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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谈社] [西尾维新]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台/简]系列Vo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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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9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11-9 22:31 编辑

  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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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西尾维新
  插画:VOFAN
  译者:绯华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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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图:2qwer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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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录入的每一本书里,扫图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劳
  ───────────────────────────


  著/西尾维新
  一九八一年生。
  二〇〇二年以《斩首循环-蓝色学者与戏言跟班》获得讲谈社第二十三回「梅菲斯特奖」并以同作品出道。
  二〇〇五年之前除了以在出道作为基础延伸的「戏言系列」外,另有「世界系列」、「人间系列」等多种尝试挑战之作。
  二〇〇六年出版的「物语系列」在二〇〇九年夏天电视动画化之后,原作因富有独特韵律节奏的文体与充满思考趣味的世界观,备受文坛瞩目,在日本年轻读者间蔚为话题,被视为日本〇〇年代文学代表性作家之一。
  其奔放旺盛的写作意欲,年纪尚轻便已著作等身。
  二〇一四年推出「忘却侦探」系列,集过往创作之大成,第一集《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甫一上市便深获好评,并于二〇一五年十月影视化。
  http://ni.siois.in/

  译/绯华璃
  因为想听懂日剧里的对白,所以开始学日文;因为不想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工作,所以开始当起只能和自己对话的小小日文全职译者一枚。
  https://www.facebook.com/tsukihikari0220

  封面绘图/VOFAN
  一九八〇年生。台南市人。
  二〇〇二年开始为《Frontier开拓动漫画情报志》绘制插画,二〇〇四年起,在隔周绘制《周刊FAMITSU电玩通>的同时,亦于《挑战者月刊>连载彩色诗画。二〇〇五年冬在日本文艺杂志《FAUST》发表彩色诗画正式于日本出道。自二〇〇六年起担任「物语系列」的封面绘图、人物设计至今。近年亦积极参与《时与永远》等多种电玩插图绘制与设计。著作有诗画集「Colorful Dreams」系列(全力出版)、「VOFAN大人幻想画集」系列(青文出版)。
  https://www.facebook.com/vofanart

  封面设计/Veia
  位于新宿的设计事务所。负责人齐藤昭曾为漫画家大友克洋的《AKIRA》系列设计装帧,大大颠覆了日本当时制作漫画单行本的概念。原版西尾维新作品装帧也几乎都出自其手,另有CLAMP画集《×××HOLiC胡蝶ノ夢》、「物语系列」动画DVD等许多充分发挥插图魅力到极致的设计作品。
  http://estudioveia.tumbl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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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见夜 + 13 工作辛苦
557967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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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话 初次见面啊,今日子小姐

  1

  「不许动!我们之中有小偷!」
  笑井室长的怒吼响遍了整间研究室——与那令人莞尔的名字相反,笑井室长拥有重低音般的音色。
  「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笑井室长继续扯着大嗓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他那股与其说是一群警察破门而入,更像强盗杀了进来的迫力,吓得我反射动作地举起双手。要不是地上乱七八糟,我肯定会立刻当场趴下,双手交叉抱住后脑勺吧!其他人的反应虽然不像我这个胆小、又是只菜鸟的家伙这么明显,但是也都差不多——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脸诧异地看着笑井室长。
  「笑井室长,怎么了?」
  没多久,率先丢出问题的,是和他认识最久——换句话说,也是最习惯他那充满压迫感重低音的百合根副室长。不过,笑井室长此时此刻的言行举止显然过于蛮横,就连百合根副室长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平常总是很冷静的她看起来有些困惑。
  「备份资料不见了!被偷走了!」
  笑井室长几乎是呼天抢地地回答。
  备份资料不见了。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我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包括百合根副室长在内的其他三人倒是立即就意会过来,各自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这又刺激到笑井室长的神经。
  「不是叫你们不许动吗?」笑井室长依旧在跳针。
  「不见了……仔细找过了吗?」
  誉田先生面色凝重地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姑且不论他原本就和笑井室长不太对盘,莫名其妙怀疑工作上的伙伴,对于这样上司很难不心生反感吧!
  「备份资料都存在记忆卡里不是吗?会不会不小心掉在桌子底下……」
  被这么一说,笑井室长还真老实地检查起自己的脚下……整个室内杂乱无章,尤其是每个人的桌子四周,更是集各种混乱之大成,所以像记忆卡那种体积轻薄短小的物体一旦掉进去,的确没办法马上发现。
  反过来说,笑井室长老实照着誉田先生——誉田英知研究员说的话做,等于是暴露出自己在被人提醒之前都没有检查过脚下,就大声嚷嚷起来了。既然如此,只要能在他桌子底下找到不见的记忆卡,大家虽然一肚子气,还是可以把这件事归咎于他小题大作的老毛病,当成一个笑话来笑笑就算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还是没有!想也知道不会有,因为是被偷走的!」
  笑井室长更生气了。浪费了宝贵时间,似乎对他起了火上加油的反效果。
  「怎么这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之中有人偷了记忆卡吗?好过分……」
  岐阜部小姐一脸哀伤地说道,看表情似乎真的快要哭出来。我内心虽然充满了想上前去安慰她的冲动,但遗憾的是,能猜到接下来发展的我,实在无暇去顾虑岐阜部研究员的情绪。
  「啊……不是,可是东西就真的不见了!刚才明明都还放在这里的!」
  岐阜部小姐表现出不同于誉田先生,意在言外的抗议,令笑井室长瞬间龟缩了一下,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半步不让。
  就算不是掉在桌子底下,他也依旧没有半点认为可能是自己搞错的念头——我不想说自己雇主的坏话,尤其是愿意雇用我这种人的笑井室长,我对他简直感激不尽。问题是,这个人就是这点伤脑筋,一旦认定是这样,便完全不做他想。
  笑井室长的偏执也可说是某种天才特质,而他也确实交出就是要靠着那天才偏执才能达成的研究成果,否则上头也不会把一个研究室交给他。比较可怜的是周遭的人经常被他耍得团团转。
  「那就大家一起找吧!室长,这样可以吗?」
  百合根副室长提议。
  「可能是不小心掉到哪里去了也说不定……大家分头找的话,就一定能找到的。」
  「……好吧!不过在找到以前,谁也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笑井室长点点头,一副千百个不愿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之后的整整一个小时,我们五个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将研究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翻找过了,只可惜一无所获。如果说因为这个预料之外的状况,让我们把乱七八糟的研究室大扫除一遍算是收获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问题是这种收获并不能让六神无主的笑井室长冷静下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能一味地指责没头没脑就对同事大呼小叫的笑井室长。因为事实上,存放研究数据备份的记忆卡的确不在房间里。先把「小偷」这种未审先判的字眼搁到一边,重要的记忆卡的确遗失了。就连本来最讨厌整理的笑井室长本人也参加搜寻活动,就看得出事情的严重性。
  「可、可是,不见的只是备份资料不是吗?只要原始档案还好端端地在室长的电脑里……」
  誉田先生安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笑井室长毫不留情地打断:「不管是备份还是正本,一旦外泄就完了!」
  这一说使得誉田先生也只能无言以对。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
  存在凭空消失的记忆卡里的资料,是被归类为所谓的机密档案——大概吧。身为菜鸟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正因为是机密档案,这个笑井研究室,乃至于整个更级研究所的警卫与管理体制才会如此戒备森严。
  即便只是备份资料,也不是「幸好还有原始档案」这样就能够了事。
  「快给我报上名来!到底是谁偷走的?现在坦白招认,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虽说天底下是不会有小偷因为这样就报上名来的,但笑井室长在撂下话之后,就狠狠瞪着座位离他最近的我。
  「别这样,室长。都已经找成这样还找不到,就表示备份资料是真的不见了,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怀疑起身边的同事……」
  百合根副室长边说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就是说啊!再怎么说,我们也一起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请不要说出这么不近情理的话……虽然身为助手的他是个才来两个月的新人。」
  誉田先生说着听似反对笑井室长的言论,可是最后仍然将矛头指向我。
  「总而言之,大家再好好地把研究室找一遍吧!明明没有证据却怀疑他人是很不好的。所谓罪疑唯轻(注:有争议或有所怀疑时,倾向于做出对被告有利之推定),大家明白吗?不管他再怎么可疑,我们没有证据就不该怀疑他。」
  岐阜部小姐讲到最后,像是鼓起了勇气似地走到我面前,对着上司晓以大义——然后对我抛来一个「别担心」的眨眼。
  总之所有人都看着我。
  所有人都怀疑我。
  只有岐阜部小姐一个人为我说话,但在这种情况下为我说话,和怀疑是我干的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啊、呃、唔——请」
  我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管如此,我还是努力地挤出该说的话。一如所有行使自己的权利,说要找律师的嫌犯那样。
  「请、请让我找侦探来帮忙!」

  2

  ……在推理小说读者之间,有这么一个已经连笑话都说不上,只能当作是老生常谈的说法——「和对我怀有杀意的凶手一同出游,总比跟着对我抱持好意的名侦探一起旅行来得安全得多」。
  这话虽是在挖苦不管走到何处都会被卷入光怪陆离的案件,在人生中老是巧遇无数凶恶犯罪的名侦探,但也算是种有爱的调侃。且即便如此,名侦探们面对这些走到何处都会被卷入的光怪陆离案件、老是巧遇的无数凶恶犯罪时也总能够顺利解谜破案,光是这点就非常了不起。
  请大家想像一下。
  假设有个只会无端被卷入光怪陆离案件、只会无端巧遇无数凶恶犯罪,其他什么都不会的人——这种人才是「最不想跟他一起旅行」的第一名吧!
  那个人就是我。
  不,还不只是这样。
  不只是这样的我——隐馆厄介,还会被当成光怪陆离案件与无数凶恶犯罪的祸因……被怀疑是犯人、被误认为嫌犯、被当成主谋、被视为幕后黑手。
  小学的时候,班上只要一有东西不见,不是就有人会莫名其妙地被大家当成犯人吗?那个他或是她,正是过去的我。当他或是她,就这么长大成人又会过得如何呢?我一直在用我的人生回答着这个问题。
  虽然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但我从小便经历了各式各样的麻烦……每次都会变成我的错,是我不好,大家都怪我,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我吊起来打。
  但我坦白说,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怀疑、都是欲加之罪、都是我压根儿没做过的不白之冤。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更没打算强调自己是洁身自爱的好男人,但我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愧对上苍的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为何,每次每次,不管发生什么事,被怀疑的总是我。
  从学生时代便是如此,出社会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就因为在职场上老是发生这种惨剧,害我只能一直换工作,如果是因为被怀疑做了坏事而遭到解雇还好,还曾经发生过大部分的员工全都下落不明,导致公司也开不下去的悲剧。当然我那时也被列为重要关系人,接受了警方侦讯。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甚至听说在那事件之后,就有公安警察随时监视我的动向——若税金真是如此投注在我这既无内幕也没背景的平庸男人身上,实在是没比这更让我感到对不起黎民百姓,但我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也有人说是因为我魁梧的身型和懦弱的态度才招来怀疑,但又不是我自愿长到一百九十公分高的,我也不喜欢自己魁梧身躯底下这种软弱的性格。如果案件发生是因为我是什么重要人物,有人想要我的命也就算了,但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小配角。
  既不是知名侦探也不是著名要犯,更不是怪盗绅士。
  若以推理小说为例,我是连名字都不会出现在登场人物表上,只是好死不死地刚好路过现场的路人甲。怀疑我根本只是浪费时间,而就算我真的是凶手,作者也肯定要背上讯息揭露不实的骂名。
  然而,当「好死不死」重复十万次之后,任谁都会觉得这家伙有问题——老实说就连我也这么想(顺带一提,十万次这数字绝对非灌水夸大之词)。如此这般,我愈来愈容易由于风吹草动就遭到怀疑,也因此愈来愈在意别人的目光视线,使得我的态度举止又更加畏畏缩缩——然后看来更可疑。
  真是恶性循环。
  既然宿命如此,那也只能认命,但生活在这最看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着重人们彼此互相信任的现代社会里,这实在是有够苦命。
  话虽如此,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为了维持生活中最基本的健康与文化,我也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而我用来自保的方法,就是雇用侦探。
  与名侦探的热线电话——我的手机里装满了在有事之时可以求助的侦探联络电话。就像小说和连续剧那样,我一再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悬案给平常没什么机会遇到谜团的侦探们。
  亦即所谓的需要与供给。我是他们的常客、好客人、大客户——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就是了。
  关于这次祸从天降的笑井研究室备份资料遗失案件,我选了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名侦探掟上今日子小姐为我洗刷冤屈。
  今日子小姐是我认识的名侦探中最优秀的名侦探——才怪,最有名的名侦探——也不是。她既不是破案率百分之百的名侦探,也不是隶属于大型组织底下的名侦探(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是一家个人事务所)。不怕各位误会,她是位非常特别的女性,也绝不是好相处的人。但是考虑到诸多条件,这次也只能拜托今日子小姐了。
  因为就我所知,她是「最快」的名侦探——虽然就连「最快」二字也不足以形容她身为侦探的特质。
  掟上今日子。
  代表她的标语是——「忘却」。

  3

  「呃……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笑井航路先生的研究室吗?」
  紧接在敲门声之后,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声。百合根副室长解除门锁,今日子小姐走了进来。
  个子娇小,穿着朴素,再加上修剪整齐的一头白发,远看还以为是位老婆婆出现了,但今日子小姐与我同年,都只有二十五岁。走近一看,马上就发现今日子小姐年轻貌美、芳华正盛。
  身为侦探事务所所长,可说是一国一城之主的她,和经常找不到工作,再这样下去无疑会被这家更级研究所开除的我,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只有年龄相仿了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前去。
  「今日子小姐!」
  我大声嚷嚷。
  「得救了,谢谢你愿意来!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是我很高兴再见到你!但倘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会更高兴……」
  我激动地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今日子小姐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初次见面,那个……请问您哪位?」
  将大门再度锁上的百合根副室长,惊奇地看着今日子小姐的反应——这也难怪,因为我大张旗鼓找来帮忙的名侦探,对我的态度却仿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过,这是我的错。我清清喉咙,向她自我介绍。
  「我、我是委托人,敝姓隐馆,隐馆厄介。以前多次受到今日子小姐的照顾。」
  口头说明之外,我还拿出驾照给她看——这种举动或许是有点超过,但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今日子小姐看了看我和驾照上记载的内容,只似乎没啥感触地说了句:「这样啊。」虽然对我而言的确是「久别重逢」,但是对她这位忘却侦探来说却仅是「初次见面」,要求她能感触良多的想法才是不应该。
  「那么,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这次……是『这次也』吗?这次也承蒙你的关照了,隐馆先生。」
  今日子小姐说完,递给我一张名片。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她手中接过名片了。
  接着她便在研究室里到处移动,依序向笑井室长、百合根副室长、誉田研究员、岐阜部研究员寒暄。「我是掟上今日子。」「我是掟上今日子。」她和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能够准确无误地依照职位高低交换名片,真是太了不起了。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虽然职级相同,但誉田先生确实比岐阜部小姐早一年进公司——然而他们年龄一样大,在尚未交谈的情况之下应该不可能知道是誉田先生较资深。
  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后,今日子小姐回到我身边,温和平稳地对笑井室长说:「我已听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只要找出在这个房间里进行的研究所得资料备份记忆卡就好吗?也就是说,委托内容是寻找失物。」
  从发现记忆卡不见到现在也过了两小时左右,心情虽然已多少冷静下来,但似乎仍坚持研究室里有「内贼」的笑井室长答道。
  「不只如此,你也要找出是谁偷走记忆卡。」
  「这样呀。不过,是谁并不重要吧?」
  今日子小姐故作糊涂说道。她还是老样子——不对,这个人永远只会是老样子。就算性格产生变化,也会马上恢复原状。
  「重要的应该是防止资料外泄……」
  「别开玩笑了!哪还能跟叛徒一起工作啊!」
  室长的怒吼把我吓得不住发抖,倒是今日子小姐一脸从容不迫的模样,顶多只是缩了缩肩膀。恐吓威胁对这个人是不管用的。从她侦办那让我毕生难忘的「拔锚事件」之时,纵使被货真价实的机关枪抵着,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反应就能看出端倪——虽然她本人已经不记得了。
  「我明白了。只不过,原本隐馆先生委托我的工作是洗清他的嫌疑——万一隐馆先生就是犯人,要把他揪出来会使我损害委托人的权益。」
  你说这什么话呀?今日子小姐——我心想,但也就只是想想。
  的确,从事必须对一切存疑的侦探业,她这样表明立场也是很正常的——好吧,比起只怀疑我一个的人,会怀疑所有人的人在相较之下还算是好些。
  「……你的意思是如果犯人是隐馆,你就做白工了对吧?要是那样,我想就由研究所支付酬劳给你。」
  百合根副室长慎重地说道。人生一路走来想必总是正经八百的她,大概只会把侦探当作是种可疑职业吧。
  「那并不公平。若是让我找到犯人,也就是证明备份资料之所以不见,是由于各位之中的某人恶意造成的结果,费用就一律由研究所负担如何?」
  虽然今日子小姐的口吻还挺温和,听来感受不到什么铜臭味,但这其实是非常严肃的金钱话题——不愧是个人经营的职业侦探,果然锱铢必较。
  被关在密室里的我,这状况下连订金都无法预付。在她看来,以研究所作为请款对象,应该比向我这种毛头小子要钱来得有保障多了。
  百合根副室长用眼神请示笑井室长。
  「好吧。」
  笑井室长一脸不情愿,但也是同意了。
  「可是,要是无法解决的话……」
  「那当然是分文不取。敝公司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运作。」
  要做出成绩才收钱呢——今日子小姐微笑答道。她的笑容实在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当然,一切尚未解决,要放心还太早,毕竟今日子小姐并不是没有失败纪录的万能侦探。
  「话说回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誉田先生有些粗鲁地向今日子小姐问道。与其说是针对今日子小姐,应该单纯只是他已被关在这个房间超过两小时,心情焦躁难耐吧。虽然大家也都一样被软禁着,但誉田先生却是仅次于笑井室长的没耐性。而且他最倾向认为是和自己不对盘的笑井室长不小心把记忆卡搞丢的——所以想必对眼前的状况感到非常不满。
  「是因为隐馆再三保证你不会有问题,才放你这个局外人进来的……我到现在还是不太赞成侦探在这到处都有机密事项的房间里东摸西摸的。」
  「请不用担心,如你所见,我既没带智慧型手机,也没有带数位相机。」
  今日子小姐摊开双手。
  她似乎在研究所的入口已经被搜过身了。
  「而且……我在今天的所听所见,到了明天就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

  4

  无论什么案件都会在一天以内解决。
  这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最大卖点。我起初就是被这句文案吸引,在被卷入那件奇怪的「多体问题事件」时找上门的。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最快的侦探」的广吿词,而是她身为「忘却侦探」的注意事项。
  名侦探——掟上今日子。
  她的记忆会每天重置。
  套用医学用语应是属于顺行性失忆(注:指受伤后的记忆残破不全的状态,亦即想不起来发生记忆障碍后的所有事、无法记住新事物的症状)的一种吧。简而言之,不管她调查过什么、听取过什么,只要一觉醒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发生什么事。
  只能不断反覆着初次见面与初次体验。
  就无法处理需要长期抗战的案件这点来看,这种体质身为侦探实在相当要命。但反过来想,她也拥有其他侦探难以望其项背的压倒性优势,那就是她能毫无挂碍地介入任何机密事项。
  反正之后会忘记。
  没有比「不记得」更能确实执行身为侦探的职业道德,也就是保密义务的方法了。因此凡是有不可吿人的烦恼、绝对不能曝光之秘密的委托人,都会找上她的事务所。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原则上不接受一天以内无法解决的委托,也因其忘却的性质而不接受任何预约,这种作法也在业界获得褒贬不一的评价。但多亏如此的经营型态,我才能像今天这样,即使是临时求助也能得到帮助,所以在我的排行榜里,她绝对是排名前五的名侦探。
  笑井室长起初很害怕情报会外泄,也担心外面的人会知道这丑闻,所以不太愿意找侦探来帮忙,是我极力主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骗人的,其实是在我语无伦次地哀求之下才勉强答应的。
  今日子小姐针对这一部分进行流畅的说明。
  「为了调查需要,我会依照顺序一一请教各位一些问题,但请不用担心,不管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一觉醒来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确定收到款项之后,也会把收到的名片还给各位。我与各位见过面的事实,到了明天就会消失无踪……至少会从我心里消失的。」
  「……」
  岐阜部小姐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笑容可掏、侃侃而谈的今日子小姐——这是正常的反应。不管置身在什样的情况下,若有人说我明天就会把你忘记,没有人会觉得很开心——但是对于今日子小姐来说,她不过是在陈述一项事实罢了。
  我也不例外。
  老实说,每见面一次就得到一句「初次见面」真的很心酸——尤其对方是像今日子小姐这样漂亮的女性就更加悲哀了。
  笑并室长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我明白了。掟上小姐,寻找犯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想知道什么随你问。不过,这研究室里有不少给外行人随便乱碰会很麻烦的东西。当你需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请务必得到其他人的首肯。」
  「没问题。嗯……时间紧迫,就赶快开始吧!可以借我一处向每个人问话的地方吗?像小房间之类的是最为理想。」
  「小房间?那可不行。不能让犯人离开这个房间。一旦让犯人出了研究室,资料可能也就跟着外泄出去了。研究所里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像这房间一样可以隔绝网路和手机的讯号。」
  「但是这样的坚持并不实际。强迫他人不吃不喝连厕所都不给去,已经等同监禁了。在这种情况下取得的证词是不具法律效力的,因为这跟以暴力逼供没两样。」
  笑井室长半步不让,今日子小姐也打死不退。在有些偏心的我看来,以笑容坚持己见的今日子小姐显然占了上风。
  「我会负责监视接受询问的对象,不让他们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离开房间时也会先对他们进行搜身检查,这样总行了吧?」
  「……好吧!就这么办。」
  笑井室长一听她这么说,就立刻同意了。
  他之所以会接受今日子小姐的建议,大概是因为这么一来就有借口进行打从一开始就想做的搜身检查吧!
  直到刚才,在房间里有两位女性的情况下,实在无法说要搜身就搜身,但是若由第三者,而且还是女性的今日子小姐来提议,就可以大方执行了。
  虽说没有人会比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的我更能体会不该随便怀疑别人的道理,但在把整个房间都翻过一遍还找不到的情况下,再加上不见的是一张轻薄短小的记忆卡,我也得说被谁藏在身上的可能性不可谓不高。
  「那我就找一间小会议室让你自由使用吧!不过,掟上小姐,你可要记住,即使搜身时没有搜出任何东西,在讯问时也要全程紧盯对方!」
  「交给我。」
  今日子小姐微笑颔首。
  「我会谨记在心。别担心,我的记性算好的——就一天以内的话。」

  5

  于是今日子小姐的侦探活动开始了——时刻为下午四点。虽说任何案件都要在一天内解决,却也不是完整的二十四小时,而是到「今日子小姐睡着以前」。
  就我所知,今日子小姐拥有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就寝这种极为健康的生活习惯——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的话,这次能够花在调查上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十二个小时。
  虽然只是要找出一枚不见的记忆卡可说是非常简单的「日常之谜」,但是里头的资讯非常庞大,而且具有高到令人跌破眼镜的价值,所以也不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事。倘若追究起责任问题,别说是我,就连笑井室长也会被炒鱿鱼吧!最坏的情况是整个更级研究所都要面临存亡的危机。一思及此,不管笑井室长再怎么呼天抢地,都不是能够期待在一天之内解决的案件——应该要非常慎重、按步就班地调查记忆卡的去向。
  话虽如此,但是对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因为还是菜鸟(顶多再加上形迹有点可疑)就受到怀疑的我而言,是没有立场说三道四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必须全力以赴。
  而可悲的是必须要靠别人全力以赴。
  要是我有身为侦探的本事……我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只可惜,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只是个小小小配角。
  尤其是在近距离目睹过今日子小姐的才能之后,我就更明白了——像她尽管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背负着光是要过日子都很困难的宿命,依旧能成为一位大名鼎鼎的出色侦探,这样的人才称得上人们口中的主角。
  「那么,最后轮到你了,隐馆先生,麻烦你了,这边请。」
  今日子小姐与第四个接受侦讯的百合根副室长一起回到研究室里,对我招手说——至此,笑井室长、岐阜部小姐、誉田先生、百合根副室长皆已依序接受了今日子小姐的问话。
  我不明白这个顺序代表什么意思——因为既不是依照阶级,也不是依照年龄,或许根本什么意义也没有。只不过,把我排到最后一个,显然是有她的用意吧。
  「等一下。」当我正要走向走廊的时候,被誉田先生拦住了。「由掟上小姐来为隐馆搜身不太好吧?毕竟他们是雇佣关系。」
  这种说法虽然有点故意找我麻烦的味道,但也挺有道理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身为能明辨是非的大人,想必他也不是打从心底怀疑我,只是仍难以拭去心中的疑虑罢了。
  抵抗他也是浪费时间,我只好敷衍地回答:「好吧!那你们大家都来搜我的身好了。」我深知在这时表现出别扭的态度,只会加深大家对于我的不信任而已。
  两位女性虽然敬谢不敏,但仍由誉田先生,还有承蒙笑井室长亲自为我搜身——结果证明我是清白的。
  这是当然,我如释重负地要往走廊去,但今日子小姐却不让我过。
  「那个……我还没检查。」
  真是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啊……
  要她轻易相信对她而言算是初次见面的我,也是强人所难,我只有老实照办——与笑井室长和誉田先生不同,她搜起身来动作俐落且都掌握住重点。
  「好了,没问题。那么请往这边走。」
  今日子小姐将我带到小会议室。我几乎没去过笑井研究室所在楼层以外的地方,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小会议室。
  但说是小会议室,那房间的确更像是侦讯室(我去过「真正」的侦讯室好几次了)——能与今日子小姐两人孤男寡女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害我心里有点小鹿乱撞。
  然而,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站在对方的立场,与初次见面、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彪形大汉两个人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应该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不过今日子小姐完全没表现出一丝丝的不满,看起来非常坦然的模样。
  「隐馆厄介先生,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时,已经听你说过大致上的情况了,请容我再请教几件事。」
  今日子小姐迅速地切入正题。时间对她而言,比起我们一般人的感觉更是宝贵好几万倍。若说我们的一生相当于她的一天,也绝不夸张。
  「隐馆先生和我以前虽然见过好几次面,但是现在请你先把这件事搁到一边。也请不要提及往事,毕竟你所知道的我,我都不知道。」
  这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开场白令我有些感伤,但我仍吿诉自己这也是莫可奈何。这才是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
  「隐馆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家更级研究所上班的?」
  「大约两个月以前,以助手的身分受到雇用。虽说是助手,但我没有任何的专业知识,做的都是一些整理资料、泡茶、倒垃圾……和打杂没两样的工作。」
  话说着说着愈来愈像借口是我的坏习惯。过去的人生受到太多冤枉,结果把我塑造成一个容易满口是理由的人。不过,我现在之所以会失去冷静,或许不是因为受到怀疑,而是被今日子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缘故。
  「总、总而言之,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会被雇用——而且也不能让那些绝顶聪明的研究员来做这些琐事吧。」
  「原来如此。到了明天就会把一切忘掉的我之所以能得到信任、进行调查,也是同样的道理呢!」
  原本有点担心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自怜自伤,但今日子小姐却附和我的说词。
  我有一点点开心,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要把我和今日子小姐拉到同一个水平上来等量齐观其实有点困难,可是我们受到雇用的决定性理由,就这点看来的确是有点类似也说不定。
  「我上一份工作被开除,一下子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是一位人脉很广的朋友把我介绍给笑井室长……我本以为在此就能一帆风顺了。」
  不,天晓得呢。
  或许我心里早就有数,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只是比我预计的早很多倒也是事实。
  「那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隐馆先生,在这之前我已经问过其他四个人很多问题,不过专业人士说的话,有很多都是我这个外行人听不懂的……」
  今日子小姐不做纪录。既没有录音,也不拿笔记型电脑整理调查资料——她全都输入到脑袋里。因为若不这样做,事情解决之后就无法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然而就算只有一天,口头的侦讯内容也有五人份,能完全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果然是记忆力惊人。
  只是明天就会全忘光,真是矛盾。
  「话说回来,这家更级研究所是在做什么研究?」
  「好像有很多研究主题的样子……多半都是跟影像、视觉有关的样子。因为是垂直性的组织,我很少听到其他部门在研究什么,不过笑井研究室负责的主要是立体影像的样子。」
  「的样子」这三个字多到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证词一点也不可靠,今日子小姐点点头,重覆我说的话。
  「立体影像吗?」
  「嗯。简而言之就是3D技术……像是电影不就会用到这种技术吗?」
  「哦,那种要戴上眼镜看的……」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摸了摸自己戴的圆形镜框。
  「因为要在眼镜上又戴眼镜,我是不怎么看的。」
  就算看了也会忘记。
  「笑井室长在研究的,是让不管是谁、从不管哪个角度都不用戴眼镜就能看见3D影像的技术喔!不过说到立体影像投影,好像又分成全像投影等各式各样的技术……像是现在,一提到制作3D电影,就会想到要用特殊的摄影机拍摄,光是这样就得花费庞大的预算,但是只要使用笑井室长开发的新技术,就能将预算控制在十分之一以下……」
  这些全都是现学现卖,也是我个人的理解,所以也不确定这些说明有多少是正确的,不过今日子小姐似乎是觉得可以接受,频频称奇。
  「原来是这样啊。不用戴上那种怪里怪气的眼镜就可以欣赏3D电影,真是太棒了。」
  「……」
  她口中怪里怪气的眼镜,指的到底是哪种眼镜呢——该不会是那种贴着红蓝色玻璃纸的玩意儿吧?
  我不确定今日子小姐的记忆在每次睡着醒来后究竟是被「还原」到什么时候——每天失去一天份的记忆,听起来并不会觉得失去很多,但这种情况
  如果持续一年的话,就等于失去了一年份的记忆。
  我第一次见到今日子小姐是在两年前,那时她就已经佚失很长一段日子的记忆了。
  随着时间过去,留在时光洪流彼岸的她无法充分理解这种最先进的研究设施的业务内容,也是情有可原。
  虽说要能同时满足保密及速度这两个条件的名侦探,这次我也只能仰赖今日子小姐,但是站在今日子小姐的立场,或许会觉得接了一桩不适合自己的委托。我如果能从旁协助还好,只可惜,我连华生的角色都扮演不好。
  「……不过,若是笑井室长独自研发的技术,即使立体影像研究的资料外泄,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就算泄露出去,其他人也无法重现不是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借用百合根副室长的话,笑井室长的研究关键是转换思考的角度。所以是个用已经完成的技术进行意外组合的新构想……这种构想一旦外泄,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被对手领先了。」
  虽说只是打杂的,但是会雇用我这种人,就表示更级研究所决不是大型机构。万一要和大企业进行角力对抗,靠资本额是一定赢不了对方的。只能采取绞尽脑汁、秘密进行、突破盲点的策略,所以情报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如此,所以少说也是粗估上亿圆规模的损失——啊!这个金额是誉田先生吿诉我的。」
  「也不只是钱的问题,大家担心的是截至目前的研究全部付诸流水……」
  我这只初来乍到,而且非专业的菜鸟无法体会这种恐惧。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们也无法明白不由分说就受到怀疑的恐惧吧!
  「……根据基本的调查方针,我认为目前应该将这案子视为不小心遗失记忆卡的单纯案件,但是我也觉得笑井先生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资料搞丢。然后,我对每个人都问了这个问题——」
  听到这常在推理小说里出现的惯用句,还以为她是要问我不在场证明,没想到并不是。
  「假设有人真的偷走了记忆卡,你认为会是谁呢?」
  还真直接,或说是相当深入核心的一问。今日子小姐对每个人都问了这问题吗?那么大家应该都说是隐馆助手吧……
  「不知道。我想谁都没有这样的动机……」
  我据实以吿。这时要是能给她一个漂亮的答案,侦探由我来做就好了。
  「因为研究所一旦关门,大家都要失业了。」
  「那么,假设带着那些资料跳槽到其他研究机构呢」
  「这个业界说大不大,万一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一定会马上穿帮的……」
  当然犯人一定会设法不要穿帮,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以为了获取利益所采取的行为而言是有点过火了。
  「说得也是。那假设是与笑井先生有过节的人干的好事呢?无关乎利益问题,只是单纯想找他麻烦。」
  「……」
  把研究数据藏起来,只是想看室长六神无主的模样?如果是恶作剧,这品味也太低级了……
  「考虑到研究资料的价值,当然不能以恶作剧三个字带过,也不能说没品就了事的,这已是不折不扣的刑事案件。」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道德观非常黑白分明,绝非那种会把犯罪者当成艺术家称颂的侦探。
  「不过,这么想就能理解一些状况了。犯人不打算将记忆卡带出去,只是将其藏在研究室的某个角落里……或已经彻底破坏并处理掉。若是如此,就不用担心外泄的问题。」
  「笑井室长的态度的确比较霸道……虽然人缘不是太好,但我想应该也没有讨人厌到会遭致如此恶劣的挑衅。」
  随便诬赖别人是小偷,大家听了一定不会开心的,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天才特有的任性——所以不会真的生气,只会说他「老毛病又犯了」。
  「说得也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今日子小姐很干脆地收回自己的看法。
  「万一被偷走、破坏是原始资料,或许就有妨碍笑井先生研究的意思,然而消失的记忆卡只是备份资料。看笑井先生还不肯放弃这个可能性,可能是对于自己没有人望多少也有所自觉——那么,我换个方式问,你认为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是谁?」
  这又是今日子小姐独特的提问方式了。
  我如实说出心中所想。
  「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所以扣掉我以外……一定不会是笑井室长吧?因为他就是被害者本人。和他认识最久的百合根副室长是第二个可以剔除的人。以身居要职的生命共同体而言,她受到的打击跟笑井室长是不相上下的。至于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
  我说到这里就语塞了。
  因为说出第三个不可疑的人,就等于决定谁是第四个不可疑的人,也就是最可疑的人——明明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感最痛苦的事,我不能让别人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今日子小姐理解了我的沉默。
  「隐馆先生真是个好人。」
  虽然被今日子小姐这么美丽的人称赞是个好人很高兴,但是就像我在前面也提过的,到了明天,她就会忘记今天对我的印象。一思及此,内心还是有些许落寞。
  为了赶走这股落寞,我硬是将话题拉回似乎没什么相关的资讯上。
  「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我想是因为年纪相仿,故彼此心里有些竞争意识。虽然誉田先生是前辈,但是百合根副室长似乎比较看重岐阜部小姐……这方面的落差似乎又加速了他们竞争。从某些角度看来也可说是良好的关系,但总让看的人捏把冷汗。」
  「谢谢你,很有参考价值。嗯……那么向各位请教的问题就到此为止,接着我要正式进行室内搜索了!」
  今日子小姐看了一下手表。
  指针表的时针指着下午六点。换句话说,距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
  「我想在晚上九点回家,所以还剩下三个小时。」
  我想的太天真了,看样子今日子小姐今天也打算按照原订时间上床就寝……至于是不是认真的,只见她微笑说道。
  「因为熬夜是美容的大敌。」

  6

  由研究室成员执行完第一次搜索之后,研究室变得整齐多了,但那只有看过以前室内呈现混沌状态的人才会这么想,客观来看,整间研究室还是乱七八糟的。
  要在这种环境下找出一张记忆卡,就连路人也觉得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今日子小姐却提纲挈领地展开搜索行动。
  「藏东西的时候,人们总会不自觉地藏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呢。」
  跳过我们仔细检查过的地方,反而专找我们没放在心上的地方,例如陈列在架子上的专门书的书页之间,或者是电脑的键盘底下。
  真不愧是专家——这点似乎让大家非常佩服,但是换个角度想,我们寻找的方式是搜寻失物,但今日子小姐的找法则是寻找被人有意藏起来的东西,也就是寻宝的找法。
  看样子,问完所有人之后,今日子小姐把重点放在被人恶意藏起来的可能性,而不是疏忽搞丢——或者是想要尽早消除前者的可能性也说不定。
  可是,都已经找成这样,也仔细地进行过搜身捡查都还找不到,的确是有点不太对劲。今日子小姐在翻箱倒柜的时候,研究室的五个成员都只能在旁边看,令他们觉得十分尴尬。
  没错,与今日子小姐的对话中虽然没有提到,但笑井室长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可能是研究遇到瓶颈,不想再努力下去了,或者是把在其他地方、其他时候不小心弄丢的资料当成是在今天、在这里搞丢了,想借此逃避、分散责任……如果是这样,就算翻遍整间研究室,也找不到记忆卡。
  就算无能如我,也知道什么是恶魔的证明——要证明「有」很容易,但是要证明「没有」却难如登天。虽说在这个房间里找不到记忆卡,也不能证明记忆卡不在这个房间里。
  「笑井先生使用的记忆卡只有这张吗?有没有可能混在其他记忆卡里,或者是不小心拿错呢?」
  今日子小姐抽出五斗柜的抽屉,不只是抽屉,就连柜子的死角都找过了,自言自语地说。
  「那我已经检查过了,才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笑井室长没好气地回答。
  他似乎很不高兴局外人在他的领土,也就是在研究室里翻来搅去的。
  「这样啊。不过为了慎重起见,麻烦其他人也检查一下所有在使用中的记忆卡。因为里头是研究数据,我也不方便碰。」
  的确,记忆卡这东西是消耗品,每次都是大量购买,所以外观上没有区别,顶多就是贴上标签,在收纳盒上做记号而已。只要有心,随便都可以动手脚。
  要说是盲点,也的确是盲点。
  「欸,可、可是……万一手边的记忆卡里混有备份资料的话,那个人不就是犯人了吗?」岐阜部小姐不安地问。
  「不,倒也不见得。可能只是犯人为了摆脱嫌疑偷偷放进去的。也就是藏木于林的概念。」
  要把记忆卡藏起来,就藏在记忆卡里吗?
  是有点道理。如果是存放着研究主要的备份资料倒还会慎重对待,除此之外的储存媒体,在这个研究室里基本上都是被当成消耗品,随手乱放。
  把那张记忆卡与其他的记忆卡混在一起,的确是很好的藏匿方式。这个研究室没有配电脑给我,所以我手边当然也没有记忆卡,只能帮大家泡咖啡,不过其他人都已经按照今日子小姐的指示开始动了起来。
  想当然耳,自己检查自己的记忆卡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所以便采取请另外三个人一起检查的形式。
  明目张胆的藏匿之处。
  果然是侦探才会有的发想,假使我是犯人,也会觉得这是「早应该就这么做」的好主意,但从结论来说,即使已经检查过所有人的记忆卡,还是找不到备份资料。
  或许只是改了档名。在誉田先生的提醒下,特地把每一个档案都打开来检查,结果还是找不到——如此大费周章,却仍是一无所获。
  「不用连还没有拆封的全新记忆卡都打开来检查吧?」
  百合根副室长语带讥嘲的口吻说道,但今日子小姐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嗯,我想应该不用。」
  态度十分从容自若,说得难听一点,就是非常厚脸皮。八风吹不动的态度,看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会解读成桀骜不驯——不过,对明天就把所有人忘记的今日子小姐而言,或许惹人厌并非什么值得害怕的事。
  「刚好这边也吿一个段落了。」
  「咦?你的意思是……」
  笑井室长探出身子问。
  「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却还是找不到遗失的记忆卡。」
  今日子小姐向他回报。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距离今日子小姐设定的期限只剩下两个小时。扬言熬夜是美容的大敌,但她过去在「串式风筝杀人案」时曾经熬过三个晚上。那次是例外,但这件事如果再不解决,我相信她至少会撑到明天早上吧……
  「喂喂,现在是什么情形?都这个时间了,这出闹剧要演到什么时候?你真的是有名的侦探吗?」
  誉田先生咄咄逼人地逼近今日子小姐,却被她面不改色地闪过,无视他的抗议,走到我身边。
  当然,她并不是要寻求我的保护,而是把我拉到走廊上。「隐馆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7

  「我已经大致推理出备份资料的所在位置了,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谁是犯人。」
  我和今日子小姐在经过笑井室长和誉田先生比刚才更仔细的搜身之后,再次走到房间外,往小会议室移动。才刚坐下,她开口就来这么一句。由于她讲来实在太轻描淡写,要是我没注意听就差点错过。
  「欸?真的吗?可是你刚刚不是才说找不到遗失的记忆卡……」
  「我是真的还没找到,但也因为找不到,才能推测出藏记忆卡的地方。只是还不知道犯人是谁。」
  「犯人……也就是说,这闹剧果然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吗?」
  「嗯,应该没错。可是话也不能说得太死,毕竟还不晓得是谁做的。」
  今日子小姐愁眉不展地说,似乎非常不满意自己居然猜不出犯人是谁。但是对我来说,只要能知道备份资料藏在什么地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所接下的委托是要洗刷隐馆先生受到怀疑的污名。但若这样下去,我的任务便不算完成。」
  「什么意思?既然已经找到记忆卡了……」
  「在无法确定犯人是谁的情况下,隐馆先生就跟其他四个人一样,都可能是犯人。」
  「……」
  「甚至状况会比现在更糟。原本可能只是不小心搞丢——如隐馆先生所说,这原本是最大的可能性,但是从推测出的藏匿处来看,反而只会证明是被谁故意藏起来了。」
  这么一来……的确不太妙。
  对我来说固然很不妙,但是对整个研究室而言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就算找到记忆卡,也会留下「明明有人刻意搞鬼,却不知道犯人是谁」的祸根。
  不是要套用笑井室长说的话,但在那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下,今后的确是很难安心工作。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请隐馆先生更详细吿诉我研究室内的人际关系。」
  「问我?……你之后还会问其他人吧?我只是排第一个对吧?」
  「不,接下来我只请教隐馆先生的意见,因为我决定相信你。」
  这么说来,我才注意到。
  我刚才在离开研究室前接受搜身时,今日子小姐并未参与,这是表示对我的信任吗?
  「这、这是对委托人的信任吗?」
  「委托人是会说谎的。基本上,我都是基于这样的前提进行工作的。只是,从刚才一连串的接触看来,我判断你是个正直、诚实、不会说谎的人。」
  很少有人会这样说我,
  相反地,我过的是始终只得到相反评价的人生,连父母都怀疑我,被人说是诚实可信什么的次数,大概十根手指就数得出来。
  令人伤心,不,令人欣慰的是被诚实可信之时,几乎都是今日子小姐对我说的。只是不管再怎么相信我,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会忘了我。除非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不然我也很少主动打电话委托今日子小姐,因为这点实在太令人伤感了。
  不过能得到他人的信任,还是很开心。
  「所以隐馆先生,再怎么枝微末节的小事也没关系,请你尽可能详细地吿诉我,就你的观察,笑井航路室长、百合根结子副室长、誉田英知研究员、岐阜部永芽研究员的性格及人际关系、经历及家族构成、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完全不顾我内心的感动小剧场,今日子小姐加快速度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大概是担心我们离开研究室太久,会让犯人起疑,而不是在乎上床睡觉的时间吧!
  「我想从动机方面去找出犯人来……举个例子,有人有财务上的困难吗?或是亲戚里有同业……」
  「嗯……我没听说过。」
  难得她对我有所期待,但我只是菜鸟,还没和他们打成一片。就连一起去吃饭的次数也寥寥可数,顶多聊过喜欢的游戏或漫画之类的话题,但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喜欢哪部游戏或漫画,应该和这件事无关吧!
  「没关系……就连那种……乍看之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线索……也很……」
  结果察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今日子小姐眼镜底下的双瞳突然失了焦点,眨眼的频率也异样密集。不知何时已经将手肘顶在桌面上,撑着她垂垂欲下的头。
  「重……要……」
  「今、今日子小姐!不可以睡!」
  来不及了。
  我推开椅子站起身,正打算伸手摇晃今日子小姐的肩膀时,她猛然失去平衡,一头撞在桌子上。额头用力撞上桌面所发出的巨响响彻了小会议室。然后便一动也不动——接着我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啊啊……」
  我绝望地在狭小的斗室内走来走去,从左右两侧抓住今日子小姐的两条手臂,将她的身体拎起来。她那一下撞得实在太用力了,原本十分担心,所幸似乎只有撞到额头,眼镜也完好如初。
  只是非常平静安稳地——睡着了。
  好梦正酣地——睡着了。
  怎么会?也太早了。
  明明还没八点——虽然为时已晚,但我还是使劲摇晃今日子小姐的身体。
  「嗯……」
  今日子小姐似乎尚未进入深层睡眠,在我的摇晃下,悠悠地睁开双眼。
  开口的第一句便这么说。
  「初次见面。你是谁?这是哪里?」
  以看陌生人的眼神问我。

  8

  我立刻放开她的手。
  要是被以为我打算趁她睡着的时候非礼她就太冤枉了——往后退到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的我看在今日子小姐的眼里是什么模样呢?会觉得我更加可疑吗?我凝视着她。
  「我、我叫隐馆厄介……是、是你的委托人,我……不是我,这里是更级研究所……」
  舌头都快打结了,连话都说不好。
  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失去才刚得到的信任,打击太大令我完全乱了方寸。
  「……」
  今日子小姐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那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我身上盖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章。
  这个事实固然令我悲恸莫名,但是至少今日子小姐眼下的判断是我不会加害于她,算是唯一的救赎。只可惜从大局的角度来看,这份救赎非常微不足道。
  今日子小姐已经完全失去之前的记忆——虽然还不算是「昨天」,但恐怕从今天早上,大概是从六点起床以后到刚才所有发生的事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是我打电话去向她求救、还是来这家研究所之后的调查,最重要的是,连她说已经顺利地推理出来,消失的记忆卡所在之处。
  截至目前的工作、侦探活动,尽皆化为虚无。
  更伤脑筋的是,今日子小姐目前的心境约莫是「明明睡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一觉醒来却和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待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换作是我,肯定会惊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吧!
  然而,今日子小姐虽然脸色大变,进入警戒模式,但行为还是一贯地冷静,马上连同衬衣将身上的开襟毛衣袖口整个卷起来。
  纤细雪白的左手。
  满布整只下臂的极粗黑色麦克笔字迹这么写着。
  「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白发。眼镜。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
  那是比驾照更明确,由她亲手撰写的身分证明文件——毕竟是自己的笔迹,绝不可能错认。
  「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白发。眼镜。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今日子小姐复诵手上写的文字,用手指推了推眼镜,检查头发的颜色——似乎同意这一切地点点头。将个人情报输入脑中。
  这是今日子小姐考虑到突发状况所做的备份吗——截至目前,已经向她求助过好几次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做了这些准备。
  小学生为了避免丢三落四,有时会用手背代替联络簿,这算是那作法的衍生版吗……我不是没想过她既不抄笔记,也不带手机,万一在自家以外的地方睡着的话该怎么办,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她身为名侦探,不可能没考虑过我所担心的问题。这就像是已消逝的、过去的自己给现在留下的一封信……当我还在感慨之际,今日子小姐已经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的思路应该是这样吧。
  记忆对不起来——但「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针对这种状况事先作准备,比如说在左手臂上给未来的自己留下讯息之类的。
  而在如同预料般从左手臂获得情报之后,接着便这么想——倘若自己是一个「每天记忆都会重置」的人,留给自己的讯息必定不只这些。
  今日子小姐将右手伸向左侧裙摆,大胆地掀起原本盖到脚踝的长裙……一路拉到几乎要看到贴身衣物的高度。
  我下意识地瞥开视线,但她的行为着实过于唐突,所以我还是一瞬间看到她那美丽的大腿。
  大腿上有着与左手臂同样的笔迹。
  「现正工作中。」
  「现正工作中。」
  她复诵。
  有如重新输入资料。
  听见裙摆放下的声音之后,盯着墙壁的我这才敢转身面对今日子小姐。此时我想过总之要先出个声,但今日子小姐已经一声不响地接着她下一个动作。
  由于画面实在过于大胆刺激,我虽想再把眼神移开,却失败了。只见她将上衣整个撩起,露出雪白的肚皮,与刚才那两处不同,这次是用红笔写着一行细小的文字。
  「隐馆厄介先生。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二十五岁。委托人。详情问他。信得过。」
  「隐馆厄介先生。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二十五岁。委托人。详情问他。信得过。」
  信得过。
  只有这三个字她重覆念了两次——之后今日子小姐转身面向我。
  接着开口说。
  「不好意思,隐馆先生。」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我点头示意——虽然有些生疏不自在,但从她的态度看来,已经对我放下戒心了。
  「可以请你吿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9

  写在左手的讯息是她固定写上的留言,写在左脚的讯息大概是她接下我的委托,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写的吧——至于写在肚皮上的留言,则是在执行这项业务的过程中写的。
  今日子小姐虽然两手空空,也没有做笔记,但是研究室里的笔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找机会偷偷写上去的吧!
  今日子小姐在问我话以前,检查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过看样子这些「来自死者的留言」,不,是「来自过去的留言」——不是死前讯息,而是消失前的讯息,就只有以上三个。
  换句话说,她判断要是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状况,详细情形只要问我就好了——这真是太令人高兴了,都快要喜极而泣了。只可惜,今日子小姐还没吿诉我她推理出的记忆卡藏在什么地方。早知如此,我应该先问清楚的。
  我能说明的只有到她现在所处的状况,也就是说,她的推理已经完全化为乌有——说老实话,这跟辜负今日子小姐的信赖根本没两样。因为我必须对今日子小姐说:「你努力到现在的成果全都泡汤了。」
  「请别放在心上,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不小心了。」
  今日子小姐安慰我——不小心?
  她的确是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但是用不小心来表现这种状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对了,可能是今日子小姐虽然没吿诉我,但她昨天晚上其实熬夜在工作——所以刚刚才会睡着?
  「不,我不认为自己会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接受新的委托。与其要在准备不充分的状态下接案,我应该会介绍其他信得过的同业给你。大概是被暗算了。」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然后问我:「隐馆先生,我在工作的时候吃过什么东西吗?」
  「……没有,顶多只有即溶咖啡。」
  「那就是即溶咖啡了。」
  今日子小姐看似想通什么似地点点头。
  「大概是在『犯人就在身边』的情况下,担心犯人会诉诸暴力,所以我才会留下这样的讯息吧!」
  今日子小姐说着,冷不防又撩起上衣,见到我急忙瞥开视线,说了声「抱歉」立刻把衣服拉好。
  「但是故意让我睡着——就表示在那四个人当中,有人很清楚我的底细呢!知道只要让我睡着,就能瓦解我的战力。」
  「不会吧!在我介绍你以前,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对方可能是临机应变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是装作不知道呢!照你所说,誉田先生曾经挖苦我:『你真的是有名的侦探吗?』——假设他完全不认识我,这句话就有点怪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
  难道誉田先生知道今日子小姐的事吗?不过也可能是我在小会议室接受调查的时候,其他人吿诉他的。
  虽说这个研究室不能连线上网,但现在可是个资讯爆炸的世界,再加上忘却侦探又这么与众不同,他们之中就算有人……不,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也不奇怪。
  或许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但是看到本人就想起来了——想起睡眠是她最大的弱点。
  实际上,就我所知,掟上今日子至今的冒险生涯中,就遇过好几次犯人想方设法要让她睡着的险境。以今日子小姐的情况来说,如果想要封她的口、妨害她的推理能力,根本不需要特地冒杀人的风险——只要让她睡着就好了。
  催眠瓦斯、酒精、缺氧的环境、麻醉、心灵音乐、令人昏昏欲睡的按摩手法、就连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催眠也是一种方法。
  这次的工具是安眠药吗……?
  咖啡是我泡的,但是只要把安眠药涂在客人用的杯子上……但安眠药是能这么刚好就出现在手边的物品吗?
  「安眠药也有不少种类呢。像是感冒药或镇定剂,硬要说的话都属于安眠药,吃下去就会想睡觉。再加上我应该几乎没吃过这方面的药,所以效果想必会比一般人好。」
  既然她主张(应该)没吃过,那么就算咖啡里混入安眠药,她也喝不出来——就连今日子小姐是否记得咖啡「正确的味道」也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是感冒药,研究室里好像有……」
  进行第一次地毯式搜索的时候,我好像看到过,大概是研究室里的常备药吧。换句话说,任何人都可以拿来用,很难从药品追溯到犯人是谁。
  可恶!只能从头来过吗?
  不,就连想要从头来过也办不到——因为今日子小姐是听过所有人的话,透过自己的手和眼睛,扎扎实实地耗费时间和精神,把研究室里搜索过一遍,才推理出记忆卡藏在什么地方。
  但就算想重新再做一遍同样的事,那四个人也不会配合的。尤其是搜索研究室,今日子小姐已经亲口说出「什么都没找到」,若是现在又说要从头来过,大家肯定会傻了眼,不肯奉陪吧。
  「不用从头来过喔!隐馆先生。至少现状已经能确定犯人就在那四个人之中。事实证明,有人心虚到不得不使出让我睡着的手段。」
  「呃,或许是如此……」
  尽管记忆已经重置,今日子小姐仍继续排除我是犯人的可能性这点固然令我很开心,但光是这样很难说是有所进展,不能重新调查实在很致命。
  「别担心,隐馆先生。根本不需要重新调查。如果要说有什么很致命,反而是犯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咦?」
  「在推理小说里,对侦探出手可是大忌。既然对方犯了这个大忌,那我也不客气了。」
  今日子小姐露出平静的微笑。
  但她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虽说迟早要消失,但竟敢随便对我的记忆出手,犯人绝对要为此付出代价。回去吧!隐馆先生。我会在一秒之内洗清你的嫌疑,解决这件事。」
  破案最快的侦探胸有成竹地拍胸脯保证。
  但接着却开口要我带路前往研究室,她连自己人在哪都不记得了。不仅是这样,她也不记得笑井室长、百合根副室长、誉田研究员、岐阜部研究员的长相。
  尽管如此,她还是扬言能在一秒之内解决这件事。一般人会认为这仅仅是虚张声势,然而被今日子小姐拯救过无数次的我,深知她只是陈述事实,
  绝非虚张声势。
  反过来,犯人难道不知道吗?
  不管是谁下的手,让今日子小姐睡着的犯人难道不知道那既是她的弱点,也同时是她的地雷吗?明明在过去,曾经以强硬的手段让今日子小姐睡着的犯人到最后都没有一个能够逃过她的手掌心……

  10

  晚上八点半。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解答篇。」
  今日子小姐一脸若无其事地宣布。从她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她失去了直到刚才之前的记忆,因为我事先已将研究室人员的姓名与特征配对吿诉她,她应该知道房间里的人谁是谁,但纵使这样也还是真够凛然无惧的。
  反倒是我看得捏一把冷汗。
  对她下药的犯人一定正在怀疑是否是药效不佳没能让她睡着,想必更是冷汗直流吧——按照推理小说的常见剧情,如果自己就是犯人,我绝对不会想参加这种「名侦探把所有人集合起来解谜」的聚会,但这次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软禁在研究室里,不想参加也得参加。今日子小姐还特别叮咛我,万一犯人胡乱发起狂来的时候要我制服他。看样子「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接收「昨天的今日子小姐」留下的讯息,对我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地信赖。这虽然是我无上的光荣,但是我并不像外表给人的印象般习于跟人动手动脚,所以不晓得能不能搞定。可是我也不好因此拒绝她。
  无论犯人是谁,为了能在适时加以制服,我留意着眼前全体四人的举动。
  「解答篇……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小偷是谁了?」
  「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吗?」
  「最重要的是记忆卡在哪里?得先找到才行。」
  「……我想回家了。」
  笑井室长、百合根副室长、誉田先生、岐阜部小姐一人一句地说——大家对她的解答篇宣言虽然都半信半疑,但是谁也想不到,说要解答的今日子小姐居然还不晓得犯人是谁,甚至连记忆卡被藏在哪里都忘了!
  在这种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把大家集合起来的名侦探,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这里虽然是在做立体影像的研究……但人会去看的,终究只是想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
  今日子小姐说出意味深长的发言(明明她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立体影像的知识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全都坐着,她一个人穿梭在我们坐的椅子之间。
  大家的脖子都随着今日子小姐转来转去,仿佛为了躲开大家的注视般,只见她勾勒出行云流水般的动线,然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停下脚步。
  既不是停在搞丢记忆卡的笑井室长的办公桌前,也不是停在认识他最久的百合根副室长的电脑旁,更不是停在与他势同水火的誉田先生椅子后面,但也不是停在唯一为我说话的岐阜部小姐的柜子旁边……
  她站在放在靠窗矮书柜上的热水瓶前面。那是用来冲泡即溶咖啡和茶的地方,放着好几个杯子。我刚才也用过那里——今日子小姐喝下的那杯加了安眠药的咖啡,就是在那里泡的。
  她打算从这条线揪出犯人吗?会不会只是我没注意到,其实有一个人可以把药加在咖啡里呢?问题是,揭穿这件事可是把双面刃——因为这么一来,今日子小姐失去刚才记忆的事就曝光了。谁会相信在调查中失去记忆的侦探讲的话?
  然而,我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今日子小姐不动声色地拿起热水瓶,将其抱在胸前。
  「照顺序,在发表犯人的名字以前,我想先揭晓最重要的事,也就是记忆卡的所在之处。」
  今日子小姐说。
  「刚才在搜索房间的时候,我说『没找到』其实是骗人的。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记忆卡藏在什么地方了——我亲眼确认过了。」
  亲眼确认过了?
  怎么可能。
  今日子小姐现在说的这些才是骗人的。
  当时就连用来藏记忆卡的地方都还没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何况现在就连那个记忆都消失了——更别说曾亲眼确认过。
  「资、资料没事吧?」
  笑井室长一无所知的——或是假装一无所知的——这句话让今日子小姐摇了摇头。
  「若以防止外泄的角度来说是没事,但备份资料本身却是发生大事了,因为……」
  今日子小姐的视线落在手里的热水瓶上。
  「因为大家刚才找得半死的记忆卡就在这个热水瓶里——就在这壶热水里。」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当所有人都对今日子小姐突如其来的宣言发出惊呼的瞬间。
  「不准动!!」
  今日子小姐以几乎要震破玻璃的巨大音量怒吼——这么巨大的音量究竟是怎么从她那娇小的身体里发出来呢?宛如警报器的怒吼声,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相较于她的声音,笑井室长歇斯底里的叫声还算是可爱的了——甚至应称之鸟啭啼声。反观今日子小姐声如裂帛的音量,简直是要连空气都撕裂了。
  大家就像被灌了水泥似地动弹不得。今日子小姐一一指着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处于假死状态的人确认后,面带微笑以四平八稳的语调说道。
  「你就是犯人。」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都盯着今日子小姐大喊前抱在怀里的热水瓶陷入僵直——只有一个人,唯有今日子小姐最后手指着的岐阜部永芽,望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动也不动。

  11

  只有一个人望向不同的方向——这就是岐阜部小姐被锁定为犯人的理由?说来丢人,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今日子小姐一副「已经没你的事了」的态度,将热水瓶放回原来的地方,同时移动到岐阜部小姐视线落点所在,打开她的抽屉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其他四个人都还盯着今日子小姐声称「有」记忆卡的热水瓶——当然,如果有人说哪里「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定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然而,唯独岐阜部小姐反射性地望着相反的方向——因为只有她知道今日子小姐手上拿的热水瓶里「没有」记忆卡。若是这样,是不是热水瓶也无所谓吧!今日子小姐只要找个任何人作梦都想不到的地方说卡在里头就好。
  这是恶魔的证明少之又少的解答范例。
  想要证明这里「没有」,只要证明其他地方「有」就好了——而且也只有知道其他地方「有」的岐阜部小姐,才能不对热水瓶行注目礼。
  不仅如此。
  还会忍不住想要确认东西是否平安无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假设她最终目的是要把资料偷渡出去,万一记忆卡莫名其妙被丢进热水里,是人都会发疯的。
  所以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想看一下藏东西的地方——只有自己才知道藏有记忆卡的地方。
  「本来我一向把挖坑给犯人跳的手法视为禁忌——可是先触犯禁忌攻击我的人可是你喔!岐阜部小姐,不要怪我。」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检查抽屉里的东西。岐阜部小姐一动也不动,垂头丧气仿佛已放弃挣扎。她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自白。
  果真只花了一秒。
  正确地说,是吼了一声。
  掟上今日子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原本说好万一犯人发起疯来,就由我来制服他,但是照这个样子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除我以外的三个人似乎也慢慢地理解眼前的状况,但是尚未挣脱今日子小姐的河东狮吼所形成的束缚,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没有一个人打算站起来。
  「既然如此,大概是在这里面吧!我在失去记忆以前注意到的地方。」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从岐阜部小姐的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正是记忆卡——但那应该只是岐阜部小姐私人的记忆卡,而非笑井室长研究数据的备份资料。
  大家都检查过那张记忆卡了。
  这么说来,我还没向今日子小姐说明这一点。
  「今日子小姐,不是的,那不是我们要找的记忆卡……」
  我的话还没说完,今日子小姐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又一张的记忆卡。
  「说得也是呢!可能不是这张,可能是这张,可能是这张,也可能是这张。」
  每一张都是岐阜部小姐用过的记忆卡,但是内容应该都和备份的资料不同,还是在检查的时候有所遗漏了?
  「正所谓藏木于林,对吧?我也不晓得哪一张才是对的……」
  藏木于林。今日子小姐在失去记忆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果然是同一个人,思考模式才会如此一致。
  然而,这个假设当时就已遭到反驳……虽说她忘记了……不对,等一下!当时就连今日子小姐也明确地否定了这个假设不是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井室长终于提出疑问。刚才今日子小姐的河东狮吼,把他的愤恨都震掉了——或也可说是气焰已消。应该不会再大呼小叫虚张声势了……
  「我是说……」
  今日子小姐将几张记忆卡放在掌心里把玩着。
  「只要删除记忆卡里的备份资料,再覆写上别的资料,不就能瞒过众人的眼睛吗?」
  「啊……」
  百合根副室长发出了惊呼声,随即掩住自己的嘴巴。大概是这么单纯的诡计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就连我也有同样的心情,问题是……
  「可、可是,就算这样不会被发现,资料不是也消失了吗?岐阜部难道这样也无所谓吗?难道只是单纯想找室长麻烦……」
  誉田先生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问了今日子小姐一个单纯的问题。
  我也和(失去记忆以前的)今日子小姐讨论过动机是找笑井室长麻烦的可能性,但当时得到的结论是不太可能——更何况,如果她已把资料删除,就算今日子小姐扬言资料已经泡在热水里报销了,她也不需方寸大乱地想要确认资料的所在。今日子小姐说的话根本是前后矛盾——不过,就算今日子小姐说的话前后矛盾也不能怪她,谁叫她的记忆衔接不起来呢。
  问题在于犯人岐阜部小姐的言行举止没有一贯性这点——她既然会担心资料消失,就不可能已经删除资料。
  那么……
  「刚才为了直指问题核心,我讲得过于简单了,实际上的步骤应该要反过来。正确的步骤是先把其他资料写进记忆卡里,再把备份资料删掉,对吧?」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但是这跟刚才的说法有什么不同呢?就算顺序反过来,备份资料还是消失了不是吗?
  「……资料复原软体吗?」
  「没错。」
  今日子小姐笑着对笑井室长有气无力的回答表示赞同。
  「只要使用专用的软体,就能恢复已经删除的电子档,现在没有人不知道的,因为就连我也知道。但这其实是意料之外的盲点不是吗?乍看之下是空白的记忆卡,却原封不动地残留着资料的痕迹……之后只要别在那上头覆写,资料就不会完全消失。」
  因此,在删除备份资料以前,必须先写入伪装用的档案——其实倘若只覆写一次,原本的资料应该还能救回来,但是考虑到内容的重要性,还是不会冒这个险吧。
  换言之,岐阜部小姐借机从笑井室长的桌上摸走记忆卡,用自己的电脑依照上述步骤写入伪装用的档案,再把备份资料删掉。
  接下来只要把那张平凡无奇——奇怪的地方都已经处理掉的记忆卡带回家,用专用的软体将资料复原即可。不需忌惮任何人,尽管大方地带到任何地方,立体影像研究的备份资料终将能够复活。
  复活。
  简直就像是让死人从黄泉归来的大胆手法……若能成功的话,真的是既简单又聪明的手法。
  若能成功的话……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岐阜部小姐声音微弱地问今日子小姐。这也是在推理小说里犯人的标准台词,但又不能吿诉她「我其实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怀疑你」,因此名侦探只是无言地微笑以对。
  「你说,人会去看的,终究只是想看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只是我随便乱讲的,没什么意思。」今日子小姐不为所动地回道。
  「请你记取这次的教训,千万别再动想让我睡着的歪脑筋。我的记忆跟你所删除的电子档可不一样,一且消除就不可能再复原了。」

  12

  既然已经知道犯人是谁,动机是什么就无所谓了——或许这也是某些人的主张,但我可不这么想。在我认识的名侦探中,也有一口咬定「我只要解开谜团就好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人我没兴趣」的勇者,但是对于经常无缘无故受到怀疑的我而言,可不能认同世上有毫无理由的犯罪。
  看来岐阜部小姐果然是打算将窃取的资料卖给大企业——她似乎想要利用物量作战与企业间的权力斗争,好让笑井室长构思的立体影像技术能尽快进入实用阶段。
  她说她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岐阜部小姐和母亲一起生活,她母亲的身体还算健朗,但是其中一只眼睛据说将在几年内完全失明。人一旦丧失单眼的视力,就会失去远近感,抓不准距离。虽说相较于两眼失明,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这样,她就看不见立体影像研究的成果了。
  在研究室里进行的研究虽由笑井室长主导,但岐阜部小姐也有身为其中一名成员的骄傲——她希望能让亲爱的母亲在还看得见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
  因此她打算将这项资料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将这个研究实用化的更级研究所带出去,提供给规模更大的研究机构。至于要提供给哪个研究机构,她似乎还没决定。
  这种动机只是推托之词,真正的目的肯定是为了钱,或是她跟笑井室长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纠葛……真要穿凿附会的话,动机要多少有多少,但我决定相信岐阜部小姐的说法。
  不管是不是演戏,她的确为我说过话,这是我对她唯一能做到的回报。
  对于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她了。不过,毕竟是自己人干的好事,这次的事想必不会对外公布,而是私底下处理掉吧!岐阜部小姐本人当然不用说,上演这出闹剧的笑井研究室也会成为惩处对象,预算也会被删减吧。岐阜部小姐的行为反而让自己参与研究的立体影像技术离实用化愈来愈遥远,真是讽刺。
  不过,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预算一旦遭到删减,就不再有余裕雇用我这种没有专门知识的打杂小弟了,等于我又要失业了。
  而按照约定,今日子小姐的酬劳将由更级研究所支付一事,对我而言要说是些微的救赎,也的确是被救到了一些……
  「多谢惠顾。」
  今日子小姐对我这么说——说到「惠顾」,对她而言完全只是一个商用会话里的词汇。但对我来说,却是能让我切实感受到又承蒙今日子小姐悉心照顾的字眼。
  今日子小姐准时九点回家。
  完成一件工作,今日子小姐脸上挂着神清气爽的表情。顺带一提,岐阜部小姐用的果然是房间里的感冒药,而且不是放进杯子里,而是倒进了热水瓶里。也就是包括下药的岐阜部小姐在内,室内所有人都喝下了感冒药,只是似乎唯独对没有服药习惯的今日子小姐产生了立即性的效果。
  虽说情况特殊,但竟没有任何人察觉咖啡味道有异,也实在是太神不知鬼不觉了。而正因为在下药时打开过热水瓶,所以知道记忆卡不在热水瓶里,岐阜部小姐在关键时刻不是盯着热水瓶,而是望向抽屉这点也就说得通了。这应该是连今日子小姐也没料想到的,只能说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包括踩到今日子小姐的地雷在内,岐阜部小姐这为了彻底掩盖自己做的坏事而采取的下药行动,反而是自掘坟墓。
  岐阜部小姐果然是对今日子小姐的大名略有耳闻,听说在我接受调查的时候,誉田先生就是从她口中得知许多今日子小姐身为「名人」的事迹——岐阜部小姐会这样做,应该是打算借着把今日子小姐「忘却」的事迹分享给其他人,好让她难以特定下药迷昏自己的人吧!虽然这些是零碎小事,但我还是附注一下。
  「那么,隐馆先生,还祈望你再也不会遇上这种事。往后如果还有需要帮忙之时,请务必给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掟上今日子一个机会。」
  「好,我会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想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又得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提不起劲来向今日子小姐求助,所以下次遇到麻烦事时真的还会这么做吗?连我自己都相当怀疑。不不不,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也再不会被卷进这种麻烦里才是……
  或许是看穿了我口中的社交辞令和心中的百转千折,今日子小姐又开口。
  「我是认真的,还拜托你别忘了。而且,我也恐怕会有好一阵子忘不了隐馆先生呢。」
  说是在讨顾客欢心也似乎太过于献媚的这句话,却让我心里小鹿乱撞。
  然而她接着却一脸云淡风轻地用手指着自己肚脐附近说。
  「因为,我好像不小心用油性笔写上去了呢。」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瞬间感觉全身脱力,但想到虽说只能维持几天,不过在我的名字底下写着「信得过」的那些字迹将会留在今日子小姐肚皮上好一阵子的事实,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偷偷触犯了严格制定的规则般有种悖德感,某种意义上让我有些脸红心跳,甚至让我逾越礼貌,想说的话一时脱口而出。
  「好的,我一定会这么拜托你,绝对不会忘记的!届时一定会和今日子小姐联络,还请你多多指教!」
  「嗯,请别忘记喔!」听我这么说,今日子小姐顿时笑容满面,边说边撩起长裙的裙摆,优雅地朝我行个礼。
  「我才要请您多多关照,最好能带来更多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难题。」

  (初次见面啊,今日子小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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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话 我为你介绍,今日子小姐

  1

  「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假设你接到这样的电话,一定不会觉得是恐吓电话,而会当成恶作剧吧。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么荒谬的交易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一亿圆的价值可是一百万的一百倍,不管未来发生多么疯狂的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一百万也绝对不会变得比一亿圆来得有价值。每个人对金钱的观念都不一样,有人瞧不起一块钱,也有人会因为少了一块钱而哭;有人认为一百万是一笔大钱,也有人认为一百万只不过是零头——然而,无论是多么荒诞不经、异想天开的思考模式,也应该不会出现认为一百万比一亿圆还要有价值的奇葩。不按牌理出牌也要有个限度。再说,怎么可能有人为了取回一百万,不惜付出一亿圆的代价?
  然而「她」却无法把这通电话当成恶作剧电话,还想答应对方的要求,听话支付一亿圆的赎金。光是知道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任意支配一亿圆,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大惊奇了。再者,若是孩子遭到绑架还说得过去,居然会有人愿意无端接受这么不划算的交易,真是难以置信……所幸整件事在那荒唐无稽的交易完成前就已圆满解决,没有酿成大祸。但一想到这笔交易若是真的成立,那「百万事件」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潜藏在诡异到甚至有些荒谬的恐吓电话里的恶意,以及隐藏在案件背后讽刺的真相,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让我不寒而栗。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但唯有在这种时候,我还挺羡慕能完全忘记经手过的案件,而且永远不会再想起来的今日子小姐。

  2

  说老实话,接到绀藤先生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好也想和他联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正如预想般地被更级研究所炒鱿鱼,恰处于找不到下一份工作的困境……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我领到的资遣费——或许也包含了封口费——远超出我那短短的服务期间该领的额度,所以生活暂时还不用愁,但以我的宿命,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万一哪天……恐怕就是近期内又被卷入什么风波,又沦落到必须向侦探求救时,要是阮囊羞涩就惨了。虽然侦探中也有会人豪气干云地说:「我只要能解开充满魅力的谜团就行了,报酬于我如浮云。」但这种人多半在人格上具有非常重大的缺陷,光是与其打交道就筋疲力尽。像我这种只想过着平静生活的市井小民,还是倾向于委托能简单明了地用金钱交易,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是为经营者的侦探。
  因此为了在还有余力之时找到下一份工作,我想尽快找绀藤先生商量。由于是长年在一流出版社作创社服务的优秀编辑,绀藤先生的人脉非常广,过去也曾经为我介绍过好几份工作。
  绀藤先生原本是我在作创社打工时的上司——那是我们交情的起点。该说是我的宿命吗?编辑部内一如往常地发生一件不算小的案子,而我也一如往常地被当成嫌犯对待时,只有一个人不惜与公司对立也为我辩护,那就是绀藤先生。
  「如果只因为『可疑』这理由就怀疑隐馆的话,那同样也应该以『不可疑』作为理由来怀疑我。如果有什么话想跟隐馆说,请先来找身为上司的我。」
  在每个人都无凭无据怀疑我的情况下,绀藤先生却无凭无据相信我……当然,仅是多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并不能消除大家对我的怀疑,但是多亏有绀藤先生为我争取时间,我才能找来侦探为自己洗清冤屈。虽然我后来还是辞去了作创社的工作,而能够沉冤昭雪也都是侦探的功劳,但这一切都还是要感谢绀藤先生为我说话在先。
  然而,绀藤先生似乎对我被迫辞职一事感到非常自责,从此以后便对我照顾有加。因为动不动就被卷入风波的体质导致朋友实在不多的我,却也能有幸跟绀藤先生保持超越年龄与立场的对等交往。为了报答绀藤先生的相挺,我也必须早点过着脚踏实地的安定生活,但我目前……就是大家知道的这副德性。
  因为实在太丢脸,我还没脸吿诉他,但说不定绀藤先生已经从哪里得知我被更级研究所炒鱿鱼的事了,所以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吧。
  只是听绀藤先生从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似乎也不是要约我喝酒散心,不仅相约见面的地点是白天的咖啡厅,而且久违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我知道编辑的工作十分繁重,不过绀藤先生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无论多忙总是精力充沛。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出来。厄介,我今天是仗着我们之前的友情来让你取笑我的窝囊。」
  这是绀藤先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他平常就是这种有点像是在演话剧的调调,所以听他这么说,我倒是总之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可不能一笑置之。就我有限的记忆,绀藤先生从未拜托过我任何事。就连这一次,直到刚才我都还想着要请他帮我介绍工作。这样整个都颠倒过来了,在为他担心的同时,我也有点开心。
  「别这么说,绀藤先生,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不仅三番两次地帮助我,还像这样给予我回报你的机会。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要我的能力所及,一定义不容辞。」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到简直可以吿辞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真的伤透了脑筋,或者该说是摸不着头脑。所以厄介,我需要你的智慧。」
  「需要我的智慧?如果我的智慧派得上用场,要多少都随便你拿去。但我的智慧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或该说是经验吧。要说你不是普通人……你过去不是经历过许多奇妙的案件吗?」
  「嗯。这是我少数可以拿来说嘴的,虽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唯独今天,你可以大大地骄傲一番。请务必向我夸耀你的冒险奇遇记。因为现在我遇到的……我也不确定是否能称之为『案件』,总之是令我伤透脑筋的状况,应该跟你的体验有得拼。如果你曾遇过类似情况,还请务必吿诉我。」
  嗯……我点点头。
  我虽然打从心底想助绀藤先生一臂之力,但我也对于自己是否帮得上忙、凭我微薄的力量又是否可及之类的问题一直很在意。不过若只是要倾听与分享经验,我应该也能做得到。
  「我吿诉过你,我现在隶属于漫画杂志的编辑部吗?」
  「嗯,你吿诉过我。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只不过,「隶属」这两个字是过谦了,正确来说是「管理」二字才对!绀藤先生现在可是发行量占日本前几名的漫画杂志的总编辑。就连不怎么看漫画的我,也知道才三十多岁就爬上那个位置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
  「可是绀藤先生,如果是截稿日都过了但漫画家还不交稿之类的烦恼,我是帮不上忙的。抱歉我没在上班,生活跟时间是常是脱节的,而小时候的暑假作业也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写……只有这不是谁冤枉我。」
  「我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困扰,但那只是我们日常的业务。厄介,你知道里井有次这位漫画家吗?」
  「里井有次?名字好像听过。」
  说归说,其实没把握。绀藤先生或许是察觉了,于是开口向我说明。
  「里井老师是我们家杂志的招牌之一。也是所谓畅销漫画作家……不过与其说是我们家杂志的畅销漫画作家,目前推出一本单集漫画就能卖上百万册的漫画家,放眼现今业界也不过寥寥几人。」
  「这样吗?我倒是经常听到有书用『狂销百万册』做宣传啊。」
  「那是因为没人会特地用『没狂销百万册』来宣传呀!你会经常听到,就足见这种宣传词是多么的有效。」
  「是喔,原来如此。因为很稀奇反而经常看到——还真有道理。那或许听到作品名称,我就会想起来了。」
  话虽如此,我对绀藤先生举出的里井老师作品仍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真是缺乏社会常识——也难怪面试会一直被刷下来。
  「你只要记住里井老师是被誉为漫画界之宝的大师就行了。不过虽说是『老师』,里井老师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比你还小。」
  「欸……那么年轻就被誉为漫画界之宝,真是了不起。莫非那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漫画家都是天才喔!
  绀藤先生说得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都是实现了幼时梦想的人哪,没有人是因为向现实妥协,逼不得已才当漫画家的……这些人真的成为想成为的自己。像我,就连去参加求职面试的时候,也还没有心理准备要当个编辑。」
  「这倒是……这样的职业还意外地不多呢。」
  或许不能一概而论,但仔细想想,真能将「小学生梦想中的职业前十名」贯彻到底的机率,大概和被雷劈中一样低吧。话说回来,我连小学生不想做的职业都做不久。
  「就『不知挫折为何物』这点来看,漫画家倒都是一些怪人……因为在实现梦想之后才遇到的挫折,实在没什么帮助。而拉近他们与世俗常识的距离,就是我们身为编辑的工作。这次想要找你商量的,就是上述业务的一环……事情要从里井老师遭窃开始说起。」
  「遭窃?有东西被偷了吗?」
  「我说句话,但请你不要认为是对我们友情的侮辱……厄介,我接下来要同你商量的事,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毕竟漫画家卖的是名气,所以要尽量避免丑闻。」
  「这我当然明白。说得也是,知名漫画家遭小偷的事,可能会登上新闻版面。」
  虽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作家想必也不希望因为作品以外的事引起世人的关注吧!
  「所以什么被偷了?完成的原稿吗?还是记录灵感的笔记本……」我将情报与过去体验过,或该说是被卷入的无数案件比对,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被偷走的是钱。」
  绀藤先生的回答还真普通。而我居然感到失望,显然是天生爱看热闹的天性作祟,才会对于丑闻有过度期待,我应该好好地反省,但钱被偷有什么好奇怪的?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根本轮不到我给意见。
  「前两天才发生的事……里井老师被偷走了一百万圆。」
  「一百万圆。嗯。」
  当然这是笔大钱,但是因为刚刚才听了百万册这种数字,感觉似乎有些麻庳,没给吓到,只单纯点了点头。为了弥补失态,我接着追问。
  「不是一百万左右,而是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万吗?但无论是不是整数,都不该是放在家里的数目吧。」
  「遭小偷的不是住家,而是工作室。好像是藏在工作室冰箱里的一百万被偷走了。」
  「冰箱……怎么偏偏把钱藏在最容易被小偷发现的地方呢。」
  据说冰箱是闯空门的小偷最先搜括的地方——我以为这已经是常识了。原来如此,漫画家的确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真要把钱存在家里的话,藏在衣橱里还比较不容易发现吧。要说自做自受是有点过火,但是把上百万的大笔现金这样乱放,实在是太随便了。
  「是呀!关于这点,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幸好没有其他东西被偷,但是厄介,如果事情只有这样,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了。」
  「也就是说,事情还有后续?」
  「与其说是后续,还不如说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说老实话,一百万对里井老师来说只是收入误差容许范围。若只是被偷走一百万,甚至不会报警吧!因为要是警方来现场搜证,导致暂时不能使用工作室的话,损失更大。」
  「……漫画家都这么有钱吗?」
  「一旦走红,可不是有钱就能形容的。」
  「那万一不红呢?」
  「那也不是没钱就能形容的。言归正传,在里井老师发现遭小偷之前,先接到了一通电话——而且是直接打到手机的。电话内容则是这样:『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3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听错了。又或者是,在刚刚的谈话里我愚蠢到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不好意思,绀藤先生,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用不着再说一次,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事实就是打电话的人向里井老师勒索一亿圆,用来赎回被偷走的一百万。也就是说,这不是窃盗案,而是恐吓勒赎案……怎么样?很不可思议吧?」
  不可思议。而且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方面是因为金额太大了,害我完全没概念。用我个人的规格来换算,大概是有人要我用万圆钞跟他交换百圆硬币吧!这种交易怎么可能成立?
  「这么一来,比起被偷走一百万本身,反而是打这通莫名恐吓电话的人,曾经入侵工作室这件事更令人毛骨悚然。当然,这是在假设小偷和绑匪是同一人的前提下……」
  站在接受谘询者的立场,我试着提供最合理的可能性,学侦探在推理。而也不能排除是知道一百万遭窃的人,故意打这种恶作剧电话来捣乱的可能性……不过,倘若里井老师本人在接到电话以前都没发现钱被偷,这可能性就有点站不住脚。
  「绀藤先生,我可以理解不能使用工作室的确很伤脑筋,但还是报警吧!说不定是跟踪狂干的好事……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介绍信得过的警察给你。」
  这总被怀疑的经历,也让我因此结识了很多组织内部的人。虽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把我当成嫌犯看待的人,称不上有好交情……但也并非完全没人愿意听我说话。
  「不,感谢你的好意,厄介。但我还是不能报警,因为那通恐吓电话还有下文。『请把一亿圆汇到我说的帐户里,等我确认入帐以后,就会把寄放在我这里的一百万寄回去给你』——还有『要是你敢报警,就请做好再也找不回这一百万的心理准备』。」
  「……?这只不过是绑匪惯用的说词罢了……难不成你们因为这样就不敢报警?」
  「没错。你还挺机伶的嘛!厄介。」
  「你就别消遣我了,绀藤先生。这么一来就像是屈服于犯人的淫威……或说是更像接受了这荒谬的胁迫啊。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要付一亿圆,去把一百万赎回来吧?」
  「你猜对了。但这不是我说的,是里井老师说的。」
  绀藤先生露出迫于无奈的表情。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也无法接受。
  「当然我也阻止过了,可是老师抵死不从,坚持要付,还说只要能把被偷走的一百万拿回来,要付一亿圆还是两亿圆都无所谓,讲也讲不听。还好恐吓电话是傍晚打来的,已经过了银行的营业时间。否则,只怕里井老师已经冲去银行汇款了。」
  「啊……就像遇到诈骗的被害者那样……」
  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也不像在开玩笑。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用「漫画家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来带过了——这不是不可思议,而是不可理喻。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要等到下星期才能汇款。不过一旦到了星期一,我就再也无法阻止老师了——谁来阻止都没用,里井老师铁定会去把一亿圆汇出去的!」
  「那个户头大概是人头帐户吧……虽然以下这个庸俗的问题将完全暴露出我的见识浅薄,但绀藤先生,一亿圆对一个畅销漫画家而言,算是一笔小数目吗?」
  「如过是销量突破百万册的漫画家,这的确并非拿不出的金额。尤其是里井老师作品,动画化电玩化的做得很大。所以在各个银行里都有存款金额相当惊人的户头。但不管再怎么说,世上应该没人会觉得一亿圆是一笔小钱吧!也就是说被偷走的,是里井老师不惜支付这么庞大的金额也要拿回来的一百万。或许,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内情。会让一百万的重要性高过一亿圆的内情……如果是宝石或画作还有点道理,因为宝石和画作具有物以稀为贵的价值,对于持有者而言,价值的确可能高于售价。市场价值不见得就是持有者心中的价值——也有人会花一亿圆去买个一百万的戒指吧!或许那枚戒指接着又以超过两亿圆的价格被转卖掉。也可能是父母的遗物、情人送的礼物这种感情价值的例子。
  然而,一百万的钞票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还是一百万的钞票不是吗……不管在什么样的价值观下,无论由哪个文化圈的人来看,都只是一亿的百分之一而已。这不是经济学问题,而是算数的问题。
  「里井老师本人怎么说?」
  「我当然也问过了,但老师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老实吿诉我。理由说是说了,但是每次给的答案都不一样,而且听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就算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要一句『自己赚的钱想怎么用是我的自由』我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搞得我像是在责怪被害者,要弄哭了我也很麻烦。」
  「弄、弄哭?」
  又不是小孩子了……但绀藤先生的表情很正经。要说没有经历过挫折就实现梦想的天才都有些稚气未脱或许也是真理,并非夸大其词。
  「所以为了摆脱这个困境,我才想问你,厄介。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产生愿意用一亿圆来换回一百万的心态呢?在你过去深陷风暴的经验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对我恩重如山的绀藤先生难得有事情拜托我,我却只能忘恩负义地给他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我没有这样的经验。虽说我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但是倒也还没被人冤枉过在「绑架」一百万之后,还要求一亿圆赎金这种乱七八糟的罪名。
  「这样啊……也是,毕竟这是里井老师个人的问题,大概只有里井老师本人才知道吧。天才的想法是难以理解的。不好意思啊!厄介,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请千万不要向我道歉,绀藤先生,这样只会让我无地自容……不过,这么说来,除了里井老师以外,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内情不是吗?」
  「谁?厄介,我不知你在说谁。」
  「那就是绑匪——打恐吓电话来的人啊!犯人显然知道个中内情,才会把一百万从里井老师的工作室偷走,然后要求一亿圆的赎金,而且确信这是合理的代价。」
  换个角度想,或许能从这个方向把犯人揪出来,可是里井老师似乎没有想要揪出犯人的欲望。里井老师的目的只想把遭窃的一百万拿回来,并且说要付一亿圆还是两亿圆都无所谓。
  「如果里井老师认为无所谓,要从编辑部的预算里挤出一两亿也不是问题,因此害里井老师的工作延宕才是编辑部,乃至整个漫画业界的损失……只要当成是必要的支出,还是十分合算的。」
  把一亿圆当成必要支出也太阔气了。天才就可以得到这么好的礼遇吗?欠缺正当性的嫉妒油然而生。犯人应该不会提供收据,所以要把这笔交易列为必要支出将会有实际上的难度吧。不过既然绀藤先生都这么说了,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是个将各种「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狠角色。
  「可是绀藤先生,你是以付钱就能平安拿回遭窃的一百万为前提吧?」
  「是啊。然而明明付了一亿圆,却还是拿不回一百万——才是现在想像得到的结局里,最有可能成真的未来。」
  「没错……简直是一头牛被剥两次皮。毕竟犯人没有理由乖乖遵守约定把一百万寄回来,如果是那么讲诚信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犯罪了——不仅如此,最糟糕的情况是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下次可能就不只一亿圆,可能会被无止境地榨干……」
  「当然,自己工作赚来的钱要怎么花的确是里井老师的自由。只是站在编辑的立场,实在不乐见小小年纪的读者们用来买漫画的零用钱就这么流向犯人的口袋里。」
  「绀藤先生。」
  「怎么了?厄介。看你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好主意。该不会是想起什么跟用一亿圆交换一百万很类似的案件了?」
  「不是,我已经把记忆翻来覆去翻个遍了,就是没经历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是想起,而是想到一件事,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光是这样听我诉苦,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厄介,你还能为这个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我做些什么呢?」
  「你要是走投无路的话,像我这种人早就切腹自杀了。先别说这个,你刚才提到那卑鄙的犯人是警吿『不准报警』吧?那么绀藤先生,请让我——」
  我接着说。
  「——让我找侦探来帮忙。」

  4

  凭良心讲,听完绀藤先生的烦恼,关于这件让听者无不感到困惑的事,我其实不想麻烦今日子小姐。不是因为案情太过于匪夷所思,而是因为直接委托人是绀藤先生——这才是我不想找今日子小姐最大的理由。就以我身为同性,也不禁对绀藤先生温文尔雅、高尚又泰然自若的言行举止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他还是个在品格上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人,看在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家伙眼中,他的存在耀眼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别开眼睛。无论外表还是内在,他都是从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好男人」。就连这次的事,也感受得到他是打从内心担心那位漫画家才来找我商量的,而不是为了钱。就算各位看倌认为我是个心胸狭窄的家伙也无所谓。我必须承认,我的确不想把条件这么好的单身男士介绍给今日子小姐。
  不过仔细想想,我其实是杞人忧天、想太多了——因为不管遇到条件再好的单身汉,今日子小姐一觉醒来就会忘了这名充满魅力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工作上的事,到了第二天,前一天的记忆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无以为继。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无论是美好的邂逅、命中注定的良缘、或者是奇迹般的偶然,总之到了明天就会皆化为虚无——就像她完全不记得过去已经「见过」无数次的我一样,不管对他的印象再好,一到明天,今日子小姐就会忘记绀藤先生,而且再也想不起来。
  所以现在不是为这种小事嫉妒的时候。
  必须在银行开始上班的星期一以前搞定,再加上为了避免丑闻,必须尽可能私下解决。基于这两点,我只能从一长串的侦探名单里指定解决案子最快的侦探——今日子小姐。
  同时也是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
  如此这般,我决定明天——星期天的下午去拜访漫画家里井有次工作的地方,当然,绀藤先生也一起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幸见到漫画家,出人意料的是,里井老师是位女性。画少年漫画的女性故意取男生的名字好像是常有的事,可能是因为很多读者会因为作者是女性而心存成见吧!
  「画少女漫画的男性漫画家会被看得更扁喔。而里井老师一直对外宣称是男性作家,所以这件事也请务必保密。也要提醒那位侦探——她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别担心,她可是忘却侦探。」
  我说完向里井老师问好。在没想到她是女生的意外推波助澜下,看起来就是个娇小可人,长相甜美的女性——与其说是「女性」,她更像个女孩。素色的T裇搭配拼接的棉裙,无从分辨是工作服还是家居服。听说才刚满二十岁,说是十几岁的学生也没人会起疑。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能随意调度以亿为单位金钱的人。
  她似乎也不认为我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会是个可靠的男人,既不回礼,还用狐疑的眼神瞪着我。我很想说自己早已习惯这种视线,但这是不可能习惯的。为了回避她的视线,我挤出几句恭维话。
  「好、好干净的工作室啊!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漫画家的工作室会更乱些。」
  实际上也不是恭维,这个房间确实很干净——里井老师将高级公寓的一户作为工作室,摆满了高性能的电脑,与其说是漫画家工作的地方,更像是科技业的办公室。
  大家都说以前的漫画家是很容易踏出第一步的行业,既不用前期投资,只要有纸和墨水就可以工作了,可是现在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制作上需要很多设备……所以要是红不起来,可是会背上一屁股债的。就像绀藤先生说的那样:「不是没钱就可以形容的。」
  「里井老师都是提供电子档呢!我也乐得轻松。助手们今天都上哪儿去了?」
  「我让他们放假了,反正现在也没心思画图。」里井老师小声又简短地回答绀藤先生的问题。
  漫画家竟直言不讳说现在没心思画图,身为总编辑的绀藤先生心里铁定是难以忍受。但不愧是绀藤先生,只说了一句:「这样啊?那得赶快解决才行呢!」编辑和漫画家的关系可能有成千上万种,而绀藤先生和里井老师的对话就像是气定神闲的父亲和青春期的女儿。
  青春期的女儿叨念数落着父亲。
  「我说了……明天一早就去银行。我明明只是请你陪我一起去,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别担心,这位隐馆先生原本也是作创社的员工,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之一,所以不用担心他会走漏风声。」
  「唉……可是还找来什么名侦探,又不是在画漫画。」
  被漫画家这么说,真让名侦探的立场颇为难。就在我们谈这些的时候,今日子小姐出现了。我原本有点担心这里不好找,但是她果然按照约定时间分秒不差地出现了。
  剪裁好看的单色洋装,腰间系着细皮带,上半身围着一条红色的丝巾。上次意外得知她的打扮从不露出肌肤的理由——今天大概也在皮肤上画有这个工作室的地图和约好的时间吧!
  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满头白发似乎把绀藤先生和里井老师吓得目瞪口呆——这种反应我们已经见多了。咦?可是我昨天应该已经吿诉过绀藤先生今日子小姐的发色了呀?可能听到和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吧!
  「初次见面,我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
  今日子小姐自我介绍,深深地低下头去,但低得过分,简直变成了前弯运动。
  「啊……你好。我是作创社的绀藤文房。这次要请你多帮忙了。」
  绀藤先生连忙站起来,掏出名片——怎么说,有点不像平常的他,总是从容不迫,言行举止没有一丝破绽的绀藤先生,似乎有些慌张无措。就算是
  被今日子小姐的白发吓到,他也不是个会奇异的第一印象左右的人才是。
  「我是里井有次,请多指教。」
  反倒是没有名片,但仍以沉稳眼神示意的里井老师看来比较冷静。话说回来,里井老师也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对于侦探这类,日常生活中不太会有机会接触到的人种充满兴趣,态度和面对我的时候明显不同——该说真不愧是漫画家吗?即使被卷入怪事的漩涡中,依旧不减损这方面的好奇心。
  今日子小姐与他们打完招呼,转过头来看我。我一下子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看我,随即反应过来。今日子小姐是在等我自我介绍——是的,对于今日子小姐而言,我跟绀藤先生、里井老师一样,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不管见面过几次,都是初次见面。
  「我、我是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你的隐馆厄介,至今已经受到好几次今日子小姐的照顾……」
  「哦,是这样啊。」
  今日子小姐不以为意地说。「已经受到好几次今日子小姐的照顾」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的确,听到这种话,今日子小姐顶多只能回我一个制式的笑容。虽说我总是因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过错备受责难,但让今日子小姐因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恩惠受到感激,也只是徒增当事人的困扰。
  「那么由于时间不多,请容我赶快切入正题。可以吿诉我详细的前因后果吗?」
  今日子小姐对于在更级研究所一别之后与我的再会,理所当然是一点感动也没有,迅速地就进入了侦探活动的模式。虽然觉得有点寂寞,但也只能吿诉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
  算了,至少这次我不再是嫌犯,可以用比较平静的心情与今日子小姐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光是这样我就该知足了。但说是知足,这份幸福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见我真是胸无大志的男人。
  「那个……」
  就在所有人皆已落座的同时,里井老师怯生生地开口了。
  「虽然绀藤先生自顾自地把事情闹大,呃……侦探小姐,我并不想抓到犯人,我只是……只是想把被偷走的东西拿回来……」
  提到畅销作家,固然一时难以摆脱任性、蛮横的偏见,但是打算屈服于这么莫名其妙的胁迫,让我对里井老师的人格也有些存疑,不过从她对今日子小姐还相当有礼貌的态度来看,她或许比我还融入这个社会。看来她刚才之所以会对我像是视而不见,主要可能还是我做人太失败。
  「别担心,我会遵照委托人的意思去做。既然只要把被偷走的东西拿回来,那我就在今天之内帮你拿回来。」
  当然,今日子小姐可没忘记在这句自信满满的台词后面再补上一句。
  「然后明天就忘得一干二净。」

  5

  不管案件的内容再怎么前所未有、异想天开,故事本身倒是不怎么曲折离奇,所以一下子就讲完了。当绀藤先生把跟我讲过的话重述一次的时候,今日子小姐也没特地说什么,贯彻聆听,顶多不时点头附和一下。我还暗自期待里井老师会不会解释得更详细一点,但她只是一脸不悦地在绀藤先生的讲述过程中,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仿佛是在暗示希望快点结束——虽然那股无言的压力,对于今日子小姐而言是毫无效用的。
  她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我行我素的人。
  「原来如此,我心里大概有个底了。」
  今日子小姐一脸平静地听完「拿一亿圆来交换一百万」这个破天荒的要求,微微一笑。虽说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事先吿诉过她了,但她的反应还是令人难以理解。
  「里井小姐。」
  冷不防,今日子小姐突然开口对始终保持沉默的里井老师说。里井老师摆出充满戒心的防御架势,反问:「什么事?」
  「当我接下隐馆先生的委托,便拜读了已经发行的十二本单行本,内容实在非常有趣,令人不忍释卷。尤其是阿布雷希特死掉那一幕,让我不得不边哭边看。在如此动人的战争背后,眼见历史谜团抽丝剥茧地逐渐揭晓,更使我读着读着不禁肃然起敬。」
  「啊……好、好说,这样吗?谢谢你……能得到侦探小姐如此的赞赏,是我的荣幸……」
  里井老师尴尬地回答。无论她的心墙筑得再高,在面对读者的时候也无法一直摆出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态度吧。我猜今日子小姐就是算准这点有备而来的。问题是,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担任所长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只接受当天的预约,我委托她也是今天早上的事,距离现在根本没隔多久,她居然已经看完了十二册单行本才来,真是骇人的敬业态度。哪像我,昨天就已经介入这件事了,到现在却连碰都还没碰过里井老师的作品……
  「原来现在的少年漫画,设定和伏笔竟然都变得这么复杂啊,要看懂还真不容易。虽说这就是魅力所在,但还真让我深感自己不识泰山。我这么说或许很失礼,那样复杂的架构,真亏老师不会搞错呢!」
  「因、因为我是作者嘛……要是连我都搞错的话怎么行。」
  里井老师有点害羞地笑着说。正当我还在思考今日子小姐所知的「少年漫画」究竟是哪个年代的哪些作品时,又见她笑容可掬地问里井老师。
  「要是我的话,一定马上就忘记了呢。老师有像是记录灵感用的笔记本或设定集之类的资料吗?」
  「有、有是有……但是可不能给你看喔。」
  里井老师先发制人对充满好奇心的今日子小姐说。不过,就算是场面话,今日子小姐也问得太多了,可能会让里井老师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心又再度升高。但或许今日子小姐只是因为必须厘清里井老师愿意为一百万付一亿圆的原因,所以才这样东问西问试图找出个头绪吧……
  「呵呵!我才不会提出那么厚脸皮的要求呢——话说回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编辑在场,莫非绀藤先生就是里井老师的责任编辑吗?」
  「是的,没错。她从出道就一直由我负责。虽说我也觉得是时候让年轻人接手了……但毕竟是里村老师是我们杂志重要的作家,所以接任的部下也必须精心挑选过才行。」
  虽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不过说来在作创社里,由总编辑直接对漫画家的确算是特例也说不定。就算因为是畅销作家,但这样的特别待遇对其他的作家也无法交代吧!刚到工作室的时候,今日子小姐看我的表情(即使是初次见面)之所以跟平常不太一样,或许就是因为她以为我才是里井老师的责任编辑吧……不过,我不认为这跟这次的案件什么关系就是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
  闲话家常(?)吿一段落后,今日子小姐这么说。
  「请让我整理一下。我会遵守约定,尽全力解决这件事。只不过,怎样才算解决呢?」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问这种连三岁小孩也知道的问题呢——但是仔细想想,这里的确是个模糊地带,绀藤先生和里井老师就是在这点僵持不下……所以就今日子小姐的立场,必须搞清楚这点,才能进入主题。
  里井老师基于只有自己知道的原因,就算要花上两亿圆,也要拿回那一百万。至于绀藤先生,能的话应该也会想知道个中缘由吧?而且说不定甚至希望让胆敢恐吓宝贝作家的可恶犯人,接受法律制裁。
  「侦探小姐,如果付了钱就能拿回被偷走的一百万,我认为付钱就好。至于犯人是谁什么的,根本没关系。」
  果不其然,这便是里井老师的答案。
  「的确,若不仰仗警方的鉴识能力,可能并不容易特定犯人身分。或许是考量需要进出工作室的人多,我整个看下来,这里的防盗保全措施显然不算是完备。」
  今日子小姐似乎是在刚才听绀藤先生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同时观察这里的保全——不,听她这么说,应该是连这栋公寓的外面也调查过了吧!真是无懈可击,或说是风驰电掣的可怕工作能力。
  「只不过,就算付了一亿圆,也不见得就能拿回那一百万。食髓知味的犯人可能会提出更多的要求……绀藤先生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怎么想呢?里井小姐。」
  「……到时候再说。侦探小姐,我更担心刺激到犯人,害他把那一百万花掉。就连现在也好担心。明明犯人交代不准报警,结果居然找了侦探来……根本是钻文字漏洞……强词夺理嘛。」
  「有可能。对了,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你觉得那通恐吓电话里的声音很耳熟吗?」
  被里井老师平静地责难擅自找来侦探这件事,让提议人的我和绀藤先生感到如坐针毡,然而今日子小姐仍不为所动地又换了个话题。就连里井老师也被她那所向无敌的态度打败,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不,那声音我从没听过,也没有显示号码……我不知道犯人是谁。」
  「可以请问你接到电话的正确时间吗?」
  「呃……大概是星期五的傍晚……」
  「不好意思,可否让我看通话纪录吗?因为人类记忆实在太不可靠。」
  「……」
  或许是不满自己的记忆力受到质疑,里井老师看来不太高兴,但似乎也不好向每天记忆都会被重置的忘却侦探针提出反驳,于是嘟着嘴拿出手机,
  交给今日子小姐——她的手机是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我有点担心没有最新知识的今日子小姐不会操作,然而她的适应力果然不凡,随即操作起触碰式面板。但这或许表示时下智慧型手机的操作直觉性极高。里井老师似乎没有设密码,今日子小姐很快地就找到了通话记录。通话记录内容几乎都是「绀藤先生」,只有一件「未显示号码」来电显示,时间则是前天——星期五的傍晚六点十五分。
  看到那笔来电纪录,今日子小姐似乎确定了什么,微微一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是我失态了。」
  今日子小姐把手机还给里井老师。
  「那么,委托内容就决定是『取回被偷走的一百万』,好吗?所需经费是一亿圆以内,我会尽可能把它压低一些。」
  「十亿圆也无所谓。」
  里井老师说出一个吓死人的天文数字。就连绀藤先生出声斥责她:「说这什么傻话!」里井老师虽然被他这一声吓得缩成一团,但却仍叛逆地瞪着绀藤先生——真的很像父女吵架。然而不管行为再怎么幼稚,里井老师已经超过二十岁,实在不是能作为绀藤先生女儿看待的年纪……
  绀藤先生转身面向今日子小姐。
  「这笔费用将由编辑部支付,只要能解决问题,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我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作创社毕竟也是一家公司,还请不要开出太过于不切实际的天文数字。」
  「请不用担心。我之所以说一亿圆,只是为了要表达雇用我可以降低被害的金额,实际上应该不用花到这么多。不过,必要支出和要付给我这个侦探的酬劳是分开算的……可以换个地方讨论一下酬劳的问题吗?」
  「?」
  绀藤先生表示不解,我也有同样的疑惑。支出经费和酬劳分开来计算,这点可以理解,可是有必要特地换个地方谈吗?或许是今日子小姐考量这笔钱既然是作创社要付,交涉酬劳时就不必让里井老师参与吧。
  里井老师虽然坚持既然是自己赚的钱,要怎么花是她的自由,但换作是为了自己要花到公司的钱,在心理上可能会造成很大的负担。虽然要硬是说「以宏观的角度,公司的钱也是靠贩卖我的作品产生的收益」也是可以通,但毕竟里井老师并非那般老奸巨猾。
  「我明白了,掟上小姐。既然如此……走吧。厄介。」
  在绀藤先生的催促下,我也站了起来。话说回来,我只是顺势陪同至今,其实只是个局外人,这次连嫌犯也称不上,原本在把今日子小姐介绍给他们以后就可以回家……我此时应该趁机吿辞才是吧。可是,我实在很难有机会在自己不是当事人的情况下见到今日子小姐,不自觉地就一直待了下去——顺着绀藤先生的安排走。说来绀藤先生该不会是因为察觉到我的心意,所以才故意邀我列席吧?
  「请……请等一下,侦探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里井老师却拦住了正要离开工作室的今日子小姐。里井老师不是一直把今日子小姐当成把事情闹大的扫把星吗?还想跟她说什么?
  「你……你不问我吗?不问我为什么会为了拿回一百万,宁可支付那么一大笔天文数字的理由吗?」
  「咦?哦……那个不用问。」
  今日子小姐停下脚步,不带一丝情绪地回答。说得也是,对于一天就是一生,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的今日子小姐而言,问这种想也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只是徒劳,已经知道只是白搭就不需浪费时间——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实际上今日子小姐之所以不这么问里井老师的原因,却是迥然不同。
  「对我而言,理由早就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了。是啊,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觉得那一百万具有一亿圆以上的价值。所以我不会搞砸的,就放心交给我这个侦探吧!」

  6

  总之,看到里井老师也认为付一亿圆来换回一百万是个不合常理的交易之后,我和绀藤先生都松了一口气,反而是对今日子小姐完全站在她那边的发言跌破眼镜。
  然而,也不便当场追究今日子小姐的用意,我们留下里井老师,离开她的工作室到作创社总公司的会议室继续谈话。由于是星期天,公司里没什么人。先不管公司办公室这场地适不适合用来解谜,但至少不需要赶人,算是还适合用来密谈。
  「绀藤先生经常那样教训里井老师吗?」
  才刚就座,今日子小姐就问了这个问题——绀藤先生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仍说了句「让你目睹如此难堪真是不好意思」试图解释。
  「我还放不下看着她出道的那份自负……实在糟糕。其实是我不该把她这样的畅销漫画作家,到现在还一直当成新人对待。」
  「以下只是我的猜想,绀藤先生是否也曾严厉地教训过里井老师把现金藏在冰箱里的事?」
  「啊?嗯……因为她实在太不小心了……就算不是身为她的责编,看到也应该会教训她。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
  今日子小姐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只是啜饮着眼前的咖啡——她是否要等到钱的事讲清楚了,才要发表具体的推理呢?绀藤先生似乎也是这么推测,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那么,掟上小姐,关于酬劳的问题……当然,是我们请你来协助解决如此奇怪的案件,所以我也打算支付你比隐馆先生吿诉我的行情要再高一点的酬劳。只是,如同我刚才所说,若是价位太超出常理……」
  「咦?嗯,你误会了,提出酬劳的事只是为了离开那个工作室的借口,所以只要照正常给我费用就好。不瞒你说,反倒是解决这样谜底简单且显而易见的案子,真的可以收钱吗……我现在正和自己的良心对抗呢。」
  今日子小姐打断绀藤先生说的这些话。让我张口结舌——开什么玩笑。如果这么奇怪的案件是「简单且显而易见」的话,那我希望今日子小姐可以把截至目前我付给她的委托费用分毫不差地退还给我。
  「我不记得收过你的钱,所以绝对不会还你。」
  被直接拒绝了。从她那温吞的外表很难想像,今日子小姐对钱财意外地锱铢必较。这样的今日子小姐居然说出「真的可以收钱吗」这种话……这件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呢?
  「既、既然如此,就让作创社照正常支付你费用吧……那么,很抱歉这样催你,能否快点吿诉我,打算怎么拿回里井老师的一百万吗?」
  绀藤先生用确实带了些催促的语调说。但在那之前,我反而比较想知道今日子小姐为何要掰一个借口「离开那个工作室」,难道里井老师在场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好的,且听我娓娓道来。里井小姐虽然说不想追究犯人是谁,然而在就算付了一亿圆,也无法保证能拿回那一百万的情况下,要拿回那一百万,最快的方法还是先特定犯人的身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在不报警的情况下,要揪出犯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不是掟上小姐你自己说的吗?还是那句话也是另有用意?」
  「那时候我真的是认为要揪出犯人不太容易……但现在或许也成了另有用意吧。毕竟我的确不想让里井小姐听见关于揪出犯人的推理,甚至还刻意要换个地方谈。」
  不用我多问,今日子小姐已经回答我的疑问——也或许是她察觉我内心的好奇。不愧是名侦探,果然擅长观察人心的幽微变化,真让我佩服。然而今日子小姐接下来的发言却一点也不近人情。
  「我认为那偷走那一百万的犯人,也是打恐吓电话给她的犯人,恐怕就是受雇于里井小姐的某个助手,请从资历最久的人依序调查,清查每个人在星期五傍晚六点十五分的手机通话纪录……即使已经把纪录删掉了,应该也不会特地制造那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吧!」
  「……你怀疑是助手干的?『请依序调查』在我听来,就像是要我依序怀疑每个人似的。」
  听了今日子小姐没有前言后语,甚至有些冒昧的「不想让里井小姐听见的推理」,绀藤先生有些惊讶地提出抗议,火气很明显地上来了。
  「我请你来并不是要你做出这种推理的……居然要我怀疑自己人。有什么事马上就怀疑到自己人头上,这跟怀疑隐馆老弟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欸?」
  今日子小姐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对了,「今天的今日子小姐」还不晓得我是很容易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侦探,不会根据那样肤浅的推理去怀疑别人——之所以会怀疑助手,当然有足以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要让我同意你的这种推论,我想是不可能的。」
  绀藤先生的态度依然强势。不过因为在里井老师身边工作的助手,大多都是透过绀藤先生介绍来的,难怪他会这么说。提到这,就连我也无法站在今日子小姐那边——的确,在缺乏由外部侵入的明显痕迹下,怀疑同一职场的人是极其自然的推理,但除非罪证确凿,还是不应该随便怀疑别人吧。
  「况且,如果犯人真的是某个助手,从恐吓电话的声音不就早知道是谁了吗?」
  「是,那也是线索之一……我也没有断定百分之百就是助手干的。但是为了顺利取回被偷走的一百万,能的话我是希望在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以前,就让整件事和解落幕……」
  今日子小姐像是要缓和绀藤先生的盛气般地说道。或许是判断不宜激怒委托人吧。接着她又补了一段话。
  「所以我才会把里井小姐支开。总而言之,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倘若你听完还是不能接受的话,我再任凭你处置。」
  假设助手真的是犯人,那这的确是不能让里井老师听见的推理——只要在找到证据、把事情闹上台面以前处理好,或许就能在不用让里井老师知道谁是犯人的情况下,让对方把那一百万还来。只要吿诉犯人,把那一百万吐出来就不会将他扭送法办……这个交易十之八九会成立吧!
  「……那我就姑且听你怎么说。」
  绀藤先生这么说,是为了顾全我这个既是朋友、又是介绍人的面子呢?还是对于今日子小姐的自信另有想法?
  「当然,你不会只揭晓犯人是某个助手,也会说明里井老师为什么会甘愿用一亿圆去换回一百万对吧?」
  「没错,因为这两点是息息相关的……」
  今日子小姐正式开始解谜。即将揭晓看在我和绀藤先生眼中不可思议到极点,但是照今日子小姐的说法却是简单且显而易见的谜底。

  7

  「当在电话里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我也觉得非常困惑,因为我完全无法理解里井小姐想用一亿圆交换一百万的动机。因此,我边看里井小姐的作品,边思考什么样的动机会让人愿意为一百万支付一亿圆。」
  由于今日子小姐雄辩滔滔或许有些难察觉,但是试着想像当时的状况,这侦探居然是边看漫画边推理——安乐椅侦探也没有这种的吧。当然,这因为今日子小姐可以运用的时间很有限,也是不得已。
  「一百万再怎么数还是一百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一亿圆——一般我们都会这么想,但是如果那一百万是『特别』的一百万呢?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而且从小偷完全不碰那些昂贵的电脑,却仅仅偷走一百万这点看来,更该假定那叠一百万应该是具备特别意义。在看漫画第二集的时候我想到,或许那是一叠与犯罪有关的钞票。比方说,其实是以前发生的银行抢案之中遗失的部分巨款……也就是说,倘若那一百万流出市面,犯人过去所犯下的罪行,可能就会被警方顺藤摸瓜地揪出来之类的。」
  「你、你是说里井老师是抢银行集团的成员吗!?」
  「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今日子小姐安抚着脸色大变,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绀藤先生。
  「当然,这种假设实在是太荒谬了,所以我马上就舍弃这种想法。毕竟没有人会把这么危险的证据藏在工作室的冰箱里,而且万一真是犯罪证据,她应该也不会找绀藤先生商量。」
  「可以不要打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比方吗?掟上小姐。请别忘了我现在身为里井老师的责任编辑,不,身为一个男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没问题,我对自己的记性很有信心——一天以内的话。而且,刚才的比喻虽然荒谬,却指出了两条线索,所以我不得不打这个比方。话说回来,二位有什么看法呢?请说出来做个参考。对于一百万等值一亿圆的情况,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或者是心里其实已经有什么假设了?」
  「……老师本人是说,那是充满回忆的一百万,或许是她成为漫画家,第一次领到的版税之类的……」
  「我在看完第三集的时候,也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但你相信这种说法吗?」今日子小姐反诘绀藤先生的回答。绀藤先生摇摇头。没错,虽然这也勉强算是个理由,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愿意支付一亿圆去赎。
  「如果是宝石,像是亲人的遗物或情人送的礼物,放在身边那多少还能理解。但若是亲人的死后财产还是情人给的零用钱,没有人会把金钱本身当宝贝珍藏吧!」
  今日子小姐委婉地说。我也是这么想——能与今日子小姐的想法一致让我很开心,但这种程度的推理,换作任何人都会和今日子小姐想法一致吧!
  「是的,所以我又想到一个可能性,一百万会不会是什么暗号,真正被偷走的东西其实另有其物呢……例如名字叫作『一百万』的宠物。但那样直说就好了,没道理刻意隐瞒。于是我又想到会不会重点不是一百万本身,而是夹在钞票间的照片、信件之类的可能性……」
  「嗯,这是非常杰出的假设,不过,这样的话直说就好,毕竟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说来,掟上小姐刚才向里井老师问了有没有在用灵感笔记本的事……该不会是里井老师把作品的灵感写在那一百万的钞票上吧?要是那样,的确就有超过一百万的价值了……」
  「纵使不知道那是纸钞,应该也没人会拿万圆钞来当便条纸使用。就算不论货币的价值,纸钞上根本没什么地方能写字……隐馆先生,你认为呢?」
  今日子小姐把球丢给我,我也姑且将累积在心中的想法吿诉他们。这是我在移动到作创社的途中想到,针对这件事的「推理」。
  「假设这是『特别』的一百万,会不会钞票上的编号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听说号码都是同一个数字的钞票很有价值。如果里井老师是个纸钞收藏家……」
  「厄介,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号码都是同一个数字,或者是连号的钞票在收藏家之间的确很有价值。可是,顶多也就是几倍而已,没有到上百倍的价值。所以就算那一百张全都是有着同一数字编号的万圆钞,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万。」
  是、是这样的吗?
  「更何况,我从未听说里井老师是这方面的收藏家。」
  我无言以对。比起推理不正确,绞尽脑汁的推论竟是绀藤先生一开始就想到,而且还自行推翻的发想这件事对我打击更大。在这种情况下的「想法一致」,实在说不上开心还只是伤心。我想今日子小姐肯定也早就考虑到这个可能性(至于是在看到第几本的时候想到就不可考了)并自行推翻过了,但她却跟我说:「这想法很不错喔!隐馆先生。」实在是太过奖了。
  「注意到钞票编号,真的是很不错的发想。」
  「咦?真、真的吗?」
  「刚刚之所以会打那个荒诞无稽的比方,也是为了强调这点——假设被偷走的一百万是银行抢案时遗失部分巨款,那为何一旦使用就会露出马脚,就是因为『每张钞票上都有流水编号』。就金额来说的确都是同样的价值,但没有任何一张钞票是相同的……每张钞票都不一样。」
  今日子小姐所说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概括看来的确是一百万,但世上没有相同的一百万……每叠一百万都是独特不同的,这听起来是充满了启示,但老实说那又怎样?就跟说「每个人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唯一」一样,只会让人想反讥那又怎样。若非编号都是同一数字或连号,谁会注意钞票的号码。
  「所以我才说有两条线索,一是钞票上的号码,另一个则是……绀藤先生,就是你。」
  「……我?我怎样?」
  不晓得她要说什么,绀藤先生整个人进入警戒。今日子小姐则恰恰相反,微笑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刚刚曾说如果是跟犯罪有关的一百万被偷了,里井小姐应该不会找绀藤先生商量,但是『就算跟犯罪无关』,也没必要非得跟绀藤先生商量吧?既然不想交代为什么要答应那通恐吓电话不合理的要求,里井小姐一开始不要找绀藤先生商量不就好了吗?那样也轮不到我这侦探来多管闲事了。若说对方要求不准报警还找侦探来是钻漏洞的话,找编辑商量不也同样说不过去吗?」
  「……可是,今日子小姐,其实在你抵达工作室以前,里井老师还稍微跟我提了一下,星期一去银行的时候,希望我能陪她一起去……」
  光用提款机是无法汇一亿圆这么庞大的金额的,但是在窗口办手续的时候,被追根究柢地问一大堆也很麻烦,因为她这件个案看起来完全就是电话诈骗……一想到肯定会很烦琐的汇款手续,会想要求助于信得过的编辑也是人之常情。
  「没错,我想也是。因为她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彻底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不过换个角度看,可看出里井小姐原本也没打算对绀藤先生这样坚持隐瞒。只是……之前才因为把巨款藏在冰箱里的事被绀藤先生狠狠地数落过,所以这下就说不出口吧。」
  她或许觉得这次会被骂得更惨——今日子小姐如是说。竟然因为怕挨骂所以干脆不说,怎么会这样像小孩似的。可是想起里井老师给人的印象,再想起她和绀藤先生之间的关系,就觉得这也并非不可能。天才「不想挨骂」的心情,可能比凡人更强烈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两位不觉得我们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太对劲吗?」
  「咦?哪里不太对劲?要说不对劲,我觉得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很不对劲啊……」
  「既然金额大到无法用提款机汇,临柜汇款又怕被问一堆有的没有的,改用网路银行不就好了吗?」
  或许是看透无法从我口中引导出正确解答,今日子小姐完全不卖关子地公布答案——网路银行。对吔。经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样。如果急着想要汇款,只要用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网路银行不就好了吗?
  既不用面对任何人,汇款金额上限也远比提款机还要高出许多——而且里井老师的资产分散在好几家银行里,要从多个户头汇个一亿圆到指定的户头里应该不难吧!虽然手续上还是要等到星期一才会入帐,但这么一来里井老师便能够省去前往银行窗口办手续的烦琐,亦即不必找绀藤先生商量就能搞定一切才是。
  虽然我因为对于在网路上处理金钱仍然感到不放心,至今几乎没有用过网路银行,但是就连原稿也是用电脑画,身为时下年轻人的里井老师,想必不会像我这么跟不上时代的流行。而且还拿着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用那个应该就能轻松汇款了吧……
  「掟上小姐,老师不用网路银行汇款,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吗?而你说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说到你为什么要怀疑里井老师的助手啊。」
  「放心,马上就要说到了。重点不在于她『不用』网路银行的理由,而是她『不能用』网路银行的理由——你知道为什么不能用吗?」
  与刚才的问答不同,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只有一个吧!说到想要用网路银行却不能用的情况,只有……
  「忘记密码……啊!」
  一开口我就想通了。密码。是密码吗?密码是不能忘记的。但有时还是会忘记。就算不是今日子小姐也会忘记。怕忘记就先写下来吧?一般说来是如此,但事实上把密码写下来,在安全管理上是一把双面刃。虽能以防万一忘记,但写下来的纸可能会丢失,也可能会被别人看见。就算将其暗号化再写下来,要用时说不定连怎么解都忘了。真要疑神疑鬼,可是没完没了的。但是……既然如此……也就是说……不会吧……
  「里井老师该不会是……把钞票的编号设作密码吧?」

  8

  「动不动就把伞搞丢的人想出来的对策,或许就是买一把好几万块的伞……出发点是一样的。为了不要弄丢钥匙,干脆直接打一把昂贵的钥匙——但这么做,却又也是要面对钥匙被偷的风险。」
  「可、可是……」
  绀藤先生似乎还想对今日子小姐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对里井老师的事并不了解,或许绀藤先生被这么一说,也认为里井老师的确有可能这么做。至少这种说法比什么纸钞收藏家更有说服力。
  钞票编号的确是个盲点,乍看之下只是随机的英文与数字排列组合,但却是非常难猜的密码——至少用蒙是绝对蒙不到的。实际上,若真的是密码,那些纸钞的价值确实是会比面额本身大上数倍、甚至数十倍以上……再怎么低估百万畅销漫画家里井老师的存款金额,当然不可能少于一百万圆,但也绝不会少于一亿圆吧!她还说就算要花十亿圆也无所谓,这个金额想必也不是随口说说。为了拿回这个密码……咦?等一下。就算如此,有必要花那么多钱取回密码吗?或许暂时不能使用网路银行,但是只要直接打电话给银行,冻结户头不就好了吗?
  「单就网路银行是这样没错,而且现在到处都在推行一次性的密码,这实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那不过只是百分之一呢……万一她偷走的密码最多有一百个呢?」
  网路银行以外的密码?她分明连手机都没有设密码……像是电脑开机时的密码吗?对于用电子档交稿的漫画家来说,电脑不能用的确很要命。或者是私下玩的网路游戏密码——对于沉迷其中的人来说,游戏帐号的确比性命还重要。信用卡或网路购物的密码就不用说了,再加上……
  「……再加上云端的帐号。」
  绀藤先生抱头一脸苦涩。
  「要是里井老师将作品的构想保存在云端的话……那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把密码拿回来吧!就算要付十亿圆也在所不惜。」
  「恕我失礼……虽然我实在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但里井小姐的记性似乎不太好的。她到临别前都还是叫我『侦探小姐』,手机之所以不设密码,可能也是因为忘了就麻烦吧。至于当我提到灵感笔记本的时候,她那过度的反应则是本次推理的关键——因为她似乎很不想被人提到这方面的事。」
  我还以为那些对话是为了让她卸下心防的场面话,没想到今日子小姐早在那时就已经在进行各种试探。不对,说到这个,我实在不认为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会知道云端和网路银行的事,看样子她是连这方面的知识都事先预习好才来的——今日子小姐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这个假设了——在而且还是边看着漫画。难怪她会说真相简单且显而易见。
  「如果是自己家里也就算了,把一百万这么一大笔钱放在工作室里也很匪夷所思。但是,倘若有什么原因一定要放在工作室里的话,我猜想或许那一百万——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应该是要用在工作上的。」
  严格说来,纸钞的编号颜色不同便可能有相同排列,而实际上就算一百张纸钞有一百种编号组合,也不太可能拿所有编号来当作密码,顶多只会拿一半以下,或许四分之一左右作为密码,剩下的只是障眼迷雾。如果只是这样的量,只要记住开头的英文字母对应哪些服务,就算记性不太好,也不至于搞混这些密码吧!
  「掟上小姐怀疑助手的理由……而且是怀疑待得较久的助手的理由,是因为待得愈久的人看见里井老师在工作时,去看过冰箱里的钞票之后才登入云端服务的可能性愈大吧……也就是说,不只是到钞票藏在哪里,还知道那些钞票为何『特别』的人,必定是在工作室里工作的……」
  「这也是原因之一。」今日子小姐泰然自若地说。「犯人给我的印象是——他确信里井小姐会为那一百万支付一亿圆的赎款。不是从已经完成的原稿,而是从变成作品之前的点子与灵感就能看出那价值的人——也就是能够理解那些点子与灵感真正的价值的,我认为应该只有一起工作的伙伴吧。」
  「……」
  绀藤先生默不作声地听着。我不知道他怎么解读今日子小姐推理的根据。单就结果而言,「因为是理解彼此工作价值的伙伴才可疑」的想法,跟无凭无据就怀疑自己人其实只有毫厘之差。话说回来,绀藤先生那重视漫画家作家性的立场跟今日子小姐的推理也只有毫厘之差。差别只在于绀藤先生是编辑,今日子小姐是侦探,如此而已。
  「可、可是……今日子小姐,你不也自信满满地同意里井老师说的话,认为被偷走的一百万具有一亿圆以上的价值吗?今日子小姐又没有跟里井老师一起工作过……」
  我为了打破僵局如是说。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对我恩重如山的绀藤先生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故意对同样于我恩重如山的今日子小姐鸡蛋里挑骨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蠢的问题了。事实上,今日子小姐立刻笑着回答。
  「这个嘛,因为我虽不是创作者——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记忆的价值,和失去记忆的恐惧。虽然不太确定,但我每天大概都在深刻感受这回事呢。」

  9

  关于这之后的二三事,大概就是留个纪录意思一下——这次几乎没什么哏能拿来画蛇添足。但我还是想写一下几件有点在意的事,作为今后的参考。
  从里井老师工作室的冰箱里偷走一百万,而且还打电话到她的手机里勒索的人,果然如同今日子小姐的推理,是其中一个助手——由绀藤先生亲自调查,在那之后只花了几个小时就找到人了。也让我再次见识到了绀藤先生的能力。据说,那个人还当过组长,是助手中的老手。从「当过」组长这种过去式的说法,不难推断出那个人或许郁郁不得志,只是直到最后,仍旧没去揭晓他的明确动机。
  息事宁人。
  或说是——让谁都不吃亏。
  话说回来,今日子小姐并非万能的侦探,所以也有些推理失误。像是里井老师未能从恐吓电话里的声音联想到犯人是谁这点,今日子小姐认为那是因为里井老师的记性太差——因此,她认为犯人的动机可能跟里井老师这种连对方的声音都记不住的轻忽,亦即天才从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有关,但这个推理完全挥棒落空。
  里井老师在此其实做了伪证。事实上,当她在接到恐吓电话时,就已经大概知道犯人是谁了。但因为我也是听二手消息,所以也不敢说料太肯定,听说她似乎甚至想包庇犯人。不过她或许也大致察觉,或是有所自觉犯人为什么会这么做……不过应该是没有根据,所以不便作出不确切的指控。这该说是创作者的天性吗?还是因为天才所以随性呢?比起犯人是谁,里井老师更在乎能不能拿回云端的密码。委托人是会说谎的——今日子小姐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严格说起来,里井老师也不是这次案件的委托人。
  顺带一提,设定网路服务的密码时照惯例还会有个「提示问题」要填,里井老师说她都是随便输入一行字串——不储存密码,设定成每次都要重新输入,也不设忘记密码时的提示,或许也算是一种安全措施,尤其这次遇上自己人犯案,显得她的作法可说是相当正确的。
  犯人悄悄地离开里井老师的工作室,今后大概无法在作创社工作了。但遭到的制裁就只有这么点——用这般不黑不白的灰色裁决作为交换,总算拿回里井老师的一百万。犯人的说词好像是「只是想发泄一下,不管是一百万还是一亿圆都打算归还的」,可天晓得呢?这也太可疑了——虽然无凭无据地怀疑人真的不太好。
  「但是,真让人想不通。虽是拿钞票流水编号当密码才导致这场风波,那作法说来也的确欠缺思虑,但仍然还是比把钱藏在冰箱里好一点吧。就算据实以吿,我想也不会被责骂才是……要是里井小姐能一开始就对绀藤先生说实话,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把收拾残局留给绀藤先生,和今日子小姐走出作创社之后,我这么自言自语——倒也没有期待能得到什么答案,但今日子小姐却开口回答。
  「里井老师大概是喜欢绀藤先生吧!我在绀藤先生面前虽然说她是因为不想挨骂,但其实只是单纯不想丢脸吧!或许也可能是不想让绀藤先生觉得她是个笨蛋而感到失望。」
  她话说得直接,也没个注解。想当然,我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又是什么推理?今日子小姐。」
  「这根本不需要推理,就只是直觉——女人的直觉。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听,那就说是来自印象吧。关于这方面,我可从来没有看走眼过。」
  「……」
  「不过,绀藤先生的确是个好男人,如果犯人是女性的话,动机可能也跟他有关……可能吧!」
  我觉得绀藤先生与里井老师的关系就像父女,但今日子小姐的印象或许才是对的。至少以年纪来说——绀藤先生又是单身。不过今日子小姐的立论毕竟是从里井老师的角度出发,没有提及绀藤先生的想法。虽说不是身为侦探的直觉而是身为女人的直觉这点还蛮有说服力,但这样囫囵吞枣地接受她的说词是很危险的。就连她说从来没有看走眼,也只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很有可能只是忘了自己曾经看走眼……回头细想,里井老师手机里的通话纪录除了犯人打来的未知来电显示以外,几乎都是绀藤先生打给她的,虽从这点的确是可以建立起如此假设,但是彼此工作往来频繁的话,会这样也算是很自然,借此断定谁喜欢谁未免也太穿凿附会。当时今日子小姐之所以会噗哧一笑,应该只是里井老师没给手机设定密码的行为坐实了她的推理而已吧。可是……
  可是,虽然身为说故事的人这么说实在不应该,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继续深究这个似乎攸关厘清真相的重要话题——因为今日子小姐说绀藤先生是个「好男人」,虽然我不确定她说这句话有几分真心,总之我不想再和今日子小姐讨论绀藤先生了。
  因此,这故事就到此结束——我很想画下句点,但还有件事非提不可。这事在绀藤先生吿知我后续发展时发生的事。事件虽然没有真正水落石出,但终究还是解决了,里井老师也没有休刊,顺利继续漫画连载……当我正为其感到庆幸,绀藤先生却在最后这么问我。
  「厄介呀,掟上小姐以前是不是曾在国外住过啊?她长得跟我在作创社海外分公司工作时所遇见的某个人真的很像呢……」
  看样子,绀藤先生第一次见到今日子小姐的时候,之所以会表现得那么惊讶,绝不只是被她的满头白发吓住,而是因为她长得和自己熟识的人一模一样。我虽然大感错愕,但还是吿诉他自己是在两年前认识今日子小姐的,并不清楚在那之前的事。
  「是吗……那应该是我认错了,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因为那个人没理由现在会在日本当侦探……而且个性也完全不一样,说好说坏都不会是这么不客气的人。我也太多嘴了,你就忘了吧。」
  绀藤先生这么说,这话题也到此为止——只是就算要我忘了,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忘记。
  在我看来,自从遇到今日子小姐以来,她一直都是个侦探。在我有难的时会出手相助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掟上今日子小姐——可是,在失去记忆以前,在记忆不断归零以前的今日子小姐,确实存在于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就算绀藤先生以前见到的「那个人」只是长得像,不是今日子小姐的今日子小姐,亦即「昨天的今日子小姐」必定也曾经存在于某个时间、某个地点。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直到那天,我才第一次意识到。
  今日子小姐失去的设定——可能是遗落在国外,也可能遗落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但能确定的是,不管使用什么钥匙,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永远无法取回,那个设定也永远无法回到今日子小姐身上。任凭思绪驰骋在她的过去,让我再一次体认到,今日子小姐确实——真的只有今天。

  (我为你介绍,今日子小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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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话 请问有空吗?今日子小姐

  1

  侦探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好奇心驱使而采取行动,这也不局限于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专门负责调查外遇或个人来历,那些所谓现实中的侦探也不例外,「想要知道」被隐藏、被掩盖情报的那种心情,正是他们专业精神的原点。这点由我——隐馆厄介,这个过去经历过无数案件,甚至还曾经差点被按在电椅上,从千奇百怪的角度见识过千奇百怪的侦探的人来说,更是不会错。若是刻意为了验证我的理论,而特地要去找个例外来说明的话,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可能就是一等一的例外。
  当然,今日子小姐也是有肉有血的人类,也会有她的兴趣和喜好吧——但若是对事物毫无探究之心、对未知毫无解明之意,应该是不太可能持续从事侦探工作的。毕竟好奇心这玩意儿,还是有如人类本能般的存在。只不过,就算她发挥好奇心,查觉事物的真相、案件的内幕、不为人知的真实,只要晚上躺在床上睡一觉,第二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以能够完全遵守身为侦探的最重要的职业道德「保密义务」这个角度来说,今日子小姐比谁都适合当侦探——至少外人看来是如此,但今日子小姐自己是否也这么认为呢?
  得到新的知识、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快感,但如果知道到了明天就会都忘记的话,难道不觉得空虚吗?就像把洞挖好又填满一般——或说得极端点,不就像在地狱里堆石头一样吗?(注:日本传说中,地狱里有一条三途川,河岸边的赛河原是通往黄泉必经之路。相传夭折的婴灵会聚集在河原上,为了惩罪他们先父母而死的不孝罪过,必须不断聚石堆塔供养双亲。每当石塔快要堆好时,恶鬼便会推倒石塔,直至地藏菩萨出现诵经超渡为止)。
  在上次的「百万交易」中为了解开谜底,一口气看完漫画家里井有次老师的作品,还事先预习了云端服务相关知识的今日子小姐,现在已经什么都忘了——今日子小姐是如何在这种状态下,还能保持以侦探为业的志气呢?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子小姐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侦探这份工作呢——或说她心底真的有心境、有心情可言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别说是好奇心,今日子小姐可能连去喜欢什么的心意都没有。
  推想到此,让我觉得好心痛。

  2

  说是无论如何都要为里井老师的事道谢,绀藤先生硬约我吃饭。若说我这个愚昧的人没有过度期待绝对是骗人的,因为我在那之后还没找到工作。正所谓人穷志短,我依旧过着靠资遣费糊口的失业生活。
  绀藤先生找我商量里井老师的事,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我当时原本是想要探探情况看能否请他帮我介绍工作的。然而后来也不好意思打扰必须为整件事情收尾的绀藤先生,所以什么也没敢开口拜托,不过他毕竟是个精明能干的男人,就算我什么也没说,想必他也察觉到了才是。所以我想他口中的「谢礼」,应该就是我的下一份工作吧!我满怀希望地前往一个人实在没有勇气走进去,必须盛装打扮的高级餐厅。
  然而,当我被带到包厢之后,发现状况完全不是我所想,只见绀藤先生徐徐地问我:「厄介,你听过须永昼兵卫这位小说家吗?」无知如我,上次虽然不认识绀藤先生负责的漫画家里井有次老师,但是再怎么无知,也不至于没听过须永昼兵卫的大名。
  「哎哟!绀藤先生,你把我看得也太扁了吧!在日本,只要是认识字的人,很难不知道须永老师的大名吧。他可是大师中的大师,日本推理小说文坛的重镇不是吗?别说我看过,就连我爸妈,搞不定连我爷爷都看过这位小说家的作品啊!走到书店推理小说专区随便抓个十本,其中有一半都是须永昼兵卫的作品。」
  「呵呵呵!你说得太夸张了,不过这个比喻倒也挺贴近本质。」
  绀藤先生喜不自胜地颔首。当然是因为须永老师也有在绀藤先生服务的作创社出书,他才会有这种反应。这么说来,绀藤先生在成为漫画杂志的总编辑之前,应该也曾经待过小说部门,说不定还见过须永老师。
  「……绀藤先生,你该不会是要吿诉我,这次是须永老师接到恐吓电话之类的吧?我可是因为你说要答谢,我才来到这里的吔。」
  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只要是绀藤先生的请托,我一定义不容辞。话说回来,上次恐吓电话的事也是今日子小姐解决的,我只是仲介。绀藤先生应该已经支付适当的费用给今日子小姐了(基本上,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都是当天收现),绀藤先生本来就没必要给我什么谢礼。硬要计较的话,反而是我欠他的比较多,可能一辈子也还不完。
  「放心吧!厄介。虽说出版业是个充满牛鬼蛇神的行业,也不会一天到晚发生那种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是老师们还是编辑,大部分都过着平凡无奇的枯燥日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真是……你还真能说,这样我怎样都无法反驳。不过,那位须永老师是怎么了?」
  难道是须永老师要征助理?我说的并不夸张,从我爷爷那一代活跃到现在的老作家,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帮忙打点生活所需的年轻人……当我陷入一厢情愿的幻想时,绀藤先生看穿我那府浅的盘算说:「须永老师老当益壮得很,在工作上说不定还比那些年轻的小说家有活力。」
  那还真是值得额手称庆啊!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更搞不懂他找我出来的用意了。绀藤先生似乎对我的一头雾水乐在其中。
  「有个跟我同年进公司的同事,名叫小中,现在是须永老师的责任编辑。须永老师前阵子刚完成一部长篇推理小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真是恭喜了。」
  「事情是这样的。该怎么说呢?因为小说家其实是很容易退休的职业呢毕竟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不受组织和人际关系的束缚,是少数可以喊着『大卖之后就退休』的行业。所以站在出版社的立场上,非常感谢像须永老师这样,把一辈子都奉献给写作的作家。可是这也有一点问题。须永老师的年纪虽然大了,却是充满赤子之心的人。」
  「赤子之心?」
  「或者该说是好奇心吧——总之就是不马上把写好的小说交给出版社,利用这点来测试责任编辑。」
  「测试……听起来有些危险的字眼呢!」
  「不不,就只是消遣程度罢了。是赤子之心的产物,也可以说是游戏,我也挑战过一次,虽然我没有直接负责过须永老师,是陪编辑前辈一起去的。须永老师不交出原稿,反而给我们一张像是藏宝图的纸,说什么『如果你们还算是推理小说作家的编辑,就请找出被我藏起来的原稿』哪。」
  「欸……真是个怪人。」
  好不容易将原稿写好,照理应该马上交给出版社付梓成册才是。不过这的确很像推理作家会有的行为。寻宝——这可是推理迷最热衷的游戏了。
  「光是用怪人二字还不足以形容他。因为也曾经发生过都已经给了提示,责编还是找不到原稿,最后那份原稿就交由另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事呢!」
  「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
  「还有,现在是不会玩这么大了,但在景气还很好的时候,好像也曾经举行过由好几家出版社争夺原稿的活动喔!包下整座游乐园或棒球场……」
  「好奢华的游戏啊!让人不由得感到时代的差距。」
  「就我所知最夸张的一次,是包下国外一整个赌场进行的活动。要各出版社的责编把拆散藏在饭店各个角落,总计五百张小说原稿一张一张找出来,互相争夺。因为只要少了一张就不能出版,所以就以出版社为单位,拿原稿当筹码,用俄罗斯轮盘和扑克牌来对赌。」
  若非身在其中的话,听起来的确是很有趣,但要是在这不易将资讯封锁到滴水不漏的现代办这种活动,应该会引发大问题——如果是因为喜欢看各家出版社为抢夺自己的原稿使出浑身解数,这种性格未免也太恶劣了,可是从绀藤先生提到须永老师时露出的表情来看,他大概是那种备受编辑喜爱,这么玩大家也只会觉得「伤脑筋,真拿你没办法」的作家,整个和蔼老爷爷的感觉吧。看在我这种走到哪里都被怀疑讨厌的无业游民眼中,简直是羡慕嫉妒恨。但若说这是人望造成的差别待遇,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这次刚完成的小说也要举行这种找编辑麻烦的寻宝游戏吗?」
  「没错,虽然不像往年那么声势浩大,但还是要在须永老师的别墅里举行。小中都快疯了。」
  光是别墅二字,就令人觉得好奢华,但对我而言,终究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看样子跟我的头路无关,而姑且不论那位小中先生,绀藤先生似乎也没有很困扰,因此我也稍微放开心胸,轻松聆听须永老师的事迹。
  但冷不防地,两件事突然连起来了——绀藤先生终于把须永先生的新书和要给我的谢礼连起来了。
  「然后……这次的原稿寻宝游戏可以带帮手去。厄介,你要不要和掟上小姐两个人一起去须永老师的别墅?」
  「咦?」
  对话中突然出现今日子小姐的名字,我吓了一大跳。
  什么嘛!是这么回事啊?
  原来要委托今日子小姐找出原稿吗?
  「不不,请恕我无能为力。绀藤先生。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但就算是绀藤先生拜托我,我也不能答应。今日子小姐的确是侦探没错,而且还是名侦探,是寻宝或寻找失物的专家,但也因为她是专家,肯定不会愿意参加这种由外行人构思的游戏的。」
  「哈哈!你还真敢说啊!厄介。居然敢说支撑着推理小说界近半世纪的须永老师是外行人。」
  虽说是遭到千夫所指也不奇怪的失言,但听我这么说的绀藤先生看起来还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俨然早已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至于还搞不清楚他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我,只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须、须永老师当然不是外行人,我也不认为轻易就能找到藏原稿的地方。」
  「不是不容易,是非常困难。在构思谜团或诡计上,推理小说的作家可是比侦探还要专业许多。」
  「嗯,我想也是。问题出在是『游戏』啊。侦探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的确有很多侦探是只要能解谜,管他是游戏还是猜谜都无所谓。但今日子小姐可是职业侦探,是把解谜当成谋生工具的人喔!无论摆在眼前的是多么吸引人的谜团,她也不会把推理当游戏,更不会免费做白工。既不会坐地起价,也不会特别优待。要她去解开游戏的谜团,对她可能是一种污辱,光是委托她这种事就可能非常失礼了。」
  不,其实我也不是曾经听今日子小姐说过她身为侦探的原则什么的——不过,和她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起案件,多少能想像得到。专业人士是不会随便贱卖自己的技术的。
  「须永老师之所以不直接把原稿交给出版社,而要编辑经历这种特别的仪式,或许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也说不定……总而言之,我不认为今日子小姐会接受这样的委托。」
  「如果是工作的话,的确。但如果不是工作呢?」
  「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工作……绀藤先生,你今天说的话都很莫名其妙吔。如果不是工作,她就更不可能来啦!从她的外表和言行举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绀藤先生应该也对那个人锱铢必较的程度有切身感受吧?」
  「你还真是个迟钝的家伙啊!厄介。我说过好几次了,找出须永老师的原稿只是个游戏,是大牌作家的余兴节目。我刚才虽说如果找不到原稿,可能会改由其他出版社出版,但那是非常非常罕见的特例。须永老师会一直给出提示,直到编辑找到为止。万一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也会说:『其实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了。』然后拿出另一份原稿之类的。所以让专业的侦探参加,反而才是扫兴呢。」
  「既然如此……」
  「所以啊厄介。」绀藤先生说。
  「我是在叫你找掟上小姐去约会。」

  3

  「我要去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排除万难也要去!置手纸侦探事务所当天公休一天!说好啰,所以绝对不可以找别人喔!」
  ……我得到了从未想像过的积极回应。
  等等,先把剧情拉回来。
  拗不过绀藤先生的热烈邀请,我被迫当场打电话给今日子小姐——虽说是超越立场与年龄的对等朋友关系,唯独在这种时候,还是难以跳脱过去曾有的上司与部下关系。
  于是我找了侦探来帮忙。
  打电话到置手纸侦探事务所。
  时间已近深夜,所以一如往常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今日子小姐在接起电话的时候,明显处于「今天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的模式,察觉我的邀请只是余兴游戏的时候,更是进入了「恕难从命」的模式,但是当我遵照绀藤先生的指示,在此时搬出须永昼兵卫的名字时,她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今日子小姐以我过去从未听过的欢快嗓音上钩了。
  「好的,一周后的星期天对吧?我已经写在手臂上了,所以不准黄牛喔!这么一来就算忘记,每天早上也会再想起来,天啊……每天早上都能确
  认一次这么棒的行程,真是太棒了!呃……你是隐馆厄介先生对吧?到时候请你多多指教了。」
  我约到从不接受预约的今日子小姐一周后见面了——简直像作梦一样,真的可以让这种事发生吗?我实在不敢置信。
  「那么,隐馆先生晚安了!」
  「晚、晚安……今日子小姐。」
  也不便在餐厅里讲太久电话,我就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挂了电话。当然,这比被拒绝要令人开心多了,但——今日子小姐原来是这么好约的吗?
  我只是在绀藤先生的强迫之下,再加上「反正就算被拒绝,今日子小姐一到明天就会忘记这件事」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情,鼓起勇气试试看的……
  「绀藤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好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大致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掟上小姐是须永老师的忠实读者。须永老师的『原稿寻宝游戏』在书迷间算是公开的秘密,像她这样忠实的读者,更是不会放过能接触到出版前原稿的机会。」
  「是、是这样的吗……」
  这回答让我有点失望。也对,在今日子小姐的眼中,我只是个来路不明的自称大主顾,会答应赴约,也不会因为邀约者是我的关系……原来如此,原来绀藤先生所谓的「谢礼」是这个意思啊!我终于明白了。
  「可是绀藤先生你还真厉害,连今日子小姐是须永老师忠实读者的事都知道。就连跟侦探业界一家亲的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
  「嗯?啊,那是因为……呃,出版界总有形形色色的情报网……」
  不知何故,绀藤先生有些顾左右而言他。或许是从不便与外人道的途径打听来的情报。既然如此,还是别太追究。反正从哪里听到的也不是很重要。
  从上次里井老师的事也能看出,今日子小姐少说已经丧失好几年的记忆了,所以她「喜欢的作家」也往往是上一世代的作家,所幸须永老师目前还是笔耕不辍的现役作家,实在是我赚到了。
  不,这一切都是绀藤先生安排的剧本吧。
  「如果掟上小姐能找到原稿,作创社也乐见其成呢!对掟上小姐是玩游戏,但是对我来说其实部分也是工作,是我分内该做的事。」
  有道理。反过来说,利用游戏的方式把今日子小姐卷进来,作创社就不用付她酬劳了,以一个上班族而言,绀藤先生果然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作为友人,也是难得的人才。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对掟上小姐有非分之想啊!」
  「什、什么非分之想。等一下,你不要想太多啦!绀藤先生。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次也只是为了感谢今日子小姐平常对我的照顾,再加上你推波助澜才顺势邀请她的。」
  「所以是我想太多吗?我和里井老师为此讨论得可热烈了。」
  真的还假的……被认识这么久的绀藤先生这么说也就算了,就连里井老师也这么认为吗?在今日子小姐面前的我,有这么形迹可疑吗……那今后我也得好好想想。万一找今日子小姐到事发现场来救我,或许会反而增添众人对我的怀疑也说不定。希望只是里井老师身为创作者的洞察力太过敏感。
  「不瞒你说,绀藤先生,你猜得没错,我对今日子小姐的确抱有好感,但对我来说,那个人是可望不可及的……实在高不可攀。」
  倘若我还是高中生,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但我已经二十五岁,尽管还在待业中,但也老大不小了,已经过了只因为心向往之就冲动行事的年纪。凡事都会先在心里计算一下利弊得失。会先把心情丢到天平上衡量一下,然后才得出答案。
  「是吗?我倒觉得容易被卷入案件里的你,和擅于解决案件的掟上小姐是天作之合。」
  「就像你说的,以委托人和侦探的关系来说,我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也很满足这样的关系——但还是很感谢你这次的费心安排。谢谢你,绀藤先生。不过这种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丢下这句话,但是内心雀跃的心情其实不亚于今日子小姐。
  虽说是约会却有一部分是算是工作,感觉略缺情调,也因那工作部分而觉得像是欺骗了今日子小姐般有些心虚……只不过。
  只不过,或许该说是我背负的业障使然,明明只是个小游戏,明明只是基于须永老师的赤子之心而衍生的活动,后来却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当时的我压根儿不晓得事情会演变至此,就这么度过了飘飘然的一个星期。

  4

  仔细想想,不只是今日子小姐,我和许多名侦探都有着不算浅的交情,但是从未深思过他们的私生活。说来也是,要说是盲点也好,但与其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毕竟所谓侦探,大多都是站在窥探别人的私生活、介入他人私生活的立场,就连在小说里,也很少会将焦点放在侦探的私生活上。
  他们只是一种用来解决问题的装置,平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老实说根本没人在乎。不过以我来说,呼叫他们的时候通常已经受了不白之冤,所以也没有闲情逸致再去管他们的私生活。
  然而,不管是再怎么有才华,生意再怎么兴隆的名侦探,也不可能像我这样每天被麻烦追着跑,光怪陆离的案件也不是一天到晚都会发生,应该还是要经常面对闲得发慌、百无聊赖的日子。不只,就算为了密室杀人案忙得焦头烂额,回到家也会看书看电视吧!世上没有哪个侦探是从早到晚都在查案的。他们也有喜爱的食物,或许还有一起生活的家人。
  我虽然在绀藤先生的教唆下约了今日子小姐,但是谁能保证今日子小姐没有男朋友呢?光是自己的事就自顾不暇的我,对今日子小姐的事一无所知。
  ……话说回来,今日子小姐对我更是一无所知,身为一位成熟的女性,「不认识的男人打电话来邀请,就决定去心仪的作家别墅玩」的她未免也太大意了……一旦与案件无关,名侦探也会这么变得掉以轻心吗?
  「啊!你好,你是隐馆先生吧?初次见面,我是掟上今日子。今天请你多多关照了。」
  一星期后,我在约好的车站前与今日子小姐见面——然后被吿知「初次见面」。上次见面是在里井老师的案件时,但是对今日子小姐来说,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她穿了一双厚底的球鞋、牛仔短裤、短袖针织衫搭橘色的腰带,露出健康的肌肤。之所以穿得显然比平常来得休闲,是为了在活动中大展身手吗?还是因为今天不是以侦探事务所的所长身分前来,纯属私人行程?看今日子小姐不遮掩手脚肌肤的打扮,感觉比较像是后者……
  「你好,请多多指教。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一起去搭电车吧。」
  彼此行礼请对方多多指教的行为,使得被绀藤先生形容为约会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不过这样也落得轻松。即使今日子小姐没打算跟我约会,我也觉得无所谓。
  「隐馆先生也喜欢须永老师的作品吗?」
  今日子眉开眼笑地问我。老实说,我并不是须永老师的书迷。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也曾经有一段时间很爱读他的作品,但是说到数量,恐怕连十本都不到吧——但我也没老实到会在今日子小姐这位忠实读者面前吐真言,于是我点头说:「对呀!」
  「是吗?那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真的太棒了!须永老师尚未发表的原稿。找到的话,不知是否能让当场我拜读一下。」
  「这我也不知道……毕竟是尚未出版的原稿,想看可能有困难吧。啊,不过机会难得,干脆买张签名板带去吧!」
  我试图附和她,却换来今日子小姐的大吃一惊。
  「你在说什么啊?须永老师最讨厌签名了,你不知道吗?小心点,千万不要提出这么失礼的要求喔!」
  被骂得好惨……一旦不是面对委托人,今日子小姐就很不客气。这个人私底下原来是这样啊……为了不再多说多错,关于须永老师的事,我还是别多嘴比较好。
  可是这么一来,坐上特急电车以后,两人就几乎没有话讲了,但今日子小姐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仍旧一副雀跃万分,不知是为了预习,还是为了复习,在我旁边的座位看起须永老师的文库本(注:本书的尺寸即为文库本)。
  书名是《兄弟的货币学》……从书名完全无法想像其内容的小说。或许她以前已经看过了,或许还没有,无论如何,我觉得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看书的人内心十分强大……反正我跟绀藤先生不一样,本来就不擅长谈笑风生地聊天,所以只要能看着今日子小姐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然而,就在前往须永老师别墅的旅程来到中途的时候,事情突然生变了。倒也不是火车脱轨那种充满戏剧性的变化,只是我的手机响了。
  是绀藤先生打来的。
  我说声「抱歉」起身离开座位,从车厢里移动到车厢与车厢间的走道,用手指在触控式面板上滑动解锁,接起电话。
  「厄介,抱歉,你们已经上车了吗?」
  「嗯,怎么了吗?」
  绀藤先生与他的同事——须永老师的责任编辑小中先生前一天就前往别墅了,原本预定今天要来最近的车站接我们……或许是有别的工作插进来,要通知我晚点才能来接之类的也说不定。绀藤先生本来就是大忙人,而这件事原本就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如果是这样,我事先已经准备好地图,最差就是我们两人自己探路前往别墅。
  可惜并非如此——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大事不好了。须永老师昨天晚上去世了。」

  5

  「啊!别误会,不是杀人案……老师既没有被杀,也不是发生意外,就昨晚睡梦中突然心肌梗塞发作,完全没有疑点,可以说是寿终正寝。」
  听绀藤先生这么说,我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我的思考模式已经被过去的风波侵蚀了。虽然不知道正确的年龄,但须永老师应该年纪很大了,死亡也是必经的历程吧!只是耳闻他老当益壮,而且才刚写完一本新书,所以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对呀,所以那份原稿就变成遗稿了……」
  或许是心情还没平复过来,绀藤先生的语气怪怪的——这时我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表达吊唁之意,一个成年男人这样实在窝囊。虽我不是他的忠实读者,但支撑着日本文坛的伟大作家就这么亡故之时,我却无法好好地用言语表达婉惜的心情。
  「所以厄介,关于今天的事……」
  「啊,嗯,我明白的,绀藤先生。找原稿的活动当然要取消了吧?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呃……我们现在就回去,不会打扰到你的。」
  毕竟我们跟故人又没有深交,此时上门拜访也很奇怪吧!今日子小姐的短裤就别说了,其实我也因为要和心仪的才女一起出门,一身休闲的程度也绝对不输给她,说穿衣服不看场合也不能不看这场合。虽然很遗憾,今天也只能打道回府,在下一个车站下车……可是该怎么跟今日子小姐说呢?
  「不,等一下。你们不来的话我才头痛,我需要借助掟上小姐的力量。」
  「咦?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没有疑点吗?既然如此,就轮不到侦探出马啦!」
  当然也没有我这种配角上场的机会。
  「我刚才不也说过吗?这次刚完成的作品将成为须永老师的遗作——伤脑筋的是,只有须永老师才知道那份作品藏在哪里。」
  「欸……也就是说……」
  「没错,因为老师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亲手将作品藏在别墅的某个地方……也就是说,须永昼兵卫最后的作品现在下落不明了。」
  「……」
  意会到这句话所指为何之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发生这种事,世人恐怕大多都会觉得眼下刚死了一个人,什么小说作品的根本无足轻重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意见,可是让我说的话——让须永昼兵卫最后的作品就这样不见天日,才是绝对万万不可。尤其是像须永老师这种等级的作家,遗稿不见可是比遗书不见更严重。
  就连绝对称不上忠实读者的我都这么想了,身为出版人的绀藤先生和直属责编小中先生现在的心境,应该更是超乎我想像——说不定会觉得若不将那份原稿结集成册就根本是犯罪。
  「已、已经找过了吗?」
  「嗯,稍微找了一下,但是还没找到——说老实话,我不觉得我们找得出来。」
  绀藤先生虽然是被同事戏称为剃刀般锋利的人,但推理小说这一块毕竟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不过就连专门做这一块的小中先生也一起找,结果还是找不到的话,显然不是藏在这么简单就能找到的地方吧!
  换作是平常,须永老师大概会一直给提示,直到编辑找到原稿为止。但是现在须永老师本人已经去世,就不能再指望他提供暗示了。
  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来。
  不过,就算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找帮手也是可以的。
  「所、所以要请今日子小姐帮忙吗?」
  「是的,所以要麻烦掟上小姐帮忙。破坏你难得的约会真是不好意思,可是事到如今,希望把这事当成正式的工作,委托掟上小姐。我一定会补偿你的,当然也会付给掟上小姐合乎行情的费用。可以请你转吿她吗?请她把须永昼兵卫最后的原稿找出来。」
  好的,交给我——我正要夸下海口,却又在最后一刻把话吞回去。
  不,不是我没有自信。
  只要吿诉她,须永老师的遗稿很可能会就这样不见天日,像今日子小姐这么狂热的书迷,肯定会二话不说地接下这个委托吧!然后只要发挥令我深信不疑的推理能力,一定能找出藏在别墅的原稿。从使命必达的观点看来,我是应该毫不犹豫接下这份仲介工作的——可是。
  「绀藤先生,既然你说会补偿我,我可以现在就提出一个要求吗?」
  「嗯?什么事?就算你不这么说,你的要求我基本上都会听。」
  「只要今天一天就行,能不能别吿诉今日子小姐须永老师去世?」
  「你是想按照原订计划,还是以玩游戏的方式让掟上小姐找出原稿吗?等等,这样好吗……」
  我提出的要求太不合常理,也难怪绀藤先生会质疑。
  「先不管伦理上的问题,这样等于装作是玩游戏却骗她工作,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这跟声称去工作实际上是在玩游戏可是完全不同。话说回来,为什么非撒这种谎不可?」
  「别误会,绀藤先生。我并不是为了要继续和今日子小姐约会才这么说……」
  要说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敢保证……只不过,至少那不是最大的动机。最大的动机,是我不忍心让此时此刻正雀跃万分,期待前往须永老师别墅的今日子小姐失望。虽然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但我不想让今天的今日子小姐知道她最崇拜的小说家去世的消息。
  心情的起伏太大了。
  我没有自信能委婉地吿诉今日子小姐这件事。
  「不管怎么讲,找出原稿这个行动并没有不同。让今日子小姐以为自己是在参加活动而找出原稿,对作创社应该没什么损失吧?」
  「可是说这种谎,之后要是穿帮的话,她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吧……」绀藤先生话说到一半,似乎终于领会了。没错——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无论今天是什么心情、做了什么事,到了明天就会忘记。
  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既然都会忘记,那么至少让她度过快乐的一天。即使无法留下美好的回忆,也想让她度过充实的一天。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是,我就是无法按捺这般心情。我很少去想像今日子小姐不是侦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如果能让今日子小姐的人生多一天不用当侦探的时间,就算多管闲事,我还是如此希冀着。
  「……我不晓得这么做到底对不对,的确,站在作创社的立场上,只要能找到遗稿,就能报答须永老师这么苦心的安排……不过,说是说报答,但终究还是要拿须永老师最后的作品来卖钱。所以比起我们,你的想法可能还更有人性。我知道了,在你们抵达之前,我会负责打点好一切,不让掟上小姐知道须永老师的死讯。」
  「谢谢,你的大恩我会铭记在心的,绀藤先生。」
  「但是只有今天一天喔!明天无法避免要见报的。」
  「我想没问题。今日子小姐应该今天就能找到那份原稿,为活动画下完美的句点。」
  「真有信心啊!」
  绀藏先生苦笑着说。也对,明明不关自己的事还敢拍胸脯保证,肯定很好笑吧!特别是今日子小姐绝非万能的侦探。更何况今日子小姐这次并不是以侦探的身分出动。
  这应该不是信赖吧——那又要该怎么说才对呢?
  「不过厄介,这下子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绀藤先生。」
  「如果是以玩游戏的方式请她找出原稿,就只能付交通费。但明明又是工作上的委托……这样在作帐上会有问题,不能因为掟上小姐会忘记就含糊带过。」
  「哦,关于这一点,我有个好主意。」
  想起今日子小姐提出那个要求时,我之前从未见过的欢快表情。
  「倘若今日子小姐找到原稿,请让她成为第一个读者——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报酬。」

  6

  抵达别墅,拿到别墅的平面图,平面图背面写着四个提示,看来是须永老师的笔迹。

  一•作品的原稿张数大概一百二十分钟即可读完。
  二•藏在比较脆弱的地方,找的时候请格外小心。
  三•请找出没有的东西,而不是既有的东西。
  四•

  ……唯独第四个提示用修正带涂掉了。意思是要抹去这个提示吗?我还在一头露水的当儿,不愧是今日子小姐,已经一把拿起平面图,让光线从背后透过来,念出用修正带盖掉的提示。
  「这上头好像是写『可能需要铅笔』。可能……真是暧昧的提示呢。所以后来才又删掉吗?嗯……」
  今日子小姐陷入沉思,把平面图交给我,似乎已经把内容背下来了。毕竟不是大到吓死人的别墅,房间的数量也不多,以今日子小姐(一天份)的记性,或许只消看一眼就够。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得仔细地看过。
  大致分成四个房间——餐厅、书房、视听室、寝室,再加上厕所和浴室、厨房等等……只不过,考虑到被藏起来的是原稿,或许可以排除有水的地方,因为弄湿就糟了……不对,以注意事项的第二点来说,话也不能说得太满。说不定就是故意藏在危险的地方。我不认识须永老师,无从揣测这位作家的「赤子之心」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结束与绀藤先生的电话,回到车厢的座位上后,我跟今日子小姐说须永老师临时有事,今天不能陪我们找原稿时,我还以为她会大失所望,没想到今日子小姐非但不怎么失望,似乎还更有干劲了。
  「喔!那我们可得在没有更多提示的前提之下找出原稿呢!」
  照这样看来,我擅自决定的报酬——可以率先拜读须永老师尚未发表的原稿——非常适合像今日子小姐这种对签名无欲无求,比作者本人更重视作品的读者。
  在那之后,绀藤先生来车站接我们,开车送我们到须永老师的别墅。别墅里没有半个人。别墅的管理员和责编小中先生,已将须永老师的遗体送至医院。所以我们三个人抵达时别墅已经失去了主人,空空如也。当然,这是为了让今日子小姐方便以「游戏」的方式寻找原稿,绀藤先生刻意安排的。
  「时间拖得太晚的话,难保直接前往医院的家属不会再回到这里来……所以真的没有时间了!厄介。」
  绀藤先生压低声线,附在我耳边说——虽然我觉得这个期限,对身为速度最快的侦探今日子小姐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既然是游戏,苦着一张脸抱头苦思也不是办法,总之先动起来再说吧!隐馆先生,不如我们分头将别墅里看过一遍吧!」
  这是今日子小姐的建议——她看起来很开心,完全是来玩的。看到她那天真无邪的笑脸,绀藤先生说。
  「我有点明白你的心情了。掟上小姐的表情跟置身于案件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呢!」
  「嗯……虽然这是一场骗局。」
  不过,今天的今日子小姐非常活泼,活泼到几乎可以消除我骗她的罪恶感。刚才绀藤先生吿诉她,只要能找到尚未发表的原稿(其实是遗稿),将送她成为第一个读者的权利时,她乐得简直要飞上天了……身为超忠实读者,居然能比编辑更早读到内容,肯定会喜出望外吧。
  绀藤先生对我留下一句:「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把钥匙交给今日子小姐,离开别墅。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是要去医院吧……如此这般,游戏开始。
  只有一张平面图,因此由我带着走。今日子小姐从一楼,我从二楼开始调查。二楼是书房和视听室。虽然这么想或许是过于单纯到反而站不住脚,但既然要找的东西是原稿,我还是从书房开始找起。
  才刚踏进去就愣住了。
  四面墙全都是庄严耸立的书柜,书柜里塞满了书。虽然不像一般书房给人的印象,但也还不到书库那么冷冰冰的程度。我认为最贴切的形容词是像图书馆。果然写小说的人都需要这么多资料吗——想是这么想,但是试着为堆积如山的大量书籍做分类,发现除了字典及专业用书、摄影集以外,大部分都是读物。
  看样子,须永老师似乎非常热爱阅读。问题是,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这个房间里的书全部看完啊?
  「……」
  一辈子……吗?
  想到这里,突然有点感伤。
  陈列在这个房间里的书,并非单纯的索引,而是须永昼兵卫这位作家,也是他这个人一生的履历。了解对方阅读什么样的书,等于了解对方是个什
  么样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书柜还真不是我这种毛头小子能随便碰的。但也不能这样就这样放着不管。
  如果看过的书是他的履历,那么写的书也是他的履历。我不能否认自己把讨今日子小姐的欢心列为第一优先,但是不能让须永老师最后的作品从此不见天日的使命感固然不若绀藤先生那么强烈,倒也确实存在。
  只不过,这么多的书如果要一本一本检查,光是看完书柜就天黑了……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成为推理的线索就好了。这时,我发现其中一个书柜摆放于宛如作业台般的巨大办公桌旁,陈列在那个书柜上的书全都是须永老师的作品。
  有新书版及文库版、复刻版、典藏版、平价版等各种同一本但版型不同的书,所以一下子难以计数,不过光是个人的著作就能塞满一个书柜,实在很惊人……我再度深切地体认到须永老师活过的人生。
  ……尚未装帧的新作原稿有没有可能混在这里面?
  我基于这个肤浅到任何人都会想到的想法,从那个书柜开始检查——然后脑海中闪过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眼下连那份新作原稿是以「什么状态」藏在这个别墅里都还不知道。
  既然是写作资历很长的作家,直觉上应该是手写的原稿——再不然也是以纸的状态存在的原稿。然而,这只是我先入为主的认知,事实不见得和我想的一样。说不定事实并非我所想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实际上,书房的桌上就有一台笔记型电脑。这里是别墅,须永老师应该不是用这台电脑写作吧……或许是像前阵子更级研究所的案件,把小说的电子档存在记忆卡里,再把记忆卡藏起来。就算不是记忆卡,也可能是随身碟或光碟片,或是像里井老师的时候那样,把电子档存在云端,然后再把云端的密码写在别墅的某个角落也未可知。
  我真傻,早知道就先问过绀藤先生。现在打电话给他,他或许会吿诉我须永老师以前是以什么状态把原稿藏起来的,但是游戏已经开始,总觉得现在才问有点卑鄙。等到时间快要来不及时,可能不得不这么做,但是现在先保留这样的难度,今日子小姐在享受寻宝的乐趣时也会更有成就感。
  「可是……」
  我下意识伸手抽出一本书——《名侦探芽衣子的事件簿》。
  这是须永老师写给儿童看的推理系列第一集,我念小学的时候也读过。正确地说,须永老师的作品里,我主要看过的就是这套《名侦探芽衣子》系列。插图很多,换行也换得很勤快,完全就是标准的青少年读物,但现在回想起内容,却是难以想像是写给孩子看,充满讽刺意味的推理小说。不过这也是写了很多社会派推理小说的须永老师的风格……这种怀念的感觉,像是看到小时候照片那种害羞的感觉。
  还真的都忘了。然后,还真的都记得哪。原来如此,得到新的知识、感受新的体验固然很愉快,同样地,想起已经忘记的知识和体验其实也是一种快感——感觉很痛快。
  ……我提醒自己,千万别一不小心跟想不起过去记忆的今日子小姐聊到这种话题。这是绝对无法与她分享的情绪。
  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记得多少须永老师放在这里的书呢?从某个时期开始,就算她读了刚出版的新书,也会连读过的记忆都失去的话……
  「隐馆先生,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今日子小姐的声音。真不愧是速度最快的侦探,这么快就已经探索完一楼,上二楼来了。她上楼可能就表示没有在一楼发现任何线索吧……而慢吞吞的我却只是被书的数量吓住,根本还没进入正式的探索活动,被她问得心虚不已。
  「呃,那个……」
  「哇!好棒的房间喔!充满了须永老师的风格!」
  今日子小姐闪闪发光的眼神有如十几岁的少女,(看也不看手足无措的我一眼)东张西望地把书房看了一圈。
  「好想住在这里喔。」
  「地……地震的话会被压扁喔!」
  我绞尽脑汁地想附和她的话,却见今日子小姐仿佛被我泼了一盆冷水,
  回敬我一个「这个大块头怎么说这种不解风情的话啊」的白眼。
  「能被书压死不是最好了吗?」
  我猜想她此刻的心情真的很好,才会说出这种不像才女风格的玩笑话。
  「啊!但或许舒压会更好呢!」
  她有些害羞地补充——好可爱。
  事实上,要是书柜真的倒下来,被压在书堆里死掉,可就说不出这种玩笑话了……还好,须永先生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我言归正传。
  「欸?这样啊?那还真奇怪……」
  今日子小姐一脸不可思议地侧着头。
  「我还以为如果有什么线索,应该是隐馆先生会先找到……」
  「?」
  我——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经解释才知道原来今日子小姐想要查遍自己最崇拜的须永老师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刻意从应该没有原稿的地方(一楼)调查起。
  这么说也有道理,因为一旦找到原稿,游戏就结束了,所以故意用消去法从外围包围中央也是一种玩法,换作是处于工作模式中的今日子小姐,绝对不会采取这么迂回的作法。光是今天一天,我就看到今日子小姐好多以前不曾出现过的面向。一想到须永老师的遗稿重要性,就觉得实在不该讲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但我真的很感谢绀藤先生。
  既然如此,对今日子小姐来说,我没发现任何线索反而有助于延长游戏时间吧。她站到我身边肩并肩:「那么,我跟你一起找吧!」
  「好多我没有看过的书,但实在也没有时间好好读吧……」
  今日子小姐望着须永老师琳琅满目的著作,遗憾地说。
  我字斟句酌地问她:「我看过的连一半都不到……今日子小姐看到哪里呢?」事实上,我没看过的岂止一半都不到。
  「我想想……喔,慢着!」
  今日子小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不可以套我的话喔,好险好险。我对某本书之后出版的书都毫无记忆,要是被你知道了,就可以从那本书的出版日期推测出我何时丧失记忆,最少也能推测出我记得哪些了。这些可是企业机密。」
  「这、这样啊……不好意思,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忙不迭地道歉——虽然我压根儿没打算要刺探什么。
  「啊哈!没关系喔!今天是私人行程。就我可以回答的范围来说,我看过的大概也只有一半呢!」
  「咦?真的吗?」
  我有点意外……如果是狂热的书迷,应该是「某本书」以前的全部看过也不奇怪。
  「因为我迷上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书也买不到了。毕竟是那个时代。不过,我很高兴须永老师还和我记得的时候一样,依旧精力充沛地活跃于文坛,像这样不断地推出新作品。」
  「……」
  须永老师已经不会再「活跃」了。
  他已经蒙主宠召——永远安祥地休息了。
  是我决定要满着今日子小姐这件事的,所以这时不能有任何不寻常的反应,以免露出马脚,但一直保持沉默也很不自然。
  「可、可是……须永老师为什么可以写出这么多书呢?」我又说了一句不解风情到极点的话。「换作是我,如果能写出这么多畅销书,大概会觉得已经够了,可以停笔了。」
  「什么?」
  果不其然,今日子小姐一脸狐疑。
  呃,还是只能说是意想不到吗……除了乐在其中的笑容,要看非常重视身为社会人体面的今日子小姐的这种表情,似乎也只有今天这样私底下了。
  「你在说什么呀?隐馆先生。作家一直写小说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可、可是,那个,因为……已经赚到一辈子不用工作都花不完的钱,难道不会失去写作的动力吗……之前绀藤先生也说,小说家是一种很容易退休的职业……」
  我连忙找了个借口,后来才知道是火上加油的行为,令我后悔莫及。今日子小姐或许会认为我是个只会用金钱的价值,去衡量作家带有艺术性的执笔活动的庸俗之辈。然而,不愧是对金钱锱铢必较过于常人的今日子小姐,只见她不愠不火地说道。
  「的确也有这样的作家——如果没了想写的题材与非写不可的原因,或许就不该再写了。话说回来,须永老师也不是所有的作品都叫好又叫座。」
  「是、是喔?」
  这么说来,她刚才也说有很多书已经买不到了——偶然地今日子小姐聊起了工作的意义,虽也让自己的浅薄无所遁形。
  因为我现在还是在找工作的无业游民,思路才会不由自主地偏向这个方向……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也是我多管闲事),我和今日子小姐只需要找出须永老师的遗稿就好,但将来要继承庞大遗产的家属,接下来想必有得累了。
  「话说回来,须永老师结过婚吗?」
  「……隐馆先生,你真是对须永老师的事一无所知吔。」
  今日子小姐终于受不了地发难。
  没想到她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当然没有啊。须永老师一生全心投入工作,是那种把一切都奉献给推理小说的作家,我就是尊敬他这一点。」
  既然如此,是由兄弟姊妹或他们的后代继承遗产啰?不过以现在的平均寿命来说,他的父母可能还健在。
  「可、可是,或许他是最近结的婚,只是今日子小姐忘了。」
  从年纪来思考,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要是那样的话,可能会在遗产继承上吵得天翻地覆。
  「那种事才不会发生在须永老师身上。」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一口咬定。与其说是侦探的推理,更像深信偶像不会结婚的少男少女……
  「……隐馆先生,你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这样的话还真是抱歉,我太感情用事了。我可没有否定婚姻的意思喔!」
  「不,没有,我还单身。」
  「喔,这样啊,我真失礼……不管怎样都很失礼呢!嘿嘿!你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目、目前还没有……」
  「可是,如果已经有交往的对象,对方可能有所期待喔。就算没有期待,难得的假日却和我出远门,回去要不要跪算盘啊?」
  「我也没有交往的对象……」
  感觉自已就像被逼着认罪的犯人。
  说来,今日子小姐似乎依旧不觉得这是在约会——这也没办法,谁教我约她的时候没把话讲清楚。
  「怎么?隐馆先生也是全心投入工作的人吗?真了不起。」
  「今、今日子小姐呢?已经有对象了吗?」
  但我也不是为了掩饰我没有工作才反问她的——我从很早以前就想问今日子小姐有没有男朋友了。
  万一今日子小姐已经有意中人了,绀藤先生刻意安排的这次约会就成了一场闹剧……随便问这种问题,可是会被当成性骚扰,但我只是把她的问题原封不动地丢回给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我可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我也是一心只有工作喔!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了。」
  今日子小姐毫不保留地回答。
  「反正我就算喜欢上谁,也很快就会忘记啊!」

  7

  「首先,关于须永老师的原稿,其实不必想太得太难喔!这也呼应了所谓的『奥坎氏简化论』(注:又称「奥坎的剃刀」(Occam's razor),由十四世纪逻辑学家、圣方济各会修士奥坎提出的一种解决问题的法则,当两个理论的解释力相同时,应选择较简单的理论,亦即「假设愈简单愈好」)。倘若原稿是以电子档的方式储存在晶片里,的确可以藏在墙壁缝隙,乃至于天花板上,但我认为须永老师并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是一场游戏,而策画这游戏的须永老师是一位推理小说作家,所以原稿应该会藏在答案揭晓时会让人拍案叫绝:『原来藏在这里啊』的地方。要是游戏结束,玩家说出:『藏在那种地方鬼才找得到』的话,那么游戏就太失败了。」
  今日子小姐一下就切换到侦探模式。
  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今天虽然只是私人行程,但和「陌生人=我」聊了太多不必要对人言的事,所以才赶紧切换模式吧。
  不能否认她这么做也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深入理解今日子小姐的私生活——甚至是内心世界,比骗她更让我充满罪恶感。
  要是向绀藤先生报吿我有这种不争气的想法,肯定会被他数落一番,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不该约今日子小姐。但此时此刻我只能附和今日子小姐的说法。
  「那、那么可以假设原稿就是手写在稿纸上的形式吗?」
  「须永老师从以前就是用稿纸和钢笔写作。」
  今日子小姐又吿诉我一项我所不知的须永老师情报,然而之后却又像是要再确认似地瞥了桌上的笔记型电脑一眼。
  「当然,也可以在写好之后再将原稿转成数位档案,只要是我们这些『读者』可以接受的形式,未必要是以稿纸的方式呈现。所以说,最快的方法还是从那些提示中找出答案来。」
  故意兜了一大圈的今日子小姐如此说道。我闻言从口袋里拿出平面图,再看一遍那四道提示。

  一•作品的原稿张数大概一百二十分钟即可读完。
  二•藏在比较脆弱的地方,找的时候请格外小心。
  三•请找出没有的东西,而不是既有的东西。
  四•

  第四个提示被涂掉了,所以答案应该在前三个提示里吧……是这样吗?要我说的话,感觉不像是暗号,应该就只是单纯的提示,不用想得太复杂……
  「以一百二十分钟,也就是只要有两个小时就能读完的量而言,每个人能在两个小时内读完的页数都不一样吧?以我为例,文库本大概是一百页左右……」
  虽然也因排版的方式而异,一百页的文库本换算成稿纸的话,大概是一百五十张左右吧?以稿纸的分量来说,还挺有厚度的,可无法轻易地藏起来。
  「反过来说,如果存成电子档,与张数多寡就没有关系了对吧?今日子小姐。换句话说,由于第一个提示提到原稿的分量,还是以在纸的状态下藏起来的可能性比较高……对了今日子小姐,两个小时你能看多少页呢?」
  「如果有两个小时,大概整本书都能看完吧!」
  今日子小姐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盗窃的黄金定律》翻给我看——她今天在来的路上好像也看完了一本书,不愧是最快的侦探,就连阅读也很迅速。
  速读——但速读好像是一种特殊的技术,与阅读不同,所以应该不是速读吧!果然看书的速度是因人而异的。
  不过,至少可以抓出最基本的标准。
  并不会是只有五十张稿纸的短篇小说,也不可能是超过一千张的长篇钜作——所以我们只要找出正常厚度的小说就行了。
  「啊,嗯,应该可以这么解释……吧。」
  今日子小姐也同意我的说法,只是有点提不起劲的样子,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吗?不管了,至少她没有提出异议,因此我便往下进入第二个提示。
  「脆弱的地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暗示有用水设备之处。」
  「嗯,不过若考虑到作家只是想要小小显露一下玩心,藏在厕所、厨房、浴室或洗脸台还是有点太危险了呢!」
  「会不会是刻意反其道而行呢?」
  「假如你是编辑,你会对把原稿藏在马桶水箱里的作家有好感吗?」
  「……」
  这是个人感觉的问题,实在很难回答,但我的确也觉得身为作家,应该会慎重地对待自己的原稿。在这场寻找原稿的游戏之中,负责藏的人应该也是把原稿当成「宝」才是,更不用说这场游戏原本设定的参加对象——编辑。
  那么,所谓的脆弱又是什么意思呢……从精神方面来解读的话,会是寝室吗?因为寝室可说是所有的私人空间里,外人最难踏足的「无防备地带」。
  但既然今日子小姐已找过,断定「没有」,或许就可以把一楼的空间——餐厅和寝室排除在外了。就算有,也不是我能找到的。今日子小姐都找不到的地方,我更不可能找到了……
  「至于第三个提示,有说等于没说。『请找出没有的东西,而不是既有的东西』……我认为这只不过是寻宝的大方向,反而是用修正带涂掉的第四个提示还比较有参考的价值。」
  「是指『可能会需要铅笔……』吗?可是就我在一楼看到的,还有这个书房也是,就连一枝铅笔也没有。全都是自动铅笔。」
  今日子将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
  我还以为今日子小姐脑中已经有了某种假设,但是看样子还没到那个阶段——真不愧是不世出的推理作家。就连名侦探也无法立刻跳出他设下的陷阱。当然,实际发生的案件和游戏的状况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将棋的棋士不一定能打败程式是同样的道理。
  这么一来,还真是伤脑筋。我可是在今日子小姐一定能找到原稿的前提下,努力走到这一步,完全没想过万一找不到原稿该怎么办。
  我对绀藤先生提出那么多不合理的要求,万一真的找不到,我只好负起责任,打电话给存在我手机里的名侦探清单中,更有能力、破案率百分之百的「万能侦探」了……虽然我实在不想这么做。
  「真伤脑筋啊!」今日子小姐说。「看样子也不在这个书房里……既然不在餐厅和寝室,也不在书房或视听室里,用消去法只能找找厕所和厨房了。」
  「咦?今日子小姐,视听室还没找啊!」
  「你说什么?」
  今日子小姐抬起头来。
  一脸错愕的表情……看样子今日子小姐一直以为我已经找过视听室,然后才来这个书房搜查的。
  她还真看得起我啊!因为她已经检查完一楼的两个房间上楼来.,当然会以为人在书房的我已经搜索完一个房间了……只可惜我不像她那么有本事。我根本连视听室都还没踏进去过。
  「你在搞什么啊?隐馆先生——为什么要把最可疑的地方留到最后呢?」
  为了翻遍须永老师别墅里的每一个角落,故意兜着圈子的今日子小姐凭什么这样说我……等一下,最可疑的地方?视听室吗?怎么想都是书房比较像是会被用来藏原稿吧……
  「我们走吧!只要把四个提示摆在一起看,须永老师很明显是在暗示视听室。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今日子小姐说完,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迳自走出书房——我连忙追上去。我不好意思吿诉她,书房也还没彻底检查完……不知怎地,今日子小姐从刚才就不晓得在急什么。
  不,倒也不是急什么,从我的立场看来,那就是平常的今日子小姐——最快的侦探,掟上今日子。
  一名专业的侦探。
  然而,对于今日子而言,今天是私人行程,这应该也只是一个游戏,难道她的心境出现了什么变化吗?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她已经对我的驽钝失去耐心,只是这也未免太令人伤心了。
  追上先我一步踏进视听室的今日子小姐,只见最快的侦探已经到处调查了起来。她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就连我想帮忙,也不知该从何帮起。反而是我这个拿自己也没办法的庞然大物万一踏进去,才真的是挡路又碍眼。于是我只能愣头愣脑地呆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即使就算没有不能打扰今日子小姐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一定也会迟疑着不敢踏进这个房间吧——因为这是一间非常高级的视听室。
  虽然书房也很豪华,但这间视听室更加惊人。有最新的播放器和隔音设备,简直就和录音室没两样。光从别墅里设有视听室这点就该察觉,听音乐应该是须永老师的兴趣吧。坐在视听室正中央的沙发上听音乐,该有多么享受啊——不仅硬体一应俱全,就连软体也同样充实。
  若说塞满了围绕在书房四周的书柜里的书是阅读的履历,那么填满这个房间四堵墙的架子,就是音乐的历史了——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唱片、录音带、CD、MD,令人目不暇给。再加上巨大的音乐盒及自动唱片点唱机、卡拉OK,与其说是视听室,更像是音乐博物馆。
  须永老师也有这种收藏家的一面啊!
  虽然现在不是时候,但是像我这么没气质的人,其实也会想听一首完全不适合我的古典音乐——只不过,单就此时的状况而言,不管整理得多么整齐清洁,这种「满屋子东西」的状态在找东西的时间只是一种障碍而已。
  今日子小姐为什么会把重点放在这个房间里,而不是书房呢?仔细想想,既然要找的东西是原稿,我总觉得藏在书房里的想法比较贴近正确答案。
  「呃……那个……难不成……」我突然想到。「是口述笔记……吗?」
  自从文字处理机普及以后就不常听到了,但这是以前的小说家广为运用的写作方法——以口述的方式念出小说内容,将其录音下来,再请专门的业者打成逐字稿。
  虽然须永老师是用钢笔写作,但是像他这么老牌的作者,不可能不知道口述笔记的方法——会不会是用某种储存媒介将自己的声音录下来,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如果说大约一百二十分钟即可读完,并不是指读者读完书的意思,而是作者发出声音念出脑海中的小说……」
  「不,我想应该不是吧!」
  我的想法一说出口便遭到今日子小姐否定——只见她趴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专心致志地检查架子上的东西。在短裤的掩护下,还不算是太见不得人的姿势。
  「要把一本小说做成口述笔记,一百二十分钟是完全不够用喔。一百二十分钟内能读完的量,顶多只有一本短篇小说左右。」
  「这样啊……那……有没有可能是把云端的帐号和密码录音下来呢?」
  「云端?云怎么样了?」
  这句话终于让今日子小姐回过头来。以趴在地上的姿势回眸实在是很撩人,但我若是在这时移开目光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我强装平静,想跟她说「就像上次的案件那样啊」,但今天的今日子小姐不可能知道上次的案件是怎样。
  因此,我只是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一下何谓云端。
  「那也不可能吧!因为这么一来原稿的内容就跑到别墅的『外面』去了。这种游戏太不公平了,我无法接受。」
  「啥……可是,真的有能让你接受的答案吗?我不是想抱怨什么,但提示实在太少了。」
  「不,是太多了。须永老师真是的,因为对手不是读者而是编辑就手下留情。提示要少一点才是聪明的问题。」
  今日子小姐将视线拉回架子上,边找边回答。会在这里找,表示重点还是在软体,而非播放器上……今日子小姐目前的立论到底是打哪里来的呢?她为什么不再兜圈子了呢……
  「事实上,隐馆先生已经抓到重点了喔!」
  这种平静中不失犀利的语气,完全是不折不扣的侦探模式中的今日子小姐。已经不是私底下的掟上今日子,而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
  「非常可惜,即使没有我的帮助,隐馆先生一个人继续找下去,也迟早都会找到的。」
  「是、是吗……我倒一点也不觉得。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份原稿……」
  「有的,确实有喔。」
  今日子小姐打断我的话……从架子里拿出「某样东西」给我看。
  某样东西。
  而且是非常意外的东西。

  8

  那是一卷录音带。
  收在架子里的录音带。
  已经很久没看过到录音带这种东西了。不同于唱片,录音带到现在还是使用中的软体,所以倒也不是多稀奇。
  正确且严谨地说,这玩意儿叫作卡式录音带。然而,不管正式名称叫什么,我都不明白这时候拿出它的理由。
  盒子和录音带本身都没有任何标签。今日子小姐为何会从架子上拿出一卷不知名的录音带呢?听到「确实有喔」,我还以为是找到须永老师的原稿了,心情雀跃不已,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是发现跟藏原稿的地方有关的线索,还是找到虽然完全无关,但找到很稀奇的东西?
  然而,今日子小姐却站了起来。
  「游戏结束了,辛苦了。」
  她笑容满面的模样,的确就像是解开谜题的名侦探。
  「等……等一下!今日子小姐。你拿出一卷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的录音带就宣布游戏结束了,我完全不能接受!更不可能回你一句『你也辛苦了』。请好好解释一下,还有,证明给我看。」
  「要当场证明有点困难吔。」
  我说出配角特有的台词,今日子小姐难得地表现出谦虚的态度。「但解释的话倒是不难。」当然还是继续贯彻身为主角的光环。
  「这么说好了……第四个提示不是被涂掉吗?」
  「对呀!可是那又怎样?录音带和铅笔有什么关联?」
  「这个提示不是用修正液,而是用修正带涂掉,就是一个提示了。修正带的构造跟录音带一样不是吗?」
  「咦……啊、啊啊。」
  这么说来倒也是……但她不说的话,我还真无法将录音带和修正带联想在一起。像是很像,但也不到一样的地步。作为提示来说,其实有点弱。
  「用修正带涂掉的『可能需要铅笔』也是提示之一。你看,录音带像这样……」
  今日子小姐从盒子里拿出录音带,指着正中央的那两个洞。
  「要微调录音带的位置时,可以将铅笔插进这个洞里转对吧……咕噜咕噜地转。」
  「……」
  她都解释成这样了,我还是反应不过来。以前的确可能是有这种作法,但就算不用铅笔,勉强用小指也办得到吧——我心想,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用修正带把这条提示涂掉啊……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那么今日子小姐,你看出第四个提示是在暗示录音带,所以才认为这间视听室最可疑吗?」
  「怎么可能。要从这段文字和使用修正带的用意联想到录音带,就连我也办不到。第四个提示只是用来为推理做最后的佐证而已——想也知道,最大的提示还是第一个提示。」
  「就算你说想也知道……但如果你不说我还是不知道。」
  「看嘛!这里不是写着吗?」
  今日子小姐把直接印在没有贴标签的卡带上「120」的数字拿给我看。那个数字指的是这卷录音录可以录一百二十分钟……
  「欸?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吧?因为有一条一百二十分钟即可读完的提示,所以就想到一百二十分钟的录音带……」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今日子小姐以「这还用问吗?」的表情颔首。
  「刚才之所以到处翻遍每个架子,也是为了要检查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录一百二十分钟的录音带。不过这些架子上的录音带都是四十五分、六十分、九十分的录音带,一百二十分钟的录音带只有这卷。顺便一提,CD或MD原本就没有一百二十分钟的,所以才能确定这卷录音带就是我们在找的原稿。」
  「可、可是……」
  今日子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我感到不安极了……刚刚才说一百二十分钟是绝对无法口述完一整本小说的人不就是今日子小姐吗?难不成她连自己讲过的话都忘了?今日子小姐的记忆一觉醒来就会重置,反过来说,只要别睡着,她的记性分明比一般人还好,难不成是症状恶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可不是推理或寻宝的时候,得赶快带她去看医生才行……
  「今、今日子小姐……振作一点。你不是说过不可能是口述笔记的吗?」
  「没错,我是说过,并不是口述笔记。」
  今日子小姐同意我的确认……太好了,好像不是丧失记忆。「不管讲话的速度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在一百二十分钟内朗读完一本小说,舌头会打结的。」
  「就、就是说啊!」
  「但在另一方面,录音带用来储存一本小说刚刚好喔!」
  「咦?什么?」
  我还在为今日子小姐没有失去刚才的记忆高兴,如今却更加混乱了。不是用来储存朗读的小说,也不是用来储存云端的密码……那凭什么说这卷录音带是须永老师的原稿?
  「好吧!就当是刚才你吿诉我云端这个最新知识的回礼,我也把我知道的老掉牙知识吿诉隐馆先生吧!像这种录音带……」
  今日子小姐说道。
  「也可以储存电子档喔!」

  9

  「简而言之,这是磁带。虽然也会因产品而异,但是一百二十分钟的录音带大概可以储存五百KB的电子档……以纯文字档来说,五百KB刚好是一本长篇小说的容量呢!」
  经由她的说明,我终于想起来了——忘了是从哪里得到的知识,但是想起来还是充满了快感。
  对了。
  大约二十五年以前的电脑,还有程式可以读取录音带——今时今日,录音带已经完全被当成是专门用来储存音乐的工具,但是追溯其源头,其实就和光碟片、随身碟、甚至云端一样,都是用来储存资料的媒体。
  第二个提示「脆弱的地方」就是这个意思吗……听音乐的时候大可不用这么神经质,但是用来当成储存资料用的媒体时,录音带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因为是磁带,在反覆读取的过程中,每次都会损害到里面的资料。
  「……所以第一个提示也暗示了读取资料需要一百二十分钟吗?」
  「不是声音,所以不用花到一百二十分钟来读取,但判断上其实差不多。」
  「那、那……第三个提示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找出没有的东西』应该是指别墅里没有用来播放这卷录音带的机器,也就是盒式磁带机。所以我刚刚才说『无法证明』……不过,要是屋子里大剌剌地摆着一台可以读取录音带里的资料,已经是老古董的电脑,那一刻答案就已昭然若揭了。」
  说得也是。
  明明是手写作家,却把笔记型电脑放在书房的桌子上,说不定就是须永老师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的暗示……事实上,就连我看到那个,也直觉联想到原稿是不是被存成电子档了。
  不是以「两小时」,而是以「一百二十分钟」的方式来表示,或许就是最大的提示——如果是单纯的档案,也可以存在光碟里,所以为了将答案引导到录音带上,刻意强调了这个数字。
  不过,把原稿储存在录音带里还是太出人意表了——而且的确也是让人能接受的答案。从答案倒推回去,不得不同意今日子小姐「提示太多」的说法。因为实在太明显了。要是我有今日子小姐的推理能力,光是看到第一个提示和平面图上视听室的标志,应该就足以找出解答了。
  仿佛能听见须永老师放声大笑的声音——虽然我不确定须永老师是不是那种会放声大笑的人,总而言之,对于完全搞错方向,在书房里转来转去的我而言,的确有股被伟大的作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今日子小姐大概不忍心看我羞得无地自容的困窘吧!婉言说道:「因为我的记忆从某个时间点就没有再更新,所以要想起关于录音带的小知识,显然比隐馆先生更有优势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今日子小姐也不是活在把录音带当成储存电子档的媒体来使用的时代。
  这还是要归功于今日子小姐作为侦探的资质吧——想是这么想,但今日子小姐也不是无懈可击的。或许是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令她松懈,她在最后的最后犯了一个令人跌破眼镜的错误——把录音带放回盒子里,交给我。
  「好了,隐馆先生请收好。这就是你要的须永老师的未发表原稿——考虑到印出来的时间,不用马上兑现酬劳也没关系,不过答应要让我第一个看的,千万要说话算话喔!我想应该已经没有生产了,但是只要利用出版社的门路,应该还是能弄到一台磁带机。就算找不到,只要找找须永老师的遗物,照理说就能找到他当初用来制作这卷录音带的机器……」
  「说得也是。」
  我接过录音带——愣住了。
  「遗……遗物?」
  「啊!」
  今日子小姐掩住自己的嘴巴。
  可是已经太迟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吗?今日子小姐。须永老师已经去世的事——」
  「……」
  今日子小姐尴尬地别开视线,不发一语——可是对于我的问题,她的反应已经透露出太多讯息了。

  10

  过了几天,我和绀藤先生约在作创社旁的咖啡厅——为了跟他拿列印出来的须永昼兵卫最后的原稿。把这份原稿交给今日子小姐是我的责任……
  大概是觉得奇怪明明我有机会再见到今日子小姐,为何表现得如此意兴阑珊。绀藤先生追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只好把原本决定不再提起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吿诉他。
  「厄介,你的意思是说,掟上小姐从一开始就看穿你的谎言?」
  「不,她好像中途才注意到的,所以才会突然进入侦探模式,不再采取迂回的作战方式,认真地玩起游戏来。」
  发现在找的原稿其实是须永老师的遗作,今日子小姐心里对游戏的认真程度就不一样了……这么一来,还真的是一瞬间的事,让人见识到她身为侦探的专业。相反地,我未免也太状况外了。
  「和今日子小姐在书房里讨论到须永老师时,我好像在无意间屡次以过去式来谈论须永老师……她似乎由此察觉到的。也或许是在检查须永老师亡故的寝室时感觉到不对劲。再不然就是从我和绀藤先生在游戏开始前的举动中发现事有蹊跷……」
  「这样啊……也罢,不要那么沮丧嘛!厄介,这又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谁,本来就很难骗得过名侦探吧!」
  「你的安慰我心领了,可是绀藤先生,令我感到无地自容的不是这件事。不是因为我扯了一个这么愚蠢的谎话……是今日子小姐已经发现须永先生去世了,却还继续假装被骗,这才令我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自以为是为她着想,没想到是她反过头来为我着想。
  多么丢人。
  察觉到心仪作家的死讯,心里该有多么震惊啊!她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还假装一无所知,继续玩游戏的今日子小姐……别说不用为我着想,就算是欺骗她的我发脾气都是应该的。
  ……可是我就连为这件事向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当天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在今日子小姐的心中,早已不存在我欺骗她的事……就连这份原稿,今日子小姐一定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收到这份原稿,最后只会变成一份意外的惊喜。
  今日子小姐的记忆比磁带更脆弱。
  可以说是脆弱?
  因为就连这样的矛盾,也不存在于她的心中。
  「你只要单纯地为掟上小姐的善解人意感到喜悦不就好了吗?我想她肯定也很高兴你为她着想。就当是她对你的回报吧。」
  「你说的虽然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是很尴尬。」
  虽然只有我单方面觉得尴尬……
  就连这份列印出来的未发表原稿,可以的话,我都想用寄的给她就好。
  「……可是这样我很伤脑筋吔。瞧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今天就算了,改天再说。」
  「什么事?绀藤先生。除了将这份原稿送去给今日子小姐,还有事情要我效劳吗?既然如此就别客气了,快说吧!别管我的心情,有什么事情尽管说。这样我也好转移注意力。」
  「呃……可是啊……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和掟上小姐有关——我想请你把这份原稿送去给她的时候,顺便向她提出工作上的委托。」
  「委托?」
  「没错。这次是真正需要名侦探出马的工作。是关于前几天已经下葬的须永老师的事……其实是——他的死因出现了疑点。」

  (请问有空吗?今日子小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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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话 不好意思喔,今日子小姐

  1

  仔细回想,我从来没有摁过公车的下车铃,即使车子驶近要下车的车站,我也总是在等别人摁铃。结果最后,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的想在那个站下车,还是莫名受到压迫——有人摁下车铃——才跟着下车的。
  不积极、不主动,只是等着别人来帮忙——等着随波逐流。各位看倌可能会笑我,不就是下车铃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吗?但那说不定是足以忠实表现我这辈子人生的象征性事件。像我这种只会采取一般行动的人,想要下车的车站通常都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下车,所以还未曾感到困扰,但我也不是没想过,万一没有人摁下车铃,是否我就不会在想下车的车站下车,而直接坐到了下一站呢?
  怎么可能?要是真面临那种状况,任何人都会自己摁下车铃吧——用嘴巴说很简单,但是平常办不到的事,在紧急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办得到?
  说起来,在各方面,我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从不主动——只是静静地等待别人反应。
  说我是很容易被卷入风波的人,那是当然,因为我自己从不主动,所以当然只有被卷入的份。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好了,要是绀藤先生没有在一旁敲边鼓,我绝不会主动约今日子小姐。所以遭天谴了,害我很不好意思面对今日子小姐——而且还是我单方面觉得难为情,甚至暗自决定短期内不要再见到今日子小姐了。尽管如此,我又在绀藤先生的拜托下,像这样坐上公车,送东西去给今日子小姐。所以基本上我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这种高尚的东西。
  「不不不,钳藤先生,我认为这件事不适合今日子小姐——我是为你好,还是找其他侦探比较好吧!」
  当然,我姑且还是试着推托逃避了一下。
  「我就是想拜托掟上小姐。」
  绀藤先生的态度十分强硬。
  「为什么?如果是里井老师那件事,今日子小姐表现出三头六臂的能耐,获得绀藤先生高度评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今日子小姐在我所能介绍的侦探中,绝不是所谓的顶级人选。称不上是业界的中坚人物,但肯定是相当特异的侦探。万一须永老师的死真有什么疑点,还有更适合的侦探……」
  「我认为掟上小姐就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她是须永老师的书迷。」
  「……」
  我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但是他说得这么坚定,我也觉得或许没错。尤其想到须永老师是推理小说家,更觉得是如此了。
  这虽然是一种偏见,看在名侦探这种专业人士的眼中,所谓的推理小说到底还是「虚构的作品」,多少会觉得「真正的侦探、真正的案件并非那么有趣」而带着些许蔑视的态度。如果是经典名作也就算了,然则他们很难不带偏见去看现代的推理小说——或许这可说是职业侦探的楚河汉界,所以像今日子小姐那样,坦诚自己是推理小说家须永老师书迷的侦探,如绀藤先生所说,还真的很少见。
  于是我就这么被说服了,第二天实际走访今日子小姐的侦探事务所,但是就连我也不太清楚,这点真能成为委托今日子小姐的理由吗?
  正因为是须永老师的书迷,才不该委托今日子小姐这件事不是吗?警方不是也都不能参与牵涉到跟自己人相关的案件吗?今日子小姐光是能够去须永老师的别墅就高兴成那样了,一旦案情涉及到须永老师的死,或许就无法冷静地进行调查了……虽然我也很想相信,身为一个专业人士,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就在我还在拖泥带水地思考这些问题时,有人摁了下车铃——我将装有须永昼兵卫未发表原稿的信封袋抱在怀中,站了起来,走下了公车。

  2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物——一整栋都是今日子小姐的私人住宅兼事务所。坐落在高楼大厦林立的商业区,看起来虽然小巧有致,但是把背景拿掉,单就一家个人侦探事务所而言,能买下一整栋公寓,规模之大,绝伦超群。就滴水不漏的意义来说,也可说是集最新型的保全系统之大成,掟上公寓比这个商业区里的任何一栋大楼都还要来得坚固且排他。
  这也难怪。
  侦探是一种会毫不客气地闯入他人的秘密、他人的私生活、他人的隐情里,毫不留情地加以分析、解构的职业,所以可能会招人怨恨,或者也不是招人怨恨,总之是随时与危险为邻的职业。今日子小姐曾说过「对侦探出手可是大忌」,然而事实上,侦探本身变成案件被害人绝不是什么稀奇的案例。
  今日子小姐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需要这么滴水不漏的保全系统。
  尤其像今日子小姐这样,打着绝对遵守保密义务的招牌,一到隔天就将负责的案件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得罪了什么人的记忆都没有,得冒着完全无从提防的风险——她身为侦探的卖点,同时也存在着风险。这世界果然有一好就没二好,该说是上天安排的巧妙?还是运气太背呢?
  因此,掟上侦探的大本营,也就是这个事务所设置了最高规格的保全系统——建筑物本身就是在某一天的「今天的今日子小姐」基于上述的考量,设计而成的。每天更新的保全系统简直就像是防毒软体——我之所以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是因为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踏进掟上公寓了。
  委托今日子小姐的时候,大多都是从案发现场打电话向她求助,所以不太有机会拜访事务所——既然「最快的侦探」是今日子小姐的另一个卖点,即使不是我,应该也是一样的。
  总而言之,要是冒冒失失地随便闯入,像最初来访时那样被困住可就头痛了,于是我慎重地摁下门铃。
  「来了。」
  是今日子小姐的声音。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没有员工——客人也是今日子小姐亲自招待。我报上名字:「我是先前电话联络过的隐馆,隐馆厄介。」
  「了解,请进。」
  门随着今日子小姐的声音一起打开——看来似乎认证通过了,不过现在放心还太早。接下来在抵达会客室以前,还有无数让人联想到国际机场的安检在等着我。
  若今日子小姐在这栋建筑物里遇害,再也没有比这更难解的密室之谜了吧。我一面想着无法区分是现实还是小说的情节,一面走进建筑物里。

  3

  花了一个小时,我终于得已谒见名侦探掟上今日子小姐的尊容——也就是我获准进到了二楼的会客室,坐在委托人专用的沙发上。
  今日子小姐在附设的厨房里泡咖啡的同时,我也暗中观察起许久不见的会客室——虽说如此,但完全没什么改变才是我最真实冷淡的感想。
  怎么可能有什么改变?要这么说也是。
  以白色为基调的室内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打扫似乎一点也不费力。拥有数位环境的漫画家里井老师,她的工作室也整理得相当干净整齐,但这个会客室以杀风景来形容其实更为贴切。不过,因为屋子里有很多房间,可能只是把某个房间当仓库使用,尽量不在用来接待委托人的会客室里摆放多余的东西……
  「请用,希望合你的胃口。」
  今日子小姐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后在我的正前方坐下。由于前几天已经看过她嬉闹欢腾的样子,相较之下,不难发现她那甜美的笑脸完全是应酬式的笑容。
  隔着一堵墙,难以亲近的笑容。
  早知会有这种感觉,当初真不该知道她私底下原来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但这也实在没办法——我和今日子小姐不一样,没办法忘记。
  最后虽然变成那样,也不该这样形容须永老师的忌日,但至少那一天,和今日子小姐前往须永老师别墅的火车上真的很快乐——这点我不想忘记。
  ……想当然耳,今日子小姐的穿着打扮也不再是上次那种轻便的服装,而是落落大方的工作模式——绿色的喇叭裙搭配雪白的衬衫,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看过上次那种随兴的打扮,更能比较出明显不同。
  「……」
  她泡的咖啡既没有加糖,也没有添加奶精——在置手纸侦探事务里,所谓的咖啡指的是,充满了苦涩和酸味,十足提神醒脑的黑咖啡。我喝下一口,今日子小姐也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
  「那么隐馆先生,关于工作的事……」
  「啊,嗯,今日子小姐。在那之前,这个请你笑纳。」
  我将怀里的信封袋递给今日子小姐。
  「这是上次的……工作报酬。我猜你已经忘记了,因为不太算是一般的工作,该怎么说呢?是以物品抵付酬劳,呃……这跟这次的工作也有关系……」
  我无法说明清楚,再加上紧张的关系,差点语无伦次。又不能吿诉她:「你前几天才和我约过会喔。」但不提那件事,说法就变得更暧昧含糊。
  「是喔。」
  今日子小姐提不起劲地漫应一声。对于过去的工作也太不感兴趣了——这点也可说是彻底地遵守了侦探操守。
  「这是须永昼兵卫尚未发表的原稿,同时也是遗作。」
  只有这里我一五一十地如实招来。如果不先坦承这件事,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今日子小姐听到这里,「噗」地一声将口中的咖啡喷了出来。
  ……超乎想像的反应。我太不会看时机说话了。实在不该在她优雅地将咖啡杯凑进嘴边的时候提起这件事。
  「抱……抱歉。请稍等一下。」
  今日子小姐掩着嘴巴,起身离开座位,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里头的门后方。五分钟后,她换掉被咖啡弄脏的衣服走了回来。我这才知道原来那扇门的后面是她的房间。上半身换成合身的套头薄毛线衣,下半身换成牛仔布的长裙——这么说来,我从未见过今日子小姐穿过同一套衣服,这个人的衣服是不是多到穿不完啊?
  「久等了,这是须永老师的遗稿吗?」
  今日子小姐突然切入正题。想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真是太可爱了。
  「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新闻才知道须永昼兵卫老师去世的消息……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这份原稿呢?」
  她似乎突然感到有兴趣了。
  话虽如此,但是关于须永老师的死已经见诸报端……还是如今最热、最众所瞩目的新闻之一,所以她应该已了解事情的梗概。不用从头开始说明真是太好了。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面对心仪作家的死讯,都是一种打击……但间接从新闻上得知,总是让人比较容易接受吧。
  至少,比起在故人的别墅里知道好一点。
  「既然是我以前接下的工作报酬,能吿诉我委托的内容吗?」
  「当然,请务必听我说。否则接下来的委托就进行不下去了——只是,在那之前,请先收下。为上一次的工作画下句点吧!」
  再次强调工作二字,与其说是对今日子小姐说,或许更是对我自己的提醒。不论如何,那是游戏也好、约会也罢,我都不打算吿诉她。
  「好的……居然能收到须永老师的遗稿,以前的我真是能干呢。」
  今日子小姐收起应酬式的笑容,表情和缓地露出微笑,接下信封袋,紧紧地将原稿拥在怀中。可以的话,我真想变成那叠原稿。
  「那、那个……不是亲笔原稿喔?而、而且……只是让你先睹为快,日后还是会正式出版的……」
  还得多加这样的注解才行。毕竟我可不想让今日子小姐空欢喜一场。
  「哦?这样啊?」
  今日子小姐有些败兴,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依旧紧搂着怀里的原稿。
  「但是,能不能顺利出版,就要看今日子小姐接下来的本事了……」
  「我了解了,交给我吧!」
  今日子小姐没问细节就一口答应了——事关须永老师的书能不能出版,这似乎点燃了她的斗志。不过毕竟是处于「工作中」的模式,所以不像上次那样兴奋激动……
  「我会全力以赴——然后明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这句话应该绝无虚假吧!
  今日子小姐会忘记——连同我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4

  为了解决问题,正确资讯至关重要——然而,如果要委托今日子小姐这件事,在提起上次的「搜寻遗稿案件」时,不得已得稍微更动一下内容才行。这也实在没办法,说出真相,只会让她觉得尴尬而已——再说我也不打算故意在自己的伤口上洒盐。
  委托人是会说谎的。
  虽然非我所愿,但今日子小姐说得没错。
  我将原稿藏在录音带里的真相解释为今日子小姐早就知道须永老师的死讯,并且将其视为一件「工作」,接受为死去的须永老师找出遗稿的委托,然后也真的找到了——换句话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一项「工作」,今日子小姐只是一如往常地接受委托。
  听完我的说明,今日子小姐头微微侧首,发出「嗯?」的一声。
  「总觉得怪怪的……不过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当是这样好了。」
  真敏锐。今日子小姐似乎察觉到我没说实话。不过我这个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显得形迹可疑,就算说的是真话,她可能也还是会对我存疑。
  「总而言之,作为发现须永老师遗稿的报酬,我能收下这份原稿对吧——这真是太好了。只不过,你说这跟接下来的委托有关,就表示这件事还没有圆满落幕吧?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因为与须永老师有关,今日子小姐表现出积极的态度,探出身子问道。这么看来,基于「因为她是须永老师的书迷」想要委托今日子小姐的绀藤先生好像是对的。
  「原本以为须永老师是自然死亡,但关于死因似乎出现了疑点,该说案情不单纯吗……」
  「案情不单纯?欸……」
  今日子小姐的脸色变了。一听到案情不单纯就产生反应,这或许是名侦探的天性吧——也可以说是专业精神。
  「愿闻其详,也就是说……」
  「不,目前还没有证据,所以希望包括这个部分在内,也请你一并调查……须永老师的死因说不定是自杀。」
  「……」
  考虑到今日子小姐对须永老师的崇拜,我小心翼翼地拣选着词汇,或许是我避重就轻的说法奏效了,今日子小姐一时保持了沉默。
  于是我继续谨慎地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须永老师平常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经解剖发现,那天晚上安眠药的剂量似乎多了些……」
  「解剖?」今日子小姐蹙紧形状优美的眉头。
  「一开始明明没有疑点,却还是解剖吗……而不是一般的验尸……吗?家属还真狠得下心做出这个决定呢,也就是说,家属之中可能有人一开始就觉得须永老师的死因可疑吗……算了,这件事留到后面再来处理吧!你刚才说须永老师的死因是心肌梗塞,但其实是因为服用了过多的安眠药所致吗?」
  「法医也不敢说得那么肯定,只说可能是原因之一,总之是语带保留。虽说老师的身子还很硬朗,但人活到一定的岁数,再加上平常有吃药的习惯,当然……虽说服用了过多的安眠药,但也无法断定那是足以致死的量。毕竟他年纪那么大了,或许更应该视为单纯心脏病发作才对——但是他服药过量却也是千真万确的。」
  「希望我一并调查这部分的意思也就是说……希望由我来判断须永老师是不是自杀的意思吗?这件事……请恕我直言,非常困难。要是我当时也在场的话还有可能,但是须永老师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怎么样侦探也比不上警方或医院的专业吧!」
  这是非常实际的反应——充满了今日子小姐的风格。
  「嗯,我也这么认为。只是,万一须永老师是自杀的,那么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那是事实的话也没办法。」
  「所以是希望我找出他不是自杀的证据吗?」
  今日子小姐先下手为强地抢白。
  「不是自杀的证据……这也很困难,可能比找出自杀的证据还要困难。」
  「这些问题我们都想过了,才会来拜托你。作创社想要委托今日子小姐从跟警方或医院不同的角度进行分析。那份原稿……」我指着今日子小姐抱在怀里的那份须永昼兵卫的遗稿。「如你所知,须永老师是在写完那份原稿没多久就去世了——因此,倘若老师的死不是猝死,而是自杀的话,那份原稿里可能会有什么线索。」
  「有人这么认为是吗?嗯……所以希望得到第一个阅读权利的我解开这道谜题吗……感觉这将不是太愉快的阅读体验呢!」
  今日子小姐向我确认:「想当然耳,没有遗书之类的文件对吧?」
  我点点头。
  「嗯,好像也没有预立遗嘱,家属正为了遗产的事闹得不太愉快……」
  呃……这是不必要的资讯吗?不过对侦探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是不必要的资讯吧。
  「所以家属们才想挖掘须永老师的死亡真相吗?说不定不只自杀,还怀疑到他杀头上了——也可能是有人故意让老师服下过量安眠药。」
  「有、有这种可能吗?」
  「天晓得。」今日子小姐似乎被我整个人探出身子追问的气势吓到,瑟缩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太够了。」
  「不太够?哦……是指酬劳吗?的确,毕竟是要从原稿中解读出自杀的讯息这么古怪的委托,这么说也是。这部分我想作创社会尽量满足你的开价,所以请不要客气,敬请开出比一般案子还要高的费用……」
  我还真当自己是经纪人,大言不惭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子小姐摇头。「我不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但是在隐馆先生心目中,我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侦探吗?不是喔,我没有这么市侩。我的意思是说,假使这份遗稿对须永老师来说是某种遗书的话,光看这份遗稿是无法解读出他寻死的原因的,必须把他在撰写这部作品前的其他小说也全部看过才行。」
  「其、其他小说?」
  遗稿即遗书。这种表现手法完全符合曾经引领时代风潮的小说家给人的印象。但是提到其他的小说……我想起前几天在须永老师的别墅里看到,塞满了一整个书柜的大量著作。
  「隐馆先生,可以麻烦你将须永老师所有的作品送来给我吗?」
  「我、我想应该没问题。」
  我被今日子小姐的热忱震慑住了,点头答应。虽然是反射性地擅自答应,但是只要请绀藤先生帮忙,就算是现在已经绝版、或者是很难买到的书,他应该都有办法弄到吧!再不济还可以向图书馆或二手书店求助。但是一想到那么庞大的数量……
  「可、可是……今日子小姐,即使扣掉你已经看过的书和还记得的书,数量也相当庞大喔!实在不是一天可以看完的量。」
  「不能扣掉已经看过和还记得的书!因为已经绝版而无缘拜读的书、不合脾胃而跳过不看的系列作品自然不用说,不管是忘掉的作品还是记得的作品,都要一视同仁地重看一遍。就算一天看不完,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彻底!」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仿佛为了帮自己加油打气,拍了拍脸颊。
  「彻底地——熬夜!」

  5

  一走出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我立刻打电话给绀藤先生,请他提供须永昼兵卫的全套著作。
  「没问题,我会在明天以前准备好送过去。」绀藤先生二话不说地一口答应。「嗯,虽然很辛苦,但有劳你了。不过我想有些书现在可能买不到了。」
  「上次那个别墅里的收藏应该很齐全吧!」
  「啊,对,还有这个方法。虽然邮寄需要一点时间,但这样就能尽快拿到了。」
  只是这么一来看完就必须把借来的书还回去,今日子小姐可能会有些不满吧!她心里一定也盘算着趁机将手边没有的须永作品补齐(不过今日子小姐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应该也想到只要从别墅调书就好了)。
  「不好意思啊!绀藤先生,让你费心了。」
  「哪儿的话,原本就是我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厄介,也就是说掟上小姐愿意接下这个委托啰?」
  「对呀!我也有点意外……因为她基本上是不接受需要跨日的委托的。我想这真的是因为今日子小姐是须永老师的书迷喔!」
  「也是,毕竟掟上小姐是看了须永老师的作品才立志要当侦探的嘛!」
  「欸?真的吗?」
  「啊……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或许有这个可能。因为她是那么死忠的读者,我猜肯定是这样的。」
  「……嗯?」
  绀藤先生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我还来不及深究,他就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所以呢?掟上小姐现在在干嘛?若是赶一下,我今天能把须永老师的作品全部准备好……」
  「就算全部准备好,也已经晚上了吧?这样她一下子就想睡觉了——今日子小姐一旦睡着,就会忘记看过的内容。所以为了尽可能延长她活动的时间,她决定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再开始工作。」
  换言之,为了明天即将展开的工作,今日子小姐现在已经进入休息模式了。准备好好地充饱电,明天早上再开始工作。
  「这样啊……可是厄介,就算如此,须永老师全部的作品还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量喔……我没想到掟上小姐会采取这种作法,她真的能读完吗?」
  「嗯,我也说了同样的话。不过她说关于这点,她已经有腹案了。」
  「腹案?什么腹案?」
  「我也不清楚。她不肯吿诉我。说是为了严格遵守保密义务,要到当天才能揭晓。」
  「嗯……不过这就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卖点,所以就算是委托人,不到当天无法得知细节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这是我一介外行人的担忧,不先知道那个腹案,万一今日子小姐自己忘了该怎么办?」
  「她已经把这件事写在手臂上了,所以我想应该不用担心……至于那个腹案,说不定也已经写在身体的某个部位才去睡觉的。」
  「原来如此,虽说是忘却侦探,但是也有很多备案呢!」
  「话说回来,今日子小姐要我问你一件事。绀藤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你指的是?」
  「我指的是你也认为须永老师是自杀吗?也就是说,今日子小姐想要知道,倘若须永老师的死因真的是自杀,可以实话实说吗?她担心这一点。说得再直接一点,有可能结果会不如绀藤先生的意,那这样是否会让须永老师的名声受损……」
  「……依我个人意见,倘若这就是真相,我认为也只能坦然接受。像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才最糟糕。」
  「……」
  「更何况,作家而言,选择自杀结束生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名誉。当然也要看动机或当时的状况……所以若能从最后的原稿中找出动机,无论如何,还是想委托掟上小姐帮忙。」
  「好。我明天就这样吿诉今日子小姐。」
  说完,我挂断电话——虽说如此,但我并没有真的明白。因为我觉得绀藤先生口中的对于作家而言,自杀并非不名誉的死法,实在是一种过于极端的意见。的确,放眼文坛的历史,自杀而死的作家多如天上繁星,但那已经是上一个时代的事了。或许因为绀藤先生是编辑才会那样说,但是站在读者的立场,那全都是令人感叹的悲剧,绝对不值得推崇,更不值得赞赏。
  无论须永老师的死因为何,都不能肯定自杀这种价值观。只可惜,目前还没有能够推翻自杀论的材料,所以今日子小姐必须从须永老师全部的作品及遗稿中找出佐证。

  6

  长篇小说八十二本、短编小说十七本,加起来一共九十九本——这便是小说家须永昼兵卫毕生的作品。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对谈及散文集、同人志等等,但这次就先割爱了。还有影像化、漫画化的衍生作品,就算已经参与到脚本的制作,也同样排除在外。尽管已经将范围缩小到须永老师写的「小说」——竟然还有这个数量。
  明明筛选到只剩下原版,一个纸箱还是装不下——其中有很多精装本,都是精采压轴之作。即使考虑到他将近五十年的写作生涯,这也是相当惊人的数字——在现代人愈来愈远离阅读的情况下,一辈子看超过九十九本书的人更少了吧。要在完全不睡觉的情况下看完所有的书,实在难以想像。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作品全都是写完直接出版,并没有经过杂志连载才集结成书。他似乎从出道当时,就一直贯彻着小说应该要独立存在的美学观。秉持着这种信念的小说家其实不在少数,但是四十五年来,九十九本书始终贯彻着同样的信念就很了不起了。
  「再加上这一本。」
  今日子小姐将我昨天交给她的信封袋放在搬进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会客室里的那一大叠书上。
  没错,还有须永老师的遗稿。最后一部作品——九十九本,加上一本。
  也就是……一百本吗?
  这是偶然吗?也太刚好了。
  「我想……或许不是偶然喔。隐馆先生,须永老师说不定是写了一百本小说后,认为身为作家的心愿已了,于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有这种可能性吗?」
  「没有吧!」今日子轻而易举地推翻这个假设。
  「如果,百本全都是长篇小说的话还有可能。虽然一百本都是写好直接出版,但其中还有十七本短篇小说……如果要以这个作为自杀的基准,也应该等一百本长篇都确定出版以后……不是吗?」
  「说得也是……那、那会不会是这样呢?假设他在写完那份遗稿,也就是最后一部作品之后随即自杀,是因为写出了长年追求的真正杰作,所以才觉得心愿已了?」
  我不清楚须永老师是不是真的有「真正的杰作」或者是「长年追求的东西」,但如果真是如此,今日子小姐只要读完这部作品就知道了。于是我这么随口一提。但是也遭到今日子小姐的驳回:「我想也不是这个原因。」而且还是带着冷笑意味的驳回。
  「因为须永老师不是那种具有艺术家气质的小说家。与其说多产,不如说是胡乱生产的作家,才没有什么追求登峰造极的精神。」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在骂人,但是今日子小姐的语气让人感觉是书迷充满爱意的批评。
  「更何况,我刚才找不到机会说,今天早上起床,在等隐馆先生抵达的空档,为了善用每一刻,我已经看完这部最后的作品了。老实说,我不认为这部作品有好到值得赔上性命。」
  「欸?这样吗?」
  「当然这部作品也很好看,但是要用登峰造极、毕生杰作之类的词汇来形容,总觉得有些名不符实……就只是我记忆中须永昼兵卫一向给人的那种感觉,看完很开心,会期待下一部作品的感觉。」
  这样啊——这么一来,一些前提都不成立了。不管是不是毕生杰作,但我总觉得写完这部小说的行为和须永老师的死有关……难道真的无关吗?
  「是的,就我看过内容的感觉,至少在这部小说里并没有找到让须永老师寻死的要素……只不过,这只是最基本的感想。我想我昨天应该也说过,光看这一本书是无法做出结论的。或许看完这九十九本小说,再回头看这份遗稿,会有另一种感觉。」
  今日子小姐低头看着须永老师全部的作品。
  「先照顺序重新排列吧!我想尽可能按照出版的顺序阅读。光这样就得花一番时间了,先翻到最后一页……」
  「啊!这点请放心。绀藤先生已经设想周到地准备好了,认为可能会需要这样的一张清单。」
  我从口袋里掏出绀藤先生事先交给我的一张纸——一个晚上就做出这种清单,那个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须永老师著作清单

  编号 书名 年次 发行日
  1  水底杀人 1 2/9
  2  眼药水的说明书 1 10/17
  3  天使走过的路 2 1/4
  4  沉默申辩 2 4/4
  5  刺痛的回忆 2 7/6
  6  男人的孤寂之家 3 8/10
  7  情报买卖 4 2/2
  8  犯人的打扮 4 3/9
  9  无罪正好 4 4/4
  10  反追踪 4 9/2
  11  共犯的暗号 5 2/1
  12  利弊得失 5 5/9
  13  眼下行踪不明 5 8/1
  14  魔鬼接班人 5 11/5
  15  求爱的虚荣 5 12/4
  16  解法与解读 6 3/13
  17  爱儿们的勾心斗角 6 6/22
  18  肚子上面是胸部 6 10/10
  19  三面镜杀人案件 7 1/10
  20  杀意的价格 7 6/30
  21  贪案之王 7 10/2
  22  业配文 7 12/13
  23  间接证据 8 1/20
  24  扭伤的脚踝 8 2/1
  25  僧人献鸡 8 2/20
  26  人工密室 8 5/8
  27  真是乱来 9 3/15
  28  奇货可居的小石子 9 7/1
  29  七局下半的大乱斗 10 1/7
  30  兄长的潜逃 10 6/12
  31  我家有座地牢 10 10/10
  32  盗窃的黄金定律 11 4/2
  33  不着边际的多重事故 12 4/14
  34  翻译小说 12 8/27
  35  我们的涂鸦簿 13 2/14
  36  少女的霉运 13 4/20
  37  身份不明的尸体 14 1/31
  38  饱食终日 14 9/29
  39  别留遗产给子孙 14 10/4
  40  阻止暗杀计划 14 10/16
  41  可疑的美辞丽句 15 5/12
  42  意外现场 15 6/20
  43  久等的杀人 15 10/18
  44  法律变更 15 11/24
  45  关于你的线索 16 1/25
  46  空包弹 16 3/10
  47  被鸟啄食的尸体 16 3/15
  48  天使路过的人生 17 2/18
  49  有罪无罪的调拨车道 17 4/17
  50  拖泥带水的死亡 17 10/8
  51  僵持不下的杀人 18 2/3
  52  想杀人请按铃 19 1/9
  53  干电池引起的触电身亡 20 2/16
  54  人去楼空 23 6/21
  55  雨男雨女 23 6/30
  56  女王蜂的悲剧 23 6/30
  57  太好了桐生 24 1/29
  58  继承者的女儿 24 3/8
  59  你的密探 25 1/11
  60  染泪的蜡烛 25 5/28
  61  情人的内涵 25 9/12
  62  名侦探芽衣子的事件簿 26 2/19
  63  森林小学里的怪物园 26 4/19
  64  密室的随堂小考 26 6/19
  65  侦探的暑假 26 8/19
  66  踢水俱乐部 27 2/22
  67  芽衣子缺席的生日 27 8/19
  68  侦探胜负运动会 30 2/19
  69  又羞又喜的校庆 30 4/19
  70  公家机关的犯罪 31 9/9
  71  扑杀条例 31 11/8
  72  寡不敌众 32 4/18
  73  动了的证据 32 8/4
  74  一、二、惨死 33 7/1
  75  到处乱走的神 33 11/9
  76  后视镜 33 12/17
  77  没报案的犯罪 34 1/9
  78  消极主义的我 34 1/13
  79  黄绿少年 34 2/3
  80  谨遵意旨 35 6/19
  81  嫌疑犯的粉丝族群 35 10/8
  82  彬彬有礼的杀手 36 1/31
  83  退休警探的亲生父母 36 5/26
  84  行动电话侦探 37 3/22
  85  行动电话侦探(2) 37 8/22
  86  窃取蓝色 38 9/10
  87  背叛的红 38 12/10
  88  蓝色夕阳 39 7/13
  89  兄弟的货币学 40 2/9
  90  坏家伙们的分赃 40 9/14
  91  人称杀人犯 41 1/27
  92  规模经济 41 4/3
  93  半斤八两 41 8/21
  94  杀人倦怠 42 7/5
  95  TBTF 43 1/23
  96  可是啊远藤 43 11/2
  97  松叶 44 3/26
  98  从窗台给我滚出去 44 9/17
  99  连投之缘 45 5/28

  「啊!这真是太好了,请帮我转吿那位绀藤先生,非常感谢他的贴心。」
  都已经见过两次面,却还宛如陌生人的生疏客套。也对,对「今天的今日子小姐」而言,这个名为绀藤文房的男人,是现在第一次从我口中听到的名字。尽管如此,依旧能让她赞叹至此,绀藤先生果然有一套。
  「而且这样罗列很清楚。发行日上面的数字应该是须永老师的作家资历吧?从第一年到第四十五年……这个简直可以直接收进将来应该会出版的须永老师全集里呢。几乎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足……就只差这最后一部作品了。」
  「那就把这本书补上去吧。书名叫什么来着?」
  「书名还没取。须永老师总是拖到最后的最后书名才会取好,有时候甚至到出版的前一刻都还没有标题……说不定这次也打算循同一模式呢!」
  这么一来,完成这最后的一部作品,身为小说家已经了无遗憾,从容赴死的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如果是这样,应该会先决定好书名才死吧!
  「是因为对书名有什么特别的坚持吗?」
  「也有人说他只是不擅于取名。如果要我来为这份遗稿定书名的话,我大概会取名为《玉米梗》吧!」
  「什么……《玉米梗》吗?」
  毕竟我没看过内容,无法评断这个标题贴不贴切——只能先照她说的写进表单里,出版日期先空着。
  「那我就先吿辞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等你全部看完,有什么发现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心想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我正要站起来时,今日子小姐却慌张地留住了我。「欸?这、这可不成。我昨天没吿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
  「啊,对了,因为有保密义务,所以我应该没吿诉你。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总之隐馆先生,请先坐下来。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那、那就再给我一杯吧……」
  怎么回事?不过我也没理由拒绝今日子小姐为我泡的咖啡(如果不是黑咖啡就更好了),也没有理由急着回去(反正我又没工作),我只是担心待太久的话,会压缩到今日子小姐宝贵的活动时间。考虑到她接下来可能要连续熬夜,今日子小姐应该要尽早开始看书才是……
  「不瞒你说,有件事请想隐馆先生帮忙。」
  今日子小姐准备好两杯咖啡。
  「咦……啊,嗯,只要我能力所及的话。」
  只要是今日子小姐的请求,不管什么内容我都会答应。从这点来看,其实也不能抱怨一搬出须永老师的名字就答应接下工作的今日子小姐什么。
  「接下来,在看完这一百本书以前,我都不能睡着,可是就如你所见,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可能无法战胜瞌睡虫的诱惑。就算只有一次,就算只有一瞬间,只要不小心睡着,我睡前看到的书全部都会忘得一干二净……这也是忘却侦探可悲的地方。」
  「嗯……这样啊。」
  不过,这个问题她应该早就知道了。今日子小姐应该心里有数,才会接下这份完全不适合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工作——对了,她好像说过有什么腹案来着?
  「没错,是不折不扣的腹案。」
  今日子小姐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真的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腹案——因为早上起床,就已写在这边了。『想睡的时候就请隐馆厄介先生(巨人)叫醒我』。」
  「欸?要、要我叫醒你……」
  「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字,但确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换句话说,昨天的
  我想到的办法,就是请隐馆先生亦步亦趋地监视我,不要让我睡着——你愿意接下这个使命吗?」
  得知今日子小姐认为我是巨人,有点受到打击,但是能被今日子小姐倚靠,真是不胜欣喜。但仔细想想,要监视熬夜的人,不让她睡着,就表示我也一样,必须跟着彻夜不眠才行。与其说是监视,还不如说是互相监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只可惜我的脑子当时还转不过来。
  「当然,请你协助的部分,我会付给你日薪,但我想应该不用花上太多天。我可能也说过了,这里头大概有一半的书我已经看过了……」
  「是……」
  竟然还有薪水可拿?我的工作只是看着工作中的今日子小姐就好,又不用看书,对于现在失业中、正在找工作的我来说,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头路了。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当然也不会勉强。到时候我只好拜托刚才提到的绀藤先生……」
  「没问题,我愿意帮忙。不对,请让我帮忙。假如须永老师是自杀的,我也想知道原因。」
  这句话有百分之八十都是骗人的,真要说实话,只要看着工作中的今日子小姐就有钱可拿,我才不想把这么喜出望外的工作让给绀藤先生,但也不能坦白说出这样的心情——更何况,一帆风顺的大作家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选择了死亡,在我心里也有两成以上想知道个中缘由。因为即使像我这种饱受怀疑、饱受不白之冤,甚至还被狂炒鱿鱼,只差一步就要流落街头的家伙,也没想过要死……
  倘若今日子小姐看完须永老师所有的作品,还是什么玄机都没看出来,将他的死亡归结为自然死亡,可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无论如何,这件事我已经参与到这里,当然也想看到最后。
  「这样啊!你愿意帮忙吗?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那么不好意思,由于这是一种雇佣关系,介意签一下合约吗?」
  「啊,好的。说得也是,我也要遵守保密义务对吧?不过,我没想到会这样,所以没带印章……」
  「不用那么正式,只要签名就好了。只是让我清楚知道我是自愿雇用隐馆先生就行了……」
  大概是刚才站起来去泡咖啡的时候顺便从办公桌上拿过来的,今日子小姐把一枝粗字的签字笔交到我手中,卷起右手的袖子。
  「请在这里写上一笔誓约书。」

  7

  我,隐馆厄介在此立誓,在身为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临时员工的这段期间,会随时负责叫醒掟上今日子所长。

  8

  我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能一直看着今日子小姐工作的工作是多么幸福,但仔细想想,这可是身为一介配角,不断被卷入各种案件的我作梦也想不到的出头天啊!
  真奇妙,我在今日子小姐的右手臂上写下了誓约书,结果让我联想到了它——左右手。没错,自从被更级研究所炒就鱼,失业许久的我得到的工作,居然是「名侦探的助手」。
  也就是所谓华生的角色。
  由于名侦探是只有被犯罪之神眷顾才能从事的职业,一思及此,华生的角色可是一般人能爬到的最高职位——这教我怎么可能不雀跃兴奋。
  当然,这只限于这次的案件,当须永老师死亡的真相大白,我们的雇佣契约就到结束,我将再度做回一般人、配角甲(不对,可能是乙?还是丙?)……算了,我不应该想这么多,破坏现在的兴奋。
  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是一样的。
  如此这般,我将注意力集中在今日子小姐坐在我面前看书的身影——今日子小姐看也不看我一眼,阅读起须永昼兵卫的出道作品。
  须永昼兵卫著《水底杀人》。
  距今四十五年前出版的一本书,无论书名或封面设计,都呈现出当时的本格推理小说有棱有角的质感。我最熟悉的是以《名侦探芽衣子的事件簿》为代表作品,被誉为青少年读物作家的须永老师,所以不太知晓他这方面的风格……话说回来,须永老师的作品实在太多,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什么作家的个性或风格。
  「这倒是。他刚出道那几年,作品还没上轨道,写的都是这类硬梆梆的推理小说。说难听一点,他其实也是顺应当时的流行而出道的。」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检视绀藤先生制作的那张表——原来如此,从书名来看,的确都是那方面的作品。
  「出道时是三十岁吗……以小说家而言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对吧?」
  「没错。只不过,须永老师本身似乎认为三十岁就写本格推理好像太早了点,所以出道当时并没有公开年龄。果然是年轻人会有的想法。嗯,老作家须永昼兵卫,有出道作,也有年轻的时候。」
  「就像里井老师在画少年漫画的时候,会用男性笔名那样吗?」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里井老师是谁,不过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今日子小姐回答的时候没有停下翻页的手。我不知道该不该在别人看书的时候找对方说话,但或许还是和她说话比较好。仔细想想,虽然她才刚开始阅读,但是为了等到夜深、犯困的时候,还是应该从现在就让她习惯与我聊天吧……到了那个时候,万一对话无以为继的话,反而会更想睡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不想被当成毛头小伙子,所以才会取这种有点老气、奇怪的笔名。」
  「须永昼兵卫是本名喔!」
  今日子小姐吿诉我。
  「欸?这么奇怪——不好意思,是这么特别的名字,我还以为是笔名,是喔……」
  算了,我爸妈给我起的名字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子小姐最早看的是须永老师的哪一部作品?」
  「跟大家一样,都是《到处乱走的神》。」
  我不清楚这个答案是不是跟大家一样,但的确就连我也听过这本书的名字。我虽然没看过,但应该被拍成了由知名演员主演的连续剧……或许还拍过电影。
  「对呀!我也是先看了电影。老实说,我不否认最初是冲着演员去看的,但就那样迷上他的作品了。后来只要买得到,我就尽可能地搜全须永老师的作品……」
  呵呵……今日子浅笑着。
  似乎想起以前的往事——对今日子小姐而言,那可是少数可以想起的珍贵「往事」。
  「为、为什么今日子小姐这么喜欢须永老师的作品呢?专业侦探喜欢推理小说还满少见的……事实上,绀藤先生说过,这也是他特别想把这次的事委托给今日子小姐的原因。」
  不仅如此,绀藤先生还说过,今日子小姐是看过须永老师的作品,才立志当侦探的——果真如此,他可说是决定今日子小姐人生的作家。
  不过,我承认须永老师的确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推理作家,但须永昼兵卫不是那种会影响别人一生的小说家。无关褒贬,他是一个将娱乐性贯彻到底的作家,世人对他不会出现文章会指引人生的意义、左右一个人的将来之类的评价,所以基本上与得奖竞赛无缘。将来可能会有以他名字命名的奖项,但却没得过奖——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作家。
  「我之所以喜欢须永老师作品的理由非常明确。因为须永老师随时都在面对生命这个议题。」
  「生命……?」
  「当然他基本上还是推理作家,所以书里会一直出现死人。可是,处理生命议题他绝对是认真对待——十几岁的我就是爱上这种风格。」
  「喔……」
  纵使她说得口若悬河,我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难以连点头附和。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读后感。我爱的《名侦探芽衣子》系列是给青少年看的,所以不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还是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今日子小姐不理会我,继续说了起来。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那么珍视生命价值的须永老师,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认为他会选择自杀。」
  听到这里,我反而不安起来——绀藤先生基于今日子小姐是须永老师的书迷才委托她这件事,但是听今日子小姐说的话到现在,我心里再度隐约燃起恐惧,会不会正因为她是书迷,反而不适合调查须永老师的死因。
  正因为是书迷,所以在展开调查之前,就已经存有不相信须永老师会自杀的成见——就算事不至此,会不会在看了一百本书以后,得出只有书迷才有的过度解释呢?
  我也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太爱一部作品,有时候会进行偏离十万八千里的解读——或许是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心思,今日子小姐说:「举例来说,就我所知,须永老师在他的创作生涯中,曾经停笔过两次左右,而且都长达好几年。」
  经她这么一说,我对照清单——的确,在他写作的第二十年到第二十三年、第二十七年到第三十年之间,没有出版过任何一本新书。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这段期间也出版过以前作品的文库版,进行过作品的多媒体合作,所以不曾给人暂停写作的印象。根据须永老师后来在散文集里提到的,第一次暂停写作是他母亲、第二次暂停写作是他父亲去世的时候。」
  「是服丧的意思吗?」
  「没错,就是这样。或许因为打击太大了,写不出东西来也未可知。」
  我不太能理解一个出社会的资历已有二十年的成人,会因为亲人去世的打击而无法工作吗?——打击当然非同小可,但是三年都还走不出来未免也太久了吧?如果那就是「认真地面对生命议题」,的确颇不寻常。
  「至少,」今日子小姐接着说:「至少就我看过的书,须永老师的作品从未出现过自杀的人。」
  「欸……一、一个也没有吗?」
  「没错。一个也没有。不管是配角、还是没有亮相的闲杂人等……仿佛须永老师在刻意避免写到自杀这两个字。」
  「……」
  这句话令我陷入了沉思。
  有这种事吗?就像在「名侦探芽衣子」系列里会刻意避免出现死人那样,我能理解他想要避开这方面的词汇和概念……但是所有作品都无一例外?
  「严格来说,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像是对话中就曾经出现历史上自尽身亡的人物名字——只不过就连那样也不会提及那个人是自尽的。」
  「这该怎么说呢……」
  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偶然来带过了。
  如果是一般的小说家,或许真会发生这样的偶然,但是,须永老师的作品风格虽然包罗万象,但基本上还是推理小说家——推理小说家真有可能完全不在小说里写到「自杀」两个字吗?就像科幻作家要在写作生涯中完全不提及「科学」二字同样地困难吧?伪装成自杀的杀人、伪装成杀人的自杀……写了四十五年的推理小说,真能一次也不用到这种诡计吗……
  「不过要因此下定论也言之过早。这只是在我看过的作品中,而且还是我记得的范围内没有出现过而已。为了弄清楚这点,也得把须永老师的作品全部看过才行。」
  「如果是最近的作品,应该都已经数位化了。只要拜托绀藤先生,应该就能机械性地搜寻单字了……」
  「自残、自尽、切腹、跳楼、割腕,自杀的表现方式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个中语意只能靠自己的双眼来搜寻喔!更何况,我也不是为了搜寻单字才要读遍所有作品,那并不是我最大的目的。」
  「咦?这样吗?」
  听到这里,我还以为这已经是足以证明须永老师不是自杀的关键性证据——但如果真是如此,她昨天就应该吿诉我了。
  「嗯。因为我只是从事实中建立起『所以须永老师不是自杀』的假设,但是同样的事实也可以导出『正因为须永老师对自杀一事有所向往,才会刻意避免使用这些字眼』的假说——两种说法都说得通。」
  这么说还真是没错——该说是推理小说的自相矛盾吗?即可以同时证明两个相反假设的证据。不过,从今日子小姐接下来才要解开谜团来看,表示事实并非如此吧……一想到万一看完一百本书,却还是徒劳无功的话,不禁心里一紧……还是说莫非今日子小姐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
  「顺便吿诉你,须永老师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从《名侦探芽衣子的事件簿》开始的「名侦探芽衣子」系列。」
  「欸!?」
  今日子小姐只是顺着这个话题不经意提到,我却情不自禁地表现出夸张的反应,因为今日子小姐最喜欢的作品居然是我唯一看完整个系列的须永老师作品。因为是对遗稿也毫不留情批评的今日子小姐最喜欢的作品,让我心里充满了仿佛找到同好的喜悦——虽然我对「芽衣子」也没喜欢到那个地步……
  「没错。相反地,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求爱的虚荣》和《兄长的潜逃》这种官能系列,还有风格异常怪诞的《肚子上面是胸部》这种……也趁这次好拜读一下。」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阖上第一本《水底杀人》。
  「啊!要休息了吗?我好像太多话了,对不起。」
  「不会,别放在心上。托你的福,工作很顺利,我已经看完第一本了。」
  「真、真的吗!?」
  我吓了一跳——距离她刚阅读还不到一个小时。她虽然很客气地说是「托我的福」,实际上边和我聊天边看书,肯定降低了阅读的速度。照这个速度,说不定一百本很快就可以看完了。
  「请不要对我有这么高的期待。这本《水底杀人》是我以前就看过很多次的书,所以重新阅读也能维持在最快的速度。没看过的、忘了内容的书一定就没这么快了。」
  也有一些是就算记得,但印象已经模糊的书——今日子小姐瞥了一眼堆积如山的书。
  「既然如此,隐馆先生,你要不要趁现在在那张沙发上躺一下?接下来是长期抗战……不能睡觉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么说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我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在已经做好熬夜觉悟的今日子小姐面前睡觉的地步——今日子小姐拿起第二本书。
  还剩下九十九本——名侦探的战斗才刚揭开序幕。

  9

  仔细想想,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偶然,但万一须永老师的死因仍为自杀,那他选择以安眠药的方式来结束生命真是太讽刺了——姑且不论发生在更级研究所的事,安眠药根本是今日子小姐的大敌。
  今日子小姐彻夜不眠地调查在睡梦中去世的须永老师的死因——就机缘巧合来说也巧得稍微过头了。我厚着脸皮与这样的偶然同席,怎么样都无法拂去那种跑错场子的感觉,但还是以一介证人的身分,见证到最后一刻吧!
  这么说来,关键的确是在后半场,一直盯着还没睡着的今日子小姐看也很失礼。随着今日子小姐拿起第二本书,我稍微计算了一下,她实际看完这一百本书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虽说大约有一半是已经看过的书,但我想速度肯定会随着时间逐渐下降……假设平均看一本书要两个小时好了,两百个小时?那么全部看完得花上八天以上——人类不可能撑这么久不睡觉吧!这已经不是下定决心或毅力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搞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就我所知,今日子小姐连续熬夜的最高纪录是三个晚上。前一天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今天大概也打算三天不睡觉吧!
  只是,我记得她当时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到最后根本已经意识模糊——虽说是熬夜,一般人基本上还是处于睡睡醒醒的状态,今日子小姐却连眯一下都不行。问题是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阅读吗?
  看完第一本《水底杀人》所花的时间大约是三十分钟……或许关键在于这种重新阅读的速度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但等到她对睡眠的渴望到达顶点,亦即最后的冲刺阶段,才要开始面对接踵而来没看过(或者是已经忘记)的新作品,对今日子小姐来说,这种绝对不可逆的顺序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她坚持书写的顺序是关键,所以一定要依序阅读,但是考虑到效率问题,从遗稿(姑且命名为《玉米梗》)反过来读比较好吧……或者是只读没看过(或者已经忘记)的书?不过,这种事根本轮不到我说,今日子小姐本身应该最清楚——她是考虑过后,才决定要从头开始看的,所以我也没有权利对她的判断多所置喙。
  只能静静地守候着她。
  ……虽然是没什么意义的假设,换作是我,在说要网罗上百本书的时候,肯定会按照系列来读吧。于是我又把那张清单看了一遍。须永老师在其写作生涯中写了好多系列作品,加起来到底有几个呢?我想问今日子小姐,但是也有的是在今日子小姐认知的系列之后才开始写的系列吧!于是我决定自己来数。倒也不是想打发时间,只是利用空档做点事,说不定还能帮上今日子小姐的忙。光是在一旁监视她工作,算不上是华生的功能……光看书名可能无从得知,我不时参照那堆积如山的一百本书的内容简介,整理分类。
  整理出来的结果如下——

  1        「药品侦探」2、3、4、6、8
  2        「无名推理」5、7、9、10
  3        「时效警部补」11、12、13、14、16、19
  4        「求爱」15、17、24、30、31
  5        「解体教授」18、23、27、28、29
  6        「恶魔团」20、21、22
  7        「密室专门」26、32、33
  8        「幻想旅行记」34、37、40
  9        「六年六班」35、36、43
  10        「小祝补物帐」38、39、42、44、46、54、55、58
  11 「成语侦探」41、45、47
  12 「反峰法官」49、52、53
  13 「安乐死侦探S」50、59
  14 「漆根红」56、60、61
  15 「桐生入道」57、70、71、77
  16 「名倾探芽衣子」62、63、64、65、67、68、69
  17 「星星博士」72、74、81
  18 「钟表行」73、82、96
  19 「退休警部」75、76、78、80、83、94
  20 「行动电话侦探」84、85、92、93、97
  21 「蓝色怪盗」86、87、88、99
  22 「概算兄弟」89、90、91、95、98

  ……像这样分门别类,不难发现九十九本作品几乎都是系列作品。
  一辈子能写出二十二个系列,而且每个系列都已经完结了,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这或许也是须永老师身为大众文学作家,还能被誉为一流的主要原因。绝不让系列作品半途而废,不管花几年都要写完。只要还有一名读者,作者就有义务要将作品收尾——这似乎也是须永老师身为作家的坚持。相反地,不管再受欢迎,都不会让系列作品无止境地没完没了下去,通常五本就会结束也是基于同样的坚持吧!即使是系列作品,也刻意写成从哪一本开始看都不会妨碍阅读,难怪他会受到男女老少的喜爱,毕生都屹立不摇地站在第一线。
  ……须永老师虽然给人推理作家的印象,但其实也写了很多推理以外的作品。例如今日子小姐吞不下去的官能系列和异常怪诞、风格强烈的作品,当然也有奇幻风格和称得上是纯文学的系列。
  换句话说,不仅多产,风格还多变。
  比方说,创造出举世闻名的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柯南•道尔也不认为自己是推理作家,他写了代表作《失落的世界》,自认为是科幻作家。或许想把作家分门别类的行为本身就错了——虽然从综观的角度来看,须永老师肯定是公认的推理作家。
  「……嗯?今日子小姐,我可能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喔!」
  「哦?什么线索?」
  今日子小姐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与其说是对我「发现的线索」感到好奇,更像是对我那过度自信,有些装模作样的语气感到怀疑,她狐疑地盯着我看。
  我清了清喉咙,让情绪沉淀一下:「我刚才把须永老师的作品按系列分类了一下,发现须永老师这几年都没有展开新系列,反而陆续将一些未完结的系列作品画下句点,简直就像在为自己的写作生涯画下休止符……」
  「哦,那个啊,今天早上的新闻也有人提到呢!可是那是不了解须永老师的外行人才会说的话喔!」
  今日子小姐不等我把话说完,又把视线移回书上。不了解须永老师的外行人……这是什么形容?
  「这种现象根本不足为奇,过去也发生过好几次,每次都让书迷心惊胆跳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又把清单重新看过一遍。须永老师写了太多书,所以乍看之下不明显,但是将现在进行式的系列作品画下句点的时机的确有两次——不是从最近才开始的。
  而且每次画下句点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展开新系列……
  有一就有二,就二就有三。
  看样子我的大发现只不过是书迷间的常识。
  「这么说来,那份遗稿是新系列的第一弹吗?」
  「不是,《玉米梗》不是系列作品。」
  「不是系列作品……?是那种不会发展成系列作品,一本就结束的意思吗?」
  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在须永老师漫长的写作生涯中,的确也写过这样的小说。例如出道作品《水底杀人》就是这样的作品,后来在写作生涯第八年写的《僧人献鸡》也是如此。除此之外也还有……但是除了出道作品比较有名以外,其他绝大部分都是看了清单才第一次见到的书名。
  「对呀!书迷之间也认为除了《水底杀人》以外的非系列作品都是他中场休息时写的作品呢!不是让读者中场休息,而是让作者中场休息。须永老师偶尔也会想写一些不用考虑读者接受度、也不管销售量的小说。」
  「中场休息……吗?」
  「类似一种暂时休笔的概念。」
  果真如此,那也真是太惨烈了……因为须永老师「中场休息」竟然还在写小说……热爱写作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是被什么附身了。就算不是自杀,这么疯狂的写作模式难道不会缩短须永老师的寿命吗?学生时代,班上的资优生都会在念书的空档还在认真念书,从须永老师的资历来看,感觉跟那样的人很像,甚至更胜一筹。
  此时此刻,我从眼前的今日子小姐身上也感受到那股疯狂——打算不睡觉地看完一百本书的名侦探,不可能不让人感到疯狂。
  「……今日子小姐,你为什么会想成为侦探?」
  我问出口了——不过,我并不是因为绀藤先生说过今日子小姐是看了须永老师的作品才立志当侦探,想确认这件事的真伪,真的只是刚好聊到这里,随口问问罢了。
  对于难以承受与今日子小姐两人面对面共处一室的紧张感、受雇于她的助手而言,这话题颇为私密……于是我连忙再补一句:「呃,因为我现在正在找工作……你愿意给我工作,我真的非常感激……但是又想到接下来该靠什么维生呢……不管做什么工作,总是无法投入……我一直很迷惘,什么是我可以做一辈子的工作。」
  「哦。」
  今日子小姐漠不关心地漫应一声。这也难怪,生得虎背熊腰,在她眼中相当于巨人的助手突然问她这种人生问题,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吧!尤其「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更无从知道我是那种很容易被卷入案件的配角型人物,才更难找工作的体质。
  实际上,今日子小姐的确先搬出「我不清楚隐馆先生的状况……」的开场白,才接着说:「我之所以成为侦探……」
  假使她立志成为侦探的原因与须永老师的作品有关,也不可能吿诉(至少在她心目中)今天才刚认识的我,这种与忘却侦探的本质息息相关的问题,所以我以为她会回答「为了将自己记忆每天归零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才选择侦探这个职业」这种单纯至极的答案,没想到答案却推翻我的预测。
  「没有原因。」

  10

  不用参照须永昼兵卫长达四十五年的写作生涯也知道,人生在世,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尽管如此,人要工作,不然就没有饭吃。不对,对须永老师来说,他就算不工作,也已经赚到了三辈子都吃不完的钱,但他还是继续工作——既然如此,不管再苦,再不如意,工作本身或许都有其意义。
  只不过,要让经历过各种职场,也被各种职场炒鱿鱼的我来说,可没办法这么简单就同意这句话。就连为了不让工作中的今日子小姐睡着,必须一直监视她看书这种作梦般的好差事,也都隐藏着陷阱。而且是我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非常可怕的陷阱。
  没多久我就发现,一直监视着今日子小姐不让她睡着,就表示我自己也不能睡觉(我第一天晚上就注意到了),但是真正打倒我这个「负责监视的人」是比这更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自从今日子小姐看书效率明显下降的第二天晚上以后,逐渐露出它狰狞的真面目——基于「企业机密」,我还是不知道今日子小姐记得须永老师的作品到什么程度,又是从哪里开始忘记;也不知道她读过哪些,没读过哪些,但大概在看完五十本书后,今日子小姐翻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但不能单纯地以为那是因为进入了不记得的领域——因为实在不可能不记得。第五十本和第五十一本书出版的时候,今日子小姐还没出生——要是真不记得,应该连须永昼兵卫的名字也不记得吧。但速度确实大幅减缓了——原因不言可喻,因为今日子小姐那时已经流露出藏也藏不住的倦意。
  「阅读比想像中还要累呢……哇哈哈……」
  当时的今日子小姐还笑得出来,但我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不一会儿,我的预感便成真了。本来还有点担心,万一我比今日子小姐先犯困怎么办,但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自我中心了。一个什么事也没做,只是看着今日子小姐的男人,怎么可能比一直集中精神看书的今日子小姐更早撑不住?
  我这个笨蛋,遇到问题总是一直在模糊焦点。具体问题出现在阅读长跑开始大约过了七十二个小时,从那时候起笑容从今日子小姐的脸上消失了。
  据实说来,就是她情绪变得不稳定。
  刚熬过第一个晚上,彼此的情绪异常高昂,还聊了不少须永老师以外的话题(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是这份工作最快乐的时刻)。然而到了第三天以后,几乎已经不再有让彼此保持清醒的对话了——我就算对她说「加油」等鼓励的话,她也只会回我「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看起来像是在偷懒的样子吗?」这种夹枪带棍的话。
  「那我只好照隐馆先生的强求,我尽量加油拼了啰!」
  ……这么一来,对话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但就算不说话,比方只是站起来去上厕所,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走路可以小声一点吗?我会分心的。请不要干扰我。」
  是的,我不曾理解今日子小姐交付给我的任务本质,一个人乐得跟傻瓜一样——我的任务是「要让想睡到极点的人一直保持清醒」,我还傻傻地以为只是「希望你能陪我熬夜」。这不只是今日子小姐的问题,没有人愈想睡心情愈好,同样地,想睡的时候不能睡,也没有人心情会愉快。
  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不是负责监视的人了。
  而是负责执行酷刑的狱卒。
  这个比喻绝不夸张,就连市井小民都知道「不让人睡觉」是严刑逼供时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算准今日子小姐快要打瞌睡的时候对她说话,有时候是发出声音,妨碍她进入梦乡。起初,她还会感谢我:「谢谢你,隐馆先生,救了我一命。」曾几何时,变成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我。
  泡咖啡、准备加了一大堆香辛料的刺激性料理也是我的工作——为了不让今日子小姐睡着,我一有空档就使出各种毒辣的手段。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看她一脸嫌弃地吃下我特别为她煮的菜更悲剧的事了,当然这对吃的人来说也是一场悲剧吧。不断地对心仪的女性施以酷刑,不断地找她麻烦,不断地被她憎恨、讨厌、怨怼的工作——我这辈子从未体验过这种地狱般的工作,无论蒙受多大的不白之冤,也从未像现在这么恶心反胃过。
  当然,这是今日子小姐自己提出的要求,是她的建议,也是她的腹案,在她接下这件委托时,应该就有事情会演变至此的觉悟了吧——但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也不是希望事情变成这样才在她的右手臂写下誓约书的。没想到平常那么温柔稳重、待人和气的今日子小姐,如今却痛恨我到这种地步——但如果只是这样,我可能还承受得住,真正的问题是,我也讨厌起今日子小姐来了。
  理智虽然清楚吿诉我,不可以把体力和意志力都处于临界状态之今日子小姐的言行当真。但我也只是照她的吩咐做,却反被那样尖锐的态度糟蹋,实在很难保持内心的平静。很遗憾,隐馆厄介不是多么人品高尚的好青年。
  我居然对三番四次将我从百口莫辩的窘境中拯救出来,对我照顾有加,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的今日子小姐产生那种反抗的心情,真是令我悲伤又痛苦……不过,老实说,我连感受痛苦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面对今日子小姐心浮气躁的态度,让我也跟着心浮气躁了起来。
  没想到睡眠不足竟让人如此失去冷静,我竟觉得今日子小姐面目可憎。
  结果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会客室里充满着剑拔弩张的情绪,气氛变得糟透了。相较之下,前几天在须永老师的别墅里感受过的尴尬气氛根本只是小意思。
  在那趟小旅行中,很高兴看到今日子小姐私底下的一面……但眼下这个环境可说完全相反。看到不想看到的那一面,产生不想产生的情绪。我必须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今日子小姐被工作逼到绝境,口不择言的模样,不仅如此,我的任务就是继续逼迫她、压榨她,害她更加口不择言。就算我想请她休息一下,也绝对不能说出口——身为忘却侦探的今日子小姐是不可以休息的,想休息的话,只能等到问题解决以后。
  如果不是以配角,而是以华生的身分、以伙伴的身分和今日子小姐一起工作就是这样,那么很遗憾我实在无福消受——就算是拜托我做,也只仅限这一次。我这样的人,本来就匹配不上这样的工作。
  「隐馆先生,咖啡喝完了。你实在是有够不机伶吔。」
  如果是正常的今日子小姐,绝对不会说出后面那句话吧,但是差点睡着的我根本没资格反驳,我只能在她的催促下,无言地再为她倒一杯咖啡。
  「隐馆先生,可以请你捏我一下吗?」
  「……欸?」
  我端着满满一杯咖啡从厨房回来的时候,今日子小姐一面用打湿的毛巾擦脸,一面低声地对我提出了要求。我实在太困了,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
  「我已经困到一个极限了,请你用力捏我的脸颊。」
  「脸、脸颊吗……」
  若要赶走睡意,捏手臂或手背不就好了?难道是不想弄痛拿书的手吗?
  「快点。要是不能撑过这波睡意,过去的努力就都喵费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就是要睡着了,连ㄅ的发音都发不好了,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可、可是,要我捏女生的脸,还是有点怪怪的。然而今日子小姐却不由分说地要求:「拜托你了。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明明是我请隐馆先生帮我,态度却那么傲慢无礼。」
  然后又语带责备地说:「你忘了在誓约书上写了什么喵?」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能拒绝。都怪我不好,怪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怪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就写下誓约书。我鼓起勇气,双手捏住今日子小姐的左右脸颊。
  「呴的,那摸……请鸟暂时就这样喵着。」
  虽然今日子小姐不只是ㄅ,连发其他的音都崩坏了,但似乎意外有效,自从我捏住她的脸,她的阅读长跑也稍微找回了原本的速度。
  因为老是捏同样的地方也是会习惯的,所以只好一直改变位置,鼻子、眉头、眼皮,总之将今日子小姐的脸部五官都摸遍了——光脸被摸来摸去只会让人不快,所以也具有提神醒脑的效果吧。只可惜,今日子小姐讨厌我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而且持续恶化——但是当时的我满脑子只想早点完成这项苦差事,已经自暴自弃地想着,只要今日子小姐能顺利地阅读,一切都无所谓了。
  就算这么做有提神醒脑的效果,然而今日子小姐醒着的时间已经超过一百个小时,接下来将进入第四个不眠的夜。据我所知,四个晚上不睡会发生什么事,对今日子小姐本人也是未知的领域。而且说老实话,我已经不小心睡着过好几次。由于是捏着今日子小姐的脸颊就睡着了,所以整个人垂倒在今日子小姐身上,两人同时倒趴在桌子上,拜疼痛所赐,侵袭我们的瞌睡虫一起撞飞了,但这种幸运不会一再发生。
  事实上。
  第五天的今日子小姐疲惫到不忍卒睹的地步——我终于说出了:「放弃吧!今日子小姐。」。
  「这个任务一开始就不可能完成。在这种状态下看书,根本什么也读不进去吧……我会向绀藤先生解释的。」
  「喵……可……不……行……」
  今日子小姐在脸颊被捏着的状态下,一句话讲得支离破碎的。但是就算放手,我想她还是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吧!
  「既然接下来……就要到最后。」
  今日子小姐坚持要撑下去。
  只有这句话,力道强大到难以想像是从已经一百个小时没睡觉的人口中讲出来的——问题是,她用来翻页的手几乎已经不动了。
  我望向原本堆积如山的书堆里剩下的书。我的意识也已经涣散,光要数数都显得困难,还剩下……十几本左右吧。一百个小时完全不眠不休地读到剩下这些,实在很了不起。但是在这种状态下应该连一本,不,是连一行都看不下去了。
  我不懂。
  是什么让今日子小姐坚持到这个地步?她明明说她当侦探「没有原因」——这么一来不就只是那种专注于解谜的古怪名侦探吗?我一直认为把只要「忘却」和「最快」这两个关键字从今日子小姐身上拿掉,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不、不能只是看过而已喔!今日子小姐。看完以后,还要推理才行,可是你的脑袋已经转不过来了吧?」
  「太没……礼貌了。西西油……假设了。」
  西西油?什么意思?是已经有假设了?还是没有?从前后文听来,应该是有的意思,但我也不敢确定现在是否还有解读前后文的能力。
  「喵管那么多,鸟只要乖乖……照咪说的,捏咪的脸颊就喵……不要再啰哩叭嗦的喵……」
  今日子小姐说完,站了起来——由于沙发会让人想睡,所以她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跪坐在地板上了。似乎是跪到脚麻,只见今日子小姐宛如刚生下来的小鹿般,摇摇晃晃地迈开脚步。
  「今、今日子小姐,你要上哪儿去?」
  「去冲个澡……仔细想想,至少已经一整天没洗澡了。我竟然会在男性面前这么久都没换过衣服,真狮的……」
  要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女生比较在意这种事吧。或许冲个热水澡能清醒一点,我没理由阻止她。虽然不能休息,但有必要转换一下心情。
  「请在我回来以前准备好晚……晚餐?消夜?早饭?喵啊,哪个都好。总之口以吃就好。厨房随鸟用……嗯,之前好像说过了?里面的房间是我的寝室,绝对不口以进来喔。」
  「好……我不会进去的。」
  我的脑筋也转不太过来了,只能微微点头,事后回想起来,今日子小姐当时说了不必要的话——她不应该提到什么里面的房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不用特别叮咛,我也知道不可以随便翻别人的事务所。但白鹤报恩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子,愈是特别交代,就愈会引人好奇。
  这是今日子小姐不该犯的错误,但是第五天的今日子小姐显然是太困了——被她这么一说,虽然很在意,但我也不是这样就会去偷看的好奇宝宝,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照她吩咐地进到厨房,唯唯诺诺地准备两人份的餐点——不过冰箱里的食材差不多要吿罄了,得找个机会出去买才行。
  把今日子小姐一个人留在家里太危险了(她可能会在我出门的时候睡着),只好两个人都稍事梳洗,一起去买东西。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继续在这种情况下切菜或开火的自信……那就买现成的便当打发一下吧……既然如此,干脆叫外卖吧?不行吧?一想到这栋公寓的保全系统之完善,光是开门取外卖的时间……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已经把不晓得是晚饭是消夜还是早餐的餐点做好了。
  最初还想「为了提神醒脑,刻意用大量的香辛料调味」,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味道应该已经自然而然变得乱七八糟了。
  就在这个时候。
  意识中断了一下。
  不对,不是一下——我把碗盘端到桌上,原本只是想伸展一下有如千金重的身体,因而倒在沙发上,结果不小心好像又睡着了。
  而且还不是一下或两下,时钟的短针已经开进了九十度——惊醒!虽说我不比今日子小姐,过程中一直不小心睡着,但区区三个小时的睡眠是绝对无法消除熬了四个晚上的疲累,然而此刻我的心中只有着急。
  万一今日子小姐在我睡着的时候也睡着了,那么这段时间的努力就泡汤了。不只是今日子小姐的努力,还有我,我一直忍受着被心仪女性那么残忍对待的努力也同时付诸流水了。这教我怎么可能不着急——然而,今日子小姐并未趴在餐桌的另一头睡觉。
  我松了一口气——没多久,更强烈的着急在我心头翻滚。先不管有没有传出睡着的鼻息声,问题是今日子小姐根本没坐在餐桌的另一头。
  咦?跑去哪里了?我的记忆一时半刻接不起来——难道出去了吗?不对,餐桌上的食物都还没动过——也不像在看书。
  我站起来——当然,光靠这些讯息就想做出结论可能太草率了,毕竟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什么都可能发生——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唯一的想到的,就是最糟糕的可能性。
  我走出会客室,走向位于公寓内三楼的浴室。今日子小姐说要去洗澡,过了三个小时还不回来的地方。
  「我进来啰!」
  我没敲门就把门推开。万一是我误会了,那这个举动可能会引发悲剧,
  但是话说回来,正常人哪有可能在浴室里待上三个小时。万一今日子小姐还在里面,那么悲剧早就已经发生了,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带过的情况。然而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今日子小姐倒在地上。一丝不挂的,倒在磁砖的地上。全身被莲蓬头喷出的冷水从头淋到脚。可能是觉得冷水有助于清醒吧,所以她洗的不是热水,而是冷水澡——肌肤已经变得惨白,甚至发青了。可是今日子小姐却毫无反应。
  只是深深地——沉睡着。
  「今日子小姐!」
  我发出悲痛的呐喊——用我最大的音量,呼唤着侦探。但她毫无反应。

  (不好意思喔,今日子小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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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话 来生再见了,今日子小姐

  1

  人类可以持续冲三小时的冷水还没事吗?光是躺在水洼里,一不小心可能会淹死——看到倒在浴室里的今日子小姐,我率先采取的行动就是冲上前去,栓紧莲蓬头。
  栓紧莲蓬头的同时,背部也瞬间遭到冷水的冲刷,光是那一瞬间,身体就冷得快要结冰了——今日子小姐居然冲了三个小时这种温度的水?
  「今日子小姐!振作一点!」
  我再次呼唤她,但依旧没有反应——湿淋淋的头发,看起来更接近银色,而非白色。丝毫感觉不到生命力。不会吧?我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到今日子小姐的颈部——还好,还有脉膊。
  侧耳倾听,还能听到安睡的鼻息声。看样子只是单纯的筋疲力尽睡着而已。果然四个晚上不睡觉还是超出今日子小姐的极限了——她呈现熟睡状态。
  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没有任何医学常识的我无从得知指尖感受到的脉膊是跳得太快?太慢?还是心律不整——只知道不能随便移动她,但相反的,也不能继续让她躺在这里。
  得将她的身体擦干,让体温恢复正常。
  「啊……」
  慢了好几拍,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子小姐如今可是一丝不挂,光溜溜的裸体——我连忙将目光从她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胴体上移开。洗澡的时候当然要脱光,但是万一今日子小姐在这种情况下醒来,肯定会引发一场大骚动。原本就已经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状况,万一今日子小姐突然醒来……万一已经失去「昨天」,不,是这四天份的记忆全都丧失殆尽的今日子小姐突然醒来。
  看在今日子小姐的眼中,可是突然光着身子在浴室里和不认识的男人(巨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换成胆子小一点的女生,可能会心脏病发、休克而死。
  既然如此,与其现在硬想办法让今日子小姐恢复意识,还不如就让她继续睡着,先把她照顾好再说——话虽如此,她在四个晚上没睡觉,体力透支的情况下昏倒,应该也没那么容易醒来。
  更何况,打从她睡着的那一刻起,就算只有一瞬间,在这之前看的书——在这之前调查到的事全都白费了,这点已是无从改变的事实,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既然如此,干脆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吧——老实说,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浑身是刺,讲话尖酸刻薄的今日子小姐了。
  说到底,企图在不睡觉的情况下一口气看完一百本书,原本就太有勇无谋。虽然今日子小姐看书速度很快,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先不管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之现在是休息时刻。
  不过,也不能让今日子小姐一直处于裸体的状态,于是我走到浴室外面,寻找浴巾和替换的衣服。浴巾倒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但是遍寻不着替换的衣服。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要去洗澡的时候,的确是两手空空的。该不会当时已经困到忘记要拿衣服了吧……虽说不像是今日子小姐会犯的错,但显然是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既然如此,这里应该会有脱下来、已经穿了一整天的衣服和内衣才对……定睛一看,那些衣服正在设置于浴室旁边的滚筒式洗衣机里转啊转的。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算今日子小姐刚才没有洗澡洗到一半睡着,洗完也会面临没衣服穿的窘境。总之我先用大浴巾把今日子小姐的身体包覆起来。得把她被冷水淋得淫透的身体擦干才行,这样无论如何都得碰到今日子小姐的身体……总觉得有趁人之危的罪恶感,但现在可不是上演这种内心小剧场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今日子小姐的身体状况。
  没错,我怎么想根本一点也不重要——现在可不是讨论有没有资格当今日子小姐的助手这种装腔作势的事情的时候。
  得先帮助今日子小姐才行。
  我也想过是否要放一缸热水,让今日子小姐的身体暖和起来,但听说泡澡也需要耗费体力——所以还是让她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吧。
  只有一条浴巾似乎不足以擦干她湿透的身体,因此我又拿了一条毛巾将她的头发包起来。虽然我没有任何医学常识,但以前也曾经从事过与护理有关的职业,不过很快就被开除了,时间虽短,这时候还是能发挥一点小小作用——我也认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注定要在职场上流浪的家伙,没想到在职场上流浪的经验居然在此刻派上用场,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
  「嗯……?」
  用浴巾把今日子小姐擦干的时候,虽然尽可能不去看她的身体,但也不可能完全没看到……再加上我已经冷静到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要把自己被冷水打湿的外套脱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
  今日子小姐一丝不挂的裸体上,到处写满了用油性签字笔留下的字迹——真不愧是油性笔,写完都过了五天还健在,就连冲了三个小时的水,似乎也未能把字迹冲掉。
  写在右手臂上是我的誓约书、左手臂是这次工作的内容、还有写在肚子上的「腹案」,腹案正上方是以前曾经看过的那段文字「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白发。眼镜。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我已经知道今日子小姐会像这样把字写在身体上,但奇怪的是写在她左脚大腿上的那行字。

  《玉米梗》预定出版的日期是?

  ……?
  与写在其他地方的文字比对一下,的确是今日子小姐的笔迹,却是语焉不详的字句……今日子小姐是什么时候把这行字写在大腿上的?《玉米梗》是今日子小姐为须永老师遗稿取的书名,而且应该是我问了,她才当场想出来的书名,所以今日子小姐应该是在那之后才写在自己的左腿上。
  我想起她要求我捏她脸颊的事。当时我也已经困得不得了,无法好好思考,不过为了不干扰她看书,的确不敢乱捏她的手,但是在捏脸颊以前,捏腿不也是一个办法吗?
  事实上,这个办法一下子就被今日子小姐一口拒绝了,还是要求我捏她的脸颊——难不成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先将自己腿上的空间空下来?
  换句话说,那行字「《玉米梗》预定发行日期是?」应该是原则上不会在调查中做纪录的今日子小姐写的指向解答的提示?意识到已经困到快不行了,基于事务所恪遵保密义务的信条,就算不能直接写下来,也要由今天的自己留言明天的自己……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太惨烈了……
  绝不是我夸大其词,在一直不睡觉,几乎都要危及生命的情况下,人都快要失去常性了,却始终不曾失去身为侦探的自觉,坚持要解决问题到最后一刻……
  虽然没看完须永老师的一百本作品,但或许途中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说来,今日子小姐去淋浴前似乎说过「已经有假设了」之类的话(只是听来像「西西油假设了」)——虽是近乎梦游状态,但我确实有听到。
  问题是……预定发行日期?遗稿预定发行日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完全搞不懂——基于职业道德,今日子小姐会刻意写成只有自己了解的意思,所以看不懂也是正常的吧……
  预定发行日期……只要问绀藤先生不就知道了吗?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先把今日子小姐抬出浴室。冲了三个小时的水都不会掉的油性笔写的讯息,稍微用力摩擦一下,应该也还不会消失吧!我将今日子小姐的身体上上下下大致擦了一遍。
  光用毛巾当然无法将头发擦干,但至少已经从银发变回白发了——随即将今日子小姐的身体抱起来。父母把我生成一个庞然大物,看起来超级显眼又骇人,半点好处也没有,但我现在对父母只有感恩。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之所以长这么高大,就是为了能在这种时候帮助重要的人。
  话说回来,今日子小姐的身体轻到即使不是高头大马的人也能轻易抱起。她弱不禁风地在我的臂弯里沉睡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解决过无数难解案件的名侦探。我第一次深刻地体认到,过去的我一直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这么娇小的人。
  「……」
  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这些暂时都先摆到一边,我将今日子小姐抱出浴室——唔?她吿诉过我寝室的位置……对了,是在会客室的里面……
  我抱着还处于深层睡眠中的今日子小姐,走向那个房间——当我转动门把,把门打开,走进室内以后,才想起她警吿过我「绝对不可以进来」。
  但就算想起她的警吿,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我想我也不可能乖乖听话……而且虽然轮不到我多嘴,但走进来一看,今日子小姐的寝室只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卧房。
  既没有乱到不能见人的地步,也没有不能见人的奇怪收藏——就只是整理得很干净的房间而已。
  反而该说有点失望……加大的双人床、镶嵌在墙壁里的大型液晶电视、可以听黑胶唱片的音响设备、最新型的桌上型电脑、年代久远的衣柜及长毛地毯……等等等等,仔细一看,家具类和装饰品一应俱全,也不若会客室那么杀风景。从另一角度来看,其实不能算普通,而是低调奢华,充分感受得到这是很有品味的房间。既然如此,我反而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强硬地说「绝对不可以进来」。
  相反地,我如果看到这么漂亮的房间,对今日子小姐几乎已经跌到谷底的好感应该会大幅提升才对——还是因为不论是井然有序还是乱七八糟,今日子小姐的性格就是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房间呢?女人本来就不喜欢让不熟的男人随便进自己的房间,问题是有必要特地警吿我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吗?难道是因为太困了,连不需强调的话都讲出来了吗?总而言之,只要房间保持干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把今日子小姐娇小的身躯放在床上,解开她身上的毛巾,再度擦拭她的身体——以免有哪里没擦干的。
  就我所见,今日子小姐躺在大羽毛枕上的表情比刚才在浴室里发现她的时候平静多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看起来只是安祥地睡着了——安祥地睡着听起来有点像在形容死者,如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只是安祥地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
  这画面令我如释重负,也总算放心了……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刚才一时之间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如今可以说是雨过天晴了吧。
  等一下,真的雨过天晴了吗?
  今日子小姐的命是捡回来了,但今日子小姐的记忆依旧岌岌可危——重新体认到这个事实,我的心里只有绝望。坚持到现在,熬了四个晚上阅读须永老师的作品,这下子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
  五天来的努力尽数化为乌有的事实,就连只是在旁边看的我,也充满了无力感。连我都不想用回到起点这四个字来为这件事画下句点,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今日子小姐——不,今日子小姐也感受不到这种无力感吧?因为就连这五天日以继夜苦读的辛劳,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想到这里,觉得这个人真是太脆弱了。
  踩在不稳定、不确定的海市蜃楼上的侦探……
  最快的侦探。忘却侦探。
  实际上又非常有能力、有行动力、头脑非常好——然而,就算其他平庸的侦探,不,不是侦探也没关系,只要多花点时间,任何人都能看完一百本书。重点在于能不能从中找出解决案件的结论,如果只是阅读的话,连我也办得到。即使五天看不完,花两个月总看得完吧。只是,这对今日子小姐来说是不可能的。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正因为如此,今日子小姐才会成为一个侦探吧!毕竟对她来说,能发挥这项特长的工作本来就不多。问她为什么要当侦探——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蠢。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如果不当侦探,掟上今日子根本活不下去啊!
  就算她不够坚强,就算她不够温柔。
  今日子小姐就只能是个侦探。
  当被卷进莫名其妙的案件、蒙受不白之冤时,我每次都会向今日子小姐求救——每次都只想到自己的事,从来没关心过今日子小姐的处境。
  「……」
  说好不能看的,但,糟了,曾几何时,我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的今日子小姐——还不能休息,既然把身体擦干了,就得赶紧为她穿上衣服。
  衣柜里应该会有内衣和睡衣吧。那么接下来只要让她好好睡一觉,再自然醒来就行了。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为今日子小姐做一顿正常的饭。打工内容也包含煮饭的我,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再然后……
  「……」
  再然后……然后今日子小姐又要开始工作了吧——看到写在左手臂的讯息,想起委托的内容,不对,是意识到委托的内容,对不小心睡着的自己感到羞耻,又从第一本开始重新阅读须永老师的全套著作——看到腹案和左手臂,重新拜托我监督她——然后我又得经历一遍剑拔弩张、痛苦万分的过程吗?她又要尖酸刻薄地数落我,痛苦万分地看书吗?
  又要痛苦万分地阅读心仪作家的书吗?
  不,严格来说不见得要从头开始——「昨天的今日子小姐」在最后一刻留下了垂死前的讯息。但就算有那个讯息,也只不过是假设,为了验证那个假设,还是得经历过阅读一百本书的过程吧。
  今日子小姐虽然想要看完一百本书,却看到第八十本的时候就筋疲力尽,然后昏倒、忘却——如此周而复始。而且就算记忆消失了,也不见得体力就会跟着恢复,所以下次说不定只能看完十本或二十本书。
  一个徒劳无功的轮回。
  所以,今日子小姐最好放弃这个委托。可是已经答应委托人的事,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即便在那种超越极限的状态,今日子小姐还是不肯放弃阅读,直到失去意识以前都还坚持解谜。更何况她连这个痛苦的过程都会忘记,任凭我说破了嘴——等一下喔。
  等一下喔。
  我的视线再次落在今日子小姐身上。不是为了看她的裸体,而是她写满在全身上下的文字。
  对了。
  没错。
  有一个办法。
  即使是无力如我——也能为今日子小姐做到的事。

  2

  既然要做,就得做得彻底——即使对手是不世出的名侦探,而且以极短距离的胜负来说,放眼全世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拥有令人赞叹的才能。要是胆敢在她面前玩什么花样,像我这种笨蛋,只怕会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看穿。
  如果想骗名侦探……
  就得彻底地——变成犯人。
  ……荒谬的是,包括今日子小姐在内,我被那么多名侦探救过,为我洗刷过无数次的冤屈,这次终于要正面挑战名侦探了吗?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谁教我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如果是聪明、脑筋动得快的人,或许可以为今日子小姐想出更好的方法,但我可不是那种人。我这个人既笨又蠢,又胆小怕事——但还是想为今日子小姐做些什么。眼下已经等不及那些聪明、脑筋动得快的人来为今日子小姐做些什么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今日子小姐的寝室,走向厨房。当然不是为今日子小姐做早餐,好让她起床的时候有东西吃这么有闲情逸致的事。我已经放弃了。进厨房只是为了拿需要的工具。
  那就是放在流理台对面的厨房用清洁剂。顺便再把放在旁边的厨房用纸巾、滚筒也一起带走。
  其实或许有更好、更简单的方法,但我不是博学多闻的人,所以这是我所能想到最省事的方法了——为了把写在皮肤上的油性签字笔字迹擦掉。
  不留痕迹,擦得清洁溜溜。
  ……以前写字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沾到墨水,光靠水洗和普通肥皂是洗不掉的。但只要用这种厨房用清洁剂,就能迅速地将墨水洗掉……应该是。
  回到寝室的时候,当然也没有敲门就进去了——我已经要当个犯人了,要是礼貌敲门的声音将今日子小姐吵醒,不是本末倒置吗?说睡美人是太夸张,但或许是真的太累了,今日子小姐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我也真是个单纯的男人,看到她那安祥的睡相,才几个小时前对今日子小姐的排斥、幻灭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要是为了这个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但现在也不是被她的睡相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我的手脚得快一点,再拖拖拉拉下去,万一她此时此刻醒来,可是比在浴室里醒来更悲惨的惨剧。我坐在床沿,先抓起今日子小姐的右手——若以正确的顺序来说,或许应该先处理她的左手,而非右手。但是作为今日子小姐的助手,我接下来要做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既然如此,我必须先擦掉亲笔写下的誓约书——因为我已经不是今日子小姐的助手了。
  我把厨房用清洁剂济在纸巾上,用被清洁剂沾湿的纸擦拭今日子小姐的右手——清洁剂的味道比想像的还要刺鼻,在厨房的时候明明不会意识到这股味道……今日子小姐应该不会被这股味道薰得醒过来吧?为了不留下证据,最后可能得再用毛巾沾水擦过一遍。
  一想到接下来不晓得还要擦拭几次今日子小姐的身体,就觉得遥遥无期,令人腻烦,完全犯罪就是这么回事吗?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么奇妙的方式体会到以前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栽赃嫁祸于我的犯人们有多么辛苦了。
  幸好我的常识似乎没错,写在今日子小姐右手臂上的誓约书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我起的誓约原本就是那么轻薄靠不住。事实上,这么说也没错——这种华生背叛福尔摩斯的冒险故事,我连听都没听过。
  当右手的誓约书变成一张废纸,我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的决心终于定下来了——自己已经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我想起今日子小姐在更级研究所对为了掩饰自己犯的错而夺走她记忆的犯人时毫不掩饰的愤怒——这次恐怕不是那种等级的愤怒就能了事。
  既然要做,就得做得天衣无缝——接着我又擦起她肚子上的那两行字。我有点犹豫,不晓要该不该擦掉从「我是掟上今日子」开始的那行字,但是我在更级研究所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写的位置明显和现在不一样,由此可见,她在家里、就寝之前,并非一直写在身上吧。
  仔细想想,她随身带著名片,也算是认识的人就认识的有名人,万一在什么资讯都没有的情况下突然在街上睡着的话,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应该还是能知道自己是谁,回到这个住家兼事务所的地方。
  这只是「最快」知道自己是谁的手段。
  为了强调「现在不是在工作」,这行字和其他讯息一样,必须擦掉才行。
  尽管如此,要擦掉「我是掟上今日子」的文字,总觉得好像消除了她存在的证据,让人充满了罪恶感。同样地,要擦掉今日子小姐亲笔写下的「想睡的时候就请隐馆厄介先生(巨人)叫醒我」,等于是亲手毁掉她对我的信任,心里发出阵阵哀号。
  我好想摇醒今日子小姐,吿诉她,你信赖的男人现在正准备要背叛你啊——然而卑劣如我,是不会采取这么诚实的行动的。
  用厨房用纸巾擦身体跟用毛巾擦的时候不同,触感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今日子小姐的腹部几乎没有赘肉,仿佛直接摸得到腹肌,但是再看看她的手脚,与其说今日子小姐刻意维持这种模特儿般的身材,倒不如说是这几天太操劳变瘦了。
  如果要擦掉肚子上的字,可能会让她的肚子觉得痒痒的,所以动作不够小心谨慎,可能会吵醒今日子小姐,幸好她只是翻了几个身而已——就跟洗碗盘一样,与其用蛮力刷洗,轻轻地擦还比较容易擦得干净。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活用到以前在厨房工作的经验。
  将肚子上的字完全擦干净,从头到尾还没休息过的我,又绕到床的另一边,把写在左手上的字也擦掉。
  「与须永昼兵卫有关的工作。重要。明天早上九点开始」——这个来自过去的留言是我最想她忘掉的事。
  今日子小姐不曾接过这个委托。
  不曾参与这项工作。
  不曾为此饱受挫折,也不曾为此筋疲力尽——因此,不用再勉强自己工作了。不用再看书,也不用再熬夜了——可以把一切忘掉。
  明天的今日子小姐。
  将神清气爽地醒来。
  ……五天来的劳动所造成的疲劳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但如今也只能祈祷她想成是「昨天解决的事是什么天大的难题吗?」——和擦掉肚子上的文字相比,清洁手臂上的字显然比较容易掌握力道,再加上已经习惯了,没花多少时间就擦掉了。
  但还是花了我一个小时。如果是电子档,只要按一下删除键就能消除了,这方面还是类比呈现方式比较强。用掉的厨房用纸巾比想像中还要多——这也会成为呈堂证供,得带回去毁尸灭迹。要再拿一卷新的吗?清洁剂是不是也事先补充一下比较好?
  啊!好险。
  怎么可以忘记呢……今日子小姐的左脚也还写着字。因为眼光一直避开她的下半身,所以差点看漏了。
  「《玉米梗》预定出版日期是?」
  这句话语焉不详,但想必掌握着这整件事的关键吧……就这点来说,要擦掉这句话才真的是罪孽深重。一旦擦掉这句话,今日子小姐这四个晚上的不眠不休等于是完全白废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到了这步田地,只留下这个讯息,才真的是语焉不详吧!既然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留下这句话,只会让今日子小姐更加混乱。
  彻底地,彻底地——彻彻底底地。
  不管须永老师是多伟大的作家,不管这和今日子小姐立志成为名侦探有什么渊源,此刻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不管须永老师的死是自杀还是其他原因,都与现在的我毫无瓜葛。
  无论会遭受什么惩罚,都在所不惜。
  话虽如此,但眼下的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做出这样的事,我这辈子都无法再面对今日子小姐了。接下来无论蒙受什么样的不白之冤、承受何种怀疑的眼光,我都不能再求助于今日子小姐了。我这个叛徒,已经永远失去向今日子小姐求助的资格了。
  没关系,侦探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今日子小姐只有一个。
  再见了,今日子小姐。
  我擦去左脚的讯息。
  这么一来,今日子小姐的身上再也没有任何笔迹,反而我心里的种种情感,仿佛已被麦克笔涂得不见原形。

  3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接下来才是完全犯罪的重头戏。因为犯罪行为差不多结束后,接下来就要进行毁灭证据的作业。
  照这样来说,首先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今日子小姐穿上衣服——总不能让她一直赤身裸体吧。
  打开衣柜,寻找可以穿的衣服。内衣和睡衣倒是立刻就找到了。今日子小姐果然有很多衣服,而且种类琳琅满目,令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一开始为了尽量不让她起疑,我还想过是否要为她搭配出一套最自然的装束,但那样简直是把今日子小姐当成纸娃娃来玩,只会让我做的事更增添几许不必要的犯罪性,于是就决定随便搭配了。反正今日子小姐的品味我也模仿不来,在我眼中每件衣服都差不多。睡衣的上下搭配姑且不论,但听说内衣的上下不是一整套的比较自然,所以我便照着做了。这么说来,我还听说有的女人在睡觉的时候不穿胸罩,有的女人会穿着睡觉,由于抽屉里有很多睡觉穿的胸罩,我判断今日子小姐应该是后者。
  我也想过是不是蒙着眼睛为她穿衣服比较绅士,但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刻意这么做,只有伪善二字足以形容——话说回来,我在从事看护工作的时候并没有帮女性穿过衣服,所以也不可能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扣上胸罩。
  穿内衣的大工程结束以后,穿睡衣就比较简单了——大概跟男女生扣扣子的前后顺序相反,扣子反而更好扣也有关系吧!
  终于帮她把衣服穿好,今日子小姐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反而是我满头大汗,真想就这样直接倒下去睡觉算了——虽然不比今日子小姐,我在过程中打过无数次瞌睡,但毕竟也四个晚上没睡觉了,不可能只靠刚才区区三个小时的睡眠就消除疲劳。
  就连现在,我也几乎没力气了——但也不能就这样倒下去睡觉。接下来的五年,三十岁以前都躲在家里不出门也没关系,总之现在要给我撑下去,隐馆厄介。
  我绝对没有放松,只是穿好衣服这件事,的确像是翻过了一个山头——即使今日子小姐此刻醒来,计划功亏一篑,也不怕会发生最恐怖的误会了。我可不想演出被今日子小姐误会,还得叫其他侦探来帮我清刷冤屈的低俗喜剧……我把用来擦拭今日子小姐身体的毛巾和厨房用纸巾从她的房间带出去,将毛巾放进浴室外的洗衣篮,再把厨房用纸巾带走——这么一来,寝室就搞定了。
  接下来要消除厨房和会客室的痕迹。
  先清洁做菜的痕迹。虽然无法补充冰箱里减少的食材,还是得把五天来使用的两人份餐具洗干净。这才是厨房用清洁剂本来的用途——会客室桌上的菜肴呢?盘子上的失败作品呢?……又不能倒进垃圾桶里,只好由我把两人份全部吃光。真是难吃到极点的全餐,但这也是我自作自受。
  除此之外,还得把我这个第三者……不,是这里曾经有个侦探助手的痕迹清除干净才行。
  这栋公寓的保全系统可以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进来固然难如登天,但要出去倒是不难——反过来说,忘了东西,就不能再回来拿,所以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除了沾得到处都是的指纹(玻璃桌啊杯子等等)之外,应该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了——其实也不应该特别注意。我主要都待在会客室里,既然如此,没有今日子小姐以外的人的指纹反而不自然。
  还有一样绝对不可以留下的东西,那就是须永昼兵卫的九十九本著作——要是把那些书留在这里,其他毁尸灭迹的工作都白做了。今日子小姐那么聪明,光是从留下的书和须永老师的讣闻报导两相对照,就能顺藤摸瓜地查出自己正在做的事……绝对不能小看她在这方面的推理能力和身为侦探的直觉。
  装进纸箱之后一共有两箱……倒也不是不能一次拿出去的量……这时在搬家公司上班的经验派上用场了吗?算了,什么经验都好,能派上用场就好。
  啊,还有须永老师的遗稿……千万不能忘了未发表的原稿。真是的,虽然是价值连城的原稿,但都怪那份原稿,我才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真是烫手山芋。若问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真心但不够尊重的心情,可不是烫手山芋而已。除了可以为今日子小姐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的充实感,我这种人居然也能和那位名侦探掟上今日子小姐斗勇斗志,若说完全没有成就感可是骗人的。像我这种小配角,居然也有露脸的机会。不,这只是因为人的体力到了极限,亢奋过头了吧!先冷静下来再说。
  冷静下来之后,会客室的木纹地板映入眼帘,过于神经质也不好,但是掉在会客室的毛发还是捡干净比较好吧?毕竟我也在这里待了五天。一般而言,毛发是不用太在意,问题是今日子小姐满头白发,要是掉在地上的黑头发太多,还是很不自然吧!那该怎办才好?一根一根捡太浪费时间了,但又不能用吸尘器,吸尘器巨大的噪音肯定会把今日子小姐吵醒。
  但,这时在清洁公司打杂的时候听来的方法,为我度过难关——将胶带缠在手指上,趴在地上贴着就能回收。和指纹相同,会客室里完全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反而不自然,另一方面,又想到因为这里是会客室,可能会保持得很干净,索性便彻底地把每个角落弄干净。
  想当然耳,这种方法在黏回我的头发同时,也把今日子小姐的白发都回收了。同样的我必须和用过的胶带一起带走,但这种行为着实有几分跟踪狂的味道,害我陷入了讨厌自己的情绪里……我发誓包括厨房用纸巾在内,会全部在回家的路上扔进公共垃圾桶,这才结束了厨房和会客室的灭证作业。
  最后我把毛巾拿进浴室——结果大惊失色。看到丢在浴室里湿淋淋的外套令我脸色大变。我完全忘了在搭救今日子小姐的时候,莲蓬头的冷水兜头淋下,在这里脱下外套的事。千钧一发,要是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还算什么完全犯罪……莫里亚蒂教授会哭的。
  因为只是扔在地板上,所以外套还没全干,但也不是不能穿……一想到我现在穿上湿衣服就能免去徒生的事端,一切都能忍耐。
  慎重起见,我将浴室也检查一遍,似乎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地方……湿答答的外套穿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最后真想先冲个澡再回家,但是没道理刻意做出这种会留下自己痕迹的蠢事。
  接下来……
  该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了,身为一个犯罪者,接下来应该趁早离开掟上公寓,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再和今日子小姐道一次别。心里当然有些感伤的情绪,可实际上,要是不先确定一下今日子小姐醒来了没有,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蹑手蹑脚地溜进寝室里一看,幸好还没醒来,我忍不住感谢幸运女神对我的眷顾——话说回来,与其说是幸运女神眷顾我,不如说是眷顾今日子小姐才是真的。
  今日子小姐翻了个身,抱着一个大抱枕熟睡着——她的睡相实在不太好看,不过那也表示她睡得很熟,没有什么好批评的(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没资格对今日子小姐的睡相说三道四的)。我之所以觉得还好折回来,是因为室温。
  寝室的温度在这个季节算是低的,但是今日子小姐直到刚才都还在冲冷水,体温应该非常低了——被子盖了等于没盖的睡相,换做平常可能会让人莞尔一笑,但是在保温上却让人笑不出来。
  设备这么完善的建筑物,寝室里不可能没装空调……我望了一下门口附近,果不其然,空调的遥控器就挂在开关旁的墙壁上。
  她平常睡觉的时候会开着空调一整晚吗?只要事先用定时功能设定一个小时以后自动关机,就算睡到一半醒来,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这种空调启动时不会发出声响,所以不用担心会吵醒今日子小姐。我又发挥在家电量贩店工作时的知识,开启暖气功能,将温度设定为二十六度。
  这么说来,我还不晓得空调主机的位置在哪。万一风口直接对着今日子小姐,反而会害她睡不好,所以得先调整一下风向……咦?没看到主机?不对,这种机型该不会是嵌在天花板里的那种吧——于是我往上看。
  冷不防……愣了一下。
  天花板。
  对了,自从我踏进这个房间里,还不曾抬头看过天花板——那里的确装有最新型的空调,而且是装在无论从哪一个出风口,都不会吹到睡在床上的今日子小姐的位置——想也知道,空调不可能设置在风会吹到眠床的位置上。
  所以我根本不该抬头看天花板,因为,在天花板上并非只有空调。
  我明白了。
  今日子小姐之所以要我「绝对不可以进来」这个房间的真正用意——天花板上用黑色的油漆写着一行大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掟上今日子。
  请以侦探的身分活下去。

  那么潦草的笔迹——怎么看都不是今日子小姐的字。

  4

  当我把现场的犯罪痕迹全部清除,离开掟上公寓的时候,末班车已经开走了,而我也没有闲钱可坐计程车(想来是领不到当助手的薪水了),只好抱着两大箱的书,用走的回去——或许这才是最吃力的工程。
  走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总算是能像一摊烂泥似地睡着了。但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即使已经把现场的犯罪痕迹全部清除,为了达成完全犯罪,我还得跟某个人串供才行。
  不用说也知道,是直接委托今日子小姐这件事的人——绀藤先生。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中午,马上打绀藤先生的行动电话,约好见面的时间——今天有一堆会要开,如果你不介意利用空档的时间,就直接到作创社来吧——如此这般,我和他约好时间,准备出门。
  今日子小姐现在肯定也已经醒来了吧——不知道一觉醒来的今日子小姐在想些什么呢?我那湮灭证据的手法真能瞒得过名侦探的法眼吗?
  ……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多想无益。既不可能反省失败,也不可能从头来过。既然如此,只能尽我所能了——我抱着装满须永老师著作的纸箱,转了好几趟公车,前往作创社。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自己摁了下车铃。
  「……真令人难以置信。」
  在作创社的员工餐厅里,绀藤先生听完我的叙述,说了这句话。
  我充满歉意地说:「嗯,我也觉得对绀藤先生很不好意思,是我自作主张,只不过……」
  「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敢相信的是你的『犯案手法』,未免也太俐落了。」绀藤先生微笑地打断我的解释。「我经常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像厄介这么好的男人会经常受到大家的怀疑呢?但说不定其实是我错了。你或许有不逊于名侦探,成为犯罪者的天分喔!」
  「别、别开这种玩笑了,绀藤先生。现在回想起来,昨晚的事真是吓死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那么大胆的事。」
  话说回来,我并没有将自己的「犯案手法」一五一十地全部吿诉绀藤先生。因为说得太详细,可能会牵扯绀藤先生也变成共犯——当然除了这个实际的理由,我实在说不出口从浴室里救出全裸的今日子小姐那些事。为了今日子小姐的名节,这件事也应该隐而不宣吧。
  所以我只避重就轻地说了照顾四个晚上没睡觉,体力不支晕到的今日子小姐,以及消除现场留下的工作痕迹——当然也没提到寝室天花板上的讯息。
  「总而言之……绀藤先生,希望你收回这次的委托。这件事实在太为难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负责介绍其他侦探给你……」
  「不,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厄介。我收回这次的委托……而且说不定这样才是最理想的结局。」
  「最理想的结局?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在请你和掟上小姐处理这件事的同时,我们这边也有动静了。这是须永老师家属的意思……希望我们直接把须永昼兵卫的死当成自杀来处理。」
  「……?」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或许只是不想明白。绀藤先生继续解释给反应迟钝的我听。
  「也就是说,希望我们以这种方式推出须永老师最后的原稿,而不是只当成最后一部作品发表——定位为『自杀作家的遗稿』,在宣传及行销上的确是相当有卖点的文案。」
  「……须永老师跟家属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只能挤出这种不痛不痒的反应。
  「天晓得呢?我之前也说过了,作家选择自杀这条路,不见得是不名誉的死法——撇开感情和场面话,以这种方式发表,的确能提升须永老师的名气喔!」
  「可是……」
  我哑口无言——今日子小姐说过了。最新的作品同时也是遗作的《玉米梗》就是须永昼兵卫平常的水准平——是一部总是在享受阅读之乐的同时,也让人开始期待下一部作品的作品,所以须永老师实在不可能将这本书定为绝笔之作。
  然而,我却不能将她的见解说出口——因为今日子小姐已经卸下这个任务——不对,是我硬把这个任务从她肩上扯下来了。无论是须永老师的书迷,还是作为一介侦探,今日子小姐的意见都已经不能反映在事态上了。
  或许是察觉到我内心的波涛汹涌,绀藤先生接着说:「所以万一掟上小姐或者是其他侦探很能干地——或者是很不识相地调查出『不是自杀』的结论,我们可能会变成夹心饼干,造成困扰——如果是掟上小姐自己退出调查,反而可说是帮了我的忙。」
  今日子小姐可不是自己要退出调查的,但从绀藤先生的角度来看,结果是一样的。更何况,此事虽然是助手策画的叛变,但是为委托组织的一分子来判断的话,的确是我的长官——今日子小姐的责任。
  「……事关今日子小姐的名誉,请容我再说一次,绀藤先生,这份工作原本就不适合她。请别忘了,这次的委托等于完全无视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规定,而是算准了今日子小姐是须永老师的书迷这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啦!别这么生气嘛!掟上小姐的风评不会因此变差的……要我说的话,我也没想到掟上小姐居然为了调查,热心到不惜看完一百本书。」
  绀藤先生忙不迭地向我解释——他说的倒也没错。这次可以说是今日子小姐轻忽身体发出的警讯,专注工作到体力不支,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办不到的事就说办不到,这是身为社会人最基本的条件——今日子小姐这次就是少了这个认知。反过来说,可见今日子小姐有多么崇拜须永老师……
  「……绀藤先生,可以请你说得详细一点吗?你以前说过今日子小姐之所以立志成为侦探,是因为读了须永老师的著作。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的确是我太大嘴巴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你还记得里井老师那件事的时候,我问过你掟上小姐以前是不是在国外生活过吗?」
  「啊,嗯。你虽然要我忘记,但我还有几分印象……」
  绀藤先生说他在海外分公司工作的时候,曾经见过很像今日子小姐的人。
  「我没跟你提过,那个人是须永老师的忠实读者——我之所以和她会有交集,也是因为我认识须永老师的缘故。由于牵涉到当时作创社的公司内幕,所以我也不方便吿诉已经离职的你太多事……她当时帮了我很多忙,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是喔……」
  能被绀藤先生这么好的男人说到这种地步……如果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绀藤先生,那么间接说来,之所以有现在的我,也是托了那个人的福。那个人和今日子小姐会是同一个人吗?
  「我也不知道。年龄似乎有些对不上,所以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也可能我只是在追寻一个往日的回忆——失礼地将那个人套在掟上小姐身上也说不定。由于我想确认这一点,才委托掟上小姐这次的事。」
  「这、这样啊……」
  我就奇怪干嘛非委托今日子小姐不可呢……原来是有这个用意啊!该不会要我约今日子小姐去须永老师的别墅也还有这第二层的用意吧——或者,这才是绀藤先生最大的用意。
  「那、那么你确认到什么了吗?」
  「没有,老实说,我反而更迷糊了——那个人的确是须永老师的忠实读者,所以当掟上小姐愿意破例接下这个委托的时候,我还想说八九不离十了。我几乎快百分之百确定她因为是须永老师的忠实书迷,才立志当侦探的——但是她再怎么样都不是那种会把自己逼到昏倒、这么乱来的人……」
  而且,那个人也没有每天记忆都会重置的特性——绀藤先生做出结论。听到这里,的确是两个不同的人……但也有可能是在绀藤先生回国以后,今日子小姐的记忆才归零的,也因此一并失去了与绀藤先生相遇的记忆。
  但即使如此,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今日子小姐绝非因为是须永老师的忠实书迷才立志当侦探的——今日子小姐成为侦探的理由是写在寝室天花板上的那几个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掟上今日子。
  请以侦探的身分活下去。

  ……她只是依循每天早上在失去「昨日」记忆的情况下醒来,遵从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晓得是谁写的「指令」而已——讽刺的是,现在她也只能作为侦探活下去。
  「无论如何,还是不要再试探掟上小姐了——太危险了。抱歉啊!厄介。我发誓再也不追究那个人的过去了。」
  「啊,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多亏有你,不然我可能已经铸下无法挽回的大错了。从今以后也请继续像这次这样,好好支持掟上小姐吧!她其实需要一个助手。」
  「……绀藤先生。」
  不,铸下无法挽回大错的人是我。我已经不打算再见今日子小姐了——反正我们原本就不熟,若非受到绀藤先生的煽动,我也不会约她去须永老师的别墅。背叛了今日子小姐的我,今后将不会再委托她办事,也不会再协助她工作了——正当我如此回答绀藤先生时,脑海中浮现今日子小姐倒在浴室里的身影。
  倘若任凭冷水继续冲下去,可能真的会失温,真的会死掉也说不定——而且今日子小姐就连这次的失败也会忘记,她是无法「记取教训」的人。
  要是没有人帮她的话。
  ……难道我只能束手无策地等人来帮今日子小姐吗?万一那个白马王子迟迟不出现,难道也只能用「真可怜啊」一句话打发吗?「得有谁来帮她」的说法好像在昭吿天下「没我的事」——我要对今日子小姐做出这种宣吿吗?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次我做的事真的能帮上今日子小姐吗——我的背叛真的是为她着想吗?
  「……对了,绀藤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照正常程序,《玉米梗》预定什么时候发行呢?」
  我不由得感到无地自容,为了转移话题,我向他确认这件事。虽然这个答案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玉米梗》?」
  「啊!不好意思,我是指须永老师的遗稿。」
  「哦……是掟上小姐取的书名吗?的确是很切题的书名呢!按照预定,应该是明年春天……大概二月左右会发行吧。不过因为须永老师去世了,我想可能会提前一点……这也是家属们的意思。」
  又是「家属们的意思」吗……算了,这不是我这个毫无关系的第三者可以多嘴的事。可能还有遗产分配和赠与税等各式各样的问题吧。只是,就算对于作家而言,自杀并非不名誉的死法,但明明不是自杀,却以自杀的方式发表,也有违当事人的本意吧——不管是身为一位作家,还是一个人。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老实说,以自杀论,在时机点上也是正好。毕竟他刚结束了几个系列作品,加上这本《玉米梗》也不是全新系列,而是独立的小说,亦即没有留下未完结的小说才死——确实会让人感觉到有明显的意图。」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后第三次以死决胜负吗?。
  「所以厄介,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站在作创社的立场上,书能大卖总比不卖好。更何况部门不一样,我也不是直接的负责人,所以没有插口的余地。反正原本就是模棱两可的状况。除非能够找到确实的证据,证明须永老师的死因不是自杀。」
  「须永老师的死因不是自杀喔!」
  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问也不问一声,就大摇大摆地跑来我与绀藤先生面对面坐着的这张桌子并桌,无声地拉开椅子,优雅地坐了下来。
  是一名个头娇小的女性。一名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女性。
  穿着一身俐落的裤装,把榇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
  「初次见面,我是掟上今日子。」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
  只见她落落大方地报上名来,手里端着一杯满满的黑咖啡,笑容满面地大声宣布。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证明。」

  5

  绀藤先生看着我,被突然出现的今日子小姐吓了一大跳,言下之意似乎在责问我怎么跟说的不一样,孰不知我比谁都惊讶她的突然出现。我几乎以为这又是绀藤先生干的好事了——可是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人以落落大方的态度微笑着。今日子小姐说:「不好意思,我先去编辑部一趟,所以来晚了。」然后把夹在腋下的信封袋放在桌上。
  「我向小中先生拿了这个,看完之后就这个时间了——让你们久等了。」
  「这是……」
  绀藤先生打开信封袋一看,但这动作显然多此一举。里头肯定是列印出来的须永昼兵卫遗稿《玉米梗》。虽然不是我回收的那份影本,但是从厚度和状况判断……
  「真是令人惊艳的原稿,就暂时取名为《Home Sweet Corn》吧!」
  今日子小姐气定神闲地说。她这次起的书名和感想都不一样了。感想可能是考虑到出版社的绀藤先生在场,刻意客气。但是连书名都变了……因为是「今天的今日子小姐」吗?
  我记得她口中的小中先生是隶属于文艺部,直接负责须永老师的编辑。对了,可能是从与绀藤先生同时期进公司的小中先生口中得知了一切吧!所谓的编辑部,想必也是指那边的编辑部吧……来不及堵住他的嘴真是失策。有时间向绀藤先生打探今日子小姐的过去,应该用最快的速度让绀藤先生去公司里打点一下才对。
  不对,眼下的问题是今日子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要吿诉熟知内情的小中先生,自然能拿到影印的原稿,但是总要先经过柜台,才能进到公司里……
  「因为我是侦探嘛!潜入调查也是我的拿手好戏——只要伪装成相关人士,轻易就能进来了喔!我其实是要来找绀藤先生的,但你好像因为开会不在,所以我便找上须永老师的责任编辑小中先生。后来他吿诉我,绀藤先生已经开完会,人在员工餐厅。」
  这些话根本没有解释到什么。以今日子小姐的本事,要突破出版社固若金汤的保全系统又有何难?所以她才穿裤装吗?保全对年轻女孩比较没有戒心,可能没被刁难就放进来了,但我们想知道的是今日子小姐为什么会来?
  今日子小姐对混乱至极的我嫣然一笑。「请问哪位是绀藤先生?」绀藤先生就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一样,急忙举手。那滑稽的举动一点都不像是温文尔雅的他会做的事,我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
  记忆消失了……所以不记得绀藤先生,也不记得我。但今日子小姐却知道为调查须永先生的死因,自己接受了作创社的委托。不是小中先生吿诉她的。因为她如果不知道这件事,根本也不会来作创社。难道是我湮灭证据的工作哪里出了纰漏吗?
  今日子小姐一觉醒来,从办公室里察觉出异样,然后来到作创社……不,如果只是那样的话,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不管到底是我湮灭证据的工作哪里出了纰漏,总之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问题是……我搞不懂的是今日子小姐为何一副已经掌握须永老师死亡真相的态度——她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唯独这点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这五天的记忆应该都已经消失了。既然如此,她是怎么掌握到须永老师死亡的真相?
  从她醒来到现在,最多只有半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看完须永老师全部的作品——那一百本书?不可能。要是办得到,她早就这么做了。再怎么快也看不完十本,是不可能有任何斩获的。话说回来,我早就已经把须永老师所有的著作都带出掟上公寓,其中有相当多的作品都是很难买到的绝版书。
  ……虚张声势?
  说是虚张声势可能太过分了,但今日子小姐会不会只是搬出在更级研究所时对付真凶那套,在记忆归零的状态下,对我和绀藤先生虚张声势呢?
  「……你说须永老师的死因不是自杀,当然是有凭有据才这么说的,对吧?掟上小姐。」
  「是的。我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因为我是侦探。」
  今日子小姐笑意盈然、不痛不痒地回答绀藤先生的问题——没露出半点疲惫的神色,还是平常那个今日子小姐。
  「不过那在之前,请先让我确认一件事——你是隐馆先生吗?」
  「欸?啊,嗯,是的……」
  我提心吊胆地回答。怀着背叛今日子小姐的罪恶感,令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这样的我看起来想必很可疑吧——如果她现在指着我的鼻子说:「杀死须永老师的犯人就是你!」我可能也会承认。
  「这样啊……没什么,我是听小中先生说的——听说你帮我工作,真谢谢你。」
  小中先生的口风未免也太不紧了。不过责怪他也于事无补——在她专业的侦讯技术询问下,我既没有堵住他的嘴,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任务。
  「啊……哪、哪里,虽说是帮你工作,但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就是说啊!反而是从中作梗才对。」
  今日子小姐依旧笑容可掬。
  ……果然还是被她看穿我玩的把戏了。
  然而今日子小姐却反覆地说着「谢谢你」这三个字。
  「多亏有隐馆先生的从中作梗——真相才能浮上台面。」
  「……欸?这话怎么说……」
  「在、在那之前……」
  绀藤先生忍不住插嘴。
  「掟上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我们委托你调查须永老师的死因……」
  「呃……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敝公司是看上你身为忘却侦探的才能才委托你的。要是你的记忆并不会归零,而是会一天一天累积的话,那就是广吿不实了。」这大概就是绀藤先生的修辞技巧了吧!看样子似乎是看我手脚被看破之后不知所措,所以才替我问的。
  「这么说倒也是……要说明真相就一定得交代这件事。隐馆先生。」
  今日子小姐把一张纸放在桌上。
  「感谢你帮我打扫房间,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拿可不行喔!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放在桌上的那张纸是绀藤先生制作的须永昼兵卫著作列表。上头还仔细地连作者的名字「作创社•绀藤文房」都写上去了。这么一来,今日子小姐来作创社的理由就昭然若揭了。可是……
  「这、这张纸……你是从哪里……」
  「浴室里的更衣间。是我早上起床,打算冲澡的时候发现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掉在那种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反而被将了一军,细细回想……浴室里的更衣间?那的确是我最手忙脚乱的地方……是在我脱下湿外套的时候吗?外套本身最后被我带走了,会不会是那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呢?如果掉了,我不可能没看见啊……想是这么想,但事实上那张纸现在就在今日子小姐的手中。
  「我收回刚才讲的话。厄介,你实在没有做坏事的天分。」
  绀藤先生苦笑着说——我无话可说,整个人无地自容。
  「掟上小姐,请你原谅他——厄介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绝不是要扯你的后腿。」
  绀藤先生为我说话——真是个好人。要是他知道我照顾了全裸的今日子小姐,还会这样为我说话吗?
  「是,我不会怪他的。我好像太逞强了,反而很感谢他。」今日子小姐也这么说……光看她的态度,她对我的感谢应该不是虚假的。从她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她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倒在浴室里……既然如此,
  为了不让今日子小姐丢脸,至少这件事一定要隐瞒到底。于是我把话题转移到案件本身。
  「那你说真相浮上台面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明明已经把须永老师的著作全都带走了……」
  身为最外围的局外人,我性急地追问或许有些不自然,但今日子小姐却说:「根本没必要看完须永老师所有的作品。老实说,光看到那张清单,事情就几乎已经解决了……用奥坎简化论。「昨天的我」大概因为是须永老师的书迷,所以想假借工作的名义,把所有作品都看完吧!」
  「可、可是……欸?光靠那张清单?怎、怎么办到的……」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但那就只是一张须永昼兵卫的著作列表而已……因为是绀藤先生整理的,所以十分详细,但清单依旧只是清单。我实在不认为光凭一张清单就能查明须永老师死亡的真相。
  「这有什么难的?我在更衣间里看到这张清单的时候,一秒钟就意会过来了。」
  「一、一秒吗?」
  最快的侦探。
  「请看,重点在……这里。」
  今日子小姐指着清单的下半部分——具体而言,是出版日期的栏位。也就是记载着该书是在他写作生涯第几年的何月何日发行的栏位——光看到这个栏位,就知道作家须永昼兵卫这四十五年来写作的历程——就凭这个?
  「还反应不过来吗?」
  「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
  我和绀藤先生异口同声地说。今日子小姐就像家庭老师仔细地指导学生一般,开始举例。我也就算了,但是对绀藤先生也那种态度,已经超出目中无人的范围了。
  「假若某位作家的著作发行的日子全都集中在一月——你不认为这里蕴藏著作者强大的意志吗?」
  这个例子举得太过极端,我一下子也没有概念……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确可以感受到该位作家对一月强烈的执着。相反地,倘若有作家坚持不在四月出书,自然也有作家不在乎这种忌讳吧!
  「可是须永老师出书的日子并没有特别集中在哪一个月啊……非常随机。再加上他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出书月份可说散布在一年十二个月里……」
  「当然,那整张表看下来,是这样没错……可是仔细拆开来看呢?请依照系列作品来看。」
  「系列作品……」
  须永老师生平所写的二十二个系列作品……也就是说,每个系列都有特定的发行月份吗?例如某个系列在偶数月发行、另一个系列在奇数月发行吗?我和绀藤先生分头确认了起来。
  这段时间,今日子小姐优雅地喝着咖啡……然而结果却不如人意。把所有的系列作品都分开来看过了,并不觉得有刻意集中在哪一个月。只有那套「名侦探芽衣子」系列发行的日子全都集中在偶数月,但那是发行日期间隔拉不开,每隔一个月就上架的少年少女小说必然的现象……说是刻意也算是刻意,但与其说是作家刻意,不如说是出版社刻意为之的。
  「掟上小姐,我接下来还有会要开,没什么时间……」
  绀藤先生一脸别再浪费大家时间的模样轻声抱怨着,但今日子小姐事不关己地以一句「抱歉,因为我很喜欢男人认真的模样」挡了回来。
  「那么,虽然有些冒失,但我就直话直说了……重点在于按系列作品分门别类之后,最后剩下的作品。」
  「……最后剩下的作品?」
  「就是那六本不属于任何系列的作品啊!」
  在她的提点下,我又重新看了一下那张列表……果然是看漏了。刚才虽然仔细分析过每个系列的发行日,但却没有注意到非系列的作品。把圈圈外的东西兜起来,又是一个小圈圈。
  六本独立的小说。
  从出道作品《水底杀人》到第八年发行的《僧人献鸡》,接着是……
  「啊!」
  这六本作品都是在二月上市的。

  6

  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一秒钟固然是太夸张了,但这的确是只要看到清单,就能明白的共通点。正因为把那一百本著作、四十五年的作家资历、风格啊写作型态全部过滤掉,只剩下单纯的条列式出版讯息,才能看出的共通点。
  当然,也可以当作只是纯粹的偶然,只是六本书发行的时间刚好集中在同一个月。问题是,如果只有两本、三本重叠到同一个月去也就罢了……六本书?单纯地计算一下,十二分之——乘以六……不对,计算比例毫无意义,很显然这是刻意调整的结果。
  ……这么说来,上次的寻宝游戏。
  听说大作家在游戏中会一直给提示,直到编辑找到书稿为止,但是听说也有找不到的结果。即使是极少见的例外,站在出版社的立场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该不会须永老师是利用这种方式,在微调作品发行的日期……?
  为什么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呢……不,我也是听今日子小姐说了之后才想到的,不然谁会注意到这么大的机关?而且是花了四十五年的岁月,藏在九十九本书里……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不只,是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只要用数位资料库,便可以轻易地进行统计吧!但这位伟大作家写作的资历,早在电脑建档之前就已经开始活动了,可谓渊源流长。
  所以——那又怎样?
  不,等一下。结论跳得太快了。这只是把想到的全部串连在一起而已——我看着今日子小姐,说是瞪着她也不为过,今日子小姐坦然地承受了我那锐利的视线,然后不当一回事地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部最新作品——非系列作品的最新作品《Home Sweet Corn》出版发行的日子,应该是明年的二月吧?」
  发行日。
  对了,「昨天的今日子小姐」也注意到这一点,还把对于遗稿发行日的疑问写在左脚上,算是极为有力的假设,只是假设未免也太多了,还没来得及验证到这个假设。例如「须永老师的作品里没有出现过自杀的人」这一点,也必须看完所有的作品,才能确认。假设再有力,没有看完一百本,假设还是无从证明。然而,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没掌握到什么线索,所以才能这么简单地,将焦点集中在一个假设上。
  绀藤先生也同意她的假设。
  我刚才问过他了——可能会提前的出版日原本预定为明年二月。
  「原本在来到作创社,问了小中先生以前,我也忘了委托的内容……但是,看到掉在浴室里的这张清单,总觉得哪里奇怪,只有非系列作品的小说集中在某个月出版。幸好我看过这些非系列作品的其中一半,还记得内容,然后又在来作创社路上的书店买了剩下的一半拜读,还好没有绝版。再加上刚才请小中先生让我看了须永老师的遗稿,终于导出结论。」
  包含遗稿在内一共有四本,她居然一下子就读完了。
  今日子小姐是这么说的——四本书也不是马上就可以读完的分量吧!不过和阅读上百本书比起来,耗费的体力可说是天壤之别。结果根本不用重新阅读已经看过的作品嘛……
  「……乍看之下这七本书虽然是非系列作品,但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构成一个明确的系列喔!」
  「……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啊。」
  绀藤先生慎重地回答。毕竟那张清单是他制作的,却未注意到这个共同点的惭愧让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尽管如此,身为以前与须永老师有过数面之缘的编辑,该说的还是不能不说。
  「这七部作品不只主人翁和主要登场人物不同,主题和类型看起来也都完全不一样……」
  「你说得没错。我如果不是从特定的角度去看这七部作品,也看不出门道吧。因为这七部作品的共通点是配角。」
  今日子小姐把袖子卷起来,「咚!」地一声将自己的左手臂搁在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拿在右手的油性细字笔在自己的皮肤上写下以下文字:「第一部作品《水底杀人》有一位少女出现在主角妹妹的班上。书中并未特别提及这位少女,就连名字也没有,在设定上只是友人之一。」
  「……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见绀藤先生侧着头回想,今日子小姐缓颊:「你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她真的没有任何表现,不仅台词很少,讲的也都是一些家常话。若真有什么线索,顶多只有暗示学号和主角的妹妹很接近,姓氏是M开头的学生。」
  「然后在继《水底杀人》相隔七年后发行的非系列作品第二弹《僧人献鸡》里,以一名年轻女性,同时也是凶杀案的目击证人登场。这时也只点出『桃田』这个姓氏,依旧没有明确的描写——因为只是目击证人,不是「真正的犯人』,后来也没有赋予她什么重要的作用。」
  「……」
  「九年后的二月发行的非系列小说第三部作品《天使路过的人生》里,身为女警的主角有个笔友姓『桑田』,连性别也没有提到,跟案件也毫无瓜葛,就只是主角商量的对象而已。在隔年二月发行的非系列小说第四弹《僵持不下的杀人》里,主角是名侦探,在旅行的目的地向一位名叫『朝美』的主妇问路。在九年后的二月发行的非系列小说第五部作品《踢水俱乐部》里,有位人称『柜台阿姨』的角色登场,然后在七年后的非系列小说第六弹《黄绿少年》里,主角的孩子们让座给一位上了年纪,自称『阿朝』的女人——最后是明年二月即将发行,时隔十二年的非系列作品,既是遗稿,同时也是最新力作的《Home Sweet Corn》,出现了一位把玉米分给主角一家的农家老婆婆。」
  今日子小姐的左手臂写满了——关于分别出现在非系列作品里的那七名「配角」的描述。
  「你是说那七个人……都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想法是最合乎逻辑的。」今日子小姐回答绀藤先生的疑问。「主要是年龄。第一本书里的女学生是少女,八年后的第二本书成长为年轻女性,九年后、十年后的第三、四本书里已经三十出头……然后又过了九年,在第五本书里成了四十多岁的『阿姨』,在又过了七年后的第六本书里则是五十好几的半老妇人……十二年后终于成了六十多岁的老婆婆。」
  太令人惊叹。
  透过今日子小姐的手臂,感觉看见人的一生——就连读者也不曾多加留意的一个过场人物,就这样在非系列作品中度过了一生吗?一点也不起眼,任谁也不会注意到——作为一个配角吗?
  如果这是事实,那的确是要把这七本书挑出来,而且按照出版顺序来看才能推敲出来的事实——虽说半途而废,但是坚持要照出版顺序阅读,今日子小姐身为侦探所掌握到的方向的确没错。
  「我可以理解把『朝美』和『阿朝』视为同一个人物的推断,但是掟上小姐,要说七个人全都是同一个人物还是有点勉强吧?光是『桃田』和『桑田』的姓氏就不一样了。」
  「我想那是因为她结婚了。」今日子小姐丝毫不把绀藤先生的反驳当一回事。
  「但凡故事的配角,通常都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平静地交朋友、结婚、工作、走入家庭、生儿育女……活在须永老师的作品中,长达四十五年,这个人在嫁人以前就叫作桃田朝美女士。」
  「……假设真是如此,我也不懂其中的用意。须永老师为何要让这样的配角一直出现在非系列作品的六本书,不,是七本书——七本小说里?简直就像友情客串演出——重点是根本没有人知道桃山朝美是谁。」
  「关于这点就是我的工作了。接下来与其说是名侦探的推理,不如说是侦探平常在现实生活中的一般业务——也就是寻人、征信,找出出现在须永老师生命中,那位名叫桃田朝美的人。」
  当然也多亏有小中先生的协助——今日子小姐补充说道。
  「不到三十分钟就找到了。那是须永老师在十七岁的时候,住在附近,和他一样大的女子。听说他们已经互许终身了,但那名女子却自杀了。」
  详细的原因我不清楚——今日子小姐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自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是也可以想像得出来……或许今日子小姐连这点都知道了,只是不想说破而已。也可能是故意停止调查,不再追究下去。
  须永老师的作品不曾出现过自杀二字。
  是因为——十几岁年轻时的爱人选择了那样的死法吗?
  「那、那么……之所以集中在二月,是因为那位桃田女士——是在二月去世的吗?」
  「不是,是生辰。听说她是二月出生的——不过,若说须永老师之所以成为小说家的理由,是为了让已死的桃田女士继续在小说里活下去的话,听起来虽然很浪漫,但是就连我也觉得过于牵强。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让他立志成为小说家,不过相信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如果不把这点也推理进去,同样过于牵强。」
  让已死的人继续活在小说里……
  若是平常听到这句话,可能会一笑置之。也或许是因为经常听说有人把认识的人写进小说里,也或许就当作耳边风了。
  然而,唯独这个推理,我无法一笑置之,也不能当作耳边风。因为须永老师将这位曾经是桃田朝美的女性描写成配角。基于小说就是要高潮迭起的世界观,刻意将她描写成配角——连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出场人物表上的配角,让她过完平凡且循规蹈矩的一生。让她结婚,让她成家立业——如此天经地义的幸福,冲击反而更大。
  把理所当然的人生描写得如此平凡。
  太令人惊艳了。
  今日子小姐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吧——所以她的感想变了。
  对须永老师的评价,我第一次和今日子小姐达成共识——太令人惊艳了。
  「原来不是什么中场休息。对须永老师而言,或许这个非系列作品的系列才是他唯一为自己写旳小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也没吿诉任何人,把只属于自己的宝物埋在多如繁星的作品里。那是须永昼兵卫用写作生涯规画的寻宝游戏。只可惜,除了出道作品《水底杀人》,其他的作品似乎都卖不好,读者的评价也不高……不过须永老师大概觉得这部系列作品就算卖不好也无所谓吧。」
  「……那么,掟上小姐,最重要的一点……假设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又为何能成为须永先生的死不是自杀的理由呢?」
  「欸?我反倒要问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了。绀藤先生,你应该已经读过这部《Home Sweet Corn》吧?」
  今日子小姐大惊失色地露出似乎真的非常意外的表情,把衣袖拉回原位——一副解谜和证明都已经吿一段落的模样。
  「在这部作品中,种玉米的农家老婆婆还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喔……如果要描写一个人的人生,总要描写到最后一刻,才算是完整的人生吧!既然如此,这第七本非系列作品就还不是完结篇——还没有描写出这位名叫桃田朝美的女性平凡但是寿终正寝的画面,已经面对生命这个议题长达四十五年的须永老师怎么可能擅自结束自己的生命?」

  7

  这件事的确可以有各式各样的解读,退一百步,即使认同今日子小姐的推理,但人类的心理是瞬息万变的——冷不防意志突然变得薄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抛开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习惯,冲动地选择死亡也不是不可能吧。只要真要说的话,以前爱过的人因自杀而死,对须永老师造成阴影,所以须永老师不可能选择自杀的论述还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事到如今,已经无从得知须永老师真实的想法了,一切都只不过是推测。是故还是无法否定今日子小姐身为须永老师的书迷,自然对他比较偏心,才会做出这样的推理。
  正因为如此,姑且不论今日子小姐的推理是否为真,容我只陈述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那之后,并未公布须永老师的死亡是因为自杀,只说那天晚上的确不小心服用了比平常多一点的安眠药,但此事与这位伟大作家的死亡毫无关系。然后绀藤先生又从原本无权过问的立场说服小中先生和业务单位的人,不要提早须永老师的最新作品——同时也是最后一部作品发行的日期,而是照原本的计划于明年二月上市。不过这么理想的结局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今天的我们因为时间到了,在作创社的员工餐厅原地解散了——因为绀藤先生接下来还有会议要开。
  「隐馆先生,可以请你送我回事务所吗?」
  离开作创社的时候,今日子小姐这么对我说。又还没三更半夜,我也没开车来,这实在是很奇怪的要求,但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加上就我个人的问题来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接下来才是解开谜团,进行审判的重头戏。
  转了几趟公车,抵达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在地掟上公寓,今日子小姐让我一路送她进会客室——如今我对这个房间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隐馆先生,让我们来聊一些成熟大人的话题吧!」
  今日子小姐将亲手冲泡的咖啡放在桌上,笑容可掬地说——令人备感压力的笑容。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什么话……在那之前,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在她的催促下说道——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绀藤先生制作的须永老师著作列表……你说那个掉在浴室里应该是骗人的吧!我回想了好几遍,都不觉得自己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我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
  「没错,是骗人的。」
  今日子小姐的回答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为什么要说那种谎?绀藤先生都愣住了。」
  「那是故意说给绀藤先生听的。我见他对隐馆先生来说好像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不想让你在他面前丢脸。你也不希望他知道你照顾裸体的我这件事吧?」
  「……」
  她知道这件事——她记得这件事。
  我并不觉得惊讶,她大概中途就醒了。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了,无论她这个名侦探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光看到那张清单就能摸索到真相。就奥坎简化论而言,那张清单里的讯息也太多了。不可能光从那么无机质的清单就能找出答案。
  但若是有足以指引方向的线索——那又另当别论了。
  没错,在别墅寻宝的时候也一样,只要有足以指引方向的线索——像是写在左脚的大腿上……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只知道清单不可能掉在浴室,也知道你其实记得我,只是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但我还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在我将线索从你身上擦掉以前,你就已经醒了……是不是这样?」
  「是的。」
  今日子小姐承认的态度爽快得令我目瞪口呆。
  「具体来说,大概是你在浴室里将我打横抱起时,我就已经醒来了。」
  那不是马上就醒了吗?
  果然如此,我就想说再怎么累,未免也睡得太熟了……因为四个晚上没睡觉,我才不以为意。但是仔细想想,纵然淋了几个小时的冷水,但今日子小姐也同时睡了好一阵子……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比较短眠,肉体的疲劳姑且不论,精神上的疲劳只要睡上几个小时就能消除了。」
  这我的确不知道——不,这可能是今日子小姐身为忘却侦探的「杀手锏」。我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嗯?可是就算只有几个小时,你还是睡着了,那么记忆……」
  「没错,整个被重置了。所以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可以说是混乱到极点。所以只好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这可不是混乱到极点的人类会有的判断力——一觉醒来,不仅失去记忆,还衣不蔽体地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抱在怀里。在这种情况还敢闭上眼睛装睡心脏未免也太大颗了。
  「真不可思议……」
  我正想说些什么,今日子小姐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彼此的杯子里都还剩下很多咖啡,还想说她上哪儿去呢!只见她拿了厨房用清洁剂和纸巾回来,将那些东西交给我。
  「我这个也能麻烦你处理一下吗?因为是机密情报,所以也得擦干净才行。」
  今日子小姐说着说着,挽起衣袖,露出左手臂上关于婚前姓桃田的朝美女士在那七本书里的描写。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像擦药般轻手轻脚地把油性笔的笔迹从今日子小姐的手臂上擦掉……像我昨晚做的那样。
  「也就是说……你趁我像你刚才那样,离开寝室去拿厨房用品的时候,看到写在自己左脚的提示了。」
  「不只是提示,还有写在肚子上关于我自己的文字,连用写在左手臂的工作内容和写在右手臂的誓约书……也依此推测出写在小腹的巨人指的就是你。」
  所以在我手忙脚乱地擦掉那些字以前,今日子小姐早就已经看过那些线索了……我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了。
  「光是那些其实还不足以了解全貌,是后来隐馆先生为了把毛巾丢进洗衣篮去浴室的时候,我从放在会客室里的纸箱里拿出那张和须永老师的大量作品放在一起的著作列表。」
  今日子小姐继续解释,她其实是想找那份「尚未发表的原稿」,只是运气不好,那份原稿貌似放在另一个纸箱里,来不及看到。
  「因为隐馆先生比想像中还早回来,我只来得及从纸箱里抽出一张不晓得是干嘛用的纸……赶紧钻进被窝里。」
  我还以为是她的睡相太差,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问题是,当我擦拭她的身体、为她穿上内衣和睡衣的时候,她还是不为所动地继续假睡……从客观的角度来看,那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啊。
  「等隐馆先生回去以后,我将这些线索和列表两相对照,答案差不多就呼之欲出了——接下来就像我在绀藤先生面前说的那样。唯一与事实不符的是,隐馆先生可能已经堵住绀藤先生的嘴,所以我,开始就打算问小中先生。」
  「……既然你已经看穿一切了,为什么不当场阻止我呢?这么一来,我不就真成了一个笨蛋吗?」
  我把自己干的好事搁在一旁,语带责备地质问她。今日子小姐以「其实我只是错失了停止假装睡着的时机」为由回答。
  「我喜欢看男人认真的模样——而且只要继续装睡,就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么说倒也没错——即使身上留有那些讯息,我也可能只是区区一介暴汉。这么说来,趁我走开的时候在纸箱里东翻西翻的今日子小姐也算是胆大包天了。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在当时,我认为这样是最好的作法。但那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以为可以为今日子小姐做些什么……」
  「别这么说,我请你来,不是要你道歉的。被你看到我的裸体固然是很丢脸的事,但反正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了。」
  我终于说出赔罪的话语,但今日子小姐满不在乎地回答。
  「而且我不是说过吗?这件事是托隐馆先生的福才能解决的。就结果论来说,因为隐馆先生把须永老师所有的著作都带回去了,我才能归结出一个假设。关于这件事,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只是……」
  今日子小姐又站了起来,这次走向与厨房相反的方向——即寝室的方向,对还坐在沙发上的我说:「请跟我来。」
  「呃……可以吗?你不是说绝对不可以进去……」
  「那是昨天的我说的吧?而且你已经进来过好几次了不是吗?」
  今日子小姐打开寝室的灯,走到床边,回头面向我,指着天花板上——杂乱无章地写在上头的文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掟上今日子。
  请以侦探的身分活下去。

  「我之所以请隐馆先生来,是为了要堵住你的嘴。你该不会已经把这个天花板上的字吿诉其他人了吧?」
  「怎、怎么可能。」
  始终笑脸迎人的今日子小姐,唯独这时绷紧了脸部肌肉,露出严肃的神情。我不知所措地据实以吿。天花板的事我连绀藤先生也没说——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说。
  「可、可是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字是谁写的?」
  「不知道,或许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字是谁写的才当侦探。我想知道谁是要我当侦探的『犯人』。」
  「……」
  「不过啊,我倒觉得这份工作挺适合我的。昨晚隐馆先生离开寝室的时候,我看到写在身体上的文字前,就先看到天花板上的文字——当我想起自己是掟上今日子的时候,一切就像咬合的齿轮,觉得这一切都挺适合我的。即使失去记忆,只要有这个名字,我就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
  要是如此,这天花板文字的存在与意义将远比我想的还要盘根错节——首先这是用油漆写的,光用厨房清洁剂是擦不掉的,而且也不是能说擦就擦的吧!而且这也是为了找出让今日子小姐当侦探的「犯人」之重要线索……
  「因此,我希望你不要吿诉别人这件事。一个侦探是因为听从谜样人物的指示才成了侦探这种事如果曝光,可是会影响事务所商誉的。」
  至此,今日子小姐终于露出进寝室之后首次展现的笑容——一如往常的业务用笑容。
  就仅是温和而稳重的笑容。
  「好的,我答应你,不会吿诉任何人……今日子小姐。」
  「是,有什么事吗?」
  「我也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是新的工作委托吗?还希望能改天再跟我说。结果我从那时一直醒到现在,就算我是短眠型的人,也实在是睡眠不足了。而这次的事也让我得到教训了,不,就算得到教训我也会忘记——」
  「我这次对你做的事、对你的种种背叛与不忠实,我都很后悔。请让我跟你道歉!能请你原谅我吗?」
  今日子小姐听到这,错愕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诉说「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一般
  「哎呀!我不是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吗?而且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到了明天我就……」
  「我……」
  我希望今天的今日子小姐能够原谅我。
  我说完这句话,诚心诚意地低下头去——我到底在说什么傻话,我只不过想自己落得轻松而已吧?
  只是,我一直很后悔。
  我一直很后悔在须永老师的别墅前,就那样与今日子小姐在尴尬气氛中道别的事……正因为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所以才更应该要在今天结束之前跟她和好。不管是要道歉,还是求原谅,都要趁今天完成。我想在她忘记之前跟她和好。即使我们的关系根本不会持续到明天。
  「要是今天的今日子小姐不肯原谅我,我就无法再向明天的今日子小姐求助了。我不要那样。就算你忘了,我也还记得。」
  我希望以后还能得到今日子小姐的帮助。
  「奇妙的是……我其实没那么害怕。」
  今日子小姐对着一直把头压得低低的我说道。看样子,她是要继续刚才在会客室里对我说到一半的话。
  「当我在隐馆先生怀里醒来的时候、你把我放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把我身上的字擦掉的时候都是。该怎么说呢?我反而很放心,觉得应该可以把自己交给这个人——刚才我虽然说是错失了停止装睡的时机,但其实是在向隐馆先生撒娇吧。」
  「撒……撒娇?」
  「我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但那是『脑』的问题,我的身体并不理会我的心,每天都在继续前进……经年累月不断地变化,可是那又终将影响我的精神。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绝不是同一个人。我想说的是,简单地说——就是身体会记得经历过的事。我之所以能放心地、毫无防备地将自己交给隐馆先生,想必是因为隐馆先生一直温柔地对待我吧!就像这次这件事,不用绀藤先生吿诉我,我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所以请你把头抬起来。
  今日子小姐说道。
  「我原谅你。所以将来如果还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欢迎来置手纸侦探事务所……这样可以了吗?」
  「……好的,谢谢你。」
  我好高兴。
  不只是因为得到她的原谅——而是得知至今我和今日子小姐建立的无数次关系、建立了又被她忘记的无数次关系绝非白费功夫,让我好高兴。
  无论被她忘记过多少次,就算每次见面都要重新来过——都是有意义的。
  「那么就握手言和吧!」
  今日子小姐说着,对声音颤抖的我伸出右手——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却同时被拉了过去。力道虽然不大,但来得太过意外,让我重心不稳。
  「怎……怎么了?今日子小姐。」
  「没什么……不过隐馆先生,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平白无故地原谅你吗?」
  今日子小姐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放。
  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眼神是认真的。今日子小姐果然是半点亏也不肯吃……当然我也不是抱着随便的觉悟赔罪的,于是说:「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虽然做过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但只要我办得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今日子小姐用左手的食指指着我的胸口——风情万种地嫣然一笑。
  「就让我看一下隐馆先生的裸体吧!」

  (来生再见了,今日子小姐——忘却)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附记

  听说笑井室长帮岐阜部小姐的母亲介绍了很好的眼科医生——因为是年纪大所引起的视力衰退,即使用上现代医疗的最新技术,改善的程度也还是有限,但或许可以维持住目前的视力。听来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说笑井室长「其实是个好人」——像我这种人实在无法揣度天才的心思。
  当红畅销漫画家里井老师在那之后的工作也顺风顺水——说些不相干的,今日子小姐那身为女性而非侦探的直觉似乎没错,听说前阵子老师她真的向绀藤先生求婚了。说是如果累计销量加起来超过两千万本,请跟我结婚——之类。绀藤先生似乎把它当成是小丫头的玩笑话,但是谁晓得结果会如何呢?
  多亏绀藤先生的斡旋,须永老师的遗稿在隔年二月顺利上市了——虽然以「须永昼兵卫最后之作」为题大打宣传,遗憾的是销售似乎不怎么理想。或许是因为属于非系列作品群造成的。假若附上桃田朝美女士的事写成扣人心弦的文案,销售量应该不只这样,但是编辑部没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尊重已故伟大作家的遗志,也可能是行销部门判断无法用那样证据薄弱的推理结果来做宣传也说不定。顺带一提,正式的书名是《玉米梗》。虽然《Home Sweet Corn》作为书名也不错,但就算是给熬了四个晚上没睡觉的那位辛苦的今日子小姐作为慰劳吧。须永老师应该也不会反对。
  至于我,隐馆厄介……实不相瞒,现在还在找工作——也还找不到工作。已经很久不曾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工作——真是的,现在的景气也太差了。一直写履历表也实在灰心,所以最近开始利用空闲写一些自娱娱人的文章。我想试着把至今曾无端被卷入的种种事件,好好整理记录。不,我并不是要说自己被须永昼兵卫感化——当然也不是怎样都找不到工作,所以立志要成为小说家什么的。何况我的体验谈,几乎都是些无法摊在社会大众眼前的凄惨恐怖案件,所以我也不打算公诸于世,顶多就是作为个人兴趣。只是想若是好好留下纪录,将来或许能用来分析倾向和拟订对策——就算没能如预期发挥效用,有朝一日总会派上用场吧。
  因为才刚开始写没多久,或许之后写到一半就心生厌倦半途而废了,不过第一本的书名倒是已经决定好了。
  《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
  想必会是一本永生难忘的书。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在最后

  如果说任何人都会这么想,还真有可能任何人都曾经想过:要是能自由控制记忆就好了。换句话说,若能依自己的心意自由选择想要记住和想要忘记的事,那该有多好。不,好或不好谁也不确定,但如果能只记住快乐和开心的事,忘记讨厌和不开心的事,我总觉得就能维持精神上的健全。人生在世,必须要有适度的压力,克服困难才能在精神上有所成长,但讨厌的事还是讨厌。最好是承受适度的压力,克服困难,在精神上有所成长后,就把那些经验忘得一干二净。其实这种想法并非纸上空谈,像「那些忘记努力过的事、拥有好脾气的天才」都是这样,而且意外不少。他们会经过超乎想像、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努力,然后彻底忘掉那个过程,再自认「我这个人真是天赋异秉啊!」真不晓得这到底是谦虚,还是傲慢哪。不过姑且先不论这种人,一旦我们真的能控制记忆,换言之,必须面对该怎么选择取舍体验和接触到的故事的时候,我很怀疑人是否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应该说,要判断记得哪一段记忆比较有利、哪一段记忆又该遗忘是不可能的任务吧?……会不会其实这样的思考实验,在昨天早已进行过,只是忘了而已?
  本书是忘却侦探的事件簿——我不确定内容到底是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还是踏出新的一步,但我自己觉得这可能是写过物语系列和传说系列,才写得出来的推理小说吧。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所以才能严格遵守保密义务,任何案件都在一天内解决的忘却侦探——再加上「一直」无端被卷入风波,三天两头蒙上不白之冤的失业鲁蛇。经常被卷入风波的厄介真的好惨,但是托他的福,才能找来今日子小姐,应该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毕竟辛酸与快乐的记忆总是一体两面。希望这个系列的结局不会变成「为了找来今日子小姐,厄介终于染指犯罪了」……大概是这种感觉,不,不会是这种感觉,但这就是忘却侦探系列的第一作《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
  继物语系列以后,继续请VOFAN绘制封面插图。今日子小姐真是美丽无双,谢谢你。我想厄介最近就会写出第二本书了,以后也请继续支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

  西尾维新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3 收起 理由
ddaassoo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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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9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今日子"就让我看一下隐馆先生的裸体吧”这句话
先是惊愕,再是想笑,联想电视剧后我越发为了厄介心痛
原著中仅仅是第一卷内容诉说者的厄介并没有一直陪伴在今日子身边的机会,西尾从来不是这种风格
电视剧编剧为了让剧情连贯选择把其他人戏份全部集中在厄介的身上,也许并不只是为了加入“爱情”的元素,也有对于这个倒霉男子的偏袒与祝福
发表于 2016-11-10 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系列有录入了?辛苦~
貌似后来今日子结婚了不是吗?对象原来不是厄介啊……有点惨。
发表于 2016-11-10 17: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觉得西尾突然正常了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发表于 2017-2-5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derry 发表于 2016-11-10 06:06
!?这个系列有录入了?辛苦~
貌似后来今日子结婚了不是吗?对象原来不是厄介啊……有点惨。 ...

对象不是厄介?什么情况?方便继续解答一下吗?
发表于 2018-9-23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话 初次见面啊,今日子小姐
发表于 2019-6-16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今日子的人設真可愛
睡一覺就會忘記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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