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眠都]我的怪物眷族2[台/简]

化物语

我的怪物眷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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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日暮眠都
插画：ナポ
译者：吴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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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岛孝弘将袭击自己的艾拉克妮命名为「葛蓓菈」，纳为第三名眷族，但萝兹对葛蓓菈依旧有所提防，也与人类加藤真菜存在隔阂。另一方面，孝弘跟葛蓓菈前往森林探索时虽不幸身受濒死重伤，却得到了新的眷族。此外，听葛蓓菈提及曾见到身着铠甲的人类军队，孝弘一行人决定前往他们所在的「北」方一一在「成为小说家吧！」网站连载的异世界生存奇幻第二集！

　　Contents
　　01　新的眷族
　　02　疑念与信赖
　　03　心底的深穴
　　04　傀儡的愿望～萝兹的视点～
　　05　山雨之兆
　　06　心之道、魔力之道
　　07　暴虐再起
　　08　姊妹应有之姿
　　09　主人应有之姿
　　10　想守护的景色
　　11　向北而行
　　12　傀儡的心愿
　　13　森林小径
　　14　遇见人类
　　终章　和异世界人接触
　　番外　费解之言～萝兹的视点～

化物语

　　01　新的眷族

　　我不经意地醒来，时刻还是昏暗的清晨。
　　异于平常的凉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莉莉？」
　　平常总会抱着我的莉莉，今晨却不在身边。
　　不，不对。
　　莉莉她其实是在的，我睡着的期间，她一直在底下充当我的床铺。
　　但是，少女型态的她，此刻不见踪影。
　　「人呢……？」
　　我依旧茫然。
　　其实莉莉以前就曾提过了，睡眠方面的问题可说是我的一大障碍，刚睡醒时状况尤其糟糕，正常运作的脑细胞可能不到平常的十分之一。
　　关于睡前发生的事，直至今日的一切来龙去脉，现在的我可说全都无力思考，光是『莉莉不见了』这件事，就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思绪。我只想要她——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而我的呼唤，得到了她的回应。
　　身下被我当成床铺的胶状物质——史莱姆的半液态体组织开始蠢动。
　　我整个人还躺着，左右而来的触手攀伸到我的腹部一带。
　　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大概会误以为我是个『眼看就要被史莱姆吞食的可怜牺牲者』，但我当然不这么想，仅是泰然处之。
　　因为，这史莱姆可是我的眷族之一，而我就是那个虽然比不上她们，却有幸率领她们的『主人』。
　　绕上我腹部的透明触手化为臂状雏形后，先是产生一阵脉动，接着才逐渐形成少女的手臂，细腻的肌肤色泽从指尖依序蔓延至手腕、前臂、手肘、上臂以至肩膀。
　　大概是睡糊涂了的关系，恍恍惚惚地看着这景象的我，眼睛眨了又眨。面对她光彩夺目的白皙皮肤，一时沉醉于史莱姆化为少女的美丽变身情景中。
　　一对柔软的触感，抵着我的背后。
　　代表生命象征的鼓动噗通、噗通地传来，耳边也感受到少女醉人的气息。
　　眼前一切，都是拟态而成的假货。
　　然而对我来说，一切全都与真货拥有同等价值，是我活着的证明。
　　「早安，主人。」
　　我稍微转过身后见到的，是耳朵后方那位与史莱姆相连的少女的微笑。
　　「喔，莉莉，早……嗯！？」
　　话还没说完，我的双唇就先被堵住了。
　　不但如此，莉莉甚至趁着我睡醒正昏沉时，把舌头伸了进来，就像是拥有自己生命的软体动物般，开始与我的舌头缠绵。
　　我就这么被她恣意享用着，感受那炽烈的恋慕，而沉溺其中的她，喘息声在宁静的早晨里荡漾。
　　……莉莉她似乎很喜欢亲吻。
　　自从跟她有了亲密关系的那个夜晚起，我就发现她这不知道该不该算性癖的习性；她不但总是主动索吻，吻起来也总是没完没了。
　　其实这样很好，毕竟我也是个男人，不会嫌弃这种事。
　　但这偶尔会令我不安，心想自己咽下的那些不算少的唾液，会不会其实都是莉莉史莱姆的体液一部分。
　　唾液也是人类的分泌物，说起来就是一种体液，但要是换作史莱姆的体液，怎么说呢……带来的又是另一种赤裸裸的感觉。
　　如果她只是喜欢亲主人喜欢得不得了，倒还给人可爱的感觉，但若那行为其实是『成为主人的一部分并感到愉悦』之类的性癖，那么我虽然以主人自居，可没把握承担得起这么沉重的思慕。
　　「……噗哈！」
　　当我细想着这些时，莉莉似乎终于满足了，放开绕上脖子的手臂将我松绑。
　　而此刻我也总算清醒……后悔得无地自容。
　　一大清早的，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也是因为睡昏了头，我竟然这样毫无自制力。
　　「主人……」
　　而莉莉那挑逗的神情，明白显出她的意犹未尽。
　　我太清楚她是所谓的肉食系女子，看来这下得由我先收心才行。
　　「……莉莉，早安。」
　　「嗯，感谢您的款待。」
　　「抱歉招待不周……不，这样的对话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啊哈哈。早安，主人。」
　　彼此问候完，我起身离开莉莉提供的床铺，轻轻甩头挥别情色的氛围，赶走早晨高涨的邪念后，重新面向莉莉。
　　「倒是莉莉，你身体没事了吗？」
　　我们东行途中遇上的最大危机——与白色艾拉克妮进行的殊死之战，到今天已经过了一整天了。
　　这段期间，我们待在艾拉克妮的巢穴里养伤。
　　这次不只是我，眷族莉莉与萝兹受的伤更是严重。
　　莉莉伤重到连动用自己的第三阶治愈魔法都无法完全康复，不能不静养。而萝兹也得重新制作严重毁损的零件，否则根本无法正常动作。
　　平时即使在我入睡时也维持少女姿态的莉莉，今天之所以不这么做，恐怕就是因为没有余力变身的缘故。而如今仔细一瞧，她的笑容也的确有些无力。刚从史莱姆变身为少女的她，虽然裸着上半身并遮起胸部，但看到那虚弱的脸色，我那先前接吻时挑起的情欲，也跟着平息了。
　　「啊哈，看来还是有点勉强呢。」
　　「那就回去睡吧。」
　　我轻拂着她那头亚麻色发丝，她开心地眯起眼。
　　「嗯，我会的……」
　　说完，少女的上半身沉入史莱姆的身躯。我持续轻抚着少女的头，直到她整颗脑袋消失为止。随后拍了拍史莱姆那滩平的身躯，转过身子。
　　而就在不远处，傀儡平坦的脸正瞧着我这儿。
　　「……早安，萝兹。」
　　她是我的眷族之一·魔法傀儡萝兹。
　　看来事情从头到尾都被她看见了，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还是教人尴尬。我压抑着心中的害臊，来到她的身旁。
　　「早安，主人。」
　　一如往常拿着加工用小刀忙着工作的萝兹，小声回应我的问候。她之所以压低音量，是因为裹着床单的加藤就睡在不远处。
　　「您今天起得真早。」
　　「一睁开眼，就被她给弄起床了。」
　　「这也没办法，毕竟大姊昨天一整天都没跟主人撒娇啊。」
　　我昨天的确是为了养伤而睡了整天，让莉莉想撒娇也没办法，而她刚刚的行为似乎就是压抑太久所带来的反作用力。
　　「特别是前天晚上，大姊才被加藤教训过一下。也许理性方面知道自己有错，但情感方面还是希望能跟主人好好撒娇。」
　　「前天晚上吗？这么说来关于我不在时发生的一切，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们详情。现在正好有机会，能请你告诉我吗？与其听当事人的说法，萝兹你这第三者的话应该会比较客观。」
　　「好的。」
　　在那之后，我花了三十分钟，听萝兹诉说我被白色艾拉克妮抓走时，她们之间发生的事。
　　等听完整个经过，我不禁叹了一声。
　　「看来我们这次还真是受加藤照顾了。」
　　这次，她等于是为我收拾了残局。
　　眷族们的不安定，其实我也略有所觉，这次与其怪莉莉失去冷静，更该怪我没能事前防患于未然。而就算不是这样，她也照顾了我的眷族，身为主人的我，自然得代替她们好好报答。
　　但教人过意不去的是，把加藤交给可信赖的人收留，恐怕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接着，我又问了萝兹她自己的工作进度。
　　「我的身体零件，已经在昨天全数更换完毕。」
　　如萝兹所言，她身上已经没有那些不忍卒睹的裂痕。
　　不但如此，她的身体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带有裸露在外的木纹，看起来就像是泛白的服饰店服装模型。
　　看着她的新模样，我想起自己现在插在腰际的那把剑。
　　这把剑是魔法傀儡·萝兹制作的魔法道具之一，明明是用木材削成，却拥有被莉莉评为『大马士革钢』的金属质感。萝兹现在的傀儡身躯，也是由她重新亲手打造而成，那么就算魔力带来异于木材的质地，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我的手艺进步了，身躯的强度也比以前增加许多，这应该能帮上主人您的忙。」
　　「是吗？我会拭目以待的。」
　　「但问题在于装备。我们有许多装备在两天前的那一战里报销，如果要重新打造，我想想……也许得花上四天左右。」
　　「是吗，不过这也没办法。没关系，你就花些时间，为我们做点好武器吧。」
　　这其实不见得是坏事。既然萝兹的手艺进步，能把装备全部翻新，也等于是提升战力。
　　……不过这样一来，萝兹又有好一阵子无法参与行动了。
　　再加上，莉莉还需要一段时间疗养。
　　这些倒不是什么问题。她们为我努力工作，本来就需要休息。
　　问题在于，我该怎么办。
　　我昨天也被倦怠感以及幻痛折腾了一整天。
　　我虽然没生命危险，但受的可是重伤，就算接受治愈魔法而痊愈，体力却是一去不回，因而造成那样的倦怠感。至于幻痛，我想那应该是人类脆弱的身躯依旧记忆着当时的痛楚才导致的症状。
　　但休息了一天，今天我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现在的我，已经能随心所欲地活动。要是能动却不动，就叫作怠惰。
　　「不好意思，萝兹，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结果一听到我的话，萝兹单脚一跪并垂下头说道：
　　「主人的愿望优先于一切，请您尽管吩咐。」
　　「倒也不必这么恭敬就是了……也罢。我想拜托的是关于新装备的事，要是可以的话，请你先打造我的装备。」
　　「这当然没问题，我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
　　「大概多久能好？」
　　「我想想……工作已经着手进行，应该今天中午前就能够完成。」
　　「这样啊？也就是说今天中午以后，我就可以重新探索森林了吧。」
　　「您打算动身了吗？」
　　听了她带点讶异的口吻，我点了个头说：
　　「我们之前虽然往东前进，但接下来恐怕有好一阵子离不开这里。所以我心想，既然身体能动了，不如就利用这段期间找些新眷族。」
　　「但是主人您应该也知道，大姊现在还不能行动。要我陪您一起去吗？不过要是这样，工作就得挪到晚上，装备也会更晚完成。」
　　「不了，萝兹你专心制作装备就好。虽然莉莉跟萝兹你们动不了，幸好我现在已经有了另一个可靠的战力。」
　　「……您打算在她一个人陪伴下前去探索吗？」
　　一听懂我的打算，萝兹的口吻凝重了起来。
　　「怎么，萝兹你不赞成吗？」
　　「只是觉得主人您伤愈不久，实在不该勉强自己。」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你应该不需要这么担心。」
　　说着，我扭了扭身子，向她证明自己并没有哪里疼痛，身体健康得很。
　　「不过嘛……萝兹你说得没错，刚痊愈的人的确是不该逞强。」
　　萝兹才刚为了白色艾拉克妮袭击一事捏过冷汗，现在会如此敏感也是情有可原。我总不能害她老是为我担心，现在也许是该让个一步。
　　「好吧，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安分地待着，观察身体是否真的完全康复，等明天早上再出发。这样总行了吧？」
　　「……好的。」
　　萝兹虽然依旧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让了步。
　　只要我今天一整天下来乖乖待着，不发生什么问题，我想她到时应该也能够接受才对。
　　于是，我静静地待着，看着萝兹工作……后来加藤醒来，我们一起吃过早餐，接着过没多久便闲得发慌。
　　看来我一直没发觉，自己已经患上一种『得找点事做』的强迫症。以防万一的静养对我来说，就只是段痛苦的时光。
　　这下可伤脑筋了。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反悔出门，加上又跟萝兹说了要静养，也没办法做挥刀健身之类的活动。
　　「主人，您要去哪里？」
　　我一起身，眼尖的萝兹随即问道。我想她大概是因为莉莉正在休养，想连莉莉的份一起看紧我吧。
　　「只是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是吗？那么请慢走。」
　　结果她似乎也发现我闲得没事干，一种既像无奈又像死心的某种情绪透过联系传来，于是我赶紧离开现场。

　　◆　◆　◆

　　将圆木以蜘蛛丝扎成的艾拉克妮巢穴，在两天前的战斗里一度支离破碎。但昨天经过萝兹修缮改装后，舒适度获得惊人的改善，本来人类连要走在上面都有些吃力的地面，现在只要稍微留意别勾到鞋子而被绊倒就行了。
　　我来到艾拉克妮的巢穴外，踏上长了青苔的地面。
　　很快地便找到那白色身影。
　　「葛蓓菈。」
　　「喔，主君，是你啊！」
　　来到艾拉克妮巢穴外一呼唤，白色的艾拉克妮——葛蓓菈便搔痒般动起她的蜘蛛脚肢，白皙的少女脸庞绽出笑容。
　　这个『葛蓓菈』是我昨天为她取的名字。
　　由于我知道的花名很快就用光了，为了取她的名字真是煞费苦心，莉莉也因为睡着而帮不了我，最后只好请加藤帮我想。
　　——叫※Gerbera怎么样？(编注：非洲菊的学名。)
　　——这种花还有所谓的蛛丝品种，花瓣就像蜘蛛丝一样细致呢。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不知道是不是难得有机会为人取名，加藤脸上虽然依旧缺乏表情，却自始至终乐在其中。
　　然而话虽如此，我依然再次麻烦了她，心中既感谢而又过意不去。要是没有她，白色艾拉克妮现在搞不好就会真的以郁金香为名了。
　　当然，我大可不必执意用花卉命名，更何况当初第一号眷族虽然叫作莉莉，但也并不是来自于百合。
　　但就算没这必要，我却有充分的理由必须这么做。
　　——当事人不希望只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取自花卉。
　　她说，不希望自己被排挤在外。尽管当时是在那样的际遇下认识的……不对，应该说就是因为有了那样的相遇，才让她格外珍惜伙伴。
　　而我非常欣赏她这样的心态，接着开口问：
　　「对了，葛蓓菈，关于之前拜托的事，你准备好了吗？」
　　昨天，我交代了她一件事。
　　于是，葛蓓菈白皙的脸庞上，浮现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嗯，刚刚完成了。成品就像这样，你觉得如何？」
　　她递给我一叠光泽柔亮的白布。
　　正确来说，这是一件白色衣服，只有简单朴素的开襟设计。
　　这白布是用艾拉克妮的蜘蛛丝织成的。我昨天请葛蓓菈示范过，只见她用几根木棒跟蜘蛛脚，便能灵巧地织出布料。
　　根据莉莉拥有的水岛美穗的记忆，她使用的织法似乎叫作腰机。道具虽然含有葛蓓菈自己的改良，但原理都是一样的。身为怪物的她上半身披着遮掩少女身躯的薄布，就是透过这技能而来的。
　　既然目前物资缺乏，当然没有不好好利用这项技能的道理。不过我拜托她织的当然不是那种薄纱，而是更扎实的布料。
　　于是我伸出手，试试那衣服的质感。
　　我本来以为既然是蜘蛛丝，成品大概会有些黏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布料摸起来就像丝绸般滑顺。我不知从哪儿听过，蜘蛛网的丝分为纵丝与横丝，各有不同的特性，但这布料不分纵横，全都是以没有黏性的丝线编织而成的。
　　「如何，主君，还挺不错的吧？」
　　对品质深有信心的葛蓓菈，美丽的红眼闪闪发亮，探出身子问道。
　　她的这点跟萝兹有些相似。萝兹每次交出成品时，也总是带了些欣喜与自豪，充满对我评语的期待。不同的是葛蓓菈个性没有萝兹沉稳，此时简直就像是要抱到我身上。
　　我觉得她似乎不太懂得跟人保持距离，未免贴得太近了些，甚至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吻上她。
　　「好吧，老实讲，我实在没想到你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
　　「对吧？对吧？」
　　「真是不容易啊。嗯……这下我知道你有多能干了，拜托你稍微离我远一点吧。」
　　我手搭到葛蓓菈肩膀上，与她隔出一段距离。
　　掌心碰触到少女的纤体，让我的心跳随之加剧，但我依旧面不改色。
　　……虽然这一切大概都已经透过联系传到她那儿，故作冷静也意义不大就是了。
　　「那么你赶紧把这穿上吧。你现在这副打扮，该怎么说……实在教人眼睛不知往哪儿摆。」
　　本来事到如今已经不必再多说，但葛蓓菈的打扮实在是异常惹火。特别在正午阳光下，那身与薄纱无异的上衣，根本遮不住底下的肌肤。
　　而披着这样的上衣，她本人却不曾动手遮掩过胸部。要说这因为她是怪物倒也没错，然而要是换做缺乏理智的男人，恐怕会忘了她那蜘蛛的下半身，出手非礼她也说不定。
　　虽说遇上那种状况，对方大概三两下就会被打倒了。
　　就算没想非礼她，遇上葛蓓菈时就已经等同死路一条。
　　能让这么强大的怪物加入我方，我也许该好好感谢上帝也说不定。
　　「快点穿上。」
　　话虽如此，这跟那可是两回事。
　　本来希望我多赞美她几句的葛蓓菈，听我口气坚决，似乎也无意反抗，乖乖照着指示做。
　　「知道了，知道了，别这么生气嘛……倒是说来也奇怪，本宫还以为主君你挺喜欢这身打扮，从刚才就直盯着本宫的身子瞧，怎么突然这么反感。」
　　「……」
　　看样子，我自己也有些缺乏理智。
　　要是能够辩解，我必须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完全是出于无心……不对，目前这种情况，无心似乎比蓄意还要更糟糕。
　　难不成，我其实正欲求不满吗？
　　我虽然每天跟莉莉一起睡……或者说，睡在她的身上，但自从初夜那天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亲密关系。毕竟光是活下去都很艰难，根本没有那种余力，而我也觉得以自己如今的处境要是还沉溺于那档事里，就像是背叛了自己。
　　何况最近晚上加藤就睡在一旁，还有总是醒着工作的萝兹。我的欲望可没有冲脑到能在开放空间里大剌剌地做那档事的地步。
　　话虽如此，既然那些欲求不满的现象都在这种场合冒了出来，看来我今后得再多留意些才行。
　　……脑子里虽然回荡着『男人不就是这样吗』的呢喃，但要是听从这恶魔之声的指使，我就跟某个姓加贺的人没有两样，这样是不行的。
　　「我换好衣服了，主君。」
　　从无益的思索里回过神，我将视线转回她身上。
　　……这次她的躯体不再若隐若现，让我着实松了口气。
　　若要谈健全度，她的领口似乎还是有些过于敞开，但女性服装这一块，我也不可能提什么意见。毕竟在原先的世界里，每到假日，那些正值青春的女生们，有的穿得甚至比这还要火辣。
　　再说，她穿起那衣服确实很好看。
　　一头梦幻的纯白长直发、细腻的脸蛋配上神秘的红色眼眸，让葛蓓菈腰部以上的身姿几乎就像个妖精。而在白衣衬托下的她虽然严肃得就像个女神，但由于那副稚气的表情，反倒给人可爱的印象。
　　「怎样，主君，我穿起来好看吗？」
　　「嗯，挺可爱的。」
　　「是、是吗？想、想不到您竟然用可爱来形容……」
　　我随口的赞美，让葛蓓菈白皙过头的肌肤霎时泛起红晕。
　　这身净白的肌肤反倒让她颈子到胸口的红潮无所遁形，嘴角跟着扬起傻笑。由她生活的环境来看，拥有如此美貌却不习惯别人称赞，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她是人类少女，那我还真担心她会不会被坏人给拐走呢。
　　等喜上眉梢的葛蓓菈心情平复，我接着开口说道：
　　「这件事我昨天也提过了，要是你今后也能帮我们做些衣服，我会很感激你的。」
　　我可不希望目前仅有的衣服逐渐老旧报销，到时一身褴褛。这不只卫生层面有问题，精神上也是种折磨。
　　食衣住行可是生活的基本，要是可以，当然是愈讲究愈好。
　　「我应该可以期待衣服的韧度吧？」
　　「嗯，毕竟这可是用上了本宫的蜘蛛丝制成，没那么容易被撕破，而且也刺不穿。」
　　「听起来好像挺可靠的。」
　　「那么本宫这就来挑战看看，制造火獠牙也咬不破的成品！」
　　「好啊，我会拭目以待。」
　　被火獠牙一咬，就算衣服没破，我的肉身恐怕也撑不住吧……当然这种事想归想，没必要说出来浇熄她的热情。既然接下来还得在无人开拓的森林里闯荡，衣服当然是愈耐用愈好。
　　……说到在森林里闯荡这件事我才想到，还有件事得拜托葛蓓菈。
　　「抱歉，葛蓓菈，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无须为一点小事介意，只要本宫办得到，尽管包在本宫身上。」
　　葛蓓菈心花怒放般拍着胸脯保证。知道自己能为首次得到的伙伴做些什么，似乎让她乐不可支。
　　这是很好的倾向。看来她要融入我们，应该不会花上太久的时间。
　　「明天，你能陪我一起进森林吗？」
　　「跟主君你吗？这当然不成问题，但要是主君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必专程前往，由本宫弄来就行了。哪怕是要一百头火獠牙的肉，对本宫来说都易如反掌。」
　　「那种难吃的肉我可不需要。不是这样的，我得自己到森林里探索。话说我好像还没跟你提过，我这种率领怪物的力量，得要在那怪物附近才能起作用……」
　　我一边对刚成为同伴的葛蓓菈补充新知的同时，一边感受到进入异世界至今，头一次产生一种生活上了轨道的感觉。
　　大家携手跨越险峻的难关，得到新的战力。
　　当时的我相信，接下来一切都能渐入佳境。

化物语

　　02　疑念与信赖

　　「抱歉啊，这样催你赶工。」
　　「……不会。」
　　翌日，我从萝兹手上接下全新的装备。
　　那些成品跟之前一样，包括了胸甲、下半身的护具以及大盾；但每样都不像先前那样呈现木材质地，而是化为泛黑且质地坚硬的物质。
　　虽然比不上同样由萝兹制作的『仿大马士革钢剑』，但强度似乎比过去更加提升。这样的装备要是能一人一套，对战力肯定大有帮助。萝兹还是老样子，干得真是太好了。
　　「那么，既然准备完成，我也该出发了。」
　　探索的准备结束后，我跟萝兹以及加藤打了声招呼。
　　最后，我用指尖轻抚宛如家具般原地不动的半液态怪物表面说：
　　「莉莉也是，我要出发啰。」
　　但她毫无回应。
　　为了疗养身子，莉莉切断了意识，这说起来近似于人类的睡眠。此刻的她维持不了拟态。
　　虽然她就像昨天早上那样，一天会『醒来』个几次，但那一看就知道状态欠安的身影，看了实在教人有些于心不忍。
　　既然她身为拥有强韧生命力的史莱姆，应该几天之内就会复原，不过在那之前，也许我该让她专心休养才行。跟她打完招呼后，我便离开了她们。
　　「主人。」
　　但是走出巢穴前，萝兹却追上来把我叫住。
　　我回过头，以为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您真的要去吗？」
　　「……你怎么又来了？」
　　我这下不禁蹙起眉。从昨天开始，萝兹就一直反对我今天的森林探索之行。
　　跟白色艾拉克妮的决一死战才过了三天，她的担忧可说是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的她，实在是有点操心过头了。
　　「我应该也说过好几次了，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你尽管放心吧。」
　　「这我是晓得……」
　　萝兹显得吞吞吐吐。
　　「但除了这点，还有其他……比方说，安全方面的疑虑在吧？」
　　「你指的是？这个艾拉克妮巢穴的安全性吗？」
　　安全方面的疑虑……原来如此，她之所以反对，也是基于这一部分的考量吗？
　　但关于这点，我认为她一样是多虑了。
　　「别担心，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把莉莉叫醒吧。只要有你们两个在，不管对上什么怪物应该都不会输的。」
　　莉莉虽然目前状况不佳，却也没虚弱到连一两波攻击都承受不了。
　　更别说我们最初可是只有莉莉与萝兹两名战力。住在洞窟那时，莉莉一旦出洞窟采集食物，就只剩萝兹一个保镖。相较于当时，如今莉莉跟萝兹两人都在，安全性可说是更加提升。
　　「而且，这个艾拉克妮的巢穴周边，也没什么怪物会接近的。」
　　艾拉克妮是高阶怪物，没什么怪物会接近其巢穴——会接近的那些怪物都已经在漫长岁月里被淘汰光了。
　　「……我们的安危一点都不重要。」
　　然而听了我的话，萝兹摇摇头说：
　　「我担心的是主人您。」
　　「……这才更不需要操心吧？我的保镖可是葛蓓菈，是那个白色的艾拉克妮啊！」
　　我一边说服萝兹，心中的疑惑也开始萌芽。
　　「我说，萝兹，你为什么如此反对我进森林？」
　　就算萝兹再谨慎，也未免太过操心了，何况她平常很少对我的方针唱反调，是那种把异议埋在心底，默默完成指示的人。这个性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但目前的言行显然不符合她的个性。
　　「萝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
　　「我太了解你了，你大概是觉得『说出来不合我的意』，所以才把真心话给闷起来吧？对我不必这么客气，要是有哪里不满，全部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因为你是我的眷族，我最宝贵的同伴啊！」
　　即使我这么说，萝兹依旧犹豫不决。
　　我抱着耐心等待下去，没想到她却在随后唐突地跪下磕头道：
　　「真的很抱歉，主人。」
　　「……怎么了，干嘛突然道起歉来？」
　　「我懂主人您对我们眷族的照顾，认为这缘分难能可贵，也不愿糟蹋了它。」
　　萝兹垂着头，开始吐露自己的心底话，而她心中的愧疚与难为情，也透过联系传达到我这里来。
　　然而我不解的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产生的情感。
　　而萝兹就像是要回答我的疑问，垂着头继续说道：
　　「但我实在没办法——像对大姊那样信赖葛蓓菈。」
　　「……什么？」
　　这句自白实在是大出我的意料。
　　而正当我无言以对，萝兹又进一步说了：
　　「好歹请主人等我或大姊有一边能够自由行动之后，再到森林探索。」
　　简单来说，她想表达的是『葛蓓菈这人信不过，请让我或莉莉担任您的保镖』。
　　「……这就是，你反对我进森林的真正原因吗？」
　　我一阵晕眩，因为我明白萝兹这番话是多么严肃。
　　「你无法原谅葛蓓菈吗？」
　　「……是。」
　　「这样啊。」
　　可恶，看来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吗？
　　三天前的夜里，莉莉同意我伸手邀请白色艾拉克妮加入，害我完全忘了这种可能性。
　　——我是为了守护主人而存在，即使此身化为木屑，也在所不辞。
　　这是萝兹以前曾对我说过的话。
　　即使同为眷族，萝兹跟莉莉却不一样。
　　维护我的人身安全，是萝兹肩负的职责，她的本质可说是守护者。不接受一切伤害她主人的事物——萝兹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这样的她当然无法原谅伤害过我的葛蓓菈。说起来也不能怪她，这甚至是身为主人的我应该设法调解的部分。
　　「真的十分抱歉。」
　　「别这样道歉个不停。你会无法原谅她，说起来也是莫可奈何……」　　要我原谅那些趁着营地瓦解时霸凌我的学生，我想我也办不到。
　　他们当时陷入恐慌，是因为身处非常状况；大家平常都是善良的百姓，错的是那恶劣环境……我有各种能够说服自己的想法。
　　想法——只在心里想想的话。
　　但我不觉得，自己真有办法那样认为。
　　他们如今全都死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们，不会祝福他们死后成佛上天堂之类的。
　　人的心就是这样，总有些光靠理性无法控制的部分。
　　另一名眷族莉莉虽然原谅了葛蓓菈，但这并不代表萝兹心胸比她狭窄。
　　莉莉将我的心情摆在最优先地位，萝兹则是更重现实，也就是我的人身安全，而这次凸显出的，就只是这样的差异。这是她们的个性，不可否定的人格表现——至少，我无意糟蹋她的这份设想。
　　要是再更进一步说——这句话可能很冷血，但这次的事情完全是葛蓓菈错在先。
　　曾是暴虐化身的白色艾拉克妮，的确伤害过我们。
　　这种事覆水难收，就算事后再后悔，也不可能改变得了过去。
　　当然，我是相信葛蓓菈的。
　　并且，也希望其他眷族能够相信她。
　　尽管这么说，但我不该强迫萝兹相信葛蓓菈。那算不上真正的信赖，透过那样的方式建立的关系，也显然不会是我所期望的结果。
　　葛蓓菈得在接下来，赢回自己在相遇之初失去的信赖。
　　话虽如此，我认为这应该用不着操心。
　　花时间脚踏实地累积信赖，也许才是打造人际关系的正道。先不提我自己，说起来莉莉能够坦然接纳一度与自己为敌的白色艾拉克妮，反而才是特例。
　　葛蓓菈现在需要建立的，是值得让人信赖的成果。
　　只要拿出成果，萝兹总有一天会接纳她的。而值得庆幸的是，萝兹拥有理性的心，要接纳早已有所反省的葛蓓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目前这现况，萝兹自己肯定也不好受。
　　要是可以，她肯定也不愿怀疑同为眷族的葛蓓菈，否则我根本不会从她的自白里感受到惭愧之意。
　　既然双方都有心握手言和，她们一定不要紧的。
　　当然，身为主人的我，也会帮忙牵起她们的手。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我一时陷入思索。
　　萝兹之所以信不过葛蓓菈，是因为她曾经伤害过我。
　　因此，若要让葛蓓菈得到萝兹的信赖，最快的捷径还是得让萝兹看到她『帮上我的忙』。
　　而说起来虽然是结果论，但我接下来请葛蓓菈担任保镖一同前往森林，可说是正确的决定。
　　要是能找到新的眷族，就是最一目了然的成果。
　　跟萝兹谈完后，我离开艾拉克妮巢穴。
　　一来到外头，就看见葛蓓菈正叠着蜘蛛脚，愣愣地仰望着天空。
　　看来我刚刚顾着跟萝兹谈话，把她给冷落在这儿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本宫没等多久。」
　　视线垂下的葛蓓菈，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凝重。
　　于是我纳闷地问：
　　「怎么了吗？」
　　「呃，嗯？主君指的是？」
　　葛蓓菈赶紧起身，身子却背对着我。
　　「好了，要是不赶紧出发，天就要黑了。我们今天不是得在日落前回来吗？」
　　尽管感到有些不明缘由，但她说得没错。
　　于是，我从艾拉克妮巢穴启程。

　　◆　◆　◆

　　进入森林的我们，遇上一种名叫穿刺甲虫的虫型怪物。
　　这穿刺甲虫大小约七十公分上下，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独角仙。
　　它身上厚实的甲壳，在这森林里恐怕是数一数二坚固，而那支看似骑兵枪的圆锥形大角更是顽强，一点冲击是打不断它的。
　　它的拿手绝活是从空中俯冲攻击，手法简单而威力强大。营地早期就有一名探索队的作弊能力者死在它的手下。
　　穿刺甲虫似乎率先发现我们，等我们听到振翅的嗡嗡声时，它早已飞上高空。
　　在那个当下我就知道，它不可能成为眷族。穿刺甲虫不但表现出敌意，我也感受不到双方之间有什么联系。
　　穿刺甲虫将数公尺的高度位能化为速度，往我们这儿飞来。面对这记以顽强的外壳为武器，有如子弹般的冲撞，我虽然想闪躲，但这活子弹却能目视并转换方向。要是这样下去，我的躯体会被大角刺穿，甚至可能身首异处。
　　但今天，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事发生。
　　「交给本宫吧！」
　　挺身而出的葛蓓菈，使出蜘蛛丝射向穿刺甲虫的飞行路径。
　　但巨大独角仙并不在乎如口香糖般黏住她的丝线，依旧冲向我这既定目标。当然，葛蓓菈不会让它得逞。
　　「哼嗯！」
　　只见她踏稳八只脚，看似纤细的手臂把蜘蛛丝一抽，力量型的怪物·穿刺甲虫顿时失去平衡，飞行轨迹失控并坠落地面。那只顶着大角在地面不规则弹跳的巨大独角仙，圆滚滚的身躯逐渐被拖到葛蓓菈身旁。

　　「到此结束。」
　　在双方眼看就要撞上时，葛蓓菈刺出蜘蛛脚。
　　有如使枪好手施展的一刺，俐落地贯穿它理应顽强的外壳，并将穿刺甲虫钉在地上。只见虫脚颤抖了一会儿，就此没了动静。
　　「结束了……吗？」
　　我这才吁出先前憋着的一口气。我虽然清楚葛蓓菈的实力，但遇上战斗还是难免紧张。像这种搏命关头，我到现在还是适应不了。
　　「我们歇息一下吧，主君。」
　　或许是我将精神的疲惫呈现在脸上了，葛蓓菈这样向我提议。
　　「好吧，硬撑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就稍作休息吧。」
　　我就地而坐，拿出木制水壶补充水分。
　　体内深处有些疲劳，似乎是因为我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绷得太紧了，看来我应该再好好休息一阵子。
　　「主君啊——」
　　而正当我忙着检查自己的状态，葛蓓菈的呼唤声传了过来：
　　「——本宫已经『打包』好了。」
　　「动作真快啊！」
　　葛蓓菈的手里捧着一只被蜘蛛丝裹成茧状的穿刺甲虫尸体。
　　她所说的『打包』一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方面是为了便于携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搬运途中遗失了什么部位，才会用蜘蛛丝裹起怪物尸体，将它封入茧内。
　　至于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怪物尸体带回去，都是为了要把它送给在艾拉克妮巢穴里休养中的莉莉。
　　莉莉拥有拟态能力，能变身为捕食过的生物。只要能把我们不曾遇过，也就是莉莉不曾捕食过的生物带给她吃下，就能化为她的战力。
　　这虽然跟既定目标不同，但也算是成果之一，要是接下来能够带新的眷族回家，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而既然有空坐想这些，我想我也差不多该起而行了。
　　「好，那么我们继续出发吧。」
　　「慢着慢着，主君。」
　　我刚要起身振作，却被葛蓓菈叫住。
　　「你才刚坐下没多久吧？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毕竟本宫看主君似乎没什么足够的体力。」
　　「……要是跟你比的话，我的确算是弱不禁风没错啦。」
　　对一个男生而言，被评为软弱无力，实在是教人有些耿耿于怀，然而对方可是白色艾拉克妮，看在她眼里，也许我比婴儿还要不中用也说不定。
　　「好吧，那就再休息一会儿。」
　　「嗯。」
　　于是我再次就地盘腿而坐。
　　而葛蓓菈见状，满意地点了个头，折起八只脚跟着一起坐下。
　　「……」
　　但她坐的位子，跟我离了起码有三公尺。
　　「我说葛蓓菈，你会不会离得有点远？」
　　毕竟现场只有两个人，这也未免隔得太开了。
　　如果是一般时候，我应该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
　　「会、会吗？」
　　葛蓓菈生硬地转开视线。
　　那模样显然不对劲，怎么看都是有什么心事。
　　「葛蓓菈？」
　　被我一喊，她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
　　「怎、怎么了？本宫可没有……」
　　「……」
　　「呜呜呜……」
　　被我直盯着瞧，让她少女的上半身，就像百合花凋零般瑟缩了起来。
　　看来她终于肯招了，老实真是她的优点。
　　「发生什么事了？」
　　被我这么一问，葛蓓菈惶恐地开口说：
　　「……主君，你真的不介意吗？」
　　「什么不介意？」
　　被我一回问，她以尴尬的口吻答道：
　　「本宫……前几天不是才攻击了主君吗？现在这样跟本宫独处，不觉得有些疏于防范吗？」
　　她的言谈举止萎靡到——就像是快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似的。
　　「葛蓓菈，你难不成……」
　　事到如今，我终于会意过来：
　　「……难不成是听到我跟萝兹的对话？」
　　「本、本宫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高八度的语调，飘移的红眼眸，不断颤抖的蜘蛛脚。
　　她未免也太慌乱了。
　　「看来你都听到了。」
　　我叹了一声，来到别过眼的葛蓓菈身旁。
　　她虽然肩头一颤，倒也没有逃避，就只是认栽似地垂下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萝兹反对我跟葛蓓菈单独进森林探索。
　　而听到那番对话的葛蓓菈，知道萝兹依旧对自己存疑，才会像这样跟我保持距离。
　　如今森林里只有我们俩，隔了一小段距离其实意义根本不大，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提的了……我知道她在人际关系上的笨拙，否则和我们相遇的当晚，她就不会犯下那种错了。
　　目前问题在于，葛蓓菈把当时犯下的错看得太重了。
　　瞧她此时这么消沉，显然本来就有些自责。看来当初与我们作对的事，成了如今被我称为葛蓓菈的她，心中的一片阴影。
　　思索了一会儿，我接着开口：
　　「既然如此，我这么问吧。葛蓓菈你还打算伤害我们吗？」
　　「哪儿的话！当然没这种事！本宫可是由衷地感谢主君你们！」
　　只见她连珠炮般说完这串话后，惊觉自己的激动，单薄的肩膀又垂了回去。
　　「但是本宫也觉得，萝兹阁下说得有道理。」
　　一副萎靡的姿势搭配她天生丽质的外表，乍看简直就像是敛起花瓣的大朵鲜花。
　　「事实就是，本宫是个危险人物，今后难保不会再伤害各位……」
　　看样子，她还真病得不轻。
　　发现这一点，我暗自蹙眉。
　　我们可是人数寥寥无几的小团体，得齐心合力在这世上活下去。
　　这样的阴影要是太浓，也许会造成将来的不和谐。
　　照顾眷族是身为主人的职责，加上当初邀她加入的也是我，自然更得好好照顾她不可。
　　……当然这番话只是表面说法。不忍心看她如此沮丧，才是我的真心话。
　　说是这么说，我又该怎么让她打起精神呢？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眼前的葛蓓菈半垂着头说：
　　「主君接纳了本宫，而本宫希望能帮上主君各位的忙。这就是本宫的真心话。」
　　双手交扣的葛蓓菈，视线向上瞧着我说：
　　「可、可是啊，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改不了的。本宫直到现在还是想独占主君，想把主君给抓起来……不对，甚至跟相遇时比起来，这样的愿望如今说不定又更强烈了吧。」
　　她一边说着，视线一边不停往我这儿瞄。清澈的赤红色瞳孔底下，看得出炽烈的恋慕之情。
　　「原谅、接纳本宫的大家，也许哪一天会再被本宫伤害。本宫就是害怕这样的事再度重演。」
　　名为葛蓓菈的白色艾拉克妮，本质上是个蜘蛛。
　　抓住并捆绑猎物对她来说，是本能的行为。她的这份欲望是天生的，只要她还是她，这也永远不会有所改变。
　　然而，若要问她这样的想法是否一定会化为实际行动，我想两者绝不会是等号。我如此认为，也如此坚信。
　　「放心吧，葛蓓菈。」
　　到头来，我还是只能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绝不会伤害我……绝不会再伤害我们的。」
　　反正我们之间早有联系，就算撒谎或打哈哈恐怕也瞒不过她，既然这样，还不如老实说出心底话。
　　「主君何以这么认为？」
　　她似乎对我如此打包票颇为意外，忸怩的姿态让她蜘蛛的下半身摆动得叽嘎作响。
　　「萝兹阁下说得没错，本宫也信不过自己，那主君你为何能这么认为呢？」
　　「为何吗……因为，我看到了你那天晚上的身影。」
　　跟我们打斗而被击败的葛蓓菈，那天晚上应该想像过自己接下来得一个人度过的下半生。
　　尽管时间并不长，但那沉浸在孤独里打哆嗦的时间，感觉起来恐怕比她过去的一生都还要漫长。我也有过相同的经验，对那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她觉得那感觉已经比什么都来得煎熬，那么我想她接下来一定不要紧的。
　　「你不是说你『怕伤了我们』吗？既然这样，我认为，你不会背叛我们的信赖。因为你想想，既然会害怕那个伤害我们的未来，不就代表你是认真为我们设想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葛蓓菈不会再顺从自己的欲望，而危害我们大家。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有了比那更重要的目标。
　　「我相信你。」
　　我握起葛蓓菈垂在蜘蛛躯体前的纤细手腕。
　　但愿这相系的手，能让她感受到我的信赖，能够成为她的助力。
　　「所以，你也多相信自己一点吧。」
　　「主君……」
　　葛蓓菈文风不动，凝视着我。
　　没想到下一秒，她突然把脸垂了下去。
　　手被她猛力地甩开，害我一时惊讶得僵住了。
　　「葛、葛蓓菈？」
　　「主、主君……」
　　她的声音近乎嘶哑。葛蓓菈双手遮着五官，垂下头以长发掩住脸庞。
　　但就算遮起脸，意义似乎也不太大。只见她露出的两耳烧得通红，因为垂下头而露出的颈子，也同样泛起红潮。
　　「葛蓓菈？你究竟、是怎么了……」
　　「主、主君。好吧，本宫已经知道了，主君是多么地打从心底信赖本宫。」
　　葛蓓菈竖起单手，制止我忧心忡忡的询问。
　　「所以，请主君到此为止吧。」
　　而一头雾水的我，随后听到葛蓓菈的细声告解：
　　「……否则本宫就快要忍不住扑倒主君了。」
　　「原来如此。」
　　我懂了。
　　我从刚才就心想，她的蜘蛛脚怎么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地响个不停。
　　看来她一直在压抑自己。
　　她能说到做到确实值得嘉许，但这下也没必要再继续考验她的自制心了。
　　于是我安分地待着，等她心情平复下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主君。」
　　不久，葛蓓菈抬起红润的脸蛋。
　　先前那张愁容已不复见，让我姑且松了口气。
　　「总之，本宫已经明白主君对本宫的信赖。」
　　「不只是我呢，莉莉她们也一样。」
　　「嗯，但萝兹阁下恐怕不见得吧。」
　　「好吧，你这么说也是。」
　　「主君，本宫该如何是好。」
　　她话语里隐藏的情绪不是单纯的埋怨，而是试图解决问题的积极。
　　「葛蓓菈，你希望萝兹也能信赖你，对吧？」
　　「这是当然的。」
　　不带迷惘的回应，让我欣慰得忍不住摸摸葛蓓菈的白色脑袋瓜。
　　「那么，你接下来就得付出努力不可。」
　　「啊……」
　　葛蓓菈白里透红的面颊泛起红晕，露出一脸开心。
　　「想赢得他人的信赖，就得一点一滴累积成果。」
　　「……嗯，的确。」
　　她带着绯红的脸颊，点了个头接着说：
　　「所以首先得圆满完成这趟探索对吧？本宫接下来，会倾全力支援主君的。」
　　「嗯，那就有劳你了。」
　　葛蓓菈的神情，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软弱怯生。
　　看她已挥别心中的不安，我的嘴角也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好吧，那么我们这次真的该出发了。」
　　「嗯，沿途的安全，就包在本宫身上。」
　　我们踏着轻快许多的步伐，再次展开搜索。

化物语

　　03　心底的深穴

　　森林里遍地危险。
　　不良的视野、横生的枝叶、松动的地表……光只是走在其中，都有成堆的事得留心。我们必须铭记，这里可不是属于人类该涉足的领域。
　　……然而尽管心里明白，人却不可能毫不失足犯错。
　　「唔喔！？」
　　我踏出的脚步一滑。
　　大概是由于疲惫造成视线模糊，在茂密的青苔上失去了平衡。
　　我顿时失去重心，情急间伸出的手，又跟目标的树枝差了一点点。眼看就要摔倒的我——在最后一刻获得支撑。
　　「真危险啊！主君，还请你当心些。」
　　「……抱歉。」
　　差点仰倒的身体，被及时绕过来的葛蓓菈抱住。
　　看来她提防周遭的同时，也没忘了留意我，导致这下我后脑勺有一半陷进她丰满的胸部里。然而葛蓓菈毫不在意，那张从我的角度看去上下颠倒的秀丽脸蛋，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
　　「不要紧吧？」
　　「没事，抱歉麻烦你了。」
　　「一点小事没什么的。」
　　葛蓓菈确定我已两脚稳踏地面。
　　「……」
　　随后紧紧搂了我的脑袋一下，才放手将我松开。
　　「怎、怎么了？」
　　被回过头的我眯着眼一瞧，葛蓓菈用高了一阶的语调这么问。
　　她底下的蜘蛛脚喀喀作响，看来这似乎是她的习惯动作。
　　「本、本宫可没想着什么『赚到了』之类的。」
　　「有句成语叫不打自招，你知道那意思吗？」
　　「略、略懂。」
　　「……算了。」
　　再追究下去也没意义，我于是结束对她的诘问，继续展开探索。
　　而松了口气的葛蓓菈，也继续在森林里前进。
　　这次，我小心翼翼地走着，边走边喃喃自语：
　　「……这下可伤脑筋了。」
　　这种事想来实在教人难为情，但葛蓓菈似乎对我很有好感。我再怎么样，也没不解风情到连对方这么明显的好感都看不出来。
　　或者说如果对方不是葛蓓菈，我可能还不见得会发现。
　　我并不算那种有异性缘的人，虽然称不上丑，但也不算英俊，真要说的话是属于长相平庸，给人认真踏实印象的那一型。女生跟我在一起只会觉得闷，聊起天来也索然无味。当然，这些我都有自知之明。
　　像我这样的男人，平常是不可能得到充满魅力的异性青睐的。
　　若对方不是葛蓓菈，我恐怕会这样对自己解释。
　　然而面对葛蓓菈的真挚情感，这样的逃避并不管用。
　　而我也由衷庆幸，能够得到她的好感。
　　但面对一个拥有蜘蛛下半身的少女诉诸的好感，一般男生会怎么想呢？
　　会感到开心吗？
　　可能别说是开心，甚至会感到恶心也说不定？
　　在这些人眼里，我也许就像个怪胎。
　　……但这又怎样呢。事到如今，我早就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了。
　　我喜欢葛蓓菈，也视她为好伙伴，而这样的情感就算发展为男女情愫，我也不会有任何心理排斥——或者至少，我一点都不在乎她那蜘蛛的下半身。
　　话虽如此，我已经接受了莉莉的情感。
　　我拥有日本男性通常具备的情感标准，认为自己应该专情于一名女性。
　　因此我无法接受葛蓓菈的好感。
　　……如果对方是人类，我应该就不会再继续想下去了。
　　但我同时得认清，这里并不是现代日本，自己可是身处异世界。
　　我是她们这些眷族的主人。
　　她们对我是如此独一无二，而我对她们也同样是特别的存在。关于这点，在熬过白色艾拉克妮这巨大威胁的当晚，我就已经深切地体认到了。
　　不用说，我跟她们的关系，在原本的世界里是找不到的。我不该把过去的价值观搬来这儿，否则肯定不合时宜。
　　接下来，我得好好重新思考。
　　思考我跟她们的关系。
　　……葛蓓菈也好，萝兹也罢，该考虑的事情多到简直要让我头疼。
　　但这些都与我最重视的她们息息相关，我不能不严肃面对。再说，我自己也希望能够好好想出个答案。
　　而现在有余力烦恼这些事情，我又是否该对这和平的现况感到庆幸呢？
　　「主君，你刚说伤脑筋，指的是何事？」
　　走在前头的葛蓓菈回头问道，似乎听见了我刚才的自言自语。
　　我只对她回了个含糊的笑。我总不能老实回答，自己是在烦恼今后与她的关系。
　　「没什么，只是觉得新的眷族还真是没那么好找。」
　　这句话虽然只是搪塞用，但也的确是我正烦恼的事。
　　从我们俩进森林探索，至今已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们虽然马不停蹄地探索，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新眷族。
　　我们并非毫无斩获。
　　葛蓓菈下半身圆鼓的腹部上，如今以蜘蛛丝绑了一具营地的人们称为子弹藤的怪物尸体。
　　它看起来就像缠上树木的藤蔓，能从百合般的花苞里释出霰弹般的种子。
　　只要能把它交给莉莉，就能让她变得更强。而葛蓓菈打倒怪物时也同时得到魔力，虽然量微乎其微，但绝不会毫无意义。
　　探索行动本身相当顺利。
　　然而，离我追求的成绩还是差得远了。
　　说到底，我之所以急着前来探索，除了我自己闲不住，更因为我们的处境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和白色艾拉克妮的那一战虽然壮烈，但携手度过难关的我们，最终获得了强大的同伴。经过那一晚，我们的境遇可说有了巨大转变，前途远比先前更加光明。
　　如今得到葛蓓菈这名字的白色艾拉克妮，可是这森林里最强的怪物之一，莉莉她们当时的奋战就已经成功反证，能跟葛蓓菈抗衡的怪物寥寥无几。
　　光是不必担心一般怪物的侵袭，行动自由度也跟着飞跃性地提升。加上稀有级以上的怪物都是我能力能奏效的目标，因此也不构成威胁。
　　若真要挑问题，就是如果又遇上像葛蓓菈这样的高阶怪，也许会发生和她初遇时那样的危险，但这种状况毕竟可遇不可求。
　　以前我们得顾及安全慎重行事，但接下来可不一样，我能够更大胆地采取行动，到处搜集眷族。而我现在让葛蓓菈一人陪伴，说起来也是这大胆行动的一环。
　　就因为这样，眼前成果不如预期的现况，实在教人懊恼。这如果发生在平常倒也罢了，但这次我们可是身怀重要任务，也就是改善葛蓓菈与萝兹之间的关系。
　　「……也许，我们得稍微做点调整。」
　　要是得不到成果，就该设法改善。
　　若把此行想成有效运用莉莉与萝兹无法行动期间的任务，现况倒也不算太差虽然不差，却跟以前的模式没两样。既然好不容易得到葛蓓菈这个新血，我们就该切换成更有效率的方法。
　　我临时想得到的方针，大概也就只有改变探索地点吧。
　　我们之所以成绩欠佳，主要是因为遇见的怪物数量不够多。
　　三天里遇见八头怪物——若考虑到这一带的怪物因探索队的扫荡而数量减少，这数目说起来倒也不算太差；不过相对地，我们也无法指望里头有能够成为眷族的怪物。
　　若要以量取胜，这里是行不通的，我们得出远门才行。
　　「主君，你怎么了吗？」
　　见我默不吭声，葛蓓菈一脸好奇地瞧着我。
　　为了让她赢得萝兹的信赖，我无论如何都得带着成果回去。
　　「……葛蓓菈，我跟你说件事。」
　　下定决心的我，道出心中的主意。

　　◆　◆　◆


　　「简单说，就是远征，是吗？」
　　「嗯，大致来说就是这样。或者要是附近有什么怪物多的地方，换成去那里也行。」
　　坐下休息的同时，我顺便把自己的主意告诉葛蓓菈，于是她柳眉一蹙，一时陷入思索。
　　「唔……」
　　「然后，最好是能当日往返的距离。」
　　如果不是当日往返，可能会招来萝兹的反对。
　　「好吧，本宫想到了几个地方。比方说，附近生物会去喝水的涌泉怎么样？那里要遇见怪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喔喔，听起来不错。」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线索。比预期还要更上轨道的感觉，让我心中一阵雀跃。
　　「能把其他想到的地方告诉我吗？」
　　「好，包在本宫身上！」
　　而葛蓓菈似乎也很高兴能帮上忙，愈说愈起劲。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在于该挑哪个地方。好，葛蓓菈，我们来讨论吧。」
　　但一听到我要找她商量，葛蓓菈顿时犹豫了起来。
　　「找、找本宫商量？」
　　「你觉得麻烦？」
　　「不、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
　　只见她两手慌张地在胸前挥舞着。
　　「本宫只是觉得，应该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主君何不找她们商量呢？」
　　「但这里只有葛蓓菈你在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可是啊，我们今天先回去一趟不好吗？」
　　「可是就算回去了……」
　　我搔了搔头。
　　「拿莉莉来说吧，坦白讲，我实在不想增加她的负担。」
　　「唔，的确，疗养中的人实在是不应该再……」
　　「然后，我也没办法与萝兹商量，原因你也了解吧？」
　　「这么说倒也是……」
　　葛蓓菈这下显得有些消沉，也明白要是把这事告诉萝兹，到时很可能会引来反对。
　　「……可是啊，本宫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不太合适。本宫向来都是靠蛮力解决一切，不太懂得动脑。」
　　「我倒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经过这几天的交谈，我一点都不觉得葛蓓菈的脑袋比其他眷族不灵光。她只是心灵还不成熟，有些不得要领，而且命运多舛，但绝不是什么傻瓜。
　　然而，她自己似乎不这么认为。
　　「何况主君还有其他人能商量吧？好比说……对了，那个可怕的女孩呢？」
　　「你是指加藤吗？」
　　在葛蓓菈的心目中，加藤给她的印象似乎挺糟糕的。
　　在我的眷族里实力鹤立鸡群的葛蓓菈，会害怕加藤这个连缚鸡之力都没有的人类，说起来本来是怪事一桩，但也代表那天晚上的对话给她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那女孩可不是泛泛之辈，应该比本宫更适合当主君的商量对象才是。」
　　的确，要是能找加藤商量，或许能得到什么启发也说不定。
　　她身上就是带有一些令人期待的要素。
　　葛蓓菈的提议其实也不算太差。
　　但是我摇摇头回答：
　　「找加藤商量，怎么说呢，好像也不太对吧。」
　　「怎样不对？」
　　「怎样不对……」
　　但被她一反问，我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如果是莉莉或萝兹，说到这儿应该就会明白了。
　　「加藤可不是我的眷族，而是独立的人类啊。」
　　「人类不适合跟主君讨论吗？」
　　这下葛蓓菈益发诧异，一副无法理解我的话似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她是人类，所以不算同伴吗？但是本宫犯错的那晚，她也跟莉莉阁下以及萝兹阁下一起拯救主君不是吗？」
　　「这……」
　　我本来想反骏葛蓓菈，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葛蓓菈的说法一点也没错。
　　加藤虽然是人类，但也曾为我而战。
　　她虽然不是带着武器战斗，但还是以她的方式挺身而出，豁出性命拯救我。
　　所以……所以？
　　等等，等等，慢着慢着，总觉得思考偏往奇怪的方向了。
　　不知怎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说不上是哪里糟糕，但就是觉得这话题对我来说，是个……不该提的禁忌？
　　「我还以为，她也是主君你的伙伴呢。」
　　葛蓓菈并没察觉我的惊慌，接着又问：
　　「但如果不是伙伴，加藤阁下在主君心目中又是什么呢？」
　　她在我心目中是什么——这问题再简单不过了。
　　她是我必须保护的对象，其余什么也不是。
　　我们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因为她可是我应该提防的人类。
　　我从相遇当初两人交谈的那一刻起就这么认为，直到现在也不曾有所改变。
　　这问题再简单不过……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照这样回话。
　　不经意地，我想起加藤那拘谨的笑脸。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学长。
　　——学长身为主人，与眷族之间的爱、信赖、忠诚，全部都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叫※Gerbera怎么样？(编注：非洲菊的学名。)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
　　其实关于加藤，我一直有件挂心的事。
　　从那晚以来，她给我的印象变得跟过去不太一样。
　　真要形容的话，她的言谈里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忐忑。
　　我本来以为这是因为白色艾拉克妮袭击一事让她振作起精神，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现在的她，的确比以前更健谈，展露笑颜的次数也因此增加。
　　毫无疑问地——虽然没到剧变的地步，但她确实变了。
　　现在的她，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依旧混浊，给人死气沉沉的印象，偶尔展露的笑脸，也只是稍稍扬起嘴角，并没摆脱过去的那份消极。
　　跟之前相比，她其实改变不大。
　　但看在我眼里，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些关键性的不同。
　　明明加藤本身『毫无改变』，我却觉得她『看起来不一样』。
　　若要套个合理的解释，也许只是我对她的看法已经跟过去不同了？
　　为了拯救被白色艾拉克妮抓走的我，加藤那天晚上不惜冒险。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对她的看法也变了，也许就只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反过来说，我过去一直看错了名为加藤真菜的这名少女。
　　如今一回想，打从遇见加藤那天起，我对她总是心存怀疑，老是以看待叛徒的眼神对她。
　　而一旦戴着有色眼镜，看什么景象当然都会失真。
　　而如今我总算能够以不带偏见的公正眼光看待她。
　　一切说穿了，大概就只是这么一回事吧。
　　……而明白这件事的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葛蓓菈刚刚问，加藤在我心目中是什么。
　　她对我来说只是个该保护的对象，其余什么也不是。
　　就是这样的思考，害我从之前到现在，都没跟她建立起正常的人际关系。
　　而这样是不对的。她为了救我甚至不惜赌上性命，那么我岂不是该回以最起码的信赖吗？没错，给身为人类的她，最起码的信赖……
　　「……」
　　当时营地瓦解那天，我差点被认识的同学杀了。
　　人类是卑劣的，全都是群垃圾，不知道哪一天会出卖人。
　　我对这论调坚信不疑，直到现在也没改变。
　　但至于加藤，我想她不太可能会出卖我。
　　因为会背叛的人，不可能为了救我而豁出自己的性命。
　　由理性来判断，那种事不太可能会发生。
　　而更重要的是，我的感性告诉我，她是信得过的人。
　　因此我想我可以让自己试着相信她。
　　虽然现在也许为时已晚。
　　但下次我就相信她……
　　没错，相信她……
　　「呜……！？」
　　突然涌现的感觉，逼得我赶紧离开现场。
　　「主、主君！？」
　　身后虽然传来葛蓓菈慌张的呼唤，但我现在可顾不得她。
　　我扶着一旁的树干，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到树根上。
　　鲜明浮现于脑海里的——是无数低头看着我的眼珠。
　　当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在脑海里复苏。
　　疼痛、苦楚、悲伤、惨遭蹂躏的心。
　　我当时被打、被踹、被践踏，胸肋发出异音。我好痛、好痛、好害怕。我睁开眼，看到无光的眼珠。那是死人的眼睛，是跟我一样受折磨的朋友被杀死后留下来的。而杀了他的人，也跟他彼此认识。
　　我不想死，不愿相信。
　　但一回过头，眼前却是陷入疯狂，扭曲丑陋的一排笑靥——……
　　「恶、喀……呜……」
　　「你、你不要紧吧，主君！？」
　　紧跟在身后的葛蓓菈，手搭到我肩膀上。
　　顿时，葛蓓菈的心灵透过联系传来。
　　那是她对我的关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慌乱，以及悲叹。包括『身为眷族的她』面对『身为主人的我』的诸多情怀。
　　「……啊啊？」
　　到此我终于想起，这里并不是那个已经瓦解的营地。
　　对自己身分的自觉，成了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联系。
　　「葛蓓、菈？」
　　「主君！你总算回神了吗！？」
　　回过神的我，发现视野糊成一片，泪珠夺眶溢到脸颊上。
　　要是有人能为我拍拍背，也许还会舒坦些，可惜身为怪物的葛蓓菈并不晓得该怎么做，我甚至听到她的呜咽声。
　　「主、主君，本宫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没这回事……呜！？」
　　我想回应葛蓓菈那仓惶无措的呜咽声，结果又吐了出来。
　　「啊、啊啊……主君！」
　　「我……我不要紧的，你先冷静点。」
　　状况已逐渐稳定。慌张的葛蓓菈，唤起我身为她们主人的自觉，带来类似镇静剂的效果。
　　我吐掉嘴里带了呕吐物的口水。
　　嘴唇虽然还在颤抖，但这下说起话容易多了。
　　「我只是有点累了，没什么要紧的。」
　　「真的吗？可是主君的脸色好苍白。」
　　「没事的，休息一下就会好了。你也许无法体会，但人类可是很纤细脆弱的生物。」
　　这句话虽然只是说来搪塞她的，但后半段倒是八九不离十。
　　啊啊，该死，我真是丢人现眼。
　　「……不好意思，能帮我拿水壶来吗？嘴里的感觉好恶心。」
　　我的水壶就躺在先前休息的地方。
　　而现在的我连走到那儿都很吃力。
　　「呃、喔，知道了，主君你稍等一会儿。」
　　于是葛蓓菈有如弹开的弹珠般奔向水壶。我恍惚地目送那背影，对自己心中的无底深渊感到怅然。
　　连我本身都没想到，自己竟然病得这么重。
　　我对人类的不信赖，看来已经根深柢固到影响生理现象的地步，而直到今天以前都没发现，则证明了症状有多么严重。
　　※PTSD这单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编注：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本来我想到的还有另一种偏执症，可惜我对那方面并不清楚。
　　所谓的PTSD，是人们经历过足以致命的悲惨体验，心灵受创所引发的某种精神疾病。
　　人心极其脆弱，面对死亡这极致的恐怖，就会轻易瓦解；或者要是尊严遭践踏，有时也会引发症状。
　　PTSD发病的人，会对那些造成心伤的事件或相关场景主动逃避，或者发生名为『记忆闪回』的记忆重现而陷入恐慌，甚至造成身体不适。
　　我的病因很简单，是因为『被同学出卖而险些丧命』而造成的。
　　而我今天头一次感受到那恐慌的症状。好吧，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幸好这次有葛蓓菈在一旁，我才撑了过来，否则现在搞不好已经昏过去了也说不定。
　　而我一方面厘清自己怀抱的问题，同时也不得不面对另一项事实——
　　我，不可能由衷信赖加藤。
　　好比说，我有办法把武器交给加藤吗？
　　我有办法放心地背对着她吗？
　　是否有必要那么做，并不是目前的重点。信赖他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但现在的我两者都办不到，这就是个严重的问题。
　　「主君，我拿水来了！」
　　「……谢谢你。」
　　一答完谢，我从葛蓓菈那儿接下水壶，漱漱口、喝了点水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但我已经没力气站着了。
　　我摇摇晃晃地离开满是呕吐物的树根，就地坐了下去。
　　而此刻的我想起的是加藤的那双『眼神』，也就是初遇时曾看过，后来也不时会看到的那种视线。
　　那里头带了深不见底的执着……不，这么说不对，不是这样的。
　　如今在我的眼里，那已经成了另一种东西。
　　那是某种就只是注视、凝视着『我』这个人的一切，这样的一双眼眸。
　　过去我曾觉得她捉摸不定并且怀疑她，然而如今真相大白，那些怀疑全都是子虚乌有，她的意图明显到不能更明显。
　　对加藤来说，这异世只剩我能够指望，会仰赖我也是天经地义的。除了现实面的盘算，她因为吃过难以启齿的苦头，恐怕更希望情感方面能够有所倚靠。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但我当时却没能体察她的心情。
　　因为没能体察，而觉得她的态度诡异。
　　……不，我那根本是先入为主.认为她一定有什么企图。
　　导致我没能同等地报答她为我做过的一切。
　　而从今以后也无法回应她。
　　即使知道了这么多，我的身心还是拒绝了她这个『人类』。
　　我的生命是她救回的，这样未免太过无情。
　　名为加藤真菜的少女，实在可怜得过分。
　　我能够想像她的孤独。有过去那经验的我，对她的心情再清楚不过了。
　　但我明明这么清楚，却什么都做不到。
　　「……还好意思说『想赢得他人的信赖，就得一点一滴累积成果』……」
　　「主君？」
　　这是前不久，我才刚跟眼前忧心忡忡的葛蓓菈说过的话。
　　时隔数日，如今这句话回过头刺进我心坎里。
　　我真是个骗子，根本没资格说那句话。加藤她明明为了我不惜赌上性命，却得不到我的信赖。
　　「主君……」
　　葛蓓菈就这样，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子。
　　看来她并不晓得，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
　　但这不能怪她，毕竟别说是她，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久，她悄悄坐到我身旁。
　　她一坐下，折起的蜘蛛脚就自然伸往我这儿。
　　被她这样轻轻一靠，我于是趴到蜘蛛脚上。
　　尽管摸着的是动物的节肢，但我并不反感，甚至觉得上头的白毛触感挺舒服的。
　　「主君，对不起。」
　　「嗯？」
　　「都是本宫乱说话，才害主君变成这样，不是吗？」
　　看来身体不适这样的借口，还是没能瞒过她。
　　不知是否由于罪恶感，葛蓓菈的语调显得有些低迷。
　　「本宫不懂主君的感受，不懂主君跟加藤阁下之间的事，都怪本宫太晚遇见主君了……」
　　我的眷族在获得自我的过程里，都会受到我的心影响。
　　但葛蓓菈并没有分到我对人类的负面情感，毕竟她是在我心伤已部分痊愈后才得到的眷族。
　　我刚才面对的，是那些没能平复的重伤，并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
　　她不小心触及我的伤口，这的确是事实，但我对她摇摇头说：
　　「……不，我搞不好反而得感谢你呢。」
　　「咦……？」
　　「因为要是没有葛蓓菈，我就不会察觉到自己的错。」
　　这是莉莉跟萝兹办不到的事。她们深知我对人类的看法，因而太过为我设想。
　　葛蓓菈绝不是故意刺激我，她只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但这失败是有价值的。
　　「不好意思，能请你暂时先这样待着吗？」
　　听我这么说，葛蓓菈也领会了我的意思，连连点了几下头。
　　「谢谢你。」
　　我于是阖起眼。
　　趴着、想着。
　　我看错了加藤，害她陷入孤独，但她还是为了救我，连生命都豁出去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不报答她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有一天，能够克服这伤痛，把加藤为我做的一切还给她。
　　这恐怕需要花点时间，也搞不好永远不会实现，但我还是得加油。这就是受她恩惠的我，所应尽的责任。
　　……不知道此时此刻，孤独一人的加藤，正在做些什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痛依旧不得平复。

化物语

　　04　傀儡的愿望～萝兹的视点～

　　对我而言，创造这件事几乎等同我的存在意义。
　　我一如既往，拿起爱用的刀子，削着预先切成适当大小的木材。
　　每个魔法傀儡都拥有的这把魔法小刀，让我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加工木材。
　　不过当然，手艺还是很重要的。
　　一般的魔法傀儡除非必要，平常并不会制作道具。
　　但我遵从主人的吩咐，每天都会制造新的道具，因此最近连我都能感受到，自己制作魔法道具的工艺大有进步。
　　我希望能制造出更好的道具。
　　只要这么做，我就能帮上主人更大的忙。
　　削切木材的时刻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瞬间。
　　我能确切感受到自己派上用场，正活在当下。
　　就是这样的喜悦，让一个没有血肉的傀儡，想着如此僭越的事。

　　◆　◆　◆

　　得到萝兹这名字的我，经历过两次诞生。
　　第一次，是我成为大家口中的魔法傀儡那时候。
　　和我同种族的母体，在这茂密丛林里徘徊并累积魔力，造出自己的分身，而我就是其中个成品。
　　而另一次诞生，当然就是与主人相遇的那一次了。
　　那个当下，无名的魔法傀儡，获得名为萝兹的人格。
　　从那时开始，我被赋予重要的使命，也就是替主人制作以武器防具为首的各种物品。
　　有时制作带有魔法的装备，有时准备各种生活必需品以及简单的家具。
　　而现在，我待在艾拉克妮的巢穴里，制作之前被摧毁的武防装备。
　　「……」
　　如今有个视线，正盯着我工作。
　　那不是主人，主人已经进森林里探索去了。
　　他不顾我的反对……不对，那不重要。
　　那与现在无关。
　　我现在要说的，是眼前的那对目光。
　　「……这样盯着我看很有趣吗？」
　　「嗯。」
　　裹着床单的加藤，唇角勾勒出浅笑并点点头说：
　　「还挺有意思的，真是不可思议。」
　　加藤说着，拿起我制作的表面光滑的黑色圆盾。
　　「明明是以一般木材为材料，完成后却怎么看都像是金属。」
　　加藤翘起指甲有点长的指尖，对着黑色表面轻弹，沉钝的铿锵声于是响起。
　　我最近的成品大多带有这泛黑的色泽。
　　而变化的不只是外表，连质地都变得更坚硬且富韧性。
　　跟原本木材的质地相比，两者的确具备悬殊的差异。
　　但这究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我做的东西，都会成为带有魔法的物品。我是魔法傀儡，而既然怪物的特质就是如此，那应该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因此我不明白，加藤是对哪个部分感到不解。
　　「不可思议、吗？」

　　「是的……咦？难道对萝兹你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看到我点头回应，加藤这下一脸费解。
　　「这样啊。也对，毕竟萝兹跟我们不一样，没学过教科书里原子之类的概念……这么说来，水岛学姊以前好像也提过，以前的人们认为文蛤是燕子还是什么动物钻进沙滩变成的。」
　　加藤念念有辞。
　　我一边随口回应她，一边不停削切手中木材。
　　这是最近艾拉克妮巢穴里常见的画面。
　　另外，莉莉大姊为了调养身体而待在远处休息，因此并没加入对话。其实她现在应该已经能动了，但主人还是严令她休息到完全康复为止。关于这方面，主人实在是有些多虑了。
　　总之就因为这样，加藤的聊天对象完全剩下我而已。
　　「制作魔法道具——」
　　加藤用她的指腹轻抚黑色盾牌。
　　「——这对萝兹你来说也许没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可是很了不起的喔！魔法还真是不得了呢！」
　　「我虽然有使用魔力，但严格说来并不算魔法。」
　　「如果不是魔法，那了不起的就是萝兹你的手艺啰？因为，你竟然能造出这么坚固的东西嘛！」
　　「谢谢。」
　　「我想，真岛学长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忍不住抬起头，发现浅笑着的加藤正瞧着自己。
　　看来她很清楚什么奉承最会令我开心。
　　「总之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一声吧。」
　　真不知道她是对我了解多少才说出这种话的。
　　我想着这些，并且把手里直到刚才还在塑型的圆盾交给她。
　　「那么，能帮我把它拿到垃圾场吗？」
　　「咦？这个也要丢掉啊？」
　　「因为里头已经混有杂念了。」
　　我递出只削好大致外形的盾牌，微微垂着眉头的加藤接下了它。
　　「我该不会打扰到你了吧？」
　　「不，这跟那没有关系的。」
　　「没关系的话那就好……其实我从之前就在想，萝兹你的失败作品好像还挺多的。」
　　加藤说着，瞥向远处小山一般的木片堆。
　　那些全都是我这几天不断做了又丢，堆积而成的失败作品。
　　虽然周遭有的是资源，但浪费的时间倒是有些可惜。
　　然而面对自己的作品，我并不打算妥协。
　　「我做的装备攸关大家的性命，不能提供有任何一点瑕疵的成品。」
　　「喔喔，原来是这样。看来萝兹你还真是有一颗匠心呢。」
　　赞美完一句，加藤就把刚才的失败作品拿去丢弃，我则是在这段期间挑选新的木材，继续开始干活。
　　木材是生物，各有各的特性，若想要加工，就得充分了解它们的特性。我虽然是利用魔力打造成品，在这方面也一样不例外。
　　只要伸手触摸，仔细观察，就能自然而然看出端倪，找到最理想的处理方式。
　　首先，得将木材削出雏形，而最终的外观此刻也已经在脑海里成形，接下来只要照着做出接近的成品即可。
　　忙着忙着，加藤回来了，也坐回我的面前。
　　我拉过床单披上她的肩膀，让她眯起了眼。根据昨天闲聊时得到的讯息，她似乎觉得裹着床单很有安全感，但她形容那感觉是『就像小婴儿抱着自己的被子会感到很放松那样』，对没有婴儿时期的我来说，倒是有些难以理解。
　　一如往常裹上床单的加藤，慢条斯理地说：
　　「你刚刚说造成失败的『杂念』，指的是葛蓓菈吗？」
　　啪的一声，我手里的木片裂成两半。
　　「……」
　　一时之间，我愣住了。
　　而我暂停的时间再次动起来，是在加藤一脸歉疚地向我道歉之后的事了。
　　「对不起，看来这次我真的打扰到你了。」
　　「……不会。」
　　虽然原因出自加藤，但失手是我自己的过错。
　　我摇摇头，把再也派不上用场的木材放到一旁，拿了另一块新的再次削起，并且询问她：
　　「为何您会说是葛蓓菈呢？」
　　「对不起，其实我不小心听见了你之前跟真岛学长的对话。」
　　看来她指的，应该是三天前那个早上的事。
　　我当时向主人诉说自己对葛蓓菈的不信任。
　　要是当时的话都被她听见，那么接下来再隐瞒也没意义了。
　　「加藤您说对了。」
　　干扰我工作的『杂念』，正是有关葛蓓菈的事。
　　对于葛蓓菈，我就是感到有些挂心。
　　主人已经原谅了葛蓓菈，我若自诩为主人的眷族，照理说应该也要跟着原谅她。
　　但我虽然脑袋清楚，情感方面却怎么也跟不上。
　　——我是主人的盾。
　　我愿以这人造的身躯为他承受所有的灾厄，哪怕最后得化为残骸也一样在所不惜。
　　对如此下定决心的我而言，没能守护主人的那个夜晚实在是太过痛苦的记忆。
　　力有未逮而被击败，导致主人落入敌方之手，那瞬间的绝望感。
　　来到艾拉克妮巢穴，见到受伤的主人，那一刻的愤怒。
　　那些情绪如今依旧存于心中，就像埋在灰烬里的炭火般，散发出令人生厌的余温。
　　光是那余温，就令我难以原谅她。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还有个要命的症结点。关于葛蓓菈当初行凶的原因，我完全无法理解。
　　——想把主人占为己有。
　　葛蓓菈失控的动机，来自于身为蜘蛛的她与生俱来的天性。
　　想把珍爱事物纳为己有的这股冲动，也许或多或少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然而这类私欲在我心中，可说是少到几乎为零。
　　问题倒不在于谁对谁错。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与生俱来的天性差异，令我无法搞懂她的行为。
　　要是不能事先理解对方，要想原谅某人是很不容易的。
　　所谓的要命，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其实我也想要接纳已经得到主人原谅的她。
　　……但是想归想，终究还是为了那点耿耿于怀。
　　即使知道这不是主人乐见的，但我就是身不由己地觉得自己无法原谅她。
　　「……真是惭愧啊。」
　　我违背了主人的期望。身为他的眷族，这是多么可耻的事。
　　「其实我觉得这没什么好惭愧的吧。」
　　没想到，加藤却对我的话摇摇头说：
　　「在我看来，萝兹你有些抹煞自我的倾向呢。」
　　「抹煞自我……？」
　　「我能理解身为眷族的你，把真岛学长摆在最优先的态度，也觉得为人着想是种美德。可是要是做得太过火，会害你失去主见喔。」
　　「这样不好吗？」
　　加藤所说的话，我实在是会意不过来。
　　「主人原谅葛蓓菈，也决定接纳她，那么我不是该顺着他的心意吗？我们是为了实现主人心愿而生，那么为了达成心愿，我们的意愿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其实我也早料到萝兹你会这么想了……」
　　加藤的话声，带了些许苦笑。
　　「可是萝兹，你那样抹煞自己，应该更不是真岛学长乐见的吧？」
　　「这……」
　　我一时无语。她的说法，让我难以否定。
　　主人相当珍惜我们眷族，有时看起来甚至爱护我们更甚于自己。
　　「那么，加藤您认为葛蓓菈这件事，该怎么做才好？」
　　目前的我，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
　　加藤愿意听我说话的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并不算是坏事。
　　在我的脑海里，加藤当晚手无寸铁地挺身加入战场的身影，如今依旧历历在目。相较于我们这些充其量不过是怪物的眷族，她拥有一颗更加坚定的心。
　　要是有她指引，也许陷入死胡同的我，能够找到出路也说不定。
　　这位名为加藤真菜的少女就是有些与众不同，令人拥有这样的期待。
　　「……我觉得，萝兹你只要在觉得能够原谅她时原谅她，那不就好了吗？」
　　隔了一阵子，加藤才开口补充：
　　「你不该抹煞自己的心。这件事不只真岛学长不愿见到，而且一定会带来不良影响的。」
　　「不良影响……」
　　「好比说，萝兹你现在虽然抹煞了对葛蓓菈的情感，但换个角度想，这不也等于封闭了她悔过的机会吗？要是这样下去，她永远也得不到你的接纳。」
　　「……原来还有这样的看法。」
　　对我而言，加藤的意见耐人寻味。
　　不知不觉间，我放下手边工作，和加藤正面相对。
　　与她的这段对话，值得我这么做。
　　「至于接下来的，就得看你们两个的努力了。葛蓓菈那边……你就相信学长，让他去搞定吧。」
　　加藤的目光不在这儿，而是遥望着他方。
　　那双昏晦的双眸，里头却透着坚定的眼色。
　　她眼里见到的世界，肯定和我的不一样吧。
　　「萝兹你也希望自己能够接纳葛蓓菈，对吧？」
　　「是的，当然，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原谅葛蓓菈。」
　　「这样啊？……也对，某方面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加藤以这字眼描述我的现况。
　　「因为萝兹你，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欲望。」
　　「欲望……吗？」
　　「用这个字眼形容，听起来好像不太中听，是吗？」
　　加藤轻笑了声。
　　「但是真岛学长他不是希望『把爱自己有如家人的存在留在自己身边』吗？学长这种『忠于自己的心，回报她们的爱』的心愿，萝兹你身为眷族应该也很清楚吧？这就是一种欲望，而我认为，这样的想法很合乎学长的个性。」
　　「欲望……」
　　「要是觉得这么说很难接受，那么也可以换成愿望，反正两者在修辞上就只有微小的差异。重要的是，这就是学长『人性』的部分，而关于这方面，我想莉莉跟葛蓓菈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如果换做是莉莉大姊，那么她的愿望就是『想得到主人的爱』吗？
　　而如果以葛蓓菈来说，也许就等于『想得到其他眷族接纳』的愿望吧。
　　「我觉得萝兹你的欲望似乎不太均衡。『想做什么』、『想要人做什么』、『想为人做什么』……欲望虽然有各种形式，但萝兹你的却太偏向最后那个『想为人做什么』。」
　　「也就是说，我的人格有缺陷吗？」
　　「不对。」
　　加藤以强调的语气推翻了我的疑问。
　　「之所以偏颇，就只是因为还不够成熟；就算这样不太好，也绝不是什么缺陷。」
　　「可是事情也不见得是……」
　　「我能保证，绝对错不了的。萝兹你得到『心』也才不过几个月而已，那么心还没发育完整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经她一提点，我感到茅塞顿开。
　　她说得没错。
　　我经历过两次诞生。
　　生为魔法傀儡的当时，以及成为名为萝兹的个体那一刻。
　　但若要问哪边才是真正的『诞生』，我想肯定是后者。
　　就算有再多岁月层叠，毫无意志的傀儡，内心也只是薄纸一张。相较之下，得到主人并为他效命的每一天，全都鲜明而丰富。
　　身为魔法傀儡，我没有孩提时代，但关于情感方面，现在的我的确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我的情绪未发达而幼稚。
　　不只不及拥有水岛美穗记忆的莉莉大姊，甚至就连葛蓓菈都比不上。
　　我想成为能效忠主人的存在，想为他工作，为他做一切的事——这就是我过去的想法。
　　而这正是我未发达的部分。也因此，葛蓓菈由于『想要』主人的冲动而造成的失控，我一点都无法理解。
　　我曾经对手刃自己过去同学的主人说过，自己不懂人心的深妙，而那看来也是由于这方面的原因。
　　「但是，我身上真的会有这类欲望吗？」
　　若那是『人性』的表现，那么身为傀儡的我就算没有完备的人类情感，似乎也不足为奇。
　　但加藤摇摇头，否定了我的担忧：
　　「有的。你想待在真岛学长身旁的愿望，并不因为你只是个总是为他人奉献的傀儡，而是拥有坚定人格的独立个体，因此跟葛蓓菈的关系也才会像现在这么复杂。既然这样，萝兹你当然会有自己的愿望啊。」
　　「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到。」
　　大概因为知道我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加藤这下忧心忡忡地瞧着我。
　　但沉思了一会儿后，她蹙起的眉头抚平了。
　　「萝兹你从以前到现在，有经历过什么让你感到幸福的事吗？」
　　「幸福、吗？」
　　被加藤一问，我偏着头思索。
　　「没错，就是那种想再经历一次的幸福。要是有那种念头，那么它不就等于萝兹你的愿望了吗？」
　　「原来如此。」
　　得到这简单易懂的提示，让我陷入深思。
　　虽然为主人尽心效命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幸福了……
　　「我指的可不是为学长做事，帮学长的忙之类的喔？」
　　没想到连她也这样叮嘱我。好吧，我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所追寻的自身愿望，该从『想做什么』、『想要人为我做什么』这方面去探索。只有这么做，我才能找出连我都不认识的另一个自我，才能够有所成长。
　　幸福。
　　幸·福。
　　「……」
　　这单字浮现脑海时，某个景象也跟着掠过。
　　——……这甚至幸福到，令人承担不起。
　　「萝兹？」
　　以前，我曾经自然而然地吐露过这句话。
　　「你想到什么了吗？」
　　「呃、不，那个……应该不是。」
　　加藤察觉到我的举动而询问，但我赶紧否认。
　　这与其说是避重就轻，简直就是在撒谎了。
　　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要把『那件事』当成愿望，未免太过分了。
　　我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以『那』为愿望。
　　加藤刚刚的确是问我，在这短暂生涯里经历过什么幸福记忆。
　　若由此来看，『那件事』的确就是我要找的目标，既是我最幸福的回忆，也和她开的条件百分之百吻合。
　　但……若要我希望那『再来一次』，恐怕已经超越奢望，而是僭越至极的事了。
　　那不是应许的愿望，不是应有的追求。
　　因为，我就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萝兹，你刚撒了谎，是吗？」
　　但加藤用一句话轻易揭穿了我的搪塞。
　　看来在她的眼里，我那拙劣的谎话根本瞒不过人。
　　「既然能挑起萝兹你的『愿望』，想必你真的很重视它吧？」
　　眼前这一幕，就跟她在那天夜里对莉莉大姊所做的一样咄咄逼人。
　　但两者之间，只有一点不同。
　　那天夜里的她，为的是主人。
　　而今天的她，却是为了我而做的。
　　也许她拥有的敏锐感性早已经看穿——知道为了让我成长，这是少不了的必经之路。
　　「我……」
　　而她那胸有成竹的态度，让我觉得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关键。
　　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愿望，再也回不到懵懂的过去，甚至隐约地想顺从自己那苏醒的愿望。
　　对我来说，这才是关键点。
　　「我……」
　　我毅然决然鼓起勇气，道出自己的愿望——
　　「我希望主人……」
　　将愿望化为言语——

　　「我希望主人……能够拥抱我。」

　　当愿望一化为言语，果不其然，我后悔了。
　　希望主人拥抱？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连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懂吗？
　　我的确曾有一次，得到主人的拥抱。
　　那天晚上，主人手刃了自己的同学，那个企图杀死主人的卑鄙男生。
　　我被主人拥抱，也回抱着主人，整个晚上和坠入梦乡的主人相依偎。
　　对不曾睡过觉的我来说，那堪称一夜之梦。
　　当然，那次只是极其特别的插曲。
　　关于这点，我心知肚明。
　　梦就只是梦，其他什么也不是，只有傻瓜才会去认真追求梦里的情境。
　　你该掂掂自己的斤两。
　　你只是个傀儡。
　　……我即使这样说服自己，如今却已瞒不过自己的心。
　　竟然有这种事。
　　我竟然认真地许下希望主人能够拥抱我的愿望。
　　「……哎唷～萝兹你真是太可爱了！」
　　突然，我被人迎面抱住。
　　加藤抱住了我。
　　一时僵住的我回过神，便战战兢兢地推开她的肩膀。
　　「抱歉，加藤，能请你离开我吗。」
　　「啊、对不起。我也真是的，怎么不知不觉就……」
　　加藤倏地离开我的身体，眉毛也尴尬地垂了下去。
　　她的这点跟莉莉大姊有些神似……但很快地我就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像的也许是大姊拟态的水岛美穗。
　　存在于日常生活里，稀松平常的少女姿态。
　　那么也许现在的她，才是加藤真菜这少女真正的面目也说不定。
　　「毕竟萝兹想要的可不是我，而是真岛学长的拥抱嘛。」
　　「呃，是的。不对，可是……」
　　「怎么了？」
　　面对愣住的加藤，我畏畏缩缩地说道：
　　「……像我这样的傀儡想得到主人的拥抱，岂不是太逾越了吗？」
　　「才没这种事。」
　　她的口吻中带了斥责：
　　「萝兹你说这种话，难道是打算放弃吗？」
　　「可是，这只是我的任性，不是该拿来打扰主人的事……」
　　「我想，真岛学长一定会很高兴听到萝兹你的任性要求。」
　　「明明是我任性的要求，主人却会很高兴吗？」
　　「以我的观察，学长应该是那种受人帮助，内心就会过意不去的人吧。」
　　「这……」
　　……连我都觉得，她说得应该没错。
　　我们为主人效命本来是理所当然，但主人却总有些不乐意见到我们这样。
　　也就是说，我这么做其实也算是为主人好吗？
　　不不不，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不行，不行，这一定是恶魔的呢喃。
　　「你可不能放弃喔！」
　　加藤她这样说。
　　那口气与其说是恶魔的呢喃，更像是慈母的温柔激励。
　　「萝兹你说不希望带给学长困扰，那么要是学长主动希望抱你，那你就没意见了吧？」
　　「虽然是没意见，但那种事是无法指望的啊？」
　　包括那天晚上的事在内，我不觉得那种事会发生第二次。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要轻言放弃啦！」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紧握住我的手，那是一双属于少女的纤纤玉手。
　　「何不试着为自己的愿望努力看看呢？萝兹你的愿望，属于实现得了的范畴啊。」
　　「……您希望我怎么做？」
　　「很简单啊——」
　　加藤两眼笔直地凝视着我说道：
　　「——你只要把自己变得更可爱，让真岛学长想要拥抱你就好了。」
　　「变得……更可爱？」
　　「没错。而且萝兹你刚好有做道具的手艺，就算没有魔女、变不出※妈妈坟前的树，也没有为了你打造的特别舞台，却能使用把自己打扮得更可爱的魔法。」(编注：格林童话版灰姑娘的故事中，提供仙杜瑞拉晚会礼服及玻璃鞋的不是三个魔女，而是先母坟前的榛树。)
　　加藤的提议，绝不是异想天开。
　　我是魔法傀儡，拥有魔法短刀的怪物。
　　创造这件事，和我的存在意义几乎画上等号。
　　既然这样，那我应该能创造一个崭新的自己才对。
　　但事情能做或不能做，端看的并不只是可行性这一点。
　　「但是，我只是个傀儡，做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这口气或许是我今天听到最坚决的。
　　「萝兹你听着，女生要是希望得到男生的拥抱，本来就会先让自己可爱动人。无论是化妆或是打扮自己，对女生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就算是学长，也无权责备你。」
　　「可是，我只是个傀儡。」
　　「你怎么这么说呢？你想想，洋娃娃不也是盛装打扮，让主人拥抱的傀儡吗？不管是女生也好，傀儡也罢，都没有事情可以阻止萝兹为学长变漂亮。因为，萝兹你可是个洋娃娃啊！」
　　所以绝不能轻言放弃——加藤又强调了一次。
　　面对那真挚的目光，我举棋不定。
　　来自眷族身分的责难，让我不知该不该这么做。
　　逻辑的合理性则是告诉我，这样做并无意义。
　　各式各样的思绪，将我五花大绑。
　　我把那一切摆上天平的另一端，将它们与我的愿望衡量。
　　究竟，天平会倾向哪一边呢？
　　但是等着结果出炉的我赫然发现……自己干了多么愚昧的一件事。
　　我将它们摆在一起衡量的那个当下，愿望所占的份量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胸中怀抱的这心情并无道理可言。
　　既没道理又不合理。
　　啊啊，原来——
　　这就是所谓的『想做什么』吗？
　　在这当下我觉得，自己也许稍微体会了人心构造的一小部分。
　　「假设，我努力打扮自己——」
　　最后，我这么问了。
　　事后回想，我当时也许只是希望有人能推我一把。
　　「——主人会感到开心吗？」
　　「我想他一定会的！」
　　加藤用拘谨的笑容祝福我的决定。
　　她的话里没有虚假，鼓励的话里满是慈爱。
　　而现在的我，扎实地感受到那一切。
　　我对她的感谢无以复加。要是没有她，锁在心底仓库里的愿望恐怕会永不见天日，直到门锁生锈，再也打不开。
　　我将不会发现心中最珍惜的事物有多么重要，最后跟着它一同荒废。
　　现在的我甚至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原谅葛蓓菈。
　　她过去的作为虽然令人气愤，动机更被我评为匪夷所思，但那样的看法已经略为淡化。
　　虽然现在还理解不了，但在不久的将来，我想我一定能够……
　　「我也会一起帮助你，让你打扮得更可爱。接下来，让我好好支援你吧！」
　　「谢谢。」
　　我跨越眷族怪物与人类的藩篱，第一次以个人身分，对她致上最真诚的感激之情。
　　「加藤您……」
　　但也因此，我感到有些不解。
　　「……您难道不气我们吗？」
　　「气？」
　　加藤这下圆睁着双眼。
　　「我气什么？萝兹你吗？怎么突然这么想呢？」
　　「自从主人决定保护收留您，我们就一直提防着您，认为您可能会是内患，这些您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嗯，是啊，毕竟之前莉莉也当面跟我提过了。」
　　跟葛蓓菈决一死战前，莉莉大姊曾经向加藤摊牌，道出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质疑。但加藤似乎毫不在意，口吻就跟平常和我们闲聊时没两样。
　　「而且就如我当时说的，其实我以前就已经发现了。」
　　「既然这样，您不是应该要气我才合理吗？像那个叫作加贺的男人，在被主人杀死前也是大发雷霆。」
　　除了主人与眼前的加藤，另一名我见过的人类男子，他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不过关于他的容貌，已经逐渐模糊不清了。
　　「把我跟那人相提并论……实在让人无法接受耶！」
　　看来加藤相当不高兴我这么说，她的两条细眉间皱起浅纹。
　　「真的十分抱歉。」
　　我低头道歉。
　　「但是我觉得，这样的举例并不算偏颇。要是他人瞒着自己，任谁都会感到不悦，加藤您要是因此对我们心怀反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得到她许多帮忙，我却没办法抛下这疑问。
　　而且我如今甚至觉得，加藤似乎是为了解决我的烦恼，才这样花时间找我攀谈。
　　「好吧，其实我觉得以萝兹你们的立场，会怀疑我也是难免的。但如果真要说的话，当然是有些不悦没错。」
　　加藤承认了我的质疑。
　　「既然这样……」
　　「可是，我并没有生气喔？」
　　她这句话让我无法理解。
　　即使面对照理说会触怒她的事，加藤却没表现出什么不悦。
　　发现我不能理解，加藤微倾着头。
　　「嗯，我想想……」
　　加藤拿起先前端详过的那面圆盾成品，将它揣在怀里。
　　勾起的食指抵在唇上，在裹起的床单里摆出沉思样过了一会儿，她才张开薄唇说道：
　　「简单地说，我跟身为眷族的你们算是感同身受吧。」
　　「感同身受……？不是对身为人类的主人，而是跟我们感同身受吗？」
　　「没错，跟身为眷族的你们。」
　　除了某一点，这下我理解了加藤的说法。
　　就因为对我们有同理心，她才能体会、谅解我们的立场，不曾为此动怒。
　　关于这点，我现在明白了。
　　但我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是与我们感同身受。
　　我们大家可是主人的眷族，效忠主人就是我们的存在意义。即使我现在察觉到自己的愿望，这心中的真理也不曾有所改变。
　　而身为人类的加藤，怎么可能与我们感同身受呢？
　　「而且，其实我很感谢萝兹你喔！」
　　加藤接着说道：
　　「因为你不曾怀疑过我，像对待普通人一样陪我聊天，不是吗？肯这样对我的，就只有萝兹你一个了。」
　　「原来您看得出来吗？」
　　我讶异地问道，换来加藤的苦笑。
　　「因为你不但像现在这样听我说话，那天晚上也从一开始就打算带我去，对吧？我知道萝兹你的个性率直，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如果你当时只是说说而已，内心的想法一定会表现出来的。」
　　「但我的脸可是平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喔。」
　　「对，所以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
　　我不知道这番话哪些是正经的哪些不是，但我这人的确是表里如一。
　　其实我早有自知之明，在包括主人在内的这群人里，恐怕是脑袋最不灵光的。
　　这讲好听点是认真踏实，实际上形容为憨直又死心眼，恐怕要更正确一些。葛蓓菈的事就是个好例子。假设我怀疑加藤，恐怕很快就会被她发现了。
　　因此加藤说得没错，我不同于主人以及莉莉大姊，并没有怀疑过她。
　　例如心想她会不会背叛。
　　觉得她教人摸不透心思——
　　诸如此类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或者正确来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怀疑她。
　　老实讲，关于伤害了主人，所谓人类的那些东西，我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初遇加藤时，我也并不喜欢她。
　　但跟她相处后，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也逐渐改变。
　　关于这部分，莉莉大姊和我应该是不一样的。因为『负责守护毫无战斗能力的主人』的我，和『毫无战斗能力』的加藤，可说是带有某种亲和性。此外，我不像莉莉大姊拥有水岛美穗的记忆，而我获得自我后的这段时间里，加藤在我生活中占有的比例并不算低。
　　也因为这样，遭白色艾拉克妮攻击的那个夜里，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带加藤去，而她也真的挺身为主人行动。关于这部分，也是我怀疑同为眷族的葛蓓菈，却不曾怀疑加藤的原因。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怀疑她的呢。
　　或者说……
　　这我实在不愿去想，也丝毫不打算主动启齿。
　　但看在我眼里，主人对加藤的疑心，可说是严重到有些奇怪。
　　与其只说是奇怪，甚至让人感到异常。
　　然而主人之所以变成这样，原因就连身为傀儡的我都料想得到。
　　主人心里的那道深伤，痛楚至今依旧折磨着他。
　　我想只要那伤痕不痊愈，主人就不会有接纳加藤的一天吧。
　　这不只是我们，连主人自己都无能为力。
　　「萝兹你愿意相信我，我真的很感激喔！」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挂怀为了这原因陷入孤独的加藤。
　　「要是可以，我还真想跟你交个朋友。」
　　因此听到她这么说，我惊讶的同时，也并不感到意外。
　　「交朋友、吗……？」
　　「看来果然有困难啊？」
　　的确有困难——我第一时间心想。
　　她对我们有恩。不只是主人，我今天也受了她的帮忙，我们自然必须报答她。
　　但……我是眷族，她是人类。我们不只立场不同、立足点不同、价值观不同，更重要的是种族不同。
　　我们之间的差异，可说是近乎绝望的巨大。
　　这样的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等等，可是……
　　也许，那些都不重要？
　　「……还是不行，对吧？」
　　加藤做了个空有样子的浅笑，表明刚刚说的都是玩笑话。
　　见到她那笑得惆怅的脸，我感觉心像是被什么给紧紧揪住。
　　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体内横冲直撞。
　　若是在过去，我应该会视这冲动情感为累赘，二话不说就压抑下来。
　　但现在的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前不久我才刚从她那儿学到的东西——
　　我分辨得出来这情感有多重要。
　　在内心冲动的催促下，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对着她悲苦的笑容说道：
　　「但只要主人，声令下，我将会对您刀刃相向。」
　　「什么？」
　　加藤瞪大了眼。
　　也难怪她会被吓到，因为就连我也对自己的话感到惊讶。
　　隔了好一会儿，加藤好奇地歪起脑袋回问：
　　「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理所当然的事呢？」
　　原来她一直视这道理为当然吗？
　　她明知如此，却还希望我当她的朋友？
　　现在的我无从推知，是什么原因让她说这种话。
　　对于加藤真菜这名少女的内心，我连一丁儿点都无从推测。
　　但即使愚钝如我，却还是拥有全盘把握。
　　我知道，她刚刚那句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若是这样，我也该诚挚以对。值得庆幸的是，我现在拥有了一颗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心，而那正是她教给我的。
　　挥别『该怎么做』的合理判断，在『想怎么做』的冲动促使下，我开口回答了她：
　　「要是即使这样，您还是不介意——」
　　「嗯。」
　　「——那么，我也很乐意当您的朋友。」
　　这次，加藤又睁大了眼，像是无法理解我的话似地游移着视线。
　　那张比她实际年龄更稚气的脸庞，逐渐流露出理解之色。

　　「谢……」
　　有那么一瞬间，她泫然欲泣地皱起脸。
　　「……谢谢你，萝兹。」
　　不过，最后，加藤以惊人的意志力忍住了。
　　但她的情绪似乎压抑得不够完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光是见到那笑容，我就知道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
　　「那么今后请多指教了，萝兹。」
　　加藤的手伸向我，乍看像是携手对抗白色蜘蛛当晚情况的重演，却又有明确的差异。
　　「呃，如今才说请多指教什么的，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不，这是不可或缺的步骤。」
　　我放开手里的刀子，回握住加藤伸出的手。
　　「接下来也请您多指教了，加藤。」

　　这，就是我跟真菜成为朋友的那一天，所发生的经过。

化物语

　　05　山雨之兆

　　「咕噜啊啊啊！」
　　灰狼——火獠牙，一面发出粗暴的咆哮，一面在密林里奔驰。
　　它穿过茂密树木并践踏灌木，试图绕到我们身后的那一连串动作，快到连我的眼睛都只能勉强追上。
　　然而，那动作终究不敌白蜘蛛迅捷无伦的机动性。
　　「咕噜……！？」
　　随着惊愕的吼声，一道白色身影挡在狼的前头。
　　「你，不能过去。」
　　上个刹那还在我身旁的白蜘蛛，那张少女的脸庞傲笑了起来。
　　「哼！」
　　「嘎呜！？」
　　白蜘蛛——葛蓓菈空手挥向火獠牙的鼻尖。她随便挥出的一拳光是凭着臂力，都带有十足的杀伤力。几根断了的狼牙飞舞在天空，身长两公尺有余的巨狼，身体摔往当初奔来的方向。
　　这一拳照理说打断颈骨也不奇怪，但不知该不该说它不愧是怪物，只见火獠牙滴着鼻血，又重新站了起来。
　　「咕噜噜噜噜噜……！喀啊啊！」
　　尽管用吼声威吓试图牵制，但火獠牙很快发现自己处于劣势，转身逃命。
　　当然，我们没道理坐视它离开。
　　「主君！」
　　随即归来的葛蓓菈，接下我的大盾背到身上，接着伸出细胳膊将我抱起，一切步骤行云流水。
　　在战场上的葛蓓菈，每个动作既敏捷而又毫无冗余，甚至令人看得如痴如醉。
　　身为天生的战斗好手，她在这种场合可说是大放异彩。
　　……她平常那也许可以形容为天然呆的氛围，在此可说是荡然无存。
　　不过那样的傻愣也算是她的可爱之处，绝对不算什么缺点就是了。
　　「请小心别咬到舌头。」
　　「我真希望当初相遇时，你也能这样提醒我。」
　　「……不是说好不提那件事的吗！」
　　这无聊的玩笑害葛蓓菈臭起脸来，但我觉得这点小事她实在应该要接纳。
　　因为我现在可是被她用所谓的『公主抱』给捧着。
　　我虽然丢脸到很想哭，但为了移动速度的问题也只好忍下。本来我是宁可她把我当成行李扛在肩上，但她说以那姿势在森林里穿梭太过危险，驳回我的意见。
　　「要走了。」
　　一声提醒后，葛蓓菈像是脱弓的箭矢般冲了出去。
　　「唔、喔！？」
　　随着迅猛的加速，树木一根根飞向后方，速度真是快到教人难以置信。
　　这速度虽然只跟现代日本的汽车差不多，但可别忘了这里是充满障碍物的森林里。要是我也以同样速度前进，应该跑不到几公尺就会撞上树干。她的反射神经还真是出类拔萃。
　　而且快就算了，葛蓓菈甚至还很贴心地尽可能不晃动到我。假设我是被她扛着，肯定连那些树木都看不清吧。
　　被她抱在怀里跑着跑着，我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
　　我看到眼前奔跑的火獠牙背影，它也一样以惊人速度在森林里奔驰。
　　但葛蓓菈的速度更胜一筹，因此总能保持一定距离继续追逐。至于被追的那一方，此刻恐怕大感吃不消吧。
　　不知是否了解到自己逃不过她，火獠牙停下脚步。
　　只见它与同样停下的葛蓓菈面面相觑，接着深深吸了口气。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嗯！」
　　那或许是呐喊，或许是惨叫，受伤的火獠牙一声长嚎过了几秒，得到四面八方呼应而来的狼吠。
　　狼生来就是成群结伙。虽然以前探索扫荡过营地周遭，造成许多落单狼只，但一般的火獠牙都是集体行动的。刚才我们遇见时，虽然就只有它一头，但我们认为它要是被逼急了，应该会试着求救。也就是说……
　　「……看来计划成功了。」
　　听我低语，葛蓓菈点了下头
　　「嗯，听起来应该会有五、六头吧。」
　　话才刚完，狼群便从左右森林里窜出。
　　「咕噜啊啊啊！」
　　火獠牙使出最强大的攻击手段——口腔里的赤焰扫过森林。
　　在被火焰吞没前，葛蓓菈垂直一跳，跳上树顶避难。
　　「呜……！」
　　枝叶划过肌肤带来疼痛，但我咬紧牙忍了下来。
　　葛蓓菈一上去，很快就换跳到其他树木。
　　而紧接着，我们刚停留的树木被几道火焰喷上，像是火炬般熊熊燃起。
　　「很可惜，里头似乎没有谁能成为我们同胞。」
　　我随葛蓓菈的话向下望去，见到仰头发出低吼的六匹狼，没一头能感受得到联系。
　　「似乎是这样。」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再手软了。」
　　傲笑的葛蓓菈手里，喷出放射状的蜘蛛丝。
　　狼群有半数躲开了蜘蛛丝，剩下的则是被逮个正着。葛蓓菈有如钓鱼般轻而易举地将三匹狼拖回，把它们的脑袋往地面一砸。
　　「该结束了。」
　　葛蓓菈歼灭狼群，并没花上太多时间。

　　◆　◆　◆

　　由于不可能就这样带着六头火獠牙回家，我们决定就地肢解，分开可食与不可食的部位。
　　我跟葛蓓菈试着剥下它们的毛皮，可惜成品差强人意。这类手工作业以前都是交给萝兹处理，如今与她分离，让人深切地体会到她的可贵。
　　离开腥臭的处理地点，我再次向葛蓓菈说：
　　「……好吧，像这样换个探索地点，目前算是挺成功的。」
　　「是啊，虽然最后还是没能找到眷族。」
　　「这就没办法了。但今天才不到半天的时间里，遇上的数量就差不多等于过去三天那么多，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刚刚我们来到葛蓓菈所说的泉水附近。
　　这一带的确是有不少怪物，我们前后就遇上三头，而最后一头就是先前的那只火獠牙。
　　要想遇见更多怪物，寻找群体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只要有白色艾拉克妮的战斗力，摆平它们轻而易举。
　　要是能直接对上怪物群当然省事，但有时也会遇到像刚刚那样单独行动的个体，因此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怪物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还是拥有和我原本居住世界的野生动物类似的智商；只要等它们呼唤同伴，就能更有效率地进行探索。
　　这就是先前那场战斗发生的缘由。我事先拟定的计划果真奏效，才几个小时就遇上高达八头怪物。
　　「再不回去就要天黑了，剩下等明天再说吧。」
　　这成绩还不赖。
　　……但所剩时间也不多了。
　　莉莉的身体即将康复，萝兹的武器也快要补充完毕。这些事尽管可喜，但也代表葛蓓菈失去立功的机会。
　　我得加快脚步……
　　我压抑心中的焦虑，和她们一起踏上回家的道路。

　　◆　◆　◆

　　一回到艾拉克妮巢穴，莉莉笑容满面地上前迎接。
　　「欢迎回来，主人！」
　　搂着我手臂的她，脸上已经看不出疲态，甚至还显得有些兴奋。
　　「我回来了……你不躺着休息没关系吗？」
　　「一点都不要紧，虽然我也是刚刚才起床的。葛蓓菈，欢迎回家。」
　　「喔、嗯，我回来了。」
　　这么说来，莉莉已经好几天没这样抱着我手臂了。这些日子我在森林里探索累了，回家后吃过东西倒头就睡，莉莉也几乎整天休眠，彼此没有交集。
　　她之所以这么开心，也许就是因为积郁已久也说不定。
　　而不只是她心情好，我也很高兴能接触到这么精神饱满的莉莉。
　　……但高兴的同时，也让我有些为难，因为康复的莉莉接下来一定会说要陪我去探索。
　　为了葛蓓菈，我希望暂时别有第三者，跟她两人一起多探索一下。
　　这下可该如何是好——面对眼前充满莉莉爱心的晚餐，我满脑子想着这些事。
　　今晚吃的是已经成为桌上常客的火獠牙肉，而这玩意儿也还是老样子，又老又难吃。看来即使是莉莉的爱心，也弥补不了食材的低劣。
　　「从明天起，我也要一起去喔！」
　　「你才刚养病完，再休息一阵子吧？」
　　「我真的没事了啦，都已经这么活蹦乱跳了。」
　　「我之前康复后，不也额外休息了一天吗？」
　　我继续用餐，装作没看到莉莉那不服的表情。
　　这样拖延时间其实意义不大。若要问明天是否就能拿出成绩，我想希望其实很渺茫，话虽如此，有机会总是比没有好。
　　「对了，有件事我得跟大家说。」
　　我硬是转了个话题，不给莉莉反驳的机会。
　　但我其实真的有话要对她们说。今天我向葛蓓菈问了有关那泉水等许多事情，得到了几个发现。
　　「关于离开这森林的途径，我们终于有明确目标了，而这都是多亏有葛蓓菈。」
　　「多亏葛蓓菈？」
　　被莉莉的视线一瞧，葛蓓菈神色僵硬地点了个头。
　　不只是萝兹，她们之间也一样还有些芥蒂。
　　莉莉虽然态度自然，葛蓓菈这头却显得有些阴影。
　　若要问谁是那天一战里最大的受害者，答案肯定是疗养到今天的莉莉吧。葛蓓菈会感到有阴影，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每次见到这景象，我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却又束手无策。
　　「葛蓓菈，你说你以前到过森林的边界吧？」
　　「唔、嗯，是啊。」
　　我从旁插了一句帮腔，葛蓓菈才开始道起：
　　「看来本宫还是从头说起吧。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莉莉阁下跟萝兹阁下应该不知道。本宫活过的漫长岁月里一共有三次，见到像主君这样的人类结群进入森林里。扣掉主君的话，本宫就只有那三次机会看过人类。」
　　「喔～」
　　莉莉佩服地应了声。
　　「原来这世界里除了主人这种转移者，还有其他人类在吗？」
　　「我听她说时，也是这么想的。」
　　由于被传送到的地点在深林之中，我们过去没发现过其他人类。关于这世界有没有人，对我们来说算是个未知数。
　　「不过说是这么说，之前见到那栋小木屋时，我就判断应该是有人的。」
　　「嗯～也是啦。这么说来，的确有那个地方。」
　　我们指的就是那个当时收留加藤，如今已化为废墟的小木屋。
　　当初见到那地方，我就料到这世界应该有人类存在。
　　但打个最坏的比方，也许我们传送到的这世界已经被猴子征服主宰，或是有什么直立步行的蛞蝓活着也说不定。既然这里有所谓的怪物，这些可都是无法一笑置之的严肃问题。
　　因此由这方面来看，葛蓓菈说她亲眼看到过人类，对我而言就是很有价值的情报。
　　「既然那么多人踏入森林里，自然会留下许多痕迹，本宫跟其他怪物不可能不发现，而说到当时的大家，那人数可真是排山倒海，而本宫也是其中一个。我们一路追着那些逃命的人，结果本宫不知不觉就来到森林边界了。」
　　「我们认为葛蓓菈当时对付的，应该是人类军队。」
　　我帮葛蓓菈补充说明，接着又继续说：
　　「因为据说他们的装备全都一样，不过葛蓓菈抵达时，他们早已经阵脚大乱，连军队都称不上了。」
　　由保护上半身的铠甲、头盔、单手剑与盾牌。由葛蓓菈的话听来，他们似乎是哪个国家的士兵。而我边听边问得来的情报显示，并没有枪炮之类热兵器，而主武器之所以不用长矛而是拿剑，也许是因为在满是障碍物的森林里较好施展。
　　「然后，根据葛蓓菈当时的经验，如果要离开森林，只要在我们所说的那地方往北直走，就能以最短的路程离开森林。」
　　「但本宫要先声明，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森林边界可能已经和当初不同了。」
　　「可是跟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相比，这已经是一大进步了不是吗？」
　　莉莉两手一拍，笑咪咪地对葛蓓菈这么说。
　　看来莉莉对葛蓓菈果然没有心结，笑容甚至像是在向她示好。在有一大堆事情得烦恼的现在，她能够如此平和待人，让我也省下了不少操心的时间。
　　「咦？」
　　但莉莉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双眼圆睁。
　　「……第一届远征队的路线，我记得不是往东吗？」
　　「是啊，看来远征队带队的人运气不是很好。」
　　跟随他们的我们，也称不上多好运就是了。
　　当然，他们也有可能途中改变方向；而要是这样，当初留讯息给加藤并追向第一届远征队的水岛美穗的青梅竹马·高屋纯，恐怕就永远追不上他们了。
　　「不过嘛，就算是往东走，也一样迟早能离开森林啊。」
　　毕竟既然往北走能够抵达边界，这森林总不可能无边无际。
　　「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要往北走吗？」
　　「……你问到重点了，我也正为了这件事伤脑筋。」
　　往东走有机会跟第一届远征队会合，如果要请人收留加藤，也许我们该选择往东。
　　然而相对地，要是我们选择往东，就会更晚离开这森林。
　　总之我们早晚都得离开这森林，因为就如以前的评估，这森林里的生存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尽管如今有葛蓓菈加入，安全方面大有改善，但好比说营养来源之类的问题，可就不是她的腕力能改善得了的。
　　若想进入村落弄到必需物资，我们就该往北走。
　　我们现在想穿越森林已不成问题，接下来很有机会发现人类居住的集落。既然这里有军队，那么应该连国家都有。尽管形式各有不同，但要组成军队，唯有具备秩序的社会才办得到。
　　但要是那么做，我们就没办法跟远征队会合，接下来就得为加藤的容身之处烦恼。这真是个两难的问题。
　　「不过嘛，也不必急着下决定就是了。」
　　我最后做出这样的结论。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反正这件事也没有非得现在决定不可，那么不如就先好好想想，之后再付诸行动……
　　「……话说……」
　　结果，一直默默旁听的加藤，就在这时插嘴说了。
　　「——」
　　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准备拿起火獠牙肉串的手不禁顿住。
　　「……怎么了吗？加藤。」
　　等回完话，我才继续啃起拿着的肉串。
　　由于只停了一下，发现我模样不太对的大概就只有依偎在旁边的莉莉。她正望着我的侧脸，显得有些讶异。
　　「不，我只是有些纳闷。听刚刚的那些话，除了我们，葛蓓菈应该只有看过三次人类军队进入森林吧？」
　　「是这样没错……是吧？」
　　「唔、嗯。」
　　我以目光示意葛蓓菈自己回答，于是她就像个小孩般点了个头。看来面对加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所以你没有看过制服……没有看过穿得跟我们一样的人吗？」
　　「你是指那些转移者吗？不，本宫没看过其他主君的同胞。」
　　「可是这样……学长？」
　　被加藤这么暗示，我的视线也离开肉串。
　　此刻的我，内心动摇已经平复。
　　可是当我跟她对上眼时，心脏却还是发出异音。
　　「我们之前不是发现过尸块吗？而且还讨论过会不会是高阶怪下的手。如果葛蓓菈没看过其他转移者，那么那就不是她做的了。」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没错。」
　　之前，我们曾经发现化为尸块的五人，其中甚至包括作弊能力者。
　　被杀死的作弊能力者虽然没有独有能力，却是兼具体能与魔力的『战士』。拥有犯规般战斗能力的他们，除非被偷袭，否则只有面对高阶怪才可能丧命；而且就算真的遇上高阶怪，也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而我们会决定离开之前栖身的洞窟，就是因为担心遇到那可能就在附近的高阶怪。
　　在那之后，我们就遭受『高阶怪·白色艾拉克妮』的攻击。
　　所以我本来以为，那件事是她干的……或者说由于发生太多事，我根本也已经忘了；如今听加藤一提起，葛蓓菈的确不可能是凶手。
　　而且仔细一想，疑点还不只如此。我们当时发现的尸体，是被野兽咬死撕裂的，但白色艾拉克妮虽然是高阶怪，却不属于那种大型的肉食性动物。
　　「尸块？那是怎么回事？」
　　果然，葛蓓菈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这地方除了她，附近还有其他与一般怪截然不同的高阶怪存在吗？
　　尽管事情只有这样解释才合乎道理，但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的部分。
　　所谓的怪物基本上，不会跟其他怪物联手，有时甚至彼此敌对，不会像某些RPG电玩的战斗那样，不同种类怪物一起并肩作战。
　　而我们目前暂住的这个艾拉克妮巢穴，不会有其他怪物接近，因为经历漫长的岁月，那些敢接近的怪物已经全都被淘汰了。
　　我们发现尸块的地点，离这里约要走上五天，怪物的话应该还会更短。
　　要成为高阶怪得活得够久、累积足够的魔力，例如葛蓓菈就活了一段我们人类难以想像的岁月。要是这里还有另一头高阶怪，那么就代表他们在这小地方上，和平共存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种情况偶尔也会发生，吗……？
　　我没有证据能否认，因此只能这样接受。
　　「不管怎样，这件事还是留意一下比较好。」
　　「的确。」
　　……话说回来，加藤真是太优秀了。
　　我留意不到的事，她总能像这样提点我。
　　若要把那形容为精明，总觉得有些不够精确。真要说的话，加藤这个人应该能以伶俐来形容。我自己虽然可说是做事不得要领的人，但就算不拿我当比较对象，她一样也比常人聪慧得多，可惜就是经常遇上倒霉事……虽然那也是因为，她常把自己暴露在险境里就是了。
　　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那样呢？
　　如今想来，实在挺不可思议的。
　　……她究竟都是怎么想的，才会出现那样的行动？
　　想着想着，我甚至开始感到有些可疑。
　　「……」
　　我咬紧牙关，把这想法吞了回去。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起这样的疑心，让我不禁为自己感到不齿。
　　虽然我能够自诫也许还算是有救，但这并不能当作借口。事实就是，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我缺乏应有的人情义理。
　　而且这攸关的还不只是人情义理。就如先前所言，加藤有能力弥补我的不足，葛蓓菈说得也没错，我应该要找她商量事情。由这方面来看，我也应该要尽早改善与她的关系。
　　尽管理解这些必要性，我当下却还是什么也没做，只为了明天这葛蓓菈仅剩的最后机会而提早就寝。

　　……等我发现自己铸下大错，已经是不久之后的事了。

化物语

　　06　心之道、魔力之道

　　隔天，我一大早就离开艾拉克妮巢穴。
　　「主君，你拜托本宫的东西已经好了。」
　　即将出发前，葛蓓菈给了我一套衣服。
　　那是我之前拜托她做的。
　　虽然葛蓓菈织布的手艺快得惊人，但看来还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期间赶出一整件，布料有一半是使用了之前的库存。
　　简单朴实的开襟上衣，长袖部分偏厚而牢固，这是为了在森林里行动而特制的服装。由于衣裤都是白的，搭起来成了一般根本看不到的别扭配色，但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奢望什么。
　　「主君，你穿起来挺不错的。」
　　「……是喔？」
　　葛蓓菈看到我穿着她做的衣服，脸颊羞答答地泛起红晕。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很高兴看到我穿她做的衣服；还是因为白色的服装跟她搭起来就像是情侣装；又或者是因为服装以蜘蛛丝为材料，换个角度来看，就好像我被她捆在蜘蛛丝里——让她身为蜘蛛的本能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也说不定。
　　……我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这些事，将萝兹做的那些泛着黑光的防具套上身。
　　最后，我把『仿大马士革钢剑』插到腰上，完成出发的准备。
　　萝兹的装备与葛蓓菈的纺织作业，目前是完全分开的，希望她们将来能有合作的一天。
　　当然其实只要我一声令下，她们就会照办了，但这种敏感时期要是强迫她们，埋下什么日后的祸根，可就得不偿失了。反正合作也不见得马上有成果，因此我也不怎么着急。这种事还是该等她们之间的疙瘩消除了再来执行。
　　「主君啊——」
　　一回过神，原本忙着沉醉的葛蓓菈，一脸担忧地瞧着我。
　　「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主君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吗？」
　　我不禁伸手摸摸脸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指尖似乎有些冰冷。
　　「……不，我没什么问题，用不着担心。」
　　这阵子我的确是为不少事伤脑筋，昨晚就没睡得很好。
　　但我身体并没有出状况，也没什么睡意。连日奔走虽然累积了些许疲劳，但要做任何事都绰绰有余，没到需要休息的地步。
　　「走吧。」
　　我对眉梢下垂，显得有些忧心的葛蓓菈说完后，离开艾拉克妮巢穴。
　　看了我的动作，葛蓓菈似乎也明白刚刚说的没问题并不是谎话，因此也没再说什么。
　　我们花了约一小时来到目的地，也就是那泉水附近。
　　这泉水不愧是供应附近生物生存所需的源头，规模还算不小。
　　之后，我们又走了一小时，遇上两头怪物。
　　拥有熊身兔头的怪物是刚毛兔，另一头则是从泉水里窜出，身长约一公尺的螯虾型怪物。
　　我在营地时没听人说过它，于是决定暂称它为巨钳虾。
　　要是可以，我希望接下来能再次遇上这两头怪物。我今天是第一次遇见它们，得把它们交给莉莉吞食，以提升我方战力。
　　也许有人会问『她不是吃一次就够了吗？』，但我所指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莉莉要得到拟态能力，得吃下怪物的大部分身躯。
　　换句话说，我们这次带了刚毛兔跟巨钳虾回去，也尝不到它们的肉。
　　当然，我们没必要特意吃它们的肉。如果需要肉，巢穴里还有许多火獠牙的库存。
　　但就算没必要，人总是有口腹之欲。
　　那又老又难吃的火獠牙肉，我实在是受够不想再吃了。
　　其实我并不是个讲究吃的人，但是长久以来过着这样的饮食生活，实在是教人想不腻都不行。我想尝尝看其他动物的肉，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蜥蜴老鼠之类。
　　特别是那巨钳虾，看起来似乎挺可口的。
　　螯虾这种生物多少会有些土味，吃起来恐怕也不够鲜美，但我有把握那些都不会是问题。
　　因为我们当前的饮食水准，就是这么的恶劣。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为了这种事增加太多行李，因此把巨钳虾带回去当食材的计划，只好等下次再打算了。
　　正当我边休息边想着这些，葛蓓菈的『打包』也结束了。
　　由于刚毛兔身形巨大，裹着的蜘蛛茧也鼓成一颗庞然大物。看到葛蓓菈拖着它走，景象还真是滑稽。
　　「辛苦你了。」
　　「主君你也是。」
　　葛蓓菈慰劳完，递出萝兹做的水壶。
　　虽然泉水就在一旁，但喝生水要是搞坏肚子可就惨了，因此饮用水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
　　水这东西挺有重量，我除了身上带一点沿途润喉用，其他水都是放在葛蓓菈那儿。
　　「谢谢你。」
　　我答谢完，伸手要接下水壶。
　　而就在这时——
　　「……！」
　　眼前景色模糊，视野里迸出无数的光点。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但它来得不是时候。
　　我伸出的手，没接下葛蓓菈给我的水壶。
　　「啊……」
　　从指尖弹开的水壶掉到地上，水咕噜咕噜地流了出来。
　　我赶紧捡起它，但里头只剩下三分之一。
　　这下可糟了——我心想。
　　当然，我并不是在可惜那些流掉的水。
　　「主君，你怎么了？」
　　葛蓓菈这下也一脸狐疑地盯着我瞧。
　　「主君啊，其实本宫一直觉得，主君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好比说？」
　　「本宫发现，主君今天好像犯了些不该犯的失误。难不成，主君有什么事瞒着本宫吗？」
　　葛蓓菈的红色眼珠盯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过我。
　　看来葛蓓菈真的对这件事深有把握。
　　我本来还想说能不能设法打发掉她，看来这下是别想了。
　　最近我白天几乎都跟葛蓓菈在一起，而我在森林里探索时，也是由她负责照料我这个凡人。我想，就算没发生刚刚的意外，她察觉有异也是迟早的吧。
　　「其实倒也没什么就是了。」
　　说完这句必备的开场白，我向葛蓓菈开诚布公：
　　「只是最近这阵子，总觉得眼晴偶尔不太对劲。」
　　「眼睛？」
　　「是啊。」
　　我直到最近才察觉这症状，回想起来应该是四天前一早醒来，跟莉莉说话时发现的。
　　「就是有时视线模糊，糟一点的时候还会看见闪烁的白光……」
　　「这可严重了吧！」
　　葛蓓菈八只脚爬了过来，双手扣住我的脸。
　　那可是白色艾拉克妮发挥出的最高速度，不是我能躲得掉的。这下我只好以超近距离面对着那副——怎么看都是由神亲手打造的美貌。
　　「唔……」
　　在气息可及的近距离里被她观察，害我心中小鹿乱撞，但葛蓓菈却没显露出一丁点儿妩媚氛围，只是以正经得令人生畏的表情盯着我眼睛瞧。
　　当然，要是这样就看得出健康状况，世上哪还需要医生呢。
　　这世界应该也有医生吧？还是说，魔法存在的这个世界，并没有那种职业呢？
　　「真的只有偶尔才会发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不也说了，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了我急促的一串解释，葛蓓菈眉间微微蹙起。
　　「真的吗？」
　　「是啊，真的。人只要一累，视线就会模糊。这是常有的事。」
　　「记得昨天主君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想敷衍本宫？」
　　「……总之，你先离开吧。」
　　我脑子里浮现自食恶果这句成语，一边压着葛蓓菈的脸下半部，使劲将她推开。对一个女性这么做或许有点粗鲁，但比人类强壮不只一倍的葛蓓菈并不以为意。
　　只见她忧心地低哼着，双手交抱在胸前。
　　「倒是，白光吗……嗯？嗯嗯？那难不成……」
　　她那对像是用彩笔绘出的白皙眉毛，向上微抬了抬。
　　「葛蓓菈，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在意罢了。」
　　葛蓓菈举起苗条的手臂，伸到我的眼前。
　　「让本宫检查一下。主君，你看仔细了。」
　　「嗯？」
　　「……虽然本宫对这事也不太拿手就是了。」
　　说着，葛蓓菈眯起眼。
　　「咦？」
　　几秒后，依葛蓓菈指示瞧着她指尖的我，脱口发出惊声。
　　因为葛蓓菈的指尖，竟然发出闪烁的白光。
　　而且，那就跟我这几天偶尔见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这、这究竟是……」
　　「果然没错。」
　　带点疲态的葛蓓菈将手抽回，指尖的光芒于是随之消失。
　　「真是想不到啊——」
　　葛蓓菈轻叹一声并说道：
　　「——主君你已经拥有感应魔力的力量。」
　　「魔力……我吗？」
　　「嗯，错不了的。」
　　正经八百地点头的葛蓓菈，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但……我虽然不怀疑她，却无法全盘相信她所说的。
　　「可是啊，葛蓓菈，我照理说是不会有魔法适性的。我在营地那时，作弊能力者的魔法师就已经明白地对我说过了。」
　　「但那可不是本宫说的吧。」
　　合理至极地抱怨完后，葛蓓菈的思考却没有就此打住。
　　「……但要是那句话属实，那么事情的确是挺古怪的。」
　　葛蓓菈收起蜘蛛脚就地而坐，纳闷地歪着脑袋。
　　「魔法这东西只要有魔力，谁都能学得来，而只要身上累积足够的魔力，要看到魔力也并不困难。何况要想使用魔力，本来就得先去感应魔力的存在……然而素质这种事，很少会有什么变化。」
　　「原来是这样吗？」
　　「嗯。这里所谓的素质简单说，就是指魔力的总量。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主君你身上的魔力量比以前增加了。」
　　不知道什么缘故。
　　这讲法实在让人毛毛的。
　　当然这并没有坏处，甚至可说是有好无坏，但身上起了不明变化的这件事，本身还是令人不太舒坦。
　　「会不会是因为打倒怪物的关系？我记得只要打倒怪物，就能得到它身上的魔力不是吗？营地以前也打算用这方法强化探索队。」
　　「那方法是能增加魔力没错，但效率可是很低的喔？本宫刚刚也说过，素质这东西很难有什么变化，得杀了三位数甚至四位数的怪物，才能勉强感受到魔力提升。不过本宫这么做，跟主君这么做，效果也不会一样就是了。」
　　「因为我们的基础魔力量不同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主君也只是和本宫在一起，并没有亲手杀死怪物，不是吗？」
　　「这么说的确是。」
　　也就是说，这跟我们过去打倒怪物没什么关系吗？
　　「也或许，有其他更有效率的方法，而主君你在不知不觉间实践了它……」
　　「这可能性应该不高吧。」
　　「也是。」
　　我搔了搔头。
　　「我还真想不透啊。不过要是从此能够使用魔法，那还真是谢天谢地。」
　　说到这儿，我皱起眉头说：
　　「……葛蓓菈，你怎么了？」
　　因为葛蓓菈不知怎么地，带了点尴尬瞧着我。
　　「主君，你这是在说些什么？」
　　「嗯？」
　　「主君早就在使用魔法了，不是吗？」
　　她虽然说得讶异，但我可一点都没有印象。
　　「……你指的是什么？」
　　「主君真的没发现吗？你跟我们大家，不是有联系在吗？」
　　葛蓓菈显得有些傻眼，并接着说道：
　　「那不就是不折不扣的魔法吗？」
　　「……是这样吗？」
　　「为何主君连这都不晓得？」
　　「这我该怎么回答……」
　　我搔了搔头。
　　探索队里即使是那些没有作弊能力的普通成员，只要肯学就能使用魔法，但驻留组的一般学生里拥有魔法天分的，就只有极少数的一些例外。
　　我拥有的魔法知识，就只是从营地那儿道听途说来的，对真正的内容并不了解，因此从来没深入想过那些。
　　不过如今经她一提……原来如此，连结我们的神秘力量除了来自魔力，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也就是说，我在无意中使用了魔法吗？
　　若要形容的话，我身为作弊能力者的独有能力，应该就是常驻型的魔法。
　　与怪物心灵相系的魔法。
　　这样一想，还真是带了点奇幻味道，和我这种人实在是格格不入……
　　「……」
　　何况要是深入一想，就会怀疑为何我会获得这样的作弊能力呢？
　　疑窦在脑里滋生。
　　被送进异世界的人类，获得了作弊能力。
　　首先，先不管这原因为何。既然大家都这样，那么这应该就是这个异世界独特的必然性吧。
　　这样的话，我会得到这样的能力，也是依据什么必然性吗？
　　假使是，又为何是这样的能力呢？
　　这样听起来好像我有什么不满，但我并不是想要抱怨什么。
　　要是我拥有的是在营地当时就能发现的明显能力，也许就不会吃那样的苦了；常驻型能力使用起来太不方便，以作弊能力来看又有点不太够力……诸如此类，绝不是我现在想要抱怨的。
　　因为多亏有这能力，我才能遇见莉莉她们。
　　光是这一点，我就不可能会有任何怨言。
　　所以我只是单纯感到不解。
　　我这样的平凡人，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呣？慢着，联系？」
　　这时，葛蓓菈突然喊出声，将我的意识带回现实。
　　而视线一瞧，葛蓓菈似乎察觉些什么，身子一动也不动。
　　她是怎么了？
　　我想着的同时，葛蓓菈却再度使出和几分钟前丝毫不差的跳跃，再次双手抱住我的脸。
　　我心想她怎么又来了，但这次她的反应却有些不太对劲。
　　「……」
　　葛蓓菈那对与先前一样凝视着我的红眼，这次像是聚焦到不一样的地方。
　　「……原来是这么回事。」
　　「喂，葛蓓菈。」
　　我装出低沉的不悦声，呼唤她的名字。
　　之所以装成不悦，是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我的声音恐怕会破音。
　　「别一个人恍然大悟，也帮我说明一下。要是能放开我就更好了。」　　我真的觉得葛蓓菈该要有自知之明，认清自己是多么充满女性魅力。
　　光是她对我的那份好感，就已经够让我意乱情迷了。
　　她是我的眷族，对我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存在，昨天还在我心灵无助时提供了避风港。我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并且就那样将错就错。
　　关于与她们这些眷族的关系，我不能模糊界线，不负责任地对她们出手。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我希望她也能一起守护我的决心。
　　「嗯，抱歉。」
　　葛蓓菈乖乖听进我的要求，放开她的手。
　　但她的视线并没转开，依旧凝视着我的眼睛深处，即使我感到不自在，她也毫无所觉。
　　模样简直就像是在说，现在可不是在乎那些的时候。
　　「主君，你保持镇定听我说。主君你的体内，有本宫的魔力在。」
　　「……什么？」
　　大出所料的这句话，让我只能愕然无语。
　　「……那是，嗯……怎么一回事？」
　　「这本宫也说不清楚，因为在平常，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葛蓓菈把头左右摇了摇，甩着那头纯白长发。
　　「但要推测还是行的。本宫觉得，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的联系造成的，毕竟那魔法可是连向本宫以及其他眷族的心，因此让本宫与主君有了魔力上的连结。」
　　「你、你先等等！」
　　我压下，团乱的思绪并问道：
　　「也就是说，嗯，我体内增加的那些魔力，其实是葛蓓菈你给我的吗？」
　　「不只是本宫，里头搞不好也含有莉莉阁下与萝兹阁下的魔力，虽然那些都微乎其微，少到本宫检验不出来。」
　　「可是像这种事……」
　　我试图反驳她，却发现自己脑中没有一点可供反驳的材料。
　　「也对……说得也是。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何我一得到葛蓓菈你这个眷族后，『眼前闪烁』的现象就突然发生了。」
　　我至少可以肯定，在葛蓓菈成为眷族以前，不曾有过这样的事。
　　「可是，为何我体内只有葛蓓菈你的魔力？」
　　「这应该单纯与魔力总量有关吧。打个比方，本宫与眷族的魔力经由联系『流失』到主人体内，那么要是大家『流失』的比例相同，总量较多的人当然也会『流失』得较多，不是吗？」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这现象在葛蓓菈成为眷族前就已经存在，只是影响低到我没发现。
　　这么说来，我在营地也曾听过『魔力就在灵魂里』的说法。
　　关于灵魂的定义，只是学生的我不但说不上来，甚至也分不清『灵魂』、『心』、『精神』彼此的差异，但假设这些东西都一样，或者拥有密切关系，那么『连结我们的心』的联系让『灵魂里的魔力』互通，说起来似乎也不足为奇。当然这些事情，我也说不准就是了……
　　然而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
　　「也就是，怎么说……」
　　我舔了下嘴唇，用微带嘶哑的声音问道：
　　「只要眷族愈多，我的魔力也会愈强吗？」
　　「真要说的话就是这样了。或者说就算是现在，只要本宫们的魔力能够顺利传导给您，或许也能提升主君的魔力量。」
　　「如果这是真的……听起来还挺不赖的。」
　　我身上具备的能力，实在称不上是厉害。不只战力面是如此，更致命的问题在于我自己毫无战斗能力。
　　要是身在队伍核心的我太脆弱，就算搜集到再强大的战力，也难保不会成为被敌人针对的弱点。这次的发现，具有能够弥补我弱点的潜力。
　　我现在久违地感到雀跃鼓舞。魔法这个字眼，就是拥有如此的魅力。
　　「那等回去后，我再请莉莉教我魔法好了。」
　　那原本是由于魔法才能不足，而被我剔除的选项。
　　在这之前，我觉得挥剑练练身体，可能都还来得更有意义。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要是或多或少有些魔法素质，那就该好好活用它。更何况要是我每增加眷族就能提升魔力，那就更该这么做。
　　「不过既然这样，过去这几天没提前发现，还真是可惜啊。」
　　而我这老实的感想，看来并不该说出口。
　　「要是主君当初能早点找谁商量，也许就能更早采取行动……不对，不是这样的。」
　　葛蓓菈像是想起什么般，秀丽的眉毛垂了下去。
　　「这都是本宫的错。」
　　「……」
　　我这几天之所以没把身体的异状告诉任何人，就是怕大家因此而不让我出门。
　　而我也无法否认，这原因跟葛蓓菈有些关系。
　　话虽如此，她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愧疚。
　　「也不算是你的错吧。」
　　我的手搭到垂着肩膀的葛蓓菈白色脑袋上轻拍几下。
　　「主君……」
　　「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这么做的，说起来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任性。」
　　由于各种因素结合，导致我对同伴有了这么多隐瞒的事，而这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但再过一阵子，状况将会改变。
　　不对，是我会改变它，而且非得改变不可。
　　不管是我自身的问题，还是她们眷族的问题，一切都得由我解决。
　　我不能不这么做，不得不这么做。
　　身为带领她们的主人，我身负了这样的责任……
　　「嗯？」
　　就在这时——
　　原先垂眉沮丧的葛蓓菈，突然绷起了脸。
　　「——主君！」
　　她不愧是超一流的战斗行家，瞬间就切换态势，气氛也随之紧凝。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从地上爬起身。
　　如今的我已经训练出临场反应，能下意识地采取这类行动。
　　树林里有野兽的身影，乍看还以为是火獠牙，但却又没那么大。
　　「……狐狸？」
　　三角形的耳朵、蓬松的尾巴，中型犬大小的它以狐狸而言虽然算大，但由于最近看惯了同为犬类的火獠牙巨大躯体，因此让它相较之下显得迷你。
　　当然，身体的大小与危险度的高低，并没有任何相关性。
　　我赶紧回想以前在营地听来的那些知识——
　　「我想起来了……它是『气球狐』！」
　　我喊出营地对它的称呼。
　　就在同时，狐狸吸起气，身体开始膨胀。
　　那模样的确就像个气球，而它原本娇小的身躯就这么逐渐鼓起。
　　不久，膨胀为不只五倍大的狐狸，带了杀气的视线瞧着我们。
　　那鼓胀反应是像河豚那样，用来威吓敌人用的吗？
　　不，当然不是。那正是气球狐的攻击方式。
　　「嘎啊喔喔！」
　　它膨胀的身体倏然收缩。
　　伴随咆哮而吐出的，是橙色而炽烈的三颗火球。
　　「主君！」
　　葛蓓菈一抱起我，立刻跳离现场。没打中我们的火球，撞上身后的树木。
　　「——！？」
　　烈焰伴随轰然巨响窜起，树木被火球从中炸断，熊熊燃烧。
　　由于事发突然而被葛蓓菈扔下的『包裹』——那些裹着打倒怪物的蜘蛛茧受了爆发的气浪冲击，飞往不知何方。
　　那里头装的可是身躯如熊的刚毛兔尸体。既然光是气浪的余波就能把它吹走，不难想见火球的爆发威力有多么强大。
　　「……这狐火还真是不得了啊！」
　　气球狐吐出的火焰，伴随物理性的冲击。看来它的火力虽然不及火獠牙，整体威力却不是火獠牙能相提并论的。
　　「放心吧，它并不是本宫的对手。」
　　大概是感应到我心中升起的担忧，葛蓓菈这么说，试图让我安心。
　　她说的话确实有理。
　　尽管只有两三秒，但气球狐要吐火球需要准备动作，这样迟缓的攻击对葛蓓菈是不管用的。
　　先前因为尚未做好迎战准备，葛蓓菈为求谨慎才选择躲避，但现在的她，应该能在对方吐火球前先发制人。

　　实际上，气球狐若选择发动攻击，恐怕很快就会被葛蓓菈打倒。
　　「唔？」
　　然而，它并没这么做。
　　气球狐发现第一发攻击被躲开，马上卷起尾巴掉头逃跑。
　　某方面来说，它的判断十分精确……不对，现在可不是赞美它的时候。
　　「它要逃了！」
　　「知道了！主君，准备出发！」
　　要是我没记错，气球狐跟火獠牙一样是群居性怪物，逃回的地点很可能有大量同类。
　　我们就像昨天对付火獠牙那样，开始追踪逃跑的气球狐。

化物语

　　07　暴虐再现

　　气球狐的逃命速度，感觉比昨天的火獠牙还要快上一些。
　　也或许它并不是迅速，而该以灵巧来形容。
　　由于身形较小，气球狐相当灵活，因此直线速度虽然不及火獠牙，但在这满是障碍物的森林里，气球狐却更胜一筹。
　　不过说是这么说，它们终究半斤八两，没快到能够甩开葛蓓菈的地步。
　　「……它没跟同伴会合啊。」
　　追了几分钟，葛蓓菈嘀咕了声。
　　「它是落单个体吗？」
　　我一边注意着别咬到舌头，一边向近在鼻尖前，秀丽的葛蓓菈问道。
　　「或许是吧。」
　　葛蓓菈又往我这儿贴近三公分，细语回答我。
　　「若是这样，再追下去也没意义。」
　　「也对，我看也差不多了，等下次有机会再试试看吧。」
　　「知道了……不过它在树丛里前进，要用蜘蛛丝逮到恐怕不太容易，可是现在抱着主君，也没办法跑得太快……」
　　点头答应我要求的葛蓓菈，接着却挑起单眉。
　　「结束了。」
　　她眯起红眼说：
　　「那小家伙搞砸了，跑进空地里了。」
　　一如葛蓓菈所言，我也看见树林另一头，有片没有树木的场所。
　　在森林里探索，有时也会遇到这样的地形。
　　那里直径大约十公尺，呈现扭曲的圆形，就像是森林里开了个洞。
　　稀疏的矮草之间，露出焦褐色的地面，看起来并不像是自然形成，恐怕是最近发生过森林火灾之类的吧。
　　而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这一秒，葛蓓菈已经抵达该处。
　　葛蓓菈一出森林，几乎同个瞬间，气球狐再次钻进另一头树丛里。
　　「休想逃！」
　　抱着我的葛蓓菈，使出毫无手下留情之意的敏捷一跳，进入森林里的那片小广场正中央。
　　而这一步，却成了灾难的导火线。

　　◆　◆　◆

　　先提个假设。
　　我们为了提升遇见怪物的机率，而采取『寻找怪物群』的方法，要是跟其他人说了，她们会有什么反应？
　　要是告诉莉莉，爱操心的她现在应该也会在这儿。
　　萝兹的话，则会从一开始就会反对到底，我们也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而要是能事前跟加藤商量，她应该能找出这个方案中我没注意到的重大缺陷。
　　威胁我生命的陷阱，就藏在短浅的想法里。
　　以前，我曾经这么想。
　　——只要有葛蓓菈在，就无须再担心一般怪物的威胁。
　　——稀有怪以上等级的怪物，就是我能力的标的对象，因此也不足为惧。
　　——值得担心的威胁顶多只有高阶怪，但那也不是想遇就遇得上的。
　　这些想法并没有错。
　　虽然没有错——但，我在评估这一切时，忘了加入某项因子。
　　那个因子，也就是『我自身的脆弱性』。
　　我以为我很清楚，这就是我这能力的最大弱点。
　　然而看样子，我的理解还是太过浅薄、计划太过松散，想得太不周延。
　　……不对，我只是没评估的余力，连想都没去想罢了。
　　葛蓓菈与萝兹之间的芥蒂。
　　我对加藤的亏欠。
　　直到最近才明白，必须对各种大小事进行评估与因应。
　　我得考虑的事实在太多，那些也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因此即使我再不愿意，还是难免会有疏忽。
　　好比说，昨晚加藤提到的尸块那件事，就是我完全没发现，被我疏忽掉的一例。
　　而在眼前这个瞬间，这份疏忽以最糟的方式呈现。
　　这个当下，我认为葛蓓菈在战斗方面是无敌的。
　　这样的认知虽然不算错，但我错就错在思考不该就此打住。
　　白色艾拉克妮的力量确实所向披靡，只要是正面交锋，这森林里的任何怪物都很难赢得了她。
　　但那并不等于她『遇上万事都能搞定』。
　　因为她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人』。
　　我们人类只抱得起两只手抱得了的，也只抱得动两条腿撑得住的事物。
　　而葛蓓菈虽然有八只脚，依然有她的极限。
　　以通俗的说法，我把『一个人能做的事终究有限』这件事给忘了。

　　◆　◆　◆

　　「……什么！？」
　　被葛蓓菈抱着并来到森林开阔处的这瞬间，我顿时瞠目结舌。
　　我们先前追逐的气球狐一钻进广场另一头的树丛，其他鼓胀的气球狐便从中现身。
　　围绕着森林广场的它们，数量起码三十只。
　　到此，我才体悟到一个事实。
　　我真正该提防的，并不是那不知有没有机会遇上的高阶怪，而是『多到连葛蓓菈都应付不来的一般怪』，也就是数量优势带来的单方面蹂躏。

　　——这个瞬间，猎人与猎物角色对调了。

　　正当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后悔时，灾难的扳机早已扣下。
　　「呜啊啊啊啊啊！？」
　　总数破百的火球，对着我们蜂拥而来。
　　那些火焰几乎就跟一面墙没两样，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包围，让我们无处可躲。
　　赤焰照出的景象，却因绝望而漆黑一片。
　　这只能说，是我的大意。
　　怪物虽然没有人类的情感与意志，还是拥有动物等级的智商。
　　狼、狮子、鬣狗……我们住的地球上，有不少懂得集体狩猎的野生动物。
　　既然这样，就算有怪物懂得这些方法，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森林里的这片空间是它们的猎场，对被引进其中的我们来说，则是与刑场无异。
　　已经回天乏术了。
　　我不只真的这么心想，脑海里甚至开始闪过昔日的记忆。
　　然而，就在这时——
　　抱着我的葛蓓菈，发出抵抗的咆哮：
　　「想得美！」
　　葛蓓菈伸出单手，将射出的十几根蜘蛛丝有如鞭子般挥舞。
　　我的视线近乎下意识地追着葛蓓菈的手挥往的方向。
　　在那一头的，是逼近而来的火球。
　　如鞭子般舞动的蜘蛛丝，冲撞上几颗飞来的火球。
　　我于是想起前不久才目睹的那些——被气球狐火球爆破而燃烧的树木。
　　只要撞上有一定硬度的东西，气球狐的火球就会炸开，就算那是高阶怪以臂力挥出的蜘蛛丝也一样。
　　挨了蜘蛛丝鞭打的火球，相继在空中爆发。
　　既然躲不掉，那就先让它爆破。
　　葛蓓菈想到的肯定是这个办法。
　　这是粗暴至极的决策，却也是唯一且最迅速的化解法。
　　爆炸在离我们仅仅数公尺之处发生。这虽然比被火球炸中要好，但还是免不了热浪的洗礼。葛蓓菈以身躯为盾紧紧抱着我，高温却还是毫不留情地灼烧着肌肤。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闭着双眼忍下它。
　　我记得自己发出哀号，但大概是被轰声盖过了，连我自己都没听见。
　　忍着，不停忍着。
　　一阵爆风吹过的短短几个瞬间，感觉却仿佛有几十倍漫长。
　　最后，气浪终于吹过肌肤，可是事情到此可还没结束。
　　「抱歉了，主君！」
　　已经半昏迷的我，勉强听见葛蓓菈的话。
　　我还心想她所指为何，战斗则继续进行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厘清状况的我，再次陷入火海般的热浪。
　　原来，蜘蛛丝打破几颗火球后，葛蓓菈趁着火球攻击的密度降低，果断地抱着我冲进其中。
　　被火球炸过的地面升温，连空气也跟着带了高热。还好凭葛蓓菈的跳跃力，进入跟离开只有短短一瞬间。
　　等回过神，我人已身处森林湿润的空气里。
　　就在几乎同一瞬，身后发生了大爆炸。
　　我闭起的眼微微张开，升起的赤焰映入眼中。
　　气球狐吐出的大量火球，命中我们刚刚待的广场中央，一齐爆炸。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要是葛蓓菈的判断稍有迟疑，我们现在就在那波爆炸里。
　　若只有葛蓓菈一人，也许身在其中也活得下来。
　　但跟她在一起的我，不但休想安然无恙，连能不能留下全尸都很难说。
　　我连刚才离开时，裸露的脸以及手脚都受了不少烧伤，要是出发前没穿葛蓓菈用蜘蛛丝织成的特制衣，现在可能已经因为全身重度灼伤休克而死。
　　「我们离开这里！」
　　葛蓓菈喊完，压低身子一跳，努力地想带我摆脱那群气球狐。
　　然而第三次跳跃完，葛蓓菈蜘蛛脚尖的钩爪插向地面紧急煞车。
　　她不得不这么做。
　　「怎么、可能……竟然有这种事！」
　　沉痛的嘶声，和善战的她一点都不相配。
　　我也从逐渐朦胧的视野里，锁定令她咋舌的那东西。
　　无数巨大的百合花，挂在树上绽放着。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一般植物，而是藤蔓形状的怪物。
　　因为那就是我们昨天才猎回去给莉莉的怪物——子弹藤。
　　子弹藤寄生于树上吸取养分，并且从百合般的花里射出子弹般的种子，积极袭击猎物。
　　抱着我逃命的葛蓓菈不慎踏进的，正是长了一整片这种凶猛怪物的群落。
　　它们的反应相当激烈。
　　百合般的花里射出的无数种子子弹，肆虐着整片空间。
　　我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射进左手背的第一发。
　　在那之后的攻击，全都只剩下撞击感。
　　「喀、啊！啊啊！？」
　　咬进肩膀，嵌进腹部，大腿溅出鲜血。
　　因烧伤而失去意识，全身知觉陷入半麻痹状态，对我来说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当然，我并没因此摆脱那糟透了的不幸。
　　不，用『不幸』来形容，也许并不恰当。
　　因为要是以『逃命途中不幸地踏入成片的子弹藤里』来理解现状，那就搞错问题的方向了。
　　就算我再怎么倒霉，这种事也绝非偶然能解释的。
　　包括这里在内，一切都是气球狐的必杀圈套——这样的想法才更加自然合理。
　　葛蓓菈会选择逃往这儿，当然不会是临时起意。她选择了逃脱成功率最高的方向，也就是气球狐包围网最薄弱的地方。
　　然而这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也就是说，气球狐利用了子弹藤。
　　这异世界里的怪物，并不会像RPG电玩的战斗那样并肩作战。
　　但某一方利用另一方，却是有可能的状态。
　　不但准备了足以致猎物于死的局面，甚至在猎物突破包围网时将对方送上更确实的死路。
　　也许这就是体能在怪物里相对脆弱的气球狐，为了在这森林里活下去而形成的习性。
　　这阵蹂躏持续数秒，子弹藤的齐射终于结束。
　　我不知道葛蓓菈打掉多少子弹，以及用身体为我抵挡了多少发，但既然我头部等要害部位没受到攻击，她刚才肯定努力地守护了我。
　　然而那都是无谓的抵抗。
　　周遭的子弹藤再次装填子弹。
　　身后则是有大群气球狐逼近。
　　葛蓓菈虽然努力保护我至今，不过看来一切到此为止了。
　　甚至得说，她能撑到这一刻，已经值得嘉许；若再要求更多，就是强人所难。
　　恍惚的意识，让我体悟到自己即将死亡。
　　「开什么……玩笑！」
　　然而，葛蓓菈还没放弃。
　　或许就是这份毅力……这种坚持活下去的意志，让她活过漫长岁月，晋身为高阶怪物。
　　要让她放弃，就只能像加藤那样摧残她稚幼的心智。她，就是这样的怪物。
　　「开什么玩笑！」
　　为了推翻那已成定局的未来，葛蓓菈发出嘶吼，松开怀里抱着的东西——也就是我的身体。
　　重回自由的她，马上以身躯盖住滚落地面的我。
　　「……」
　　现在的我，仰面向上。
　　映入眼帘的是高阶怪·白色艾拉克妮真正的样貌。
　　她独自活了一段漫长得近乎永恒的时光。
　　她一个人奋斗至今，并不习惯守护他人的战法。
　　她真正的实力，必须单独战斗才得以发挥。
　　摘掉我这脚镣，如今她真的自由了。她没放过子弹藤齐射完再次填弹，以及气球狐赶来的这一小段空档，主动发动攻势。
　　「本宫岂能让！主君再一次！因为本宫遭遇死亡危机——！」
　　葛蓓菈挥舞自由的双臂。
　　她竭尽所能一次撒出的蜘蛛丝，不分青红岛白地布满周遭。
　　无关那是不是树木，也无关对象是不是怪物。
　　由于毫无瞄准，造成许多疏漏，但葛蓓菈并不在乎，也不必在乎。除了藏在蜘蛛下半身的我得以幸免之外，沾满周遭一切的蜘蛛丝，另一端全部握在她的手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道发自肺腑的少女呼喊，撼动森林里的空气。
　　葛蓓菈的八根蜘蛛脚，紧紧咬着地面。
　　钩爪深深扎进地面，将葛蓓菈固定在原地。
　　暴虐的化身——白色怪物再次降临。
　　葛蓓菈做的，就只是『全力拉扯蜘蛛丝』这单纯至极的行为。但这看似单纯的行动，要是由力量非比寻常、怪物中的怪物来执行，会发生什么事？
　　——世界，对着她收缩。
　　眼前的景象，就是给人这荒谬的感想。
　　视野中的一切以磅礴之势，被白蜘蛛扯了过去。
　　树木连根带着土壤被拔起，飞来的树木彼此冲撞，发出轰响纷纷折断，缠绕于上的子弹藤只能任其挤压撕扯，而差点遭卷入的气球狐，则是大吃一惊掉头逃去。
　　被蜘蛛丝绑住的，以及没被绑住的，一旦卷入其中，下场并无不同。
　　碰撞、辗压、勾扯、压抬。
　　被扯起的一切，最后在上空激烈碰撞，四分五裂。
　　破片、断片与残骸全混在一块儿，像是大雪片般啪哒啪哒地降下。
　　没有任何东西，还能保有其原形。
　　尽管身处这般险境，我还是差点笑了出来。
　　真是的，这也未免荒唐过头了。
　　拥有这么强大的战力，我竟然还搞出这样的失败，简直无可救药啊。
　　这下子，我还有什么资格当她们的主人呢？
　　我不但严肃地这么认为，甚至丢脸到恨不得一死了之。
　　「主君！你振作点啊！」
　　……然而，我还不能死。
　　我的这条命，是之前莉莉与萝兹、以及此刻葛蓓菈拼命守护下来的；即使处境再艰辛，我都有义务坚强活下去。
　　「本宫马上带主君回莉莉阁下那儿！请务必撑下去啊！」
　　我连回她这句话的余力都已经失去了。
　　全身血液正在流失。
　　被烧过的肌肤有红有黑，看起来挺缤纷的。
　　我现在的身体，完美呈现了『满目疮痍』这个成语。
　　但……我岂能就这样死去。
　　在葛蓓菈搬运的途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保持活着的状态。

化物语

　　08　姊妹应有之姿

　　葛蓓菈抱着我，直接返回艾拉克妮巢穴。
　　如今的我意识朦胧，觉得世界好遥远，感受不到什么痛楚。
　　我们途中并没遇见任何怪物，在白色艾拉克妮使出最大能耐的全速前进下，被搬进莉莉她们所在的艾拉克妮巢穴里。
　　「主人！？」
　　「学、学长丨」
　　回头的萝兹发出一点都不像她的惨叫，加藤则是血色尽失。
　　「主人！」
　　莉莉冲上来，连抱带抢地接下我的身子。
　　我仰面躺在床上，铠甲被脱掉，沾满血的衣服也被撕掉。
　　莉莉屏息吞声。或许她只是在憋着自己即将脱口的惨叫也说不定。
　　很快地，莉莉手里溢出白色的光芒。
　　那可是她拿手的治愈魔法，被子弹藤打出的弹孔，出血逐渐缓和。
　　真不愧是魔法——我安心地把自己交给那温暖的光芒。
　　……但，那也只有一开始。
　　「喀啊啊啊啊啊啊！？」
　　治疗的过程，就是受损神经复原的过程——即使我的伤根本还没治好。
　　治愈魔法本来多少就带有些镇痛效果，但现在的状况似乎超出了它的有效范围。当然，这里可没有麻醉剂之类好东西可用。
　　我只能被逼着，咬紧牙关忍下它。
　　加藤似乎在喊些什么。
　　莉莉的手指伸进我的嘴里固定住下颚，以免我咬着舌头。
　　这次换莉莉大喊。
　　坚硬而光滑的手脚，压住我的身体。看来一定是萝兹看我痛得翻滚挣扎，才会上来将我压住。
　　我唯一没听到的，是葛蓓菈的声音。
　　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呢？
　　试图逃避并切断痛觉的大脑，不断思考着这一切。
　　「烫伤能用治愈魔法处理，但是射进里头的种子……」
　　我听到莉莉的悲痛声。
　　她们似乎在商量些什么。
　　几乎退化成动物的我，已经无法理解人话。
　　现在的我，除了痛楚以外什么也没有。
　　「……萝兹，拿刀来。」
　　耳朵听见了声音。
　　我不太懂那意思。
　　我不太、想懂。
　　「抱歉了，主人。」
　　异物——钻进——体内——
　　「呜咕喔喔、呜呜喔、嘻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剧痛不断殴打我的大脑。
　　若这才叫作痛，那我先前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呢？我只觉得这已经不叫痛楚，而是前来毁灭我的什么东西。
　　折磨、痛苦，我失去自由的身躯，竭尽所能地挣扎着。
　　紧闭的牙关，几乎要咬烂伸进我嘴里的莉莉手指。随后，她的手指突然融化，而解除拟态的史莱姆体组织，则垫进眼看就要被我咬断的牙齿之间。
　　随着痛觉的电流传来，身体不自然地抽动。
　　反射性地试图挥舞的手臂被傀儡手臂压着，不断发出轧轧声。
　　即使肌肉碰撞出淤血，身体依然自作主张地不停跳动。
　　腹部、肩膀、锁骨下方、侧腹、腿。
　　接二连三摘出的种子落地，发出带了水气的沉甸声。
　　犹如身处地狱的时间，一点一滴地经过。
　　我恨不得就这么失去意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意识在我脑海里，就像是在暴风雨中抓着船的船员，一旦松开手，就会深深沉入海底，永远不再上浮……
　　我能做的，就是忍着。
　　忍着、忍着、忍着……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
　　等到我已经无法将痛觉感受为痛觉的那时，血腥的手术终于结束。
　　治愈魔法再次施在我身上。
　　魔法真是伟大啊。要是没有它，我不知道已经死上几次了。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一度化为野兽的我重拾理智，已经是好久以后的事了。
　　「种子已经全部摘掉，伤口、烫伤也已经愈合了，但是为什么……」
　　闭着眼睛的我，能隔着眼皮感受到治愈魔法的白光。
　　幸亏有莉莉的竭力治疗，折磨我全身的痛楚已经消退。
　　但是我的身体异常沉重。
　　挣扎会消耗体力，过度使用肌肉也会疲劳。我记得……我刚刚痛得挣扎到几乎天翻地覆，那么会疲劳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股沉重感似乎并不全然来自疲劳。
　　这是某种更根源的，像是体内少了某种东西的感觉。
　　某种空虚的寒意。
　　若要打比方，就像是名为自我的器皿，底部开了个大洞……
　　就因为这缘故，我浑身乏力，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意识的一隅，则有团白雾逐渐逼近。
　　要是就这么失去意识，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这种不祥的预感，即使在伤愈的此时依旧未消。
　　难不成，我受的就是这么重的伤吗？
　　我知道治愈魔法绝非万能。
　　莉莉的第三阶治愈魔法不但治不了人体残缺，甚至连她自己受了重伤，都不得不静养数日。人一旦死了，治愈魔法当然是想起作用都没办法。
　　莫非我的身体，已经超过魔法的能耐了？
　　如果是的话，我只能就这么死去吗？
　　……我不想死。
　　我现在还不能死。
　　因为，我还有她们在啊……
　　「……都是本宫的错。」
　　而就在这时——
　　我似乎久违地听见葛蓓菈的声音。
　　我微微睁开眼。
　　光是这样一件小事，对现在的我而言都是件苦差事。
　　细长的视野开启，莉莉与萝兹就在那儿。
　　莉莉的史莱姆体组织已经变回右手并伸入我的嘴里，另一只手则缭绕着治愈魔法的魔法阵，贴在我的胸口一带。
　　而刚刚半骑在我身上的萝兹，如今坐到右手边，大概准备一旦我又开始挣扎，随时都能压住我。
　　我还看到站着的加藤手搁在萝兹肩膀上，显得一脸凝重。
　　……那么葛蓓菈呢？她在哪儿？
　　我转动眼珠，试着寻找葛蓓菈。
　　很快地，我找到了她。
　　离我们三公尺的地板上，折起八只脚的萎靡少女就在那儿。
　　「都是……本宫害的……」
　　葛蓓菈的肩膀沮丧地垂着。
　　已经够白皙的脸庞，如今更是宛如白纸般毫无血色。
　　「……能告诉我们事情经过吗？」
　　莉莉压低了声调询问。从那声音以及表情，我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而现在的我也没有余力透过联系感应她的心思。
　　「事情是——」
　　葛蓓菈老老实实地，道起前后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我们两人出门探索的事、两人之间商量过的事、因为找不到眷族而采取其他方法，来到怪物众多的水源区的事。还有我们开始挑战整群怪物，以为计划顺利，随后却发生惨案的事……她的说明大致上，都跟我记得的相同。
　　只有一点，与我想的截然不同。
　　「……一切，都是本宫的错。」
　　蹲坐的葛蓓菈，抱起纯白的脑袋。
　　「本宫果然一点都没变，生来的天性一点都没变。对主君而言，本宫就只是个灾难罢了。」
　　葛蓓菈一直有阴影，也就是一度伤害了我们，无法抹灭的过去。
　　如今，那成了某种心伤折腾着她。
　　「本宫真是何其愚蠢，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早知道要是继续待着，迟早会再伤害各位……！」
　　为了葛蓓菈，我计划了不少事；而要不是因为有她的战力，也不会有所谓『一次挑战一整群』的行动。以这层意义来看，她所谓『因为葛蓓菈而导致这一切』的看法，倒也不算是说不过去。
　　不过当然，那就只是种看法罢了。这次搞砸的依旧是我，不是葛蓓菈。
　　葛蓓菈做得非常好。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呼吸，全都是拜她的尽力所赐，她不必负一丁点儿责任。葛蓓菈认为我因她而受伤，但我可以笃定地说——这想法大错特错。
　　然而，葛蓓菈不见得能跟我抱有一样的想法。
　　「本宫，是不能待在主君身边的……」
　　葛蓓菈黯然失色……而我的计划，也在这个当下功亏一篑。
　　我想让葛蓓菈立功，弥补那不幸的邂逅带来的扣分，让萝兹能够接纳她。
　　没想到，我不但没能挽回，甚至落得这般结果。
　　不管理由为何，葛蓓菈没能保护好我，这的确是事实。
　　因为我的失误，害她又扣分了。
　　我想跟沮丧的葛蓓菈说点话，衰弱的身子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没办法为她解释些什么，就只能眼睁睁地失去珍惜的事物……
　　……唉，真该死。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的行动并不是毫无计划，也不是乐观、玩票性质的儿戏。
　　我盘算着该怎么做，绞尽脑汁千思万想，以为这样一来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结果一出炉，我的计划充满粗心大意，努力全都适得其反，成了惨不忍睹的大灾难。
　　我自尝苦果，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都还半死不活。
　　甚至到最后，失去了珍惜的事物。
　　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明明就只是希望，大家能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啊……
　　「葛蓓菈。」
　　而就在这时——
　　一道沉稳的声音，呼唤葛蓓菈的名字。
　　一开始我甚至没发现，那叫唤声来自莉莉。
　　她的声音是如此沉着。即使见到我有难，却一点也不慌乱。
　　虽然光润的两片嘴唇紧抿，她神色依旧平静。
　　这沉着也许只是装出来的，也许是拟态而成的。她就是这样的存在，最擅于把自己包装成其他事物。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粉饰出冷静的表情，这是以前的她绝对办不到的。
　　「你刚才说，主人受伤是因为你？」
　　莉莉的声调比平常还低。
　　「还说，你不能待在主人身边？」
　　一小部分压抑的情感，从她话声的句尾泄漏出来。
　　——那是名为愤怒的情感。
　　莉莉悄悄地发火了。
　　但那并不是见到我受伤而产生的情感。
　　「你以为主人希望见到你这样吗？你以为主人为什么要这样乱来？你打算糟蹋他的一片心意吗？」
　　莉莉气的是葛蓓菈一味地苛责自己这件事。
　　「可是，本宫……」
　　「不必说什么『但是』、『可是』。葛蓓菈什么也没搞懂，真的什么也没搞懂。不管是主人的心意，或是我们的心意，一切都……！」
　　甩着头的莉莉，以见者无不慌乱的逼人视线直视着葛蓓菈。
　　「葛蓓菈啊，其实我从成为同伴之前的你……从『白色艾拉克妮』身上学到一件事。」
　　「……从本宫身上？」
　　「是的，也就是我的无力……我的身心都太不成熟，一个人守护不了主人。这件事我已体会太深，深到不愿再去体会。」
　　那与其说是『学到』，不如说是『面对』要来得正确些。莉莉虽然说得苦涩，但并没有背弃自己不愿见到的那件事实。
　　「但是我也在那时，学到了团结合作的重要。我认为，我们眷族都是有许多缺陷的不完美生物，所以要是不彼此截长补短，姊妹同心协力，那么一定过不下去的。」
　　莉莉的话里，带有坚强的意念。
　　我想，这问题在她心目中早有答案。
　　「我是主人的第一个眷族，也就是我们眷族里的长女，我也决定成为称职的大姊。」
　　莉莉昂然的身姿如今看来，比我过去所见过的模样都还要高大。
　　「我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姊姊，但绝不会排挤、舍弃自己的妹妹。」
　　「莉莉阁下……」
　　「所以不管你怎么看待自己，那些我都不管。」
　　这么说来，莉莉打从一开始就接纳了伤害过我的葛蓓菈。
　　我一直心想她为何能如此坦然接受，原来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
　　「我之前应该就说过了吧？我希望你也能够扶持主人。」
　　「可是……」
　　说到一半，葛蓓菈大概想起莉莉先前的话便连忙收口。
　　「……但就算要和莉莉阁下以及各位一起扶持主人，本宫现在又能为主君做什么呢？」
　　葛蓓菈不像莉莉是治愈魔法的好手，没有能力为伤者治疗。
　　「本宫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就只有不让事情变成这样。既然没能保护好主君，如今还有什么本宫能够……」
　　「不，你还是有事可做的。」
　　莉莉阖起眼，否定葛蓓菈的话。
　　一改先前的毅然，如今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歉疚。
　　「或者也许该说，那件事只有葛蓓菈你才能办到。」
　　「本宫才能办得到？真有这种事情吗？」
　　莉莉点了下头，目光转往我这儿。
　　「就如你所见，主人现在相当衰弱。葛蓓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应该是因为受了重伤吧。本宫听主君提过，人类是很脆弱的。」
　　「嗯，你说得没错，不过这状况来说，并不是标准答案。」
　　葛蓓菈纳闷地蹙起眉反问：
　　「……此话怎讲？」
　　「我拥有名叫水岛美穗那人的记忆，也有从以前活到今天的怪物的记忆。我能够确定，现在的主人并不正常。」
　　「不正常……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
　　「主人的伤早已痊愈，我的治愈魔法确实有效果。能够康复到这个地步，照理说应该已经不要紧了。」
　　葛蓓菈这下表情益发不解。
　　「可是主君的气色明明正在恶化啊？」
　　「嗯，所以主人是因其他的原因而衰弱，我也知道原因是什么，就只是不了解，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嗯？」
　　「主人他的身体，缺乏足够的魔力。」
　　莉莉简短说完，回望着葛蓓菈。
　　「葛蓓菈，你也别老是别过眼，好好看看主人吧。以你的身分，一定也看得出来的。」
　　被莉莉一提，葛蓓菈身子打了个哆嗦。
　　她大概是因为有罪恶感，从刚刚到现在都不敢看躺在一旁的我。
　　而在莉莉催促下，葛蓓菈这才怯怯地望向我这儿。
　　「……的确，主君的魔力看起来很干涸。」
　　看着我的模样，葛蓓菈眯起红眼并嘟哝道。
　　她之前就曾看出我的魔力提升现象以及其原因。既然她的诊断结果也跟莉莉相同，我的魔力枯竭恐怕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听葛蓓菈说完，莉莉点了个头。
　　「只要活在这世界，都会或多或少带有些魔力。怪物虽然拥有特别多的魔力积蓄量，但一般生物也同样具有魔力。被传送过来的主人他们，也不知为何拥有了魔力。之所以没有魔力相关的作弊能力也能使用魔法，就是因为人人都拥有魔力这东西。」
　　莉莉说到这儿先是顿了顿，并摇摇脑袋。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总之我想表达的是——魔力干涸是不正常的，而生物要是体内某种成分干涸，就会引发某些障碍，不是吗？像我要是缺乏魔力，就会维持不了身体组织，萝兹则会变得动弹不得。我不知道魔力如何影响生物机能，不过看样子即使是来自异世界的人类，魔力枯竭一样会带来不良影响。」
　　「……本宫明白莉莉阁下说的话了。」
　　理解事情的葛蓓菈面露难色。
　　「但就算这样，本宫又该怎么做呢？要是不先查出病因，就没办法对症下药，不是吗？」
　　「要根治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就是查不出病因……但，我们也许能试试对症疗法。」
　　「对症疗法？」
　　「嗯，我想请葛蓓菈你把魔力分给主人。」
　　听了莉莉的拜托，葛蓓菈圆睁着一双红眼。
　　「其实只要想成是输血就行了，不过这样讲你应该也听不懂吧。嗯……我们跟主人的联系不是有魔力流通吗？你刚刚也说过，我们的魔力流失到主人身上，让他的魔力提升了。既然这样，我想应该也能以人为方式把魔力分给他。」
　　「莉莉，抱歉让我插个嘴。」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加藤插了句话。
　　「那个输血的比喻很简单易懂，但是也让我有个疑问，他们会不会发生什么『血型对不上』之类的问题呢？」
　　加藤不愧是加藤，尽管气色不太好，依然能保持冷静地提出可能的危险性。
　　「也是。不过，这点应该用不着担心。」
　　莉莉瞥了加藤一眼。
　　「……因为，主人已经接收过葛蓓菈的魔力，出问题的机率应该不高……我是这么想的。」
　　「那要是真的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葛蓓菈的声音，已经接近惨叫。
　　这也不能怪她。莉莉的想法就只是臆测，要是随便乱来，搞不好我真的会因她的『输血』而丧命。但是……
　　「嗯，我懂葛蓓菈你的担忧，因为我也很怕出什么事。可是要是不这么做，结果将会如何，应该也不需要我另外说明吧？」
　　要是不这么做，我就只剩衰弱而死一途。
　　如果想放手一搏，就只有此时此刻能做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主人的魔力一点一滴流失，而只要能持续供应同样份量的魔力……」
　　「就算一切顺利进行就能平安无事，但事情可不见得能够顺利啊！好比说，要是本宫供应的魔力超出主君的容许量呢！？搞不好本宫会……就这样亲手杀了主君也说不定……！」
　　「关于这点，就只能相信你了。」
　　莉莉的口吻极其洒脱。
　　表面上，她似乎很镇定。
　　然而那依旧伸入我嘴里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
　　「至少只要这么做，应该比我们其他人的成功率都还高出许多。只要有像你这么多的魔力量，应该就能持续供给主人的需求，对吧？」
　　拥有两种属性魔法以及治愈魔法，且擅于使用魔力的莉莉，为了维持住我这衰弱的身躯，
　　必须不间断地施展魔法，再说她的魔力量也没葛蓓菈那么丰沛。
　　萝兹在创造道具之外算不上擅于使用魔力，至于加藤就更不必说了。
　　就如莉莉一开始说的，这工作的确只有葛蓓菈能够胜任。
　　但是——
　　打个比方，就算知道某人不剖腹就必死无疑，又有多少人能毫不手软地划开伤患腹部呢？而且要是再加上……对方是自己最珍爱的人呢？
　　愈是重视对方，愈难保持理智；可是一旦慌乱，失败也如影随形。这跟医生往往不愿为自己家人动刀，是一样的道理。
　　「本、本宫、没办法……」
　　要是自己亲手杀了最爱的人——
　　这样的想法一旦浮现心头，当然令她进退维谷。
　　是的，这是当然的。
　　但是，莉莉会没考虑到这种事吗？
　　那当然不可能。
　　「拜托你了，葛蓓菈。」
　　正眼对着葛蓓菈的莉莉，朝她深深一鞠躬。
　　「我知道你很怕伤害主人，也知道这十分可能夺走主人的生命，知道这样请求你有多么残酷。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把这一刻交给葛蓓菈你来负责。」
　　尽管早已洞悉她的苦衷，莉莉还是垂下头拜托她。
　　至于是什么让她这么做，她自己早已说出答案了。
　　「拜托了，葛蓓菈，请你救救主人。」
　　「莉莉阁下……」
　　葛蓓菈目不转睛地对着莉莉。
　　深怕伤害我的她，红色眼眸里沉淀着恐惧，但是看着眼前鞠躬的莉莉那头亚麻色头发，葛蓓菈的心中恐惧如今逐渐散去。
　　害怕孤独的葛蓓菈，想为同伴付出的心也比他人强上一倍。
　　莉莉诚恳的一番话，要打动她的心已是绰绰有余。
　　葛蓓菈端整的脸庞如今少了怯懦，多出一份毅然决然的意志。
　　那头白细如绢丝的长发轻晃了晃。
　　「……好吧。」
　　「葛蓓菈！」
　　莉莉抬起头，用欢声应答。
　　葛蓓菈柔和的美貌，也别扭地露出笑靥回应。
　　「包在本宫身上。」
　　蜷曲的蜘蛛伸开原先折起的脚。
　　葛蓓菈站了起来，一步步前进。
　　三公尺、两公尺……原本在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
　　然而她带了决心的脚步，却突然染上迷惘而放慢下来。
　　原因显而易见。
　　葛蓓菈的红眼里，映入抬头看着她的木制傀儡身影。
　　「……萝兹、阁下。」
　　她原已坚定的意志摇摆，以为消失的怯懦再次升起。
　　打从一开始，萝兹就是最反对葛蓓菈与我在一起的人。
　　如今这么严肃的场面，她会做何感想，或会说出什么话，葛蓓菈当然不可能不去猜测。
　　「……你还在做什么？」
　　果不其然，那张平坦的脸抬头看着葛蓓菈，并开口这样说：
　　「——赶紧分魔力给主人吧。」
　　「咦？」
　　葛蓓菈不禁愣愣地应了声，像是不明白她刚刚的话，眼睛眨了又眨。
　　看来她只是过于紧绷，才会带来这种吓了一跳的感觉。
　　因为不只是她，就连我也一样。
　　「真的好吗？」
　　「好什么？」
　　「萝兹阁下不是不信赖本宫吗？」
　　「……」
　　这疑问让萝兹一时沉默。然而那并不是悻然的噤声，而是为了该如何回答而陷入思索。
　　但萝兹的沉默，并没持续太久。
　　她之所以没花太多时间梳理思绪，也许是因为她从之前就一直在思考与葛蓓菈的关系吧。
　　「莉莉大姊前不久也已经说过了，那么我接下来就只是再把当时回答她的答案再重复一次，或者说，只是老调重弹……」
　　萝兹先做出声明，接着才问：
　　「……葛蓓菈你先前说过『主人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对吧？」
　　「是、是啊……」

　　「这样说虽然对莉莉大姊不太好意思，但我认为你说的并没有错。」
　　看着萝兹的葛蓓菈，表情泫然欲泣。
　　看来她肯定是认为——自己终究得不到萝兹的接纳。
　　然而这似乎只是她的贸然断定。
　　「但……若照这样的说法，我也一样有错。」
　　就像这样，萝兹接着说：
　　「不，我的责任甚至比你更重。我一直无法原谅你，怎么也无法接纳你，而正是我的憨直、顽固与幼稚，造成了这样的事态。」
　　「不、不是这样的，萝兹阁下之所以无法原谅本宫，不正是为了主君着想吗？」
　　「但既然导致这样的结果，那些全都不再是借口，或者至少，我并没有道理责备你。而要是接下来又犯下更糟的错误，我就不再是顽固，而是单纯的愚昧了。」
　　说到这儿，萝兹摇摇头道：
　　「不，这样等于我又在找借口开脱了……我不能抹煞自己的心，有些话得直接了当说出来不可。」
　　萝兹自言自语似地说完后，对着加藤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瞥了一眼，回头朝向葛蓓菈开口：
　　「葛蓓菈，我一直无法接纳你，但『某件事』让我现在能够体会你的愿望，知道有些愿望是无法克制的。我还是一样不喜欢你，依然气你为了那样的动机伤害主人，可是……」
　　萝兹隔了个空档，像是在迎向自己的心绪般，对葛蓓菈道出自己的真心话：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依然是我的妹妹。」
　　「萝兹阁下……」
　　葛蓓菈一双红眼睁得大大的。
　　「我自己也是莉莉大姊的妹妹。除了『由于主人接纳你，我也不得不接纳』的义务感以外……我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愿意接纳你这个妹妹的想法。」
　　总是放弃主见的萝兹，将心怀的千思百感告诉葛蓓菈……如今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吧。
　　而这番话很显然地也是和解的友善让步。
　　「主人的事，就麻烦你了。」
　　萝兹垂下头，退后并让出一条路。
　　也许她们的和解，一直都只需要某个契机，只是机会很不幸地以这种方式出现……话虽如此，两名眷属的心结能够冰释，当然是值得祝福的事。
　　「主君。」
　　于是，葛蓓菈来到我枕边。
　　她的表情已不带怯色，而我知道，那是因为有莉莉与萝兹的鼓励支持着她。
　　「把身子交给本宫吧。」
　　我掩盖在毯子下的十根手指，每根都连着白丝。
　　我的全身，与葛蓓菈的手指相系。
　　「要开始了。」
　　说完，葛蓓菈对蜘蛛丝施上魔力。
　　她纤细的指尖发出白光，沿着导线流入我的体内。
　　身为容器的我，原本流失缺少的部分，逐渐获得填补。
　　我浑身颤抖，第一次确实感受到所谓魔力的触感。
　　葛蓓菈全神贯注地忙着。
　　莉莉与萝兹则是在一旁陪伴着她那努力满足大家期待的身影。
　　……看样子，她们应该不要紧了。
　　一想到这儿，身心随之放松。
　　狂澜般涌现的睡意卷走了我的意识。
　　我没能守望这场景到最后，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化物语

　　09　主人应有之姿

　　我再次清醒，这已经是隔天的事了。
　　不断流失的魔力，似乎也在那时才回稳。由于原因直到最后都不明，我也无法说得太笃定，但看来应该能暂时安下心了。
　　根据从莉莉那儿听来的话，葛蓓菈不断地注入她的魔力，直到我病况稳定后才歇息。
　　即使是顽强得众所皆知的葛蓓菈，似乎也承受不住魔力与专注力的磨耗，一确定我终于平安，马上昏倒似地沉沉睡去。我醒来的时候，她人就倒在我的身上。
　　这么说来她好像也说过，自己不擅长控制魔力这件事。
　　「辛苦了。」
　　她的白色脑袋被我一搔，蜘蛛脚便喀吱喀吱地作响。
　　功成身退的充实笑容，在她那柔和美貌里轻轻荡漾开。

　　◆　◆　◆

　　「这次真是感谢你们啊。」
　　在艾拉克妮巢穴内设置的小单人房里，我对背后的莉莉这么说。
　　这是萝兹在我不在的期间里所打造的『浴室』。不过其实也就只是个摆了个能容下一人的大木桶，再加上隔间的简单空间罢了。
　　而隔离的空间里，如今没有其他人在。
　　这是对我而言久违的——与莉莉共处的时间。
　　「除了治疗我的事之外，葛蓓菈那件事也一样谢天谢地。要是没有莉莉，真不晓得会变成怎样，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点小事，不用谢啦。」
　　苦笑着回应我的莉莉身穿运动服，拿着萝兹做的剪刀，帮坐在眼前的我修剪头发。
　　过了将近两个月的野外生活而变长的头发，被这次气球狐的火球给烧掉一部分，长度变得参差不齐。
　　因此我拜托莉莉帮我把长度剪齐。反正我平常也是随便找间便宜的理发店，对于拜托毫无经验的莉莉并没有什么意见。头发这种东西只要别太邋遢，其他怎样都好。
　　「我那时也说过吧？我是大家的姊姊，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
　　「对喔，你好像有这样说过。」

　　「其实我甚至觉得，主人你应该给萝兹一些赞美。我真没想到，她竟然会那样接纳了葛蓓菈。」
　　「是啊，我本来也以为她们得再多花点时间，甚至还担心这次葛蓓菈没保护好我，会不会因此害她们两人闹翻。」
　　「没错，我也以为萝兹会更顽固些，但是没想到那孩子似乎以她的方式在为葛蓓菈着想呢。」
　　「可不是吗？」
　　「当然葛蓓菈也很努力，到今天这段日子的英勇奋战奖肯定得颁给她。」
　　莉莉边说边剪下的头发，散落到只在腰上缠了块毛巾的我身上。
　　我会像这样半裸，是因为等下剪完头得冲掉发屑，加上还得洗去汗水污垢，就索性不穿衣服了。
　　至于莉莉，则是帮我洗澡的看护。
　　之所以说她是看护，是因为我的身体到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动作。
　　但这并不是我们先前所担心的原因，葛蓓菈供应的魔力没有带来副作用，我现在的症状就只是源自虚弱的体力不足，让我全身除了懒还是懒，没办法正常运动身体。
　　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其他不适的征兆，不但没有哪里痛，手脚上的烫伤以及挖出子弹藤种子的伤口，也只剩浅浅的疤痕。但我也许只是没发现哪里不适，目前还不能掉以轻心，关于魔力流失的原因，到现在也还没找出答案——基于以上几点，莉莉像现在这样陪伴在我身旁。
　　「葛蓓菈的努力，还真的把我给救回来了。」
　　听着剪刀剪下头发的咔喳声，我不禁一声叹息。
　　「莉莉跟萝兹你们也是。你们大家都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了，我却一点都没发现，证明我的视野愈来愈狭隘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看来头发已经大致剪齐，莉莉手中的剪刀开阖了几下，接着开始修整发梢。
　　「我自认我很清楚主人有多么重视我们，而萝兹跟葛蓓菈的不和，对主人来说是一大问题。面对愈要紧的事，愈容易操之过急而原地空转。这对人类来说，不是常有的事吗？」
　　「常有的事、吗……？」
　　「嗯，没错，常有的事……啊，主人，请把眼睛闭上。」
　　理发一结束，莉莉拿起勺子舀起水，开始帮我洗头。
　　她的纤指拨开我的发丝，在头皮上搔着。冲上头顶的水，流过下颚滴到地上。
　　闭着眼睛的我，继续先前的对话：
　　「莉莉你说得也许没错。」
　　「嗯？」
　　「就是刚说的操之过急、原地空转。」
　　如今一回想，面对不曾见过的气球狐，我竟然会斗胆地想要一次挑战一群，这就是所谓操之过急的表现吧。
　　「我心想自己得做点什么，结果却几乎把命丢了，甚至很可能让萝兹跟葛蓓菈为了眷族没保护好我的事情而产生无法抹灭的隔阂……」
　　为我洗完头的莉莉，拿着湿毛巾擦去多余的水分，接着帮我把身子浸入大木桶里。
　　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挺希望能有热水的，不过光是能够洗澡，便已经是一大快事。只是身在这样的反省气氛里，也让痛快度跟着大打折扣就是了。
　　「我明明是负责带领你们的领袖，却这么不争气。」
　　大概是心情放松了，闷在心底的丧气话也脱口而出。
　　「我总是缺乏从容，被一些个人的烦恼缠身，想到的方法却破绽百出，无力解决你们的问题。」
　　由于魔力不足而生命垂危，看着即将化为泡影的眼前光景，我那时曾经心想——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今一回想那些前因后果，答案昭然若揭。
　　我不是个称职的主人——答案就是这么地简单。
　　莉莉说我操之过急、原地空转，是人类『常有的事』。
　　但我身为她们眷族的主人，这种事可不能常有啊。
　　就因为我能力不足，不够格当个主人，才落得那样的失败下场。虽然结果拜莉莉她们所赐，跨越了危急的难关，但这也只是事情的结论，我无能为力的事实仍旧没有改变。
　　她们都逐渐在成长，我自己却毫无长进。
　　「操之过急、原地空转、一事无成、一无所获。」
　　我吁出的叹息沉重，而吸入的气息则将我的胸臆染成一片灰濛濛。
　　「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主人……」
　　半扶半抱将我带进浴桶的莉莉，一时停下动作，维持那姿势和我面对着面，一双大眼睛凝视着我。
　　我回望她，只见她一度阖起了眼。
　　那模样像是在思索些什么，但透过联系并没能感应出她的思绪。
　　「……那个，主人。」
　　不久，莉莉抬起脸。
　　一张有如花朵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是吗？」
　　那……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安慰。
　　她的笑容里，带了某种难以形容的魄力。
　　「莉、莉莉……」
　　诡谲的氛围，让我下意识地试图退后，但现在的我虽然待在木桶里，桶子再大终究是个桶子，根本不会有退路。
　　我本来大可装作没察觉她的态度，然而我们之间可是有所谓的联系，她高昂的情绪不但全显露在我面前，我的意识也肯定传递到她那里了。再说，她似乎毫无隐藏这一切的意思。
　　「主人，关于这次的事，我呀，其实还挺火大的。」
　　莉莉带着微微蹙眉的抗议表情，双腿一跪的同时贴了上来，即使运动服湿了也不以为意。
　　我上半身往后仰，她的身体也跟着前倾，女生特有的两只纤纤玉手抓着我的上臂，不让我再度闪躲。
　　「为什么都不肯找我商量呢？为什么一个人憋在心底呢？为什么不信赖我们呢？」
　　「……不信赖你们？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呢！」
　　「意思是我们误会了？」
　　我点了个头开始辩解：
　　「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葬身怪物的肚子里了，这点我就算再傻也很清楚。说什么你们不值得信赖，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从来没这样想过，是吗？嗯，也对，我想也是。」
　　莉莉莫名干脆地点了个头，嘴角浮现的，是略为带着辛酸的笑容。
　　「主人你说得没错。主人从来没认为我们大家不值得信赖。」
　　莉莉带点失落的笑脸，接着说了：
　　「可是，主人却没给过我们信赖。」
　　「……」
　　「主人你觉得我们值得信赖，但是却没有信赖过我们……我有、说错吗？」
　　这一次，我想不出否认的话。
　　我的确是瞒着莉莉以及眷族们，把一切藏在心底。不光萝兹与葛蓓菈的事是这样，我与加藤之间的问题亦然。
　　我虽然一度拜托过葛蓓菈，但那也是顺水推舟下的结果。我一开始不但试图打迷糊仗，其他关于细节部分，好比说视觉异常的事，也曾经瞒着她。
　　我没拜托过值得信赖的同伴，总是一个人把问题藏在心底。
　　如今被她一点破，我这样的个性也昭然若揭。
　　但话虽如此，我也有这么做的原因。
　　「我可是你们的主人，有责任带领你们，而这就属于我责任的范围。」
　　身为主人的我，得负责解决她们眷族的问题。
　　我自身的问题得由我自己解决，不能给她们带来负担。
　　这就是我身为集团领导人最起码的责任。
　　我认为，我虽然埋怨自己力量不足，但这样的原则本身并没有错。
　　「不是这样的。」
　　但莉莉亚麻色的发丝，随着脑袋左右甩动。
　　「主人怎么还是不懂呢？要是一个人扛下太多东西，跌倒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所以那就是因为，我自己的力量不足啊。」
　　「力量不足有哪里错了？我们眷族，不就是用来弥补主人不足的吗？」
　　面对莉莉由下而上瞥着的抗议视线，我不禁心头一惊。
　　忍不下情感震荡的她，眼眸就像投入石头的湖面般荡漾了起来，而那破坏力十足的眼神，要动摇我那微不足道的矜持已是绰绰有余。
　　「当然，其实我也知道主人只是责任心强，也知道主人有些自责的倾向，可是……」
　　泪水汩汩地从莉莉眼里流下。
　　「习惯闷在心里也许没办法，但是……好歹让我们分担一些吧。」
　　「莉莉……」
　　看到她哭泣的脸，我不经意地想起——
　　想起自己中了气球狐的圈套，千疮百孔地回到这里的当时。
　　莉莉见到我那模样虽然一度惊惶，但之后则是从头自我克制到尾，专心为我疗伤。
　　以我认识的莉莉来说，即使恐慌甚至崩溃都不奇怪。
　　总之在那当下，莉莉始终未曾流泪。
　　即使她如此坚强，却不代表她遇到任何事都能麻木不仁地面对。
　　莉莉那张坚毅的面具底下，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动摇。套句莉莉自己说过的话，她想让自己『当个长女的好榜样』。
　　直到现在这一刻以前，她肯定忍了很久。
　　而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
　　莉莉不必再为了当个姊姊而逼迫自己。
　　「我好害怕……以为主人该不会就这么死了……」
　　克制动摇的自己，善尽身为长女的责任——莉莉已经跟吃下水岛美穗遗体而获得少女模样的当时不一样了。
　　她身上确实产生了变化，而那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我绝不可能说自己不知情。
　　就像她自己说过的一样，这么做想必是为了『在背后支持我』。
　　不只是她，萝兹与葛蓓菈亦然。她们为了支持我，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不过，要是身为主人的我不曾拜托她们，她们的奉献就得不到回报。
　　……我自认自己很努力，但似乎有哪里做错了。
　　眼前流下的泪水，就是那错误的证明。
　　无论如何，现在肯定不是沉浸于后悔里的时候。
　　我有其他事该做，而且这次不能再做错。
　　「……是我不好。」
　　我将手伸向哭泣的莉莉，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莉莉并没有抵抗，甚至主动靠了过来。
　　被我紧紧抱住的她，开始在怀里发出呜咽声，让我再次体悟到，这次真是害她操心了。

　　◆　◆　◆

　　在那之后，我们依偎了好一阵子。
　　这是段不可思议的静谧时光。我心想自己要是总能够这么平静沉着，也许就不至于犯下那种错了。
　　不久，抽泣声逐渐消失。
　　「……接下来这句话，是参考水岛美穗的知识。」
　　重回冷静的莉莉说道。
　　「看来世上的领袖还真是有着各式各样的类型呢。」
　　「类型？」
　　莉莉点了点头，前发搔动着我裸露的胸前，害我有些发痒。
　　「有的是精力十足地积极召集大众，有的是靠领导气质吸引大众……」
　　「看样子，我应该两种都不是吧。」
　　「嗯，没错。」
　　我苦笑着这么说，莉莉也没否认我所说的。
　　「可是，主人，我想我们是不会希望跟随那些人的。」
　　「『我总是不够从容，被一些个人的烦恼缠身，想到的方法却破绽百出，无力解决你们的问题』我记得主人刚刚是这么说的吧？」
　　莉莉的眼珠，由下而上瞥着我。
　　「总是态度从容、没有任何烦恼、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还能拯救所看到的一切——这样的领袖，就只是一种理想吧。」
　　莉莉把我的哀叹全部颠倒过来，建构出一个『我身为她们的眷族应有的姿态』——并且认为那只是种『理想』。
　　「要是这种人真的存在，我也觉得他一定很迷人，因为这种传说的英雄根本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象征，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但莉莉摇摇头说：
　　「可是就算有这种人，我也不会想跟随他的，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你』。」
　　莉莉说话时眼里映出的，是倾听着这番话的——我自己的身影。
　　她正眼凝视着，如今身在此处的我。
　　「我喜欢的并不是什么理想人物，喜欢不了那种虚构的人。我喜欢的是即使力有未逮，也愿意为我们努力付出的主人。至于力量够不够，那一点都不重要喔。」
　　「……可是，我是你们的主人，得当个领袖带领你们，要是力量不足，那不就糟糕了吗？」
　　「怎么会呢？」
　　莉莉那头亚麻色的发丝贴了过来，在我胸膛磨蹭着。
　　「不然反过来问吧，要是我们一无是处，主人会抛弃我们吗？」
　　「怎么可能！」
　　我当场否认。
　　「就算再怎样，我也不会那么做的！」
　　「……嗯，我也觉得主人会这么说。呵呵，可惜身为眷族，这样其实并不该高兴。」
　　抬起头的莉莉，嘴角微带苦笑。
　　「不过，我好开心。」
　　莉莉两手轻轻托住我的脸颊。
　　「可是主人，希望你也能够明白，我们也跟你抱着一样的想法喔。」
　　莉莉的手掌满怀慈爱地在我脸颊上轻抚着。
　　「请主人让我们扶持，多依赖我们一些，就算力有未逮也没关系的。我们眷族得齐心合力才能过下去……而关于这点，主人也是一样的。」
　　「我也……一样？」
　　「嗯。我想那一定就是——主人与我们眷族应有的姿态了。」
　　我们应有的姿态。
　　莉莉所说的，是我过去未曾思考过的事。
　　因为对我来说，那本来不必刻意去思考。
　　我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那种事没有思考的必要，认为自己非得带领她们前进不可。
　　不只如此认为，更是如此强迫自己。
　　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如莉莉刚刚说的，领袖有各式各样的形象，每个团体都得端看领袖的资质与团体的性质，各自求出最适当的运作方式。
　　的确，要是能拥有神般的感召力、或是带领群众的精力、能够解决万事的智慧，当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学生。
　　教人懊恼的是，这正是现在的我，名为真岛孝弘的十七岁学生。
　　在那个宿命之日，在洞窟里生死交关的我发掘出自身能力后，突然成为领导莉莉她们的主人。
　　然而即使成为主人，我本身的内在人格却一成不变。
　　一个毫无准备、随处可见的小鬼头，不可能发挥得了领导者应有的资质，却妄想扮演杰出领袖，当然会出问题。
　　——身为她们的主人，我非得想办法不可。
　　——凡事都应该由我解决。
　　就某方面来说，这样的想法正是一种傲慢。
　　有人看着我，伸出援手帮助我。
　　有人说，希望能成为我的依靠。
　　牵着她们的手，迈向同一目标，合力解决问题——也许，这才是身为领袖的我目前该做的。
　　而现在的我们，要办到这些事应该不成问题。我已经认清自己的能耐以及不成熟，也学会与它们共存；而成长后的莉莉她们，也绝不是非得靠我带领才能前进的。
　　「大家齐心合力，相互扶持并活下去……如果这就是我们本来应有的姿态，那么我过去一直都是在自作多情吗？」
　　因此，这一刻就是我跟她们崭新的第一步。
　　巧的是，我现在就跟在洞窟时的状况一样，于有莉莉相伴的狭窄空间里下定决心。
　　大家一起照顾彼此，在这异世界里活下去吧。
　　我体内拥有的力量，就是为此而生的。
　　「谢谢你，莉莉。幸亏有你，我终于醒悟了。」
　　教会了我何事最重要的她，身影何其教人怜爱。我怀着无限感激，并将这份心情诉诸言语。
　　「今后也请多指教了，以后的旅途上，可得麻烦你扶持我喔。」
　　「嗯……嗯！主人！」
　　百感交集的莉莉，紧紧抱着我的身子。
　　我也回拥着她。
　　两人面对着面，彼此微笑，原本的近距离，又贴得更近了。
　　隔着沾湿的运动服，两人身体相触，但这样还不够，一点都不够。我们紧紧相拥，填补彼此间的空隙。莉莉的渴望，透过联系传到我心中。
　　而那也一样是我现在的渴望。
　　「主人……」
　　两人视线缠绵，鼻尖相触，交合的嘴唇彼此吸引。
　　我不经意地想起，这是我们俩久违的『独处』。
　　不过，也就只有这样了。
　　因为现在的我，可没办法自由自在地动作。
　　我抱住手臂缠上我颈子的莉莉，回了她一个吻。我一边隔着浸水而湿沉的运动服布料感受她丰满的双峰，一边想着这件事。
　　「好痛！」
　　——左手手背传来的痛楚，让我轻声哀号。
　　「啊，对不起。」
　　而听了我的声音，莉莉蓦然回过神离开我。
　　她似乎以为自己给我带来负担，细眉垂了下去。
　　「不，不是莉莉你的问题。」
　　我挺直因突然的疼痛而弯起的身子，伸手挥了挥说：
　　「是我的手不知为何突然痛了起来……」
　　说到一半，我却大惊失色。
　　「怎么了……」
　　她也一样看傻了。
　　咋舌的她盯着的，是我方才传出疼痛的左手手背。
　　我的手背长出一根绿色突起物。
　　长出它的部位流出些许鲜血，落到浴桶里消逝无踪，而看来这就是这阵疼痛的来源。
　　而这个当下，绿色突起物依然急速伸长着。
　　到此我才终于发现——这是一株植物的苗。
　　但在这离奇的状况下，它想必也不会是株普通的苗。它的尖梢部位长着一只头部，像是条昂首的蛇，但上头却没有眼鼻，就只有张嘴巴。
　　「主、人。」
　　……而且还说起话来了。
　　那像是木头发出的叽轧声，发音断断续续，但毫无疑问是怪物对景仰的主人发出的呼唤。
　　看来『哑口无言』指的正是这种情况了。我不明白自己身上怎么会长出怪物，因为事前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啊。」
　　我能从一片空白的思绪里找出位于另一端的答案，说起来也许称得上是个小奇迹。
　　「我说，莉莉，我记忆有些模糊，想跟你确认一下。」
　　「是什么事呢？主人。」
　　「你记得有从我左手上摘出子弹藤的种子吗？」
　　遭子弹藤攻击的我，挨的第一发就是在左手手背。当时景象实在太过震撼，影像鲜明到我如今回想起来，都会伴随一阵不适。
　　可是另一方面，我却不记得莉莉在帮我摘出种子时，曾从左手里挑除任何东西。
　　我当时毕竟意识恍惚，因此搞不好只是我自己没印象，但见到动手术的莉莉左右摇头，这样的可能性也随之消失。
　　也就是说……看来事情果然是那样吗？
　　「我的魔力会枯竭，该不会就是因为它吧？」
　　我因为魔力不足，一度差点丧命。
　　子弹藤是寄生性怪物，从寄主身上吸取养分，正是它的生态。
　　「不对，可是它是从树木身上吸取能量，不应该会有从人类身上发芽这种离谱事……」
　　「啊，等一下，主人，你刚刚说的不太对喔。」
　　打断我话的莉莉接着说道：
　　「子弹藤的攻击方式，不是那百合般的花射出的种子吗？但主人你应该也知道，种子是一般的繁殖手段，并不是攻击用的武器。」
　　「嗯，是这样没错。」
　　「那么主人你觉得，为何子弹藤会射出那像子弹的种子呢？」
　　经她这么一提，子弹藤的生态的确是挺奇妙的。就我所拥有的知识，生物制造种子与果实，得消耗大量的能量，把那当成单纯的一次性攻击手段，实在是没有道理。
　　「所以，它为什么会这么做？」
　　「其实是因为，那就是子弹藤的生命循环。子弹藤的种子会从被射杀的猎物身上吸收养分发芽。我以前就看过好多次了，所以不会错的。」
　　「也就是说，它从我身上发芽，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吗？」
　　一想到自己的尸体很可能像冬虫夏草那样长出植物，我不禁一阵发凉。
　　要是没有葛蓓菈供应魔力，我现在恐怕已经干涸而死了。现在这一幕说起来，只是她那离谱的性能为我效力而带来的结果。
　　「可是主人，它真的是子弹藤吗？」
　　「什么意思？」
　　「因为它的外观完全不一样嘛。」
　　听她这么一说，眼前的怪物外型的确跟子弹藤有落差。
　　而最大的差异则在于，它并没有开出百合般的花朵。
　　由此来看，它可说是不具备子弹藤的功能，而既然这样——
　　「——它跟莉莉你一样是独特怪吗？」
　　怪物里有时会出现难得一见的突变种。
　　而寄生在我身上的怪，刚好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世上真有这种偶然？
　　与其那么认为，接下来的看法应该更能说得通。
　　「还是其实是因为寄生在我身上，才让它发芽成为独特怪……？」
　　我好歹也拥有作弊能力者的身体，拥有等同于跟赤手空拳杀死一头龙同样颠覆常理的力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要是再埋别颗种子到我体内，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
　　「别说傻话了，主人你真的会死的。」
　　「也是啦。」
　　谁也无法保证我再来一次还是能够活着，而葛蓓菈肯定也不愿意再来第二次，我更不可能提出这种害她努力付之东流的点子。这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所以主人，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莉莉瞪着开了个烂玩笑的我，并接着问道：
　　我举起没被怪物寄生的右手，搔了搔变短的头发。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它给拔了吧。」
　　我能感受到跟这怪物之间有联系，知道她并没有敌意。
　　「我的、主、人！主人！」
　　大概因为才刚诞生，她的智能似乎不高，除了呼唤我，说不出其他的话，但还是能让人感应到她那天真无邪的景仰。要我把这样的她给拔掉杀掉，可是对良心的一大考验。
　　而且只要稍做思考，把种子射进我体内的可是那些子弹藤，她就只是负责发芽，我虽然差点被母体杀死，但罪也不在小孩。也许这情况说起来有些不一样，但要如此思考也不是不行。
　　「反正目前状态还挺稳定的，那也没有非得杀她不可的理由。再说，这东西真的拔得下来吗？」
　　她看起来是在我身上扎根没错，但却看不出根扎得多深，视情况的严重性，要拿掉她搞不好得砍了手臂也说不定，那么风险就未免太高了。
　　「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想法传了过去，她发出抗议般的吱嘎声。
　　「好啦好啦好啦，我不拔你就是了。」
　　「主人，这样真的好吗？」
　　面对莉莉的疑问，我只能耸肩以对。
　　被差点杀了自己的怪物给寄生虽然有点怪怪的，不过要是这么说，接纳葛蓓菈的过程也好不到哪去。
　　而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时——
　　「主君！主君人上哪儿去了？」
　　葛蓓菈说人人到，她在隔着墙壁的另一头慌慌张张地发出声响。
　　「……这次又怎么了？」
　　「原来你在那儿啊，主君！」
　　结果她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独特的脚步声往我们这儿接近。
　　「主君！」
　　分隔空间的隔板一被掀开，一头纯白长发的葛蓓菈便进入浴室，而她似乎才刚睡醒，细发带了些毛躁感。
　　看到她的模样，我跟莉莉都傻眼了。
　　因为葛蓓菈现在的身影，就是如此教人震惊。
　　「葛蓓菈——」
　　我开口问道：
　　「——你头上那是什么东西？」
　　葛蓓菈那垂着蛛丝般白长发的脑袋上头，如今趴了一只兽类。
　　四肢懒洋洋地下垂的它，拥有蓬松的尾巴、尖翘的三角形耳朵，而毛茸茸圆滚滚的一身淡褐色柔毛，看起来显然是出生不到几个月的小宝宝才会拥有的。
　　它一张开嘴，里头两排锐利但迷你的小牙齿便出来亮相，而随后吸进的一口气，让它原本小得可以收入我掌中的身子跟着膨胀了起来。
　　它那宛如气球般鼓胀的身子一缩，嘴里打嗝似地呼出一丝细烟。
　　看到这儿，答案很明显了。
　　「气球狐……」
　　「……的、小孩！葛蓓菈，你是在哪儿捡到它的？」
　　接完我的话，莉莉转身问道。深怕幼狐因打嗝重心不稳摔下来，战战兢兢地准备接住它的葛蓓菈，这时停下动作回答：
　　「它可不是捡来的，是刚刚自己跑来的。」
　　「跑来……？」
　　「我们遭受气球狐攻击的地点，离这儿有段距离，不是吗？以这幼狐的脚程，就算花上一、两天也不奇怪。」
　　昨天我们在那当下火速逃离，因此没空确认那一大群气球狐里，是否有哪一只能够成为眷族。

　　仔细一瞧，幼狐的毛皮的确是脏兮兮的。
　　看来我在鬼门关前游荡的期间，这幼狐也展开了自己的一趟大冒险。
　　「所以，葛蓓菈你干嘛要把它摆到头上啦？」
　　「不知道，主君你该问的是它，毕竟爬到别人头上的可不是本宫啊。」
　　「把它抓下来不就得了吗？」
　　「本宫怕不小心把它给碰伤了，实在是不敢贸然动手。」
　　葛蓓菈以一副表现『这怎么行！』的不可置信眼神看着我，但我倒觉得她似乎忘了这幼狐好歹也是个怪物。
　　正当我怀着某种无语问天的心情看着葛蓓菈时，闻乱而至的萝兹与加藤随后也露面了。
　　「主人，发生什么事了……咦？」
　　「唉呀，看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看到趴在葛蓓菈头上的幼狐，以及从我手背长出的寄生植物，两人全都目瞪口呆，浴室这下也热闹了起来。
　　「主人。」
　　在我怀里的莉莉扭了扭身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并放手，于是她起身并苦笑了一下。
　　「看样子，『那种事』的气氛似乎泡汤了呢。」
　　「……是啊。」
　　我也以苦笑回应她。久违的两人独处，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主人。」
　　「嗯？……喔喔，谢谢。」
　　已经起身的莉莉，伸出手打算将我拉起。
　　我谢过她并抓住那只手，莉莉这下喜孜孜地开口说道：
　　「不过，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指的是？」
　　「主人你刚刚说『操之过急、原地空转、一事无成、一无所获』……」
　　莉莉看着纳闷的我，满面灿笑。
　　「不过看样子，主人跟葛蓓菈的努力，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喔。」

　　就这样，第四号与第五号眷族，成了我们的新伙伴。

化物语

　　10　想守护的景色

　　还得再休养几天的我，为了有效利用完全康复前的这段时间，于是开了个会议，与同伴们商量今后的方针。
　　所谓的方针，简单说就是该留在这里、该往北寻找村落，或者往东与第一届远征队会合这三个选项。
　　「我想我们应该先快点找到村落吧，毕竟葛蓓菈为我们证实了这世界确实有人类在，也有了离开森林的目标方向。」
　　莉莉赞成的是往北离开森林的选项。
　　「而且为了主人的身体着想，我们也应该要尽快补给物资。」
　　莉莉直到这里提出的理由都跟我之前所想的一样，但她还考虑到其他部分。
　　「主人从以前到现在已经受过好多次重伤，而疗伤需要充分的休养以及滋养的食物，不是吗？然而在这森林里，只能弄得到最起码的物资。我很担心这样的生活再继续下去，主人迟早会撑不住。」
　　实际上莉莉已经发现，我的身子比以前消瘦了些。
　　我自己虽然没什么感觉，但老是抱着我的她，对于我身体的细微变化比我这当事人还要更加敏感，而这种事虽然目前还可以忽略，但可没办法一辈子不理。若等到我病倒就太迟了，我永远都不想再成为她们的累赘。
　　听莉莉这么说，萝兹与葛蓓菈也赞成她的意见。
　　因此如果还有其他事得考量，那就是有关加藤的事。
　　要是为她着想，我们首先得往东移动，与第一届远征队会合后请对方收留她，之后再转往北边，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当事人加藤却认为，我们该往北前进。
　　她的理由是，我们就算往东，也不见得能跟远征队会合。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就这样，我们决定往北前进。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决定何时出发了。
　　出发日迫在眉睫，而为了那个日子，我们也已经准备就绪。

　　◆　◆　◆

　　身体倦怠感终于退尽的当天傍晚。
　　我带着莉莉来到艾拉克妮巢穴外不远处。
　　平时已经够幽暗的森林，配上有如滴墨般的夜色，将眼里的一切全部融入昏暗里。
　　我转了转手臂，视线瞧着左手手背。
　　「那么，开始测试。艾撒丽，没问题吧？」
　　「我的、人！」
　　一道宛如树木倾轧的语声回应我。特殊版子弹藤，寄生藤·艾撒丽——这是跟加藤讨论出来的名字——从我的左手背伸出，模样宛如出巢的长蛇，扭着细长的身躯锁定目标。
　　「去吧！」
　　我一声令下，绿蛇甩了出去。
　　伸长五公尺的尖端，刺中正前方有一个怀抱粗的树上，树皮的碎片飞溅开来，硬物打上树干的沉钝声伴随枝叶的窸窣声，在森林里荡开。
　　「呜……好，回来吧。」
　　我咬牙忍下从手腕直达肩膀的负荷，把艾撒丽叫回来。
　　我前往目标的树前一探成果，活树的树干上如今多出一道直径两公分，深三公分的孔洞。
　　我对这样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指尖轻抚左手背上甩着头的艾撒丽，而她似乎感到很喜欢，发出那勉强的话语：
　　「我的、主、主、人！主人！」
　　艾撒丽并没有子弹藤的攻击手段，无法射出子弹。她身上并没有能施展那种攻击的器官。
　　目前我还不清楚那是会随成长而出现，或者这证明了她是从子弹藤里分化出的新物种。
　　无法使用种子子弹虽然很可惜，但艾撒丽却拥有比子弹藤更强大的运动性能。那伸缩自如的身躯不但能当作鞭子，甚至还能像刚刚那样，打出直线的强烈刺击。
　　我原本担心她会不会遭受攻击而被切断，却很快就发现只是白操心一场。
　　因为艾撒丽一旦身体被切碎，就会从末梢长出新的头部。
　　那植物体的末梢虽然看起来像是蛇头，但里头实际上并没有中枢神经。真要说的话，扎在我左手里的根，才是她真正的本体。
　　由于那些根，我现在动起左手总感到有些别扭，但应该过阵子就会习惯了。
　　而扎根在我左手里的艾撒丽，平时会一点一点吸取我的魔力。那除了让她维持生命之外，遇上状况时也能成为她的战斗能量。
　　带有意志的艾撒丽已经跟发芽前不同，能好好控制自己吸取的魔力量——好比说我魔力少时就少吸点，魔力有剩时就多吸点。
　　若要打比方，艾撒丽就有点像个『储存我过剩魔力的蓄电池』，虽然无法反向供应我魔力，却能将我的魔力化为动力，进一步成为为我效劳的战力。这可真是划时代的产物。
　　更重要的是，这代表我也许终于得到能够自己战斗的力量。
　　当然，这其实是艾撒丽的力量，并不是我的。
　　但既然我无法摘下她，把她和我分割成两个独立的单位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尽管我依旧只能仰赖他人之力，还是如此不争气，可是为了这种面子问题困恼也是无济于事。我可不能再让莉莉为我落泪。
　　我要做我自己做得到的事——现在的我，得到了这份直率的决心。
　　「看来这威力似乎挺值得期待的呢。」
　　原本坐着看我训练的莉莉，起身来到我们这儿。
　　「所以接下来就看透过联系能给出多精密的指令了……这件事主人应该办得到吧？」
　　「需要的就是熟能生巧了。」
　　要是战斗时还一句句发号施令，总会有赶不及的时候，因此跟艾撒丽达到合为一体的境界，可说是战斗时不可或缺的技术。
　　于是我心想——这是否能透过联系来办到。
　　关于我对联系的了解，首先只要距离愈近，传导率也会愈高。根据过去的经验，我认为身体接触时能够传递更多的资讯，而这样的推论应该八九不离十。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要是直接传递自己的内心想法，就能在某种程度上提升资讯量。只要想想莉莉她们是怎么击退当时还是敌人的葛蓓菈，应该就很容易理解了。
　　艾撒丽直接在我身体里扎根，在传导方面可说是最佳状态，因此接下来就只剩训练，也就是我如何精准迅速地下达命令了。
　　当然，要是我赶不及下令，也能让艾撒丽自行判断行动。由这方面来看，她不只担任我的武器，还是个值得期待的半自动防御系统。
　　「但愿一切都能顺利。」
　　莉莉用指尖逗着艾撒丽并这么说。
　　「能够无时无刻陪伴主人，这可是很大的优势呢。」
　　「毕竟我在物理层面上已经跟她难分难舍了嘛。」
　　艾撒丽的战斗力极低，要是正面对决，恐怕连对付一般怪物都很困难，但要是能随时跟我在一起，就能带来足以弥补我战斗力微弱的优势。关于这点，莉莉说的是对的。
　　但莉莉接下来说的话，就有点跟我的想法脱钩了。
　　「不过，对喔……艾撒丽可是随时都能够陪伴主人的。」
　　莉莉抽回逗弄艾撒丽的手，十指在身后交扣说道：
　　「这还真是有点教人嫉妒呢！」
　　她弯下腰向上瞧着我，嘴唇微微噘起。
　　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否则莉莉大多陪伴在我身边。
　　但她似乎总是觉得不够。
　　不过嘛，男女彼此怀有特殊情感的状况，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希望无时无刻能在一起，一找到机会就想贴上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其实我自己也差不多，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天色暗了，晚餐应该也好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目光从闹脾气的她身上别过，我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也好。主人毕竟才刚痊愈，我可不能让主人太逞强。」
　　莉莉边说，边抱住我的右臂。
　　……看来就算没说出来，她也早感应到我那害臊的心情了。
　　但这绝不是什么教人不舒服的事。

　　◆　◆　◆

　　一回到艾拉克妮巢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萝兹做的地炉里已经升起火红的炭火，上头烤着串好的食材。
　　今天的菜色，是螯虾怪物·巨钳虾的肉。这是葛蓓菈猎来的，并交给萝兹去除泥沙。
　　一吃之下我发现，巨钳虾的肉比想像中还要没味道，要是能再带点咸应该会更好。话虽如此，这还是比火獠牙的肉要好多了。
　　现在我们虽然只能烧烤，但要是能配酱油生吃，也许有机会把它变得更加可口。而看来加藤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正跟萝兹聊有关日本的寿司与生鱼片等知识。
　　最近我常看到她们俩谈话。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只剩她们两人共处，而也许这让她们两人有了什么深入交流的机会也说不定。
　　除此之外，还有几件事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跟伸长身子为我拿肉串的艾撒丽道了谢，目光瞥向一旁的葛蓓菈。
　　在她头上，一只小小的狐狸垂着短腿，肚皮懒洋洋地贴在她的脑袋上。
　　「我说菖蒲，你怎么老是爱跑到我的身上。」
　　她所说的『菖蒲』，就是我替那小狐狸取的名字。
　　葛蓓菈虽然垂着细眉看着头上的菖蒲，但也不是真的讨厌她。凭白色艾拉克妮的体能，要逮住小小的菖蒲轻而易举；既然她没这么做，内心想法也就不难推测了。
　　「酷～酷～」
　　「这样不满地乱叫也没用的，该抱怨的明明是本宫才对啊。」
　　「酷～？」
　　「……真拿你没办法。」
　　看来小菖蒲似乎很喜欢葛蓓菈，常常与她待在一起。
　　还只是孩子的她虽然总爱东奔西跑，但常常转眼间就跑上葛蓓菈的蜘蛛腹部或者白色脑袋。至于葛蓓菈这边，尽管老是为了她这我行我素的行动而手忙脚乱，倒也挺喜欢自己的新妹妹。
　　话刚说完，只见菖蒲蹦地跳下葛蓓菈的脑袋，像个野丫头一样冲了出去，让葛蓓菈也跟着站了起来。
　　「哎，你这小家伙就不能安分些吗？」
　　嘴里说归说，身为保母的葛蓓菈还是乖乖追了上去。
　　这幅逗趣的日常风景映入眼帘。
　　只见菖蒲像是在逗葛蓓菈玩耍似地跑来跑去，最后冲到与加藤谈话的萝兹身旁。
　　「嗯？菖蒲，怎么了吗？这样跑很危险的。」
　　不必进食的萝兹，即使晚餐时也是忙着工作，她右手拿着小刀，左手则是削到一半的剑。
　　要是找她玩耍，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受伤。
　　可是菖蒲并不管萝兹的担心，鼻子哼着撒娇声的同时，对着坚硬的木制膝盖附近磨蹭。
　　「真拿你没办法。」
　　萝兹只好把手里的东西摆到地上，暂时停下工作。
　　接着犹豫地举起手游移了一下，以尴尬的手势轻摸菖蒲的头。
　　就在这时，追在菖蒲身后的葛蓓菈也来了。
　　「抱歉，萝兹阁下，菖蒲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请不必放在心上。」
　　抬头看着葛蓓菈的菖蒲，随着萝兹的抚摸而趴下身子。
　　看来现在的她，只是想跟平常没机会接触的姊姊撒娇罢了。
　　而相较于一脸享受的菖蒲，葛蓓菈则是尴尬地呆立着。
　　而萝兹边轻抚菖蒲，边抬起平坦的脸问葛蓓菈：
　　「菖蒲还真可爱，对吧？」
　　「唔、嗯。」
　　「您也别站在那儿，先坐下来呀？」
　　「嗯。」
　　葛蓓菈点个头，折起八只脚坐下。
　　于是这下两人隔着菖蒲，比邻而坐。
　　「……」
　　「……」
　　两人没有交谈，气氛完全僵住了。
　　而看着她们俩，菖蒲甩起毛茸茸的尾巴。
　　「酷～？」
　　「你们也别光是面面相觑，说点什么话吧？」
　　半吊着眼的加藤，无奈地说完并叹了声气。
　　「好了，菖蒲，姊姊她们有话要说，你来这里别吵她们吧。」
　　听加藤发出弹舌声呼唤她，菖蒲先是交互看了下萝兹与葛蓓菈，就钻出萝兹的手里并前往她那儿。
　　这下，剩两人面对着彼此。
　　如今两人已经没办法什么都不说就默默离去，只能乖乖认栽。而最小的妹妹，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瞧着她们俩。
　　你们不聊天吗？
　　为什么不说话呢？
　　……见到菖蒲仿佛以视线如此诉说，两人这下也无法再尴尬下去了。
　　「主人之前跟我提过一件事——」
　　隔了一段寻找话题的空档后，率先开口的是眷族姊妹里的老二，也就是萝兹。
　　「——他问我制作魔法道具的专长，是否能跟您的纺织技术结合，制造出更好的防具。」
　　「喔？」
　　「我认为这值得一试，不知道您有什么想法？」
　　「的确，本宫也认为这主意不错。」
　　葛蓓菈生涩地说完后，装出不太自然的笑脸。
　　「……那么萝兹阁下有什么主意吗？」
　　「这个嘛……」
　　既然找到聊天的主题，对话也就顺畅了。
　　两人在创作领域各有所长，尽管日常会话时总有些别扭，对于创作话题却是滔滔不绝。
　　而带给两人对话机会的菖蒲，如今则是坐在拘谨地笑着的加藤腿上，发出呼呼声睡着了。
　　虽然她还是这么地我行我素，但也多亏有她，让气氛融洽了起来。
　　我们眷族里最弱的，应该就是菖蒲错不了。
　　她的体能大概只比以前我住的世界里的幼犬好上一些，虽然有身为怪物的耐力，也能够像气球狐一样吐火球，但终究没到能够自己战斗的地步。
　　不过菖蒲的存在，带给我们某种安宁。光具备这点就是罕有的资质。她在我们心目中，如今已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愿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听依偎身旁的莉莉说道，我也百感交集地点了个头。
　　「是啊，我也希望能够这样……」
　　然而我已隐约有预感，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只要离开这森林，环境将会急遽改变。
　　一旦踏进人类世界，我们就不得不与同族，也就是人类往来。
　　我是莉莉她们的主人，已经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与身为怪物的她们一同活下去。
　　但这世界的人们将如何看待我这能带领怪物的特质，目前还是未知数，也不晓得将来再碰上那些同被转移来异界的学生时，彼此之间会如何来往。
　　我完全不要求他们接纳我们，但好歹不要成为我们的敌人。
　　不过为了守护眼前的景象，要是将来不得不与他们为敌，那么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不辞与同族的人类一战。

　　◆　◆　◆

　　我们离开艾拉克妮巢穴，是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的事。
　　我们要前往的目标是北边。
　　我们大家向着森林边界以及另一头的人类世界，迈上旅程。

化物语

　　11　向北而行

　　我们往北的旅程，沿途顺畅无碍。
　　主战力白色艾拉克妮·葛蓓菈、拟态为火獠牙担任侦敌人员的莉莉、踏实稳重地守护我的萝兹——要想击败这样的阵容，只凭偶然遇见的几头怪物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要是能把刚加入的菖蒲与艾撒丽的成绩也记上一笔，看起来应该会更完美，可惜我们到现在还没遇过能让她们大显身手的场面。
　　而途中没遇上那样的大场面虽然算是幸运，但我心里却实在不这么认为。毕竟为了将来，要是沿途能够顺便补充战力，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走完今天的路程并吃过晚餐后，我跟艾撒丽一起进行模拟战斗。
　　「呜……」
　　「忍着点，我马上治疗。」
　　看到我呻吟并缩起身子，莉莉随即赶来并张开治愈魔法的魔法阵。
　　我的伤处是艾撒丽寄生的左手。在和煦的光芒照射下，关节的疼痛得到纡解。
　　但我的表情依旧愁眉不展。
　　「……这下可麻烦了。」
　　苦涩之言脱口而出，声调也不经意地嘶哑了起来。
　　离开艾拉克妮巢穴，至今已是第三天，我每晚都跟艾撒丽排定各种战斗场面进行训练。如今下达精密指示虽然还是有困难，但如果只是简单的命令，透过联系都能够沟通。关于这部分，我想应该算是个顺利的起头。
　　但是进行到这一步，新的问题却出现了。
　　「我知道自己很弱，但真没想到它会在这种时候影响我。」
　　我开掌闭掌，确认痊愈程度。
　　这只在异世界过着野外求生，满是烫伤以及小伤疤的粗糙手掌，只是属于人类的脆弱肉体。
　　……而那样的脆弱，如今带来了问题。
　　作用力必定会伴随反作用力。即使这世界拥有魔法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样的定律依然适用。
　　未经训练的人类要是突然殴打东西，不但拳头会发疼，还可能扭伤手腕，而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是类似这样的事。简单说，我的手承受不了艾撒丽发动攻击时的反动。
　　要是不能在危难时动用全力，那可就全都白搭了。
　　而我试着要艾撒丽施展全力，便造成手腕与手肘同时疼痛难耐的窘态。所谓的惨不忍睹，形容的就是这种状况了。
　　「我的、主、人……」
　　「别怕，这不是你的错。」
　　我轻抚声音无精打采，萎缩成手臂上一公分突起物的艾撒丽。这样虽然也疗慰了我自己，但头疼的问题依然存在。
　　这样下去，我无法发挥艾撒丽的真正力量。
　　「……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坐下来陷入思索的我，到头来还是想不出好办法，只能搔搔头深深叹息。
　　而一瞥身旁的莉莉，她的手指抵在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莉莉，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经我一问，莉莉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过来。
　　「嗯～要说的话是有个想法。」
　　「真的吗？」
　　「我不知道那管不管用，但应该有一试的价值。」
　　瞧她面带愁容，似乎也还没整理好思绪。话虽如此，光是有一点的可能性，那个办法也就值得纳入考虑了。
　　「能说来听听吗？」
　　「当然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就得请人帮忙才行了。」
　　「帮忙……？」
　　「那需要葛蓓菈的帮忙才办得到。既然都得再说一次，我看等到时再一次说明吧。」
　　听莉莉这么说，于是我们前往萝兹与葛蓓菈她们在的营火旁。
　　大家以营火为中心，围成一圈。
　　在我左右的分别是莉莉与葛蓓菈，正面则是萝兹与加藤，而菖蒲已经就寝，在葛蓓菈的蛛腹上发出呼呼的鼻息声。
　　「所以，事情是？」
　　一就定位，葛蓓菈随即问道，莉莉于是谈起我目前面临的问题。
　　「嗯，我明白了，虽然这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本宫能做的……」
　　一听完，葛蓓菈一脸苦恼。
　　「莉莉阁下应该有些主意吧？」
　　「嗯，我想拜托葛蓓菈你。」
　　点头回答完葛蓓菈，莉莉接着又说了：
　　「其实我想请葛蓓菈你陪主人进行魔法训练。」
　　「魔法训练？」
　　这样的提议似乎大出葛蓓菈的预料，让她瞪大一双红眼。
　　「可是，莉莉阁下不是已经担任主君的指导老师了吗？」
　　知道自己由于得到葛蓓菈而提升了魔力量，我这几天便请莉莉教我魔法的入门课程。
　　那本来排在艾撒丽的实战训练之后，今晚也安排好会开课了。
　　然而担任导师的莉莉，如今请葛蓓菈接手代替她帮我上课。
　　「莉莉阁下比本宫还要擅长使用魔法，那么不是应该要由你继续教导主君才对吗？」
　　「如果只是单纯教授属性魔法，的确是我最适任。」
　　莉莉隔着我的身子，举起坐在另一头的葛蓓菈的手。
　　「嗯？」
　　「主人也一起来。」
　　「……嗯？呃、喔喔。」
　　我就跟一头雾水的葛蓓菈一样，大惑不解地伸出手。
　　「嘿啉。」
　　莉莉拉过我们俩的手，将两只下臂靠在一块儿。
　　感受到葛蓓菈体温略低的下臂，我不禁有些害臊，而葛蓓菈也是一样，面颊微微染红。
　　「葛蓓菈你的手还真是漂亮呢，摸起来柔细无瑕。」
　　「莉莉阁下不也一样吗？也许还比本宫苗条呢。」
　　「我的外表可是拟态，而且跟葛蓓菈你比起来还是逊色一些，不是吗？」
　　面露苦笑的莉莉，继承了生前毫无疑问堪称美女的水岛美穗容貌，虽然有些部位不同，或者说胸部那一带经过大幅的升级，但其余几乎都跟水岛美穗没两样，看起来当然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女。
　　可是要是跟葛蓓菈比，她可就有些屈居下风了。
　　葛蓓菈拥有的是不同次元的美貌，是不属于人类的美，相较于终究只是模仿人类的莉莉，从立足点来比较就不一样了。
　　当然，这类事物本来就无法相提并论，也不值得比较，而就算以此观点去评论她们，莉莉的可爱对日本人来说更加亲切，支持她这边的男性应该不少，这方面就完全凭借个人喜好了。
　　总之，先不管那些。
　　「你们是不是离题了？」
　　「喔，对喔。」
　　莉莉伸了伸舌头，把话题导回正轨。
　　「主人，我想请你比较一下，自己跟葛蓓菈的手臂。」
　　「比手臂？」
　　我照她所言，看着葛蓓菈的手。
　　那是属于女生的手，细柔而美丽，完全不是我这布满小伤与烫伤的手能比拟的。
　　「葛蓓菈的手很细，对吧？比承受不住艾撒丽的主人的手还要更纤细。」
　　这是当然的。我可是个男的，葛蓓菈虽然是怪物，但毕竟还是个女的。不管内在如何，只看外观的话当然是我结实得多。
　　「可是要是跟葛蓓菈比腕力，主人是赢不了的。」
　　「嗯，是这样没错。」
　　这同样是事实，我毫无异议地点了个头。
　　「真比的话可能不只输赢，连手都会被凹断也说不定。」
　　「本宫不会那么做的！」
　　葛蓓菈虽然即刻反驳，但莉莉想表达的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我脑海里浮现葛蓓菈令我记忆犹新的英勇身姿——那道把一整片子弹藤栖息地都给掀了，白色蜘蛛暴虐的身影。
　　那是雄伟而动人的一幕。
　　那是我再怎么锻炼，也永远不可能办到的境界。
　　……不对，也许不见得？
　　我不经意地理解了莉莉接下来想表达的事情。
　　「我们怪物肌肉的构成就跟人类不一样，但葛蓓菈纤细的手，怎么看都跟那怪力搭不上，对吧？而那其实跟这世上独有的现象有关。」
　　「也就是魔力吗？」
　　即使物理上乍看办不到，这世界却有它独特的定律，只要遵循那定律，就能办到那些以我的常理无法想像的事情。
　　「答对了。」
　　莉莉点头回应我的话，放开我们的手，挺出的身子退回原处。
　　「例如拟态史莱姆的我，以魔力维持这模样；魔法傀儡的萝兹，以魔力操动身体，而寄生藤艾撒丽也跟她差不多：气球狐菖蒲能以魔力生出火焰；最后，葛蓓菈也跟我们一样。」
　　「是啊，本宫无时无刻以魔力强化体能。不过说是这么说，只要身为怪物，都能自然而然办到这些事。」
　　以魔力强化体能——这让我想起自己在被传送到异世界后所见到的，能够空手杀死龙的学生。
　　那类作弊能力者的荒唐力量，正是靠体内庞大魔力与运用魔力的技能相辅相成下的成果；而由刚才的话听来，那技能并不需要什么特别天资，就跟魔法一样虽有优劣之差，但只要有魔力，人人都能学会。
　　若真是如此，那我应该也有机会习得；就算没办法那么厉害，只要能让身体强健些，状况就能好转许多。我要求的不多，只要这脆弱的身躯能够成为让艾撒丽充分发挥的平台就够了。
　　而问题只在于——这会有多困难。
　　「照这说法，莉莉阁下之所以会跟本宫提议，是希望本宫把『利用魔力强化体能的方法』教给主君吗？可是……」
　　葛蓓菈眉头微皱，面露难色。
　　「可是就算是这样，由莉莉阁下来教导不也行吗？这种技术并不只有本宫有，也没必要仿效本宫的方式。」
　　葛蓓菈说得有道理。
　　说得极端些，其实只要是眷族，这技巧由谁来教都无所谓。
　　「当然本宫也不是不愿指导，只是莉莉阁下当初不就打算教主君一切吗？……确定要把指导主君的机会轻易地让给本宫？」
　　「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就是了。」
　　听了葛蓓菈那在我听来有点离题的忧心，莉莉尽管面露苦笑，倒也没否认自己妹妹的挂念。其实莉莉也很享受教我魔法的过程，听她这样回答，让我心中不禁有些痒痒的。
　　莉莉认为有关强化体能的事，应该由葛蓓菈负责指导我，甚至不惜放弃能跟我相处，愉快的时光。
　　「但我认为，由葛蓓菈你来教，效率才会是最高的。」
　　「嗯，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原因在？」
　　「没错。其实主人体内的魔力，几乎全都来自葛蓓菈不是吗？那么以葛蓓菈你的方式来做，应该会是最快的捷径。」
　　我的魔力因接纳葛蓓菈为眷族而提升。她的魔力透过联系，部分流入我的体内。
　　由于最初拥有的魔力量少，我体内目前拥有的魔力可说是几乎来自葛蓓菈，而既然现在要使用这些魔力，就该由那力量当初的主人葛蓓菈来指导使用方法。这就是莉莉的主张。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有理。但若是这样，本宫倒有件事想问了。」
　　理解莉莉说法的葛蓓菈，又提出新的疑问：
　　「既然主君正接受莉莉阁下的属性魔法指导，这下该怎么办？要同时进行吗？还是放弃属性魔法，改成强化体能？」
　　「关于这件事，我看就交给主人定夺吧。我也只是因为主人问有没有什么能够承受艾撒丽攻击反动的好点子，才会提出这办法的。」
　　谈到一半的两人，这下一齐面向我。
　　「主人，你觉得呢？」
　　身为代表的莉莉这么问。
　　「我想想……」
　　我一时陷入苦思。
　　该选择属性魔法、体能强化，抑或是两者都学？
　　我参考莉莉与葛蓓菈的对话，评估两者的优点。
　　「……我想，还是请葛蓓菈教我强化体能好了。」
　　我并没花上太久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我现在左手上已经有了艾撒丽。要是学了属性魔法，的确是能成为支援火力，但是防御方面的隐忧依然存在，而要是我能够强化体能，面对敌人的攻击，应该能够多一些应对能力。反正现在要是想保持距离战斗，只要交给艾撒丽就行了。」
　　我不能自作多情，我需要的绝不是能在战场里带来贡献的力量。
　　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想办法活下去，重点是不能给同伴们扯后腿。在之前中了气球狐的圏套差点死亡的那事件里，我对这一点已经有了深切的体认。
　　「何况莉莉也说我的魔力如果都是来自葛蓓菈，体能强化方面应该很有成长的空间。既然攻击方面能够部分交给艾撒丽，这样我的攻击模式应该也会更快塑造出雏形。关于属性魔法，就等之后再学也不迟。」
　　我表达完自己的看法，对莉莉投以抱歉的眼色。
　　「虽然这样对原本教我属性魔法的莉莉实在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不会啦，反正本来就是我自己先提起的，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
　　但莉莉并没有不悦，给了我一个轻柔的笑容。
　　我回以微笑，随后视线转往葛蓓菈。
　　「然后葛蓓菈，抱歉麻烦你了。」
　　「这主君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对本宫来说，能够教主君些什么，是件纯粹可喜的事。」
　　喜形于色的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朱红。就是那孩子般的天真无邪，让她总是能在我心中留下可爱的印象。
　　当然，这绝不会是什么坏事。
　　「谢谢你。」
　　我带着莞尔的心情道谢完，手扶着膝盖施力打算起身。
　　「那么既然有结论了，我们不如就马上……」
　　「那个，真岛学长。」
　　有人打断了正打算马上开始训练的我。
　　而声音的主人，是从刚才一直默默旁听的少女。
　　「不好意思，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来自围着营火，坐在我对面的她。
　　摇曳的橙色火焰另一头，是加藤正眼看着我的身影。

　　◆　◆　◆

　　比我小一岁，名为加藤真菜的少女，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在我被白色艾拉克妮掳走，穷途末路的当晚救了我，让我欠下无法偿还的一大笔人情债。
　　而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还没解决。
　　「……怎么了吗？加藤。」
　　回想起来，我也好久没跟加藤谈话了。
　　我最近就算找她说话，顶多是为了菖蒲跟艾撒丽命名的事，但由于总是有个共同讨论的议题，大家只是互相交换意见，我并不会产生『单独与加藤谈话』的感觉。

　　像这样被她问话、与她对话，真的是相当久违的事了。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似乎下意识地躲避她，不跟她产生什么交集。
　　「真的很抱歉，学长明明都要准备开始训练了，我还把学长留下来。」
　　「这我倒不介意就是了。」
　　「谢谢。其实，我有件事想跟学长商量。」
　　加藤说完，钻出平常裹在身上的那件脏被单，来到萝兹身旁端坐，看来似乎是要说什么严肃的事。
　　「我有件事情，想请真岛学长成全。」
　　而她希望我成全的，是我未曾料想到的事情。
　　「要是莉莉有空，不知道我能不能请她教我魔法呢？」
　　「……教你魔法？」
　　「是的。我想只要肯花时间，我应该也有机会学会魔法，对吧？」
　　若要问是否有机会，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依营地人员的说法，就算没有作弊能力，也能够学会魔法。
　　她是有机会的，但我却没办法二话不说就答应她。
　　「能请学长答应吗？」
　　「……」
　　直到现在作弊能力都还没苏醒，说起来平凡至极的加藤，能学的魔法也相当有限，恐怕连要学习能够在与怪物交手时拿来自卫的魔法都有困难。
　　她就跟过去的我一样，没有花时间学习魔法的意义。她的魔法杀得死的就只有人类，而且还得出其不意才行。
　　好比说，趁我不注意时从背后暗算我。
　　顶多就只有这些能耐。
　　……想到这儿，我恨不得赏自己脑袋一拳。
　　面对一个曾经为了救我不惜舍命的恩人，为何我会这样疑神疑鬼的呢？
　　然而，加藤学的魔法只有这种用途，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我自然也很难抹除对她的猜忌。何况不说别的，加藤要我『答应让她学魔法』跟『给她武器』是同义词，我要是能够答应，根本就不必为了与她的关系烦恼成这样。
　　「……」
　　她提出这要求，导致我只能以默不吭声的无言回应。
　　而见到我这样子，加藤悄悄开了口：
　　「……治愈魔法。」
　　「咦？」
　　「我想学的，是治愈魔法。」
　　而她这句话，足以消除我的疑虑。
　　「不行吗……？」
　　「这……」
　　既然学的是治愈魔法，那就不算是给加藤武器了。我知道自己心中的警戒层级，在这当下降了一级。
　　……既然这样，给她学习魔法的机会，似乎也不成问题。
　　真是这样吗？至少，我认为有考虑的余地。
　　但我虽然转念一想，思考却没能继续前进。
　　「关于这件事，能稍等一下吗？」
　　因为葛蓓菈就在这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她歉疚地敛下的一双红眼隔着火焰，注视着加藤。
　　「你刚刚说要是莉莉阁下有空……但是不好意思，本宫其实想在教主君使用魔力时，请莉莉阁下在一旁帮忙。」
　　「帮忙吗？是怎样的忙呢？」
　　对加藤没辙的葛蓓菈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但还是迎向她询问的视线并说道：
　　「本宫可是怪物，不懂人类的能耐，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教得好。而关于这点，如果既是怪物又拥有人类记忆的莉莉阁下能够帮忙，本宫会比较安心些。」
　　「的确，或者就算不陪全程，至少我一开始应该要陪伴一下以防万一。」
　　莉莉也赞成了葛蓓菈的意见。
　　「不能同时教两个人吗？」
　　但面对加藤的疑问，莉莉摇摇头说：
　　「我想应该是有困难。加藤要是想使用魔法，首先得从掌握魔力的感觉开始练习才行。」
　　看不到而又摸不到的事物，没有人能控制得了。
　　要想使用魔法，要是无法先学会感应魔力，剩下的就更不必说了。
　　「而那会花上不少时间，要跟主人的训练同时进行，恐怕有点难度吧。」
　　听了莉莉的解释，加藤诧异地蹙起眉说：
　　「我知道为了使用魔法，感应魔力的训练不可或缺，可是关于这点，真岛学长不也是一样的吗？既然这样，你应该能够同时教我们两个……」
　　「可惜关于这点，主人他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
　　「嗯，或者要说是特例也行。」
　　莉莉煞有其事的说法，让加藤一时语塞。
　　「你们指的是……学长看得到魔力的事吗？」
　　「那一点的确是让主人比加藤你更加有利，不过并没到特例的程度。」
　　只要保有某种程度的魔力，任谁都能看得见魔力的流向，因此莉莉才没有以特例来形容。
　　不过话虽如此，我现在的素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了。
　　因此莉莉现在所指的，可说是由诸多偶然累积而成的结果。
　　「主人之前不是才因魔力不足差点死去吗？后来葛蓓菈分给主人魔力，好不容易才保全了主人的性命。主人就是在当时很偶然地，学会了感应魔力的方法。」
　　听了莉莉的话，脑海里自然而然想起当时的那一幕。
　　魔力流经蜘蛛丝注入我体内的感觉，即使发生在意识将消失的那个时候，依旧令我记忆犹新。
　　那也许可以形容成——名为自我的容器被注满。
　　经历过枯竭而得到满盈的感觉，那是其他事物难以取代，也很难与他人共享的体验。
　　「本来把魔力转让给他人，这种事是很难办到的，甚至就算是主人，再来第二次也不见得能成功。包括魔力枯竭导致性命垂危在内的偶然，让整件事成为一桩极为罕见的例子。」
　　「……也就是说，我没办法跟学长一样吗？」
　　要是能走相同的捷径，加藤也能够追上我。
　　可惜我的这经历，她是无法复制的。
　　「看来我跟真岛学长不同，只能脚踏实地慢慢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首先既然看不到魔力而无法掌控……那么你就只能先在他人使用魔力时实际接触，从掌握魔力的流动开始。可是主人接下来学的是体能强化，到时应该还会跟着运动身体。」
　　「这样的话，看来莉莉你更加没空指导我了。」
　　「而且同时为熟悉度不同的两个人指导，效率应该也不会太好，毕竟这跟大家待在教室里上课是不一样的。」
　　「这么说也是。」
　　而以我们现在的阵容，可没有多余的师资。
　　「真可惜。」
　　与我们行动至今的加藤，看来也理解了我们的苦衷，打消了主意，没再多说什么。
　　「你愿意放弃吗？」
　　「毕竟我也没有想学到不惜给真岛学长以及大家添麻烦的地步。」
　　面对莉莉的再次确认，她毫无眷恋地淡淡回答。
　　「抱歉，说了这些给大家添麻烦的要求。」
　　随后，加藤行了个礼。
　　「……」
　　看着垂头的她，某种疙瘩在我心中成形。
　　……这样真的好吗？
　　我欠加藤一份人情。她对我有恩，是救命恩人。
　　这么一点小心愿，我是不是该设法为她实现呢？
　　但我想归想，却没能说出口。
　　「……糟了。」
　　莉莉回望身后嘀咕了声，倏地从地上起身。
　　「唔！」
　　而就在几乎同时，葛蓓菈也在我身旁张开蜘蛛脚，睡在她蛛腹上的菖蒲也一跃而起，发出低吼盯着我背后的森林深处。
　　至于萝兹，早已拿过一旁的斧头准备战斗。
　　直到这一秒，我跟加藤的反应才终于追上大家。
　　一回头追向伙伴们的视线，森林深处的阴影里，几道疑似人影的东西映入眼帘。

化物语

　　12　傀儡的心愿

　　在森林夜色里蠢动的身影，一步步接近我方。
　　我那平凡的拙劣视觉隔了几秒钟，才勉强看出那身影带有人类的轮廓。
　　拨开高度及腰的灌木丛往这儿接近的人影一共有五个，彼此距离依旧遥远，月光与营火的火光，全都照不到他们那儿。
　　那会是异世界的居民吗？还是与我们一样的转移者呢？
　　而眯起眼望穿那片夜色后，我才体悟到——自己很难看出他们的来历。
　　因为现身的那群人，全都戴着罩住整颗头的头盔，连五官都被放下的面甲给完全遮住。
　　除了头盔，也穿着光泽浑厚的一身铠甲，模样俨然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我轻轻咂了一声舌，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因此也分不出对方是敌是友。
　　我们没能先发现对方，可说是一大败笔。要是可以，我希望能够在接触前，先查清对方的底细。
　　……不对，既然事情演变至此，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现在，我们应该该先试着与他们交涉。
　　「请问你们……」
　　「主人，请退下。」
　　说到一半的我，被莉莉横伸的细臂挡住去路。
　　她面对那群士兵的表情，完全就是对敌人的眼神。
　　「莉莉，你这是……？」
　　「我其实已经有所警戒了，可惜运气似乎不好。要是待在下风处，不可能会没发现这种东西的。」
　　莉莉伸起的手臂一滑，指向对着我们而来的士兵们。
　　「瞧，主人你的眼睛这下应该也看得清了。」
　　我照着她的话，凝神瞧着逐步与我们缩短距离的人影。
　　在另一头的，是五名士兵……模样的东西。
　　「……恶！？」
　　营火照映出的，是五名『曾是士兵』的东西。
　　从脸部可一目了然地看出他们并不是人类。他们五人虽然都戴着头盔，但其中一人的面甲脱落了。
　　而在营火火光照耀下，男子的脸可说是不留原形，大概是被怪物嘶咬过，下颚以下已不存在，只能勉强看出那曾是张白种人的脸。
　　他们身上的铠甲，也有些部分已经碎裂，还有人少了单臂，应该是生前受了致命伤失去的。看着看着，我发现其中一个边走边拖着内脏，让我顿时胃酸翻涌。
　　自从来到这异世界，我看过许多次惨死的尸体，但眼前残破不堪的尸骸行走的模样，却有另一种异样的恐怖感。
　　「啊啊、啊啊啊……」
　　尸骸那要张不张的嘴里，发出不具意义的空洞呻吟。
　　在我耳际轻抚的死亡感触，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错的。
　　那些是营地也曾出现过的不死怪物。
　　他们的名字叫作尸鬼，是营地的人们不愿提起的禁忌。
　　我这下能理解莉莉为何会说和他们沟通没有意义。他们只是外观勉强保持人样，但既然已经化身怪物，任何沟通行为都不可能成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森林深处现身的五具尸鬼，以兽类的速度袭击而来。
　　「呜……！」
　　残破的尸骸奔来的恐怖，让我不寒而栗。
　　那正是让作弊能力者团体·探索队都出现伤亡，不死怪物独有的恐怖之处。它们拥有人类的外型，让人下手时产生迟疑，而早已断气的尸骸攻击而来的诡异感，亦挑起人类本能的恐惧。
　　但那指的都是我军为人类的情况。
　　我拥有的是怪物兵团，不管对方是人类或者曾经是人类，对她们来说都毫无影响。
　　「——咻呼！」
　　萝兹搏出的战斧打开战端。
　　一具尸鬼胸膛挨了斧头，猛地向后倒去。
　　由于有铠甲抵御，尸鬼并没有被劈成两截，但一击还是造成重伤，而劈进体内的斧头也将它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剩下四具尸鬼不顾被打倒的同伴，依旧长驱直入，彼此似乎并没有同伴的意识。
　　敌我距离逐渐缩短，但我方有另一人与萝兹同时展开行动。
　　「可不能让死尸离得太近，否则要是害主君染病可就糟了。」
　　葛蓓菈说着，就地射出蜘蛛丝。
　　蜘蛛丝以广域撒向对方，缠住士兵与周遭的物体。那虽然无法制伏蛮力强大的尸鬼，但要争取时间已是绰绰有余。
　　「撕裂吧！」
　　趁着伙伴们争取到的几秒钟，莉莉凝聚魔力建构起青色魔法阵。
　　——这是第二阶水魔法，性质为三把剑。
　　透明的水之剑在半空中滑行似地飞出，分毫不差地刺上士兵的头盔。
　　脑髓被破坏殆尽的尸鬼于是倒卧在地。这些不死怪物的中枢就跟活人一样是在头部，这点是营地当时就已经证明过的。
　　「啊、啊、啊啊啊啊！」
　　剩下的最后一具尸鬼，撕开蜘蛛丝往我们前进。
　　「嘎喔！」
　　就在此刻，菖蒲吐出的火球撞上对方。
　　不知道是没有躲避的概念，还是因为试图反击而没能来得及应付，尸鬼不偏不倚地挨了这一击。
　　小规模的爆炸，将尸鬼留在原地。
　　「包在我身上。」
　　拿起备用斧的萝兹冲了上去。
　　「呼咻——！」
　　高举而落的斧头，由正面粉碎了士兵的头部。
　　看到那一幕，我这才放下举在面前的大盾，呼出憋着的一口气。
　　不到十秒钟，五具尸鬼就在她们毫不费力的应付下全数遭到歼灭。

　　◆　◆　◆

　　把一开始被萝兹给钉住的尸鬼杀死后，我们分成两组人，一组负责勘验那些成群攻击而来的尸体，另一组则在远处重新扎营。
　　死后隔了一段时间的腐败尸体实在是不太卫生，虽然在接近我们之前就被杀死，但睡在那些四溅的内脏旁，对肉体和精神上的健康都是负荷，因此我们决定把营地换个地方。
　　验尸的工作，由我跟萝兹负责。
　　但实际接触尸体的验尸员，就跟过去发现尸块时一样是由萝兹负责的，我就只是在一旁看着。由于扎营的人手已经足够，我心想那不如就多派些人验尸。
　　加藤本来立场跟我一样，但让她一个女生看着尸体好像也不太好，想想还是请她回避了。
　　她现在正在另一头陪菖蒲玩耍。
　　「在主人看来，这些应该不是跟主人一样的转移者，而是这个世界的居民，是吗？」
　　萝兹准备了一大桶水，将遗物洗干净后排列在地面上。
　　我在她身后点点头，看着眼前的那排遗体。
　　「是啊，毕竟他们跟我以及加藤从长相看来就不一样了。」
　　被脱光的那些尸体，全都是成年男性。由于对付尸鬼的必要手段，他们每个人的脸都严重毁损，但还是勉强能够看出，那是属于我们原本那个世界里的高加索种人的脸庞。
　　「不过他们也可能跟我们一样，是掉进这个世界的西欧人也说不定……」
　　这样一想，似乎各种可能性都无法否定，看来我们得再勘验得更深入些才行。
　　「至少，我从没看过这种文字。」
　　我看着他们其中一人怀里携带的书信。
　　信纸上头沾满发黑的血迹，只看得到一小部分内容，而那文字看起来显然不属于英文字母或类似的语系。
　　我想，那也许是异世界的文字吧。
　　那东西真要说的话，其实挺像是中文的草书，可惜学识不足的我，无法确定那是否真的是草书。
　　「不过我对我原本世界的文字也认识不多，所以也说不准就是了。」
　　我无法否认这也许是我原本世界的文字，只是我孤陋寡闻没看过也说不定。
　　尸体不会说话，能得到的线索有限。我不禁叹气一声。
　　好不容易在异世界遇见自己以外的人类，结果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看来我在这世界里，还真是跟人类无缘。
　　「萝兹你有发现什么吗？」
　　「关于这点……」
　　将遗物清洗过一遍的萝兹，从摆着的那排遗物里，挑起几样大小能握在掌心里的东西交给我。
　　「戒指吗？」
　　「是的，他们大家戴的款式都很类似。」
　　这戒指原本是戴在他们的手甲底下，并且为了不妨碍握剑，戒身呈细金属环状，上头镶了黄色小石，并写着白色文字，而且每只字样都不一样。看样子，这也许是每个士兵隶属组织的印记也说不定。
　　「另外我还发现一件事。」
　　萝兹指了指排成一列的男性遗体说：
　　「他们的尸体腐败并不太严重，顶多才死了几天。」
　　我本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随后自己也理解了。
　　「原来如此，萝兹你的意思是，他们被什么给杀死，而丧生地点就在他们步行而来的这几天路程范围内，是吗？」
　　「是的。」
　　就算考虑到不死怪物不像一般人类需要休息，也顶多是在十天脚程内的范围。
　　而这段距离即使是我们，探索起来也不成问题。
　　「或者，他们的据点就在附近也说不定。」
　　「就算没有据点，也能证明之前曾有人到过那儿，也许他们去过的地方会留下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该怎么找到那地方……」
　　「如果是莉莉大姊，靠火獠牙的嗅觉应该就能反推出他们当初的所在地。刚刚他们是从西北方向来，那么跟我们往北前进的目标，应该也不会离得太远。」
　　「到时就算失败了，也只要照原来计划往北方直走就行了。」
　　反正这旅程本来就只有大略的方向，这个主意确实值得一试。
　　「好，那我去跟莉莉商量看看。萝兹，幸亏有你注意到这点。」
　　「哪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太谦虚了。那么，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吗？」
　　「这个嘛，其他部分倒是没有。」
　　看来到手的资讯就这些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还得过目的是……
　　「关于这些他们的遗物，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吗？」
　　「他们有携带口粮，但已经腐败，我认为还是别吃比较好。」
　　「那武器呢？他们的铠甲虽然每个都是破的，但记得有一个人腰上挂着剑吧？」
　　「那我已经看过了，但应该不是什么值得使用的东西。」
　　「这样啊？那么只好全部丢了……不对。」
　　说到一半，我想起了什么并改变决定：
　　「我们就带这几个戒指走吧。」
　　「带戒指走？」
　　「是啊，要是以后在哪儿遇上认识这些家伙的人，就把这些当遗物交给他们吧。」
　　我把那些戒指一起塞进口袋里。
　　「那么接下来，我们赶紧挖坟帮他们下葬吧。虽然他们已经不会再复活成不死怪物，但是待在尸体旁我可睡不好觉啊。」
　　「好的。」
　　「要是得连剑跟盔甲一起埋，得挖个够深的洞才行。她们那边应该也准备好了，那就叫她们过来帮忙，人多比较好办事。」
　　说完，我奔向莉莉她们那儿。
　　在这森林里要是离得太远实在危险，所以我要她们在彼此大喊能够听得见的距离内，准备今晚过夜的床铺。
　　但要是考虑到意外发生的可能，我就算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也不该落单，因此担任保镖的萝兹当然也紧跟在后——
　　「嗯？」
　　——我以为是这样，但却听不到脚步声，于是回过头一瞧。
　　「萝兹，你怎么啦？」
　　「主人……」
　　而在眼前的是虽然起身，却立于原地不动的萝兹。
　　「我有件事想禀报，不知道您方便吗？」
　　「当然可以啊……」
　　见到她那带了迷惘的举止，让我不禁狐疑。
　　不说别的，萝兹除非我开口问她事情，否则很少会主动表达意见，再加上现在现场的气氛，让人想不纳闷都难。
　　我虽然暗自心想她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这当然还是得听了才会晓得。
　　「你说有事，是什么事呢？」
　　经我一催，萝兹这才带着踌躇说道：
　　「我有件事想建议您。」
　　建议？我心中不禁诧异。
　　……她指的是关于刚刚那些士兵的事吗？
　　然而若是这样，她大可直截了当地说，没道理在这时候欲言又止。
　　既然如此，她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我边想边瞧着，萝兹则是一副犹豫地垂下头。
　　但那只持续了几秒钟。
　　萝兹轻轻握拳抬起头，而那样的动作里，像是透露出某种毅然的决心。
　　「我想建议的事情不是别的，是关于加藤先前的那件请托。」
　　「……什么？」
　　「关于操作魔力的课程，能让我来负责教她吗？」
　　相较于目瞪口呆的我，手贴在质地泛白的胸部零件之上的萝兹，诚恳地这么说道。
　　「如果只是要掌握魔力的触感，即使是我应该也能够胜任。」
　　「这……」
　　莉莉先前曾说，加藤首先得从『在他人使用魔力时实际接触，掌握魔力的流动』这一步开始，而负责这步的教师的确不需要会使用魔法，即使萝兹也能够充分胜任。
　　「我在制造魔法道具时，当然会使用到魔力，因此心想是否能在工作时进行训练，让加藤感受魔力。」
　　「这不会妨碍到你工作吗？」
　　「当然不会。」
　　我其实也只是问问罢了。
　　我也知道萝兹再怎么样，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工作不理。
　　她对自己的工作，可是忠实到过头的地步，而也因为她平常太忠于工作，我才会对她为了加藤特地向我陈述意见的行动如此讶异。
　　「我打算一开始先让她跟着我学习，之后再麻烦莉莉大姊。到时若主人您的训练已经进展到某个程度，莉莉大姊应该就会有空指导她了。不知道您答不答应？」
　　……听起来不赖。
　　这是听了萝兹的提议后，我最直接的感想。
　　她的提议，能够完美抵消加藤那件事可能造成的副作用。
　　而就我自己来说，我也想为救命恩人加藤实现一点小心愿。这跟我对她的猜忌是两码子事，也是我真心的希望。
　　但我虽然想得这么长远，却还是犹豫着该不该就这样答应下来。
　　……这真的没问题吗？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我的承诺却步了。
　　若只看道理面，这应该没问题。
　　加藤学的就只有治愈魔法，而治愈魔法谁也伤不了，不算是给她武器，因此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而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加藤主动决定把自己的学习范围局限于治愈魔法一项。
　　就好像是——看透我的心思才这么说的。
　　实际上，若把加藤的个性考虑进去，她拜托那样的事之前，肯定早就料到我的反应；或者换句话说，她就是知道我对她有所猜忌，才会把魔法的种类缩限为治愈魔法一项。说穿了，我对加藤的猜忌，加藤自己也相当清楚。
　　自己忘恩负义的想法被她发现，让我一方面惭愧，心中也同时冒出其他的疑问。
　　我就是无法对身为人类的加藤由衷信赖。这不但非常薄情，对她来说肯定也很不是滋味。
　　但她明明知道这样的内情，却还是一度舍命救我，如今甚至说为了成为我们的助力，想要学习治愈魔法。
　　……这是为什么？为何她要为我们做到这种地步？
　　加藤在想些什么，我实在是一点都无法理解。
　　——因为她在这异世界孤独一人吗？
　　——因为没有其他可依靠的对象吗？
　　以前我曾经这样推测她的心理，而实际上，这推测应该也不全然是错的。
　　然而我总是认为，这无法解释她对我的态度。
　　好比说，莉莉曾对我说过『就算力有未逮也没关系』。
　　我也对她们眷族说过『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不会抛弃她们』。
　　我们在彼此心目中都是特别的存在，是无可取代的宝物，不会把照顾彼此当成苦差事，甚至要是对方有难时不愿求助于自己，才是更教人难过的事。
　　但加藤跟莉莉她们可不一样。
　　她并不是我的眷族，我也不是她的主人。
　　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特别存在。
　　对她而言，我就只是偶然路过小木屋与她相遇，暂时负责保护她的人。
　　应该是这样，也就只是这样。
　　也就是说，加藤她不求回报，为了只不过是个外人的我，不惜赌上性命吗？
　　……这种事毫无道理。若她真的这么做，那么她恐怕比莉莉她们这些怪物，还要更加欠缺人性。
　　若以上的想法正确无误，那么她肯定是想要求什么回报。
　　但我看不透她内心想法，只知道那回报是我所看不到的。
　　没错，就算她有什么企图，凭我是不可能看得穿的……
　　……啊啊，该死。
　　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的。
　　我对加藤『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疑问不知何时，被『她不知有什么企图』的疑心给取代。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
　　或者说，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精神病了。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疑神疑鬼。
　　——而幸亏有葛蓓菈，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病灶在哪儿了。
　　——我知道这样是胡思乱想，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伤人。
　　明明清楚这一切，却就是拿它无可奈何。
　　就因为这样，人们才会称这为『病』……
　　「主人。」
　　面对完全僵住的我，一道以女性来说偏低的声调发出呼唤。
　　那是我十分耳熟，萝兹的声音。
　　我迟钝地抬起不知何时落到地面的视线。
　　接着，不禁睁大了双眼。
　　因为萝兹深深鞠躬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请您成全，主人。」
　　低着头的萝兹说道：
　　「我想为她实现心愿。」
　　「……」
　　我只能呆呆看着她。
　　因为我从来不曾想过，萝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做何反应。
　　「……」
　　导致我只能以沉默回应她。
　　而萝兹不知对我这样的反应产生了什么误会，头又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自己太多管闲事，您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愿意承受一切责备，唯独这件事，还请您成全……」
　　「等、等等，我可没有生气啊！」
　　我赶紧否定萝兹的误判。
　　我怎么可能生她的气。
　　我可不晓得这样的要求，有哪里好让我生她的气。
　　……没错，这哪里值得生气呢？
　　因为，这正是我先前的心愿啊。
　　萝兹还无法说话的那时，我曾经许下愿望，希望能『听她亲口说话，听她是否有什么要求，希望为她做些什么』。
　　虽然我没料到她的愿望会是『为加藤实现愿望』……但话虽如此，这依然是件可喜的事。
　　「萝兹如今不但拥有自己的主见，甚至还懂得说出愿望了。不管那愿望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喔。」
　　这是真心话。
　　但同时，我也感到有些纳闷。
　　「要是不介意，让我问个问题吧。」
　　我问道：
　　「为何你会想替加藤向我拜托？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做？」
　　有某些我不知道的事物，将萝兹改变到这个地步。
　　那么我会想知道那是什么事，也是很自然而然的冲动。
　　「这……」
　　萝兹显得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了起来。
　　她这样的心灵，即使是我以外的其他所有人，肯定也不认为那是无机质的傀儡所拥有的。
　　这忸怩的一举一动看起来，甚至像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
　　而且，那猜想或许有几分正确也说不定。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主人。」
　　在胸前握起拳头的萝兹，以这句答案回答了我的疑问。
　　而她给予的回答不可思议地，瞬间填平了我心中的纳闷。
　　「……朋友吗？」
　　我想起最近萝兹与加藤常在一起聊天的身影。
　　我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原来是属于好朋友之间的交谈。
　　同时也理解到，就是这关系为萝兹带来变化。
　　人，总会因其他人而改变，即使其中一方是拥有自我的傀儡亦然。
　　而抒发意见与愿望，恐怕只是萝兹身上诸多改变的冰山一角吧。
　　由萝兹的身影看来，这名为加藤的存在，为她带来正向的改变。
　　也就是说对萝兹而言，加藤起码是个益友——
　　「好吧。」
　　—一想到这里，我也跟着松口答应，仿佛先前的烦恼不曾存在过。
　　「就麻烦你带领加藤学会掌握魔力吧。」
　　「您真的答应吗？」
　　「是啊。」
　　难掩惊讶的萝兹问道，我点点头回应她。
　　……同时，紧握起湿答答满是汗水的掌心。
　　我脑海里浮现的，是眼见营地瓦解的当时，同学们那扭曲丑陋的笑容。
　　看来现在的我，还是无从克服那昔日亡魂的敌意。
　　这虽然没出息，但也是早已明白的事。
　　我，不可能坚强到那种地步。
　　所以直到现在，依然无法相信身为人类的加藤。
　　但是……
　　「我相信萝兹你。我想，这决定应该没有坏处才对。」
　　这句话在萝兹听来，应该是另一个意思吧。
　　萝兹你一定能教会加藤——她应该是这样解读的。
　　但她这样解读也无妨，毕竟我这句本来就不是为了向她表达什么。
　　这句话是为了摆平我心中的那份冥顽不灵，说给自己听的。
　　既然对方是萝兹，我就能够相信。萝兹说加藤是她的朋友，想为第一个朋友做点什么；既然这样，我以萝兹主人的身分为她加油，又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呢？
　　不只这样。
　　如今加藤已经是我宝贵的眷族·萝兹的朋友。
　　那么给她一个方便，不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那么加藤的事，就交给萝兹你了。」
　　这就是我现在能用以报答加藤的——竭尽所能的自我合理化。
　　「……」
　　不知不觉间，脑海里的亡魂已经消失无踪。
　　而对着缓缓叹息的我，萝兹再次鞠了一躬。
　　「谢谢您，主人。」
　　「……别放在心上，照理说是我该道谢才对。」
　　萝兹抬起的脸显得好奇，不懂我话中含意。
　　「不好意思，主人，请问您刚刚的意思是？」
　　「不知道的话就不必在意了。」
　　我轻笑了笑，转过身子。为了找足帮士兵挖墓穴的人手，我还得去莉莉她们那儿呢。
　　这次，萝兹跟在我身后。
　　「……喔，对了。」
　　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某件事，停下脚步稍微往后转。
　　「加藤的事情虽然定案了，但萝兹你自己没有什么其他愿望吗？」
　　既然萝兹不懂她这一切其实等于为我而做，那么我就算向她道谢，也只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既然这样，我愿以行动报答她无自觉地为我所做的事。
　　「这些日子，你真的非常称职。要是你有什么想要的事情，我愿意为你实现愿望。」
　　「但我并没有什么……」
　　「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不必客气喔？就当作是为了我，不管什么都尽管说吧。所以，有吗？」
　　她的婉拒也早在我意料之内，因此我又重问了一次。
　　萝兹虽然依然客气，但大概也知道我无意让步，思考几秒后给了我答案：
　　「……那么，有件事想拜托主人。」
　　她一反先前态度，显得怯生生的。看来一旦事情与自己有关，总让她有些难以拿捏分寸。
　　但这样的朴拙，也算是她的可爱之处吧。
　　「希望您能够每天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做武器防具以外的东西。」
　　「也就是给你自由时间，是吗？」
　　这么说来，打从相遇到现在，萝兹总是日以继夜为我们工作。
　　而其他眷族例如莉莉，好歹有些与我亲密交流的时间，葛蓓菈也有陪菖蒲玩耍的时间。
　　但唯独萝兹，没有这一类的休息时刻。
　　这真是我身为主人的失职了。
　　萝兹当然也会想要自由时间。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迫了。
　　此外，既然我们正在迁徙，就算生产武器防具也只是徒增行李，没有实质意义，时间上的确是有空档。
　　不过就连自由时间都打算拿来做东西，这点也真符合萝兹的个性啊。
　　「好啊，那你依你的意思办吧。」
　　「谢、谢谢您。」
　　一得到许可，那张平坦的傀儡脸部虽然没有表情，声调却听得出喜色。我对她的反应感到欣慰，并随口找了些话题跟她聊：
　　「倒是……你已经决定好要做什么了吗？」
　　「这、这个……」
　　「嗯？」
　　看她身子一颤并僵了起来，让我不禁纳闷。
　　可是我也不懂，刚刚那句话有哪里好令她慌乱。
　　「就是、嗯……可爱的东西？」
　　「那什么啊？」
　　而接着的那句回答以萝兹而言，显然也有些模糊。
　　她难不成……是在害羞些什么吗？
　　若真是这样，也就是说她想做的是某种被我知道了会令她难为情的东西，提示则是『可爱』。
　　「难不成是什么可爱的洋娃娃之类的吗？」
　　「是、是的，您说对了。」
　　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得到的却是肯定的回覆。
　　这又把我给吓着了。
　　今晚，萝兹还真是教人惊讶不已。
　　不过既然次次都称得上惊喜，当然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好比现在我也觉得像是又认识了萝兹新的一面，让我莫名开心。
　　「意思就是说，萝兹你毕竟是个女生吗？」
　　「是、是的，大致上都如您所言……」
　　萝兹难得鬼鬼祟祟。虽然我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她如此害臊的事。
　　好吧，这的确跟萝兹那稳重踏实的形象有些落差，但她有这另一面，绝不是什么坏事然而看她都害羞成那样，我再继续这话题，也未免太难为她了。
　　想着想着，我决定将话题到此结束。
　　不过在最后，补上了这样一句：
　　「要是可以的话，完成后也让我看看吧。」
　　萝兹想做的是什么，我也挺感兴趣的。
　　「好、好的，我知道了，到时请主人务必过目。」
　　「嗯，我会拭目以待的。」
　　我以笑容回应萝兹的答覆，停下的脚步再次踏出。

　　——而我再次想起这番对话，则是隔一阵子以后的事了。

化物语

　　13　森林小径

　　隔天开始，我们开始循尸鬼的脚步前进。尽管路径有点迂回，但尸鬼基本上可说是由西北方直线而来。
　　莉莉拟态出的火獠牙嗅觉虽有些退化但依旧相当有效，加上尸鬼沿途留下不少血液或其他痕迹，连日的追踪相当顺利。
　　既然一帆风顺，那么接下来就不得不考虑，真遇上人类时该如何应对。
　　某天夜里，大家围着营火用餐时，我对众眷族提起这件事：
　　「要是遇上人类，到时就由我跟莉莉还有加藤出面，其他的成员请在后方待命。」
　　而不知该不该说意料之中，被抛下的眷族们大为反弹——
　　「什、什么！？主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人，这样太危险了，请让我们也一同陪伴您。」
　　「可是就算你们想跟，这种事也没办法吧。毕竟你们不是莉莉，藏不住自己怪物的身分啊。」
　　就像遇见加贺时那样，我跟人类接触时，会隐藏自己的能力而不公开。这是过去至今的一贯方针。
　　我们还不晓得异世界人对怪物的观感，而面对同为转移者的那些人时，则是单纯想藏好自己的王牌。
　　可是一旦这么做，能带的随从也会相当有限，除了离不开我左手的艾撒丽以外，其余就只剩莉莉了。
　　关于这方面，身为眷族的她们也清楚得很，但清楚归清楚，能否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本宫非跟不可！都知道主君也许会碰上危险了，教本宫要如何悠哉地待在森林里！」
　　激动过头的葛蓓菈，蜘蛛脚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
　　我低着头，瞧着她蜘蛛的下半身说：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这不可能藏得住的吧。还是说，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那就把腰以下拔掉就好了！要是只看上半身，本宫就跟人类没有两样！」
　　「……这方法哪里好了！没有人类能够只靠上半身过活的，又不是恐怖电影！」
　　这并没有根本性解决问题。再说，就算白色艾拉克妮再怎么顽强，没了下半身还是活不下去吧。
　　「可、可是……」
　　而她也晓得自己说的方法根本行不通，低低呜咽着。
　　现在的她有些情绪化，脑袋虽然还有自知之明，却由于这飙高的血压，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看来这下子，只好花时间慢慢说服她了。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老是待在葛蓓菈白色脑袋上的菖蒲用鼻子哼了一声：
　　「酷～！」
　　直至先前还慵懒地垂着一双前腿的她，从葛蓓菈的头上跳了下来。
　　在大家视线的中心点，只见她才刚落地，便笔直冲向莉莉那儿。不对，用飞扑来形容应该更贴切些，莉莉于是赶紧接下她的身子。
　　菖蒲挣扎着短腿摆脱莉莉的手，脸塞进她的胸口，就这么钻进她的制服底下。
　　「呃、喂，菖蒲？」
　　再这样钻下去，她迟早钻透衣服掉到地上。而莉莉似乎也是同样想法，赶紧压着上衣的衣摆。
　　于是在袋状的衣服里，菖蒲一阵翻腾，不久从莉莉胸口探出头来。
　　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葛蓓菈，让她那双红眼惊讶地圆睁。
　　「你难不成，是想代替我去吗？」
　　葛蓓菈错愕地问道，菖蒲则以哼了哼回应。
　　炯炯有神的眼珠就像是在说——一切包在我身上。看来菖蒲可是认真的。
　　「……就算菖蒲是掌上型尺寸，要躲在衣服底下还是行不通吧？」
　　我忍不住插嘴两人的对话。

　　莉莉被菖蒲钻入的制服胸口，鼓成不自然的形状。她的胸部虽然丰满，但要瞒过人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而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这时却出现意外的解决方法。
　　「啊，主人，也许不见得喔。」
　　莉莉说完，解开制服外套的钮扣，单手托着菖蒲的屁股，另一只手俐落地解开衬衫的纽扣。
　　纵向敞开的衬衫里，露出纤细的颈项、胸谷、光滑的腹部、可爱的肚脐——全部褪去肌肤色，成为透明的胶状物质。
　　「只要这么做……」
　　将胸部到腹部还原成史莱姆体组织的莉莉，将一部分腾出空洞，再把小小的菖蒲塞进里头。
　　原来如此，这下就能藏住菖蒲在她衣服底下的体积了。
　　这可是只有拟态史莱姆才办得到的偷渡方法，虽然有点挤，但既然菖蒲自告奋勇，关于这点应该能忍得下来才对。
　　菖蒲坐在莉莉体内的空洞里，圆溜溜的眼珠再次对着葛蓓菈。
　　怎么样——见到那歪着脑袋的模样，葛蓓菈一副拿她没辙似地露出苦笑。
　　而看来菖蒲的行动，也让她脑袋冷静了下来。
　　只见葛蓓菈来到菖蒲那儿弯下身子，摸了摸端坐莉莉腹内空洞里菖蒲的脑袋，菖蒲的鼻尖也蹭着她的手指撒娇。
　　忽然，一滴水打上了她的鼻梢。
　　吓了一跳的菖蒲打了个喷嚏，我则是仰头朝天观望。
　　「……下雨了吗？」
　　树木的间隙里，看得见灰色的云朵。
　　这下可糟糕了。

　　◆　◆　◆

　　我们逆向追踪尸鬼的移动路径，全靠莉莉的嗅觉。
　　雨水会冲去气味，这是基本常识。我们过去在森林里移动时也遇过几次下雨，不过最近好一阵子没下了，害我也跟着大意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顾虑到下雨这个因素，我们也没有对策可应对就是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就这样放弃未免太可惜。我们决定在今天内尽可能赶路，能走多远是多远。
　　途中虽然遇见几次怪物，但我们轻易击退它们，继续快马加鞭前进。
　　来到远方的我们，最近常常遇见在营地时未曾听过的怪物，反倒是以前常遇到的火獠牙及魔法傀儡，最近已经看不到了。
　　过了中午，雨真正下了起来，追踪尸鬼的足迹也变得更加困难。
　　不过现在，那些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条森林里的羊肠小径，以及上头的鞋印——人类留下的痕迹。

　　◆　◆　◆

　　我们比过去更加小心翼翼地提防周遭，沿着被蔓草埋没一半的小路前进。
　　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就发现一些与化为尸鬼的士兵相同的装备，以及一片狼藉的装备残骸。
　　被踏平的灌木、折断的树木，一目了然的战斗遗痕散布于现场。我们没发现士兵的尸体，但不知是因为被怪物啃食殆尽，还是伤者已经被救离现场；若是后者，装备类大概是因为搬运太费劲，所以才会被扔在这儿吧。
　　不管怎样，这条小径肯定有人类走过。
　　这条路通往的，必定是人类居住的世界。

　　◆　◆　◆

　　有了终于到手的确切线索，我们便沿着它前进。
　　但虽说是前进，当然不会天真到大剌剌地走在小径上。
　　我们刻意待在森林里，与人类踏出的小径平行前进。这样一来要是遇见人类，就能先一步发现对方而不被察觉。
　　我们打算一旦发现人类，就先进行观察，觉得苗头不对的话便回避对方。
　　走着走着，距离击退尸鬼，已经又过一星期以上了。
　　映入眼帘的景象，即使扣除身在森林里的影响，依旧是一片微暗。
　　时间还是一大清早。
　　我在运动服上穿着萝兹做的黑色装备，手里拿着『仿大马士革钢剑』，做了个深呼吸。早晨森林的冷冽空气在肺里穿梭，冲去体内残留的最后一点睡意。
　　我会在这时间起床——正确来说，是被莉莉叫醒的——其实就是为了进行由魔力强化体能的锻炼。
　　「——」
　　我把精神集中在自己体内的魔力上头。
　　随即感受到体内凝滞的魔力开始流动。
　　跟来源相同的葛蓓菈魔力比起来，我的实在是太不像样了。若她的魔力如奔流般汹涌，那么我的大概就像是受挤压而流动的一滩泥淖。
　　话虽如此，让魔力在体内流动，带来的效果显而易见。好比说我现在的握力，已经能跟两公尺高的魁梧男性相匹敌。
　　虽然就不出人类能力的范围，但我的肌力与耐力也大有提升。然而空有力量并无意义，我得学习如何控制它。
　　「哈！」
　　我踏出一步，挥出单手握着的剑，而这动作当然也已经接受过魔力的强化。
　　这执行起来可不容易，要是没专心想着强化体能的念头，效果马上就会解除，但要是太过专注，反倒会让手脚动作不协调……一开始的几天，我甚至连跑步都沿路跌倒，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如今已经有了不错速度的剑闪，横向划过半空中。
　　我毕竟没有武艺，只能把剑当成带了刀刃的棍棒那样挥舞，但凶器毕竟是凶器，乱挥乱舞还是有危险的。
　　「……嗯，看起来状况还不错。」
　　但站在剑前的可是葛蓓菈。
　　对连莉莉与萝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倒的白色大蜘蛛来说，我手中剑的威胁性，大概就跟牙签差不多。
　　葛蓓菈轻轻侧身，剑尖于是挥了个空。
　　反击而来的蜘蛛脚一刺，我以左手上的盾勉强挡下。脚跟在地面磨出声响，左手一阵麻木。
　　「脚下有破绽。」
　　「唔喔！？」
　　而我思绪一分心，下段挨了一记横扫。
　　我的背摔向地面，幸好最近翻滚护身的动作已经愈来愈熟练了。
　　忍着喘不过的气，我在地面翻了一圈随即起身，发现先前站立的场所，如今立着一根蜘蛛脚……好险，差点就要被摆平了。
　　结果才刚松口气的我，胸部传来冲击——我又大意了。
　　葛蓓菈的脚有八根，每根都像是独自的生物般灵活自在。抓准时机伸出的一只脚，猛然敲上我的胸甲。
　　肺一受挤压，气也随之泄出。痛楚与闷窒感同时袭来，让我意识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她给顶得向后倒下。
　　「我、我还能打！」
　　踉跄几步站稳的我，盾牌挡下几个她随脚挥出的刺击。
　　那些攻击对葛蓓菈来说，恐怕慢得令她想打呵欠，对我而言却是专注到反射神经都快烧毁了，才能勉强抵御下来的攻击。
　　「喔喔喔喔喔喔！」
　　我偶尔挥出的攻击连碰都没碰到葛蓓菈，但每用盾牌挡下一次蜘蛛脚使出的攻击，左手的知觉也随之逐渐消失。我滚倒了不知几次，不知挨了几下刺击，全身上下隐隐作痛，但只要稍微露出破绽，被蜘蛛脚打个正着，下场肯定是就此昏倒，或者是将胃里的东西洒满一地。
　　这些可不是夸大其词，而是过去的训练里实际发生过的。
　　而这些说来都是我自找的。我要求葛蓓菈下手必须狠点，训练起来才有意义。
　　「呜咕……」
　　疲劳逐渐累积，我的脚终于快要站不住了。
　　虽然目前还靠着毅力撑住，但过去的惨痛经验告诉我，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击给打倒。
　　我当机立断，对『左手』下达指示。
　　「我的、主人！」
　　左手背上伸出的藤蔓——艾撒丽像鞭子般划过半空。
　　试图追击的葛蓓菈压低身子，轻易躲开攻击，甚至还放射状张开脚，顺便扫了我一记。
　　幸好艾撒丽的攻击，给了我短暂的缓冲时机。十次里才会发生一次的幸运，让我勉强向后跳躲开攻击。
　　鞭策着因缺氧而朦胧的意识，重新握实因汗水而打滑的剑柄，继续前进——！
　　「哈啊啊啊！」
　　我一鼓作气地一剑挥落——的同时，剑柄的手感在掌心里消失。
　　「……啊？」
　　挥出的剑锋，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抓住夺走。
　　木然的我，意识里浮现一块空白。
　　「最后可是败笔啊，主君。」
　　背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冲击。
　　看来她用伸长的蜘蛛脚轻推我背后。我已经吃过这一击不知几次的亏，就算不看也能感觉得出。
　　身体前倾的我，早已失去了平衡。接下来，只需要再加上刚刚发动攻击的惯性作用——
　　地面急速扑向眼前。
　　「唔哇啊啊啊！？」
　　可笑的惨叫声，在依旧昏暗的森林里响起并淡去。

　　◆　◆　◆

　　我用无力的手，将作痛的身子翻面朝上躺着。
　　一翻完身，我也没电了，仰望森林里狭窄的天空并大口喘气。
　　「主君，你不要紧吧？」
　　仰望的上空处，出现一张垂着白发的柔和美貌。
　　此时那表情看起来，显得有些忧心。
　　「我、我没！咳、咳！」
　　「先调匀呼吸再说吧。」
　　她用满怀怜爱的手轻抚我的脑袋，葛蓓菈折起蜘蛛脚就地坐下。一旁看着的莉莉，也在这时赶来。
　　「辛苦了。我来使用治愈魔法，主人请上来这里吧。」
　　穿着运动服陪我训练的莉莉，解除下半身的拟态，轻轻将我的身体抱到上头躺着。
　　「好，全部治疗好了。」
　　施完治愈魔法，莉莉检查一遍我的全身上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之后，她拿起葛蓓菈带来的毛巾殷勤地为我擦汗，而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一时只能任由她上下其手。
　　「……抱歉啊，每天早上都麻烦你。」
　　「哎唷，一点小事而已。」
　　俯在我头部上方的莉莉上半身，笑盈盈地端详着我。
　　「嗯呵呵～」
　　我现在正枕在莉莉的大腿上——虽然那大腿已经变了形。
　　后脑勺感受的虽然是女性大腿的弹性，却也同时具有史莱姆冰凉滑溜的触感。
　　她化为史莱姆的下半身什么也没穿，只塑形成跪坐时的大腿轮廓，根据不同的观点，或许也可以形容为妖媚。
　　「呵呵呵，主人打起来也愈来愈有模有样了呢！」
　　「我记得我应该整场只忙着跌倒，没有什么精彩画面吧？」
　　「但跌倒的次数不是愈来愈少了吗？」
　　「……」
　　「好啦，我只是开玩笑的，主人确实有在进步喔。对吧，葛蓓菈？」
　　「嗯，主君确实锻炼出力量了，过程也比预期的还要顺利。」
　　葛蓓菈侧目瞧着我们俩的亲密样，蜘蛛脚坐立不安地发出声响，这模样让我不禁苦笑。
　　「看你刚刚躲得那么轻松自在，讲这种话可没有说服力啊。」
　　虽然她说我锻炼出力量，我自己倒是毫无体会。
　　所以也难怪我会想叹气了。
　　「……不过关于魔力的掌控，我已经慢慢能理解了。」
　　我边说边凝神于全身的魔力上头，于是它就像凝滞的泥水般流动了起来。
　　如今一回忆，当初在葛蓓菈指导下，我成功强化了身体，兴奋得无以复加，觉得自己就像是学会飞的鸟儿。第一次学会走路的婴儿，也许就是这种心情吧。
　　——这下我也能战斗了。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多么自豪。
　　我只是个十七岁男生，对力量并不是毫无憧憬。
　　而浇熄我那股兴奋的，也同样是葛蓓菈。
　　即使有魔力强化身体，我跟她的战斗训练，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不管怎么挥剑，却连边都沾不到一下，使出艾撒丽也逮不到她。而她手下留情只把我绊倒，推倒后压制在地，赏了我腹部一拳，让我下一秒便不省人事……有这一连串的体验，就算再热烈的激情也会熄灭的。
　　「……」
　　「主人，你很沮丧吗？」
　　正当我心不在焉地独自开着今天晨练的反省大会，莉莉伸出双手包住我的脸颊。
　　依旧发热的身子，传来少女冰凉舒畅的体温。
　　「算是挺消沉的吧，因为这真的很逊啊。」
　　我一答完，莉莉凝视我的双眼，嘴角带了些许笑意。
　　「可是，主人你看起来似乎挺愉快的不是吗？」
　　「……是没错啦。」
　　尽管自己缺乏天分的事令人颇为沮丧，但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是在有魔法这种不可思议力量的世界里，我这种凡人还是只能脚踏实地。我一开始就有自知之明，因此并没有真的消沉失望。
　　在这残酷的世界里，能够像这样一步步前进，可是幸运无比的事。不但如此，如今一旁还有人愿以笑脸陪伴我，要是再要求其他的，就未免太贪心了。
　　「我们吃早餐吧。」
　　说完，我也回摸了莉莉的脸颊，并且挺起身子。
　　下半身变回少女模样，穿回运动服的莉莉，帮我拨掉身上的尘土。看来我今早满地打滚的地点不是很好，身上运动服弄得脏兮兮的。
　　看来在用餐之前，我还是换个衣服比较好。
　　最近探索时，我都是穿着葛蓓菈做的衣服。那衣服的耐久力之强，可是我先前遭气球狐攻击时亲身证明过的。
　　由于葛蓓菈织布的速度，以及其他诸多因素，到目前只做出我跟莉莉各一套，但我打算将来让大家每人都穿一件。
　　结束晨练回到露宿地点，服装模型般的泛白傀儡以及裹着床单的少女比邻而坐的景象映入眼帘。
　　「原来加藤你也醒了。」
　　「早安，真岛学长。」
　　我一靠近并打声招呼，加藤放开扶在萝兹上臂的手掌，回过头面向我。
　　看来她正摸着制作道具的萝兹，借此感应她魔力的流动。最近只要一有空，她就会像这样训练自己。
　　「进度如何？」
　　「……不太乐观。我想感应魔力，可是因为从来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加藤愁眉苦脸，她那边似乎也不是很顺利。
　　「这也没办法。反正你应该也早有心理准备，事情可没有那么容易。」
　　「是的，可是过了一星期都毫无进展，实在让人有些沮丧。」
　　「其实我也跟你差不多就是了。」
　　「……但真岛学长不是已经灵活多了吗？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觉得学长的动作愈来愈流畅了。」
　　……真的吗？
　　不对，我想这大概只是在安慰我，不然就是所谓的客套话吧。
　　我跟加藤的距离，还是有些遥远。
　　那距离感说起来就有点像是『朋友的朋友』，或者搞不好该算是『女孩的父亲，以及自己孩子的朋友』那样。
　　但如今光是能够闲聊几句，就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
　　「总之先别管我了……既然对魔力这东西不熟，加藤你应该也很辛苦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谢谢你，学长。」
　　但说是这么说，我能为她做的也相当有限。
　　这里的有限不光是指能力方面，更攸关时间方面的问题。
　　我们会想跟人类接触，除了为了得到物资，另一个目的就是找到能安心托付加藤的场所。
　　我们已经掌握到住在这世界里的人类踪迹。要是能与人类社会接触，也许到时就是我们跟加藤道别的时候也说不定。
　　我早已决定，要给身为萝兹朋友的加藤各种方便，同时为了在跟她分头之前报答她，趁现在为她做一切能做得到的事。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对这些念头迟疑。
　　「主人，方便说句话吗？」
　　由于萝兹前来问话，我中断思考。
　　视线从加藤身上转往萝兹，只见她郑重地开口说道：
　　「我前阵子跟葛蓓菈合作的成品，已经在昨晚完成了。」
　　「真的吗！？」
　　「是的，能请您过目吗？」
　　萝兹递上来的，是整整齐齐的一叠白布。
　　而摊开一瞧，原来那是件长袖的薄衫。
　　机织与缝制工序是由葛蓓菈经手，但各处都镶上了萝兹做的薄装甲板。
　　「不错耶，比我想像中还要精致。」
　　「不敢当。」
　　这是我最近才拜托她们两人做的，为了接下来与人类社会接触时，作为防身之用。由于我请她们优先处理，因此拖延到葛蓓菈为大家做衣服的事，幸好在与人类接触前，她们先为我完成了它。
　　我本打算立刻试穿，但这才发现一件事——
　　「……看来在试穿之前，我还是先把这脏兮兮的身体冲一下比较好。」
　　「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萝兹望向陪在我身旁的莉莉。
　　「能请莉莉大姊为主人准备沐浴吗？我趁这时来生火。」
　　「知道了。那么葛蓓菈跟萝兹你们就来帮忙……葛蓓菈你怎么了？为何东张西望的？」
　　莉莉好奇视线的另一头，一副着急样的葛蓓菈正心神不宁地张望四周说：
　　「到处都看不见菖蒲的踪影。」
　　「这么说来……」
　　我也跟着张望，但的确是遍寻不着那幼狐可爱的迷你身影。
　　自由活泼的菖蒲不见踪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通常她就只是在附近玩耍。嗅觉敏锐的她，对危机的察知能力不低，而且也不曾跑得太远，但还是让葛蓓菈不时替她操心。
　　「我还以为她跟萝兹你们在一起。」
　　「不，我也以为是莉莉大姊在陪她。」
　　「我倒是没看到她就是了……咦？」
　　莉莉应答的同时，一旁树丛传来沙沙声。
　　而随后从中蹦出的——正是刚成为话题主角的菖蒲。
　　像颗小毛球般弹出来的她，不知为何浮躁地东张西望。
　　「酷～！」
　　结果一发现我在，菖蒲笔直奔来，咬着我的运动服裤管使劲扯了起来。
　　「菖蒲，怎么了？」
　　咬着裤管的她，抬起头凝视着我。
　　而透过联系，我能感应到她的激动。
　　这下我睁大了眼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下菖蒲松开原本咬着运动服的嘴，看来我并没猜错。
　　气球狐菖蒲的嗅觉，跟能够拟态出火獠牙嗅觉的莉莉不相上下，甚至更胜其上。而我们训练的期间，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至于那会是什么呢……
　　「……大家，准备出发。」
　　有预感的我，语声自然而然凝重了起来。
　　「对周遭提高警觉。菖蒲你为我们带路。」
　　我决定先跳过早餐，即刻启程。
　　甩着大尾巴的菖蒲领头带着路，莉莉则是紧跟在后。有擅于侦敌的她们在，一定能及早发现任何异状。
　　大约走了几分钟后，菖蒲停下脚步，莉莉压低音量回报：
　　「……找到了。」
　　在她视线另一头的，是前几天我们循着前进的那条森林小径。
　　躲在树木后的我，随着她一起望向那条小径。
　　而在路另一头的，是已经许久不见的人类身影。

化物语

　　14　遇见人类

　　我们透过树木间隙，看着远处的一小片广场。
　　在那里，一群约二十人的团体正在休息。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少女，占了其中十人左右。
　　而除了那些学生，还有几乎相同人数的士兵，身上就穿着跟之前化为尸鬼那些人一样的铠甲，边休息边警戒周遭。
　　「……是学生跟异世界人。」
　　我当初估计会遇到其中某一群，没想到竟然是一起出现。
　　这样的情节，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看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先跟这些异世界人接触了。」
　　「似乎是这样。」
　　我回应莉莉的同时，视线也没从那些人身上转开。
　　现在该注意的，是那些士兵究竟是何许人，以及他们与那些转移者学生的关系，毕竟这也攸关我们接下来可能与他们建立什么样的关系。
　　而既然透过观察能得到额外的讯息，学生与异世界人待在一起的这个预期外状况，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正中下怀。
　　「主人。」
　　莉莉拉拉衣摆，吸引我的注意力。
　　「那些学生，应该是营地驻留组。」
　　「为何你这么认为？」
　　「因为如果是探索队的作弊能力者，没道理每个都那样疲惫不堪。」
　　我照她的话仔细观察。的确，虽然由于隔了段距离看不清表情，但那群学生的确有不少看起来精疲力竭。
　　「……营地瓦解后的幸存者吗？」
　　也就是说那些都是作弊能力没觉醒，与加藤立场相当的学生。
　　首先令我惊讶的是，原来有这么多幸存者。
　　下一秒，些微的欣慰感涌上心头。
　　知道有幸存者在，这样的事实令我松了口气。
　　关于这心情，就跟我之前发现加贺时是一样的。
　　我无法信任人类，除非有目的，否则也不愿加入他们。莉莉她们在我心中的优先顺位不但远高过那群人，一旦彼此敌对，我更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话虽如此，我的心也没失望崩溃到希望大家一个不剩地死掉。
　　这样的立场说起来也许不上不下，但我认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相较于死亡，活着总是好太多了。
　　而这对正常人而言理所当然的感性，看来也还残存于我的体内。
　　这样的感性肯定是宝贵的。一旦失去人类情感，那么也许哪一天，我会连面对莉莉她们都麻木不仁。
　　「……话说回来，他们还真有本事活下来啊。」
　　不管怎样，现在可不是让我沉浸于感伤的时候。
　　莉莉似乎也看透我的内心，一起配合着我。
　　「我想他们先前应该都潜伏在森林里的某个地方，后来才被那群士兵救出收留吧。」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应该有个优秀的领导者，而且还得够幸运才活得下来。」
　　「也搞不好是有什么作弊能力者保护他们，毕竟当时留在营地的探索队成员应该也没有全军覆没。」
　　「喔喔，这也是一种可能。」
　　我跟莉莉讨论，一起继续观察。
　　学生里头还有精神的人，不但会彼此问候，也积极地跟士兵们交谈。这里有段距离所以听不出内容是什么，但看来并不像是遭受士兵虐待。
　　……是说，他们语言能互通吗？至少看了之前化为尸鬼袭击而来的那些士兵身上的书信，
　　他们所使用的文字应该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能跟他们沟通是什么原理啊？我虽然好奇，但目前待在这儿应该得不到答案。
　　目前重点在于，确定他们语言能够互通，而且已建立起彼此能够交谈的友好基础。
　　由这点来看，与他们接触的危险性应该不会太高。
　　既然这样……好比说，也许可以请他们带我们去人类村落？
　　要是可以，我又该怎么做呢？
　　虽然就算有什么万一，只要等待下个机会即可，但要是可以，我实在不愿搞砸。
　　我想知道那群学生与这个世界的士兵一起行动的事情原委。只要知道这些，就能看见打交道的余地。
　　也或者，我们能够继续偷偷跟踪他们。他们不可能永远在这森林里徘徊，只要继续跟着，总有一天能够抵达人类村落。
　　「主人，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就先做好随时能与他们接触的准备吧。」
　　我们得先有所因应，让事态不管如何变化都能往正向发展。
　　而这样的准备，我们早已着手进行。
　　我迅速脱下运动服，穿上先前萝兹刚拿给我过目的衣服。
　　穿好以后，上头再套上制服。
　　这只是头一项准备。
　　我跟人类接触时，要是不打算公开自己率领怪物的能力，服装将会造成问题。要是我跟过去一样穿着葛蓓菈做的衣服，同为转移者的那些人将会怀疑我的来历。
　　但要是只穿着制服，又实在教我不太安心。
　　而用来解决问题的，就是我请萝兹跟葛蓓菈做的这件薄衫。只要有了它，就能穿在制服底下，同时拥有某种程度的防御性能。
　　不但如此，我还在左手缠上葛蓓菈为我做的细长布条。
　　这目的不必说，当然是为了遮住左手背上的艾撒丽。
　　「我的、主人！主人！」
　　「抱歉啊，得请你挤一挤了。」
　　既然这布条是以葛蓓菈的蜘蛛丝织成，当然也拥有还过得去的防御力。
　　我的左手还留有遭气球狐反击时留下的烫伤痕迹，因此就算缠上绷带，也不会有哪里不自然。
　　「接下来就只剩剑了。」
　　就跟服装一样，要是带着『仿大马士革钢剑』也会启人疑窦。
　　关于这点，我们也早有准备。
　　我请萝兹为我准备的，是将魔法傀儡持有的剑挖成中空，只剩剑身部位的一只空壳。
　　简单说，这是用来将武器伪装成木剑的剑鞘。只要把『仿大马士革钢剑』的剑身插入里头固定住，看起来就会跟魔法傀儡的剑一模一样。
　　……这用说的虽然容易，但能够实际造出这么精致的玩意，可是全靠萝兹的手艺。
　　而她似乎从来没有这种对道具动手脚的概念，听了我的要求一度赞叹不已，我甚至还记得当时的赞美与其说是令我难为情，更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做东西对萝兹来说就只是种生态，而我这种常看书看漫画玩游戏的现代人轻易就能想到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宛如世纪大发明似的。
　　不过我随口交代的意念，隔天却以添加更多巧思的成品呈现。这样举一反三的成果，只能说真不愧是萝兹。
　　营地里最常见的就是打倒魔法傀儡时得到的木制装备，因此只要有了这层伪装，应该就不至于令他们起疑。关于萝兹特制的黑盾，也动了同样的手脚。
　　至于其他要注意的是——我还得把衣服跟身子弄脏些，毕竟干干净净的怎么看都不自然。
　　我背上以前从加贺那儿弄来的背包，也没忘了化为尸鬼士兵的那些戒指，掏出来放进新的口袋里后，一切准备到此就绪。
　　等与我同行的莉莉与加藤也准备完，我们回过头监视那群人类。
　　「……倒是，他们休息得还真久啊。」
　　「大概是顾虑到那些疲弱的学生吧。」
　　「也许吧。算了，等待的这段期间，我们也做我们的事吧。」
　　我们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就今后的行动进行讨论。
　　而状况产生变化，是在我们发现他们后，又过了几十分钟的事。
　　「又有人来了。」
　　小径的另一头，新来了一群约有十人的士兵集团。
　　他们就跟我们一样从南边而来，虽然全员都是身穿铠甲徒步行军，脚步却轻快得不像是全副武装的人。
　　新的一伙人，与在广场休息的团体会合。
　　我之前心想他们休息得实在有点久，如今看来应该是走在前头的团体，在此等候他们赶上自己。
　　「……嗯？」
　　这时我发现，穿着深灰色重装备的那群士兵里，只有一个人是穿着白底铠甲，好像正在对前来迎接的士兵们发号施令。看样子，他应该是这团人的指挥官吧。
　　而想着这些并持续观察他的我，却在随后吓了一跳。
　　戴着白色头盔的脑袋张望四周，不知在寻找些什么，随后却往我们这儿盯了过来。
　　但这没道理，他不可能看得到我们这儿。
　　我们不但离了很长一段距离，还小心翼翼地躲在树丛里。就算我们能看得到广场，另一头也不可能看得进我们这里……
　　而我当下的判断，马上就被推翻。
　　「是什么人！」
　　诘问如同弓箭射进森林，让我仿佛被穿心般身子一颤。
　　「我们被发现了……！？」
　　我实在难以置信，但那指挥官级的士兵似乎有十足把握我们在这儿，面对此处并拔出挂在腰际的剑。
　　「全员戒备！有谁正在埋伏我们！」
　　响彻森林的嘹亮声，年轻到甚至带了稚气。对方也许跟我同个年纪，甚至比我还要小也说不定。
　　他的警告触发众人戒备，让广场匆匆忙忙地动了起来。
　　转移者们带着惨叫聚成一团，士兵们则守在四周。
　　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围成圆圈。
　　乍看之下，那应该是专门防御的阵形。会采取守势想必是因为他们带了许多包袱般的学生吧。
　　幸好他们没二话不说举剑冲来，但也不见得会这样继续保持原状。
　　抱着我胳膊监视广场的莉莉，拥抱的力道变强了些。
　　「被他们发现了，这下该怎么办？」
　　「……既然都被发现，也只好出面一趟了。」
　　偷偷跟着他们前往人类村落的选项，看来是泡汤了。
　　而另一个选项——在与他们打交道，请他带我们去村落前，我希望能再多观察搜集些资讯。然而事到如今，这也同样只能放弃。
　　尽管如此，这决策迟早是得下的，只是时间点落到现在罢了——我只能这样狠下心来。
　　「既然有跟我一样的转移者，应该很有商量的余地才对。」
　　当然我们也推想过最糟的情况，也就是他们以刀剑相向。
　　依事前的计划，葛蓓菈会在苗头不对时立刻闯进来。凭葛蓓菈的实力除非遇上什么意外，否则一定能打散敌人，但我特别叮咛过她，只要把场面搞乱就立刻撤退，并且要萝兹帮忙掩护。
　　「萝兹、葛蓓菈，我们得暂别一会儿了。接下来就照当初的计划走。」
　　包括这部分在内，我跟必须留在此处的同伴们重新交代过一遍。
　　「知道了，祝您平安无事。」
　　「主君的事就拜托你了，菖蒲。」
　　萝兹躬身道别，葛蓓菈摸完菖蒲，菖蒲便哼了一声钻进莉莉制服底下。出发的准备到这里告一段落。
　　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我最后又检查了一遍。
　　事前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准备也全数完成。
　　还能做的，就只有临机应变了——
　　「好，走吧。」
　　——是的，我以为考虑得够充分了。
　　然而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
　　就算准备再缜密，百密总会有一疏，这甚至可称为不可抗力。
　　意外，就在这瞬间发生了。
　　「加藤？」
　　身后的萝兹狐疑地问道。
　　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并回头一瞧，看到的是木然而立的加藤。
　　依事前的计划，她也得跟我们一同前往人类阵营，然而她虽然踏出了第一步，却不知为何停下了。
　　「啊、咦……？」
　　而那原因不只我，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不可思议的声色刚从少女喉咙泄出，很快就被痛苦的哮喘声给盖过。
　　加藤望着我的表情，早已转为惨白。
　　……不，不对。
　　她看的并不是我，而是身后那些我们接下来准备去打交道的人，让她动弹不得。
　　「啊……」
　　伴随微小的惨叫，加藤身体摇晃了起来。
　　「加藤！」
　　最先发现她样子不对劲的萝兹，赶紧从后头抱住她那差点要落地的娇小身躯。
　　在萝兹怀里的加藤，看起来确实不对劲。
　　她全身发出细小颤抖，呼吸变得不规律，多出许多不自然的眨眼。她一度想试着起身，腿却使不上力。
　　现在的她就好比是一碰就碎的雪雕。
　　这是因为什么疾病发作了吗9……刚好在这时间点发作？不可能的。真要说的话，那看起来更像是即将陷入恐慌。
　　她表现出的是恐怖、惧怕、恐慌。在那里的，已经不是那个聪明伶俐的她。
　　为何她会变成这样……想到这儿，我想起瘫倒前的她所看到的东西。
　　——大群人类，而且有过半数是男性。
　　若要做为她发生异变的理由，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明了的了。
　　加藤来到异世界后，遭受悲惨的对待。这样的场面令她心生畏惧不但不奇怪，甚至是我事前就该要料想到的。
　　可是既然这样，为何我没能设想到。
　　何况不说别的，为何连加藤自己都没预料到这种状况。
　　事情很简单。加藤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在我面前展现过这样的怯色。
　　「对……不起，学、长。」
　　我不认识眼前这个瑟缩发抖的少女。
　　从小木屋相遇时一路回想到现在，我也不曾看过加藤怕我，以为既然她能接受我，应该也能接受其他人类——或者说，我从来没觉得这是问题。
　　但如今事发后再回想，过去有许多场面，更加令我感到不解。
　　为何她会对我……不对，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我中断思索，检查加藤目前的状况。
　　一脸惨白的她，嘴唇甚至转为紫色，连呼吸都无法通畅。
　　这样下去可不妙。
　　「萝兹。」
　　我对抱着加藤的萝兹使了个眼色。
　　「你快带着加藤，立刻离开这里。」
　　现在得赶紧先让加藤稳定下来。
　　而要让她回稳，得先把她带离这个地方。
　　要搬动无法步行的她，萝兹应该是最适任的人选。既然陪伴的是好朋友萝兹，加藤应该也能安心地把自己交给她。
　　「知道了。」
　　萝兹随即应允，像是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抱起细细颤抖的加藤。
　　就这样，我让萝兹带着加藤离开。这下加藤当然无法与我们同行，也只能说是无可奈何的事。
　　「对、对不、起……学长，对不……起。」
　　加藤像是发梦呓似地道歉，但我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别放在心上。这么一点点善后，没什么大不了的。」
　　「学长……」
　　我对她微笑了下，头转往萝兹那儿说：
　　「加藤就麻烦你了。」
　　「知道了。」
　　于是，萝兹抱着加藤，在葛蓓菈的陪送下进入树林里。
　　与我比邻而立的莉莉、左手绷带下的艾撒丽，以及从莉莉衬衫缝隙探出头的菖蒲，剩下这些成员留在现场。
　　莉莉揪着我的衣摆。
　　「主人。」
　　「喔，别担心，我知道的。」
　　我深呼吸完，让自己收心。
　　我虽然担心加藤的身子，但现在还有得做的事。
　　虽然计划跟当初不太一样，但目的还是没变。我们接下来会与人类接触，请他们带我们到人类村落，可以的话再弄些物资，并且找到能让加藤栖身的地方。
　　「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嗯，主人。」
　　互相点头，彼此依偎，我们往人类世界而去。

化物语

　　终章　和异世界人接触

　　我们尽可能发出声响，拨开树丛前进。
　　这么做除了可以用来掩护偷偷离开的萝兹他们，同时也能向对方表明，我们已经来到附近。
　　「把剑放下吧！我们并不是怪物！」
　　而在对方看到我们的身影前，我也没忘了主动出声。
　　要是对方有所误会而攻击，后果可不堪设想……或者正确来说，我得让对方误以为我们大家都是人类，而不是什么怪物。
　　而要达到这目的，诉诸言语应该是最有效的方法。毕竟怪物基本上没有明确的意志，照理说是不会讲人话的。
　　我们已经在先前的观察里发现，转移者跟异世界人的话语能够互通，那么只要透过喊话，应该就能让对方明白我们不是怪物。
　　不过话虽如此，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也许当中有什么遗漏，或是我们无从得知的内情。
　　我甚至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正打算拿魔法砸向我们。
　　踏出的每一步如履薄冰，让心与胃紧张得为之纠结。要是没有身旁莉莉的脚步声，我现在也许已经晕了也说不定。
　　幸好，在我们靠近前，围成圈子等待的人们并没出手攻击。
　　我们从树丛现身，森林里的小广场顿时喧嚣了起来。
　　「你们，是人类吗……？」
　　当中不知谁问道，让我赶紧答话：
　　「是啊，我们是人类，并不是敌人。能请你们把剑放下吗？」
　　我的呼吁，让士兵们对准着我的剑尖垂了下来。
　　目前算是通过了第一阶段。看来这下起码有些商量的余地才是。
　　「我想和你们的代表谈谈，这里谁是代表？」
　　要是畏畏缩缩引来猜忌也不好，我大大方方地吆喝了一声。幸好有莉莉依偎在身旁，我才能鼓起这样的勇气。
　　这下喧嚣更加蔓延，学生们的视线凝聚到某个点上。
　　「我是。」
　　受到瞩目之下出现的果不其然，是最先发现我们的那个白头盔。
　　他将剑收回鞘内，一个人来到我们这儿。
　　如今一靠近我才发现，他的身形相当娇小。那些化为尸鬼的士兵明明个个魁梧，他却甚至比我还要更矮。
　　而他大概是对我们存有戒心，在距离两公尺处停下脚步。
　　「……嗯？」
　　我发现他肩膀上的空中有个发光物，于是眯起眼凝目看着。
　　一颗带着朦胧黄光的球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那东西约比拳头还要小一圈，就像是以黏土随手塑成的小人偶，球形的身体上长着突起物般的短手短脚，球体正面两颗像是眼珠的凹坑正发着光芒，身上穿着的衣服轻轻飘荡，伸出的尾巴缓缓摇摆。
　　那大概是异世界的生物吧。尽管看起来像怪物，却也感受不出危险性。只见它在空中盘旋，自顾自地飘舞着。
　　我看了其他士兵，但他们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东西。也就是说，那并不是异世界人的标准配备。
　　真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
　　但在意归在意，现在该面对的应该是眼前的他。
　　但那也搞不好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因此我把对它的留意暂时存到脑中某个角落，心思回到戴着白头盔的他身上。
　　「感谢你回应我的呼唤。刚刚躲在暗处偷看，真的非常抱歉。」
　　「哪里。看到全副武装的我们，会有戒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很高兴你能体谅。」
　　说着说着，我发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
　　戴着白头盔的他，不但应该是「她」，而且相当年轻。
　　由于先前那严厉而低沉的诘问，加上闷在头盔里导致声音模糊，害我以为她是男的；而如今近距离交谈，那柔和的声音显然属于女性所有，加上声质也年轻，搞不好是跟我同辈的人也说不定。
　　「抱歉到现在才自我介绍。我叫真岛孝弘，这边这位是水岛美穗。」
　　我向莉莉使个眼色并自我介绍，少女也回应了我们：
　　「不，我才该抱歉，到现在还没露脸。」
　　少女手扶着白色头盔将它摘下来。
　　盘在头顶的滑顺金发，纷纷撒了下来。
　　坚毅的蓝色眼眸，映出我以及依偎在旁的莉莉身影。
　　她的长相虽然不算美艳，仔细一看却相当端正，若要打比方，就像是荒野的一朵花那种低调的娇怜，让她少女与军人的耿直同时并存。
　　而最吸引我目光的——则是那对在我的世界里不可能出现，尖端耸起的大耳朵。
　　「……精灵？」
　　「你们大家看到我，反应还真的是全都一样呢。」

　　少女轻笑完，垂下头鞠了个躬。
　　「初次见面，我叫席兰，担任这骑士团的副团长。」
　　那规矩端正的一举一动，是来自她军人——或者以她的说法，来自她骑士的身分吗？她大概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抬起的脸上充满柔和的微笑。这张骑士的真挚与少女的关怀交织而成的笑脸，教人想不盯着她瞧都不行。

　　这，就是我们与第一个交谈的异世界人——精灵少女席兰的相遇经过。
　　〈『我的怪物眷族』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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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费解之言～萝兹的视点～

　　「唔喔喔喔喔喔！」
　　带有钢铁般光泽的剑，反射着早晨的微弱阳光并划过。
　　握着剑的，是咬牙板起一本正经容貌的少年——我们的主人。
　　另一头的是白色艾拉克妮·葛蓓菈，正举起蜘蛛脚迎战主人。
　　当然，这只是一场模拟战，从几天前就开始进行，并不会带来生命危险。
　　但就算如此，这依然是一场极其粗暴严酷的训练。
　　再三滚倒地面的主人，满身是伤口与泥土，此刻早已喘不过气，衣服底下恐怕满身瘀青。
　　他左手动作从刚才就显得别扭，大概是因为关节或骨骼已经有了异状。
　　由于能够控制魔力，主人的体能以及强韧度稍有提升，但话虽如此，会疼的依然会疼，痛苦的依然痛苦，跟以前并没有差别。
　　好几次差点死去的主人，对痛楚似乎已经有些耐受性，但说起来也就只是在强忍罢了。
　　咬牙挥剑的主人，看起来何其迟钝。
　　而那之所以没给人软弱印象，是因为里头带有不屈不挠的热血。
　　「你担心学长吗？萝兹。」
　　大概是发现我从刚才就一直瞥向主人，身后的加藤出声问道。
　　她现在坐着靠在我背上，手掌碰着我的上臂。
　　借由这样的方式，她感应着我制作魔法道具时产生的魔力流动。这是学习魔法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动力，她真的相当勤奋，投注的热情甚至不比严格磨练自己的主人逊色。我认为，她应该能比当初预计的更早通过这阶段。
　　「我不担心。」
　　我停下手边工作，回答加藤先前的问题。
　　如今我已经不再对葛蓓菈有什么意见，认为她一定能把主人锻炼得很好。这样的想法，或许也是种信赖也说不定。
　　「我只是觉得，不希望她们太折腾主人……」
　　既然有莉莉大姊的治愈魔法，再刻苦的训练也没问题。
　　这是主人的说法。这道理我能了解，实际上也的确是效率惊人，但也同时伴随相应的苦楚。，而看主人忍受那一切，总是教我这个观众有些于心不忍。
　　身后的加藤，传来轻笑声。
　　「这也没办法，真岛学长毕竟是个男生嘛。」
　　「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吗？」
　　「要是有哪里不服输，男生就是会逞强；而看了主人的行为会觉得着急，则是因为萝兹你是个女生……虽然在这个场合，萝兹你还有身为眷族的关心，但也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不明白自己的感受是来自何方。」
　　「……」
　　有时候，加藤会说些十分令人费解的话。
　　但我会把她的话留在心中，以求自己将来能有开窍的一天。
　　「啊……」
　　两人说着说着，主人的锻炼也结束了。
　　与其说是结束，中断也许更贴切吧。在重要时刻挨了一击的主人如今倒在地上，人似乎也昏迷，没有起身的迹象。
　　莉莉大姊于是赶了过去，对主人使用治愈魔法，并且对旁观的我们挥挥手。看来应该是不必担心。
　　接着，莉莉大姊留着照料主人，葛蓓菈独自回到我们这儿。
　　她一拿起事前准备好的毛巾与木桶，为免打扰到训练而自己一个人玩的菖蒲也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跳上她白色的脑袋。
　　「辛苦了，葛蓓菈。」
　　「嗯，萝兹阁下你今天也是这么勤快呢。」
　　顶着菖蒲的葛蓓菈，笑咪咪地回答我。
　　看着那光芒四射的美貌，我不禁纳闷了起来。
　　「……葛蓓菈，您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每次替主人训练完，葛蓓菈心情总特别好。她平常跟主人谈话时虽然也很开心，但我看得出两者有明显的不同。
　　听了我的话，葛蓓菈瞪大了眼。
　　「这、这是误会！本、本宫可没有以折腾主人为乐喔！？」
　　只见她挥舞双手，慌慌张张地为自己解释，把头上的菖蒲都抖到蛛腹上，让她发出咕啾的可爱抗议声。
　　「喔喔，抱歉，菖蒲。」
　　葛蓓菈向她道歉，待菖蒲爬回头上，才又回过头瞧着我。
　　「总之，这是误会。」
　　「您说的我倒是明白……」
　　……但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她却大费周章地为自己辩护，反倒让人更加起疑。
　　不对，会往这方面想，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在心中警惕自己——
　　「本宫只是每次看到主人边疼边喘的努力样，心中就有种难以形容的快意。」
　　——我拿着刀子起身。
　　「葛蓓菈，到那里坐下。」
　　「咦？……啊。」
　　发现自己说溜嘴，葛蓓菈的美貌更加苍白了。
　　「这、这是误会！萝兹阁下，你对我有很严重的误解！」
　　「哪里误会您了？您刚刚不是才清清楚楚说了，以折腾主人为乐吗？」
　　「萝兹，停，停！」
　　加藤赶紧制止冲上前的我。
　　由于我倏然站起，让依偎在旁的她失去平衡滚倒。她边喊边爬起身，从身后将我抱住。
　　「刚刚葛蓓菈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啦！对吧，葛蓓菈?」
　　「唔、嗯。」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说，葛蓓菈也是个女生。」
　　我转头望向身后，加藤露出拘谨的笑容抬头瞧着我。
　　「萝兹你想想，真岛学长这么努力，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不成为你们眷族的累赘，为了今后也能陪伴你们，真岛学长才会那样咬牙努力吗？」
　　「是的，没错，我也很欣慰。」
　　「只有欣慰吗？应该还有其他真心话吧？」
　　「……同时也……有点困扰。」
　　加藤手捣到嘴边轻笑。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真教人困扰对吧？学长觉得自己不能不努力，什么痛苦与折腾都忍，但明明没人要求他这么做啊。」
　　「……加藤，您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嗯～我其实算是在称赞他就是了，觉得真岛学长真是个男人。而葛蓓菈应该也是近距离看到这样的学长，才会因此产生这些感受吧。」
　　她虽然说得神秘兮兮，葛蓓菈却是边听边点头。
　　在她头上的菖蒲被这么一晃，不耐烦地哼了声。
　　「啊，学长好像醒来了。」
　　加藤的目光突然飞向远方，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莉莉大姊正在跟瘫倒史莱姆身躯上的主人不知说些什么。
　　啪的一声，加藤双手合十。
　　「对了，萝兹你偶尔也去照顾一下学长如何？平常都是莉莉跟葛蓓菈两人照顾他，偶尔换个人负责应该也不错吧。」
　　加藤拿起葛蓓菈先前提着的木桶与毛巾，并且交给我。
　　「……好吧。」
　　尽管对她的行为有些想不透，但照顾主人这种事我当然不会有怨言。我于是站起来，前往主人那儿。

　　◆　◆　◆

　　「啊，萝兹，你怎么来了？」
　　我一走近，率先发现我的莉莉大姊露出笑容说：
　　「想不到今天竟然是萝兹拿毛巾来……还挺难得的不是吗？」
　　手抵在下颚上的莉莉大姊像是领悟了什么似地抬起眉，望着我来的那个方向。
　　「原来如此。」
　　喃咕一声后，她接着说道：
　　「既然这样，今天就请萝兹你来为主人服务吧。」
　　莉莉大姊笑盈盈地说完，以水魔法将水桶注满。
　　我则是在她的催促下沾湿毛巾并扭干。
　　「打扰了，主人。」
　　「……萝兹吗？」
　　平常锻炼结束后，主人会等体力恢复到某个程度才返回我们这儿。如今一回想，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主人刚锻炼完的模样。
　　葛蓓菈毫不留情的磨练，让主人今天依然精疲力竭。
　　只要再过一会儿，主人应该就会恢复到能够起身的程度。这样的恢复力，同样是拜魔力强化体能所赐。但话虽如此，主人现在似乎连动根手指都很懒。
　　主人出了满身的汗，等下应该会去冲澡，不过目前动弹不得的期间，一身汗水与泥土也肯定不舒畅，于是我仔细地替主人擦拭身子。
　　而一旁陪伴着的莉莉大姊，以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们。
　　就在这时，主人微微睁开的眼里倒映出我的身影。
　　「谢谢你了，萝兹。」
　　主人疲惫的脸，露出一抹浅笑。
　　那表情果然没有一点软弱，我掌心仿佛能感受到，在那底下的满腔热血。
　　而我知道那热血将会何去何从，知道那有一部分是为了我而付出的。
　　我认为他为了我而太过胡来，对此感到有些困扰……但除此之外，似乎另有种教人尴尬、让人坐立不安，一种难解的心情，在木制的体内烦扰着我。
　　然而不知为何，对于这样的心情，我却并不反感。
　　「……哪里，侍奉主人对我们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面对主人的感谢，我却只能回应这些无趣的话，默默地继续为主人服务。

　　加藤刚说的那句话，我似乎以心理解了一小部分。这就是今天早晨的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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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真的收了一推怪物  也遇到人類村莊了 可惜加藤的男性恐懼症確是顯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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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真萬能啊，能當床也能當床伴…

千宵一度■D

当月就录入了，速度好赞，等好久了，台版翻译比自翻语句流畅多了，希望能继续录入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