隐的日文发音同为「Oni」。
  注10:长着牛角穿着虎皮短裤 丑与寅在十二支中分别代表牛与虎。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何去何从
  
  春天的脚步近了。
  樱花的花蕾开始染上色彩,随时可能绽放。春天是一个展开新生活的季节。
  「真夜先生,你觉得这一间怎么样?」
  真夜先生接过我从房屋中介那边拿到的房屋平面图复印件,脸色一变。
  「难、难道你要抛弃小的?还是想劈腿?这是劈腿吧?无论如何,请不要这样做,彼方大人!」
  「我没有要抛弃你啊!还有,劈腿又是什么意思啊?」
  「彼方大人已经有了小的这间房子,还想要找其他房子……」
  真夜先生拿起白色手帕遮着眼睛,开始啜泣起来。
  我们站在位于幽落町商店街尽头的龙头神社的石阶。
  天空依旧是黄昏的天色,远方传来了狸猫兄弟的嬉闹声。
  「啊!抱歉。真夜先生管家的形象太过鲜明,我完全忘记你其实是迷家了。」
  「小的的属性本来就是房子啊。千万不要忘记了啊!」
  房子属性。真夜先生又发明了新词汇。
  「你干脆直接变成房子让我住,这样我就不用找房子租,也不错。」
  我喃喃地说,但是真夜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
  「彼方大人,迷家基本上是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出现的房子。我没有办法在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以房子的样貌出现。如果你坚持要住在东京,可能得选奥多摩山区之类的偏僻之处才行……」
  「可是我要上学,从奥多摩通车太远了……」
  我能接受的通车时间最多三十分钟以内。我曾经从奥多摩之前的秘境车站——白丸站搭车回都心,光是从那一站回东京就已经很辛苦,很难想象若是从奥多摩的山区回东京会如何。
  「嗯。可是都心也有树林茂盛且人烟稀少的地方喔。」
  「树林茂盛的地方?你是说上野公园?可是那边人很多。」
  「是一个比上野更适合的地方。」
  真夜先生自信满满地说,可惜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你说的是哪里?」
  「在天皇陛下住处的附近。」
  原来是吹上御苑。
  吹上御苑面积有二十五个东京巨蛋的大小,是一座位于都心的森林。原本是高尔夫球场的用地,但是昭和天皇一声令下,保留了该区的自然风貌。现在那里成了都市中的皇家绿洲,还有减缓周边热岛效应的功能,也提供珍贵的动植物栖身处,听说一年仅开放参观一次。
  「不行,那里绝对不行!」
  「那里可是人人向往的都心地区喔。」
  「太都心了啦!根本是中心的中心点!超越了向往的程度!」
  「这样啊……」
  真夜先生失望地垂下肩膀。
  「我想住在中野或高圆寺附近。荻洼那里也不错。如果居住环境好,就算上学得花多一点时间,我也愿意。」
  「那就选奥多摩……」
  「我不要去奥多摩!」
  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的立场……」
  「别太介意,真夜先生。你只要像现在一样继续帮忙做家事我就很感激了,不敢多要求什么。」
  这是真心话。我拍着真夜先生的背。是我不好,不该提出希望他变成房子之类的无聊提议。
  「彼方大人,你人真好……」
  「这个嘛……其实我只是弥补自己刚才不小心说错话而已啦。」
  「如果能找到适合的三坪套房就好了。」
  「呃,我先说清楚,我并不是自愿住到那间昭和风的三坪套房喔。」
  这么说虽对房东水脉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现在住的房间真的太小了。
  等一等。其实太老旧这个问题应该比房间太小还严重。厕所不是冲水马桶,也没有浴缸。不知道是因为房子位在幽落町的缘故,还是水脉先生妥善的管理,都平成年代了还有那么老的房子,某个角度来说也颇令人佩服。
  「难得要搬家,这次我想找一间大一点的房子。还要有浴缸和厕所。」
  「一样要粪坑式厕所吗?」
  「要冲水马桶!」
  我勉强可以接受蹲式厕所,可是绝对要有冲水功能。
  「你们聊得很开心,在聊什么呢?」
  叮铃。脚踏车清脆的铃声响起,不知何时,神社的石阶下方正站着一个纸芝居艺人。
  「苏芳先生……」
  体型娇小的他,牵着放纸芝居工具的脚踏车。头上戴着压得极低的猎帽,尽管气质像大人容易让人忽略,不过从他的外表来看,仍是男孩的年纪。身上那件披风里层的布和幽落町一样是黄昏的颜色。
  「我们在讨论新住处的事情。」
  「咦?你要搬家啊?虽然刚开始觉得有些不方便,但你现在不是已经习惯住在这里了?」
  苏芳先生还是老样子。轻易就能看穿很多一般人根本猜不到的事情,他该不会在暗中监视我吧?
  「一开始就约定好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我会住在幽落町只是因为吃下豆腐小僧的豆腐,才会以活人的身份成为常世的居民。豆腐的效用已即将到期……」
  「真可惜啊。」
  他伸手抬高了猎帽的帽檐,夸张地垂着眉眼说。
  「难得你都已经融入了常世,干脆就这么住下来也不错啊。」
  融入常世。他的话让我悚然心惊。
  我想起身为方相氏的忍先生,他因为待在常世的时间太长而变成妖怪,似乎也因此而感到后悔。
  我不能同意苏芳先生的提议。
  「……我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
  「我一定要住在现世。现世有我的家人、学校。所以我不能离开现世。」
  「喔?」
  苏芳先生瞇起眼睛。
  「你只是以为自己别无选择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世的人就必须住在现世。你只是被这个迂腐的成见束缚了,你明明对常世还有这么多依恋。」
  「我……对常世依恋?」
  我心里有些动摇。心头立刻浮现在水无月堂和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一起吃饭的温馨光景。
  「彼方,就算你不在常世生活也无法活下去。」
  叮铃。脚踏车的铃声响起。
  当我注意时,才发现苏芳先生早已不见踪影。
  「彼方大人……你没事吗?」
  真夜先生摇晃我的身体,才让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像做了恶梦似的,汗水流下颈项。
  「……嗯。我没事……只是有点……」
  「刚才那是什么?」
  「你还是无法清楚看见苏芳先生?」
  「小的只感觉到一团类似人形的物体……」
  真夜先生疑惑地偏着头。之前他也看不清苏芳先生的样貌,但是我和水脉先生,还有猫目先生都能清楚看见。
  「总而言之,请多小心。小的完全察觉不到他是何时出现的。简直像是瞬间冒出的泡泡般突然现身。」
  「……好,我会小心。」
  真夜先生的直觉很敏锐,苏芳先生却能瞒过他的耳目,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真夜先生。」
  「什么事?」
  「真夜先生对爷爷仍存有依恋?」
  真夜先生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刚才苏芳先生提到依恋,所以才想到。真夜先生不是经常把爷爷的事情挂在嘴上吗?」
  「嗯,你说的没错……」
  「像我们现在这样聊天,你心里会不会觉得,如果是在跟我爷爷聊天该有多好?」
  我以轻松的语气开玩笑,但是真夜先生却没有笑。
  「……小的同样喜欢和彼方大人聊天啊。」
  真夜先生露出法然欲泣的神情,我赶紧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
  「我那样说太奇怪了,请你忘了……忘了好吗!」
  「彼方大人……」
  真夜先生低着头喃喃地说。
  「其实彼方大人比小的更想念鼎大人不是吗?」
  「……唔。」
  我无法否认。
  我常常会想,如果是爷爷碰到这种情况的话他会怎么做?若他仍在世,会给我什么样的建议呢?
  脚踏车清脆的铃声在耳畔挥之不去。
  铃声持续在耳朵里回荡,彷佛正重复地说着苏芳先生那如哑谜般的话语。
  
  
  「小彼方,你的猪排咖哩快漏出来了。」
  奈奈也同学的提醒让我慌忙擦拭嘴角。
  这一天,我跟大学的朋友——绫濑奈奈也同学一起到学生餐厅吃晚餐。奈奈也同学点了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他一脸忧心地望着我。
  「你还好吧?双眼有点无神喔。」
  「嗯……嗯,是有一点。」我露出暧昧的笑容。
  「有什么心事?」
  「也不算什么心事啦……」
  因为某个原因,我必须搬离现在的住处。虽然必须快点找到新房子,可是目前进度完全停滞不前。我简单扼要地跟奈奈也同学说明状况。
  「小彼方搬家后会觉得很寂寞吧。」
  「真的吗……」
  「怎么可能不感到寂寞。比方说平常你没跟我吃饭时,都跑到房东家吃饭不是吗?然后每次从学校放学回去,也几乎都会绕过去店里吧?久而久之自然产生和家人一样的感情。」
  奈奈也同学颇赞同似地点头。
  「和家人一样吗……」
  「还有,房子的契约期限只有一年会不会太短?通常租屋契约不都是签两年吗?有乐町这种高级地段果然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嗯……是啊……」
  每次听见奈奈也同学误会我住在有乐町,都让我心境十分复杂。因为我并不住在有乐町,而是幽落町。我至今仍未踏足过真正的有乐町。
  「现在的房子不能再续约签一年吗?」
  「嗄?」
  我不禁发出怪声。奈奈也同学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租房子的规定应该是这样啊。想继续住就续约,如果你还想住在那里就找房东商量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我想那位房东那么漂亮,应该会答应让你续约吧?」
  要不要让我续约跟漂亮好像没关系啊……续约,我想都没想过的一个词汇。如果我真的续约,继续住下去,应该会和忍先生有同样的遭遇。
  「对了,你这次想搬到哪里?六本木?青山?啊!还是想住银座?」
  「我要是住到银座,大概一天就阵亡了吧。」
  「一天太快了吧!而且银座没那么危险啊。」
  「不。对我而言银座很危险,那里的高级感可不是盖的。」
  我绝对会因为高级感而死亡。不管在东京住上一年或者两年,我永远也无法适应那种高级感。
  「我要找的住处,最好不是座银、是要一个没有六本木族或青山族的好地方。」
  「等……等一等,小彼方……你好像是第一个把银座倒过来念的人。」
  不知为何,奈奈也同学非常吃惊。
  「六本木族就算了,那个青山族是什么东西?」
  「就是看起来像是在青山地区出没的人啊……」
  「是……是喔。嗯,虽然我不太懂你所谓的和平基准是什么,不过我听说麻布很适合居住喔。」
  奈奈也同学口中说出的地名,好像是中介从来没提过的地方。
  「总……总而言之,我想要找的就是房租六万左右,屋里有浴室跟厕所,而且不是仓库的房子……」
  我边吃着猪排咖哩,边用微弱的声音说。
  
  
  离开大学后,我前往池袋的房屋中介公司。那是一家常在电视上看到他们广告的大型中介公司。
  一年前,我就是在池袋遇见猫目先生。
  「现在才开始找房子?手脚太慢了喔。现在到处都没有空房了。」
  第一次见到猫目先生时,他西装笔挺,若无其事地和我搭讪。
  「手脚快的人从去年秋天就开始找房子了,好的对象大约在冬天结束前就会被订光。」
  「呃……所以这间也没了吗?」
  我给他看网络上刊登的西巢鸭套房平面图。西巢鸭离大学跟池袋都近,平时上学方便,假日还可以去池袋逛街。如果住在那里,应该可以度过很有意义的大学生活。
  「这间啊……虽然屋龄有点老旧,不过采光不错。可惜,这间前几天已经先被人租走了。」
  「可是它还刊登在网页上耶……」
  「网络上的情报通常比较旧,不可能实时更新。」
  说完,猫目先生飞快地敲打着计算机键盘。
  现在想想,猫目先生当时说的话应该都是胡诌的吧?可是当时我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咦?」
  猫目先生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这位客人,你的运气真好。另外一个对象正好有客人不想要了,而且条件很不错喔。」
  「很不错?」
  「没错。房租只要四万。」
  「四万!」
  我不禁张大眼睛,不过很快地又恢复冷静。
  「不会是仓库吧?」
  「不是仓库啦。」
  「房子在三鹰或中野?」
  我听说这两个地方的房子都意外便宜,但是猫目先生摇头。
  「听了可别吓到。竟然在幽落町!」
  「有乐町!」
  「而且房子朝南边,周围也没有高楼大厦喔!」
  「好棒喔,那采光应该很不错!东京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我还以为只有在大楼高楼层的房子采光才好!」
  「哈哈哈。现在可以立刻签约,如何啊?」
  猫目先生那对金色的双眸闪闪发光。
  「我签!」
  我立刻回答。
  就这样,我这个纯真又纯乡下孩子完全踏入了陷拼里。
  
  
  希望这次不要再被骗了。
  我边看着平面图,边离开了中介。
  网络上的租屋网站确实不会实时更新信息,已经签约的房子也继续放在网页上。听说有些中介公司更恶劣,会故意把没有要招租的极品对象放在网络上吸引客人。
  不过这些手法跟强行把一个乡下青年带往常世,且没人性地擅自将青年体质改造成必须住在常世相比,都还算是可爱的手法。
  「……虽然一开始的做法很过分,可是住在那里其实还满开心的。」
  我喃喃自语。
  我认识了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也认识了心地善良的妖怪,还有心怀烦恼的死者或活人,更认识了爷爷的朋友真夜先生。还能够亲眼见识到水脉先生是如何解决各式各样的事件,也曾经出了一份力。
  真是多采多姿,好充实的一年。
  所以我不想放手,不愿意离开和我共同度过精彩一年的朋友。
  「今天有点不想回幽落町……」
  有点想见水脉先生,又有点不想。因为若是见到面就会不想离开。
  可是我必须回去,因为现在的我仍是常世的居民。若是离开常世超过一定时间,我就会消失了。
  我在天色渐暗的池袋寻找境界。
  都市里的路错综复杂,境界也多。随便找了条巷子,正要走进去时,一台熟悉的脚踏车映入眼帘。
  「苏芳先生……?」
  巷子两旁皆是店家,一台放着纸芝居的脚踏车停在店门口。苏芳先生坐在脚踏车旁,腿上放着画板,拿着笔迅速地画着。
  「是彼方啊。竟然被你找到我了。」
  苏芳先生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不过他的气质仍出奇地稳重,完全没有和外表年龄相符的可爱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制作纸芝居。」
  他身边放着一个调色盘。我正想瞧瞧他的画作,但苏芳先生刻意遮住了画板。
  「别心急。再一下下就完成了。完成后一定第一个给你看。」
  「嗅?真的可以给我看?」
  「当然可以。因为我需要你这个重要的朋友啊。」
  我现在需要的是新住处跟下定决心的魄力。前者得靠房屋中介帮忙,后者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苏芳先生该不会是想用纸芝居来鼓励我吧?
  「很期待可以看到新的纸芝居。」
  「嗯。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在满脸笑容的苏芳先生目送下,我走进巷子的分岔路。
  幽落町是境界小镇,只要有境界存在就能从任何地方回去。
  
  一踏入境界之后,周围的气氛瞬间转变。池袋的喧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复古的街景。
  苏芳色渲染了整条街。
  
  ——欢迎来到黄昏与边界之城镇幽落町
  
  拱门广告牌迎接我的归来,又看见熟悉的风景。
  若是平常,我会直接先去水无月堂,或回去真夜先生等待着的公寓房间。可是今天我两边都不想去。
  脚步异常沉重,好似变成了铅块。
  「先去那里好了……」
  我朝龙头神社的石阶走去,在那里可以一个人静静想事情。
  我快步地走着,想赶快逃离有许多妖怪聚集的商店街。
  这时我听见清脆的铃声。
  「刚才那是……」
  是脚踏车的铃声。
  正要四处张望时,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我明明才刚刚走出商店街,可是人却突然出现在水无月堂的店门口。
  「咦?咦?」
  在店门口玩耍的狸猫兄弟看到我来了,露出开心的表情。
  「啊!是彼方哥哥,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哥哥!」
  「我……我回来了。呃……你们今天在玩什么?」
  「跳圈圈。」
  小狸猫指着画了好多圆圈的地上。
  「单脚踩在圆圈里,跳两次之后换两只脚踩。」
  小狸猫灵活地单脚跳着。
  「彼方哥哥,一起玩圆纸牌吧。」
  「一起玩嘛!」
  狸猫哥哥拿出色彩鲜艳的圆纸牌,弟弟则拉着我的手。
  「等一下,我的手快断了啦。」
  我忍不住笑了。
  就快要和他们分离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才好。
  「彼方哥哥,你好像有点没精神?」狸猫哥哥问。
  有吗?我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内心却一阵刺痛。
  「不用担心了,彼方哥哥。」
  「嗄?」
  「彼方哥哥不用搬家了喔!」
  我吓得几乎不能呼吸。
  小狸猫竟看穿了我的心事,而且他们也知道我要搬家的事。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而且刚才他好像说了什么很关键的字句。
  「你说我……怎样?」
  「你不用搬家了喔!」狸猫哥哥说。
  「不用喔!」狸猫弟弟开心地跳着,跟着重复一次。
  「是谁说的?」
  「水脉大人啊。他说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
  当我回过神来,已经开始快速奔跑。
  差点被门坎绊倒的我,冲进水无月堂里。
  「欢迎回来,彼方同学。」
  水脉先生露出纯净而美丽的笑容迎接我。
  「今天上学辛苦了。已经用过餐了吧?」
  「嗯……吃过了。对了,那是真的吗?」
  「你是说搬家的事情?」
  「嗯。听说你说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是啊。水脉先生点头。
  「我想了很久,我认为彼方同学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那个……」
  脑海浮现忍先生的脸。我若继续留在常世,就不能回现世了啊……
  「而且你若搬走,我也会很寂寞。一想到彼方同学要离开,我难过到连甜食都吃不下。」
  听到水脉先生这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肩膀无力地垂下。
  猫目先生忽然从里头的榻榻米区走出来说:
  「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你就继续住下去吧。那里可是本人推荐的房子喔。」
  「猫目先生……」
  「我不准你说什么要回现世之类的话。」
  猫目先生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害羞,含糊不清地咕哝着。
  我再次注视着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他们两人也看着我。
  真的可以?
  我真的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住在这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什么也不需要担心。」
  什么也不需要担心。
  既然水脉先生这么说,就一定不会有错。因为不论面对什么样的难题,他都能完美地解决。
  「彼方大人。」
  是真夜先生的声音。我转身对他说:「我回来了。」
  但转身后的眼前光景却让我瞠目结舌。
  「欢迎回来,彼方。」
  一位柱着拐杖的长者和穿着管家服饰的真夜先生,亲昵地并肩站在一起。
  「咦?爷爷……?」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大学的朋友出去玩?还是跟妖怪一起玩才这么晚啊?」
  站在那里的人是我爷爷——御城鼎。
  「爷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边界小镇,也是妖怪与死者的回忆聚集之处。」
  「回忆……」
  爷爷以拐杖代替眼睛确认路径,朝我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如此沉稳,完全看不出是视障者。
  「彼方,你不需要感到苦恼,我们就永远一起住在这里吧。」
  「就是说啊,彼方大人。鼎大人也回来了,我们就继续住在那栋公寓吧!」
  「爷爷回来了……?」
  爷爷默默地摸着我的头。
  没错,这是我小时候,爷爷手的触感,和未曾褪色的往日记忆一模一样。
  「你犹豫着是否该回现世,也就是说你仍留恋着常世。因为住在这里的一年,你获得了更多的珍贵回忆,对不对?」
  「……嗯。」
  「离开这里,等于是抛下了这些回忆。一想到这些,你就觉得非常难过对吗?」
  「……嗯。」
  心思完全被爷爷看透了,我只得承认。
  「你不需要这么为难,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想留下来就永远留在这里,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爷爷说得没错。
  离开幽落町到现世生活后,身边除了真夜先生外没有其他妖怪,无法进入境界,看不见不洁之物,再也无法和这些人事物产生交集。
  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因为我已经认识了他们,认识了常世这个地方。即使回到现世,还是会有一种心里卡着什么东西的感觉。
  「如果你对常世的留恋大于对现世的留恋,那么你应该住在常世才对。这跟地点是现世或常世无关,你是自由之身。」
  「我是……自由之身?」
  「没错。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住在自己想住的地方。如果你因美好的回忆而犹豫,就别再挣扎。喜欢你的人也不愿意见到你苦恼的样子。」
  「住在自己想住的地方……美好的回忆……」
  我细细反刍着爷爷说的话。
  这时水脉先生喊我的名字:「彼方同学。」
  「进来吧。要不要吃点甜食?我这里刚好有红豆馅,替你准备一份馅蜜好吗?」
  水脉先生邀我坐进里头的榻榻米。
  「座垫数量不够,无法分给每一个人,就不发给彼方先生了喔。」猫目先生好坏心。
  「我们过去吧。」真夜先生邀我入座,爷爷也朝我伸出手。
  「去吧,到属于你的地方。」
  「…………」
  我没有握住爷爷的手。
  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裹足不前。爷爷张着看不见的眼睛,一脸讶异地寻找着我。
  「彼方,你怎么了?」
  「红豆馅……还有馅蜜……」
  那个人力量强大又可靠却无法抵挡红豆馅——不,是羊羹的魅力。
  忍先生。方相氏忍先生。我想起那个人离开现世太久,最后成了真正的「鬼」。
  他也曾经在常世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可是——
  
  ——彼方同学!
  
  我听到有人喊我,那人的声音和水脉先生好像。
  可是我面前的水脉先生却微笑地看着我。
  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之后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不对。」
  「彼方?」
  我退后一步,远离爷爷。
  「爷爷跟水脉先生都好奇怪。水脉先生明明跟我说过,可以把回忆当成鼓励自己的力量,努力往前走下去。爷爷不也希望我能往前走?然而现在你们却说我应该沉浸在回忆里,继续留在幽落町,太奇怪了吧!」
  没错,这里的一切都很诡异。
  水脉先生和爷爷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真夜先生曾经那么想见爷爷一面却无法如愿,甚至因此遗忘了自己。你不觉得爷爷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就算我们在幽落町,也不可能轻易就能见到爷爷啊?」
  真夜先生维持着朝榻榻米区前进的姿势,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
  「猫目先生也一样奇怪!你不是一向因为担心水脉先生的身体状况而厌恶死者吗?即使对方是我爷爷,容不下任何死者的你,也不可能一句怨言都不说,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
  猫目先生也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每一个人都很平板,就像是画在纸上的假人。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什么都美好得过分的世界。就算会很辛苦、很痛苦,我还是想要全力以赴地前进!」
  「啵」这时我听见一个不祥的声响。
  ——着火了。
  燃烧的火焰刹那间包围了水无月堂,火苗无情地蔓延至静止不动的水脉先生他们身上,熊熊大火吞噬全身。
  「水脉先生、猫目先生、真夜先生!爷爷!」
  我大声吶喊并伸出手,可是却抓不到任何一人。
  
  「在这里!」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身体被某种清凉的物体包裹,一道白色的影子唰地飘过去。
  白色的影子是龙。像是要替我指引方向,一条美丽的白龙飘在空中。
  「……水脉先生!」
  我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接着一只手抓住我,将我拉出水无月堂外头。
  
  
  一种飘在半空中的感觉,然后我的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好痛……」
  「彼方同学,你还好吗?」
  和平时一样美丽的水脉先生,担心地望着我。
  「水脉……先生?啊!对了!水无月堂被——」
  我赶紧跳了起来,但是水无月堂已经消失。
  黄昏的天空下,有一团燃烧着的物体,那是一捆纸。
  那捆纸被火燃烧后变黑并缩小。定睛一看,烧毁的纸张残骸上有以水彩精心绘成的水无月堂。
  「难道……」
  「唉……法术被破解,纸芝居也烧毁了。」
  背景是黄昏的天空,苏芳先生身上披着里层颜色和傍晚天色相同的披风站在那里。脚踏车倒在地上,木箱也翻倒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家伙把彼方先生关在纸芝居里。」
  猫目先生弯着驼背,在我耳边悄声地说。真夜先生就站在猫目先生后方。
  我倒在幽落町商店街外头、龙头神社的石阶前方。虽然缘日时这里很热闹,可是平时却人烟稀少。
  「对了,我刚才想来这里,可是忽然听见了脚踏车的铃声……」
  「我只不过是完成了纸芝居,然后带来让你看而已。」
  苏芳先生若无其事地说。
  我再次看着那团火,像是纸芝居的纸团缩得小小的,火势也渐趋平熄。
  「……苏芳先生他……他把我关进纸芝居里?」
  「没错。」真夜先生点头。
  「小的察觉彼方大人出事了,于是赶紧请来水脉大人与猫目大人。然后……」
  真夜先生低头不语,苏芳先生便接着继续说下去:
  「大家拼命喊你的名字,见到他们那样,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只是我没料到水脉的声音竟然可以传进纸芝居。看来你们应该有某种程度的强烈联系。」
  让我有点吃味喔。苏芳先生有些开心似地补充说道。
  「因为彼方同学不但是我的同乡,也帮忙我举行神事啊。」
  水脉先生向我投来一个寻求认同的眼神,我默默地点头赞同。
  地上的纸芝居几乎成了灰烬。
  「原来爷爷也只是纸芝居里的角色而已……」
  「你……你见到了鼎大人?」
  我对盯着我的真夜先生回了一个苦笑。「那并不是真正的爷爷。」
  苏芳先生边凝视着燃烧殆尽的纸芝居,边压低猎帽帽檐直至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几人,是用你的回忆与烦恼制作出来的成果。」
  「我的回忆与烦恼……」
  「换句话说,是你的『怀念』。以前真好,我希望能够这样做。我利用你的这些情绪,和水彩混和后创造出理想的现在。」
  「理想……可是那……」
  「容我更正,应该说我创造的是你的『理想』。但是显然我搞错了,因为你已经否认了那个世界。」
  苏芳先生耸了声肩膀。
  我不能说他错了。因为纸芝居里的世界确实是我的理想。
  我想在幽落町继续度过第二年。我也很想念爷爷,很希望他能给我一些建议。
  可是,我并不想一味地缅怀过去。水脉先生和爷爷都是在背后敦促我前进的人,而我也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继续前进。
  「想不到我竟然失败了。上次也一样,我好像一直输给你。」
  苏芳先生悠闲地扶起脚踏车。
  「为什么要那样做?」
  「还用说吗?彼方,因为我很喜欢你啊。所以我希望你跟上次那个朋友一样,别再烦心。不过,对你或者对他,我似乎都用错了方法。」
  他说的朋友是我老家的朋友——长谷川恭介同学。他也曾经被苏芳先生关在回忆之中。
  「因为喜欢就把人抓走幽禁起来,这根本是犯罪行为啊,你知道吗?竟然选上彼方先生跟踪,品味实在不太好。」
  年轻人外表的猫目先生火大地说。我觉得好像听到一句让人无法忽视的台词,但决定先当做没听到。
  苏芳稍稍蹙起眉头。
  「怎么把我说成跟踪魔?好过分。所谓的跟踪魔是只有单方面的喜欢,可是彼方也喜欢我啊,我们两人算是相亲相爱的好朋友。」
  「是、是这样吗?」
  猫目先生吓了一跳,刻意远离我一步。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咦?难道你不喜欢我?奇怪了,你不是正为了我的事情而烦心?因为对我存有留恋之情,舍不得离开我,才产生这些烦恼。」
  「存有留恋之情?烦恼……?」
  猫目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真夜先生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彼方大人,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也很想知道啊!」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演了神秘连续剧,什么相亲相爱、什么离开。不会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众人惊慌之际,惟有水脉先生保持冷静,托着纤细的下巴沉吟着。不一会儿,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苏芳先生。
  「苏芳,你……该不会是幽落町吧?」
  「嗄?」
  我们几个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苏芳先生的嘴从猎帽底下浮现一抹微笑。
  「不愧是水脉,你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我的身份,对吗?」
  是。水脉先生点头。
  「你的外表,就是幽落町的化身……对不对?这么一来,来到幽落町时日尚短的真夜感应不出你的真貌也不足为奇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会如此了解我们……」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跟踪魔?」
  猫目先生完全傻眼了,我也讶异地合不拢嘴。
  苏芳先生竟是幽落町的化身。
  的确,如果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解释。
  我对「他」仍有留恋,这也确实成了我烦恼的来源。
  可是……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喜欢你啊。你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人。」
  不可或缺这样的评语有些言过其实,我真的没那么重要。只是没想到幽落町竟会试图绑架我。
  「……原来如此。我在的话,缘日举行的神事才能清除不洁之物……」
  我刚到幽落町的时候,这里充满不洁之物。但是自从我开始帮忙举行神事,累积的不洁之物几乎完全清除干净,恢复平静的日子。
  幽落町自己也不希望累积不洁之物。苏芳先生是幽落町的化身,我能理解他不愿让我离开的心情。
  「我懂苏芳的心情,可是我希望由其他人接手彼方同学的工作。」
  「你已经找到接手的人了?」
  「这……」
  苏芳先生点出问题核心。水脉先生垂下眉眼,猫目先生也别过了头。
  「帮忙举行神事的活人,必须和祭祀神水脉合得来才行,所以猫目次郎才刻意挑了彼方,因为彼方是来自下总的人,我说的对不对?我相信想找到如彼方这样,全心接受幽落町,吻合条件的人并不容易。」
  「只……只要肯找一定找得到。我现在正努力寻找中。过不久一定能找到像彼方先生这样游手好闲的千叶县民!」
  猫目先生极力反驳。水脉先生则平静地说:
  「你应该知道,彼方同学无法长久待在幽落町。他若完全变成常世的人,就无法帮忙神事了啊。」
  听水脉先生这么说,我想起来神事需要「活人」才能发挥作用。如果我不是活人,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苏芳先生沉默不语。一点都不惊讶的他,想必确实知道这个原则。
  那为什么他还想把我留在这里?
  「……水脉大人,我觉得有一点很令人费解。」
  真夜先生有些犹豫地举起手。
  「真夜,请说。」
  「苏芳大人似乎是最近才突然现身?」
  真夜先生像是近视的人没有戴眼镜般,瞇起眼睛专注地看着。不像平时那样,有些严肃的他似乎想利用这个方式看清楚苏芳先生。
  「这么说来……」
  「我也是最近才第一次见到苏芳先生,就是去年除夕的时候。」
  「我也是在处理恭介的事情时,在水无月堂前第一次见到苏芳。」
  猫目先生和水脉先生同时将视线移至我身上。
  「我也是最近才见过苏芳先生,和长谷川同学碰面前,地点在太阳城前面。」
  不过,我比他们更早认识他。
  水脉先生来回看着我和苏芳先生。
  「原来如此……」
  「观察力敏锐的水脉似乎已经发现了。」
  「苏芳,你是幽落町的化身。你本来不该出现,但如今你却因为某个非比寻常的变化而被创造出来。」
  苏芳先生默默地重新压低猎帽。
  非比寻常的变化?我只想到一个可能。
  「这个变化难道是指我搬来幽落町……?」
  仔细想想,打从一开始我对幽落町而言,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事件。
  一个「现世居民」闯入了非常难闯的常世,并吃了豆腐小僧的豆腐。明明活着却成了常世的居民,还因为订下契约,被迫在此定居。
  对幽落町而言,我就像是异物般的存在。
  「你答对了,彼方。我能够产生出人格正是因为你。」
  火焰完全熄灭,纸芝居成了灰烬。苏芳先生小心翼翼地拾起灰烬,像变魔术般将灰烬放在手掌上。
  「你的存在并不正常。某个地方出现变异,其他地方自然也会产生变异。就好像折纸的时候,对折纸张会得到一个突起的山线,自然也会有凹陷的谷线。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某个角度来看,彼方同学可说是你的生父,所以你才对他如此执着。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水脉先生摇头。
  「苏芳,其实你那么做并不是真的想把彼方同学关起来。」
  一阵风缓缓吹来。
  吹起苏芳先生手里的灰烬,飘往黄昏的天空。
  「……」
  苏芳先生默不作声。他脸上的表情被猎帽遮住,就这样静静等着水脉先生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希望他能够陪你玩,对吗?希望这个赐给你形体的彼方同学陪你。」
  「希望我陪他玩?」
  我诧异地看着苏芳先生。
  停了一拍,才听见苏芳先生发出沮丧的叹息。
  「不愧是水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他将猎帽稍稍往上拉。
  苏芳先生的脸上仍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但看起来却比平常落寞。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是这个外型?分明是成人的举止,却拥有孩童般的外表。我想……你的外表反映的是你想要玩耍的心情。」
  苏芳先生的外表年龄,像是那种带着幼童出门的小哥哥,虽然是哥哥,却也还是玩心很重的年纪。
  「难道他那时带走长谷川同学,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他带走长谷川同学并非因为长谷川同学很想回到过去,而是因为苏芳先生自己想要找人玩。之前是长谷川同学,现在则是我。
  发现了这一点后,他脸上的表情不再让我感到高深莫测,而是如清水般透澈。
  苏芳先生背对着我们,彷佛企图隐藏起自己的真心。
  「伤脑筋,被你们看穿心思,让我有点尴尬。既然无法实现彼方的愿望,那我要走了,我还是以沉默的小镇身份继续守护大家好了。」
  他将纸芝居的木箱绑在脚踏车后座,缓缓迈开脚步。
  我看着他的背影喊:「等一下!」
  苏方先生停下脚步并转过头来,嘴边浮现一抹微笑。
  「彼方,我忘了跟你道歉……很抱歉。从结果来看,我似乎已经冒犯了你的美好回忆。」
  「不……不是这样。我叫住你不是为了要你道歉。」
  我翻找口袋,可惜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只好露出求救眼神看着水脉先生。
  「水脉先生,请问你有没有粉笔?」
  「有。」
  水脉先生不问原由便伸手进袖子里寻找,接着取出被包在怀纸里的白色粉笔。
  「苏方先生。」
  我拿着粉笔蹲在地上。
  我在柏油路上画了几个圆圈,然后依序在圈里写上数字。
  「要不要一起玩跳圆圈?不过我是第一次玩哦。」
  「彼方……」
  苏方先生张大了猎帽下方的双眼。
  双手仍放在袖子里的水脉先生以平静的语气说:
  「我这里也有圆纸牌跟弹珠。这条路很宽,可以在这里打弹珠喔。」
  所谓的打弹珠就是在先地上画出岛屿形状并放几颗弹珠后,在稍远的地方用其他弹珠瞄准岛里的弹珠后打过去,让放在岛里的弹珠弹出岛屿的游戏。打得好的人就能得到岛里的所有弹珠。
  「老爷的袖子果然是个四次元口袋,我也有带陀螺喔。」
  猫目先生讶异地耸了耸肩膀,接着从口袋里拿出陀螺。
  「哇,好棒喔。可是猫目先生的陀螺好像是改造过的耶。」
  我故意揭穿他,猫目先生冷哼一声。
  「只要能赢,改造过又怎样?赢才是重点。如果不想输给我,彼方先生也可以改造你的陀螺啊。」
  猫目先生有够幼稚。
  「老爷跟彼方先生人太好了。不过……我也受了幽落町不少照顾,让我一起加入吧。」
  猫目先生喃喃叨念着。喜出望外的我,赶紧向他说声:「谢谢!」结果猫目先生却别过头说:「拜托,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
  「小的也有陀螺喔。鼎大人曾教导过小的,怎么制作厉害的陀螺。」
  真夜先生从外套的内侧口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陀螺。我请他让我拿看看,发现这个陀螺重量不轻。
  「上面的图案好像被灌了蜡!」
  真夜先生的陀螺顶部有图纹,所有图案的刻纹几乎灌满了蜡。
  「原来这个改造陀螺是爷爷教你的。」
  「鼎大人说,填补图纹的蜡一定得使用蜡笔才行。」
  真夜先生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说。既然他知道怎么改造,看来可以正大光明来一场改造陀螺大赛。不过,用改造陀螺比赛,好像跟正大光明扯不上边。
  「我们先不玩陀螺。」
  我转身看着苏方先生。
  「我们一起玩吧。如果玩跳圈圈不够过瘾,水无月堂还有很多玩具。」
  我看着苏方先生,投去询问的眼神。
  他似乎感到非常讶异,不停地眨着眼睛。
  「……还是你不想玩?」
  「不,我想玩……我们来玩吧!」
  苏芳先生的眼神像孩子般闪闪发亮。
  冷风呼呼地吹着,吹走了猎帽。苏芳先生露出的脸颊如孩子般红润,表情也开朗许多。
  他脱下有着黄昏颜色的披风,停好沉重的脚踏车后冲了过来。
  他那天真的表情,看起来充满宜侵与希望,让人好生惊讶。
  
  龙头神社前方的地面满是粉笔画出的记号。
  有连在一起的圆圈与不规则形状的岛,还有星星。各种大小形状各异的记号排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像是街头艺术作品。
  「我们玩得太入迷了,路面被我们画成这样,白尾看见了一定会发火。」
  水脉先生虽然这样说,表情看起来却很开心。
  「没……没想到我的改造陀螺竟然输了,真是我此生的遗憾。」
  「我当时应该请鼎大人也教教我怎么丢陀螺……」
  这两个老大不小的人,脸色苍白地坐在石阶上。男孩外型的苏芳先生坐在更上面,手里拿着尖尖的陀螺与灌了蜡的陀螺。他将两个战利品往黄昏的天空一举,看起来心满意足的样子。
  「玩得太开心了。没想到偶尔玩玩游戏也不错。」
  「说得也是,苏芳先生平常很少玩,总是负责表演给孩子们看。」
  我转头看着停在路边的脚踏车,虽然木箱绑在车上,可是现在里头却没有放纸芝居。
  「我一直很想加入大家,一起玩游戏。买了零食后,先欣赏纸芝居表演,然后再跟小朋友一起玩。虽然看孩子们玩游戏也很有趣,可是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或许这就像是水脉说的,我累积了一些『烦恼』吧。」
  「你表演完纸芝居后,为什么不加入他们一起玩游戏?」
  坐在我对面的水脉先生问。苏芳先生听了露出苦笑。
  「年纪越大就越难融入他们,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垂头丧气的猫目先生看着我们这边。
  「你大可以大方加入他们啊,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了。你看彼方先生,都大学生了,还不是跟狸猫家的小鬼玩在一块儿。」
  「也对,你也很幼稚,还拿改造过的陀螺找人比赛。」
  「呜……」
  苏芳先生好整以暇地反击,让猫目先生发出不甘心的呻吟。
  「其实你以大哥哥的身份跟小孩子一起玩也不错,毕竟有大人陪着玩,小孩子也放心。」
  水脉先生提出建言,苏芳先生率直地响应:「嗯,下次就这样办。」说完他重新戴上猎帽。
  「那要不要现在就去找他们玩?狸猫兄弟应该还在商店街的入口那边玩哦。」
  我站起来,苏芳先生也跟着站起来对我摇摇头说:「我不去了。」
  「今天已经玩很久了,就此告辞吧。我真的很开心。」
  他露出满足的笑容,但是很快地就被猎帽再度遮去脸上的表情。
  「你要回去了?」
  水脉先生问道。苏芳先生点头。
  「嗯。我必须在乌鸦开始啼叫前回去,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
  他披上披风,黄昏天色的里层在我们面前展开。
  「啊!」
  苏芳先生就这样凭空消失。
  原本停在一旁的脚踏车也跟着不见了。就好像他的人跟脚踏车从未出现在这里般了无痕迹。
  「他已经离开了。」
  「嗯……」
  我猜苏芳先生现在一定正守护着我们几个人,但也可能因为玩得太累而睡着了也不一定。
  「真希望他能把我的陀螺还给我。那是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改造成的。唉,真夜先生,你就这样让人拿走鼎先生的陀螺吗?」
  猫目先生一脸不满,然而真夜先生却愣愣地盯着刚才苏芳先生站着的地方。
  「真夜先生怎么了?」
  「小的看见了……」
  「看见什么?」
  「小的清楚看见苏芳大人的样貌了!是男孩的样子!」
  「嗄……你现在才看得见喔?」
  猫目先生有点受不了似地抓了抓后脑勺。
  「嗯。感觉充满智慧,五官端正,看起来竟有点像是儿童版的鼎大人。」
  真夜先生颇有感触地说着,我和水脉先生及猫目先生则面面相觑。
  「彼方先生,真的像吗?」
  「嗯,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像喔……不过,我并不认识小时候的爷爷。」
  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苏芳先生确实有点像爷爷。
  「或许苏芳的样貌是彼方同学按照自己想念的人创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
  对了,我刚才还见到了死去的爷爷,原以为不可能再和爷爷说话,虽然是纸芝居,还是觉得很开心。
  「那位苏芳先生……不可能是鼎大人的弟弟……」
  真夜先生是爷爷的好朋友,他看起来非常失望。
  「啊!对了,真夜先生。」
  「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声谢谢。多亏你跑去通知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才能把我平安救出来。」
  真夜先生似乎不懂我向他道谢的理由,诧异地看着我。
  「彼方大人是很重要的朋友,你身陷险境,小的自当拔刀相助!」
  我胸口一紧,他对朋友的热情让我觉得很安心。
  「朋友啊……」
  「咦?难道小的不是你的朋友?」
  真夜先生有些慌张。
  「当然是,你是我的朋友啊。真夜先生和我是朋友没错。」
  真夜先生的脸上瞬间出现光采。
  没错。我们之间不再是爷爷的孙子与爷爷的朋友,我就是我,真夜先生就是真夜先生,我们是彼此的好朋友。真夜先生的笑容证实了我们的真诚友谊。
  抬头仰望黄昏的天空,已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闪烁。或许是空气很好的缘故,今天的星星看起来格外耀眼。
  「啊!」
  染上黄昏色彩的天空划出一道轨迹。
  原来是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瞬间飞入黄昏的帷幕里。
  尽管流星已经消失,我仍许下愿望。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结果我在西巢鸭找到了新住处。离大学很近,骑脚踏车就能到池袋。环境很安静,物价也还算便宜,是个可以放心安居的好地点。
  向住了一年的房间道别后,我抱着少少的行李离开公寓。稍后,水脉先生会替我将彩色电视等用品送到新居。
  外面的楼梯还是一样一踩就发出声音。等天气更暖和时,楼梯旁又会长出蕺草吧。我想起刚搬进来时觉得有点不喜欢,但住了几天后就习惯了蕺草独特的气味。人类的适应力果然惊人。
  走到水无月堂时,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早已在门口等候。
  建筑物角落有两道人影看着门口,从他们动来动去的耳朵可以猜出,这两道人影是狸猫兄弟。他们大概听说我要搬出幽落町,特地过来送我。
  我朝他们挥手,小小的手便有些迟疑地朝我挥着。狸猫弟弟的眼睛蒙上水气,哥哥的眼睛也红冬冬的。他们为了我的离开而哭泣,真的是……非常可爱的兄弟档。
  「彼方大人,你没事吧?」
  真夜先生观察着我的表情,开口询问。
  「没……没事。只是看到他们哭,我也想哭了……」
  我跟真夜先生借了手帕,擦去涌出的泪水。
  「毕竟是住了一段日子的地方……」
  「怎么连真夜先生也一起哭了!伤脑筋,快拿去!」
  我把手帕还给泪汪汪的真夜先生,这位俊美的管家竟用力擤了鼻涕。
  「唉唷,都一把年纪了还哭成这样,丢死人了。有什么好哭的呢?」
  猫目先生冷淡地看着我们。
  「猫目先生怎么这样说,明明就舍不得我们……!」
  「拜托,别乱讲好吗?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跟老爷随时都能去现世啊。」
  「是啊。我们还想说过几天要去彼方的新居拜访。」
  看见水脉先生那充满慈爱的微笑,我又想哭了。赶紧吸吸鼻子,想办法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滴。
  「对了,这份契约书应该要还给你。」
  水脉先生拿出一张纸。
  那是我搬进公寓时签的租屋契约。上面记载着房子的样式,出租人与承租人是谁等等事项。
  猫目先生那特有的笔迹这么写着:
  出租人是水脉先生,承租人则是我。
  租金四万圆,无管理费,不收礼金与押金(注11)。
  然后契约期间是两年。
  ……咦?
  「水……水脉先生……你……你看这个……」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但是契约上确实写着两年。
  「哎呀,这……」
  水脉先生伸手捣着嘴。
  「期……期间写的是两年啊!是不是猫目大人笔误呢?」
  「怎么可能!我写的契约书没错,确实是一年。一定是有人偷偷补写了一笔。汉字的一再加上一条线就变成二,你看!那根本不是我的笔迹!」
  那一笔补得十分自然,看不出来是别人的笔迹。但既然猫目先生自己都那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吧?
  「呃……不过这终究只是书面契约,只要两方都同意就可以作废……」
  水脉先生也有些慌乱。
  「叮铃」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熟悉的脚踏车铃声。
  「嗨,水无月堂的快乐伙伴们。」
  「苏芳先生!」
  苏芳先生牵着脚踏车现身,背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
  「怎么了,彼方?为什么如此惊讶?」
  「没什么啦……我还以为你玩得开心满足后就完全消失了。」
  民间故事里,那些不可思议的存在只要达成心愿不都会消失吗?
  苏芳先生听了忍俊不住。
  「我不肯能会消失,因为我是幽落町的化身。更何况,那张折纸还折着,没有改变啊。」
  「咦?的确……我还在这里没错。」
  「我们现在很忙!」这时猫目先生突然打断我们的对话。
  「你是不是觉得契约的年限并不重要,猫目次郎?」
  「当然重要啊,很重要。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啊!你就是窜改契约的犯人吧!」
  猫目先生像是侦探漫画的主角般,伸手指着苏芳先生的鼻子。
  嗯。苏芳先生干脆地承认了
  「我把一年改成两年了,因为我还想跟彼方玩。」
  「为……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芳先生没有理会大声质疑的猫目先生,反而转身面对水脉先生。
  「你觉得如何,水脉?反正还没有找到下一任房客,继续让彼方住也无妨吧?」
  「可……可是,若彼方同学继续逗留在常世的话……」
  「他将不再为人,而变成妖怪。不过这只是一般的状况。」
  苏芳先生振着嘴笑了。
  「彼方,和你们玩游戏后,让我感到很满足。所以我想要给你一个奇迹。」
  「咦……?什……什么奇迹?」
  「把头靠过来。」
  我按照苏芳先生所要求,蹲下之后把头靠近他。苏芳先生脱下猎帽后靠过来和我额头碰额头。
  「御城彼方,幽落町准许你住在此处并守护你。这里永远欢迎你,以此为证。」
  他严肃地朗读着这段话,感觉像是在我脑中签下某种契约。不可思议地,我全身的细胞好像被染成了黄昏的色彩。
  「苏芳,这是……」
  水脉先生大吃一惊。苏芳先生离开我的额头后笑着说:
  「没错,现在彼方能以现世居民的身份留在幽落町了。」
  他轻巧地宣布。我忍不住发出疑问:
  「也就是说,我可以长时间待在这里,也可以自由进出啰?」
  「没错。」苏芳先生点头。
  「但是这样的待遇仅限幽落町,因为我的力量无法涵盖其他的常世小镇。」
  「这样就够了!太棒了!」
  好像在做梦。我开心到当场跳了起来。迟了一步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真夜先生也跟我击掌说:「真是太棒了。」
  「好了,水脉,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这阵子受到你不少照顾,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我也要感谢你的好意。」
  水脉先生慎重地朝苏芳先生鞠躬行礼,苏芳先生苦笑着说:「别这样。」
  「我只是想报答你之前的恩情,我不喜欢欠人情。」
  「那要不要顺便把陀螺还给我?」
  猫目先生嘲讽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总觉得猫目先生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呼,终于赶上了。」
  这时,白尾先生突然出现。
  似乎是匆忙赶过来的样子,梳理整齐的银色发丝掉下几缕。呼吸很紊乱,表情却很从容。
  白尾先生递给我一个用纸张包住的东西。
  「我做了豆皮寿司给你,就当做替你饯行。缘日的仪式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处理,你就放心地搬去新家吧。」
  这包豆皮寿司显得沉甸甸的又温暖。看着白尾先生的笑脸,罪恶感油然而生。就在我试图解释之前,猫目先生便插嘴说道:
  「白尾大叔,搬家取消了喔。」
  「喔喔,取消了啊。唉,这世上本就是充满意外……你说什么?」
  白尾先生瞪大双眼。
  「对、对不起,白尾先生。我会在这里多住一年。」
  我向他致歉。如果地上有洞的话,我很想用跪姿钻进去。
  「那豆皮寿司该怎么办!不对,豆皮寿司不重要,你不能一直待在常世啊!」
  「是……是没错啦……」
  「我们边吃白尾做的豆皮寿司边慢慢聊吧。」
  水脉先生走过来,拿走我手上的豆皮寿司。
  「水、水脉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让我彻底明白。」
  「说的也是,不过这件事说来话长。」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
  「苏芳也一起吃吧。白尾做的豆皮寿司很好吃喔。里头的饭放了很多山菜。」
  「是我一大早到现世的山里摘回来的山菜喔。」白尾先生突然得意洋洋地说。
  「听起来很好吃,请让我一起享用。」
  「小的想知道豆皮寿司的做法!」
  真夜先生精神十足地举手,白尾先生喜孜孜地说:
  「这豆皮寿司的做法可是我的秘方,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传授你几招吧。」
  「白尾大人的度量真大!啊!对了,猫目大人的肥肚子好像已经消了,太棒了!」
  「少啰嗦,陆奥的管家。我说过,那只是冬季长毛造成的错觉!我本来就不胖!」
  猫目先生边叨念着边走进水无月堂里。真夜先生与白尾先生跟着走进去,接着是苏芳先生。
  外面只剩下我和水脉先生。
  「水脉先生,未来这一年……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嗯,彼此彼此。」
  水脉先生也朝我低头行礼。
  「又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你太客气了。被照顾的人是我才对!」
  「我们就互相照顾吧。大家就像家人一样,让我们互相扶持。」
  家人。
  水脉先生这么说让我忍不住笑逐颜开。我可以和真夜先生在那间老公寓房子多住一年,和猫目先生打打闹闹,也能继续看见水脉先生美丽的笑脸,真开心。
  「啊!对了,西鸭巢的房间得快点取消才行。」
  「没错。我也要赶紧联络轮入道快递与珑车快递才行。」
  「那是什么快递啊?听起来好有百鬼夜行的感觉。」
  「其实他们等于是现世的黑猫宅急便,还有佐川急便之类的快递业者。我本来请他们替我把你的行李,还有我替你准备的米或是干粮送到新居。」
  后面那个很像是乡下的妈妈会寄来的粮食种类。
  「我们也快进去吧。」
  水脉先生朝我,还有我背后的人伸出手。
  「咦?」
  我很自然地随着水脉先生的视线转头一看,正好看见狸猫兄弟快速冲过来。
  「彼方哥哥!」
  「哥哥!」
  两个小朋友用力扑到我身上,让我很没用地发出「呜恶」的哀号,幸好还是勉强接住了他们。
  「你是不是不用搬去现世了?」
  「不用搬了吗?」
  他们两个抱得好紧,让我无法动弹。我对双眼闪闪发亮的他们点头说:「不用。」
  「我还要在这里多住一年,请你们多多指教。」
  「太棒了!又可以一起玩了!」
  「好棒!」
  两只小狸猫呵呵笑着,我摸摸他们的头,水脉先生也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我们快进去吧。白尾做了豆皮寿司给我们,而且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大家可以一起玩喔。」
  我跨过水无月堂的门坎,店里比平时热闹,猫目先生正走出拥挤的榻榻米区。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东西飘进我的视线范围。
  「啊……」
  我用手掌接住,是一片不知从哪里被风吹进来的可爱粉红色樱花花瓣。
  不知道今年高尾山上的河津樱是否还会再度绽放?
  不忍池的莲花到了夏季是否会盛开?
  季节更迭,不论在现世或常世都一样。
  烟火大会过后,奥多摩山上到处皆是羽化完成的蝉,接着银杏替秋天添上色彩,过不久冬季来临,过年时狐狸游行的队伍又将漫步在王子的街头。
  
  樱花的花瓣消融在风中。
  春天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幽落町里。
  
  
  注11:礼金与押金 在日本租屋,签约时有时必须给房东谢礼,退租时无法取回。押金与台湾相同,退租时扣除必要的修缮与清洁费会退给承租人。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篇 祭典音乐
  
  一个月一次的神事结束后,御城彼方换上平时穿的便服,急忙赶到朋友身边。
  「让你们久等了!」
  水脉、猫目、真夜还有苏芳站在龙头神社的鸟居下方等候。
  「太慢了吧,我快饿死了。」
  「抱歉,猫目先生,我请你吃庙会上卖的小吃吧。」
  「哎唷,这么阔气?那我要点串烤牛五花。」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彼方心头一凉。水脉与苏芳则笑咪咪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
  「我们走吧!炒面跟烤玉米,还有射击游戏跟捞金鱼摊位都在等着我们!」
  管家打扮的真夜打头阵,明明已经去过好几次,但真夜仍对庙会感到好奇,今天也一样兴奋得双眼发亮。
  龙头神社在缘日举行神事,同时也举办庙会。
  神社境内排列着一整排摊贩。耳边听见大阪烧在铁板上煎得滋滋作响的声音,空气里飘着小蜂蜜蛋糕的甘甜香气。路上还看见八百商店的老板——狸猫八百摇晃着肥胖的肚子卖弹珠汽水。大家一起跟他买了汽水。拿着买的小吃边走边吃的乐趣可说是庙会的精华。
  苏芳看着淡蓝色的玻璃瓶身,颇有感触地说:
  「我喜欢弹珠汽水,味道跟碳酸的口感就不用多提了,连瓶子的造型也这么好看,里头还有弹珠。猫目次郎好像很想要里头的弹珠,要想尽办法拿出来吗?」
  「谁会做这么幼稚的行为?」
  猫目嗤之以鼻。
  可是彼方却清楚记得,夏天猫目喝弹珠汽水时,对里头的弹珠非常有兴趣。
  「辩解什么嘛,苏芳先生都看见了……」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彼方嘟起嘴巴。
  「呵呵,你们感情真好。」
  水脉开心地说,他们两人则异口同声地抗议:「一点都不好!」
  「你们真像是亲兄弟,再加上苏芳大人就变成、呃……弟……兄……镇……?」
  「真夜先生,镇什么啊……」
  虽然苏芳先生确实是小镇没错啦。彼方揉了揉眉心。
  「我无所谓。不过若以实际年龄计算,我即使是哥哥,也是跟他们两个年纪差很多的哥哥。」
  「干脆这样好了,将你变成人形的日子订为生日,你就能当他们两个的可爱弟弟。」水脉提议。
  「嗯,好主意。那我就现在认亲好了,彼方哥哥。」
  「不要用那么成熟的语气喊我哥哥啦,完全不像可爱的弟弟……」
  彼方听了有点提不起劲,苏芳却不甚在意。
  「要不要去捞金鱼的摊子看看?」一行人因苏芳的提议而移动。
  到了捞金鱼的摊位前,彼方仔细观察着金鱼的池子。
  「欢迎光临!」穿着肚围的大叔满脸堆笑。不同的是,他是一只貉,和八百他们一样是妖怪老板。
  「今天有特选的金鱼喔。除了和金之外,你们看,还有兰寿(注12)。」
  「哇,兰寿很少见啊。胖胖的真可爱。」
  水脉笑逐颜开,头上有着许多肉瘤的红色金鱼正在池子里游来游去。
  「彼方同学,你知道金鱼的起源吗?」
  「叹?不知道。」
  彼方疑惑地偏着头,水脉则开始替他说明:
  「金鱼本是栖息于中国南方的鲫鱼,后来产生突变,大自然中首次出现全身红色的鲫鱼,让大家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在大自然中,没有保护色的鱼通常会先被吃掉。」
  「确实如此,那么这些红色的鱼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这可能得问鱼才知道……后来大家开始繁殖这些突变的红色鲫鱼,使得红色鲫鱼的数量日渐增加。」
  「然后就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金鱼?」
  嗯。水脉紧盯着池子点头。
  「我喜欢的品种是土佐锦鱼,可惜这里没有。土佐锦鱼的尾鳍宛如裙摆般飘逸,十分可爱。」
  「嗯,我曾经在水族馆看过土佐锦鱼。真的很漂亮,可是——」
  彼方瞥了站在池子角落,双眼闪闪发亮地猫目一眼。
  「猫目大人,你怎么了?表情好可怕!」
  「不要跟我讲话,陆奥的管家。我正使出浑身解数抵抗自己的本能。」
  猫目以视线追着金鱼跑,苏芳见了他的模样,恍然大悟:「对了。」
  「猫最喜欢吃鱼。」
  「哎呀,水脉大人家有猫目住着,我想你还是别捞金鱼比较好。」
  貉很遗憾似地建议,水脉听了垂头丧气。
  「老爷,请放心。即使流血流泪,我也会为了你忍耐!」
  「不。我不希望次郎勉强自己。金鱼大可以趁庙会的时候来观赏就好。」
  「欢迎水脉大人来我这里观赏金鱼。」貉大方地点头。
  「多谢你。」水脉朝老板行礼后,带着大家前往下一个地方。
  拜殿里仍有零星的香客,是一些来不及参与神事的妖怪。
  大多数的妖怪会选择在神事结束后参拜。因为刚结束时水脉仍在殿里,对镇上的居民来说,一个月参拜一次为了神事而穿上美丽服饰的水脉,也是隐而不宣的乐趣之一。
  水脉与香客互相点头致意,接着离开拜殿。缘日的摊位排成丁字型,延伸至境内左右两侧。
  「啊!有射击游戏!」
  彼方发现了玩射击游戏的摊位,发出孩子般的欢呼声后冲上前。架子上的奖品琳琅满目,有大型的绒毛玩偶,也有小包装的零食。
  彼方跃跃欲试,水脉则鼓励他尝试:「请吧。」
  「可是若打中绒毛玩偶的脸,它会很痛,不如瞄准比较不疼的部位……」
  「咦?这是不让我瞄准头部的意思吗?」
  水脉笑嘻嘻地提高了射击难度。当然,他并不是故意的。
  「彼方先生,既然要玩,干脆瞄准那只大猫玩偶如何?」
  「好选择。顺便一提,那只红色的猫背后还有个故事,它其实是死于交通意外的地缚灵。还有,听说它很喜欢吃巧克力棒喔。」
  「苏芳先生,你居然这么清楚……」
  「我也是听小朋友说才知道。」
  彼方拿来一组软木塞子弹与射击用的枪。
  「那我就瞄准那只红色的猫又(注13)吧。」
  「彼方同学,加油!」在水脉的加油声中,彼方瞄准了猫玩偶的正中央。
  「我要开枪啰……中!」
  软木塞子弹瞄得很准,打中红猫的肚子,可是玩偶却文风不动。
  「哎呀,玩偶重,所以重心很稳,就算打中央也没有办法让它倒下。应该瞄上面点。」
  「瞄上面一点就会打到脸了啊。」
  「让我试试看。」
  猫目接过枪,像猎人般瞄准猎物后开枪。他瞄准了红猫的耳朵。
  「啊!」彼方惊呼。玩偶摇晃着。
  可惜,只是晃了几下而已。
  「可恶!真的太重了!看来只好请老爷出马。」
  「咦?换我?」
  水脉犹豫地接过枪,正要开始瞄准,却又不住地摇头,放弃猫准。
  「我……我没办法开枪打那只猫咪……」
  「没关系啦,老爷。它看起来很耐打,绝对不怕软木塞子弹!」
  「可……可是……」
  水脉再次瞄准,然后闭上眼睛喊了声:「嘿唷!」后扣下扳机。
  子弹啵地一声击中某个东西,将它打落。掉下来的并不是玩偶,而是玩偶隔壁的牛奶糖。
  「水脉大人,你中奖啦!来,牛奶糖给你!」
  负责看守射击摊位的妖怪捡起牛奶糖交给水脉,水脉惶恐地接下那一小盒牛奶糖。
  「抱……抱歉……」
  水脉以微弱的声音抚摸着牛奶糖的盒子说。分不清他道歉的对象究竟是彼方与猫目,还是被他打中的牛奶糖。
  「老爷真是太善良了,是我不好,不该怂恿你开枪。」
  「我也来试试看吧。只要把玩偶打下来就可以,对吗?剩下的三发子弹可否都让我使用?」
  苏芳颇感兴趣地拿起枪。
  「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有胜算吗?」
  「不知道。不过我很想替你们报仇。」
  苏芳面带微笑。他掀起披风挂在肩上,接着拿起枪瞄准玩偶。
  「加油,苏芳先生!」彼方替苏芳加油。
  「啊!打的时候记得手下留情……」水脉很担心绒毛玩偶。
  「对不起,水脉。这我无法答应你。如果它被打痛了,我再替它涂药膏吧。」
  语音刚落,苏芳便果决地扣下扳机。
  噗!玩偶被打中耳朵,身体开始摇晃。
  「瞄得很准,可惜结果跟我一样……」猫目先生懊恼地说。
  可是苏芳看也不看摇晃着的玩偶,继续扣下板机。
  噗!这次是另一边的耳朵被打中。这时玩偶开始剧烈摇晃,掉落在地上。
  「成功了!」
  聚集在周围的人顿时热烈鼓掌,连水脉也兴奋地望着这一幕。
  苏芳接过红猫玩偶,得意地高举起来。
  「太厉害了!你怎么办到的?」
  「没什么啦。其实猫目次郎击中后,玩偶就已经稍稍往后移动,因此我只要再让它移动一下就可以了。我想若趁第一发子弹让它摇晃时赶紧补上第二发子弹,应该就能让它更剧烈摇晃。」
  「总之,你实在太厉害了,谢谢你替我们报仇!」
  「打得好,苏芳……不知道猫咪痛不痛?」
  听到水脉这么说,苏芳直直地盯着玩偶瞧,然后他这么回答:
  「它说:『这几发子弹我才不怕喵。』真坚强。」
  「那太好了。」水脉总算放下心中大石。
  最后,苏芳决定带走玩偶,让玩偶跟着它一起巡回演出纸芝居,直到有小朋友想拿走它为止。
  「对了,真夜先生跑去哪里了?」
  彼方四处张望,找寻从刚才便不见人影的真夜。
  此时从人群另一头传来叫喊声:
  「水脉大人!小的拿到金鱼了!」
  「咦?咦咦?」
  水脉有些慌乱。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又觉得这么一来必须对理智地压抑野性的猫目感到抱歉。
  不过当真夜走近,他们才发现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水里游的金鱼。
  「啊……那是……」
  「是糖果店贩卖的糖果。我想若是这个糖果,猫目先生就不会不小心吃掉它了!」
  他拿着一只用糖果做成土佐锦鱼,做工精致,巧妙地展现了土佐锦鱼纤细的尾鳍。
  「谢谢……!我真的可以收下这个?」
  「当然可以。我平时也受了水脉大人不少照顾啊!」
  水脉接过金鱼之后,陶醉地欣赏着。
  「陆奥的管家,你偶尔也做得不错嘛。」猫目先生戳了戳真夜。
  猫目难得的称赞让真夜害臊起来。
  「做得好美喔,我也想请店家替我做个东西。」
  「我想请他们做只猫给我,像我一样超级可爱的黑猫。」
  「小的想要一个房子!」
  「那我就选小镇吧。」
  「真夜先生、苏芳先生,你们选动物会不会好一点……」
  彼方低调地吐槽。
  他们发出愉悦的笑声,一起朝糖果店走去。
  祭典的乐声回荡在黄昏的天空,庙会将持续好一阵子。
  
  
  注12:兰寿 和金与兰寿为金鱼种类名称。
  注13:猫又 猫妖的一种,特色是有两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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