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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五卷 虚假之门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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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2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6 23:21 编辑


少年阴阳师 第45卷
虚假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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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结成光流
插画: 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
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录入:
山药
月汐影
过了就过了吧
校对:
詠茵夢玲
结成真人
修图:
德川迦奈
原闇終末
扫图:没错,我还是那个扫图的
EPUB制作:结成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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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资源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如发生法律问题,制作组不负担任何责任。
若喜欢本作品请支持正版书籍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制作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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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
[皇冠文化][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五卷 虚假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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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文化][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五卷 虚假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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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需在发布帖后面提出正式申请。
如发现未经许可擅自转载,我有权要求删除转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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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书简介

件虎视眈眈,试图把失去意识的敏次剩下的半边魂给带走。成亲先施展了时间停止之术,拜托昌浩在这段时间内,赶紧夺回魂虫,敏次才能苏醒。

为了正在和死神拔河的敏次,为了慎重托付他的文重和柊子,也为了竹三条宫里时时担心他的藤花,昌浩赌上阴阳师之名,他要彻底击败件,守护整座京城!

昌浩听闻件身旁跟着貌似菖蒲的侍女,于是便派小怪前往调查,但藤花却说菖蒲一直待在竹三条宫,不曾离开。那么,件身边那个貌似菖蒲的女人究竟是谁呢?在他们还摸不清头绪之际,「她」竟突然现身在西洞大路,一脸冷笑,手里紧紧抓着的正是敏次的魂虫……

关于作者
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
2000年9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
非常喜欢红茶、宝石、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等等,尤其热爱《大搜查线》。

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踏上了前往那条河川的旅程。
我不惜用全世界来交换,也想再见他一面。
再见他一面。
再见他一面。
倘若不能实现,至少让我梦见他吧。
但愿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能再见到他。

关于译者
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
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
《丰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4 14:31 编辑

内页及人物介绍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4 14:33 编辑

你可能不知道吧?
那种骇人的绝望。

第一章

「那么,我走了,笃子。」
成亲这么说,盯着妻子的脸好一会。
说不定今天妻子会张开眼睛,对自己微微一笑呢。
每天早上他都抱着这么一丝希望,再悄悄地失望,然后站起身来。
他摸摸妻子凹陷消瘦的脸颊,确定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这时,他感觉妻子稍微皱起了眉头。
「笃子?」
成亲端详毫无血色的脸。
好像看到紫色的嘴唇动了一下。
他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从嘴唇溢出了夹杂在气息里的虚弱声音。
「……亲……」
是叫唤声。妻子确实叫唤了他的名字。
他看见妻子紧闭的眼睛微微渗出了泪水,身体恐惧似地蜷缩起来。
成亲抱起妻子瘦到变轻的身体,在她耳边呢喃。
「笃子,我在这里。」
她已经瘦到不能再瘦,成亲想都不敢想笃子里的孩子是什么状态。
孩子还活着。把手放在肚子上,可以感觉到胎动,但动得非常虚弱,仿佛为了求救,拼命挣扎,手脚乱动。
「……」
在成亲怀里紧绷着身体好一会的笃子,渐渐松弛下来。
成亲心惊胆战地观察她的模样,发现她眼角的恐惧消失了。
是缠住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还是她又进入了别的梦境之中?
阴阳师拥有能看见梦境的法术,可以进入他人的梦里。
但不管怎么使用法术,都进不了笃子的梦。
有人在阻挡成亲,有人在阻挡成亲的法术。
成亲仔细观察笃子的呼吸好一会,才带着阴郁的表情,把她放在垫褥上。
「笃子……」
她听见了这声叫唤。即使在睡眠中、即使失去了意识,她的耳朵还是听得到所有的声音。
所以成亲绝对不放弃,不停地对不会回答的她说话。
「你已经睡烦了吧?差不多该醒来了吧……」
成亲知道不管怎么等,都不会有回答。然而他还是不禁会期待,一直抱着希望。
总觉得,哪天当自己放弃了,不再叫唤了,那么,一切结束了。
他怕的是这种事。
而不是怕笃子沉睡不醒。
他怕哪天自己会放弃。
非常非常害怕。
但现在笃子还有气息,肚子里的孩子也还勉强活着。
他每天都会做确认,所以,不会被该不该放弃这种事困扰。
把外褂拉到笃子脖子后,成亲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出门了。
正要站起来时,响起了趴哒趴哒的脚步声。
他扭头看怎么回事,脚步声就在对屋外停下来了。
「姑老爷。」声音的主人是常年服侍成亲岳父参议为则的总管。
成亲与笃子结婚入赘后,总管以姑老爷称呼他,以大老爷称呼为则。
「怎么这么吵?」
「对不起,皇宫的阴阳寮紧急派来了使者。」
「什么?」
总管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迫。
成亲瞥了一眼笃子就站起来了。
走出对屋,看到总管苍白的脸,他的心都凉了。
「事情是……」
听总管压低嗓门把话说完,成亲张大了眼睛。
「你是说敏次……?!」


躺在垫褥上的笃子,微微颤动了眼皮。
即使在沉睡中、即使失去了意识,她还是听得见声音。


……呸锵


她听见从某处传来的水声。
那个声音是开始的暗号。
她进入了梦境。
在梦中,她拼命抱着肚子,想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黑色水面在她脚下扩散。
她没有往下沉。黑暗如漆的水面,映出肚子蹲下来抱着肚子的身影。
如镜子的水面,映出了形销骨立、面如死灰的脸。
荡漾摇曳的脸,跟另一张脸交叠了。
面无表情的另一张脸,用人工制造般的眼睛,凝视着害怕的笃子。
那张脸有着野兽的身体。
人工制造般的嘴巴张开来,重复说着不知道听过几百遍、几千遍的话。
不觉中,她的嘴也重复着相同的话。
颤抖的嘴、颤抖的声音,重复着那些话。
响起了水声。
重复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无法思考。
只是毫无意义地重复。
让那些话不断涂抹、涂满在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梦里。



◇     



小女孩抬头望着天空逐渐昏暗的模样,偏起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姐?」
「书子小姐,您怎么了?」随侍在侧的侍女出声询问。
以书法家闻名的藤原行成,替女儿取了带有书字的名字「书子」。只有父母和长年服侍她的侍女,知道这个名字。
将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或许会被告知这个名字,但书子现在才七岁,离婚姻还很遥远。
「书子小姐……」
瞥一眼侍女的书子,蹙起眉头,忽地别过脸去。
侍女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旁边的其他侍女吃吃偷笑起来。
「小姐在闹别扭啦,因为最近敏次大人都没来。」
「喔……」恍然大悟的侍女,用袖子遮住嘴巴微微笑着。
「才不是呢……」
年幼的小姐支支吾吾地低下头,侍女安慰她说:
「敏次大人可能很忙吧,听说晚上还要守护京城。」
书子咦地叫出声来。
「是吗?」
「是的,听说是跟卫士和检非违使一起在京城巡逻,预防可怕的东西出现。」
皇上颁布圣旨后,检非违使、卫士、阴阳寮的寮官组成队伍,每天晚上轮流巡逻京城。
侍女们当然也听说过据说是起因的一只鞋事件,但她们认为没必要让书子害怕,所以没告诉她。
「会出现可怕的东西吗?」
侍女敷衍地笑笑,对张大眼睛看着她们的书子说:
「敏次大人和检非违使们在京城巡逻就是为了不让那种东西出现啊。」
忽然,书子的脸不安似地扭曲起来。
「那是……很危险的事吧?」
没想到书子会这么问,侍女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被她这么一说,她们也想到若是出现妖魔鬼怪或恶鬼怨灵之类的东西,即使有武艺高强的术士、检非违使陪同,与它们对峙的阴阳寮的人,还是要冒生命危险迎战。
「就是有人扛起那么重大的任务,小姐和我们才能安心地生活。」
侍女说的话,完全没回答到书子的疑问。
书子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爬到床上。
「小姐……」
另一个侍女忽然眨眨眼睛,对困惑的侍女微微一笑说:
「不如我们请敏次大人这几天来一趟吧?」
「啊,好主意,我马上派人去……」
「不行!」
书子打断侍女的话,在床上加强语气说:
「不行,他正在忙,不可以这么做。」
因为行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敏次有机会就会来探视。
但从某个时候突然中断后,就很久没来了。
不,可能其实没那么久。
只是书子觉得很久很久。
「守护京城是很重要的工作吧?所以不行,不可以派人去。」
侍女们发觉书子一次又一次说着不行,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寝间里,书子像是要狠狠刻进心底深处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可以打扰他,因为工作比较重要,所以不可以。」
父亲行成也常常为了工作,强忍身体的不适进宫。
这个时候,书子都会忍着不说「不要去」,把涌上喉咙的话吞下去。要是说出来,父亲会面有难色。
所以,倘若书子说任性的话,敏次也可能会面有难色。
让他为难,他以后可能就不再来了。
「我才不寂寞呢……」
书子轻声低喃,抱着膝盖,垂下了头。
每天都有厚厚的云层覆盖天空,让人觉得窒息、胸口郁闷、心情沉重。
敏次是阴阳师,一定知道让心情好起来的咒语或法术。
原本想在他下次来访的时候,请教他那些咒语或法术,他却没再来过。
个子很高,却总是弯下膝盖、弯下腰,配合书子的视线高度的敏次,知道很多事情,值得信赖,又非常温柔。
所以,书子好想赶快长大,头发长到脚踝,可以穿上袭色①的漂亮衣服。
现在的她头发还太短,大人穿的衣服也大到会把她整个人盖住。
想到这样,她的心情就越来越往下沉。


书子窝在床帐里,没有出来的意思,所以,侍女们留下一个人,其他都退出了对屋。
「虽然小姐那么说,我们还是送信去给敏次大人吧?」
自从他不见踪影后,书子就越来越常露出灰暗的表情。
「好啊。」
再怎么忙,应该也不会夜以继日地巡逻京城。
若是通宵巡逻,隔天也应该会休假。
「请他下次休假一定要来。」
相互点头后,侍女们才想起来下午有皇宫派来的使者来过。
身体状况不太好的行成,最近都没有进宫。
听说紧急派来的使者,是送信来给形成,不知道是什么事。
应该是与政局相关的事,所以详细内容不会传入侍女们的耳里,但她们还是难免会挂心。
差不多是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其中一个侍女去厨房看准备情形,顺便把小姐的状况告诉总管。
笑容满面的总管,去主屋告诉主人这件事。
在垫褥上靠着凭几的行成,面色苍白,把信捏在手上。
「大人?」
行成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惊讶的总管摇摇头,问他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侍女们说……」
总管转达侍女的话后,行成明显地颤抖起来。


呸锵……

「……」
缓缓抬起如铅般沉重的眼皮,只看到一片朦胧的橙色。
摇曳的橙色,是好几盏被点亮的橙台的火焰颜色。
这里是哪里呢?敏次用还迷濛不清的头脑思考着,忽然看到一张脸从旁边钻进了视野里。
「敏次大人……」
是个严肃、沉重的声音。
敏次看着昌浩注视着自己的脸,心中漠然想着:「好差的气色啊。」
他想回应,张开了嘴巴,却马上嘶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有好几支针扎刺着胸口,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
所有注意力都被疼痛拉走,涌上喉头的东西又阻碍了呼吸,敲击耳膜的严重咳嗽声,遮蔽了其他所有声音。
仰躺的敏次忍不住侧向一边,弯起身体,用手掩住嘴巴。
铁锈味爬上喉咙,与咳嗽一起黏在掩住嘴巴的掌心上。
被橙色火光照亮的掌心,点点散落着喷雾般的红色痕迹。
当发作的咳嗽停止时,敏次已经耗尽了体力。
努力调整过的呼吸,又急又浅,但也比咳嗽时好多了。
敏次战战兢兢地伸直身体,恢复仰躺的姿势。
满脸紧张地俯视着他的人,不只昌浩一个。
刚才没发现,脸颊消瘦、疲惫不堪的阴阳博士的脸,也跟昌浩排在一起。
「……亲……」
成亲举起手,制止想要说话的敏次,眼神严肃地开口说:
「敏次,我们现在要对你施行一个法术。」
「……?」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敏次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我简短说明,现在的你,掉了一半的魂。」
成亲的眼神很认真,甚至有点吓人。
敏次的眼皮震颤起来。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敏次知道,安倍成亲不会用那种表情开玩笑或耍嘴皮子。
「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掉了的魂牵引,连在这里的魂魄都被带走。」
「……」
敏次轻轻地点个头。
虽然不知道原因、理由,但成亲、在成亲旁边的昌浩,脸色都那么苍白,所以他猜想事情一定非常紧迫。
「所以,我们要施行停止时间的法术,停止你的时间。在这期间,无论如何都要叫回跑掉的魂。」
这个法术只有能力相当高强的人才能施行,被当成了秘术之一。
敏次再次点头。
这么做,是要停止躯壳的时间,把跑掉的魂送回来。
「……」
他的嘴唇动了起来。
昌浩从他的嘴型,看出他是在说叫魂。
「敏次大人虽然还活着,但说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不愧是聪明的敏次,即使濒临死亡,头脑还是转得很快、而且出奇地平静,令人惊讶、心疼。
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他非常冷静地面对现实,回应了成亲的话。
他不可能不怕,只是彻底切割了害怕的情感。
阴阳师必须随时保持冷静,不可以被情感左右。
在生死关头,敏次也遵守了这样的铁则。
成亲环视周遭。
「这里布设了结界,没有任何东西进得来,外面也会派人看守……哎呀,」表情突然变得柔和的成亲说:「不用担心啦,不过就是睡着到醒来的这段时间。你不是因为咳嗽消耗了不少体力吗?就当做是个好机会,把工作交给同僚,好好休息吧。」
成亲的语气就跟平时对部下说话一样轻松,敏次也跟着放松,眯起了眼睛。
试着出声说话,喉咙就会闷痛。可能是咳得太厉害,喉咙有地方裂开了。
应该也只是因为这样,掌心才会布满红色斑点。
就只是这样。
虽然心知肚明不是这样,但成亲平时的语调,让敏次这么相信。
昨晚的梦,猛然闪过脑海。
兽身人脸的东西,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的话,在耳底回响。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没开的门吧……
「……」
他以为自己作了梦,也认定那是梦。
然而,那绝对不是梦。
所谓的骸骨,指的是自己。
敏次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在几份文献里看过。
牛身人面,会预告预言的妖怪。
是件。它的预言绝对会灵验。
那么,自己将成为骸骨吗?这么快就要渡过隔开现世与那个世界的河川了吗?
黯淡、冰冷的东西涌上胸口。
我要死了吗?——我好怕。
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魂会跑掉一半?原因是什么?
不要啊,我还有好多不知道的事、好多想做的事。
哥哥十八岁就死了,如果连我都先死了,父母会多么难过啊。
他想到从以前就对自己有所期待的行成,还有每次去拜访时,都目光闪亮、笑得很开心的那个——
「……敏次大人!」
尖锐的叫声拉回了敏次的头绪。
安倍昌浩对他深深点着头。
「阴阳头快来了,他会带齐必要的道具,做好准备,来救敏次大人。」昌浩从喉咙用力发出声音说:「所以,管他什么件的预言,我颠覆给你看……」
敏次边颤抖边倾注全副精力,缓缓地、拼命地不断深呼吸。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向他断言:

「我……我一定会颠覆给你看……!」

忽然,敏次张大眼睛,屏住了气息。
「……」
他盯着昌浩好一会,猛然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安倍昌浩知道件对敏次的宣告的预言。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绝对会灵验的件的预言。
独自承受这件事,太沉重、太冰冷、也太可怕了——他好想哭。
「……」
闭上的眼睛热了起来。
既然昌浩知道,那昌浩旁边的成亲应该也知道。或许不在现场的老二昌亲也知道。
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是令人羡慕的三兄弟。
每次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敏次就会想起已经死去的哥哥,把淡淡的愁绪埋入胸口深处。不觉中,那股愁绪便一点一点盘踞在心底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只能怪自己涌现那样的愁绪。
成亲认识敏次的哥哥,所以,如果知道敏次有点那样的愁绪,一定会多关注他。那样的关注想必很令人开心也很温暖,但仍然无法取代哥哥的那双手。
然而,在现在这个瞬间,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个预言,稍微减轻了几乎压垮他的心灵的沉重压力。
严酷的现实毫无改变,他却有种从绝望深渊被救起来的感觉。
在现实上在心情上,自己都不是孤独一人。
「……」
忽然,敏次察觉一件事情,淡淡一笑,缓慢地动起了嘴唇。
「咦,什么事?」
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听不见声音。
放弃听声音,改成仔细看嘴唇形状的昌浩,半晌后微微瞪大眼睛,笑得满脸皱纹。
「是……对不起……我会小心我说话的语气……」
在旁边看他们的成亲,眨了几下眼睛,苦笑起来。
「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这么动着嘴巴的成亲,用一只手掩住了眼睛。
敏次是闭着眼睛点头,所以没看到抓着膝盖的昌浩,因为双手抓得太用力,把狩裤都抓出了皱褶的样子。
响起树木的倾轧声。入口处敞开,进来了好几道气息。
同时,传来两个人从敏次旁边站起来的动静。
敏次握紧了双手。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但他是阴阳师。
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呢?
绝对不可以输给件的预言。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袭色:和服的外层与里层的颜色搭配称为「袭色」,种类繁多,譬如春天的「樱袭」是外层白色、里层红紫色,而冬天的「冰袭」是外层白色有光泽、里层也是白色但无花样。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位于阴阳寮一隅的阴阳部,里面有个走廊环绕的书库,紧闭的格子窗与木门外,都贴着好几张灵符。
满脸紧张的昌浩,端坐在面向通往其他部署的走廊的木门前。后面的格子窗下面,也有阴阳师端坐在那里。
昌浩紧握在膝上的双手,握得太用力,都发白了。
垂着头的他,看到有人的脚出现在视野里,缓缓抬起了头。
「昌浩,没事吧?」
是二哥昌亲。他的气色也没比昌浩好到哪里去。
「没事。」这么回答的昌浩,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
他平静地吐口气,扭头看了背后的木门一眼。
「里面没有异状,所以没事。」
藤原敏次躺在书库里,被插在四个角落的祭神驱邪幡和注连绳②包围。
昌浩垂下了视线。
今天早行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
当时,恐怕只有昌浩看到从敏次嘴巴飞出了白色的蝴蝶。
刚倒下去的敏次,心脏其实停止过一次。
包围他的寮官们一发现,立刻让敏次仰躺,其中一人跨坐在他身上,全力按压他的胸部正中央。以一强一弱的力道,以及跟心跳同样的速度,不断重复按压。不这么做的话,血没办法流到头部,气的循环就无法遍及全身。
气的循环停止,人就会死亡。气息、血液的流动,都是为了让气在体内不断地循环。
有人跑去找药师,有人跑去报告阴阳头,其他人都大声叫唤敏次的名字。
猛然回神的昌浩,赶紧拍手击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昌浩清楚看见充斥周遭的阴气,正企图拖走残留在敏次体内的魂魄。
再拍手祓除那些阴气后,昌浩集中全副精神大叫:
「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
原本动也不动的敏次的手,这时候稍微动了一下。
跨坐在敏次身上的寮官,停下按压的手,观察状况,感觉到微弱的心跳。
据说是可以让死者死而复生的「布瑠之言」,把快要脱离躯壳的敏次的魂魄勉强留住了。
当然,因为有寮官不断促进血液循环的努力,以及叫唤敏次的名字的人们的声音,才能让「布瑠之言」在紧要关头发挥效用。
想也知道,少了他们,光靠言灵会来不及救敏次,导致最坏的结果。
但是即便重新开始呼吸、脉搏跳动,敏次还是处于危险状态。
敏次被抬到木板上送往阴阳寮,放在比较安静的书库里。
这时候,阴阳头赶来,一看到敏次便大惊失色,说要准备施行法术,就转身离开了。
收到把书库里的东西搬去其他地方的命令,阴阳部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接到通知的成亲就在这时候赶来了。
听完寮官报告详细情形后,成亲知道阴阳头打算做什么,便指示昌浩以外的阴阳部寮官,搬完东西就先回去做平日的工作。
净化书库、布设维持清净的结界后,成亲边听昌浩说明原委边守护现场,等阴阳头回来。
做好准备回来的阴阳头,对敏次施行了停止时间的秘术。
法术顺利生效,敏次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坠入深沉的睡眠。
现在的敏次,处于比婴儿更没有防备的状态。
成亲布设的结界十分坚固,应该不会有异形或亡魂之类的东西潜入掉了半条魂的地方,但任何事都没有绝对。
阴阳头忙着施行法术时,成亲决定安排阴阳师和阴阳生,在敏次跑掉的魂回来之前轮流看守他。
遵从皇上圣旨巡逻京城已经够忙碌了,现在又多了一项沉重的任务。但是,没有人发牢骚埋怨。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证实敏次这个人有多么深厚的人望。
目前是每四个时辰轮班三次,两人一组轮班。一个在书库的入口前、一个在书库唯一的格子窗前,分别动也不动地看守。
被选出来轮班的人都是在阴阳师和阴阳生中灵力特别强的人。
没有人对昌浩中选有异议。
昌浩和另一名阴阳师被排在第一班。
阴阳师主动说要去看守几乎没有人会去的格子窗,昌浩便坦然接受他的提议,去了木门前。
「哥哥……」
「嗯?」
昌浩问歪着脖子的昌亲说:「现在是什么时刻?」
「申时差不多过了一半吧。」
「是吗?」
那么,在阴阳博士的召集下,从阴阳部所有寮官到齐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了。
不觉得时间过了那么久,是因为太多事情一直在脑海中转来转去吗?
「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是大哥拜托我来的。」
现在阴阳部真的是人手不足,所以,成亲拜托天文部和历部的人来替换,让阴阳部的人稍微休息一下,去喝喝水、稍微放松身体。
「哥哥深深鞠躬拜托天文博士和历博士,被博士们骂了一顿。」
「咦?」
昌亲眯起眼睛,对瞠目结舌的昌浩说:
「不用他拜托,博士们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了,所以很气他那么见外。」
最生气的是历部的人,他们板起脸逼问成亲:「你这个前历博士,到底把我们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哦……」
昌浩不由得笑出来。
以前哥哥动不动就溜出来,他被历生追着跑的模样闪过脑海。
「你累了吧?我待在这里,你去喝水吧。」
「不用,我不累。」
「没关系啦,天文博士指示要让你们定时休息,你就听从指示吧。」
「是……」
这么回应的昌浩,叹口气站了起来。身体比想象中僵硬,肌肉嘎吱作响。
在外面吹风的昌浩,吁地吐了一口气。
天空浑浊阴暗,是那种泫然欲泣的颜色。
「要下雨了吗?」
对了,很久没下雨了。然而,空气却格外潮湿,黏答答地缠绕着身体。
阴阳部周边的树木都萎靡不振,看起来死气沉沉。除了树木的枯萎会增强阴气之外,少雨也是萎靡的原因之一。
阴阳部的大厅可以看到寮官们走来走去。大约一个半时辰前,所有的寮官就是聚集在那里。前几天夜巡时跟昌浩同一队伍的日下部泰和,在昌浩被提名为看守书库的人选之一时,一脸早已料到的表情,深深点着头。
虽然只有泰和的反应特别强烈,但其他人也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怀疑昌浩的能力。
在不知不觉中,大家认同了昌浩的实力。
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藤原敏次一定会笑着对他说:「太好了,昌浩大人。」
只要状况没发生任何变化,昌浩和其他阴阳师、阴阳生们,就要成天守候在阴阳寮一段时间。
暂时回不了家,所以要找谁帮忙传话才行。
「啊,对了……」
要告诉母亲自己要持续值班的事。
在大脑角落恍然想着这件事的昌浩,摇了摇头。
命令昌浩值班的人是阴阳博士成亲,但阴阳助吉平、天文博士吉昌,应该也都参与了这个决定。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父亲会告诉母亲,所以不用担心。
现在必须担心的是,敏次的魂虫跑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的瞬间,耳朵深处似乎听见了那个水声。
呸锵。
「……」
昌浩的肩膀高高地弹跳起来。
注视着走廊木板接缝的他,抓着膝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件。
会宣告预言的妖怪。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敏次的生死是开启门的锁钥。
他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事,但他的魂虫跟件一起消失了。这是不是表示件掌控着敏次的生死呢?
更重要的是,敏次引起的症状,为什么会跟文重和柊子说的病一样呢?
不是只有众榊的族人才会得那种病吗?
至少柊子在说这件事时,昌浩是这么想的。
疾病追着众榊。追着椿、榎、楸、柊四个族人,将他们逐一消灭。
柊子和她的丈夫文重得到那种病还有道理,但应该与敏次无关啊。
「……」
昌浩甩甩头。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与敏次无关吗?这会不会只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
敏次不是像柊子那样被黑虫攻击,而是被件宣告了预言。
昌浩知道,那些被逼疯的死者,都是输给了件的预言。
小野时守、榎岦斋、在尸樱世界名叫尸的男孩,都是被件搅乱了命运的人之一。
说不定自己和祖父安倍晴明,也被件搅乱了许多事。
时守和榎岦斋都被预言缠身,或者说是被件逼疯了,而葬送了一生。
件的预言会把被困住的人逼疯。件的预言会铺下灭亡的道路。
那么,若不是魂虫跑掉了,敏次恐怕也会步上那些人的后尘。
敏次还没有疯。
还没有牵连到谁,把其他人的命运也搅乱、扭曲。
但是感觉得到,连敏次这样的人的心也很脆弱,正逐渐被吞噬。
昌浩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要救敏次。他一定要救敏次。
因为四年前的冬天,敏次也救过他。
当时,在完全密闭、没有人可以进入的书库里,只有被谁刺杀倒地的藤原公任,和待在他旁边的安倍昌浩。
任何人怎么看都会认为除了昌浩以外没有其他犯人了。昌浩本身也在事情发生的当下昏迷,醒来时周遭充斥着血腥味。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当时,手上沾满了他毫无记忆的鲜血。
他被检非违使带走。那样被带走,最后一定会被当成犯人判刑。所有人都认为犯人就是昌浩,毫不怀疑。
这之中,只有一个人对他大叫。
——快逃!
是那个人融化了昌浩因冲击而冻结的心,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能有现在的自己,都要感谢当时敏次大叫的那句话。
所以,这次轮到自己救敏次。
双手紧握在膝上的昌浩,很想现在就冲出去,可是他有身为阴阳寮的寮官必须负起的责任。
阴阳生要轮流看守书库。这也是重大的责任。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怠忽职守,一定要全力以赴。
这是认真的敏次经常挂在嘴上的信条。现在他正躺在书库,沉睡在时间静置的深渊里。
还有一个半时辰,也就是戊时,才轮到昌浩看守。
快要到盛夏了。日落是在进入戊时的两刻钟之后。
到昌浩可以自由行动时,正好是逢魔时刻。
到了晚上,说不定黑虫还会出来大闹。而且京城的阴气太强了,必须先祓除阴气。
柊子也令人担忧。昨天送她回到家时,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哭得死去活来。
出来接她的文重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溜出了宅院,大吃一惊。柊子只是哭个不停,没有向丈夫解释原因,也没有道歉。
文重看她的神情不对劲,也不忍心责怪她,边安抚她边带她进去。
昨天临走前,他告诉文重会再来做详细说明,所以今天必须去一趟九条的宅院。他们不是约今天,但只要牵扯到柊子,文重就会过度操心。
可是,昌浩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所有的事。
像唱歌般不断重复一句话的件。缠着布的女人。看着女人,嘴里呼喊妹妹名字的柊子。
她的妹妹被收养后,与养父母一起沉入了海底,但没有找到尸体。可能是船翻覆时被抛出去,幸运获救了。
那么,为什么会跟件在一起呢?
昌浩确认了手脚能不能照自己的意思活动。
被阴气侵蚀的身体冷彻骨髓,他只好请一天假在家蒙头大睡。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睡得非常满足,很久没那样睡了。
「嗯,很好。」
知觉敏锐,身体也很轻盈。
为病倒的敏次念诵的「布瑠之言」可以发挥超越想象的效果,最大的原因是他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身心都复元了。
昌浩伸个大懒腰,转身往回走。
端坐在书库前面的昌亲看到弟弟走了回来,眨了眨眼睛。
「怎么不再多休息一会呢?」
昌浩带着苦笑,对担心自己的二哥摇摇头说:
「其他人都那么忙,我一个人休息会良心不安。」
「是吗?」
昌亲看着点个头又坐回书库前的昌浩,忽地歪头问:
「咦,对了……」
「什么?」
昌亲东张西望说:「腾蛇怎么了?他没待在你附近呢,太稀奇了。」
「啊,小怪吗……」昌浩望向东边说:「我有点事要办,请它跑一趟。」又接着说:「所以今天是一个人进宫工作,没有任何人陪同。」
但仔细想想,没有人陪同才是正常。
晴明就不用说了,吉平、吉昌、成亲、昌亲进宫工作时,也都没有式或式神陪同。
听到昌浩这么说,昌亲沉吟了一会,面有难色地笑着说:
「嗯,对啦,现在是这样……」昌亲瞬间望向远处,耸耸肩说:「刚行过元服之礼时,太裳和天后也经常隐形跟着我呢。他们很爱操心,我跟他们说不用那么做,他们还是会偷偷观察我的状况。」
现在成了令人怀念的回忆,但那时昌亲可是对他们的过度保护大为不满。
「这样啊……」
天后和太裳竟然会那么做。
昌浩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啊是啊,他们现在还是会很关心我们,永远不会变。」
昌亲沉稳地眯起眼睛,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不用想太多。」
他说的应该不只是看守书库这件事。
向默默点着头的昌浩轻轻举起手后,昌亲不是走向天文部,而是走向与木门相反位置的格子窗,让看守那里的阴阳师稍作休息。
昌浩目送在走廊尽头转弯的哥哥离去后,绷起了脸。
在昌亲提起之前,他完全忘了小怪不在身旁。
小怪一大早就被他派去竹三条宫了。
正在缝衣服的藤花,瞄一眼蜷着身子睡觉的小怪,抿嘴一笑。
有多少年没看到小怪这样在旁边缩成一团的样子了?
小怪很久没来竹三条宫了。
上个月月底,昌浩曾应邀来参加萤火虫之宴,但小怪没有同行。
最近似乎越来越常这样了。因为昌浩有过种种经历,又在播磨度过了修行的日子,所以有了显著的成长。
确定附近没有人后,藤花才悄悄开口叫唤。
「喂,小怪。」
没有回应,但小怪的白色长耳朵动了一下。
「昌浩是不是很忙?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喔。」有了简短的回应。
藤花眨眨眼睛,注视着小怪。张开一只眼睛的小怪,不耐烦地点头称是。
「该休息就会休息。」
「是吗?」
藤花露出放心的表情,松了一口气。
「晴明大人不在,虽然大家嘴巴不说,其实心情都很沉重。所以,麻烦转告昌浩,有空时,请拨冗来看看公主。」
这次小怪没有回应,只啪哒甩了一下尾巴。
藤花眯起眼睛,又开始动起针线来。
这是皇上赐给脩子的绸缎。是秋天的颜色,命妇交代她趁现在先缝好。
窝在房间里缝衣服是很快乐的事。她总是一针一线缝得很用心,希望脩子穿上她做好的衣服时,会笑得很开心。
藤花的手艺原本就不错,最近磨炼得更好了。除了脩子的衣服之外,连命妇的衣服也越来越常交给她做。
命妇还经曾经用冷冷的语调称赞她,说她做的衣服很软、很好穿。
做完这一件,就替自己做一件吧?藤花这么想,呼地喘了一口气。
放在房间角落的整理盒里,有盖着布的绸缎。
前几天来访的左大臣带来了许多高级的绸缎,说要给这里的侍女们。
不只藤花的份,数量多到竹三条宫所有的女人都分得到。命妇面不改色地向左大臣致上了谢意。
资深的侍女们先选走了喜欢的颜色和柔软的料子,剩下的留给了藤花。
藤花心想是不是该在左大臣下次来访之前,把衣服缝好,穿给他看呢?
可是,左大臣每次来竹三条宫,她都觉得压力很大。
她掀开用来防灰尘的布,拿起绸缎,摊开来抚摸表面。光滑、柔软的高级布料,应该是特地为她准备的。但是,送布料来,根本只是借口。
左大臣道长一定会带年轻贵公子的文章或诗歌来。
来竹三条宫担任侍女时,脩子对藤花下了几道命令。
其中一道是不可以出现在殿上人③之前。
道长是殿上人。因为有脩子的命令,所以左大臣来访时,藤花当然认为自己应该退到后面。
但是左大臣会对脩子说:
「与安倍晴明有亲戚关系的侍女,为什么没有随侍在侧呢?」
脩子很讶异他为什么这么问,道长就厚着脸皮这么回答:
「老实说,我家的大女儿,就是现在中宫,要入宫时,我曾找晴明商量,可不可以让那个女孩当我女儿的侍女。晴明以她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了,但我一直记得她聪明伶俐的那张脸。我也听伊势斋宫的恭子公主说过,那个女孩真的非常非常用心在侍奉公主殿下,现在也在这里当侍女。所以,我想好好赞赏她,并且听听她说公主殿下在伊势度过了怎么样的生活。」
脩子和命妇都相信了左大臣说的话。不过,本来就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他的大女儿要入宫时,他召集从全国遴选出来的女孩给他的女儿当侍女,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在候选人当中,有来自橘家的晴明的妻子的亲戚也不足为奇。很可能就是因为她身份低微但血统再纯正不过,才看上了她。而且既然是晴明的亲戚,就比随便一个地方长官的亲戚更值得信赖。
既然左大臣认识藤花,脩子只好百般不情愿地叫风音去把藤花找来。
藤花从来找她的风音口中听到这件事,也惊讶得不知所措。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脩子和命妇面前与父亲面对面。
藤花掩饰着心里的不安来到现场,在厢房坐了下来,行个礼,左大臣便微微张大眼睛,绽开了笑容。
——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满脸紧张地抬起头的藤花,看到想念的父亲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光芒,差点掉下泪来,赶紧低头叩拜。
——她变漂亮了呢……
左大臣百感交集地低喃,脩子的直觉似乎嗅到了什么,说话时加强了语气。
——左大臣,她是我的侍女,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的。
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左大臣惊慌失措,诧异地回看脩子,但很快就换成了理解的表情。
——是的,请放心,侍奉中宫殿下的侍女已经够多了。
道长似乎以为脩子是担心他会要求把藤花送去当中宫殿下的侍女。
其实并不是,但道长这句为了讨好脩子所说的话,等于是保证藤花绝对不会跟皇宫扯上关系。
有了这句话,就不必担心道长会对皇上或藤壶中宫说什么,脩子也放心了。
然而,同席的命妇也是在这个时候,对左大臣特别关心的藤花产生了怀疑。
那之后,左大臣藤原道长就特别关切藤花。因为她是晴明的远亲,所以道长一直对她比对其他侍女好。
久而久之,大家就这么想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②注连绳:用来代表祭神场所的稻草绳,日本新年时会挂在门前。
③殿上人:可以进入清凉殿的官员。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3 23:14 编辑


藤花把布料重新卷起来,观看寝殿的状况。
寝殿的主人不在,屋内鸦雀无声。
藤花把布料放回整理盒,盖上防尘布,站起身来。
「怎么了?」
小怪猛然竖起一只耳朵,张开一只眼睛问,藤花浅浅一笑说:
「我想去打扫主屋,插上迎接的花。」
「哦。」
小怪要爬起来,藤花对它挥挥手说:
「你待在这里就行了,我打扫完马上回来。」
小怪甩甩尾巴回应。
藤花出去没多久,板窗外就传来了声音。
「怎么了?腾蛇。」
小怪悄然无声地爬起来,跳到拉开的上板窗的边框上。
穿着侍女服装的风音,弓起一边膝盖坐着,背靠在柱子上。
小怪翩然跳落到她旁边。
「你一大早就突然跑来,一直待在藤花旁边……不用守在昌浩附近吗?」
小怪约在辰时刚过就来到这里,现在已经快进入申时了。
「不用,是他要我来的。」
「昌浩吗?」
小怪大略说明了昨天发生的事。
侧耳倾听的风音,脸色逐渐变得严峻。
「你说菖蒲……?」
风音满脸紧张,小怪也回以犀利的眼神。
「是的。」
带着件的女人,真的是柊子的妹妹吗?老实说,他们并不知道。
但他们认识另一个同名的女人。
小怪的红色双眸宛如从燃烧的夕阳撷取下来般,闪过厉光。
「我是来确认这里的菖蒲,跟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但是……」
它是来看侍女菖蒲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有没有任何跟邪念或黑虫相关的蛛丝马迹。
不是很确定也没有关系,只要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它就要马上报告昌浩,思考对策。
但是,意气风发来到这里的小怪,却大受挫折。
竹三条宫冷冷清清,勤劳工作的杂役、侍女比平时少多了。
寝殿没有人,空空荡荡。
连那几只聒噪的小妖都不见踪影。
小怪深深叹口气,瞪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
「喂,既然脩子不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仿佛在回应它般,一道神气降落,十二神将六合现身了。
「你问我为什么?我哪有机会告诉你啊。」
「有吧?前天。」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
小怪说的是前天在九条的藤原文重宅院相遇的时候。
六合心想那时候哪有那种时间呢?但说了其他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要来找内亲王啊。」
听到他淡淡的语气,小怪两眼发直。
「我不是来找内亲王,如果知道命妇和菖蒲也跟着她进宫了,我就不会特地跑这一趟啦,你有点大脑嘛。」
「——」
向来面无表情的六合,难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眼神。
小怪的要求也太不合理了。
「怎样?」
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情,连腾蛇都无法保持从容了。
「没怎样。」
六合摇摇头,风音替他说:
「你来了,藤花很开心,这样也不错啊。」
小怪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形。
这跟那是两回事嘛。
不过,小怪没有马上离开,一直待在附近,藤花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确实很开心。而且,小怪没待在昌浩身旁,表示昌浩现在没有在做危险的事,所以,感觉得出来藤花非常放心。
她温暖的眼神不时悄悄地投向蜷缩在旁边的小怪,像是在确认这件事。
小怪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到。
怎么可能不做危险的事呢?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即便有危险的征兆,小怪也不会一整天跟在昌浩身旁。必要时,它会离开昌浩,单独行动。
但藤花还不知道这个状况,所以思考方式跟以前一起生活时一样。
没有把实际情况一一告诉藤花,是因为昌浩这么希望的。昌浩不想让她太担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告诉她任何事了。
「昌浩还好吗?」
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即便是对这些事可以做好万全准备的阴阳师,身心也会耗损。
小怪叹口气,对担心的风音说:
「昨天他抖得太厉害,我看不下去,替他准备了火盆,结果他抱了好一会。」
「现在是夏天耶。」
连风音都大为惊讶,小怪却满不在乎地说:
「是啊,他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现在是夏天没错吧。
昌浩盖着好几件外褂,抱着火盆好一会,就那样睡着了。
「不过,睡了一晚后,叫我来这里,他就去工作了。」
「是吗?那就好。」
松口气点着头的风音,露出思考的表情。
「带着件的女人啊……」
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小怪把视线从神色凝重的风音拉开,仰望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觉得阴霾的天空更低垂了。天色看起来快下雨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回安倍家。
自己是无所谓,但没准备雨具就出门的昌浩万一淋湿就麻烦了。
虽然是夏天,淋到雨还是会冷。光是阴气弥漫,身体就很容易发冷了,最好尽量避开外来的凉意。
身体发冷,心也会发冷。视野会因此变得狭窄,思考也会变得迟钝。不时时警惕,就不会察觉自己变成那样。
小怪想起昌浩爬上垫褥前抱着火盆的样子。
身体碰触到阴气会发冷,是因为被夺走了生气。人活着才有热度。死去的人会逐渐冰冷。尸体冷得像冰一样,是因为被死的污秽包覆了。
季节也一样。夏天时,气温上升,活着的生物都欣欣向荣。秋去冬来,被寒冷困住的生物,动作会变得迟缓,热度被剥夺,逐渐变得冰冷。就那样不动的话,也可能导致死亡。
就是因为没有阳光照耀的冬天会弥漫阴气。
阴气弥漫,心情就会变得滞塞。寒冷会对人心造成伤害,所以人会想要火,会想要温暖。
不过就算现在是盛夏,也经常会因为太热而消耗体力。
不论热或冷,太过度都会导致伤害。凡事适度最好。
神将们不怕季节的寒暖变化,但还是会受阴气或妖气的影响。充斥尸樱界的邪念也是阴气之一。神将们因为神气被邪念连根拔除,吃尽了苦头。
秽气和阴气都会侵蚀有生命的东西 。
若不靠坚定的意志守住心灵,很容易就被侵蚀了,尤其一般人更容易被侵蚀。
因此才需要阴阳师。
听阴阳师念咒语就能安心,坚定地守住心灵。看到阴阳师注入了灵力的灵符、念过咒语的器物,就会相信有那些东西就没问题了。
人们拥有那些东西就觉得没问题了,那么,阴阳师要拥有什么东西,才会觉得没问题呢?
「……」
小怪搔着脖子一带,深深叹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会让昌浩觉得,有这个东西就没问题了?
因为有某个东西,所以没问题。因为有某个人在,所以没问题。
对昌浩来说的某个东西、某个人,当然不是小怪也不是红莲。
往吉野方向望去的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待在那里就行了。只要活着就行了。
光是这样,昌浩就会有勇气,心灵就会坚强起来。
多么希望那个人可以早点回来。
大家嘴巴不说,心里其实都是这么期盼着。
不是想依赖他,只是需要他待在这里。
「……」
小怪甩甩头,转向风音说:
「对了,脩子为什么突然进宫?」
而且听说是瞒着殿上人,偷偷去的。
风音眨眨眼睛,脸色沉重。
「四天前的晚上,收到通报说皇上的状况不太好。」
「皇上?」
小怪瞪大了眼睛,风音压低嗓音说:
「这件事不能张扬,只有少数人知道。」
脩子收到通报,匆匆梳理整装,便由命妇和菖蒲陪同,搭乘侍女们平时使用的八叶车④进宫。
那是使者来通报时搭乘的车子。据使者说,是藤壶中宫为了不引起注意,特别安排的。
命妇再三交代留在竹三条宫的人,不可以把这件事说出去。
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会对皇宫造成很大的冲击。现在是人心很容易滞塞的时候,再发生那种大事,人心会更加狂乱。
看到脩子脸色发白,一句话都不说,三只小妖担心地说:「我们必须安慰她。」小妖们摆出罕见的严肃表情,并排坐在脩子搭乘的牛车的车棚上。
「等等,也就是说……」
小怪低声沉吟,风音点个头说:
「是的,菖蒲跟公主一起进宫了,这几天都不在这里。」
小怪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侍女菖蒲前天早上在不在竹三条宫。
既然她进宫了,就没办法确认她当时在做什么了。
出现在昌浩他们面前的女人,长得很像剩下半边脸的柊子。
同时,昌浩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被柊子称为菖蒲的女人,也长得很像在竹三条宫工作的侍女。
「侍女菖蒲是哪里人?」小怪问。
风音耸耸肩说:
「不知道,我对这种事没兴趣,所以没问过。不过,可以想办法探听。」
「拜托你了。」
听着他们两人交谈的六合,黄褐色的眼睛十分柔和。他知道他们两人不是忘了过去的事,而是逐渐跨越了。
虽然小怪和风音不会对着彼此笑,但周遭的空气不再充满荆棘,这是值得开心的改变。
忽然,小怪眨了眨眼睛。
「啊,对了。」
「怎么了?」
「在吉野的晴明清醒了……啊,六合告诉你了吧?」
风音默默微笑着。六合知道她很担心晴明,怎么可能不告诉她呢。
「是啊,我听说了,真的是太好了。」
昌浩说为了让晴明清醒,可能要借用她的力量,但现在似乎没有必要了。
「是昌浩想办法让晴明醒过来的吧?」
听到风音这么说,小怪的表情有点苦涩。
看来六合并没有详细说明,晴明是怎么醒来的。
「哦……嗯……」
小怪半眯起眼睛沉吟,风音诧异地看着它。
「腾蛇?」
「你稍后问六合吧。」
风音正要再问它怎么回事时,从门外传来好几个声音,还响起了开门声。
风音站起身来。
「他们好像回来了。」


脩子把宫中侍女替她准备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自己的单衣,喘了一口气。
这件穿习惯的衣服是藤花做的。
「还是藤花做的衣服最好穿。」
藤花停下折衣服的手,眯起眼睛说:
「这件衣裳也是最高级的染色和编织呢。」
脩子困惑地歪着头说:
「那是藤壶的中宫替我准备的衣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穿着那件衣服就觉得好疲倦。」
她与中宫之间并没有隔阂。
脩子没带什么东西就赶来,住在皇宫期间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中宫竭尽心力为她准备的。
当脩子陪在皇上身边时,中宫就会待在藤壶,以免打搅他们。看准时机送上来的膳食,也排列着很多脩子喜欢吃的东西。
临时赶制的衣服,颜色非常适合脩子。能为自己做到这样,脩子也很感激藤花的心意。
虽然担心父皇的病情,但是能见到好久不见的敦康和媄子,看到他们成长了不少,脩子还是很开心。
皇上的脸颊凹陷消瘦,面无血色。
呼吸很浅,连白天都半睡半醒,精神恍惚。偶尔清醒时,看到陪在身旁的脩子,就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笑得很开心。
父皇说母后每天晚上都会来梦里见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那个表情太过幸福,脩子反而觉得害怕。
她好怕父皇就这样去了母后那里,心情不安到了极点,胸口整个纠结起来。
脩子陪在皇上身旁时,命妇和菖蒲不能进入作为皇上寝宫的夜殿,都待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候命。
她们两人会待在看得见脩子,或是听得见声音的地方,随时准备回应叫唤。
想必命妇和菖蒲都比脩子更疲惫。
「我叫命妇和菖蒲去休息,她们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藤花点点头,对担心的脩子说:
「有,她们刚才都回房间了。」
命妇说脩子累坏了,对藤花和云居千交代万交代,才步履满跚地回房间。
倒是另一个人——菖蒲,有点令人担心。
脩子的眉间蒙上了阴霾。
「待在皇宫时,菖蒲就咳得很奇怪,拿些对喉咙好的汤药去给她吧。」
「是。」
总管发现菖蒲的身体微恙,已经派人去请药师了。
「待在不习惯的皇宫那么久,一定累坏了,所以我叫她们休息一段时间。」
这时候,有个声音插进来说:
「就是啊,为什么皇宫那种地方,会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说话的是悄悄跟着脩子进宫的猿鬼。
脩子的床上铺着垫褥,上面盖着外褂,三只小妖躺在外褂上。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看,说有多烦就有多烦。」
「而且,到处都有不怎么样的妖怪,还会吓唬我们呢,真的烦死了。」
它们的抱怨很好笑,藤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怪们会觉得不舒服,是因为阴阳师在皇宫里布设了好几层用来保护皇上的结界。多亏有以前晴明给的「辟袚除」,它们才进得了皇宫。
不管是走到哪都有人在看,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侍女和杂役在宫里工作。
即使有结界守护,里面有那么多人,还是难免会产生妖怪之类的东西。它们会吓唬小妖们,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爱吓唬人的变形怪。
「辛苦啦。好了,公主要休息了,你们让开点吧。」
看到占据垫褥中央的小妖们被驱赶,脩子张大了眼睛说:
「我没事啊。」
藤花摇摇头说:
「不行,命妇交代过,一定要让公主休息。晚饭前,请好好躺着。」
「命妇太会操心了。」
脩子鼓起了腮帮子,但看到藤花可怕的表情后,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内亲王啊,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
听见自天而降的声音,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嵬。」
停在横梁上的乌鸦,张开双翅,翩然飞舞而下。
飞进脩子伸出来的手里的嵬,咕噜咕噜地清了清喉咙。
『那个命妇和侍女不是也回房间休息了吗?你身为主人,要做他们的榜样才行。』
「榜样?」
脩子歪着脖子问,嵬张开翅膀滔滔不绝地说:
『没错,意思就是看到主人休息了,服侍的人才能安心地休息。所以,内亲王啊,就算你不觉得累,也要听藤花的话,在晚饭前好好躺着。当然,你可以不必睡觉,只要上床就完成当主人的任务了。』
脩子乖乖点着头说:
「知道了,既然这是主人的任务,那就没办法了。」
『嗯。那边的小东西们。』
被一只翅膀指着的小妖们,发出了抗议声。
「小东西?小东西是什么意思!」
「真没礼貌,我们可是历史悠久的京城妖怪呢!」
「不准口出恶言!」
『住嘴!我要你们保护内亲王,所以统统给我从外褂下来,排在床帐前!』
被大声斥喝的小妖们尽管嘀嘀咕咕发牢骚,还是乖乖照做。
嵬看到他们围绕在垫褥的床帐前坐下来,才催促脩子说:
『好了,内亲王,上床吧。』
脩子双手抱着嵬,点点头说:
「我要嵬陪我。」
『什么?』
没想到脩子会这么说,嵬露出诧异的表情。
脩子皱起了眉头。
「在寝宫时,一直觉得好冷,现在身体里面好像也有点发冷。」
吃惊的藤花取得许可,轻轻触摸脩子的手,发觉她的皮肤的确比平时冰冷。
脩子叹了一口气。
「父皇的病情不太好,所以大家的表情都很灰暗……每个地方都冰冰冷冷,一点都不像夏天。」
光是父皇身体不好,这里就会变得这么晦暗吗?很久没进宫的脩子,不由得心里发毛。
除了藤壶中宫附近比较明亮外,其他地方都像蒙上了阴影,特别昏暗。可能是一直阴天,太阳没出来,所以这种感觉更强烈。
脩子现在才知道,即使是夏天,太阳没出来,也会这么冰凉。
「嵬好温暖。」
脩子把头埋入了毛色光润的翅膀里,乌鸦完全拿她没辙。
『只好这样了……』
乌鸦沉重地低喃,脩子抱着它钻进了垫褥。
「藤花,你要一直待在那里喔。」
「是,遵命。」
笑着回应的藤花,把折好的衣服收进唐柜,放下了床帐。
她稍微拉开床帐,没把床帐完全拉紧。然后,在从床帐里也看得见自己的外褂下摆的地方坐下来。
确定看得见藤花的衣服后,抱着乌鸦的脩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忽然,从喉咙深处涌上般的咳嗽冒了出来。
「……喀……喀……喀……」
咳了一会,等这一波静止时,呼吸变得很困难。
疲劳顿时一拥而上,脩子闭上了眼睛。
「公主,你还好吗?」
听见持续了一会的严重咳嗽,藤花担心地叫唤。
没有回音。
她悄悄从床帐缝隙往里面看,看见脩子抱着乌鸦侧躺,闭着眼睛。可能是咳嗽时动到了身体,外褂滑落到腰的地方。
龙鬼以动作制止正要伸出手来的藤花,轻轻把外褂往上拉。
猿鬼接着把外褂拉到肩上,独角鬼拉住外褂的一角,以免嵬被盖住。
它们爬上外褂,依偎在脩子的脚边、背部。
没多久便听见四个打呼声。
在完全拉紧床帐前,藤花往里面瞧了一眼,看到被紧紧抱住、动也不能动的乌鸦表情复杂,半眯起了眼睛。
藤花遵守与脩子的约定,没有离开那里,一直坐在床帐旁。
到了晚餐时刻,厨房的人应该会来通报吧?
暂时回不了房间,小怪会不会生气呢?
想到这里,藤花默默地摇了摇头。
脩子回来了,所以小怪一定知道她必须照顾脩子。
即使什么都没说,小怪也总是可以把没说出来的部分都看透透。
过了一会,白色毛团悄悄然地出现了。
夕阳色的眼眸,带着「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眼神,轻轻耸起了肩膀。
猛然抬起下巴的动作,是在说「我要走了」吧?
藤花点点头,动动嘴唇表示「对不起」。
小怪竖起耳朵,似乎在说不用介意。
「……」
藤花把「昌浩」两个字吞下了喉咙深处。
然而,小怪似乎从藤花的眼眸里看到了什么。
点着头的小怪,表情看起来好柔和。
白色异形咚地往外廊地面一蹬,转眼间就不见了。
目送它离去的藤花,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没事……」
她的双手在膝上轻轻交握。
脩子不在时,左大臣又来了,留下了给公主的珍贵画卷和扇子。
左大臣是少数知道早上龙体欠安的殿上人之一,明知脩子不在,却趁这时候来访。
表面上当然是送画卷来给脩子。
顺便把写着诗歌的扇子带给藤花。
这件事不久就会传入命妇耳里吧?
恐怕会被冷漠地对待一阵子。
藤花可以理解左大臣的心意。身为父亲,难免会顾虑她的幸福。
父亲并没有错,只是道长的愿望与藤花的心愿大相径庭。
——藤花,你要一直待在那里喔。
刚才脩子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是那种意思,但藤花还是轻声低喃:
「是,我会永远待在这里……」
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不论怎么期待,都不可能去了,所以她要永远待在这里。
总有一天,左大臣也会死心吧?
她这么期盼。
听到夜晚的虫鸣声,脩子猛然张开眼睛。
床帐外一片漆黑。
她急匆匆地爬起来,躺在垫褥上的小妖们都骨碌骨碌掉下去。
「啊,对不起。」
草草道歉后,她钻出床帐,看到正在点亮灯台的藤花。
「藤花。」
燃起的橙色火光,照亮了藤花的脸。
「你醒了啊?公主。」
脩子点点头说:
「帮我准备砚台和纸张。」
「公主?」
突然接到这样的命令,藤花困惑地歪起了头。
脩子只穿着单衣,走向了矮桌。
「我要写信,写完后,马上派人送信。」
怕刚起床的脩子着凉,藤花先帮她披上外褂,再去准备砚台和新的纸张。
点燃矮桌旁的灯台,照亮整间主屋后,藤花重新替脩子整理衣服。
「公主,你要写信给谁?」
脩子边打开砚台盒,边正经八百地回答:
「我要送到吉野给晴明。」
听见这想也想不到的回答,藤花瞪大了眼睛。


◇ ◇ ◇


闭着眼睛的菖蒲,听见房间外的叫唤声,抬起了眼皮。
她一回应,同样是侍女的藤花就拿着蜡烛打开木门进来了。
她将蜡烛放在烛台上,正坐在垫褥旁。
「你的身体还好吗?菖蒲。」
菖蒲枕边有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碗,那是白天时藤花送来的汤药碗。
碗已经空了。
「对不起,藤花,我好像累坏了……」
说到这里,菖蒲背过脸去,用手掩住了嘴巴。
响起重重地咳嗽。
菖蒲咳得像是要把卡在胸口的东西咳出来。藤花拍着她的背,担心地斜眼看她。
「如果很严重,我就拜托总管去请药师……」
菖蒲徐徐摇着头。等一波咳嗽过去,她才满脸倦容地喘口气,坐起上半身。
「只是偶尔会咳个不停而已,不是很严重。」
藤花并不知道,皇上也咳得很严重,每次都会咳到耗尽体力,全身瘫软。
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候命时,菖蒲不时听见皇上的咳嗽声。
「命妇和公主呢……」
藤花微微一笑,对担心的菖蒲说:
「请放心,她们两人也都有好好休息。」
命妇还没有走出房间,想必是累坏了。去探视的侍女叫她,也都没有回应。
为了谨慎起见,藤花请小妖们去房间里看看,小妖们说命妇发出深沉的打呼声,睡得很熟,不必担心。
脩子的食欲不太好,所以吃完晚餐后,马上被赶上了床。
不只藤花,连风音都要她上床,她又抱着嵬,很不甘愿地钻进床帐里。
「现在是什么时刻呢?」
菖蒲因为一直躺着,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感觉。
「我想……过戊时很久了吧。」
「我睡了很久呢。」
藤花摇摇头,对皱着眉的菖蒲说:
「请你继续休息,我只是来拿托盘而已……啊,还是我帮你拿什么来?你一直在睡觉,也没吃晚餐吧?」
「不用了,谢谢。」
微笑的菖蒲忽然噗哧笑了起来。
「我见到了藤壶中宫呢。」
突然冒出的这个名字把藤花吓得心脏狂跳。
「咦……」
看到藤花哑然失言的模样,菖蒲得意地眯起了眼睛。
「呵呵,很惊讶吧?我也没想到中宫殿下会跟我说话,吓得说不出话来。」
中宫的确跟她说话了,但是,身为后妃的中宫当然不可能亲口跟她说,是随身侍女转达了中宫说的话。
菖蒲紧张到全身僵硬,是命妇落落大方地替她回话。
「中宫殿下说因为我把公主侍奉得很好,所以皇上非常高兴……称赞了我呢。」
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很骄傲的菖蒲,脸上泛起了红晕。
藤花却是满脸苍白、紧绷,勉强点着头。
「是……吗?」
「藤花?怎么了?你的气色……」菖蒲担心地问。
藤花勉强挤出笑容说:
「没想到有这种事,我太惊讶了……你是说……藤壶中宫跟你说话了?」
像是再次确认般,藤花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清楚,菖蒲用力点着头。
「中宫殿下打开扇子遮住了脸,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她那双眼睛又美丽又清澈。」
忽然,菖蒲眨了眨眼睛。
「仔细看,你的眼睛好像跟中宫殿下有点像呢。」
「咦……」
心头一惊,赶紧撇开眼睛的藤花,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
「哦,是吗?我怎么可能像中宫殿下呢,太不敢当了……」
听到藤花说得那么谦虚,菖蒲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轻轻咳嗽。
「对……对不起,一放松就不行了。」
菖蒲呼地喘口气,躺下来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的眼睛跟中宫很像。」
虽然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还是藏不住艳光四射的美丽,仿佛从衣服下也透出了光芒。
「好羡慕你跟那么漂亮的人长得像。」
打从心底这么想的菖蒲又说了一次,藤花苦笑起来。
「我觉得你也很美啊,菖蒲。」
「哎呀……藤花,谢谢你。」
菖蒲嘻嘻笑着回应。
「我是说真的啊,菖蒲。」
「我也是真的那么想啊,藤花。」
两人彼此强调后,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我去拿对咳嗽有效的药。」
菖蒲的脸色有点疲倦,对拿着蜡烛准备走出去的藤花点点头。


关上木门的藤花,按着胸口,喘了一口气。
突然听到那些话,她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蒙混过去了?幸好现在是晚上,灯台的光线比白天的阳光红,把她失去血色的脸照红了。
即便如此,还是被说气色不好,可见当时的脸说不定惨白到比白纸还白。
藤花站在渡殿,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看来她很好呢……」
悄悄低喃的藤花,微微笑了起来。
藤壶中宫健健康康地活着呢。
那是她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面的同父异母的姊妹。
「太好了。」
藤花的喃喃自语消失在混浊的阴霾天空。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④八叶车:车厢上有八叶花纹的车子。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4 14:34 编辑

「咦,那是真的吗?」
「真的。」
把盘起来的长发分成两串,穿着短下摆衣服的风音,回应瞪大眼睛的昌浩。
跟平常不一样,她在短下摆的衣服上披着深色灵布。
六合站在她身边,白色怪物坐在昌浩肩上。
在被灰濛濛的云层覆盖的天空下,他们站在西洞院大路的一隅。
那里是前几天昌浩他们遇见件和那个女人的地方。
昌浩来这里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披着灵布的风音和六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风音披着六合的灵布,是为了避免直接碰触到过浓的阴气。
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阳气比人类强,所以能操控强烈的灵气,但接触过浓的阴气太久,身体会失去均衡,受到伤害。
健康的时候还好,但是她把昌浩一行人从尸樱世界叫回来时,体力消耗过度,还没有复原。
因为没有立即性的危险,所以她本人并不怎么在意,但六合坚持说能避开阴气,最好还是避开,硬是把灵布缠绕在她身上。
昌浩又问了一次。
「真的吗?菖蒲真的在宫里?」
风音又回答了一次。
「真的啊,不过,不是我亲眼看见,所以不能说绝对是。」
但是,小妖们证实,昌浩遇见那个女人时,菖蒲的确在寝宫的清凉殿,跟命妇一起待在外廊候命。
「你怀疑的话,可以问那几只小妖。」
它们现在应该是在脩子的垫褥旁呼呼大睡。小妖原本是夜行性,但是,跟脩子一起行动后,它们的日夜完全颠倒了。
「这样啊……」
不太相信的昌浩低声沉吟。
心里有了怀疑,就会觉得记忆中的竹三条宫的菖蒲越来越像那个女人,甚至联想到她来当内亲王的侍女,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但似乎是自己想太多了。
「那个菖蒲、这个菖蒲,都混淆了……」
昌浩带着焦躁,却不能对任何人发泄。他半眯起眼睛,踩踱西洞院大路。
当然,风音不只是向小妖们确认过而已,也向命妇、脩子、其他同行侍女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确定随时都有人跟菖蒲一起行动。
风音托着双颊说:
「女性取花花草草的名字并不稀奇,会不会只是恰巧同名而已?」
昌浩垮着脸没说话。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幸好只是恰巧,不过……」
疲惫突然倍增,昌浩的低喃透着隐藏不住的倦怠。
昌浩已经担心了很久。想到脩子和藤花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他就忐忑不安。派小怪去竹三条宫,也是为了调查菖蒲和那个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并监视菖蒲的行动。
小怪在傍晚回到安倍家。发现昌浩还没回来,它讶异地询问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家门的吉昌:「那家伙是不是会晚点回来?」
这时候小怪才知道今天早上在阴阳寮发生的事。
对于藤原敏次,小怪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它赶到阴阳寮,看到满脸紧张的昌浩,就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
四年前的冬天,昌浩被冤枉时,是敏次的一句话救了昌浩。小怪知道昌浩很感谢敏次,虽然从来不曾公开说过,但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这个敏次被件宣告了预言,吐出了血和魂虫,倒地不起了。
除了文重和柊子之外,昌浩又多背负了敏次这条生命。背负起任何一个人的命运,都会让双肩承受超越想象的重大压力。
不管任何时候,昌浩都会坦然地、认真地、专注地面对发生的事。
这是昌浩的美德,但太过认真,也经常让他受到很深的伤害。
「对了,风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踱地一阵子后,昌浩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这么询问风音。
风音环视周遭一圈说:
「我来看看件出现的地方,你呢?」
被反问昌浩,垂下视线看着刚才踩踱的地方。
「我来找找看……有没有件的线索……」
语尾小声到几乎听不见。
昌浩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线索。但要找到神出鬼没的件,只能从这个地方着手。
轮到他小睡休息的时间,他都用来调查了,皇宫里当然都查过了。
从明天开始,是十二个时辰轮三班,昌浩轮班的时间是午时到戊时。
今天交接后,他先解决几件阴阳寮的工作,就回安倍家,换了狩衣来。
他跪下来,双手着地。
「涌出黑水的地方就是这一带……」
当时,来往的行人突然消失,黑色水面出现在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西洞院大路。
「不久前,我曾经把水晶念珠撒在朱雀大路上。」
昌浩突然说起了这件事,风音默默低头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念珠都深深沉入了地底下。」
过了一个晚上后,他有点担心,想去收回来。
只是撒出的念珠,却不知道为什么埋入了地底深处,还带着阴气。
「我应该仔细思考,只是撒出去的念珠,为什么会埋入地底下。」
那时候,昌浩仿佛听见了谁的声音。
——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一定有谁先来做过什么。
那是从昌浩内心响起的声音,他却充耳不闻。
眼睛泛起厉色的昌浩,站起身来,拍掉手上的沙子。
「有人把念珠埋入了地底深处,让念珠染上阴气。」
「谁?」风音问。
昌浩凭着直觉,不假思索地说:
「我想是……菖蒲。」
这么低喃后,昌浩又摇摇头说:
「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叫菖蒲。因为柊子那么叫她,我就当做是那样了。」
但是,昌浩的确看见了。
在被红莲的灼热斗气击中的黑色水面地底下,听见了柊子叫声的女人,在消失前吃吃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柊子的妹妹。
做了这个结论后,昌浩心里成立了一个假设。
不知道菖蒲为什么会跟件在一起,但可以确定她跟智铺众有关系。此外,是她操纵黑虫和尸樱界的妖怪,追捕柊子的。
菖蒲应该已经跟养父母一起死于翻船,为什么会投靠智铺众呢?
正在沉思的昌浩,听见风音用沉稳的声音说:
「率领智铺众的宗主,身旁有个被称为巫女的年轻女人侍候,会创造种种奇迹给人们看。」
昌浩有种奇怪的感觉,眨了眨眼睛。
风音淡淡地继续说:
「有一天,宗主不见了,在他身旁侍候的巫女也下落不明。」
昌浩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智铺众的宗主与巫女。
不停地眨着眼睛的昌浩,探索着那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他在记忆底下,搜寻文重和柊子说过的话。
——我怎么样都不想放手,所以……扭曲了哲理。
——是智辅的……祭司,还有祭司带领的人们……
帮他们扭曲哲理的人,是智辅祭司。
但风音刚才说的不是祭司,而是宗主。
以前有人用谎言蒙骗她,让她憎恨安倍晴明和十二神将,再利用她那股强烈的负面意识。她说的是那个时候的事。
「巫女创造的奇迹几乎可以说是神迹,包括被治好宣布是绝症的疾病、预言灾难、拉住频临死亡的人的灵魂,让人死而复生。」
风音的眼睛变得阴暗。
「我听从命令,做了很多、很多那样的事,所以,什么时候对谁做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昌浩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柊子的妹妹是在四年前死亡。
智铺宗主为了撬开道反圣域的千引磐石导致了那起事件,也是在四年前。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喉咙干燥,呼吸困难。
面无表情的风音,缓缓环视周遭。
「我是来确认的。」
确认带着件的女人,是不是从自己手上死而复生的。
「我见到就会知道。如果是,我必须亲手杀了她。」
「……」
昌浩不知道该说什么,瞥了一眼肩上的小怪,向它求救。
小怪目光严厉地注视着风音,表情紧绷到让人不敢随便跟它说话。
昌浩也渐渐明白了。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是承接宗主的行为,继续创造奇迹。
那么,就像宗主有巫女侍候那般,应该也有侍候祭司的人。
众榊中的柊的族人,会使用种种法术。从柊子用驱除妖魔的树枝来布设结界,就可以看得出来。
曾经是众榊之一的榎岦斋,只有一项技能强过安倍晴明,只有这项技能赢过安倍晴明。
但是,昌浩知道,那个男人是很有本事的阴阳师。虽然再也不能亲眼见识到他的本领,但昌浩触碰过一鳞半爪。
假设、只是假设。
跟榎岦斋同样是众榊之一的菖蒲,会不会是因为被救活而加入了智铺众,像以前的风音那样,被谎言蒙蔽了?
会使用正面法术的人,也能使用负面法术。柊子是柊之族首领的后裔,而菖蒲是她的妹妹,所以与生俱来的灵力可能跟榎岦斋一样,或是在那之上。
忽然,风音歪着嘴,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当时,智辅把我当成了牺牲的棋子,所以会不会又另外找了替代我的人……」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一直默默待在旁边的神将,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近了自己的怀里。
昌浩马上移开了视线。
因为不好意思看,更因为她用平静的表情、一成不变的语气说出来的台词,令人无比心痛。
小怪用长长的尾巴,温柔地拍打昌浩的背。昌浩瞄它一眼,发现它的表情也像是压抑着痛楚。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为后悔的痛楚,总是会像这样,在某种预料不到的状态下探出丑陋的脸。平时则纹风不动地躲藏着,随时等待着大闹的机会。
「这样不好——」
昌浩喃喃说着,用力甩了甩头。
「心情的阴暗、痛楚、沉重,全都是阴气的关系。」
他抬起头,握紧了拳头。
「树木枯萎、气枯竭、污秽沉滞,就会充满阴气。」
听到昌浩突然吊起眉毛,加强语气说的话,风音惊讶地扭头看他。
昌浩狠狠瞪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差不多该找一天解决这件事了!我现在决定了!」
「现在才决定啊?」
小怪冷不防地回呛,昌浩眯起眼睛说:
「就是现在啰,对不起。」
「虽然晚了一点,但不用对不起。」
「没办法啊,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嘛。」
小怪甩甩耳朵说:
「高淤神不是告诉过你树木枯萎的事?」
「唔……」
被戳中要害的昌浩无言以对。
他在嘴巴里咕咕哝哝半晌后,断念似地垂下了肩膀。
那个神可厉害了,一定早就看透了一切,知道他会被这种事、那种事耍得团团转,把污秽这件事抛到脑后。
没来对他说什么,可能是顾虑到状况的严峻,或是等着他来做说明。
如果是后者,到现在都还没有去拜见的昌浩,可能已经把神惹火了。
那样就糟了。
昌浩现在才想到这个可能性。
「……」
他保持握紧双拳的姿势,脸色发白,开始滴滴答答冒冷汗,风音诧异地看着他。
僵硬了一会后,昌浩缓缓转向了风音。
「呃……」
「怎么了?」
风音疑惑地皱起眉头,昌浩紧张地对她说:
「解决一些事后,你可以陪我去贵船吗?」
「咦?」
昌浩握起拳头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是高淤神的亲戚吧?拜托你,帮我跟神说,我也有很多苦衷!侄女说的话,高淤神也不会完全不理会吧?应该不会。」
「——」
风音眨个眼睛,在沉默中思索。她跟高淤神的确算是亲戚,她也很愿意陪昌浩一起去。
但是,在这么急迫、忧虑的状态下,对昌浩来说,竟然是这件事最严重?
风音不禁觉得好笑。
「噗……」
用深色灵布遮住的脸,偷偷笑得停不下来。
昌浩半眯起眼睛瞪着风音。
「我很认真耶……」
肩上的小怪受不了地笑了起来,仰面朝天。
「唉,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认真啊,这就是你的优点。」
「什么嘛,连小怪都这样。」
昌浩想起在那个梦里,年轻模样的祖父也是对着他笑。回想起来,高淤神也是莫名其妙地对着他笑。
被说「你很有意思」的画面又浮现脑海。
「为什么大家都要笑呢?我每次都很认真啊。」
小怪无声地苦笑。昌浩瞥六合一眼,发现连他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正想出声抗议时,把头埋在灵布里的风音,肩膀突然静止不动了。
鸣叫般的微弱声响,敲打着昌浩的耳朵。
同时,现场大量涌现惊人的阴气。
突然被丢进阴气沼泽般的感觉袭向了所有人。身体顿时冷到骨子里,肌肤竖起了疙瘩。太冷了,冷到身体嘎哒嘎哒发抖。
风音用披在肩上的灵布盖住头、脸,很快地在半空中结印。
昌浩觉得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薄薄地包住了全身。
是一股轻柔、带着点温暖的波动。那是阳气,他知道类似的东西,就像飒爽地拂面而过的春天的微风;就像被紧紧囚困般沉睡的生命纷纷得到解脱逐渐清醒的季节。
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抖静止了。
就在昌浩以及小怪、六合都被这股波动包住的瞬间,大群黑虫从暗夜里喷发出来。
被那些黑虫咬到就麻烦了。
披着灵布的风音顶着刀印,对摆好架式的昌浩说:
「放心,他们咬上来也会被弹飞出去。」
小怪的夕阳色眼睛闪烁发亮。
「原来如此。」
昌浩的脸颊和耳朵曾经被产卵,风音担心再发生那种事,先做了防备。
黑虫是阴气的凝聚物。对神将来说,也是危险的存在。
从昌浩肩膀下来的小怪恢复本性,迸发出灼热的斗气。
周围群聚的黑虫被火焰吞没,瞬间化成黑炭消失了。交错乱飞的黑虫,发出了愤怒的拍翅声。
迸发的灼热斗气,把凝结在周遭附近的阴气沉淀都瞬间吹走了。察觉到这个状况的昌浩,瞪大眼睛说:
「红莲,直接把整个京城的污秽都吹走!」
突然,红莲对昌浩怒喝一声:
「你白痴啊!」
鲜红的火蛇无边无际地驰骋,吞噬了黑虫。但是新的一群又源源不断地涌现,飞扑过来。六合的神气把那些黑虫都吹走了。犹如在地上滑行般滑翔而来的成群黑虫,被银枪一闪而产生的强风撕裂了。
「用灼热的业火做那种事,整个京城都会完蛋啊!」
用火烧的确可以扫荡污秽,但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业火包围,所有的东西都会被烧成灰烬。这么说绝对不夸张。
「啊……」
昌浩哑口无言。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充斥整个京城的污秽很快就会再增长。污秽一层又一层地沉淀,可以说是阴气的具体呈现的黑虫不断涌现。
再怎么袚除,都无法阻止树木的枯萎。沉淀、凝结,气便不再循环。即便使用法术,硬是让气循环,不自然的东西也会在某处出现破绽,逐渐扭曲歪斜。
靠袚除没有用。必须把污秽、沉淀远远抛到某个地方,设法彻底消除,否则改变不了这种郁闷的空气。
也无法治疗人心的滞塞。
忽然,心脏狂跳了一下,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什么。
「……?」
是视线。感觉有无数的、大量的视线,从某处注视着他们,但找不到视线的主人。
风音的灵力在昌浩附近爆裂。
大群袭来的黑虫被炸飞,破裂的碎屑如尘土般飞扬。
昌浩用袖子遮住嘴巴。吸入阴气的碎屑,会失去生气。
心脏怦怦狂跳。
有视线射过来。
从哪里?
环视周遭,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黑虫。定睛一看,好几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的骸骨,从土里爬出来了。
是傀儡。
它们就是视线的主人?
「禁!」
昌浩结印,画出一条横线。摇摇晃晃冲过来的骸骨,被弹向后方。
碎裂的骷髅唰地溃散消失了,连衣服都不剩。
昌浩皱起了眉头。
「不对……」
视线的主人不是这些傀儡。
他环视周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红莲的斗气往上喷射,几乎到达天际,云朵却动也不动。好像有个地方,把灼热的斗气吸走了。
感觉到贯穿脑际般的视线,昌浩仰头望向天空。
可见范围内乌云密布,厚厚的乌云宛如凝固了。
好几道风打在昌浩脸上。神气与灵气爆裂。不只黑虫和傀儡,连尘土都被卷入飞了起来。
好奇怪。
昌浩凝睛注视着天空。
引发这么大的波动,天空却没有任何变化。空气的震荡,不可能不对随风漂移的云产生影响。
在昌浩这么思考时,扎刺全身的视线依然存在。
好冷,昌浩知道这种体温全部被剥夺般的感觉。
接触阴气时,身体会冷到毛骨悚然。
再怎么袚除也不会消失的沉淀。再怎么灭也灭不完的大群黑虫。
是从某个地方冒出来的。
昌浩逐渐睁大了眼睛。
「红莲……」
声音很小,但最强的神将清楚听见了。
红莲边用斗气旋涡粉碎轰然扑来的黑虫边移动视线,昌浩对着他大叫:
「你可以击破那片云吗?」
十二神将听见昌浩指着天空大叫,便用行动回应他。
白色火龙溅起火花翱翔,冲向了那片云。但是在触碰到云的瞬间,火龙的形体就瓦解了,像是被吸进去般四分五裂。
红莲的咂舌声听起来特别大声。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
厚厚的云层吞噬了火焰斗气,卷起旋涡,波动起伏地吸走了神将的神气。
「……云……」
不,不对。
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栗。
那是一只细小到肉眼看不见的黑虫。
白天的云被风吹走,虽然移动不多,但还是有在移动。只因为下沉得太严重,看起来像是停滞了,其实只是气枯竭而造成的沉滞弥漫着整个京城,云本身并没有产生变化。
但是,晚上的云不一样。晚上的云会覆盖整座京城,凝结不动,每天夜晚都沉闷地滞留于天空,淌着阴气。
看起来像是从黑暗中出现的黑虫,其实是把弥漫的阴气伪装成云,聚集在那里,从上面俯瞰寻找目标。
必须把那些全部袚除,才能阻止京城的树木枯萎。
茫然仰头望着天空的昌浩,赫然听见了那个声音。


呸锵。


昌浩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环视周遭,看到飞来飞去的黑虫面前,出现了件。
黑色水面在件的脚下扩展开来。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的身影,不是件。
是个女人。
「……菖蒲……」
听见昌浩的低喃,女人微微扬起了嘴角。
「你真的是菖蒲吗……?」
昌浩重复柊子前几天说的话,女人用阴暗闪烁的炽热眼神看着他。
及腰的长发剪得整整齐齐,披在身上的布仿佛是用来遮住右半身。没有袖子的衣服是短下摆,裸露的左肩肌肉单薄,瘦骨嶙峋。
她的打扮跟风音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布料的颜色像是用黑虫染出来的,又深又沉,让人不寒而栗。
长得很像柊子的女人冷冷地笑着,缓缓举起藏在布下面的右手。
举到胸部高度后,她把掌心朝上,笑得更开怀了。
如漆黑般的水面,飞起了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大约掌心大小,翩翩飞舞,在菖蒲举起的手周边的回旋。
没多久,那东西翩然降落在女人手上,长大了翅膀。
不知道为什么,昌浩看见了轻轻张合的四片白色翅膀上浮现的图腾。
距离这么远,昌浩竟然清楚地看见了那么小的翅膀上的图腾。
那是一张闭着眼睛的脸。
昌浩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喃喃低语。
「……敏……次……大人……」
闭着眼睛的那张脸是谁,昌浩一眼就看出来了。
摇摇晃晃跨出步伐的昌浩,瞬间吊起了眉梢。
「……给……我……」
那是魂虫。
从敏次嘴巴跑出来的半条魂,与件一起沉入黑色水面消失了——
「还给我!」
往前冲的昌浩的怒吼,撕裂了轰然作响的拍翅声。


看到昌浩激动地冲向大群黑虫,风音花容失色地大叫:
「昌浩!」
风音撞开群聚的黑虫,在昌浩后面追着跑。视野才刚掠过马蜂的下颚,就觉得左眼附近剧烈疼痛。
她抓住深深咬住她的虫,连同皮肤一起剥掉。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左边的视野。

用灵布盖住的脖子、肩头,也有好几只黑虫攀附,感觉得出它们企图用针刺她,但是,它们的针绝对无法贯穿灵布。
她用灵压赶走了虫。
「昌浩,等一下!」
从往前冲的昌浩的肩头,可以看见件站在大群黑虫的后面。黑色水面在件脚下扩张开来,下面有个倒立的女人,一只白色蝴蝶停在她手上。
那就是昌浩如此激动的原因?
风音咬牙切齿。大群黑虫犹如浓密厚重的雾般密不透风,而她施行的法术非常单薄,钻进那里面一定会被咬破。
果然,黑虫全部向昌浩聚集了。
轰然作响的拍翅声淹没了昌浩,漆黑的马蜂用尖牙般的下颚咬了过来。
看到撑了一阵子的波动慢慢被剥开,昌浩也意识到敌人的企图了。
一只鞋的事闪过脑海。被黑虫吃得精光,就会变成傀儡。
没有任何力量的京城住民沦为傀儡,顶多只能用身体撞人。
但是,变成傀儡的人若是武艺高强,或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神般的法术,会怎么样呢?
站在黑色水面上的件吃吃笑起来。
同时,倒立在水面下的女人,做势要捏碎掌心的蝴蝶。
「住手……!」
昌浩伸出去的手,被数不清的黑虫附着淹没了。
黑虫的重量让昌浩单膝着地,黑虫群聚的阴气让昌浩的身体瞬间冰冷。
紧紧咬住嘴唇的昌浩结起了手印。
赶上他的风音,横向一直线挥出了手刀。
黑虫被从昌浩身上剥开,弹飞出去。
就在重压消失的瞬间,昌浩大叫:
「万魔拱服!」
灵力迸射,把在附近蠢动的黑虫全部消灭了。
剩下的黑虫也被红莲的火焰烧光了。


呸锵。


水声回荡。
所有人惊慌地转移视线,看到件对昌浩冷冷一笑,无声地沉入了黑色水面。
「等等!」
昌浩差点跌倒,伸出去的手还没到达,件已经沉没消失了。
掀起了几道波纹。黑色水面荡漾摇曳,倒立的女人也跟着不见了。
「……!」
昌浩跪下来,握起拳头捶打地面,下垂的肩膀微微颤抖。
确定沉滞的阴气完全清除后,红莲才变回小怪的模样,跳到昌浩肩上。
「昌浩。」
听到担心的叫声,昌浩没有把视线转向它,只是轻轻点个头。
风音按着还在出血的额头,单膝蹲在昌浩旁边。
闻到血腥味而抬起头的昌浩,看到风音满脸是血,倒吸了一口气。
「风音……!」
「放心,卵已经摘除了。」她微微一笑说:「因为你被咬过,所以我马上想到卵的事。」
「那是……」眼神温柔的风音又对昌浩说:「昌浩,那是病倒的阴阳生的魂虫吧?」
风音也清楚看到了女人手上的白色蝴蝶。
默然点头的昌浩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魂虫果然落入了件与菖蒲之手。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拿回魂虫……」
敏次被施了停止时间的法术,坠入了睡眠的深渊,为了救他必须加快脚步。
六合要扶昌浩起来,但昌浩拒绝了,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我没事……」
风音也想拒绝,但站起来时摇晃了一下,被六合看见。六合眉头一皱,不容分说就把她抱起来了。
她说她没事,想要下来,但六合抱着她就走了。
「我送你回竹三条宫。」
「等等。」
风音急忙阻止六合,望向昌浩说:「昌浩,拿回魂虫后,你可以把魂虫送回体内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昌浩想回答却答不出来。
他只想着从敌人手中抢回来,从来没想过要如何把魂虫送回敏次体内。
「做得到吗?」风音满脸严肃地接着说,「由我来找这个方法,你先取回魂虫。」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风音,她露出令人心疼的表情,平静地笑着。
「六合,先放我下来,然后……」
风音在六合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沉默寡言的木将叹着气回应。
把她放下来后,六合抓起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的脖子,走到离两人稍远的地方。
「哇,干嘛突然抓我!」
「风音有话要跟昌浩说。」
「什么?」
有话直接说就好了嘛,小怪露骨地表示不满,六合一脸漠然,毫无反应。
风音确定神将们已经走开,才偷偷瞒着他们布下了薄薄的结界。
昌浩诧异地看着她。
平时没有特别注意,原来自己的身高已经超越她了。这样往下看,可以操纵那么强大灵力的她,看起来竟然这么瘦小,感觉很不可思议。
不过,只是看起来瘦小而已,论灵力、武术,昌浩一定都赢不过风音。
「关于藤原文重和他的妻子柊子。」
风音从六合那里听说了文重他们的事。
「文重拜托你救柊子,柊子也求你救文重。」
「嗯,是啊。」
风音的表情往下沉。
「柊子死过一次,是智辅祭司让她死而复生,再把文重的魂虫放进她体内,她才恢复了原状,对吧?」
因为怕弄错,风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向昌浩确认。
「嗯,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么……」
风音的眼睛有点僵直。
「无论要救哪一边,都需要替代的生命。」
昌浩一时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咦?」
他不停地眨眼睛,咀嚼那句话的意思。
「替代的生命?咦,为什么?」
风音瞥一眼六合与抓着脖子悬吊在半空中的小怪,压低嗓音,对内心明显产生动摇的昌浩说:
「疾病缠身的柊子已经死了。」
所以文重把断气的柊子交给了智铺众。
风音没有见过柊子。但是,根据六合的描述,左半身损毁露出骨头的柊子的身体,就是散发着阴气的死亡秽物。
不必等到黑虫把她吃了,她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她是脱离自然哲理的死人。
而且,可能因为死亡时间太久,也不能使用叫魂术了。所以,光是让心脏恢复跳动、让驱壳活起来,也不能恢复原状。
柊子原来的魂,靠叫魂也叫不回来了。
能够恢复原状,一定是因为把文重的魂虫放进了她的体内。
魂虫是魂,里面有文重看见的、文重所爱的柊子,所以成为媒介,唤醒了柊子原有的心和记忆。
「我想是因为有文重的魂虫,才能保有柊子的人格。」
柊子可以成为柊子,是因为有文重的魂虫。少了魂虫,柊子可能只会变成一般的傀儡。
那么,有什么东西想钻入她体内都不足为奇,因为光有生命的空驱壳,比任何东西都更好利用。
听完文重他们的事之后,风音就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就是智铺众的企图?
把具有柊子片段记忆的柊子的灵力保留下来,转化成其他什么东西。
而已经失去魂虫的文重,会慢慢步向死亡。
为了救柊子,文重会不惜牺牲生命,但是,柊子也一样。
把文重的魂虫从柊子的体内取出来,放回原处,文重就能得救,但会失去柊子。
让柊子继续这样活着,不久后文重就会死亡。
所以——
「如果两边都想救,就要施行完整的叫魂术,必须交出替代的生命。」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不由得转头看小怪。
被六合抓住的小怪,半眯着眼睛在半空中摇来摇去。察觉到昌浩的眼光,小怪甩甩耳朵,一脸悠哉地对他挥挥手。
太好了,它没听见。
昌浩眨眨眼睛,这时才想到,风音布下结界就是不想让小怪听见。
表情错综复杂的昌浩,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
风音甩甩头说:
「柊子的肉体快腐烂了,应该比较偏向阴的一方。拥有强大灵力的人变成这样,就会牵连周遭的人。」
这个道理也可以套用在风音身上。
六合会替身体还没完全复原的风音披上灵布,就是担心她与生俱来的阴阳均衡会被破坏,偏向阴的一方。
她的强大力量若倾向负面,对周遭的影响无可比拟。
这么一来,藤花和脩子也会受到牵连。风音绝对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明知有这样的危险,她为什么还是来了?
闪过这个念头的昌浩,垂下视线,看到她紧握着拳头。
她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协助昌浩,除此之外还能为了什么?
昌浩独自扛起了文重的事、柊子的事、敏次的事。风音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背负起这一切的昌浩。
「……」
看到黯然垂着头的昌浩的眼眸,风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我没事啦,这个伤也很快就会好了。」
昌浩闭着眼睛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开口说:
「我会阻止京城的树木枯萎,拯救所有的人。」
风音静静地微笑着。
他所说的所有人,一定包括竹三条宫的藤花。
昌浩就是这样,一肩扛起了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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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4 14:37 编辑

先回安倍家一趟的昌浩,脱掉身上的狩衣,换上直衣。脱下来的狩衣,就随便卷起来,塞在房间的角落。
接下来可能要值班一阵子,所以他打包了一些行李。老是回安倍家拿东西很麻烦,所以他带了狩衣、单衣等换洗衣物,还有念珠、灵布等等。
在他打包时,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世界转成了阳气。
到处可见树木枯萎,飘着阴气的状态依然没变,天空也还是覆盖着厚厚的云层。
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不再是密密麻麻地布满黑虫的云,已经恢复成原来的云了。
他打开唐柜和橱柜,抓出了好几样东西,把唐柜和橱柜弄得乱七八糟,心想等所有事告一段落,回到家后再整理。
「最好等天亮后再小睡一会吧。」
虽然已转为阳气,但还有夜气残留,这段时间不能掉以轻心。
他决定在阴阳寮的值班室等到天大亮,再休息到换他看守书库的午时。
父母都还在睡觉,所以他在家人用餐的西厢留下一张字条,走出了家门。
钻过大门时,感觉旁边有神气降临,昌浩停下了脚步。
接着,十二神将勾阵现身了。
「要走了?」
傍晚他回来过一次,已经把现况告诉了当时出来迎接他的勾阵。
忽然,勾阵诧异地望着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
「你的神气很乱呢,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用前脚抓着耳朵一带。昌浩抓着它的脖子,把它递给勾阵。
「我先走了,详情请问小怪。」
昌浩把小怪放在勾阵肩上,就快步走开了。
在勾阵肩上调整姿势的小怪,用前脚指着昌浩说:
「勾,追上他。」
勾阵耸耸肩,默默踏出步伐。
才刚走出门外,勾阵就绷起脸,停下了脚步。
看到她瞬间紧绷起来,坐在她肩上的小怪皱起了眉头。
「勾?」
勾阵追上走在前面的昌浩,紧张地问:
「昌浩,这个情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咦?」
突然被这么问,昌浩讶异地看着她。
「这个情形?咦?哪个情形?什么啊?」
大概是看出昌浩摸不着头绪,勾阵把视线转向小怪。
「腾蛇,你没有发现吗?」
出乎意料的强烈语气,把小怪吓得不知所措。
「啊?」
「我问你是不是没有发现?」
又被逼问的小怪,疑惑地歪起了头。
「你在说什么啊?说清楚嘛。」
「我是问你……」
勾阵的语气更急了,但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是真的很疑惑,就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表情严峻的她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黑曜石般的双眸,显然泛着急躁的神色。
「咦……?」
困惑的昌浩环视周遭,检查有没有什么异状。小怪也是。
勾阵合抱双臂,按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坐在她肩上的小怪和昌浩面面相觑。
昌浩数了五次呼吸后,勾阵才开口说:
「昌浩,你赶时间吗?」
「呃……有很多事要办,不过,巳时前赶到阴阳寮就行了吧。」
现在应该还不到卯时,离巳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
昌浩原本打算利用这两个时辰小睡一下。
「集中精神去感觉。」
环视周遭的勾阵脸色沉重。
「龙脉有问题。」
昌浩和小怪花了一些时间才了解她要说什么。
「咦……呃……?」
龙脉是循环于大地内的气流。这道气流就是大地神气的流动。
以前,有过全国长期阴雨绵绵的日子。长时间下雨加上京城地震频发,便出现了金色的龙兴风作浪。
「龙脉……就是……地脉……」
昌浩慌忙搜寻气的流动。
他蹲下来,把掌心贴在地面。
「……有问题吗……」
他听勾阵的话集中全副精神去感觉,但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起码,他没有感觉到。
「喂,小怪,有那么……」
他想征求小怪的意见,但说到一半就闭嘴了。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表情紧张,屏住了气息。
它甩一下白色尾巴,低声沉吟:「太大意了……」
勾阵的眼神更严峻了。
「阴气太强,连地底深处都受到了影响。」
听到这句话,昌浩心跳加速,不由得站了起来,环视周遭。
「总不会……又跟那时候一样天摇地动吧……」
那只疯狂的金色龙再出现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勾阵摇摇头说:
「不知道,但是必须趁现在恢复均衡,否则很可能重蹈覆辙。」
昌浩抱着行李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了。
忽然,小怪仰望天空说:
「云层变厚,水气增加……是不是快下雨了?」
昌浩也跟着它仰望天空。
很久没下雨了,草木枯萎,大地也干涸了。
「下雨的话,湿气会不会稍微减缓树木枯萎的现象呢……」
喃喃低语的昌浩,突然觉得一团寒意梗在胸口。
不,等等,不对,不是那样。
昌浩注视着小怪的眼睛。那对夕阳色的双眸,闪烁着多么严厉的光芒啊。
他再次仰望天空。
大气如此倾向阴气,会使人们的心窒塞,逐渐偏向阴的一方。
昨晚的情景浮现脑海。
谁能保证那片密密麻麻聚满黑虫的云,没有余留的残渣呢?
「……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雨将从阴气弥漫的大气,降落到龙脉逐渐失衡的大地。
通常,雨等同于净化,清净的水可以冲掉所有的污秽。
但是,假如是肮脏的水,会怎么样呢?
水在天上会吸满天上之气,掉落地面便会浸染大地之气。
当天地都倾向阴的一方,充斥着阴气,雨就只会含带冰冻的阴气。
那么,即将落下的雨,会成为沾满阴气的污秽之雨,使已经混乱的气脉更加失衡。
树木枯萎,气枯竭。污秽之雨又要降落在已经污秽的京城。
「可是……为什么龙脉会……」
昌浩脸色发白,勾阵摇摇头对他说:
「龙脉混乱恐怕也是因为树木的枯萎。气枯竭,污秽增加,便会一点一点注入在地底下流动的龙脉。」
原本绝对传不到地底下的东西,因为污秽的时间过长,传到了地底下。
不过,若是微小的量,大地会启动本身的自净作用,不会有问题。
换言之,已经进展到光靠自然净化会来不及处理的阶段了。
昌浩一心想解决充斥京城的污秽,竭尽了全力。
满满的污秽使人心窒塞。人心混乱,天也会混乱。必须在那之前解决。
但是,他完全没考虑到大地的地脉的流动。
昌浩不在的期间,曾驱散过京城污秽的风音怎么样了呢?是不是已经察觉了呢?不,若是察觉了,昨晚遇见她时,她应该会提起这件事。
关于龙脉,风音什么都没说,可见连她都没有察觉。
所有事就是这么缓慢地、无声地、悄悄地、偷偷地发生了。
但是,的的确确——在进展中。
「……」
仿佛有冰冷的手抚过全身,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脖子一阵寒意,从背脊掠过。
突然,昌浩的耳朵听见了水声。
呸锵……
那不是现实中的声音。
像是某种象征、某种征兆。视野里映出了因水滴淌落而在水面掀起的波纹,但那只是感觉。
水滴。水。波纹。预言。
这些字眼在大脑里骨碌骨碌打转,彻底搅乱了昌浩的思绪。
「龙脉……」
当时的事从记忆中被翻了出来。
京城地底下有无数的地下水脉。水很容易沾染阴气。水脉底下还有流动的气脉,如同流遍日本这个国家身体的鲜血,可以说是支撑根干的神的脉动。
「以前……」昌浩脸色苍白,喃喃说道:「长期下雨……龙脉大乱……」
所以他们去了伊势。
当时,支撑国家的地御柱被邪念覆盖,龙脉确实因此发狂了。
对,大地之乱会波及上天,所以雨下个不停。
那么,那场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
昌浩心跳加速,想起来了。
对,远在那之前就开始下了。
不是下在京城,而是下在遥远的西国奥出云。那场雨沾污了出云之地。
「……」
昌浩捂住了嘴巴。
啊,对了。
污秽是阴气。遮断阳气,倾向阴的一方,大地就会荒芜、污秽。
出云、伊势分别有国津神、天津神坐镇。那些地方不断荒芜、大气混乱、污秽。
心脏怦怦狂跳。
那之后,异境之地也发生了战争。魔怪之间彼此争战,血流成河。
祸源是人类。是坠入邪门外道的人类的所作所为。
闪过脑海的情景让昌浩屏住了呼吸。
坠入邪门歪道,不就是彻底沾染阴气吗?
心脏每狂跳一下,脑海就会浮现某个情景。
不知不觉中,身体颤抖起来了。
那么,说不定……
强烈到手刃亲人的情感。
被预言煽动的剧烈憎恨、凄厉的怨怼。
说不定全部都是倾向负面、倾向阴的一方,因而失去平衡,导致狂乱。
从很久以前,国家的各个角落就经常有事发生。
「唔……」昌浩发出惊愕的微弱叫声,倒抽了一口气。
那朵幽幻之花,在他张大的眼眸深处,翩然飘过消失。
远方某处响起了呸锵水声。
那声音可能不只传到人界,还传到了其他全然不同的世界吧?
从以前就是这样,传达方式神乎其技。
心跳在耳底吵个不停,扑通扑通狂奔疾驰。
宛如惨叫。
这段时间,一直不断有事发生。
每次发生事情,昌浩或晴明都会全力阻挡、防堵,祓除污秽、消灭妖怪,保持阴阳均衡。
有时会受伤、有时会消耗生命力,但他们还是全力以赴,拼了命去做。
心中扑通扑通狂跳。
昌浩不寒而栗。
现在他才想到。
长久以来因为某人的阴谋,大地总是处于污秽的状态。大地被污染,阴气增加。
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昌浩终于察觉了。
而今,京城已然充斥着污秽。
这片大地上有某种存在。这里有某种存在。这里有某个人存在。
这里可以说是人心的避风港,是现人神⑤坐镇的国度。
狂奔疾驰到吵翻天的心脏,忽然冷却下来。
但是,皇上自从失去皇后定子以来,便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
「……」
昌浩的脸色白到不能再白了。
那些真的都是昌浩突然闪过脑海的想法,没有任何根据。
是的。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所以有「说不定是这样」的不安,感觉每件事好像都有关联。
只是觉得,所有事似乎都巧妙地散布在某人铺设的一条道路上。
若不是这样,延伸至今的这条路,也未免太恐怖了——
「喂,昌浩……」小怪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张大眼睛、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昌浩,神情看起来非比寻常。
「昌浩,振作点。」
小怪跳到昌浩肩上,用长长的尾巴拍打他的背部好几下安抚他。
勾阵盯着昌浩,露出罕见的担心眼神。
「……」
昌浩闭紧嘴唇、全身僵硬,勉强点个头说:
「我、没、事……」
好不容易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到连他自己都有点吓到。
昌浩把自己想到的事,结结巴巴地告诉了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因为埋在自己心里太沉重了。
他们默默倾听。
说完时,连身经百战的神将们也哑然失色。
听起来很荒谬,但前后都串连起来了。神将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么想的确所有事都说得通了。
昌浩极力保持呼吸的平静。
心情很急躁,非常急躁,却不敢想像每件事是如何连结在一起。
希望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会这么希望,是因为心底某处已经知道,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昌浩咬住嘴唇,用力拍打失去血色而完全冰冷的脸颊。
所有事都有连结。那么,件的预言、柊子的叫魂、敏次的病症,全都在一条延长线上。这个可能性极高。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就一定可以找到活路。
至少,只要祓除京城的污秽,就能防堵成千上万的黑虫在各处出现。
趁这期间先取回敏次的魂虫,放回他的身体。文重和柊子的事,等这件事解决后再想该怎么做。
风音说她会去找放回魂虫的方法,这样昌浩就少了一份负担。
关于替代的生命,现在就暂时不去想了。想起来会没完没了。
连点好几下头后,昌浩用力握紧了双手。
「勾阵,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斗将一点红默默地眨了眨眼睛。
「我想拜托你跟小怪绕京城一圈,查出哪里的阴气最浓、哪里的龙脉有异状。」
勾阵会察觉,是因为她一直待在结界内,很久没碰触京城的污秽,加上她是土将。
红莲和六合没有察觉,是因为长期接触京城的污秽与阴气,而且他们分别是火将和木将。
「我想我是过度接触阴气,所以感觉迟钝了,小怪应该也是。」
小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昌浩这句话一针见血。
它并不想为自己没察觉找什么借口,但的确是接触太久习惯了。
勾阵深思后回应:
「啊,应该是这样吧。」
自己是因为刚从结界出来,才会注意到。她所察觉到的龙脉混乱,并不是强烈到所有人都会有感觉。
但是,身为阴阳师和十二神将,怎么可以没注意到这种事呢?昌浩和小怪还是觉得自己太混了,心中猛然涌现负面情绪。
「我不该用责怪的语气对你们说话,对不起。」
勾阵的语调很平静,跟刚才完全不一样,意志消沉,露出少有的阴暗表情。
「不,勾阵,妳是对的。我是阴阳师,感觉却那么迟钝。万一发生什么事就麻烦了,辛亏有你提点。」
昌浩甩甩头,挤出笑容,转换心情。
「那么,拜托你了,还有小怪。」
「好。」
小怪又从昌浩肩上跳到勾阵肩上。
昌浩对他们挥挥手,转身赶去皇宫。
勾阵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眉间蒙上了阴霾。
「腾蛇……」
「怎么了?」
勾阵瞥一眼就在旁边的夕阳色眼眸,喃喃说道:
「我好像有点烦躁。」
小怪眨个眼说:「哦,是吗……」
走入浓烈到几乎快窒息的阴气里,心情不自觉地躁动起来。
小怪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像是在谴责的粗暴语气,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小怪搔搔耳朵一带,眯起了眼睛。
「那么,趁你的感觉还没变迟钝,快找出地脉的混乱吧。」
「好啊,要分头去找吗?」
「嗯……」
小怪面有难色地沉思起来。
昌浩受到极大的打击。虽然勉强平静下来了,但离开他太久还是令人担心。
「最好是分头去找,可是……」
京城很大,为了节省时间,分头去找地脉的确比较有效率,但是——
「我现在感觉非常迟钝,还是跟你在一起行动比较实际。」
「说得也是。」
勾阵点点头,蹴地起跑。
「你们遇见菖蒲和件的地方,是西洞院大路吧?」
原本要点头的小怪,忽然眨一下眼睛说:
「不,等等,勾,去朱雀大路。」
听到小怪这么说,勾阵疑惑地问:
「为什么?」
「我有点担心。」
「不是去西洞院大路,而是去朱雀大路?」
昌浩、小怪、六合和风音昨晚在黑夜中遇见黑虫、件和菖蒲的地点是西洞院大路。
被勾阵质问的小怪,用前脚搔搔眼睛周围,说:
「嗯,是那里没错,可是……」
在朱雀大路也出现过大群黑虫,被昌浩的法术驱散了。
当时使用的念珠,隔天不知道为什么沉入了地底深处,盘结着阴气。
昌浩和小怪都认为那么做的人是菖蒲。
「换作是你,会在毫无意义的地点做那种事吗?」
「没有意义就不会选择那里。」
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做那件事的地点非常重要。
小怪点点头说:
「对吧?我也这么想。」
那时,强烈的阴气突然膨胀炸开了。不管京城充斥有多少污秽,都不可能突然发生那样的事。
小怪想起一只鞋的传闻。
刚开始流传时,京城到处都有一只鞋掉落,看到的人都被黑虫吃掉,变成了傀儡。
傀儡会跟黑虫一起在京城徘徊。
没多久,又听说看见一只鞋的人的坟墓被破坏,飞出了白色的蝴蝶。
那可能是看到一只鞋后变成傀儡的人的魂虫。
那么,那些魂虫都跑去哪里了呢?
没有在黑虫群里面。在漆黑中,微微发亮的蝴蝶应该很醒目。
但小怪、昌浩、六合和风音都敢断言,除了敏次的魂虫之外,没有看见其他魂虫。
京城到处都传出了看见一只鞋的事件,所以皇上颁布圣言,开始巡逻保护京城。然而,只有昌浩那一队遇见了大群黑虫。
那群黑虫出现在朱雀大路的一个角落,靠近京城中心的地方。
既然中心处有阴气聚集沉淀,可见龙脉也受到了影响吧?
如果那里的龙脉没有混乱,只要重新探索气,找到地脉混乱的正确位置就行了。
以神脚奔驰的神将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空还没有完全转白。昌浩现在应该到达皇宫了。
朱雀大路没有任何行人。因为现在还很早,而且传出一只鞋和蝴蝶的传闻后,京城的住民都尽可能不在还有夜气残留的时间外出。
站在那个地方的勾阵,单脚跪下来,把手贴放在地上。
当她检视在地底深处流动的龙脉状况时,小怪站在稍远的地方,注意周遭的情况。
天空依然被云层覆盖,已经很久没有阳光照射了。
昨晚,昌浩叫它把京城所有的污秽都吹走时,它回了一句:「你白痴啊。」但它能理解昌浩的心情。
可能的话,它也想三两下就消除那些污秽。
「如果可以把所有东西烧光的话,我会那么做。」
但是,那么做,不知道会被晴明说什么呢。
小怪眨个眼睛,遥望南方天空。
晴明已经清醒,应该在慢慢复元中。回到家后,问问看能不能稍微跟他说说话吧。
忽地眯起眼睛的小怪,甩了甩尾巴。
勾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非常自然地来到了这里,但仔细想想,她的身体不是才刚复元吗?
「喂,你……」
一转头就看到勾阵双手着地,撑住了有些摇晃的身体,小怪瞪大了眼睛。
「喂!」
勾阵举起一只手,制止了跑过来的小怪。
「等一下再听你说。」
「勾!」
「有强烈的阴气盘踞在这里的地底下。」
小怪闭上了嘴巴。
它甩动长耳朵,把探索之气注入地底,果然如勾阵所说,似乎有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盘踞在地底深处呼吸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消失了,好像是逃走了,那种感觉很奇妙。
小怪无法判断瞬间抓到的那个东西是不是阴气。
「你确定?」
「我觉得是阴气,但被你这么一问,我也不敢确定。」
「还在下面吗?」
听到小怪这么问,勾阵满脸疑惑,用指责的语气说:
「你是什么意思……」
说到一半,勾阵眨了眨眼睛,接着说:
「逃走了。」
「对吧?」
勾阵眯起眼睛思考,把手按在嘴唇上。
「说是逃走,还不如说是……」
「移动?」
「很接近。」
勾阵点点头站起来。
「京城的阴气太浓了。」
「龙脉的混乱呢?」
「恐怕是这一带最严重。」
流过京城地底深处的龙脉,在这附近交会。京城最重要的地点是安倍家所在之处,但这里也可以说是重要场所。
勾阵看向北方。
还有另一个龙脉交会点,就在皇上居住的寝宫底下。
这个京城是四神相应之地。皇宫坐落之处,是仔细盘算后选定的。
除了充斥大气的污秽之外,再加上龙脉混乱,就某方面来说,皇上的身体会不断恶化也无可厚非。
「皇宫里有结界,黑虫进不去。」
所以阴气才聚集在这里吧?这里污秽凌乱,就会影响到皇宫。
小怪思索了一会,开口说:
「我去昌浩那里,你回安倍家。」
黑曜石的双眸闪烁了一下。
小怪知道一定会被她否决,作好了应对的准备。
「就这样吧……」
「是吗……?」
没想到勾阵一口答应了,小怪大感惊讶。看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体力消耗超过了小怪的想象。
「你还好吧?」
小怪担心地确认,勾阵默默地耸耸肩膀。
传来鸟叫声。
撑起上半身的晴明,听着鸟叫声陷入了沉思。
在天亮前,就有使者快马赶来。
晴明早就被喧嚣声吵醒,但神将们嘱咐过天亮前不可以起床,所以他又躺了一会。
策马赶到的使者带来的信,在吃完早餐后才送到晴明手上。
那封信被摊了开来,放在盖于膝上的外褂上。
晴明思考了好一会,慢慢抬起了眼皮。
「太裳、天后、太阴。」
隐形的神将们现身了。
老人的视线依序扫过他们。
「要回京城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⑤现人神:以人的模样降临人世之神,通常是指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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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4 14:37 编辑

第六章
昌浩在阴阳寮的值班室里闭目养神。
趁轮班之前的时间小睡片刻。
「喔,在这里、在那里。」
钻进来的小怪,看见昌浩没有反应,呼地叹了一口气。
昌浩累坏了。
不只昌浩。
在枕边缩成一团的小怪,也决定休息一下。
梦与现实交错。
昌浩觉得有东西翩然飘过脸颊,张开了眼睛。
「哇……」
一整片的樱花、樱花、樱花、樱花。
紫色花朵绽放。
风一吹,花朵便哗地一声,疯狂地飘舞散去。
不断飘落的花瓣宛如悲哀的、凄凉的雪,永无止境。
昌浩把手伸向从耸立的巨树凋谢而下的花瓣,忽然察觉背后有人,扭头往后看。
几乎没有表情的少年站在那里。
昌浩眨个眼睛,平静地开口说:
「嗨……」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挤出这个字。
少年笑也不笑地回应: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没想过会再见到我吧?」
「是啊。」
昌浩轻轻握起接住花瓣的右手。因为这只手中,还清晰残留着那一刻的感觉。
少年站在昌浩身旁,抬头仰望巨树。
「尸樱……祭祀之樱。」
听到少年的话,昌浩眨了眨眼睛。
「尸……」
少年被剥夺了名字,不再被视为活人,尸这个名字只是用来与他人作区别。昌浩叫了这个名字,但有点犹豫。
少年瞥了他一眼。
「音哉。」
短短一句话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猛吸了口一气。
「原来,这就是……」
他闭起眼睛,再张开来,确认似地说:
「这就是你的真名吗?音哉——」
少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紫色花朵散落。
那个颜色又比昌浩记忆中深了一些。
音哉向前走,昌浩也跟着前进。
「把我抚养长大的婆婆是祭祀樱花的『樱守』。」
两人每向前一步,堆积的樱花就会沙沙作响。
如踏过雪地般,两人踩过花瓣的足迹转眼就被不停飘落的樱花淹没,消失不见了。
「因为你帮了我,帮了我和咲光映,所以……」
樱花的花瓣如雪花般不断飘落,眼前的世界笼罩着紫色花瓣,一片迷濛。
「我可以把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樱树的秘密告诉你。」
昌浩默默地眨着眼睛。
他大概知道音哉要说什么。
在梦殿见到的祖父,告诉了他樱树的事。那是祖父与樱树混为一体时看见的情景。
那是樱树的秘密。
所以昌浩可以说他已经知道了,但他没这么做。
他知道听音哉说尸樱的秘密,具有重大的意义。
少年在樱花森林的深处停下了脚步。
那棵尸樱耸立在眼前。
「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个条件。」
回头看着昌浩的音哉,眼神十分平静。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烦躁、没有焦虑,是沉稳且带点温柔的眼神。
昌浩心想,这应该才是少年真正的模样。
「条件?」
音哉对喃喃询问的昌浩点个头,指着巨树说:
「这就是当时吞噬了安倍晴明的樱树。」
昌浩抬头仰望巨树。
无限延伸的樱花森林非常壮观,笼罩樱树的妖气又更浓了。
「樱树多到几乎分不清哪棵是哪棵了。」
昌浩皱起了眉头,音哉微眯起眼睛说:
「原本只有这一棵,但随着邪念弥漫,光一棵尸樱已经追不上弥漫的速度,为了吸收污秽,樱树就越来越多了。」
音哉慢慢抚摸着樱树的树干。
「现在也还在吸收污秽,绽放花朵,净化邪气。」
紫色花瓣是樱树正在吸收污秽的证明。污秽增强,颜色越浓,渐渐来不及净化了。
音哉双手贴放在树干上,低下头,闭上眼睛。昌浩觉得,他是在聆听樱树的倾诉。
一阵风嗖地吹过。
昌浩环视周遭一圈。放眼望去都是漫无止境的樱花森林。
凝睛细看,在花飞雪前、在数不清的树干背后,有东西钻动。
这里是会看见幻影的森林。
「阴阳师……」
听到虚弱的声音,昌浩倒吸了一口气。
语气很平静,却带着沉重。
音哉把头靠在树干上。
「我继承了婆婆守护这棵树的使命,但我放弃了。」
忽然,昌浩仿佛听见水在树干里噗吱噗吱流动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不,那不是水,是樱树吸进去的邪念所发出的声响。是邪念之歌流过了树干,是樱花沾染的魔性越来越强的声音。
「听过我所知道的事,你就必须承接那个使命。」音哉离开树干,转向昌浩说:
「因为你是阴阳师。」
音哉的眼神平静、沉稳、温柔——给人泫然欲泣的感觉。
「但是,因为你救过我们,所以……你可以不要听。」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昌浩张大了眼睛。
音哉用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轻松语调接着说:
「你大可不听。毕竟,背负使命很辛苦、很痛苦……压力会大到几乎被压垮。」
受到冲击的昌浩屏住了气息,心想音哉自己就是这样吧?
「所以,你可以不要听,可以逃走。你其实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大可不听。」
音哉沉默下来,似乎在对昌浩说就那么做吧。
他紧闭着嘴巴,眼神很可怕,似乎等着昌浩听他的话转身离去。
趁现在快走啊!他拼命这么暗示昌浩。
然而。
「你……」
看到昌浩一步也没移动,音哉的脸扭曲起来。
「为什么……」
昌浩对再也说不出话来的音哉淡淡一笑。
「因为我是阴阳师啊——你不也这么说了?」
你说因为我是阴阳师。
音哉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看到他那个样子,昌浩才想起他还是个孩子。
背负太多的罪名,在冰冻般的沉重压力中度过无数日子,把他的心压得歪七扭八。
被紫色樱花、被邪念之歌逼疯,最后终于亲手杀了自己最重要、最想保护的人。
昌浩「啊」一声,闭上了眼睛。
结束永无止境的日子,少年终于找回了以往的心。
就像被智铺的宫司误导的榎岦斋,失去生命后,终于找回以往的心。
漫然想着这些事的昌浩,突然打了个冷颤。
件的预言搅乱了音哉的一切。他拼命抗拒,最后还是输给件的预言,依照件所宣告的预言采取了行动。
——我输给了件的预言……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我赢了。
昌浩知道另一个男人也输给了件的预言。
胸口异常地脉动。
有股寒意凝结在腹部深处的昌浩,听见音哉压抑颤抖的声音。
「樱树除了吸收邪念之外,还有另一个使命。」
昌浩抬起头,看到音哉低着头握紧了拳头。
少年被刘海遮住看不见的脸,想必是强忍着不哭而变得通红。
「盘根错节的树根,封住了藏在地底下的门。」
昌浩的心跳狂乱加速。
门。
在梦里的确听过这个字。
「……门……」
昌浩不由得重复起这个字,垂着头的音哉点点头说:
「对……通往光线照不到的根之国、底之国的门。」
邪念就是靠啃食不断从门溢出来的污秽来繁殖。
樱树会吸收污秽,沾染魔性,绽放花朵,净化邪念。
盘根错节的樱树树根缠绕着地底下的门,把门紧紧封住,绝不让门敞开。
没有人敢动沾染了魔性的樱树。气不断循环,樱树越长越高大,封住门的力量就越强大。
但是沾染过度,就会因污秽而枯萎。树木枯萎了,根部也会崩解,门就会被解放。
所以一年一次的祭祀是必要的。
祓除过度的污秽,樱树便能继续吸收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
「婆婆说过。」
——即使污秽了、沾染了魔性,也必须保护樱树。
不这么做的话,就会释放出比尸樱更可怕的东西。
门一敞开,可怕的东西就会爬出来。
不只这样。各个世界彼此相连。所有世界都有门,所有世界都与根之国、底之国相连。入口与出口两个门,被藏在各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有哪个世界的门敞开,就会有好几个其他世界的门也跟着敞开。
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入口……与出口……」
昌浩知道其中一个。
在人界。位于道反圣域的千引磐,就是通往黄泉之门。
根据《古事记》及《日本书纪》的记载,那就是出口。
是从黄泉经过黄泉比良坂逃到人界的伊奘诺命,用大磐石封住了那个出口。
那么,入口在哪里呢?
尸樱世界的门在樱树的树根下。
「这个世界的入口之门在尸樱底下。」
被封在树根底下的门,是通往底之国的入口。
出口在世界的某处。这个门应该也是由樱树守护,但婆婆死后再也无从得知详情。
但是必要时,据说会出现显示地点的征兆。
那么……
音哉的声音变得僵硬。
「那个门……可能是在会出现幻觉的森林。」
昌浩瞠目结舌。
那个永无止境的幻觉森林,有不断重复的光景、不断重复的预言。
难道那些都是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制造出来的?
昌浩现在才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当时自己与神将们持续接触的不只是邪念,还有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
「祭祀中断的世界,正在慢慢毁灭中。」
喷发出来的死亡污秽会搅乱所有一切,扭曲时空,边制造幻觉,边慢慢地改变整个世界的样貌。
音哉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十分平静,完全压抑了感情。
「阴阳师,你听了我说的话。」
想压抑也压抑不住的颤抖,稍微撼动了音哉的声音。
「既然听了,就必须承接这个使命。」
昌浩缓缓点着头说:
「我每年会祭祀樱树一次。」
他轻轻举起双手,用掌心接住紫色的花瓣。
花瓣如雪片般纷纷飘落,快碰到掌心时,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死亡的污秽是阴气。这个世界弥漫着更浓的阴气,樱树就会枯萎,门就会敞开。整个世界就会被喷出来的东西毁灭。
到时候,其他世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吧?
是的,昌浩居住的人界也会。
昌浩握起了拳头。
「我接下来了……所以,音哉,」低头直视着少年的昌浩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凄凉,「你可以安心沉睡了。」
音哉的眼皮震颤起来。
「你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视线一移动,就看见巨树后面躲着一个人。
那是生命已经结束的少女,伫立在随强风狂舞的花飞雪后面。
那也是樱树制造出来的幻觉吗?
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污秽。
在这个无比接近死亡世界的地方,已经不存在的人又再次出现,或许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悄悄从树后面探出来的脸,担心地观察着状况。
注视着少年的模样,好天真、好可爱。
看到她那样子,昌浩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樱树的事就交给我吧……好啦,你是不是要跟咲光映一起走了?」
音哉与咲光映将从此离开了吧?
他们两人会去哪里呢?
倘若这个世界也有灵魂轮回之说,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两人会获得新生命,在哪个世界诞生。
他们两人都做了不该做的事。为了赎罪、为了偿还,一定会花很长的时间,但不再是永无止境的日子了。
「再见了。」
没说在哪再见,也没说何时再见。
因为昌浩和音哉都不知道,说了也没用意义。
但是,他们跟昌浩有缘,所以,总有一天会再见。
到时候,从那里开始的缘分,将会比昌浩想像中更深、更强韧。
音哉老实地点点头,回头往樱树望去。
目光突然与音哉交会的咲光映,露出「啊」的惊慌表情,急忙缩回树干后面。
音哉的眼神真的好温柔,那才是原来的他。
最后,少年又转向昌浩,终于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以后就拜托你了。」
尸樱哗地一声,全部一起凋谢了。
视野瞬间被染成紫色,当风势减弱时,音哉和咲光映都消失了。
「被他拜托了……」
昌浩抬头仰望巨树,呼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了,就必须担负起一切。
柊子也对昌浩说过同样的话。
阴阳师就是要扛起他人不能扛的责任、扛起他人扛不了的责任。
「……」
昌浩猛然眨了眨眼睛。
他想起在前几天作的梦里,祖父说过的话。
——那棵樱树必须沾染魔性,再靠魔性去封锁更强大的妖魔。
祖父说的话与音哉说的话不谋而合。
还有那道门。
尸樱封锁的是门。
榎封锁的也是门。
与门相关的人面前,都出现过件,这会是偶然吗?
昌浩摇摇头。
不,事到如今,绝不可能是偶然。
昌浩一手掩住眼睛,咬住了嘴唇。
「在大约六十年前……」
那个人失去了生命。
独自背负着件的预言的榎岦斋,被智铺宫司扭曲了心灵。
榎岦斋之死。触犯哲理而背负血淋淋之罪的十二神将火将腾蛇。消失了踪影的道反巫女与她的女儿。
他们也都是走上了被巧妙铺设的道路吗?
「智铺……」
压抑不住的战栗贯穿全身。
智铺。道敷⑥。铺设道路的人。
从何时开始?为什么?为了什么?
风与花瓣的声响震耳欲聋。
——智铺很可能是在寻找榎铺设的道路……
昌浩下意识地嘀咕起突然闪过脑海的柊子的话语。
「所以……他操纵黑虫,扩大死亡的污秽……」
扩大污秽是为了什么?
越污秽阴气越重,黑虫就会增加。被黑虫吃掉的人会变成傀儡,而傀儡本身就是死亡的污秽。傀儡到处徘徊,就会扩大死亡的污秽,使阴气更加浓厚。
阴气会蔓延至天上、深入地底深处——在那里盘结。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昌浩放下掩住眼睛的手,注视着樱树。
明明是没有亮光的世界,紫色花瓣却像闪烁着朦胧的光芒,十分醒目。
昌浩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就是死者、妖怪所绽放磷光般的阴气,与活着的人散发出来的生气正好是两种极端,在深度的黑暗中看得更清楚。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紧绷,冒出了冷汗。
他把意识集中在樱树树根下的那道门。
他把意识集中在从那里溢出来的死亡污秽。
这才清楚感觉到,在充斥着污秽的大气与沾染魔性的花瓣中,夹杂着性质完全不同、深不可测的冰凉阴气,深深盘据在大地底下。
昌浩的额头冒着冷汗。
在这个永无止境的樱花世界,大气中充斥着阴气。他从来没有想过,地底下会不会因此埋藏着什么。
就跟京城一样。若不是勾阵提点,昌浩和小怪大概都不会注意到龙脉的混乱。
其他世界发生什么事,昌浩居住的人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樱花枯萎,门就会敞开。
耸立在昌浩眼前的樱树,开满树枝的花朵的颜色,浓到近似黑色。
樱树快要来不及吸收完死亡的污秽了。当花朵完全染黑时,巨树就会因充斥污秽而枯萎。
昌浩把手伸向了树干。
然而,他的手没碰到巨树的树干,而是直接穿透过去。
他眨眨眼睛,皱起了眉头。
「对喔……」
这里是梦境。但是跟昌浩平时见到的梦殿不一样。
音哉留下来的意念形成了最后的幻觉。
那就是这个梦的原形。
因为音哉的召唤,昌浩才能再次来到这里。
以后再也见不到音哉,也碰触不到他了。
昌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
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梦就快结束了。快醒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水声刺穿了他的耳朵。
呸锵……
昌浩反射性地回过头,看见伫立在花飞雪前的件和件旁边的人。
披在那人身上的布,被风吹得鼓胀飘扬。
「菖蒲……!」
昌浩摆出防御架势低嚷,件缓缓张开了嘴巴。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扑击般的风袭向了昌浩。
举起手臂护住眼睛的昌浩,耳底响起件的预言。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昌浩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横眉竖眼地瞪着件。
黑色水面在妖怪脚下扩张开来。
如黑色镜子的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注视着人影和件的昌浩,视线扫过那个东西时,惊讶地发现心脏异常地狂跳起来。
怎么会这样?
昌浩定睛凝视。
应该是件与披着布的菖蒲倒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才对。
但往那里一瞥的昌浩大惊失色。
倒映在他们脚下,水面上的人竟然是抱着肚子蹲下来,惊恐得直发抖的大嫂。
「大嫂……?!」
成亲的妻子,也就是昌浩的大嫂,仿佛听见了昌浩的叫声,慢慢抬起头,四下张望。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大嫂的脸颊消瘦到令人心疼,圆睁睁的眼珠子从凹陷的眼窝突出来,颜面明显泛着死亡之相。
骨瘦如柴的脸宛如死人,只要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昌浩察觉她干裂的嘴巴,似乎不断重复着什么话。
至于是什么话,昌浩当然听不见。
但是看着她的唇型,知道她在说什么时,昌浩不寒而栗。
大嫂不停地重复、不停地喃喃自语的是件的预言。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每次说到「此骸骨」,大嫂就会更用力地抱住肚子。
昌浩的心脏像是被踹了一脚般狂跳起来。
「不……会吧……」
听说大嫂一直在做梦。醒来时,就忘了作过什么梦。
但是,是非常可怕的梦。不管成亲怎么念咒语、怎么施行法术,持续不断的可怕恶梦都不会消失,每晚折磨着大嫂。
「件的……预言……」
件宣告的预言不是在针对大嫂,而是针对肚子里的孩子。
不,针对谁都一样。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万一,大嫂也不可能没事。
件凝视着脸色苍白的昌浩,狰狞地吃笑着。
可以感觉到把手搭在件身上的菖蒲,对昌浩投射出刺人的视线。
昌浩咬住了嘴唇。
这里是梦境。尽管他们就在尸樱世界、就在眼前,但既然是梦,昌浩就不能对他们怎么样。
「把敏次大人的魂虫还给我……!」
听到昌浩忍不住大吼大叫,件猛然垂下了视线。
黑色水面映出轻飘飘的白色蝴蝶。
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的翅膀上,有着熟悉的图腾。
昌浩向前一步,映在水面上的东西就全部消失了,水面掀起层层波纹,很快便卷起了惊涛骇浪。
件的身影沉入了翻腾的水面。
留下来的人伫立在水面上,隔着布注视着昌浩。
「你们打开门想做什么?!」
明知不可能得到答案,昌浩还是忍不住这么大叫。
没想到从盖住脸的布下面传出了回音。
「我们要扩大污秽,找出被隐藏的门。」
听到扎刺耳膜的声音,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咦……」
瞠目结舌而视的昌浩凝睛注视着站在水面上的身影。
声音。发出来的声音,阴森森的,十分低沉。
「是……男人……?」
任谁都听得出来,那不是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不可能这么低沉。
不,即使昌浩不认识,但声音如男性一般低沉的女人,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也说不定。
但是,昌浩见过这个菖蒲。
她的下颚形状、脖子粗细、骨骼、肥瘦都与柊子相似。
从这几个地方来看,都不可能发出那么低沉的声音,顶多跟柊子差不多,或是再高一些。
昌浩眼前披着布的人不是菖蒲,而是其他男人。
想到这里,昌浩心头一震。
——有人站在花朵前面。
「是爷爷听见的声音……!」
被尸樱囚困的祖父,听见了件的预言和男人的低沉声音。
那么,将晴明从尸樱解放的,就是这个男人吗?
「你是谁!」昌浩大叫。
从布的缝隙可以看到男人的嘴巴扭出了微笑。
卷起波浪的水面更加汹涌了,男人的身影被淹没在水花里。
「等等!」
被强风吹起的无数花瓣哗地逆袭而来,阻挡了要追上去的昌浩。
视野一片紫色,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由得闭上眼睛的昌浩,听见了刺耳的水声。
呸锵。
件的预言悄悄溜进了耳里。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昌浩奋力张大眼睛,看到波浪起伏的水面深处映着某人的影子,但很快就消失了。
『不久后,你将见到骇人的绝望——』
呸锵。
呸锵……
惊醒张开眼睛,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夕阳色眼眸,担心地看着自己。
「小怪。」
低唤声沙哑。
小怪甩动耳朵说:「你还好吧?」
昌浩点点头。肌肉嘎吱嘎吱作响。全身僵硬,直冒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数着天花板的横梁。气息凌乱,呼吸困难。
这里是阴阳部的值班室。他在天亮时到达皇宫,便直接来这里,把行李当枕头躺了下来。
上板窗稍微敞开着,灌入了外面的空气。
夏天已经进入中旬,但早上的风还有点冷。不用看也知道是阴天。
听不见鸟叫声。鸟群可能是察觉到飘荡在阴阳寮里的紧张和异常的氛围,所以不敢靠近吧。
做了几次深呼吸,心悸才缓和下来。
昌浩躺着没爬起来,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
小怪等昌浩平静下来才开口说:
「作了恶梦吗?」
「可能比恶梦还糟……」
昌浩闭着眼睛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想还好带了换洗衣物来。
「要记得念袚除恶梦的咒文嘛。」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微微一笑。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红莲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时候是叫他去问祖父袚除恶梦的咒文。
若是一般恶梦,的确可以靠咒文消除。可是刚才作的梦不是一般的梦,也不是一般的恶梦。
是梦与现实交错,而非单独一方。
当成梦就是梦,当成现实就是现实。由昌浩决定。
而昌浩知道,那不是梦。
昌浩将双臂交叉摆在眼睛上方,喃喃说道:
「他拜托我当樱守……」
「啊?」
小怪一头雾水,昌浩没理它,又断断续续接着说:
「一年祭祀一次,袚除樱树的魔性。」
「你在说什么啊?」
疑惑地歪着头的小怪,看出昌浩无意回答,便沉默下来。
昌浩用手臂按着闭起来的眼睛,像确认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樱树封住门,把门藏起来了,件企图解除封印。」
那个披着布的男人,恐怕也是这个目的。
他搅乱活在尸樱世界的音哉和咲光映的命运,也是为了解除尸樱的封印。只要尸樱因污秽而枯萎,门就会敞开。
「为了打开那扇门……从很久以前……路就被铺好了……」
昌浩咬住嘴唇。
串连起来了。所有事都串连起来了。
然而,现在的昌浩完全无计可施。
尸樱枯萎,门的封印便会解除。封印解除,门便会敞开。
那个世界的门敞开了,这个人界的门也会敞开。门一敞开,污秽便会溢出来,使可怕的阴气四处弥漫。
为了保护人界,必须保护樱树的封印。为了保护封印,必须祭祀樱树,袚除污秽。
该怎么做呢?
音哉已经不在了。没有了媒介,昌浩没办法连结那里的道路。
件和那个男人却能做到。他们会让尸樱更加污秽。污秽到底,尸樱就会枯萎,门就会敞开。
若晴明的魂与尸樱继续混杂在一起,就能防止这件事。所以男人把晴明从尸樱拉开,让他醒来。
他能醒来,大家都很开心,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有想到背后有这么可怕的阴谋正在进行。
梦醒前听见的件的预言,在昌浩脑海里回荡。
『不久后,你将见到骇人的绝望——』
他一阵战栗。
现在的状况就够绝望了,件还说会见到骇人的绝望。
究竟会发生怎么样的事?光想就觉得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
就算这样。
昌浩把嘴紧闭成一条线,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震颤不已。吐气时,他把盘据在脑内的沉重东西也一起吐了出来。
昌浩是阴阳师。
所以他深信无论陷入怎么样的困境,只要不放弃,必能找到出路。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钥匙就在某处。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没注意到的地方、在还不知道的地方,绝对有道路。总会有办法。
「……我才不会绝望呢……!」
昌浩低声嚷嚷,放下了手臂。
怎么可以输给件的预言呢!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⑥道敷:道敷是铺设道路的意思,发音与智铺相同。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5 21:30 编辑


小怪面色凝重地甩了甩尾巴。
「喂,昌浩。」
详细内容它不知道,只是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急迫的事。
夕阳色眼眸带着险峻。
昌浩撑起上半身,叹口气说:
「呃,要从哪里说起呢?」
看昌浩思索着该怎么起头,小怪先打开了话匣子。
「关于龙脉的混乱,朱雀大路的念珠沉入地底的那一带最严重。」
「咦?」
蹙起眉头的昌浩,忽然察觉到什么,环视周遭一圈。
「对了,勾阵呢?」
小怪耸耸肩说:
「她还没完全复元,所以我叫她先回家了。」
昌浩眨眨眼睛,忧心地喃喃说道:
「那么,我把她累坏了吗?」
「你不用想太多。」
「是吗?」
「是她自己不好,还没完全复元就摇头晃脑地跑出来。」
「这么说会不会……」
被小怪半眯着眼睛一瞪,昌浩就闭了嘴。小怪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看到昌浩窥视般的眼神,小怪不悦地叹了一口气。
「勾那家伙也说过,阴气严重到这种程度,神经一整天都会处于被刺激的状态。老实说,我现在也很焦躁。」
「哦,嗯。」
昌浩点点头,一把抓起小怪,抱在怀里。
「希望敏次、柊子和文重都能获救。」
然而,自己的手不够大也不够长,没办法把他们的事都扛下来。
袚除京城污秽的方法也还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的污秽,不会自行消失,也很难净化。
只能送到远方某处了。那么,该送去哪里呢?
不管送到哪里,哪里都会塞满阴气、肮脏污秽。即便是杳无人烟的深山或大海也有生物。被沾污了,那些生物都会死。死亡会招来新的气枯竭,扩大污秽。
刹那间,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的声音,在昌浩耳底响起。
——我们要扩大污秽,找出被隐藏的门。
心跳加速。
不行,这样就正中了对方下怀。
「喂,小怪……」昌浩在心底边复诵那男人的话,边喃喃说道:「为了找出道路而扩大死亡的污秽,是什么意思?」
小怪甩动耳朵,歪着头说:
「啊,你是指柊子说的话?」
「对。」
昌浩点点头,沉思起来。
来历不明的男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黑虫。傀儡。死亡的污秽。寻找榎铺设的道路。
尸樱和榎隐藏的都是门。
那么,那个男人要找的是门。也就是说,他在找人界的门。
但是,为了找到门,为什么要扩大污秽呢?理由是什么?
昌浩盯着抱在怀里的小怪的白色的头。
假如小怪下落不明,要找到它的话,该怎么做呢?
首先,要搜索它的气息。或者,拜托神将们追逐它的神气。神将们可以追逐彼此的神气,所以昌浩找不到的神气痕迹,他们也能找到。
昌浩眨一下眼睛说:
「我问你……」
「嗯?」
「虚弱时得到神气会怎么样?」
「我吗?」
「不管是你或不是你。」
「嗯——」小怪用前脚搔着耳朵一带说:「我没遇过那种事。」
因为最强的腾蛇通常是给的一方,没有被给过。
「啊,不过,听说六合曾在异界被青龙和朱雀吸光神气,当时的情况糟透了呢。」
昌浩张大眼睛说:
「那么,青龙他们的神气有因此变得更强吗?」
「没有,只是恢复到接近原来的状况,没有变更强。」
「哦……」
原来被给了神气也不会变得更强。
昌浩面色凝重。
本以为注入阴气,增强门的污秽,就容易找到那扇门,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不过,神将与门根本上是不同的东西。
小怪没发觉昌浩悄悄叹了一口气,灵活地合抱前脚说:
「因为是被那样的邪念所伤,所以即使有结界或障壁阻挡,六合还是会流失大量的神气,没办法持久……」
灵光如闪电般划过昌浩脑内。
「没办法持久……对了!」
身为众榊的榎,把门藏起来了。怎么藏的?
应该是把门封锁,让谁也找不到吧?就像尸樱靠魔力封锁了门那样。
榎是阴阳师。那么,他应该是使用法术或什么方法把门封锁,压住了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吧?
然后,有没有可能再靠他的法术,随时净化溢出来的死亡污秽呢?
对,就像尸樱那样。
用法术封锁的门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不会被发现。
但是若有浓烈的阴气袭向那里,会怎么样呢?
阴阳师的法术,要靠阴阳平衡才能维持。若是失衡,往阴阳其中一方倾斜,法术的效果就会明显减弱。
就像神将们的神气被污秽连根拔除那样。
就在神气被剥夺而失控时,出现了拥有强烈神气的人。因为无法控制,就把那个人神气全吸光了。结果,被毫不犹豫地吸光神气的六合,状况糟透了。
昌浩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没错,跟尸樱一样。
不管怎么净化,只要速度追不上,尸樱就会污秽、枯萎。
倘若涌上来的阴气过于浓密、强烈,凌驾净化死亡污秽的法术的力量,那么,总有一天会失衡、会削弱力量,最糟的情况就是法术被破解。
假设,只是假设。倘若法术因为阴气失衡而被破解,被封锁的东西从那里面跑出来的话,会怎么样?
长年被压抑的东西会如溃堤般倾泻而出吧?
或者吸入新的阴气,膨胀壮大起来?
不管怎么样,扩大污秽确实会影响到封印。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昌浩把小怪抛了出去,站起身来。被抛出去的小怪在半空中一个翻转,轻盈落地,龇牙咧嘴地大声骂:
「你!」
昌浩看也不看小怪一眼,冲出值班室,从外廊仰望天空。
乌云层层密布的天空看起来就像快落泪了。
只要空气受到一点点新的刺激,云被震动就会下起雨来。
昌浩全身起鸡皮疙瘩。若是下雨,降下的雨将会充斥着污秽。
昌浩握着高栏的手用力到发白。随后追上来的小怪看到昌浩不寻常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昌浩。」
「必须尽快袚除污秽……」
但是,昌浩摇了摇头。该怎么做呢?要送去哪?即便把污秽从京城袚除送到某处,那里的树木也会枯萎。树木枯萎,气便会枯竭,污秽会更浓烈而沉滞。
就这样不断循环,无处可逃。
除非送到跟这里完全无关的其他世界,否则无计可施。
昌浩瞥一眼跳到高栏上的小怪。
「譬如异界……?」
「啊?」
猜到昌浩想说什么,连小怪都不禁大惊失色。
「喂、喂、喂、喂、喂!你想要杀了在异界的同袍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实在不像最令人害怕、最凶悍的斗将会说的话。
「小怪,原来你对同胞还是有感情啊!」
「不过动不动就把火焰之刃刺过来那个,还有老是臭着一张脸那个,怎么样都无所谓。」
在这方面,小怪的想法还是很坚定。
「话说,你也太残忍了,你又不是晴明。」
昌浩心想,在这种情况下,会被那么说的祖父也有点问题。
「可是……」
没有其他地方了啊。
视线焦虑地飘来飘去的昌浩,目光停留在种植在阴阳寮周边的树木上。
这里有各种树木。树木会因应季节,在春夏秋冬各自开花,种类一应俱全,赏心悦目。虽然现在因为树木枯萎,减少了许多,但留下来的树木都还勉强挂着绿叶。
昌浩脑里闪过紫色的樱花。
「……」
他下意识地吞口唾沫,握住高栏的手更加用力了。
充满污秽的樱树就快阴到极致,花变成黑色,快要枯萎了。
枯萎后,封印便会解除。
但是昌浩还记得,在千钧一发之际,阴到极致转为阳的瞬间,迸出了惊人的力量。
没错,那个时候樱树没有枯萎。在门因为死亡的污秽太过浓厚而被解放之前,樱树就活过来了。
当然,那不是自然发生的事。
是生者赢过了咲光映、晴明等死人,赢过了阴的象征。
因为有音哉、有昌浩,还有神将们。
那么,只要把凌驾污秽的生气注入那个世界,樱树就绝对不会枯萎。
要注入超越那股强烈污秽意念的生气。
「——」
昌浩默然注视着小怪。
「嗯?」
小怪疑惑地歪起头,昌浩神情紧迫地问它:
「小怪,你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吧?」
「算是吧……」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小怪,缩起身子往后退。昌浩马上伸出手,抓住了它。
「摘掉封印的金箍,你会变得很厉害吧?」
「你在想什么?」
昌浩逼向脸部抽动的小怪说:
「红莲,我要你帮我。」
「——」
小怪有非常不详的预感,不肯马上回答。
昌浩正要再开口逼问它时,有个声音自天而降。
「你在做什么?昌浩。」
张大眼睛的昌浩,抬头往后看。
十二神将太阴发现他手中抓着白色的小怪,呀地发出尖锐的惨叫声,用风把自己裹起来。
「太阴!」
昌浩瞪大双眼,放松了手的力气。小怪没放过这一瞬间,全力逃脱,有如脱兔般逃离了现场。
「啊,糟了。」
太阴慢慢降落在慌张的昌浩身旁。
「喂,昌浩,腾蛇在哪?在附近吗?」
半眯起眼睛的昌浩,对战战兢兢询问的娇小神将说:
「哼,被它逃了……对了,太阴,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在吉野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太阴双眼发亮,对疑惑地歪着头的昌浩说:
「我们回来了,晴明也一起回来啦。」
「咦?」
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昌浩大吃一惊。
太阴简单扼要地说明了原委。
今天早上,有使者带来了脩子的信,信上说:「父皇身体太过虚弱,可不可以请您回来?」
晴明看完信,便告诉神将要回京城了。
决定后,晴明立即动了起来。他向山庄管家说明缘由,安排好行李后送到安倍家,便乘着太阴的风,很快回到了京城。
看到突然回到家的老人,吉昌和露树都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是晴明把脩子送来的信拿给他们看后,连吉昌也闭嘴不说话了。
「吉昌的表情这么可怕呢,但这是内亲王的委托,他也不敢埋怨。」
看到太阴吊起眼角的模样,昌浩苦笑着说:
「原来爷爷……」
回来了啊。
安倍晴明回到京城了啊。
「这样啊、这样啊……」
昌浩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句话。喃喃低语中,眼角不觉热了起来。
祖父还没有完全康复。昌浩知道,即使回来了,也不能随意到处走动,神将们一定不准他这么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光想到祖父回京城了、祖父在家里,长久以来僵硬凝结的心底深处,就好像忽地和缓下来,轻松了许多。
昌浩单手掩住了紧闭的双眼。
「……」
祖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那里就行了、只要活着就行了。
光是这样,就能给他勇气,让他的心坚强起来。
他一直在心底期盼,只是没说出来。
希望祖父可以早点回来。
不是想依赖,只是希望祖父待在那里。
「太好了……」
昌浩喘口气,抬起头来。
太阴看着这样的昌浩好一会后,又环视周遭一圈。
「昌浩,这污秽是怎么回事?」
看到太阴与外表不符的可怕表情,昌浩板起了脸。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
昌浩把敏次的魂虫与菖蒲的事、在梦里见到音哉的事、来历不明的男人的事,统统告诉了太阴。
无法想像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太阴哑然失言。
对音哉有点意见的太阴,听到尸樱的部分,脸色骤变。但是,看到昌浩平静的眼眸、听到昌浩淡淡的语气,可能是觉得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所以什么都没说。
提到件与来历不明的男人时,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说什么……?!」
太阴气得直打哆嗦。昌浩把自己的假设说给她听,作了最后的总结。
「所以,我想如果把红莲的神气连同京城的污秽一起送到尸樱世界,说不定可以解决这件事。」
「这个主意是很大的赌注吧?」她露出似乎能理解又有点诧异的表情,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你果然是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反弹似地回呛后,昌浩苦着一张脸说:「不过,这是个想做也绝对做不到的赌注。」
「为什么?」太阴疑惑地歪着头。
昌浩合抱双臂说:
「不可能,因为要有媒介才能连接通往尸樱世界的道路,可是……」
已经没有人在那个世界。那里什么都不剩了,有的只是沾染污秽的樱树。
昌浩盯着自己的手掌。如果能带一片在梦中抓到的花瓣回来,说不定就能保住连接的道路。
「南殿樱树的母树,有没有一点希望呢……」
晴明还没醒来时,昌浩曾想过借用那棵樱树的力量。
他仰望沉沉低垂的天空,表情僵直。
太阴追逐他的视线仰望天空,视野里出现了绑在双耳上方的头发。
「……」
太阴猛然屛住了气息。
昌浩的法术需要的是连接这个人界与尸樱界的道路。
「喂,昌浩……」
「嗯?」
太阴瞪大眼睛看着昌浩。
「你需要媒介,对吧?」
昌浩被太阴的眼眸里强烈气势压倒,点着头说:
「对,如果有跟这里的人事物紧密相关的人或东西在那里……」
「有!」太阴打断昌浩的话,抓住自己的头发说:「有跟我和腾蛇相关的东西留在那里!」
太阴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昌浩张大了眼睛。
吃完早餐的内亲王脩子,坐在矮桌前练书法。
平时小妖们会陪在她身旁,但今天她有点定不下心来,所以请它们先待在藤花的房间。
为什么定不下心来,她自己知道。
脩子放下笔,垂下了肩膀。
信是昨天送出去的。因为使者是快马疾驰,所以今天应该送到了。
接着要做好回京城的准备再出发,到达京城恐怕是好几天之后了。
「真希望他快点回来……」
心浮气躁。盘据在胸口深处的焦虑有如铅般越来越沉重。
忽然,拍着风的翅膀声在脩子耳里震响。
就在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的同时,目光被一只飞进主屋的白鸟吸引了。
那只鸟大约燕子的大小,有长长的尾巴,优雅地破风而来。
脩子看到它全身仿佛缠绕着淡淡的光芒。
在室内盘旋的鸟翩然降落在脩子的矮桌上,对她行了个礼。
「呀……!」
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脩子看得目不转睛。那只鸟在她面前发出更强烈的光芒,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封打结的信。
脩子呆呆地看着打结的信好一会。
打结处插着一根羽毛,看起来没什么危险。
她慢慢伸出手,解开结,把信摊开。
白纸上的字迹流畅漂亮,墨水又黑又浓。
「……!」
逐字看下来的脩子,眼睛亮了起来。
她用手指抚过最后一行,确定意思后,站起身来。
心急的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封紧握在手里的信,要赶快拿去给某人看,所以她直直地跑向了那个人。
上午的工作大致做完了,所以风音和藤花都回到了房间。
风音摊开京城的地图,沉浸在思考中。藤花坐在她旁边,做着针线活。
藤花手里的布料,颜色保守,并不适合她自己或脩子。
还差一点就完成了。
龙鬼盯着专注地捻着针线的藤花,好奇地开口了。
「喂,藤花……」
藤花停下捻针线的手,偏起了头。
「那是男人的衣服吧?」
「是啊。」
藤花眯起眼睛,又继续缝衣裳。
「我想等晴明大人回来,就把衣服送过去……好了,完成了。」
处理好针线后,藤花把衣服摊开。
「虽然比不上露树阿姨的手艺,但是,这个颜色一定很适合晴明大人。」
前几天左大臣送给侍女们的许多布料当中,有这么一疋布。藤花一眼看见这疋布,就觉得很适合晴明,选了这疋布。
其实,她还看中了另一疋布,趁其他侍女不注意时,悄悄抱起那疋布回到了房间。现在正放在针线整理盒里。那疋布的颜色,穿在女孩子身上,也是有点黯淡。
小妖们当然都看出来了。
三只小妖彼此使个眼色,仔细端详刚做好的衣服。
「嗯嗯,原来如此。」
「这个颜色的确很适合晴明。」
「藤花真有品位。」
小妖们细心观赏,赞不绝口,藤花对它们淡然微笑。
这时候,脩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哎呀,公主殿下。」
藤花瞪大了眼睛,风音也惊讶地抬起头,脩子把手中的信递给她们。
「你们看……」
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上下起伏。藤花把水瓶里的水倒入茶杯,递给了她。
风音接过脩子手中的信,摊开来,很快看过一遍。
「哎呀……」
张大眼睛,只冒出这两个字的风音,把信交给藤花。
起初,藤花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脩子和风音对她点点头,她才打开来看。
信上排列着令人怀念的流畅笔迹。藤花看着看着,不禁眼眶泛泪,视野朦胧摇曳。
「晴明大人……」
因为脩子的委托,晴明大人赶回京城,现在已经到了安倍家,所以信上说有任何事要交办,他都可以随时来竹三条宫。
小妖们兴奋地起哄。
「藤花,你好厉害!」
「正好在这时候做好衣服,好像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快拿去给他吧,他一定会很开心!」
看到小妖们叽叽喳喳喧闹,脩子疑惑地偏起头。
猿鬼告诉她事情是这般那般,做了说明。脩子听完后,脸色亮了起来。
「那么……」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的牛车,发出戛然而止的声响。
睡得昏昏沉沉的车之辅,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抬起了眼皮。
它眨眨眼睛,四下张望。
为什么呢?虽然是阴天,看不见太阳,但现在应该还离黑夜很远。
《心情为什么这么浮躁,静不下来呢……》
抬起车辕深思的车之辅,听见桥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敲了门后,正在报姓名。
心情纷乱的车之辅,悄悄爬上了河堤。
它是妖车,一般人看不见它。而且恐怕谁也想不到,妖车会在大白天出没吧。
吃力地爬到路上的车之辅,看到一辆牛车停在主人的家门前,还有一个身影消失在门内,它的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脱掉披着的衣服,眯起眼睛的藤花,心中充满了怀念。
几年没回来了呢?钻过大门时,紧张到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心跳快到没办法控制。
因为先派人通报过,所以露树听见牛车停在门口前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出来迎接。
眼眶泛着泪,为重逢欣喜不已的露树,看起来比藤花记忆中老了一些。除了岁月的流逝之外,昌浩背负嫌疑时一定也让她牵肠挂肚,头发更斑白了。
然而,从她温柔的眼神,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慈爱与深情。
「公公在他房间。」
为重逢开心了好一会后,露树指向了里面,却没有要带路的意思。
藤花深深点个头。自己并不是客人,所以不需要有人带路。
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把她当成家人,她由衷感到高兴。
走在通往最里面房间的走廊上,所有事物都令她怀念,她好想停下脚步看个够,但忍住了。
打过招呼进入房内时,原本躺着的老人正撑起上半身,倚靠着凭几坐起来。
藤花慌忙跪下来。
「晴明大人请躺着休息……」
老人笑着摇摇头。十二神将水将把外褂披在他肩上。
个子娇小的神将,面无表情地看着藤花。
「好久不见了,藤花。」
「是啊,你气色不错呢,太好了,玄武。」
晴明叫藤花靠近一点,藤花便移到垫褥旁边。
她把带来的布包推到晴明面前,轻柔地解开了布包。
晴明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是……」
「这是我做的衣服,想等晴明大人回来后送给晴明大人。」
听说才刚刚做好,仿佛配合了他的归期,老人笑得乐不可支。
「这样啊这样啊……能让藤花小姐为我做衣服,我晴明真有福报。」
才刚把衣服摊开,就被玄武伸手抢走了。他粗鲁地扯掉刚才替晴明披在肩上的外褂,把藤花做的衣服披上去。
然后,他合抱双臂,点个头说:
「嗯,很适合你呢,晴明。」
「呵呵呵,你羡慕吗?玄武。」
「并不会。」玄武冷冷地回答,转头对藤花说:「我为什么要羡慕你为晴明做的衣服呢?真不懂他在说什么,对吧?藤花。」
藤花嘻嘻笑着,不置可否地歪着头。
晴明细眯起眼睛,骨碌环视房内。
「很久没回来了,很怀念吧?」
「是的……晴明大人,您看起来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藤花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晴明看着这样的她,笑得更开怀了。
脩子知道晴明回到京城,所以派藤花来替她探望晴明。
命妇听说这件事,起初很不高兴。可是,考虑到藤花是晴明的远亲,又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因此,藤花才能回来自从十三岁去伊势后,四年不见的安倍家。
虽然「回来了」,但也只是短时间而已。现在她是竹三条宫的侍女,安倍家不过是以前待过的地方。
现在她该回去的地方是竹三条宫。
而且,命妇交代过她不要待太久。
替内亲王前来,探望过晴明,把脩子的话转达给晴明后,她就必须马上赶回竹三条宫。
脩子想了很多要告诉晴明的话,最后命令藤花转告晴明如下。
欢迎你回来。不过,即使是搭乘神将的风回来,从吉野到京城的距离也不会缩短。长时间赶路会很疲惫,所以你要充分休息,解除疲劳。
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尽可能早点来竹三条宫。还有,进宫让皇上看看你健朗的样子,让他安心。
「以上是公主交代的话……」听完脩子的话,晴明诚恳地回应:
「公主也为我操了许多心呢,请务必转告她,我平安无事。」
「是,我想她一定会放心。」
藤花感慨万千似地眯起眼睛,对晴明行了个礼。
「那么,很抱歉来去匆匆,容我告辞了。」
「回竹三条宫的路上,请注意安全。」
藤花微笑着点点头。
走出房间,藤花喘口气,闭了一下眼睛。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踏入安倍家了。
她慢慢前进,感受走廊的触感。
这时候,玄武出现在她面前。
「我受命保护你回竹三条宫。」
玄武转过身去,大步向前走,藤花急忙跟在他后面。
在走出家门的泥地玄关前,玄武突然停下来了。
「啊,糟糕,我忘了一样东西,藤花。」语调非常平淡的玄武,回头对藤花说:「晴明要送给内亲王的礼物,放在南栋最里面的房间。不好意思,可以去帮我拿来吗?」
「咦……?」
「我趁这时候先确认外面有没有异状。」
才说完,玄武就倏地隐形了。
藤花屛住气息,不由得双手交握。
南栋最里面的房间。
心头小鹿乱撞。
藤花稍微提起勇气,跨出了步伐。
现在这个时间,他正在工作。
但为了谨慎起见,藤花还是先敲门,确定没有回应,才轻轻拉开木门。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5 21:39 编辑

结束四个时辰的书库轮值,昌浩很快地在值班室换上狩衣,悄悄溜出了阴阳寮,幸好周围都没有人。
贵族在宫里都是穿公卿礼装或直衣。没什么人穿狩衣,所以被看见的话会被质疑。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叶隐之术,这样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这个法术就像躲在树叶或树木背后,即使有人站在他面前也看不见他。
昌浩是在播磨修行时学会了这个法术。
在守门卫士没察觉的状态下,昌浩走出皇宫,前往朱雀大路。
夜已经深了,漆黑的朱雀大路感觉特别冷清。
不只冷清,还给人微微的不详预感。
大部分的京城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目光所及,家家户户、所有建筑都是大门深锁,也没有人在夜路上走。
昌浩边跑向目的地,边抬头仰望天空。
没有星星、月亮的天空,似乎比白天更低垂。
忽然,背脊一阵寒颤。
直觉告诉他,小到肉眼看不见的黑虫们正俯瞰着他。
他边跑边集中精神,搜索地底深处。
他要检视龙脉的流动。
滞塞的阴气沉入地底下,深达龙脉,搅乱了脉流。
花精神去找,就能感觉到处处都有阴气的滞塞凝结。
昌浩咬住了嘴唇。
阴气浓浓沉滞的地带,都有龙脉混乱的现象。
气的流动有问题,像是被什么堵住,开始倒流了。沉入地底的阴气又往上覆盖,使气失衡,严重偏向阴的一方。
感觉特别喘,呼吸比平时困难。
到了晚上,充塞大气的阴气就更浓烈了。
与昌浩同步奔跑的小怪,咂咂舌说:
「好严重。」
「要赶快设法解决。」
小怪面有难色。
「拜托你啦,红莲。」
小怪只甩一下长长的尾巴,没有回答。


太阴很肯定地说,有媒介可以连接尸樱世界与人界。
——腾蛇用来烧掉我头发的火焰,一定渗入了那个东西里。
昌浩问太阴那个东西是什么?太阴指着绑在恢复原状的头发上的发绳。
——我把烧到只剩一半的发绳留在那里了。
太阴把发绳扔到那里了,也没有其他人帮她捡回来。
虽然那一带被邪念吞噬了,但最糟也只是那样
运气好的话,一定还留在那里。
即使神气被邪念吞噬了,也不会连烧到剩一半的发绳也消失不见吧?那些邪念只会啃食无形的生气。
腾蛇那一瞬间的火焰,是毫不留情地凄厉。
提起这件事的太阴,脸上有拂不去的恐惧,昌浩都看见了。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气,强烈到几乎炸飞了太阴的神气。
被毫不留情扑过来的火焰烧掉的发绳,应该沾染着斗气。
昌浩的胸口燃起了希望。
真是这样,就能把红莲的火焰与神气当成媒介,铺设通往尸樱世界的道路。
道路通了,就能把充斥这京城的阴气,全部送到那个世界,再封锁起来。
听完昌浩的想法,小怪说:「真的做得到吗?」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顺道一提,太阴敏感地察觉到小怪又折回来了,脸色便逐渐发白,连对昌浩说声再见都没有,就一溜烟逃走了。
太阴突然消失,昌浩一时目瞪口呆,就看到小怪冒了出来。
她的直觉未免太敏锐,对小怪的感知能力也超惊人,令昌浩佩服不已。
虽然话还没说完,但太阴留下了重要的情报。
烧到剩一半的发绳对太阴来说,应该是非常可怕、难过的记忆吧。
然而,她却为了昌浩回想起那件事,告诉了昌浩。
这样就足够了。
昌浩们到了朱雀大路的一隅,离京城中心很近的地方。
阴气沉滞到令人胸口郁闷,是至今以来最严重的状态。
小怪边注意周遭状况边低声说:
「把阴气整个送到那边去,万一尸樱枯萎了怎么办?」
阴气浓度太高,樱树来不及净化,就会沾染污秽,枯萎而死。
昌浩点点头,对担忧的小怪说:
「我有办法。」
他并不是乐观到相信红莲的斗气能战胜污秽等所有一切。
那个世界的邪念,把勾阵的神气连根拔起、吞噬了神将们的神气、吸走了昌浩和晴明的灵气。
再把充斥京城的污秽、搅乱龙脉的沉滞,往那些邪念上面覆盖,就算红莲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恐怕也很难有胜算吧?
所以,昌浩想了其他办法。
为了预防万一,他在离开皇宫之前,先放了式去找风音。告诉风音他现在要做的事,请她必要时出手相助。
才刚踏出皇宫,昌浩就看到乌鸦在他头上盘旋。
那只乌鸦像一般的乌鸦般张开嘴巴,发出尖锐的叫声。昌浩看它一眼,它便满意地点点头,飞向了竹三条宫的方向。
昌浩这才想起自己是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
被施行停止时间之术的敏次正在沉睡。在他获救前,昌浩等人必须轮班看守书库。
可能要派人通知脩子,自己暂时不能过去了。
「回去后,在小睡之前先写封信吧……」
所谓「回去」,是指回到阴阳寮的值班室。写好信后,再拜托有空的杂役或直丁,送到竹三条宫。
决定了该做的事之后,昌浩转换了心情。小怪也呼应他,甩了一下长尾巴。
他隔着上衣,抓住用来弥补眼睛的道反勾玉。早已没有香味的香包,现在也还挂在他的胸前。
环视整条宽阔的朱雀大路后,昌浩结起了手印。
小怪摆好架势。
「禁——!」
看不见的墙壁,悄然无声地形成。万一有人经过,也能靠这个法术隐藏这附近可能发生的事。
昌浩的咒文响彻天际,划破了夜晚的黑暗。
「阿波利矢、遊波须度万宇佐奴、阿佐久良仁……」
言灵的波动摇撼大气,发出声响。
为了把弥漫整座京城的阴气统统集中到这个中心,昌浩召唤了风神。
「恭请志那都比古神降临!」
风回应招神咒文,逆向旋转,发出咆哮般的声响,刮起狂澜般的飓风。
「哇……」
被风吹得踉跄了几步的昌浩,差点跌倒,勉强重整了架式。
种在朱雀大路两旁的柳树,大大弯曲摇晃。幸亏是柳树,还能撑得住。若是其他树木,已经被无情地折断了。
疾风无拘无束地奔驰,很快卷起漩涡,向这里集中。
阴气被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慢慢聚集过来的阴气沉淀,化为淡淡黑烟,开始在昌浩和小怪周围飘荡。
小怪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那低沉的拍翅声,混杂在风声里悄悄靠近了。
视线一扫,就看见大群黑虫,还有衣衫褴褛、走路摇摇晃晃的傀儡,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渐渐包围了卷起漩涡的黑烟。
从土里啵叩啵叩爬出来的傀儡,都是被黑虫吃掉的京城居民。
被吃掉后沾染阴气而失去皮、肉、内脏的骸骨,嘎哒嘎哒作响慢慢逼近。
那里面的魂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莫名其妙被虫咬死的不甘心,以及对活着的人的阴沉嫉妒与愤怒。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负面意念,使阴气更加膨胀壮大。
骸骨的手应该可以轻易撕破人的柔软皮肤,把肉捏碎吧?
在黑虫交错乱飞中,傀儡们摇摇晃晃地靠近。昌浩躲过傀儡的手,把傀儡抓起来撂倒。
响起清脆的嘎锵声,傀儡的身体四分五裂。骨头折断,碎片四散,被撕裂的衣服随风飘扬。
踩过碎裂的骸骨向前冲的其他骸骨们,也都被昌浩面不改色地歼灭了。
这是在菅生乡从神祓众学来的武术。
要是输给没有意志的傀儡,就没脸见夕雾他们了。
昌浩抓住傀儡冷得像冰的手,折断压碎,并敲碎它们的肩膀和肋骨。再从仰面朝天的头压下去,压碎它们的腰骨,用它们向后仰的头盖骨撞击其他傀儡的胸部。
缠绕着衣服的骨头碎片,发出声响滚落地面。昌浩对着试图再站起来的骸骨,结起了刀印。
「裂破!」
灵压气势凌厉地劈下来,把骨头劈得粉碎,四处飞溅。
黑虫发出强劲的拍翅声,卷起漩涡盘旋。
为了不被神风吹走,它们凝聚在一起,发出了拍翅声。
是唧吱唧吱的奇怪声响。
昌浩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小怪观察了好一会,眨了一下眼睛说:
「原来是下巴在震动啊……」
黑虫们像是在磨牙般,震响着宛如牙齿般强韧的大下巴,威吓昌浩和小怪。
被风吹过来的阴气越来越浓厚。淡淡的黑烟层层弥漫,带着粘稠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啐!」
咂舌的小怪恢复了本性。
斗气迸射,把往下压的沉滞阴气弹飞出去。
昌浩拍手击掌。清脆尖锐的声响把黑虫群劈成了两半。被弹飞出去的黑虫翅膀取代了阴气的沉滞,掉落地面,响起了令人厌恶的哒噗声。
昌浩大吃一惊。
地面开始冒出黑点,喷出黏答答的水滴。
无数张脸映在水滴上。是沉滞在地底深处的阴气逐渐转化成邪念。
骇人的寒气扎刺全身。
突然膨胀迸射的阴气,在笼罩的瞬间便削弱了昌浩的生气。
昌浩屏住呼吸大叫: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坎!」
形成实体的阴气被真言的威力弹开驱散。
昌浩结起手印,把刀印的刀尖抵在额头上。
还不到时候,京城的阴气还没有全部聚集。
「恭请志那都比古大神仲裁!」
被召唤的神呼应昌浩的叫唤,展现出更强的神威。
狂澜般的飓风袭向了京城。到处都有屋顶被吹走、墙壁被吹倒。房屋被风压推得剧烈摇晃,发出嘎吱嘎吱倾轧声。
「喂、喂,太强了……!」
昌浩慌张起来,脸色大变,风的威力就稍微减弱了。
他松口气,观察周遭状况。
不知不觉中,黑虫群聚在碎裂的骸骨上,聚集成扭曲的形状。
再也无法组合成人形的骸骨,缠绕着邪念匍匐前进,爬向了瞠目而视的昌浩。


昌浩屏住呼吸,眨了一下眼睛。
很恐怖,但更值得同情。
他们不过是看到一只鞋而已。就只是这样而已。
黑虫随机吃掉了正好路过的人,把他们做成了傀儡。
有人在背后牵动这些人的线。
这个人很可能是柊子的妹妹菖蒲。
她一定在某处看着这个状况。
阴气越来越浓,昌浩快要不能正常地呼吸了。粘稠的阴气充斥周遭。再继续吸入这些阴气,肺会沾染污秽。
昌浩从怀里抽出符咒,高高举到眼前,闭上了眼睛。
有条发绳在尸樱的世界。
昌浩替那条发绳取了名字。
「界系阶御灵啊。」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请回应此声!」
取了名字,那东西就会成为阴阳师的式。
同时,红莲迸出斗气,把阴气的漩涡往上推,贯穿了覆盖京城的乌云。
昌浩的灵力与红莲的斗气共鸣,在次元撬开了缝隙。
相隔遥远的人界与尸樱界,原本是绝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世界,现在靠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斗气铺起了连接的道路。
仿佛会把肌肤烤焦的热气袅袅摇曳,形成一条热气蒸腾的道路。
但不会永远存在。神将的神气有极限,神气用完了,道路就会消失。
「……可……恶……!」
红莲已经撑到脸部歪斜,忍不住呻吟了。
尸樱界的风从连接的道路逆向吹来,扑向了红莲。他用灼热的斗气驱散了会剥夺体温和生气的阴气。
红莲眯个眼睛,把箍在额头上的金箍弹掉了。那是从尸樱界回来后,昌浩帮他箍上的。金箍边洒落闪耀的光芒边消失了。
解除封印后,红莲的斗气更加强烈,往上喷射,快把天空烧焦了。
尸樱的世界充斥着阴气。把神气注入那里,自然就会产生维持均衡的作用。
太阴烧到剩一半的发绳,浮现红莲脑海。
只剩下微量的斗气成为诱因,几乎把他所有的生气连根拔起,送到了尸樱的世界。
「唔……!」
灼热的火焰熊熊燃烧。昌浩清楚看见了以朱雀大路为起点,垂直延伸到尸樱界的火焰道路。
白色火焰龙被乌云吸进去了。从红莲全身迸出来的斗气成为闪光,更剧烈地往上喷射。
昌浩结起刀印,用刀尖在天空画出秘符。
「困困困、至道神勅、急急如塞、道塞、结塞缚!」
画完的秘符瞬间放大,抓住了被风吹过来后凝结的阴气。
「不通不起、缚缚缚律令!」
被抓住的粘稠阴气缠住黑虫,封住了黑虫的翅膀。
昌浩拍手击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白热的斗气道路膨胀起来,几乎包住了整座京城。
充斥的阴气被红莲的神气拖走,如雪崩般滚入尸樱的世界。
昌浩单膝跪下,双手着地大叫:
「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沉淀在地底深处的阴气,呼应神咒抖动起来。厚重凝结到搅乱龙脉的沉滞,蠕动般剧烈地扭摆起来。
响起阴森的声音,是龙脉发出来的怒吼声。
昌浩的心跳加速。
放出来的灵气漩涡被拖进了地底深处。
那也就算了,连灵气和生气都被看不见的触手抓住,坠入了地底最深处。
「怎么会这样……」
瞠目而视的昌浩,看见了人的手绝对构不到的,位于深处的深渊底部。
有东西盘据在那里。
在比阴气凝结的沉滞更冰冷、更昏暗的尽头的尽头。
心脏狂跳。转眼间,全身发冷,吐出来的气也变白了。
连周围温度都急剧下降,刺骨的冰冻寒气慢慢逼向了昌浩与红莲。
再也撑不住的昌浩,双手、双膝都着地了。
他奋力抬起头一看,红莲也单膝着地,呼吸急促。
快到极限了。再不做最后的处置,斩断道路,红莲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盘据在地底最深处,浓烈得可怕的沉滞,正逐渐剥夺昌浩的力气和所有一切,他一步也动不了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连被灵缚困住的阴气和黑虫,都快要被拖进地底了。
昌浩的胸口狂跳起来,突然全身发冷。
榎隐藏了什么东西——被隐藏的是门。
心脏怦怦狂跳。
藏在尸樱树根底下的是门。从那里溢出来的是死亡的污秽。
活着的人碰触到会被夺走体温、生气。包括力气在内的所以一切都会被削弱,然后断气死亡。
「门……」昌浩茫然低喃。
从沉滞逃脱出来的黑虫们发出阴森拍翅声,扎刺着昌浩的耳朵。
昌浩奋力抬起头。
数量庞大的黑虫凝视着他和红莲。
从盘据在地底深处的污秽,传来蠢蠢蠕动的感觉。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从未体验过的恐怖污秽爬上来,抓住了昌浩。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战栗从背脊直驱而下,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他感觉缠绕着污秽的某种东西,就要从地底深处爬出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很像以前曾经体验过的黄泉瘴气。
黑虫的拍翅声越来越响亮。傀儡们震响牙齿,吃吃狞笑着。
因为找到了。
所以开心到发抖,吃笑起来。
「不行……」
昌浩按着膝盖,努力想站起来。
那是众榊里的榎藏起来的门,不能让智铺打开。
这时,嘲弄昌浩般飞来飞去的黑虫,大举飞扑过来。
放出神气的红莲也瞬间就被淹没,看不见了。
「红莲!」
傀儡抓住昌浩伸出来的手,狠狠地把他拽倒在地。
像是要报刚才的仇,它们扑到昌浩身上,反拧他的胳膊,施加压力,企图压碎他的手肘。
昌浩硬是把冲到喉咙的呻吟声吞下去,咬紧了牙关。
必须想办法解决。
可是,该怎么做呢?
有东西在脑里爆开。布满皱纹,令人怀念的脸闪过脑海。
他回来了。可是,现在不能动。帮不上忙。
「……!」
但他还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出了名字。
瞬间。
灵压在污秽底下的更深处爆裂了。


群聚在昌浩和红莲身上的黑虫,瞬间消失了。
沉滞的污秽也不知道为什么转成了阳气。
被昌浩的灵缚困住的污秽,全部被移送到尸樱的世界了。
红莲的斗气噗地消散了。
摇晃倒下的神将忽然消失了踪影,接着咚唦一声,变成白色的小怪掉在路面上。
「小、小怪!」
昌浩爬向了小怪。
紧闭着眼睛的小怪还有一丝气息,但全身冷得像冰一样。
确定用神气铺设的道路已经消失,昌浩赶紧察看周遭状况。
到处都感觉不到阴气、污秽。
盘据在地底深处的东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头脑混乱的昌浩,茫然地环视周遭。
突然有个身影掠过视野。
昌浩猛然转向那里,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怀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那里的是榎岦斋本人。
「啊……!」
昌浩大叫后才看出来。
那不是实体。
世界看起来变形重叠了。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仿佛身在水里。
这是留在这个地方的记忆。
他的模样非常年轻,比昌浩在梦殿见到他时还要年轻。
瘫坐在地上的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榎岦斋。




年轻人在朱雀大路来来回回地走动,踢踢地面,点点头。
「嗯,就选这边吧……」
为了慎重起见,他环视周遭,仔细确认四下无人。
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
「要请妖怪、神明都暂时从这里撤走。」
他单手结印,在嘴里念咒文。
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京城。
长途旅行令他疲惫不堪,很想快点找到床铺躺下来。
「呼,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了。」
他用一只手结印,用另一只手掐指计算。
「呃,摄津、山城、大和、还有淡路……很好,没问题了。」
离开故乡后,他绕巡好几个藩国,确认偷偷设置的机关有没有异状。
他边吐口气,边点着头。
「就在这里收尾了……」
挺直背脊调整呼吸的年轻人,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以我们榊之名,做成虚假之门『留』。」
所谓的「留」是众榊使用的隐语,意指虚假之门。
那是模拟通往根之国的入口之门做成的替代之门。
是众榊为了隐藏真正的门,在全国制造出来的精巧仿冒品。
并且在这个被深埋在地底下的门,留下了虚拟的污秽。
即使有人找到,也会被虚拟的污秽欺骗,不会发现这是替代的假门。
但是,凡事都没有绝对。众榊也知道,有人执拗地在搜寻这个门。
从忌部分出来的众榊的使命,就是把真正的门从敌人眼前完全隐藏起来,伪造替代的假门,留住敌人的脚步。
所以,用来欺骗敌人眼睛的门,被众榊称为「留」。
因此,还要把几可乱真的污秽,埋入「留」的底部。
是把在周边飘荡的阴气拉过来,让阴气自然形成盘据的精制污秽。
要制造污秽,必须引发树木枯萎,让气枯竭。
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
那是用枯萎干燥的榎木做成的小人偶。
上面写着一个死字。
这世上最可怕、最令人嫌恶的东西,就是死亡的污秽。
把这东西埋在虚假之门底下,被死亡引来的污秽就会盘据在这里。
年轻人把人偶放在地上,后退几步,拍手击掌,闭上了眼睛。
「布留部布留布、由良由良止布留布。」
接下来念的是灾祸之神、灾祸之物的名字。
有好几种灾祸。
都是在大祓词里被记载为天津罪、国津罪、许许太久之罪的灾祸。
他带着阴气之声,把这些灾祸都放入地底下。
言语只要唱诵就能成为现实。言灵会招来现实,尤其是阴阳师的言灵,更具有强大的威力。所以阴阳师绝不会以言灵唱诵罪恶。
唱诵大祓词的时候,只会说出天津罪、国津罪、许许太久之罪。即使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即使记载在里面,平时也绝不会动用言灵。
只要了解这世间的哲理,想也知道,把罪恶说出来会引发什么事。
这些东西众榊的年轻人都明白,却还是动用了言灵。
「呼……」
年轻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把整个肺都清空了,再擦拭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用尽力气的年轻人,踉跄了一下,当场瘫坐下来。
他敲敲地面,把掌心贴在地面上。
确定在地下最深处的底部已经存在盘据的污秽,以及用来隐藏污秽的欺骗法术后,年轻人的眼神才缓和下来,松了一口气。
「很好,结束了。」
仰头一望,闪闪发亮的无数繁星,正俯瞰着年轻人。
他的视线扫过天空,一一数着那些光芒,喃喃说道:
「我才不会输呢……」
抬头看着天空的年轻人的眼睛,激动地荡漾着。
他仰望着天空,颤抖着喉咙说:
「我才不会被件的预言击倒呢!」
张大的眼睛,泛着泪光。
在他出生时,就被件宣告了预言。这件事一直盘据在他心底,投下了灰暗的阴影。
乡里的人都知道他背负着预言,总是以怜悯、同情来对待他。
看得出来,在那底下有着微微的恐惧。
年轻人都有感觉,但默默地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乡里的人的脸一一浮现脑海,年轻人咬住了嘴唇。
「你们可能不知道……」
低沉、锥心泣血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来。
「骇人的……绝望……」
指甲嵌入紧握的手心里,渗出了血。
年轻人离乡背井,就是为了找到战胜预言的方法。
他边在全国制造「留」,边寻找战胜过预言的人,但到处都找不到。走过好几个藩国,来到了这个京城。
会来这里,是因为听说了某个传闻。
据说,这里有个人类与变形怪之间生下的男人。这个男人拥有强大的灵力,就像活在彼岸与彼岸之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命。
这样的男人,一定有一般人无法想像的难以言喻的想法吧?
找遍全世界,也没有人能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吧?
那么,与出生时就被件的预言困住的自己,或许有相似的地方。
而且,这个男人说不定能改变束缚自己的预言,以及被铺设的道路。
仰天而望的年轻人欲哭无泪地笑了起来。
「希望喽……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自言自语的年轻人,吃力地站起来。
拖着宛如铅般沉重的身体,消失在某个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6 22:59 编辑

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彼端。
没多久,完全看不见了。
「……」
昌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强撑着一步一步东倒西歪地走到年轻人刚才所在的地方。
张大眼睛盯着地面的昌浩,喃喃说道:
「……五十……年……」
不,不对。
昌浩摇摇头。
祖父已经八十多岁,他应该跟祖父同年。
他们是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认识的。
所以,在这地底下埋藏虚假之门,是在六十多年前了。
昌浩无力地跪下来,双手着地。
这个被称为「留」的虚假之门被施加了法术,不断净化着被污秽召来的阴气,又让污秽不会完全消失,经常盘踞在地底下。
经过了六十年,这股灵力不但解除了昌浩的困境,还驱散了充塞的污秽。
昌浩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嗯……
他定睛打量昌浩,一副看出了什么的样子,再三地点头。
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
——啊,你竟然来到了这种地方,好惨哪。
感觉是很遥远的事了。
昌浩问他是谁?他嗯嗯地沉吟了一会,抿嘴笑了起来。
——这是……秘……密。
「……」
昌浩握起贴放在地上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法压抑的情感涌上心头,他呼吸急促,眼角发热。
以前,心还很稚嫩、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他曾经拉起了被逼入绝境的昌浩。
其实,他自己更是被沉重的预言困住、被击倒、心灵严重受创。
「唔……」
昌浩呼吸困难,把声音压在喉头,颤抖着肩膀。
长久以来,长久以来。
他痛苦着、抗拒着,却还是完成命运赋予他的使命,持续保护着这个京城、保护着这个国家。
留下来的法术,还在六十年后救了昌浩。
「呜……」
昌浩用力擦拭眼睛,深吸一口气。
——总之,你就叫我厉害的阴阳师吧。
啊,真的呢。
「好厉害的阴阳师……」
即使因为树木枯萎、气枯竭,而被京城污秽的阴气攻击,虚假之门也不为所动。盘踞的沉滞带来的阴气,两三下就被那股灵力驱散了。
可以做到这种常人无法做到之事的人,昌浩只知道另一个。
他做个深呼吸,抬起了头。
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一直覆盖着京城的云不见了。
环视周遭一圈的昌浩,忽地把嘴唇抿成了一直线。
到处都是倒下来的软趴趴的傀儡,颤抖着扭来扭去。
黑虫消失了,阴气被清除,傀儡虽然还勉强保有外形,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丢着不管,这些傀儡也会自己瓦解消失。
但是,这样会留下意念。它们被强行剥夺了生命、被当成棋子丢弃,这样的怨恨、悲哀会在京城徘徊,不会消失。
总有一天,会引来同样的情感、彼此纠缠、交错盘结,在各个地方沉重且阴暗地堆积起来,改变样貌。
人们把这种东西称为怪物。
昌浩瞥一眼白色的异形,疲倦地笑了起来。
小怪动不动就大叫我不是怪物的模样,闪过脑海。
它说得没错,可是没办法帮它改名字了。
昌浩用力撑起膝盖站了起来,拍手击掌。
「身罢天、影毛形毛、无久那流婆、祢多志止云布波、那登加有良米也。」
昌浩为亡者们的灵魂严肃地唱诵。
「天地远、二叶仁分流、神心、御魂波元仁、返方志多麻方与。」
傀儡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生礼来奴、前毛生礼天、往来流世毛、罢流毛神乃、布登古吕乃内——」
昌浩再次拍手击掌,张开眼睛。
褴褛破烂的衣服啪哒掉落,宛如沙子的白色碎片随风飘逝,消失了踪影。
昌浩想捡起衣服,但手一碰,纤维便啪啦啪啦松开,逐渐溃散。看到这样,他再次拍手击掌。
空气震动,最后残留的一点布也无声地碎裂了。
「接下来——」
昌浩仰望星星闪烁的天空。
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被送往尸樱世界的污秽,都跟红莲的神气一起灌入了那个世界,所以不会马上再充斥阴气,但迟早还是会。
昌浩瞥了一眼动弹不得的小怪。
小怪担心万一尸樱枯萎了怎么办?当时昌浩回它说自己有办法。
他调整呼吸,集中全副精神。
被送到那里的污秽,被施加了昌浩的灵缚。
那就是媒介。
「因此——」
尸樱是靠魔性封锁了门。而那个世界供奉着尸樱。
昌浩决定把整个尸樱世界供奉为神。
「樱咲早矢乙矢大神。」
取了名字,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东西。
昌浩严肃地奏上了供奉为神的秘词。
即使是位在超次元的遥远地方,只要照形式供奉,那东西就会变成神。
以后持续祭祀,这个神就会保护将自己供奉为神的人。
这是这个在世界诞生时,就被订定的哲理。即使是神也不能违背哲理。
既然整个尸樱世界都被昌浩供奉为神了,那么,那个世界的门也成了名为樱咲早矢乙矢大神这个神的一部分,没有昌浩的同意,绝对打不开。
而且因为变成了神,那里的门也会从根干处改变样貌。
那个门再也不会对人界的门造成影响了。
全心全意念完秘词的昌浩,当场瘫坐下来。
身体好重,不听使唤。
才刚察觉莫名的热度,强烈的倦怠感便涌了上来。
昌浩垂下头,吁吁喘气。
「累死了……」
真的到极限了。
他缓缓扭动脖子。
离早晨还很久,当然没有人经过大路。
好安静。路旁的柳树离这里很远,所以可能是从树根传来的虫叫声,要仔细听才听得见。
「啊……有虫叫声呢。」
昌浩眨眨眼睛,喃喃自语。
长久以来阴气弥漫,被沉郁冰冷的污秽覆盖的京城,生物的气息几乎都断绝了。
看来只是没有气息,并不是消失了。可能是提高警觉,屏住气息,隐藏了行踪。
星星宛如撒落的光芒碎片,在湛蓝的天空中眨着眼睛。
「啊,好美。」
昌浩用虚弱的语气悠闲地低喃。
他坐在朱雀大路中央,吹着好久不曾吹过的舒爽凉风。
心里想着该回去了,耗尽气力的身体却不配合,怎么样都动不了。
每个动作都好吃力,眼睛随时可能瞌上,他拼命撑住了。
「必须把小怪带回去……」
昌浩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小怪则是完全陷入昏睡了,大概很接近以前勾阵的状态。
在神气恢复到某个程度之前,恐怕不会醒来。
「是我把它累坏了……」
昌浩匍匐爬过去,好不容易才抓到小怪的尾巴。
即使把它拖过来,它也是动也不动。
通常,这时候它会大叫:「你干嘛啦!」现在却这么没反应,让昌浩有点担心。
「小怪?」
他在小怪耳边叫唤,小怪没回答也没反应。
可是有在呼吸,胸口上下起伏,所以只是睡着了。
昌浩把小怪扛在肩上,按住膝盖,强撑着站起来。
这时候他不经意地看看自己的样子,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哇!」
身上的狩衣破烂不堪。
难道是被大群黑虫的下颚扯破的?
他慌忙检查裸露的皮肤有没有受伤。万一被下蛋就麻烦了。
幸好脸、脖子、手和手臂都没事。
小怪看起来也没有受伤。
昌浩不禁感叹,自己的模样也太惨了。
没有灵力再使用隐藏身体的「叶隐之术」了,他不能这个样子进入皇宫。
无法可想了。
「先回家一趟吧……」
可是,这里离安倍家很远。皇宫比安倍家近,但也很远。
不知道天亮前能不能走到。
想到路程,就更疲倦了。
昌浩全身发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呆呆望着天空。
杵立半晌后,有声音掠过耳朵,昌浩眨了眨眼睛。
「车子……?」
他喃喃低语,慢慢移动视线。
星光洒落的朱雀大路上,似乎有灰白的光芒在黑暗前方亮了起来。
定睛注视好一会的昌浩,倒吸了一口气。
「啊……」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强撑到极限的最后一条紧绷的神经线,噗吱断裂了。
差点瘫坐下来的昌浩,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使出浑身气力撑住了。就在这时候,缠绕着鬼火的妖车直奔而来。
《主人——!》
车之辅找到昌浩,发出嘎啦嘎啦的车轮声,以惊人的速度飞也似地赶到。
在昌浩旁边紧急刹车的车之辅,骨碌改变车体方向,弹起了后车帘。
《在下来迎接您了!快,请上车!》
昌浩感激涕零。
「车之辅……你真是个优秀的式呢……」
把动也不动的小怪扔上车后,昌浩自己也爬上了车子。
再把脚拖进车内,喘口气,就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
「呼……」
吐出筋疲力尽的一口气,昌浩的眼皮就掉下来了。
「……」
跑向安倍家的车之辅,边眼观四方,边轻轻张嘴说:
《呃……主人……》
没有回应。
《呃……老实说……是……》
车之辅稍作停顿,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见从车内传来的两个规律的鼾声。
《累坏了吧……》
担心主人的车之辅皱起眉头,稍微减缓了速度。
为了减少震动,它尽可能绕路选平地走。
嘎啦嘎啦声大作,车之辅惊慌地张大了眼睛。
《啊,糟糕,对不起,主人!》
它反射性地道歉,但得到的回应依然只有鼾声。


在安倍家门前停下来的车之辅,用力地摇晃车体。
被不同的震动晃醒的昌浩,张开了眼睛。
「啊,到了。」
虽然时间很短,但昌浩完全熟睡。
所以,觉得身体轻盈了一些。
他拖着小怪的尾巴,摇摇晃晃地走下车。
把小怪吃力地扛到肩上后,他手按着额头,呼地喘口气。
「我换件衣服就来,你在这里等一下。」
已经不打算自己走到皇宫的昌浩,东倒西歪地钻进大门。
他沿着庭院走向自己的房间,到外廊时,先靠着外廊喘口气。
「以前的我居然会想到收车之辅为式,实在太厉害、太伟大了。」
他边称赞十三岁时的自己,边放下小怪,爬上外廊。
「再撑一下就行了,不能屈服、不能倒下来。」
他边激励自己,边抓着房间的木门站起来。
「总之,先换衣服,再回阴阳寮……」
踏入房间的昌浩,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忽然一个踉跄,背部咚地撞上了木门。
昌浩靠着门,只转动施加了暗视术的眼睛,环视一片漆黑的室内。
「……」
记得出门时,唐柜的盖子是半开的。
橱子的门也没关上,拿出符咒后的盒子,应该是放在矮桌上散乱的纸上。
垫褥上的外褂是斜斜地掀开一半。为了查资料看过的书、卷轴,因为打算事后再整理,所以都先堆在墙角。
脱下来的狩衣,皱巴巴地扔在地上。
可是,那些都……
「——」
昌浩环视室内,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唐柜的盖子盖上了。纸张对齐边缘摆在矮桌上。盖上盖子的盒子,放在关上了门的橱子上面,积了一点点的灰尘也被擦干净了。
原本斜斜掀开一半的外褂,平平地铺在没有皱褶的垫褥上。重新卷好的卷轴,堆在一个地方。书角对齐的书籍,书背向外,按集数排列。
昌浩站在漆黑的室内,张大眼睛,摇晃了一下。
原本皱巴巴揉成一团的狩衣,折得整整齐齐。
放在老地方。
「……」
昌浩跪了下来,慢慢把手伸向狩衣。


刹那间,十分微量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知道这个味道。
挂在胸前的香包,以前也是这个味道。
不用问任何人也知道。
她回来过。
应该是因为某种理由,短暂回来了一会儿。
然后,理所当然似地把这里打扫干净,很快就离开了。
若不是这样,在昌浩回来之前,她一定不会睡觉,等着昌浩回来。
昌浩拿起折好的狩衣,轻轻贴放在额头上。
「真糟糕……」
早知道就应该先整理好。
不该麻烦她,不该让她操心。
看到乱成这样,她不就知道自己忙到日常琐事都先抛在一边了吗?
会养成脱下来就随便丢的习惯,是因为再看到时,都已经折好了。
有人为自己这么做,感觉很开心,就那样放纵自己了。
而今,为自己折衣服的人已经不在了。若不自己折,脱下来的狩衣不管放多久都是皱巴巴一团。
昌浩心里明白,却无论如何都会拖到最后。
「要好好整理才行……」
把衣服贴在脸上的昌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黎明的气息逐渐靠近。
窝在九条宅院的柊子,发白的右半边脸,露出不安的表情。
出现在西洞院大路的女孩,是应该已经死亡的妹妹。
至少,柊子是这么相信的。
妹妹还活着。
喜上心头是事实,但柊子同时也感到战栗。
妹妹带着件,带着那个会宣告毁灭预言的妖怪。
很多人因为被件的预言困住而毁灭。
在这个京城设置「留」的榎的后裔,也是其中之一。
柊子的视线一一扫过竖立在四个角落用来祓除的树枝,咬住了嘴唇。
「妹妹……到底想做什么……」
那孩子什么时候投靠了智铺众?
她究竟知不知道,智辅祭司让病死的自己活过来了?
既然有柊的后裔参与,那么,柊设置的「留」,智铺众应该都知道了。
椿、楸都灭绝了,他们设置的「留」也失去了效果。柊承接了这些门,但柊也只剩下柊子和菖蒲了。
听说榎的后裔拥有惊人的灵力。
可能是在出生时就被预言绑住,所以宛如死里逃生的人,力量特别强。
「……」
柊子盯着自己没有任何伤痕的右手心。
自己曾经死过一次。全靠文重的魂虫,把心和这个身体联系在一起。
「……」
她的眼眸荡漾着哀伤。
再不把魂虫放回文重的体内,文重就会死。没有他,柊子活着也没有意义。
必须让文重活下去。为此,她不惜再死第二次。
泪水从柊子的眼睛滑落。
文重一定会哭。哭了又哭,哭到昏死过去吧。
想到就好难过。
「……」
柊子在衣服下面,抓住因肌肉溃烂而骨头外露的手。
「不……」
丢下他离开,太痛苦了。跟他分开,太痛苦了。
「我想活下去……跟文重哥永远在一起……」
柊子抖动喉咙,低声呜咽哭泣。
见到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又燃起了她不该有的希望。
这条命是靠文重维系的虚缈之命,不久后就会杀了她所爱的文重,成为一团污秽。
她想起众榊设置的「留」。
有建立虚假之门的力量,为什么没办法留住生命呢?
有能力把持续净化污秽的法术摆在「留」的底下,为什么没办法祓除自己身上的死亡污秽呢?
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没办法治愈那种病?
祖父、母亲为什么都吐血而死了呢?
为什么自己也吐血而死了呢?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每次这样的悲叹、这样绝望哭泣,柊子已沦为死亡污秽的心,就会一点一点地沉滞。
哭得抽抽搭搭的柊子,仿佛听见微弱的拍翅声,慢慢环视周遭。
通往外面的木门紧闭着。她怕文重担心,所以关上了。
外面应该有昌浩布设的桃子结界,难道是黑虫突破结界进来了?
柊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黑虫群聚,阴气就会沉淀,危害到文重的身体,所以必须驱赶。
接触污秽会使柊子的身体恶化,但是保护文重的生命更重要。
柊子打开木门,倒抽了一口气。
有个女人站在庭院前,周围都是黑虫。
与柊子的右半边脸极为相似的脸,盈盈笑着。
女人张开抹了鲜血似的红嘴唇,对哑然失言的柊子说:
「我很想念你呢,姐姐。」
「……」
柊子一阵晕眩,靠在木门上。
整个世界好像都歪斜扭曲了。
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妹妹的声音分毫不差。
柊子喃喃叫着妹妹的名字。她的确开口叫了,但只有微弱的气息从嘴巴冒出来,没有听见声音。
女人开心地眯起眼睛,伸出手指着柊子说:
「姐姐,我有个请求。」
柊子全身战栗,不能呼吸。女人如唱歌般,对着她说:
「柊隐藏的真正的门……」
「妳……」
柊子的眼眸仿佛就要应声碎裂了。
「告诉我在哪里吧。」
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死乞白赖的声音,钻入了柊子的耳朵。
「哎哟……求求你嘛,姐姐。你会答应我吧?你是妹妹最喜欢的、最温柔的蓝姐姐啊……」




睡醒的安倍晴明吃力地爬起来。
靠着柱子的勾阵眨个眼睛,把视线转向他。
「原来你一直在那里啊!勾阵。」
勾阵默然回应。
晴明忽然张大了眼睛。
「那家伙……怎么了?」
勾阵垂下视线,看着晴明猛然一指的地方。
闭着眼睛的白色怪物,软趴趴地趴在勾阵膝上。
「啊。」
晴明睡醒了,小怪也没有任何反应,发出微弱的鼾声。
「黎明时昌浩回来过,他说这家伙已经废了。」
「嗯?」
勾阵简单扼要地转达了昌浩说的话,耸耸肩说:
「一个才刚复元,另一个又不能动了。」
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总是有谁不能作战的现状,在神将们心中烙下了阴影。
这么说的勾阵,也不算完全复元。
虽然昌浩和红莲使出全力,祓除了京城的污秽,但也只是做到这样而已。
昌浩把小怪交给勾阵,步履蹒跚地去了阴阳寮。目送他离去时,勾阵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最强的腾蛇终于倒下来了。昌浩也十分衰弱。
晴明虽然从吉野回来了,但还不能动。
合抱双臂叹着气的勾阵,身体稍微动一下,小怪就差点从她的膝盖滑下去了。她把小怪拉上来,帮它调整好稳定的姿势。
在她昏睡期间,曾经无意识地把小怪当成了枕头。现在情况正好相反。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它快速恢复?
「……」斗将一点红陷入沉思,眼睛泛起些许厉色。
位于道反圣域的瑞壁之海,不能用来补充神气。
她想起自己对小怪说过的话。
看着面色凝重的勾阵把小怪放在膝上,晴明似乎觉得很有趣,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红莲难得会超越极限呢。」
昌浩想出来的办法算是成功了。可是,代价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神气被消耗殆尽了。
在那个尸樱世界都能熬过来的红莲,现在居然昏睡了。
「昌浩怎么会想出那么不留余地的办法呢。」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晴明。」
被勾阵狠狠一瞪,老人若无其事地望向远方。
这时候,有道神气降临。
现身的十二神将六合,发现趴在勾阵膝上的小怪,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
他什么也没说,用黄褐色眼睛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勾阵默默地耸耸肩。
晴明代替她回答。
「是昌浩把它累成了这样。」
这个说明也太省略了,但六合似乎这样就明白了。
收到昌浩放的式后,竹三条宫的六合、风音便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以备万一时可以马上应对。
昌浩的法术和腾蛇的斗气,铺起了一条通往尸樱界的道路,把污秽连同斗气一起灌入了那个世界。
就这样,产生了惊人的法术波动。
经过了六十年,六合再次见识到古老、古老知己的灵力。
待在他旁边的风音,表情僵硬地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她非常熟悉,但性质与她完全不同的波动,看得出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动荡。
当一切结束,恢复平静时,风音抹去表情开口说:
——龙脉的乱流在京城的地底深处绕行。
充斥大气的污秽消失了,但盘踞在「留」底下的阴气没有清除干净,还有残留。
那究竟是榎的法术留下来的,还是另有其他原因,目前还不清楚。
「……」神情凝重的晴明思索了好一会。
好不容易回来,却没办法行动,令他懊恼不已。可以的话,真不想老去。
「放式吧……」
勾阵和六合都把视线转向终于开口说话的晴明。
他拜托六合把矮桌、砚台盒、纸张拿到垫褥旁,在单衣上加件衣服后,开始磨墨。
全新的衣服是藤花用道长送来的布料缝制的。
听六合提起,勾阵张大了眼睛。
「哦……那个左大臣还在做那种事?」
「没想到他那么固执。」
「真是个死心眼的男人。」
听到神将们的冷酷批评,老人只能默默苦笑。
他可以理解左大臣的心情。至于正不正确,就不去思考了,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振笔直书后,等墨干,再把纸折起来。经过加持的信,打个结,再吹口气,就变成了一只白鸟。鸟张开翅膀,无声无息地飞上了许久不见的晴空。
有点张不开眼睛地望着天空的勾阵,听见老人的喃喃低语。
「老是麻烦他们,真不好意思。」
「你把式放去哪里?」
遥望式消失方向的勾阵询问,晴明用深思的眼神回答她说:
「放去播磨的神祓众,我想他们的眼线说不定查到了什么线索。」
神祓众为了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派了眼线到全国各地。
晴明在信上说,他会把京城的现状通知他们,也请神祓众提供拥有的情报。
从京城到播磨国非常远,式最快也要傍晚前才能飞抵菅生乡。
晴明合抱双臂喃喃说道:
「拜托天狗会比式更快吧……」
听到主人一回到京城就说想使唤妖怪,六合与勾阵无言地交换了视线,更加确定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不会改变。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6 22:52 编辑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6 23:01 编辑

这条道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谁铺设的?道路的尽头又是什么?
离上一集有一段时间了,是好久不见的少年阴阳师。
在这本书即将出版前,就先出版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新书。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白面所困》是全新创作。
少年阴阳师通常也都是新作,所以这些日子就是不停地写。
真的是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都写不完。一直写、一直写、一直写,终于写完了这两本。接下来要写《吉祥市所有怪事承包处》……
写作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因为怎么写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尤其是这一本,终于跟好几年前、好几个篇章前铺下的伏笔连接上了,所以更有几年来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的感慨。
但是,还没完、还没完喔。呵呵呵,千万不要错过下面几集,呵呵呵……


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也出了电子书版《少年阴阳师》的全集版(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架)。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成为长系列书,所以集数相当多。电子书的优势就是再怎么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大,所以对于今后要开始看《少年阴阳师》等长系列书的人,我个人建议看电子书。
不过有些长系列书刚开始看时,也没想到会变那么长。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看已经出版很多集的长系列书时,建议看电子书。
全集版的内容是:少年阴阳师1「穷奇篇」、「风音篇」、「梦的镇魂歌」、「天狐篇」、「竹姬奇缘」;少年阴阳师2「珂神篇」、外传「归天之翼」、「幽幽玄情」、「玉依篇」、「飒峰篇」、「神威之舞」;少年阴阳师3「竹笼眼篇」、「尸樱篇」、「浮生幻梦」。
大家觉得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三集好不好看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成光流

 楼主| 发表于 2016-8-22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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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6 23:03 编辑

[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四卷 凝聚之墙 [台/简]
45卷更新完毕,下载地址:
[结成光流][少年阴阳师][道敷篇][台/简/繁][TXT&EPUB]

发表于 2016-8-24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我的问题吗
图片看不见额
 楼主| 发表于 2016-8-24 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6012 发表于 2016-8-24 00:11
是我的问题吗
图片看不见额

轻国的问题,上传的图片一般显示不来,另外图片的位置很难弄,我上传到其他相册(贴图库、QQ空间……)
发表于 2016-8-24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不记得之前看到的是第几十几卷了
发表于 2016-8-24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比较好奇为什么能连载这么多卷
 楼主| 发表于 2016-8-24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1165532858 发表于 2016-8-24 19:17
比较好奇为什么能连载这么多卷

连载了十几年了(好像是2001年12月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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