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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入淮清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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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自翻][角川文库][十文字青]蔷薇的玛利亚.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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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Divided-9
人偶公主|Mayneich
  
  这片土地的冬季,河水、泥土、树木、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冻结,封锁于白雪之下。
  能够让植物一齐恢复生机的夏季实在是太过短暂。而在这短短的夏天中,名为强食的异形巨兽们,为了积蓄力量以度过漫长的冬天,又会袭击吞食眼前一切活动的生物。
  因而这里被称作无限冻土,拒绝一切外人的侵入。
  即便如此人类也会试图进入那片土地。
  因为他们知道,强食的骨头根据品质,能够卖出高价。只在无限冻土生长的尊巴木枝条亦价格不菲。夏季开花的席乌拉是能将人引导至梦幻之国的迷幻剂材料。假使能够活捉一头强食,一定是不错的观赏物。除此之外,白毛长兔、手漕马、福瓦罗、霍提德,这些只在雪地中生活的珍稀动物也能在那里寻见。
  为了获取这些宝物,人们不断闯入无限冻土,然而都只是停留在边缘地带。不论是多么无谋的愚人,只要不是迷路,都不会试图在无限冻土中过上一夜。
  时至今日,恐怕几乎不会有人再知晓。
  曾经也有一位王统治着无限冻土。
  其名为阿德尼斯·古利姆哈根。
  人称“冻结之森的人偶王”的魔导王。
  “洛克·拉莱城……”
  男人呼出白色的气息,不仅如此,他几乎整个人被雪覆盖,就在挪动脚步的同时,雪依然在身上积聚。在从头顶覆盖到手腕脚腕的防寒服下还穿了好几件衣物,戴着防风镜、手套、长靴。当然,手套和袜子也是同时穿了好几层。即便如此也仍觉得寒冷,整个人都像是要化作冰雕。
  自进入严寒的无限冻土以来,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男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在被无数彼此交缠、如同寄生木一般攀在岩壁上的尊巴木覆盖大半的山谷的底部,它静悄悄地沉眠着。
  那明显是人力所建,究竟是木造还是石造,还是说都不是?有点像是玻璃,却又并不透明。
  周围立有八座尖塔,城顶是半圆形。的确是一座城堡,只是因为距离遥远,看上去倒像是个玩具。
  男人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座城堡没有被雪掩盖,没有沾上一片落雪的洛克·拉莱城,隐约泛着微光。
  男人之前觉得它像玻璃,但看来是错了。
  那是冰。
  简直就像是用冰建造的城堡。
  男人在雪地中如同游泳一般跋涉前行,终于到达了城前。
  这么靠近一看,便觉得它作为城堡显得有些小,与其说是建筑物,倒更有艺术品的韵味。
  “这就是孤独的魔导王的遗物……”
  抛却感慨,男人将手放在城门上。初一碰吃了一惊,脱下手套又摸了一遍,不禁喜笑颜开。
  很暖和。
  也许并没有达到足以这么形容的温度,但的确是含着些微的热量。
  “原来如此,这座城堡是活着的。”
  以活着的城堡为对手,男人开始了格斗。男人乃是不速之客,光是为了闯进大门就用了十个小时。
  城内的光景就像是有着青绿色照明的钟乳洞,温度比起外壁更低,大约正是水快要结冰的温度。虽然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要好得多,但仍难以称之为适宜居住的环境。既然外壁带着足以融化落雪的热量,里面应该也能更加温暖一些才对。
  故意没有设计成那样。
  理所当然地,这里估计没有任何人居住了。至少,不会有活人。
  “——这也是正如预料,哪怕是魔导王,也不可能还活着……”
  男人一边在城内探索一边质问自己:真的可以断言,孤独的魔导王跨越了千年仍然存活的传说,一丝一毫都不值得相信吗。
  可以断言。只是,假如魔导王真的还活着,那么他也乐于一见。比起以一幅万事通的态度嘲讽人类尊严的人龙,传说中躲在无限冻土深处筑城悄悄生活、至今也仍在那里制作人偶聊以消遣的乖僻魔导王,似乎与他更能谈得来。
  当然,这只是妄想。
  男人虽然也会做梦,但从未因此而在现实中迷失。正是因为时常确认着现实的触感前进,他才能抵达这里。
  男人踏入了一条两侧立满了陈列柜的笔直走廊。
  陈列柜外侧是玻璃,其中摆着的都是人偶的骨架以及外部配件。这些零件被仔仔细细、绝无重复地整理——不,应该是展示出来。在这一点上,男人也不是不能感受到些许共鸣。
  “这还真是狂热啊……”
  根据传说,古利姆哈根没有友人亦或是臣子,唯独靠着人偶军团统治着这片无限冻土。
  魔导王是自己一人将这些零件展览出来的吗,仅仅为了让自己一人能够愉悦地观赏?还是说,人偶就是他的友人和臣下?
  古德王的魔导兵之中,也有具有自我意识、甚至能够交流对话的。至于古利姆哈根的人偶,又具备了何等的功能、性能又高到何等地步?
  “看上去倒只是单纯的人偶罢了……”
  从骨架来看,这些人偶的大小只有人类的一半左右,和五六岁的小孩子差不多高。虽然具备着众多关节,但找不到动力源、亦或是可能是动力装置的部件。
  不,结论还是下得太早了。
  随着继续前进,人偶的规格逐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从这里开始陈列出来的骨架,几乎与人类骨骼无异。虽然仍没有发现类似动力装置的东西,但部件的精巧程度急速增长。外部部件最初只是陶器的组合,而到这里已经就是皮肤了。
  “以这种容器将骨骼封在里面……然后贴上外皮吗。那个应该是眼球吧。简直和真的没什么两样。难以置信,连这种部分都……”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
  男人选择了左边。在这之前的,是一扇扇枯燥无味地排列着的冰冷房门。试着扭了扭门把手也打不开。保险起见,男人一边前进,一边试验过了一路上所有的门把手。走廊在九美迪尔七十桑取左右的位置向右拐去,两边依然有房门。又过了九美迪尔七十桑取,再次向右转去,便只剩下一扇门,就在前方大约十美迪尔的右侧。男人来到门前,搓了搓手。
  这扇门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材质虽与走廊上的其他门别无二致,但门上雕刻的纹路极为精细。就连把手也像是用心之作。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
  打开这扇门。
  “那么,里面到底有什么……?”
  男人握住门把手,向下一扭。
  响起了金属撞击的声音。
  推开房门。
  那是另一个世界。
  与城内其他部分虽然美丽却又冰冷至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这房间中充满了色彩。室温虽然很低,装修却透着温暖的感觉。有椅子、书桌、书柜、落地镜、以及带有幕帐的大床。
  简直就像是王族寝室。
  不,仍有一件绝不该出现在寝室中的物件。
  就在大床的侧面,放置在地面上。
  男人强迫自己不去看床,而是向那物件靠近过去。放下背包,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着它的边缘。
  那是一个箱子,材料不明,外侧漆黑,内侧则垫着纯白柔软的纺织物。箱子上斜搭着顶盖,然而却难以盖上。
  因为箱子中躺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以黑色为底、搭配着白与金、做工精良而又式样朴素的衣装。
  在此永眠。
  虽然皮肤已经失去了水分,却并没有腐烂,因而能够想象得出生前的容貌。并不年轻,他已垂垂老矣,骨瘦如柴,大概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随后自己躺在这棺木之中,随后气绝。
  “得以拜谒深感荣幸,魔导王陛下。”
  男人半跪着垂下头,为死者奉上不会打搅其沉眠的静默祈祷。不论已经变成了何等模样,那毕竟是至死为止都贯彻自己生存方式之人的身姿,不能不尽礼数。不过,那又是什么?
  男人站起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床上。
  在掀开帘幕之前,有必要等待鼓动着的心脏稍稍平息。
  这房间是一处寝室,却并非属于魔导王。因此魔导王没有在床上、而是在棺木中一睡不醒。
  男人一口气拉开帘幕。
  床上睡着一名女子。
  与魔导王同样,她也不会再次醒来了吗。若是这样倒也相称。
  她的容貌比起端正,更应该说是纤美。然而不仅如此,总觉得有些异于常人,体型均整得让人觉得有些恐怖。介于金银之间的头发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像是将某种未知的贵金属拉扯至极限捆成一束一样。身上的纯白服装比起‘穿在身上’,倒更给人‘被人穿在身上’的印象。那毫无疑问是为死者打扮的装束。
  这样的女子没有理由还活着。
  然而另一方面,从她身上却完全看不出已经死去的迹象。
  她并没有像魔导王那样彻底干枯,皮肤虽不嫩滑,但保持着崭新白色陶瓷般的艳丽。没错,是‘保持着’。
  她这一睡是从何时开始的?看来绝不是在昨晚一如往常地就寝。
  魔导王又是何时停止呼吸的?恐怕是几百年前,也有可能是千年之前。
  而她恐怕从那时开始便躺在这床上,身姿至今也未改变。
  在枕边放着一本书。
  男人首先将那本书取在手中翻开阅读。这是以上古高位语书写的手迹,看来是古利姆哈根的笔记。同时又是种类繁多的上古高位语中极为难懂的一类高殿样式,虽不至于完全读不懂,却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来解读。
  男人将笔记合上收进怀中,伸手摸向那女子。
  一瞬间犹豫了。
  该不会在被指尖碰到的那一瞬间,她就会化为粉尘吧。
  男人摇了摇头,静静地将手指放在了女子的脖颈上。与室温相同的温度。当然,没有脉搏。
  男人离开床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再次打开笔记本。果然非常难对付,尽是些从未见过的专业名词。他突然醒悟了。
  “……是啊。这是——应该是人偶的制作日志。以我的知识,再怎么说也肯定看不懂……”
  于是男人便暂且将这一部分翻过,之后的内容,倒是包含了一些日常杂事与有关身体状况的记录。在魔导王的晚年,他似乎一边与年龄战斗,一边每日投身于制作一个叫什么最后的Mayneich的东西。这个Mayneich,大概就是人偶吧。随着时间推移,魔导王的笔锋渐钝,同时似乎开始变得有些疯癫。
  “……吾、既非为吾而生亦非为吾而死,然则吾因何而生?吁,痴言妄语。”
  魔导王很焦躁。他想要在生命枯竭之前亲自完成Mayneich。然而到底有没有来得及,却难以确认。按魔导王的记载,他已经虚弱到了只要患上感冒就会送命的地步。因此工作进程更加拖延。急躁的情绪驱使着魔导王,但也同时加速了他的衰弱。即便如此,魔导王最终还是得偿所愿。
  “……大功未成……至终一步……吾之命数寥寥,已无分予吾女之力。吾目生翳不得见物,吾耳不得闻吾之声,吾时日无多。命数授尽、五体将溃,皆因吾女之故,然吾等竟不得相见,惟有同赴不归。来日觅吾尸骸者,愿汝赠命数于吾女,吾女即为汝之伴侣、与汝同生共死。所须之事,吾谨记于此。吾……”
  男人将笔记合上,视线转向床上。
  原来,事情是这么回事。
  魔导王最后的Mayneich,大概就是闭目躺在床上的她。魔导王献上自己的全身心打造而成的她,极易与人类混淆。即便如此,她也与人类相像又与人类不同,是孤独的魔导王的女儿,人偶公主。
  只是她不能活动。因为是人偶,这似乎是理所当然。她虽然没有死,却也没有活着。话虽这么说,魔导王的创造物,绝非是单纯的人偶。她正如外表所见,应当可以像生物一般活动。只是为了达成这一步,需要完成最后的工程。
  魔导王没能完成这最后一步。
  也许他本可以强行完成,却没有那么做。
  “这可不是什么好兴趣。”
  男人从椅子上起身,靠近床边仔细打量她。
  这是个物件。
  魔导王时代的秘宝。
  贵重的珍品。
  男人没有兴趣用藏品换来钱财。钱这种东西总会有的,而世上有太多东西是钱换不来的。
  是否该将这件秘宝纳入自己的收藏?这还用讲吗。
  理性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
  男人弓下腰,手指在女子的发丝间滑过。
  “不过,这故事虽然绝望,却也透着甘美。如果人造物中也能宿有灵魂,我倒真想亲眼见见。”
  男人打算完成魔导王记下的最后工程。正在此时从身体某处传来了警报,一瞬之后,便出现了应当警戒起来的明确证据。
  有声音,应该是、某种东西振动的声音。
  从门外传来。
  四周寂静如同空气冻结,因此些微的响动都能察觉。
  男人将笔记放回床上,从腰间拔出刺剑。“千之贯通”,魔导王时代的秘宝。虽然在刀剑方面,现代锻冶技术也不可小觑,但唯有这柄能够在严酷的环境下保存千年的珍品才能在任何处境都值得信任。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冲进了寝室。
  身穿五彩古风晚礼服,两手各握着一柄分叉为三支的小刀,看上去与人类女性极为接近。
  然而,她们只不过是人类女性的仿造物,这一点一目了然。她们与正在床上沉眠的Mayneich不同,在关节处都有球体零件暴露在外,表皮上也留有孔洞。
  “——能够被女性们款待乃是男人无上的荣幸,然而……!”
  她们是人偶。男人以千之贯通刺穿了先头人偶的前额,放射出些许雷光,人偶夸张地全身一震,倒在地上。随后又是一只、再一只。
  “不过是人偶罢了。”
  男人轻巧地挥舞千之贯通,袭来的每一只人偶均以一击放倒。打倒十只之后,似乎暂且告一段落。男人从门后探出头,确认走廊上的情况。看来短时间内不会有增援前来。
  他没有关门。
  回头环视室内,人偶们正试图重新站立。
  这暂且放到一边。千之贯通会通过原理不明的部件使被刺到的敌人受到电击,然而对手是人偶,不存在杀不杀死的问题。
  不过,总不可能永远都活动下去。
  她们的动力来源究竟是什么,位于哪里?
  首先毫无疑问,她们是以陈列柜中展览的零件组装而成,却又更进了一步。而最后的Mayneich,恐怕就是凝聚技术精髓所达到的顶点。
  光是看着这些数不尽的零件,无法发现动力装置的踪影。
  比如人类,需要输送血液的心脏,以及作为神经中枢掌管思考的大脑。然而陈列柜中的零件,并没有具备类似构造的东西。他绝没有看漏,一个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这些零件过于贵重,所以放在了其他地方保管。也有可能原本就不存在类似的零件。
  即便如此她们也仍在活动,能够活动。
  哪怕前额上的孔洞中冒出某种黑烟一样的东西,仍试图重新站起。
  “……这烟又是什么。”
  为了查明真相,有必要让她们彻底停止活动。
  男人又一次操起千之贯通,毫不怜悯地将人偶们刺得满身是洞。所有的洞口中,都漏出了那种黑烟。身上的洞越多,她们的反应便越迟钝,动作也越缓慢。简直就好像那些又像是烟又像是雾的物体,就是她们的血液一样。
  男人估计定是如此。当人偶们完全停止不动的时候,黑色的物体已经从她们的体内流尽。
  男人注视着黑色物体的轨迹。
  它们渐渐变得淡薄,如同溶解在空气中。
  然而仔细看的话,虽然它们变得与透明的空气几无二致,但仍缓慢地流向某处。
  男人皱起眉。
  是她。
  “……她在、吸收?”
  不是错觉。黑色的物体被最后的Mayneich持续吸收。然而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她并没有呼吸。难道是从皮肤?也只能是如此了。
  他产生了现在就去将那些不能动的人偶彻底解体、调查其内部构造的冲动。
  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义务。
  只是男人自身的欲求。
  在床边跪下,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逡巡拔除,向最后的Mayneich伸出手去。
  男人将那浑身冰冷的女子抱起,以上古高位语低吟。
  “觉醒【Aweik】,吾赐汝以名【Zen ai-wil’giv-thee-the’name】。汝为【Zou】——”
  那并非是什么稀奇的名字,他也的确好像在某处听到过。至于到底是谁的名字,男人便不清楚了。只是那个名字就是这么自然地从男人口中脱出。
  “克罗蒂亚。”
  发出声音的一刻,这名字就好似有了形体、有了重量,变得难以撼动。
  从男人的全身透出了某种白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男人也不清楚,却觉得那也许就是男人自身。
  光注入了她的身躯。
  与之相对男人的形体变得淡薄。
  逐渐变轻。
  她在掠夺我的生命?
  不,不是那回事。
  原来如此。男人心想,这样也好,给你就是了。
  男人吻上她的双唇,瞬间被吸入无尽深渊。
  意识逐渐变得遥远,在昏暗中坠落,身下是深渊之底。这是什么,这是哪里。
  男人只不过是一丝光,细微、无所依靠、孤独。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
  的确是我。
  那么就必须得寻找,由我来,找到你。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光彷徨于黑暗的缝隙之间。
  你藏了起来?为什么。
  出来。
  我在找你。
  有声音在回响。
  “不可以。”“您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您真的理解了其中意义吗。”
  男人回答。“当然。如果不明白,我又为何要来找你。”
  “不行。您可知晓,我是被诅咒的人偶。”
  男人发出嗤笑。“真是个狂妄的破人偶,你有没有被诅咒关我什么事。我心意已决。”
  “若我醒转过来,您将——”
  “那又如何?”
  “王到底为何要将我制作出来啊。像我这样、可憎不祥的——”
  “蠢货。制作人偶就是他的人生意义。在他的生命最后,如字面意思,他凝聚了自己的一生才制作出如此杰作,那就是你。”
  “我不了解王。虽然我清楚地知晓王的存在,但我的记忆千疮百孔。”
  “如果事情再简单一些,也许他就能亲自唤醒你了。”
  “真希望能与王见面。”
  “然后两个人和睦地一起去死,你觉得这样很幸福吗。”
  “我是为了王被制造出来的。”
  “然而他并不是这么想的。听好了,人偶。也许你以人偶自居,但他绝不是把你当作人偶制造出来的。”
  “怎么会。你骗我。”
  “这是他亲手写下的。‘来日觅吾尸骸者,愿汝赠命数于吾女’。他所说的‘吾女’,指的就是你。”
  “——呃啊……”
  “赶紧出来吧。不,我来拉你出来。”
  男人撕裂黑暗,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
  她也同样是一束光,虚无缥缈,无所凭依,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束光。
  这就是生命吗。男人思索。原来这就是生命的模样。
  每一个生命都过于不稳定,随处可见,全部只经一瞬的闪光,便会消逝。
  男人清楚地理解了,孤独的魔导王到底渴求着什么。
  生命。
  亲手制造出,真正的生命。
  生命的诞生与结束明明不受常人左右,却仍赌上自己的一生试图逆天而行,就算愚蠢也有要个限度……!
  而且,这所谓的最高杰作,也有着严重的缺陷。即便如此魔导王也爱着那自己催生的生命。作为一个父亲,儿女刚出生就得面临死亡,实在是过于悲哀,因此只希望她至少多活一段时间,来体会活着的意义。
  人就是如此愚劣的生物。
  魔导王啊,虽说你的行为过于滑稽,欢喜吧。
  我最喜爱的就是这般无聊的人,这般卑陋的生命。
  就由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男人将她抱起。
  她试图抵抗。
  “……不可以!如果我就此醒转!当我的生命结束之时,您也将迎来终结!当然,若您先走一步,我也将同样!——您的寿命如果分给我,您便只剩下原本的一半生命!您的人生将不再完整……!”
  “我的人生不是由你、也不是由其他任何人决定的。别自作多情了。我的生死全由我自己决定。克罗蒂亚,即便是你也想活着吧。”
  “但是,如果为此——”
  “说实话了吧,那就好。我会让你活下去。行了,赶紧走吧,魔导王的爱女。你的人生从此开始。”
  听不到回应。
  男人紧抱着她,开始上浮。
  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
  嘴唇分离、睁开眼睛,只看见她双目微张,瞳色与发色相同。
  男人的双手已经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得温暖。
  男人想将她放回床上,可在那之前,她突然伸出双臂,环住男人的脖颈,又以如同正在溶解的冰一般的嘴唇贴了上来。即便是持续着笨拙的接吻的同时,她也紧盯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挪开了嘴唇。“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这种时候应该把眼睛闭上。”
  “不。”她又一次靠近过来索求亲吻。
  男人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以示威胁。“别心急,克罗蒂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从今开始你的生死全部属于你自己。只要你愿意,你自然也可以选择自己的爱人。”
  “我已经决定了。”她的微笑似雪原上绽放的虚幻之花,“——主人。我这一生都将与您同行。”
  “愚蠢。”男人在她的眼帘上印下一吻,“无妨。那就跟过来吧,克罗蒂亚。”
  “是,主人。”她裸足点地,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了魔导王的棺椁上。
  男人正想开口,又立即噤声。在门的另一侧,有什么正逼近过来。准确地说,应该是蜂拥而来。
  男人露出苦笑。“和我同行可就与平稳无事彻底无缘了。”
  “这不是问题。”
  她双手覆在胸口,闭着双眼。
  大概是作为一个女儿,正在为父亲祈祷冥福。
  “只要我还活着。”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Cross-5
连一句告别都过于沉重|Never Say Good-bye
  
  “——玛利亚罗斯,你……”餐桌对面正慢慢品尝前菜的佩尔多莉琪,突然停下手紧紧地盯着玛利亚罗斯,“是不是变瘦了?”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在右前方挥着叉子根本停不下来的莫莉也看向自己,“脸色也不怎么好。”
  “哎?是么……?”玛利亚罗斯将叉子放下,双手摸了摸脸。“我觉得……应该没有吧?”
  “让我看看。”莫莉靠了过来,剥开玛利亚罗斯的下眼皮,“嗯。没错,果然是有点贫血。”
  “妈妈,体温呢。”
  “嗯……”莫莉将手放在玛利亚罗斯的额头上,随后又摸了摸脖子,“体温倒是挺正常。”
  “吃饭的时候不准检查身体!”玛利亚罗斯缩起身子挥开莫莉的手,“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每天都过得精神饱满!”
  “真的……?你不是在硬撑吧?”在这种时候特别认真的佩尔多莉琪的眼神几乎就是凶器。
  “没、没有啦。真的。”
  “也许,是因为那个啥呢?”莫莉单手撑着头,露出窃笑,“相思病。”
  这个单词很少听到,一时间没意识到其中含义。
  也因此反应迟了一拍。
  “——哈、你说啥……!?”
  几乎想要猛拍桌子。
  “相思病吗……”佩尔多莉琪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一阵,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精神状态影响到身体状况这种事倒并不少见,应该说的确是存在紧密的因果关系。”
  “人一旦开始恋爱呀……”莫莉似乎是故意地长叹一口气,“就会变得饭都吃不下呀。这可是经过科学验证的。爱得越深,就会瘦得越明显呐。如果想要消除多余脂肪变得苗条,就去谈场恋爱就好了。而且,那种激烈而又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最合适。”
  “呀……我才不想变苗条呢。”
  “嗯,不过。”佩尔多莉琪再次凝视着玛利亚罗斯,“——的确,好像是变苗条了。该怎么说,还带着那么一丝类似于忧郁的东西……我是个庸人不懂文艺,这么形容可能有点古怪……”
  “没有没有。哪来的什么忧郁。那种破玩意儿一丁点儿都没有。还有啊,苗条……”
  “啊、抱歉。你不开心了?”
  “我才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发火!我的心胸是很宽广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嘛。”
  “所以我都说了我没生气啊。”
  “带着一副明显不爽的表情还说这种话。”
  “唔啊——我真的没有生气啊。没生气是没生气,但都怪你们两个说什么奇怪的话……”
  “就是因为你老是把玩笑话当真,才让人更想逗你呀。”
  “把我当玩具玩很有趣吗?”
  莫莉和佩尔多莉琪对视了一眼。
  两人只是露出不正经的笑容,什么都没说。
  玛利亚罗斯鼓起脸用叉子猛戳前菜。“……受不了了。这对母女。真是越来越恶劣……莉琪原本是那么纯情温柔的。都怪莫莉,绝对,都怪莫莉、怪莫莉、怪莫莉……”
  位于大食小路尽头的“斯宾诺莎”即便是晚上八点也近乎客满,看来生意颇为红火。原本只不过是一家小店,但因为其朴素而又清爽的家常风味,在艾尔甸这种地方倒成为了稀有特色,渐渐吸引了许多客人。对于自开店开始就虽不频繁、但也时常会来光顾的玛利亚罗斯来说,这也很值得高兴。
  因为很喜欢这里的饭菜味道。明明很喜欢。
  烧得烂熟的牛颊肉配上红酒与松露酱,如事先预料根本解决不掉。‘解决’这个词的确很失礼。好吃的确是很好吃,不是味道的问题。应该说,像牛颊肉和那什么玩意儿来着——那什么?听倒是听说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也没兴趣知道。以这种心情,不管吃什么也没办法心生感动的嘛。
  “你果然是没食欲吧?”佩尔多莉琪看上去真的很担心。
  该怎么回答才好。莫莉也在,就算想糊弄过去也没用,一定会被看穿。
  刚勉强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就有新客人来了。
  “老子又来啦!”
  “……咦。”
  玛利亚罗斯不禁朝门口看去。
  即便是整齐地穿着看上去很贵的衣服,在他身上都完全没有那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种事要是不怀疑才有鬼了。
  “假的吧……”
  半鱼人居然带着女人。
  “那是……”佩尔多莉琪弯腰靠过来压低声音说,“ZOO的……那个谁吧。用‘那个谁’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好、就是感觉,衣服不太对……”
  “和他一起的孩子,是秩序守护者的人吧?”不知在开心些什么,莫莉的双眼闪闪发亮。“虽然似乎乔装打扮过,不过应该没认错。”
  “啊?守护者?呃——”
  能想起来的女性只有一人。戴着墨镜,估计还套着假发。穿着鞋跟特别高的鞋子,身上的衣服明明花哨得像是库拉那得风格,可暴露程度又极低,感觉相当莫名其妙。估计就是她吧。
  “——二十七号无名队队长,阿尼亚·库尔蒂巴。”
  “啊、就是她就是她。”莫莉像小孩子一样不停点头。
  “噢。”佩尔多莉琪似乎也明白了,“……不过,这难道是说——那两人在交往吗?”
  “交往……”玛利亚罗斯歪着脖子思索,“这……也说不准呐。总觉得有点、难以想象。”
  “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耶。再观察一下他们的状况吧。”
  卡塔力和库尔蒂巴被带到了离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最远的席位。即便如此,因为店面本身就不大,还是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卡塔力的眼中似乎只剩下库尔蒂巴了。至于库尔蒂巴倒是时常环视四周,说不定已经被她发现了——还是说她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冷静不下来呢——好像的确如此。
  刚一坐下,卡塔力便开始说个不停,库尔蒂巴仅仅是时而点点头,其余时候都僵硬地一动不动。看来是相当的紧张。至少可以说,两人的关系应该并不亲密。最初是这么想,可库尔蒂巴紧接着就好像故意驳斥自己一样,居然偶尔会露出笑容。
  “感觉不坏哦。”莫莉偷笑着说。
  佩尔多莉琪则一脸认真地表示同意。“看上去相处得挺愉快的。”
  “……但是,那两个人呐……”玛利亚罗斯喃喃低语,“真是搞不懂啊,从性格上来说,总感觉他们肯定合不来啊……”
  “不一定哦。耿直和轻浮,意外地很搭呢。”
  “诶。有这回事?”
  “我个人是应付不来像他那样的男人。话多这一点倒是可以忍,但声音太大,动作又太夸张。该怎么说……真希望他能稳重收敛一点。最好是即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作为人的深度——”
  “莉琪你喜欢那样的?”
  “只、只是打个比方啊,打个比方。”
  “莉琪的要求太高了,像你这样会把身边的人都吓跑的哦。”
  “怎么会……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求啊。再说我原本就没兴趣。”
  “你要是能和一两个男人交往,妈妈我就能安心了。”
  “现在哪是做这个的时候。我现在这么忙。而且,我感觉也没那个必要。”
  “真是倔呀。出去浪一浪不也挺好的嘛?”
  “呀,等等。莫莉。关于这点我无法赞成。”
  “不管玛利亚罗斯赞不赞成,什么浪一浪这种事,本来就跟我沾不上边。”
  “为什么?又没什么损失。”
  “损、损失又是指什么东西!”
  “各种各样呗。话说,我说的可是不会有什么损失呐?”
  “……莉琪,你和莫莉平常总是讨论这种话题吗?”
  “不、大概……不怎么说吧。”
  “才不会说呢。这孩子真是的,老是忙着工作工作。如果不是借这个机会,根本连闲聊的时间都没有。”
  “莉琪在这方面还挺极端的呢……”
  “玛利亚罗斯,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是啊,要论极端玛利亚你也是了不得呢。”
  “哎,是么?我感觉我还是挺会变通的呢。”
  “你倒不是不懂变通,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总是钻牛角尖。”
  “就是想太多啦,活得更加开心悠闲一点就好啦。”
  “莫莉你就算说是艾尔甸首屈一指的工作狂也不夸张哦?你这种人居然让我更悠闲一点……?”
  “是么?我可是相当的享受人生哦?最近还交了个男朋友。”
  “……这倒是无所谓啊,妈妈。和男人交往就好好交往,能不能不要老是一不留神同时交往的对象就两个三个地增长上去啊?”
  “因为,老是找不到满意的嘛……”
  “还说要悠闲,这明显就不是悠闲嘛。就连恋爱上都是个工作狂……”
  “我可是同时跟五个人交往也没问题。最高纪录是十三个,那时候可真是年轻呀。”
  “妈妈现在就很年轻……”
  “呀,毕竟和刚见面的时候比起来,真的完全是、一丁点儿变化都没有呢。”
  “啊呀?真的吗?我好开心,能不能亲你一口?”
  “不行。”
  “为什么啊?就亲一下嘛,舌头只伸进去一点点啦。”
  “不——行!不管怎么样都不行!话说,什么只伸进去一点点,难道你打算要伸进去吗!”
  “我奉行的是坚决反对纯洁亲吻主义。”
  “哪种亲都不行!所有亲都禁止!”
  “好啦好啦。那么抱一下嘛,就抱一下下!”
  “绝对是骗人的,肯定想做什么奇怪的事……”
  “才不会呢。而且,很普通的吧?就抱一抱,这种不就是日常打个招呼吗?”
  “我不习惯这种打招呼方式。”
  “那你就从今天开始习惯嘛。总之从现在开始尝试好不好?”
  “不尝试!”
  “我才不会突然就抱着不放动手动脚舔来舔去呢!”
  “妈妈。”佩尔多莉琪干咳了一声,“……还有玛利亚罗斯。偶尔互相闹一闹倒是可以,不过最好还是注意一下场合。”
  “啊……”
  话说,卡塔力和库尔蒂巴完全就是正在看着这边嘛,还盯得死死的。
  因为库尔蒂巴带着墨镜,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抿得紧紧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卡塔力眉毛高抬、瞪大着双眼,嘴巴张成了个菱形,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正心想‘这可咋办咋办咧咋办咧’。
  玛利亚罗斯努力抬起嘴角,像是在说‘嗨’一样点了一下头。
  大概完全是反射性的动作,卡塔力和库尔蒂巴也朝自己点了点头。
  在微妙的糟糕气氛中吃完茶点,一言不发地回程,走出店门之前试着朝他们挥了挥手。库尔蒂巴只是低头不语,卡塔力倒是说着‘噢、噢’之类的话应和了一下。
  在返回收容所的途中,以卡塔力和库尔蒂巴为话题聊得火热。
  莫莉提议让玛利亚罗斯借宿一晚,但还是拒绝了。
  回到家的话就只有独自一人了。不,实际上并不是独自一人,只是必须得一个人睡。这说来也是废话,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无法释然。
  莫莉的邀请真的很难得,也非常有诱惑力。不过,玛利亚罗斯没有犹豫。今天就算了——当即如此回答。
  肯定会被东打探西打探,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非得被盘查还没法反驳,想象一下就觉得烦。
  难得心情这么好。
  “今天真开心呐。”
  试着把这句话说出口,并不觉得自己在说谎。
  因为真的很开心。
  今晚肯定能够睡得很熟。
  的确是没有什么食欲。倒不是吃不下,只是不想吃。为了身体健康还是会保证一日三餐,但量比起以往要少。也许是变瘦了吧。但也说不上是身体状况不佳,D3的探索行动进展顺利,也没碰上什么大失败。虽然多少有些失策,但也不算太过消沉,多玛德君相对而言状态也算不错,日常生活上也没问题。
  没有问题,没有障碍,没有值得困扰的事。
  被最棒的同伴们包围,有最好的朋友陪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
  这样就够了。
  足够了,甚至都有些奢侈。
  最近不知从何时开始,走的总是环状路北侧,以第十二区为目的地的话算是绕远路。
  今晚则打算横穿第五区与第十三区,这是去第十二区的最近路线。如果注重安全也有不少其他的选择。虽然设有夜灯、宽敞、视野好的环状路也不坏,但总有不少烂人会埋伏在那里,早就熟知他们的把戏,必须得时刻小心。
  已经到了第五区与第十三区的边界线。
  玛利亚罗斯步入满是高层寺院的第十三区。在搬到多玛德君家里住之前,一直住在高层寺院的屋顶上,因此对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经意间停下脚步。
  抬头望着在高层寺院的缝隙间渗透下来的深青色夜空。
  漏出一声微小的叹息。
  咬住下唇,垂下头去。
  “……总感觉,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本想说出口,然后一笑了之。但根本笑不出来。
  这才注意到,这些不管如何整理都仍是混乱交杂着的话语,全部都在藏心底里纠缠不清。
  幸好只是在心底里。如果挖出来摆到表面,恐怕就会拖累得自己走不动路。而且,要是全显露出的话不就全被别人看透了吗。
  忘了他就好,
  所有的事,都当作从没发生过。
  原本就没有相遇过,这么想就好。
  我根本不认识那种人。
  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
  说了不存在了啊。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不能消除?
  啊啊、已经——
  这样的话,干脆这个世界全都去死好了。
  努力撑住自己,差点瘫坐在地。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这种倾向可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敲自己头抓自己头发了。
  玛利亚罗斯按住心口做了一次深呼吸,打算重新迈出脚步。
  就在这时心跳突然一乱。
  左顾右盼,回过头又向前看去,再抬头。
  我,难道有那么一瞬间,在期待什么……?
  不,不是的。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最近一段时间倒是没有过,所以都已经开始认为那大概是错觉。
  玛利亚罗斯拔腿欲跑。
  不知为何双脚根本无法前进。
  “……咦?”
  好奇怪,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个】到底是什么。虽不清楚,但感觉很不好。那是恐怖、威胁,或者说是应该忌避的东西,决不能被其接触,连靠近也不能。就是那种感觉。
  那绝不是错觉。
  现在倒是消失不见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就此彻底安心。
  玛利亚罗斯迈出脚步,立即变得脚下生风。必须赶紧回家,至少啾肯定会来迎接我。
  再经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总有一天一定能将他忘记。
  
  来了。
  那家伙终于开始行动了。
  第十三区,已逾晚上十一点的“彷徨之魂区”。那个于高层寺院的夹缝之间屏息藏身的家伙,在蔷薇停下脚步仰望天空的一瞬间,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居然能忍到这个时候,值得赞赏。那家伙越是忍耐,自己便必须拿出更强的耐性。说真的,因为这点,对那家伙的痛恨已经深入骨髓。不过,这都已经无所谓了。
  一切都将在此结束。
  由我来终结。
  他从高层寺院的屋顶向着地面纵身跃下。那家伙的直觉一如既往地优秀——过于优秀了。已经被察觉到了,那家伙收起了獠牙。在驱使着阿尔卡迪亚减缓速度落于地面的时候,那家伙的气息已经远去。至于蔷薇呢。现在就算回头也再找不到蔷薇的踪迹,蔷薇当然也看不见自己。这样就好,这种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悄无声息地冲入那家伙身影消失的小巷,在前方大约十五美迪尔有分岔路。是哪边。在思考之前身体便自行做出了反应。左边。刚拐过去便看见了那家伙的背影,又马上消失了。通过前方的小道向右拐去,回到大路上,然而那家伙已经不见踪影。还有脚步声,能听到脚步声。并不远,在那个巷子里。
  他紧追不舍,但那家伙并不是寻常之辈。不仅速度惊人,动作也异于常人。首先跑动的方式就很奇怪,步幅大得出奇。每一步重心都没有上下起伏,像是有什么将身体向前推着,极快地平移过大段距离。其次,在转弯的时候,完全不减速,就在马上就要撞倒墙壁的时候,突然刹住脚步直接转向,动作让人联想起蛙类。裹着肮脏衣物的身躯并不高大,但想必拥有着超越常人的身体能力。
  那家伙就在六、七美迪尔前方奔跑着。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追上。然而他在观察那家伙。那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盯上蔷薇?那种执念究竟有何缘由?源头在何处?那家伙和蔷薇是否毫无关系?还是说……?
  他以细小的举动,调整追踪的路径,操控那家伙的逃跑方向。右、左、直线。那家伙有没有注意到?不过不管有没有注意到,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家伙并不是在逃跑,而是在“被逃跑”。那家伙已经是不得不逃,成为顺从他的意志在掌中跳舞的提线木偶。
  首先要远离蔷薇,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再远一点。
  没有人烟的场所。
  曾经全大陆的商人都竞相在此兴建高层建筑、以此地为根据地创造出巨额财富散播于世的第十三区“摩天楼区”。
  随着不法分子将这些金钱的仆从尽数杀死,掠夺掉一切能够掠夺的东西,这里的繁华被玷污、被破坏,这一带已经化作了无人地带。
  更加激烈的破坏痕迹,仍残留在那里。
  倾斜崩塌的高层建筑以凄惨的模样构成的废墟群。
  其中还未彻底倒塌的,也随时都有崩毁的危险,因此极少有人在这些废墟内外活动。
  在彼此依偎着的高层建筑之间,那家伙仍在逃窜。其前方是一条只堆有大大小小的瓦砾山的死胡同。
  那家伙陷入了绝境。
  他追了上去。
  刚一提速试图缩短距离,那家伙也加快了速度。居然还有余力,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受惊。他心里有底,他自己的身体就是个怪物大杂烩。人类——即便那家伙不是人类,也不是他的对手。完全是怪物的他是占据压倒优势的捕食者,不会给猎物丝毫的反击机会。
  还剩三美迪尔。
  那家伙突然转过身来。
  脚下仍未停,仅仅是上半身转了过来,简直就像是上下半身分离一般的奇异动作。随后那家伙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瓶子,两只。
  很小。
  装着液体。
  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一歪头躲过。
  紧接着又是两只,这一次故意没有躲。
  “贾休基修。”
  醒来吧,尽量安静一点。
  他的左臂仍不失去人类手臂的形状,只是膨胀到大约一点五倍,凌空接住了一只小瓶。随后它虽然立即爆炸,但冲击、热量与光线都全部被封锁在了掌中。紧接着另一只又在身后爆炸。
  那家伙发出了声音。
  听上去像是‘你是人吗’。
  他淡淡一笑。
  那家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加快脚步。本以为是打算只顾逃命,没想到又回身丢来小瓶。
  但这一次的目标不是他。
  而是地面。
  小瓶破裂开来,却没有爆炸。
  其中的液体泼洒开来。
  按刚泼出来的样子来看,量并不多。
  然而随后就发生了变化。
  泡沫。
  变成了极为细小、纯白色的无数泡沫。
  然后开始膨胀,速度惊人。一眨眼就完全被其吞没,视线也被遮蔽。而且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气泡,触感上更像是棉花软糖。
  他视其为无物径直穿过。
  刚冲出棉花软糖的领域,只见那家伙就在眼前,从侧面正有什么东西袭来。极其长,是那家伙的右臂。这不过是耍小聪明。他以左手接下那家伙的右臂,只是轻轻一握便将其捏碎。那家伙呻吟着又将左手挥来,他又以右手轻易阻挡。那家伙接下来就该用右脚试图将他踢开了吧。在那之前他便以左脚跟仔细地那家伙的右膝踢得粉碎。那家伙发出老牛一般的吼声前后摇晃。他不作停歇,立即以右脚踢在他的左膝上。两膝都被破坏,那家伙也难以站立。顺势又在那家伙的下巴上顶出一记膝撞。就在那一瞬间,那家伙浑身痉挛,似乎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罢了。那家伙明明膝盖尽碎,却仍坚持不倒,发出像发情期的野兽一般的吼叫。他歪了歪头,继续以左脚跟将那家伙的右膝与左膝依次、迅速、直至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为止碾压了一遍。现在那家伙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他松开那家伙的双臂。
  那家伙咿呀叫唤着破布一般瘫落在地。
  他立即跃起,揭露自己最擅长的舞蹈。
  舞台便是那家伙的身体之上。
  回旋移动着,每一步都落在双臂双脚的关节上。
  他虽厌恶自己那个‘虐杀人偶’的外号,但如果来了兴致也会按照虐杀人偶的方式行事。没必要在脑中用类似于开关一样的东西切换模式,他的身体里就栖息着怪物,这一类手法早已浸透至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破坏。
  彻底破坏。
  那家伙已经一动也不能动。
  他踏在那家伙的胸口低头俯视。
  自己的这副彻头彻尾的怪物身体,即便在这等昏暗的环境下也能看清一切。
  肮脏的衣物上附有兜帽。那家伙至今为止一直戴着兜帽,现在倒是脱下来的。眼上覆着防风镜,嘴上戴着像是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因此无法看到容貌,不过其他的部分都已明了。白色的头发极为稀疏,头皮似乎是溃烂的。不,似乎不是腐烂所致,而是大概原本就是这副模样——皮肤与其下的组织虬结交缠、凹凸不平,额头、耳朵、脖子都是类似的状况。
  他思考了一瞬间。
  这到底是谁。
  刚才的小瓶,他只认识一个使用同样东西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想要质问。
  可身体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他提起右脚,正要彻底断绝此人的呼吸。
  “等等。”那家伙突然开口。
  极为沙哑,含混不清,难以分辨在说什么。是因为面具?恐怕原因不仅如此。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要妨碍我。因何、要与我、为敌。”
  没必要听。
  不听就好。
  听了也不会有什么益处。
  “为什么。我、只是、要玛利亚罗——”
  他的右脚踏在那家伙的咽喉上。“不要说那个名字。”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他甚至微微笑了笑。
  那家伙无法呼吸,只能挣扎,因此他微微收了收力道。
  “……你……你、是谁……到、到底是……”
  看来此人并不认识他,也就是说此人并非是艾尔甸人。
  “问别人是谁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怎么样?”
  “我……我、是……”
  带着像是什么硬物摩擦的声音。还在咬牙切齿?
  “……我名为……伊什塔……阿伽门诺……德……戈登……”
  伊什塔·阿伽门诺·德·戈登。
  暂且不论真假,从姓名来看,应该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贵族。
  “……你、你……又是谁……”
  “是个朋友。”
  “玛、利——”
  他将全身体重集中在右脚。“我说过不要说这个名字的吧?”
  戈登拼命地抬着下巴,似乎是试图点头。他抬起右脚,戈登的身体一动不动。很谨慎,此人还算精明。
  “朋友……是吗……所以才……”
  “我希望你不要擅自以为自己理解了。”
  “……知、知道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回事……是指……?”
  “为什么要跟踪。”
  “这……这个是……”
  “你已经跟踪了很长时间了。”
  “……我……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我的……”
  他在挑选词汇,思索该怎么说才不会触怒他。狡猾。
  “……曾经……作为我的……庸任……”
  他说的,应该是佣人吧。
  看来之前的确是发生过什么。
  “你是拉夫雷西亚的贵族吧。”
  “……没、没错……是自、自觉……”
  “子爵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我已经……”
  “犯下罪过,被抄家了吗。”
  “……罪……我……从没有……犯罪……”
  “哼,随便了。”
  “什……”
  “这里是艾尔甸。我不懂在别的国家是怎么样的,不过在这里不存在所谓的罪行。这点事你也应该清楚。”
  “……当然……”
  “没有罪过,只有因果。”
  “因……”
  “你的行为招致了某种结果,仅此而已。”
  他察觉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与他多费唇舌。
  他无法直截了当地诘问。否则以戈登的直觉,若是察觉到了他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有所企图。也有可能会自暴自弃玉石俱焚,选择偏不告诉他直接自取灭亡的道路。
  他害怕出现那种结局。
  他就是如此地渴望知晓。
  蔷薇对于戈登来说到底是什么,蔷薇和戈登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戈登知道的事。
  他却不知道。
  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一切。
  居然有戈登知道、他却不知道的事。
  他难以容忍。
  理应斩断这种欲望。
  他向着戈登的脸伸出右手。“——阿尔卡迪亚。”
  从他右手手腕处伸出的数根黑色细管,掠过戈登的防风镜与面具。
  戈登浑身一震,损坏的防风镜与面具从其脸上滑落。
  他微微眯起眼睛。
  没什么特别的。戈登的脸部与头皮处于一样的状态。如果皮肤下爬着千百只蚯蚓,又在某一瞬间定格下来,大概就会变成这副模样。眼皮自然也是扭曲着的,不过姑且还是露出了眼球。没有类似于鼻子的器官,鼻孔只有一个。嘴巴只是一道裂口,根本没有称得上是嘴唇的东西。
  “很……很丑吧……”
  不用戈登说他自然也明白。不过他并没有义务去对戈登的自我怜悯感同身受。原本,他也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丑恶。只不过是那里的东西的确可以用丑陋来定义,仅此而已。
  他本是想将猎物彻底杀死的。
  然而却出现了差错。他没有失误,是阿尔卡迪亚试图反抗他。不,不可能。别自欺欺人了。
  “……我……是不是……非常丑……?”
  难道自己犹豫了?心生迷惑了?
  戈登笑了。
  “……我……失去了一切……全都……取不回来了。”
  演戏一样的独白。你以为我想听吗。你就这么想说?
  好,那就让你说个够。
  “但是……唯有那个人……”
  戈登浑浊的眼瞳中容纳着些微亮光。
  “只有那个人,我绝不会放弃。因为、那个人是我的——”
  他想要踩断戈登的喉咙,却在一寸之前停了下来。
  戈登的嘴角微微上扬。
  “哼哼……原来如此。”
  他不得不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如面具一般凝固不动。
  就是因为犹豫不决,现在反被占据了主动。
  戈登伸出发青的舌头舔了一圈嘴唇,溅出泛黄的唾液。
  “不是朋友。您是爱着那个人对吧。而且,这爱极为深厚,仅为那个人奉上。被那个人吸引、迷上那个人、内心深处除了那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对吧?”
  他没有回答。是否应该回答。要怎么回答,才能让戈登吐露真实。真实?不管戈登说出什么,也无从判断真假。戈登所说理当全是虚言妄语,又何必去听。
  “然而您却无法待在那个人的身边。您与那个人的关系绝非互相思念、互相恋慕、互相怜爱——理所当然,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不禁低语。
  不可能……?
  不,仅仅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然而却被戈登读出了心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您呐——”
  戈登张开扭曲的眼睑,虹膜中宿着异样的光芒。
  “您还不知道吧。您根本不了解那个人,因此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假使您真的是那个人的朋友、是亲密到能够彼此交心的朋友,那么,不知道我的名字就简直不可理喻了。与我一同度过的过去对那个人来说绝不是轻描淡写的小事。具体意义暂且不谈,但定然是巨大难以抹去的。若是密友,至少总该听过我的名字才对。”
  比起想让戈登闭嘴的冲动、他想起的另一件事更让他费尽力气才让自己不咬牙切齿。
  戈登。
  那种装在小瓶中的爆炸物,蔷薇的确是称其为哈蕾慕·戈登。
  我已经忘记了?至少,没有能够马上想起来。
  “炼金士吗。”
  不小心脱口而出。
  戈登发出嘻嘻嘻地渗人笑声。
  “是的。我是炼金士。为什么您认为我是?让我猜猜,是因为那个人使用着炼金术的产物。没错吧?那是我教的,从入门开始,手把手地教。不仅是炼金术,那个人的动作举止都很优雅没错吧?也时刻注意保持体态礼仪。这全都是我教的。”
  闭嘴。
  他的大脑、身体,全都被冰冷的愤怒占据。过于冰冷,以至于将身心彻底冻结。无法出声。
  真的如此吗。不对,他其实是想要继续听下去才不打断不是吗。
  “那个人曾是商品。被艾尔甸的人贩子抓住,进行拍卖,最终的买家则是我。那时的竞标价可是很高的,大概是那年的最高记录。那个人就是有着与之相应的价值。我无比珍视那个人。我有许多【孩子】,可再没有人有那般的仁慈,一个都没有。因为那个人是特别的,是不同的,与所有人都不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您真的是不知道啊。原来如此啊。”
  该怎么办。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才好,他一清二楚。可是却做不到,身体无法活动。
  他想着有关蔷薇的事。
  玛利亚罗斯。
  商品。人贩子。被买下。被高价竞标。啊啊、这种事——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人贩子抓起来?竞标?这种——
  遭受过怎样的对待?承受过怎么样的痛苦?受过怎样的伤?
  眼前浮现出你的笑容。
  被同伴、被朋友包围着,在融洽的气氛中开心大笑。
  就连对我,也稍稍笑过那么几次。啊——
  “您不知道。我知道的所有事,您都全然不知。我一清二楚,有关那个人的所有事都一清二楚。我知道所有、知道一切。连那个人身体的每一寸,灵魂的每一缕,我都清楚。”
  ‘喂。’你曾瞪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和你初次见面时发生的事。
  ‘给我订正。谁是女孩子啊。’
  那如同燃烧着的橙色眼瞳刺穿了我的胸口,比起鲜红的头发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很美。
  ‘什么骗人,我不是女人!混蛋,气死我了,你这有眼无珠的下流胚,给我去死吧,死一百遍,永远给我去死去死……!’
  通过那种方式,你保护着自己。
  因为独自一人,不得不自我保护。
  戈登流着血一般的眼泪,泛黄的唾液从嘴角淌出。
  “根据对一个人的了解,便能将其纳为己有。通过对一个人的了解,便能将其彻底支配。正是因此我去探清了那个人的一切。您爱着那个人吧?您想要占有那个人吧?您想要支配那个人吧?然而,您却不了解。您对那个人一点都不了解。然而我却了解。那个人恳愿时的表情、那个人哀求时的声音。”
  “吵死了。”
  细小的声音。不断地重复。
  “——吵死了。”
  “那个人对我献媚时娇艳的言行,羞涩的神情。触碰那个人的哪个部位,那个人便会怎样地扭动。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我全都清楚。”
  啊——
  头晕目眩。
  戈登发着啊、啊、啊——像是某种怪鸟一样的喊叫。
  “我全都清楚啊……!正因为如此,那个人在如今这个瞬间也属于我!被我支配!那个人的一切都刻在我的体内,决不会消失……!”
  没什么不好。
  就顺着愤怒,将这邪门歪道就地杀了又怎样。
  他打算这么做。
  戈登也同样看穿了吗。
  “我可以告诉您啊。”
  “——什么……?”
  “我告诉您吧。那个人的悲伤与痛苦,没错,我所知的那个人的一切过去,以及我对那个人做的所有事,全都告诉您吧。那个人之所以如此特别、独一无二的理由,您看来也是一无所知,这当然也会告诉您。一五一十。”
  “用来换你的命?”
  “若我告诉您有关那个人的事,就饶我一命……?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我可是从没有过这样的愿望。不过既然是您提出来的交换条件,便就这么说定了吧。”
  “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您说好处?对我?您要是产生了什么误解,可会让我很困扰啊。”
  “你有什么企图。”
  “以我这张凄惨的嘴说出有关那个人的事,您也许会心生疑惑。无法保证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也许都是一派胡言。我明白了的确如此。我虽坚信我所说的都是真实,可因为各式各样的缘由,也有被曲解的可能性。然而,您难道不觉得其中至少总会包含真实的碎片吗?您难道不认为比起一无所知还是知道一些更好吗?您要白白丢掉这难得的机会吗?”
  “这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说了,您误解我了。我爱着那个人。”
  “别说。”
  “不,请您允许我这么说。我爱着那个人。若您感到不悦大可将我就地格杀,但我还是要说,我爱那个人。您也是同样的吧?不用回答。您不用开口我也明白。既然爱着那个人,您就理当知晓。理当知晓那个人的一切。您也想知道的吧?还是说,您在畏惧吗?”
  他险些咬紧牙关。
  戈登歪着头。
  “您害怕吗?您害怕了解到那个您未曾了解的那个人吗?根据您的所知多少,也许您的爱意会产生裂痕、生出瑕疵、甚至因此而破碎四散。您害怕发生这样的事吗?”
  “不。”
  “那么,您就应该侧耳倾听我所说的真实。您应当了解,那个人对此想必也很欢喜。一定是的,因为那个人一定也想被理解。希望有人能够真正地理解自己。”
  “虚情假意。”
  “我想要让您记住。这些真实是哪怕直到世界末日、那个人也决不会说出口的。那个人在我的面前、仅在我的面前所展现出的神情与姿态,我纵使费尽万般辞藻,也会向您传达。我所知的有关那个人的一切,都全部告诉您。”
  原来如此。这才是目的。
  说得太多,反倒不打自招。戈登尽是向他吹嘘这些有的没的,必是打算扰乱他的思考。说不定是早就放弃了活命的打算,一心想要给我一份临终大礼让我不得安宁。想要死得玉石俱焚?
  我偏要让你死得毫无价值。
  他又一次向戈登的脸伸出右手。
  “到此为止了。”
  “等等!”
  戈登大叫着,黄色的唾沫飞溅,展示了一番以他那副本就扭曲得不能再扭曲的脸,该怎么表现出更加扭曲的模样。
  “——等等!还是再等等吧。您难道不想知道吗?那个人的——玛利亚罗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神妙完美的存在的真正秘密!”
  “秘密……”
  别想骗我。这都是痴言妄语,都是奸计。
  “光是知道也好!您应该知道!一旦知道,您便能明白!若不知晓玛利亚罗斯身为完美存在的真正意义,又谈何爱!若不了解那悲伤痛楚苦涩绝望的源头,您又怎么称得上是真正地爱着玛利亚罗斯……!”
  还有什么?将玛利亚罗斯打入伤痛与绝望的深渊之中的,除了悲惨的过去以外还有什么?
  我也认为一定还有什么。
  我想要知道。
  急不可耐。
  心底直痒痒。
  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甚至根本不用伸手,只要原地不动,只要用耳朵去听就可以。
  戈登大吼道:
  “玛利亚罗斯是——”
  他做出了命令。
  “阿尔卡迪亚。”
  没有颤抖。没有动摇。没有踌躇。
  “杀了他,别出声。”
  她忠实地实行了他的命令。他的右手分解成为数十根黑色细管。首先是滑入戈登那孤零零的鼻孔、裂缝一样的嘴、以及耳洞之中,完美地封死。戈登便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同时也无法呼吸。一瞬之后她开始侵蚀名为伊什塔·阿伽门诺·德·戈登的这一存在。她贯穿了戈登留下无数孔洞,孔洞又不断扩大。血液没有飞溅,只是缓缓流淌开来。戈登这一物件在短短数秒内便不再是戈登。恐怕根本没有人能够形容其究竟变成了什么。她静悄悄地执行着这一切的工作,而他注视了整个过程,却未曾看那东西一眼。
  一切结束后,他转过身,从身体各处涌现出黑色虫群爬向曾是子爵的物体。
  没有比喜好新鲜尸臭的它们更称职的清洁工了。
  曾是子爵的男人一转眼便彻底消失。
  每一滴血都被吸尽、每一片肉和碎骨都被啃食。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再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以一句告别作为愚弄。
  连一句别了,此时也过于沉重。
  
  醒来的时候,泪水濡湿了脸颊。
  昏昏沉沉的。
  以袖子擦干了眼睛周围。
  “……烂透了。”
  也许是发烧了,身体特别疲倦。
  做了梦。很多很多梦。每一个梦都不太好,尽是噩梦。
  我伤害了他。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他能做到那种地步。
  忘了是什么时候,在第十三区的废墟地带,那家伙说过。
  ‘你没有责任’。
  仔细想想,那句反话是唯一的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那以后,那家伙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一次都没有。
  然而,我又做了什么呢?
  尽是些过分的事,过分得我都不愿去想。然而还是会想起来,在梦中出现。实际发生过的事,全部在梦中全模原样地重现。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
  当然啦。
  因为我,被他讨厌了。
  我想要让他离我远点。
  于是他就真的照办了。
  都是我自作自受。
  早饭卡在喉头难以下咽,即便如此还是强行吞了下去。难以忍受被大家担心。然而这都是徒劳,还是被发现了。
  “玛利亚桑,难道,身体不舒服……?”
  “脸色·不太好。”
  “唔嗯。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
  “啾。”
  想要声称自己没事。但是,今天预定要去D3,以这副状态如果硬撑,恐怕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啊、好像、有点感冒啊?抱歉啦,今天我就……”
  结果对D3的探索直接暂停了。
  “既然玛利亚不在。”多玛德君一锤定音,“我最近又根本没有正经指挥过。缺少指挥官的情况下去那里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没有人反对。
  大家是不是都是在照顾我的情绪。
  如果没有我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恐怕又要闹脾气。大家也许就是这么想的。
  一上午都在屋里躺着,没有入睡。脑子里总是在想,一定得做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就糟了,得赶紧转换心情。我也想转换,可到底该则么做?
  中午,皮巴涅鲁和啾一起熬了粥端了过来,这总不能不吃。身体感觉好一些了——心里这么认为。
  反正本来就是心病。
  下午三点左右来到客厅,多玛德君正躺在沙发上睡觉,啾在旁边织东西。皮巴涅鲁和露西去哪里了?问了问啾,看来是出门了。
  随后去庭院活动身体。换上适合运动的服装走出大门,啾也陪在身后。
  在仍在编织的啾旁边,细致地做了一套热身操。
  随着身体舒展开来气力充盈,头脑也变得清爽了许多。
  天空晴朗,马上就要结束的五月的风,带着些许冷意。
  在草坪上练习受身动作。
  故意摔倒,在保证不撞倒头部的前提下蜷缩身体,以手脚缓冲落势,然后马上站起。
  重复无数遍,直至牢记在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
  “水滴石穿,水滴石穿……”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为了不让自己忘记。
  为什么。
  身体格外沉重。
  躺倒在地,暂且看着天空。
  突然肋骨附近猛地抽痛,立即皱紧眉头。
  如果不咬紧牙关,几乎就要喊出声。
  用兜帽半遮住眼,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连气息都颤抖不止。
  闭上眼,双手捂住脸。
  “咕。”
  听到了啾的声音。
  根本不愿去回应。
  我没事!
  几乎差点发作。
  马上又平息了。
  短促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
  那股如同心脏被掐紧般的疼痛,也慢慢缓解了。
  唯有热量凝聚不散。
  挪开双手,再度睁开眼。
  又眨了眨。
  定睛凝神。
  想要抬起右手,又缩了回来。
  那家伙。
  就在紧邻处单膝跪地,天蓝色的眼瞳俯视着我。
  刘海随着轻风微微摇动。
  那家伙嘴角动了动,眼睛眯得细了一些。
  随后说了声:“嗨。”
  爬起身来,背对着那家伙,抱紧双膝。
  哎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
  如何是好?
  胸口。
  好不容才平静下来的、胸口。
  脸。
  在身体深处凝聚着的热量好像全涌上了脸。
  好热。这已经不仅仅是热了。太热了。
  “……怎么了?”
  拼命摇头。
  说不出话,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都无法开口,一旦开口,心脏肯定就要跳出来。
  紧闭眼帘,咬紧下唇,整张脸都埋在双膝之间。
  冷静。冷静呀。给我冷静。我,必须得马上冷静,冷静到极限为止,冷静到不能再冷静。
  艰难地呼吸着,稍微抬起头,侧眼看了看啾。
  啾已经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悠闲地歪头看着自己。“——咕?”
  别说什么‘咕’啊。
  虽然很可爱但问题不在于此,啾你到底是在给我做什么呢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那个啥吗那个啥,所以说就是那个啥呀就是所谓、决不允许不法入侵吗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吗,为什么今天偏偏要这样?不奇怪吗?嗯?
  “诶——那个……”
  那家伙大概正一脸迷茫地挠着头。虽然根本没看所以完全不清楚不知道,但是就是能晓得。
  “没打招呼就来……是不是不太好啊?话说,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来了……”
  是啊。真的说得是啊。就是这样啊。这可是重大的过失啊。一定得明确责任好好反省讨论今后的应对措施。虽然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话一定要说,多得一时间都理不清楚,但就是不行。
  “唔呜……”
  只能发出这种声音、呻吟。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这算什么嘛。这到底算什么嘛。
  “那个……”
  那家伙大概在草坪上坐下了。当然他怎么做都无所谓只是我感觉是这样。
  “好、好久不见……了吧?”
  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转过身来大吼:
  “那又怎样!?”
  “哎……”
  “我才不知道有没有好久不见还是什么鬼,说到底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都根本不记得,关我屁事啊,你说这个干嘛有什么关系吗,这种事管他去死啊,对我来说真的是他妈的毫无关系!也就是说你反正也是那回事儿吧,反正根本无所谓所以就那个啥对吧,不是这样就见鬼了,所以说这又怎么样啦!真的是、这又怎么样啦!?我反正觉得根本不怎么样!说到底,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吗!?行呀!那就如你所愿!”
  “呀、说、说是根本无所谓、并不是这样……!”
  “都说了,我无所谓所以够了!我说过的吧!”
  “不、我只是——”
  “啊……”
  受不了了。这个样子。不,重要的是,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一定要问个清楚。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注视着他的眼睛询问。玛利亚罗斯低下头。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什、什么意思?”
  “那个……有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就像、那时候的一样——”
  “哦哦。”
  那家伙短促地呼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正看见那家伙如同肆意反射着日光的明亮银月一般微笑着。
  “没有。没这种事啦。只是有点——我也姑且是个头领嘛。午餐时间也有很多事务,不过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算不上……什么大事?”
  “嗯。”
  “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是……么。”
  该不该相信他呢。
  是不是又在我不知道地方,一个人偷偷地背负着什么重担?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
  我——
  话又说回来。
  “……既然这样,嗯。”
  玛利亚罗斯低着头站起身来。
  “挺好的嘛。看你还挺精神的。看来过得不错嘛。真好啊。真好啊。那再见。”
  向右转身径直朝着玄关方向走去。
  “——咦?”那家伙赶紧追上来,“那个……咦?这、这样就完了?”
  “你还想怎样?”玛利亚罗斯加快了脚步。
  “你看、这不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嘛?”
  “是。然后呢?”
  “要不要、互相报告一下近况?”
  “没有。”
  “没有?”
  “嗯。没有就是没有。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嗯。想都想不起来,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不、不可能的吧?肯定总会有点什么的吧。稍微一点点就好,能不能试着想一想嘛……?”
  那家伙只是在身后追赶,既没有拦在面前,也没有赶到旁边并行。
  “想也是白想,我的行事宗旨就是不费白工夫。”
  “既、既然这样,就算不说话也好啊。”
  “都不说话了,你还想干什么?”
  “光是互相对视着就行!”
  “别开玩笑了。”
  “待在我身边就行!”
  “你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当然即便是在梦中我也会随时与你同在!”
  “烦死人了……”
  “呼。话虽如此,我可是不会做奇怪的事的哦?”
  “就连在梦里都是个窝囊废。”
  “哎……?”
  打开玄关门,进入房中。
  回过身来,只见那家伙一副傻掉的表情杵在那里。
  我现在又是怎样的表情?
  明明想着有什么话要说,因此没有关上门,却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那家伙不停地眨着眼,呼唤了两次我的名字。
  “玛利亚。”
  缓慢、一字一顿、十分重视、好似要以言语将我抱紧。
  “玛利亚罗斯。”
  单凭这样,我便明白了。
  实际上,肯定一直以来没有察觉到对方真心的并不是我,而是你。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换作是谁,都会难以接受、畏惧不安。
  然而我仍想要从中逃离,关上了门。
  呼吸停止了。
  背靠着门,终于开始再度呼吸,这种感觉不知为何有些怪异地似曾相识。想要低声呼唤那家伙的名字,于是便以右手掐住喉咙,仅是这样还不够,又以左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才能止住冲动。好痛苦。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6-12-11 19:5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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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Fool On The Ground
  
  约翰·莫洛按照惯例一如往常,今日也身体欠佳。
  算上腰痛的老毛病,最近膝盖的状况也不好。和肩酸背痛之间的缘分怕是这辈子也斩不断了。
  “我可受不了长途跋涉哪。”
  伊兹鲁哈王国的左大臣阁下讨厌旅途。不论是骑马还是在马车中颠簸,对于不再年轻的身体而言都如同是鞭笞,能够对这种行为心生喜悦的人一定都有心理障碍。他才不愿感受什么疲劳之类的东西。唯愿只有思考相伴,思绪若能在古今东西万物之间辗转,其他一切都可舍弃。这才是约翰·莫洛无法实现的夙愿。这个梦想必然无法实现的世界与苦海无异,一切都让他看不过眼。
  “非得让老夫陪着参与这趟闹剧,真是何等的悲哀哪。”
  “阁下,您的声音太大了……”
  正值壮年却简直像个侍童一样的驻拉夫雷西亚大使雅南·塔夫特在耳边悄声谏言,然而这只是更加增添了莫洛的不快感。
  “白痴。老夫心里怎么想的就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有啥不好,蠢货。”
  “您说的是,但周围毕竟耳目众多……”
  “管他周围人多不多,只要没人到处乱讲,又有什么区别嘛。什么立场呀体面呀礼节呀之类的东西虽然的确是有,可又与老夫这大嘴巴何干?还是说你看老夫命不久矣,想代老夫观赏观赏老夫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乐事?那你现在就睁大眼睛看清楚,周围的贵人们可都是忍着笑哪。”
  “然而,阁下依然身居我国左大臣之位,您的立场可是极为重要的。”
  “真是愚蠢至极。这一带谁不知道老夫装疯卖傻。老夫就是这么个粗人,在座的又有谁人不知?真是的,和你斗嘴简直是折寿,再多说几句老夫怕是就要与世长辞了。你有点自觉啊。你这蠢货哪怕是在现在这个瞬间都等于是用棉布勒着老夫的脖子,老夫要是哪天死了全是你的错。”
  “若您不能继续保持健康,我会十分困扰的。”
  “那你就自己困扰去吧,关老夫屁事。”
  “这、这也太不讲理了!”
  “小声点,白痴。”
  雅南·塔夫特环视四周,红着脸垂下头去。即便是这样,他也是伊兹鲁哈王国首屈一指的人才,身居王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常驻大使这等重要职位。而且,提拔塔夫特的不是别人,正是莫洛自己。看上去和善可亲、毛手毛脚,但其实挺腹黑,具备着能够一边装作富有人情味一边背后捅人刀子的残忍,可作为一个人还是太嫩了。
  莫洛伴着咂嘴在口中嘟哝。“这样的话,可真就不能去死了哪。”
  “……啊?您刚才说了什么吗,阁下?”
  “老夫什么都没说,你幻听了。”
  “是、是。如您所说。”
  “和白痴打交道真是尤其累人哪。”
  “唔?刚才的呢……?难道又是幻听?”
  “明显就是啊。”
  “是吗。原来如此。那就好。”
  “是你个头啊……”
  莫洛闭上眼发出叹息。
  说真的,这都是因果相报哪,卡塔力。
  生于那种国家,就定下了老夫的劫数。
  伊兹鲁哈王国是资源产出国。而且,因为拥有金刚辉石、丹特塔伊鲁、伊岐修塔洛等稀少矿物的矿山,数次遭到邻国侵略,过去也曾被武力征服过。近五十年来虽奇迹般地保持着形式上的独立,但这又能持续到几时呢。原本伊兹鲁哈王国处于邻近的艾门大君国的支配之下,趁着艾门大君国发生政变,法·塞尔吉那向其进军,试图将伊兹鲁哈收入囊中。紧接着北方的哈兹佛独立军领与特雷因公国又随之入侵法·塞尔吉那的国境,一时天下大乱,不自量力的伊兹鲁哈接受了贝尔多利德王国的支援得以独立。自那以后一直四处讨好、八面玲珑,与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颠圣虞、炽帝国这种远方的大国缔结友好关系,利用各国的影响力保持着周遭势力平衡,而他只得承担不得不走钢丝般经营这个国家的宿命。
  现在的伊兹鲁哈王国极为繁荣,钱多得堆起来发臭。
  伊兹鲁哈就是个金库。
  这些吐出资源换来的钱,总有一天定会被某国掠夺。
  就如同被喂以饵食,养得膘肥体壮的家畜一样。到了时候,便会被人抓起来绑住肢解烹制一番。每一方都在窥探这个机会。所有国家都明白这一点,正处于互相瞪视的状态。若要出手至少需要一个大义名分,因此都希望有人能先行一步,这样一来,便能以拯救可怜弱国的立场高声宣言,爽快地将伊兹鲁哈王国的土地尽数生吞。而自己自然也完全清楚这些家伙的算盘,费尽心力只求维持现状。增强军备,与强国拉近关系牵制邻国,利用政治婚姻与邻国结盟,利用金钱与智谋离间他国关系。不论怎么做,伊兹鲁哈都还是伊兹鲁哈,时候一到便会被列强一拥而上进行蹂躏、肢解,能够选择的也只有以何种方式被人占有而已。哪怕是称之发挥出了全知全能般的能力也不过分的左大臣阁下,能做的努力也并不多。正确地说,不论是深谋远虑还是战略还是阴谋还是奇策,效果都非常有限。不管如何地煞费苦心,厩舍中的家畜就是家畜,身为左大臣的日子只能让他更加深切地领会这一事实。然而左大臣却也做过头了。因为事必躬亲,伊兹鲁哈王国如今已经化作了左大臣阁下的国家,如果没有左大臣只消一个月便会灭亡。这个倾注了他的心血如同玩具一样的家畜国家,说来真是令人情何以堪哪。
  此次的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先帝国葬暨次任皇帝即位大典,是约翰·莫洛自己决定出席的,这正是使自己从伊兹鲁哈左大臣职位中脱身的第一步,最大的动机便是确认当自己长时间不在国内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由于拉夫雷西亚也是伊兹鲁哈的最大资源输出对象,在尽力讨好新任皇帝陛下这一【表面】理由上也决不能怠慢。
  莫洛一向都很讨当权者喜欢。对至今为止见过的众多国王、皇帝、大贵族,莫洛都以三寸不烂之舌哄得他们团团转,能够得到好的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对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次任皇帝克里斯托弗·玛迦雷斯特·维德·拉夫雷西亚陛下,自然也是希望能够讨其欢心,然而实际情况又会变成怎样呢。
  先前驾崩享年七十二岁的先帝陛下的长子,本就不怎么优秀,直白的说根本就是近乎愚昧。
  哪怕是莫洛,这句话也不敢说出口,只得在心底默念。
  毕竟,这帝都太华饶京的望天盖地宫如今正举行着的仪式,正是这位长子、克里斯托弗·玛迦雷斯特·维德·拉夫雷西亚陛下的即位大典。
  这足以称之为宏大的望天盖地宫的天地境庭,被皇帝的臣子们、文武百官合计五千七百余人、加上外国贵宾四千余人几乎填满了。
  其他还有:为了守卫望天盖地宫而动员起来的士兵约七万八千人,整个太华饶京聚集了兵员共二十万五千人。虽然首都在平日里也守备森严,可是,没有调动边境纷争地带的一兵一卒,就能在帝都附近集结二十万人以上,帝国的军力实为可怖。
  天地境庭的中央铺着深红长毯,其右侧立着皇帝的臣下,左侧则站的都是外国宾客。而伊兹鲁哈王国左大臣及驻拉夫雷西亚大使所率的使节团所在的地方,是靠近大厅深处、且靠近毯边的位置。
  正对面便是第三皇子屋大维·古斯塔夫·维斯·拉夫雷西亚殿下及其下属。
  其后依次是第二皇子埃内斯托·阿尔努·维斯·拉夫雷西亚殿下及其下属、皇太后及其亲属、以及次任皇帝的近卫队。伊兹鲁哈王国的使节团能够如此靠近皇帝陛下御前,已是不胜惶恐感激。虽然也不能太过阿谀奉承,但毕竟拉夫雷西亚帝国乃是α大陆首屈一指的强国,其最高权力的代表皇帝总是极为傲慢,尤其是这次的这位陛下,因为愚蠢,其自我尊大又严重了一层。
  乐队的演奏突然开始,人群一齐安静了下来。
  之后,便是次任皇帝登场,他将于名为天地峡谷的赤红绒毯上静静前行,最终在安置于高坛之上的先帝灵棺前跪下。
  静待于棺木旁的七名女性,是从幼儿开始便作为【非人】养育的一种巫女。她们极为美丽却又毫无个性,当然每个人都各自不同,五官容貌也各有差异,然而却不可思议地让人无法分辨。从显露出来的肌肤上感受不到一丝肉感,又像是人却并不是人,这种生物在此地被称作“非人”。
  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仪式大典基本都由非人主持,原本似乎除了她们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仪式的正式程序。非人通过帝国的仪式确立权威,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为了严肃且精确地执行每一道流程,实为特殊怪异的国家巫女。
  如今,先帝陛下所戴帝冠、胸前所抱帝杖、以及指上所套帝戒,都将借由非人之手,授予次任皇帝。
  在那之后,非人们会向次任皇帝表示效忠,次任皇帝将接受其仕奉。
  随后次任皇帝需要发表即位宣言——第一帝国存于天上,第二帝国存于地下,第三帝国存于人间——当这一祷词颂念完毕,次任皇帝便将正式成为现任皇帝。
   此时,次任皇帝陛下大概已经踏入了天地境庭,走在了天地峡谷之上,只是莫洛与绒毯之间仍夹着三人,看不见实际情况。
  莫洛抬头望向高得过分的大殿穹顶,仔细观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绘画。
  据说为了完成这副名叫“天上与地下”的穹顶画,有数名画家殒命。这当然不是玩笑或是夸张,在这种高度,一直面对上方持续工作,想必是极其危险的。不仅限于这副穹顶画,这摩诃壮大绚烂豪华的帝都太华饶京中,充满了若是没有众多牺牲便无法得以完成的建筑与艺术品。
  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并非是以宗教、而是以独有理念为准绳的与众不同的专制国家。其国家理念认为,世界分为天上、地下、人间三个部分,天上及地下早已被帝国完全支配,只要剩下的人间由拉夫雷西亚皇室掌握霸权,便能统一全世界实现永久的和平。一方面抱有这样的主张、发动战争,另一方面却又经常采取和平交涉,正常地缔结各类条约,在外人看来极为矛盾。拉夫雷西亚毫无疑问是抱有扩张领土野心的大国,但同时又从未违背过和约,为世人所信赖。
  对此,莫洛有自己个人的见解。
  恐怕拉夫雷西亚是打算通过百年、数百年、甚至更长时间来完成同一世界的伟业。因此他们并不急躁。也许他们坚信,世界总有一天会全部染上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颜色。所谓非人这一超越人类的存在,也是一种象征。在他们的认识超越了个人的范畴,至少,是试图超越,将帝国化作单独的生命体,皇室、非人、国民都不过是“国家”这一生命的构成要素。当然,个人的意志与欲望是难以彻底抹消的,也许被征服的众人不必对帝国抱有“归属感”只需抱有“附属感”,帝国通过这样的方式,计划着从有一天将全世界吞入囊中?
  真是看不顺眼。
  真是去他妈的。
  呐,卡塔力。不要去期待、不要去追求、不要去盼望、更不要惋惜,想要什么就凭自己的力量牢牢抓在手里,老夫是这么教你的吧。
  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不过老夫可是真心那么想的。凡是不劳而获得来的东西全是虚假的。只有凭自己意志牢牢抓在手心里的才是不容置疑的真货。
  老夫很羡慕你呀。能够将一切都丢在身后。在伊兹鲁哈,王家的孩子即便已经成人,只要没有即位,便没有名字,因此老夫能给你的也只有名字了。只有这个名字,你要好好带着哪。
  你现在身在何处呀。也许已经死了——老夫可从没有这么想过,你一定还活得好好的。毕竟你可是有着强运的孩子。如果运气不好,你也没办法活着长大。你一定能将一切都抓在手中,老夫一向这么认为。
  你现在肯定已经得到了不少东西吧。
  那些全部,都已经是属于你自己的真货。
  老夫真的很羡慕你呀。
  出生于那种国家,无数次想过要将之抛弃,但到头来,还是丢不下。以老夫的年龄,也没希望了。原因说来简单,不是说过要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吗?老夫做过头了,抓得太紧了,以至于没办法中途离开了。在老夫安心去死之前,至少得让这个国家哪怕没有老夫也能屹立不倒才行哪。
  不过,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哪。
  卡塔力。
  你能够在某处自由自在地生活,这是老夫唯一的安慰。
  也许只是自作多情。老夫一直什么都不信,这多疑的老夫,也不知道怎么,就是相信你。
  不行,真是老了哇。
  莫洛擦着眼角,将视线放回天地峡谷之上。看来次任皇帝陛下终于逐渐靠近过来了。
  自然地与正对面的第三皇子对上了目光。屋大维·古斯塔夫·维斯·拉夫雷西亚殿下应当只有二十六岁,由于面容柔和纤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眼睛是琥珀色。接近银色的淡金发遵从拉夫雷西亚皇家的习惯留得很长,并结成了复杂的形状。他眯着眼,嘴角带着微笑。莫洛向屋大维的腰间看去,他腰佩长剑,不过剑鞘中估计只是模型罢了。除第三皇子之外,第二皇子也在腰间佩着同样的模型剑。此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持有类似于武器的东西。据传,非人们也都是魔术士,兼任皇帝的护卫。
  实际上,次任皇帝克里斯托弗·玛迦雷斯特·维德·拉夫雷西亚的继承权确定,也经历了不少曲折。让无能且有性格缺陷的长子继位是否合适,先帝在临死前都难以决定。大臣之中有推举第二皇子的,也有支持第三皇子的,帝国濒临分裂。最终先帝指定第一皇子为继任者,争端暂时平息,但有关这方面仍有硝烟味颇浓的传言。比如第二皇子仍逼问过第一皇子,甚至对先帝的遗诏真假提出异议,在暗地里流传得煞有介事。然而,不论是从能力还是人望来看都最适合继任皇帝的第三皇子,遵从先帝遗言,早早便发布声明,期待第一皇子继位,并对其宣誓忠诚。若是第一皇子与第三皇子的势力联合起来,第二皇子便毫无胜算。原本期盼出现互相牵制格局的第二皇子,也只好退缩。一时看来不可避免的继承战争,便多亏了第三皇子消散于未然。
  屋大维也是拉夫雷西亚的一处零件吗。
  莫洛也曾与这位皇子有过一面之缘。在十九岁到二十多岁的这几年,屋大维作为父皇的代理人积极周游列国,也曾访问过伊兹鲁哈王国。那时他是个聪明开朗的年轻人,话虽如此,却又能感到某种异样。此人或许是个阴险狡诈之辈,亦或是将来会变成阴险狡诈之辈——当初就给人这样的印象。他身上的异样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看不清楚。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笑容吧。
  屋大维侧过头,对着一名戴着单片眼镜的黑发男人小声说了什么。
  莫洛用手肘捅了捅大使雅南·塔夫特。“那个男人是谁。”
  “他啊。”塔夫特哼了一声,“是屋大维殿下的支持者——”
  “这种事光看他站在哪里不就知道了吗。”
  “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骑士爵,路易·阿斯莫德·阿迪蒙狄欧殿下。”
  “阿迪蒙狄欧。那个男人?”
  对这个姓氏有印象。这个男人并不讨人喜欢,因为脸上一副看不起其他人的表情。那是欺诈师的特有面相。原来如此,明白了。
  屋大维也有与之相似的地方,那笑容便是试图掩藏自己看不起其他一切事物,为了修缮表面才做出来的笑。
  阿迪蒙狄欧看了自己一眼,视线一时交汇。
  他的嘴角微微抬起。
  “……不行不行。”
  莫洛拉着塔夫特的袖子屈膝躬身,转身又比划着命令使节团的其他人也同样照办。他们早就习惯了莫洛的独裁,不作二话地遵从了。周围突然开始骚动,当莫洛弓着腰重新面对天地峡谷的方向时,已经没有人还在注意他了。
  从第三皇子的下属队伍中走出了一个男人。
  上半边脸覆盖在防风镜之下,看上去是个老人。仅在头顶处、以及后颈之上残留的两撮头发全都花白。身披黑白相间的长衣。右手探入敞开着的衣襟,左手则收在袖中。
  比起第三皇子大了两圈、看上去脂肥体胖的次任皇帝面露不快,停下了脚步。
  老人与次任皇帝之间的距离约有十美迪尔。
  不知为何非人们一动不动。
  不,并非是不动。
  而是不能动。
  不知何时开始,有个女人漂浮在安置着先帝棺椁的高坛上方。
  七名非人都抬头望着那女人。
  女人身穿紫色长裙。虽然穿着衣物,那装束却极为不知羞耻。极为丰满的肉体却也处处紧致,不仅是身材,容貌也极为鲜明,不仅是妖艳,更有一种激烈感。不仅仅是性情暴烈的程度,而是更为难以对付。
  原来如此。莫洛当然不是魔术士,但也并不是对魔术一无所知。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
  非人们大概正在通过潜意识层共有领域操纵攻性意识体,对那女人进行精神攻击。集七人之力,却也无法压制仅仅一人。那女人绝代的容颜上浮现出笑容。
  “蛮翅狂Igneim虞隸Naydo”
  女人的头顶上出现了青紫色火炎的漩涡。女人则将其片片撕碎用以投掷。魔术士在使用魔术时理应进入忘我状态,然而那女人似乎不同。能够完美地控制魔术,就像是在利用别的力量操控着魔术一般。在莫洛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超越者这一词汇。非人们被那火炎吞噬燃烧,缓缓降落于坛上的女人拢起了她如丝绸般艳丽顺滑的发丝。
  乐队的演奏停止了。
  次任皇帝的近卫团开始行动,一边发出怒吼与号叫,一边以仅仅二十人的队伍冲向灵坛上的女人。剩下的人则挡在次任皇帝面前试图靠近老人,却没能如愿。
  老人回身“拔”出右手。
  长在他右臂上的,毫无疑问只是单纯的一只手罢了。
  可身披重铠的近卫团骑士们,虽然仅有十人,却甚至还未能动手,便已被斩倒在地。
  次任皇帝发出短促的尖叫,正欲转身逃跑,但已经迟了。
  第三皇子。屋大维飞奔在天地峡谷之上,不知是何时开始行动的。虽然皇室成员都要学习足以护身的武术,但从他的身法来看早已达到了专业武者的领域。速度极快,没有多余动作,锐利无匹。
  “兄长。”
  听到弟弟的声音,哥哥回过身。
  屋大维从鞘中拔出模型剑,斩在次任皇帝的脖颈。
  不、那并不是模型。恐怕是真品,并且是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凡品的摩德洛里刀。
  “你不配当皇帝。”
  愚钝的次任皇帝离成为皇帝只差一步,这最后的一步,却变成了头颅滚地、鲜血与绒毯化为一色的结局。
  屋大维高举沾满鲜血的长刀,双目凛然。
  “本人屋大维才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皇帝。”
  “——染血皇帝骑士团……!”
  一名身穿绯红色盔甲的男人冲向僭称皇帝的第三皇子高举双手。
  “我等誓死保护皇帝陛下……!”
  下属团纷涌而来。屋大维转眼间便被绯红色的骑士们、像是文官的男人们、容姿端丽的女人们团团包围。其中自然也有那个路易·阿斯莫德·阿迪蒙狄欧。离皇帝仅差一步的次任皇帝的近卫团成员们仍处于震惊与困惑之中。他们的总数超过三百人,即便是其中十人已被老人斩杀,但第三皇子的支持者不过百人而已。而且,除近卫团之外,帝国还有众多武人。整个望天盖地宫中配置了七万八千名士兵。这又有什么好怕的?这场篡位行动太过无谋,必然失败——果真如此吗?
  莫洛环视四周,各国使节团或是狼狈不堪,或是呆然无措,又或是正试图避难。至于帝国的文武百官,自然也大多惊慌失措,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却仅此而已罢了。次任皇帝被第三皇子亲手枭首,发生这种事,即便是引起更为可怕的大骚乱也毫不奇怪。
  看来发生这种事早在预期之中。说不定,有相当多的人早就明确知晓了这个结果。第三皇子的派系原本就决不是小势力,这并不奇怪。只是为何偏要选在这个时间点行动?先前才刚刚为了避免继承战争让出帝位,却又偏偏要在这里、在这即位大典上露出獠牙。想不通。不,换个角度来看,这场大典不也正是绝妙的机会吗。
  “屋大维……!以血玷污这神圣的即位大典,成何体统!”
  第二皇子埃内斯托率先表明立场,派出自己的部队。
  “滚。”老人向前踏出一步,近卫团的骑士们急忙向后退去,让开道路。
  于是第二皇子的下属团变得首当其冲。
  老人只是毫无花招地一挥右臂,第二皇子的部下们便扬起血雾轰然倒地。
  紧随其后,一名女子从第三皇子的部下阵营中走出,眼睛边缘涂抹着红、黄、蓝三色,小巧的嘴唇红如花卉,黑发编成了像是六根短角一样的形状,身穿东部风格的衣物。看上去还很年轻,还是一名少女。
  “称呼妾身为阿么李姬便可。”
  少女举起双手,回响起铜铃碰撞之声。莫洛没有惊讶,因为他早就听过这个名字。阿么李。“巫女神”。声名远扬的魔术士。
  近卫团与第二皇子下属的骑士们重新“站了起来”。
  被老人斩倒、一度变为尸体的人们,体内的血液还未流干,便快慢不一、却又整齐地同时爬起。
  “……死灵术哪。”
  操纵死者、不能称之为魔术的魔术,据说诞生与中部诸国区域与东方之间的玛图亚灵国。阿么李则作为死灵术的奠基人、同时也是最强者而被世人所知。虽有传闻说其早已死亡,但现在看来还活着。那是极为有名的魔术士,因此做出什么都不奇怪。达到一定高度的魔术士,便不再是人。
  第二皇子的部下们完全畏缩了。这样下去第二皇子也将降服,只是这样还不够。使尘埃落定的是那个女人。
  穿着紫色长裙的女魔术士,怎么已经正好跑到第二皇子的头顶上了?
  女人以像是提着什么东西一样的动作,使有些肥胖的第二皇子浮在空中。
  连同在空中无声移动的女人,第二皇子也在空中滑行。
  第二皇子发着令人厌恶的喘息手脚乱蹬,滑稽得像是在做杂耍。
  女人随后停止在第三皇子所在之处的上空,做了一个松手的动作。
  第二皇子摔落在地,眼前便是屋大维。
  “你也没必要活着。”
  屋大维将第二皇子一刀两断。
  俯视着彻底变成两截的兄长殿下,屋大维依然保持着微笑。
  “真是好武艺,陛下。”
  路易·阿斯莫德·阿迪蒙狄欧拍了拍手。
  刚才还在骚动的天地境庭陷入了不祥的寂静。
  屋大维让部下们后退,转身面向莫洛身处的外国使节团。
  “这是一场骚乱,但诸位不必多虑。以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皇帝屋大维之名在此保证,这绝不会危害到诸位的利益及人身安全。烦请冷静安心。”
  “这不可能。”
  莫洛挺直腰身如此宣言,内心里不禁狠狠地咂了下嘴。天性如此,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天性,总是招致多余的麻烦事。真是蠢到家了。
  “老夫可是为了出席即位大典,才特地离开自己国家跑到这种地方摩肩接踵。突然却死了人还要让老夫冷静,这可是冷静不下来的啊。”
  “您说的有理。约翰·莫洛殿下。”
  屋大维的表情丝毫未乱,真是个了不得的年轻人。完全被他摆了一道。先帝已逝,次任皇帝和第二皇子都已化作沉默不语的尸骸。作为一个区区小国的左大臣,现在除了逢迎这个小屁孩儿以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如果不能——”
  莫洛挺起胸尽可能地张开双臂。
  “——盛大地举行即位大典,老夫一行人又该如何自处?陛下,就从现在开始倒也无妨。”
  屋大维平静地点头称是。
  “那就按您所说的办。”
  
  
  蔷薇的玛利亚 14. 徜徉恋情的只言片语 终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对以BUNBUN桑为首、与本书的制作、出版、发行相关的同仁、以及如今捧着这册书的各位、致以满怀爱意的感谢。
  
  人不能永远持续做梦。
  梦一般的日子早晚都会结束,在现实之中等待自己的时间彻底终结的那一刻也是人的定数。
  但同时梦也是现实的一部分,我所执着的便是如此悲哀却又美丽的现实。
  《蔷薇的玛利亚》将在下卷正式进入最终章。
  我将奉上自己的全身心,努力使其成为一个尽可能长的终章。
  务必请您陪伴我到最后。
  
  
  十文字 青
发表于 2016-11-19 02: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但愿系列结束之时每个人都能有好的结局(顺便求剧透下玛利亚的性别_(¦3」∠)_)
发表于 2016-11-19 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得淬不及防,没想到半夜醒过来翻帖子能看到这个。
发表于 2016-11-19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更新了 我都快忘了就去了
发表于 2016-11-20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人在守着这个老坑好感动……我记得是19卷还是20卷完结吧,明明有BUNBUN插图加护却还是人气低迷呢,可惜啊。
发表于 2016-11-20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本好长啊,估计能有20w了吧?LZ翻译辛苦了
话说回来这发展如果玛利亚不是女的话就尴尬了啊
发表于 2016-11-21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愛情群像劇種種細膩的描寫是不錯看啦,但這種收尾意圖的作祟,導致強制性春滿人間的氣氛,讓 love flage 觸發的頻率有點不科學的感覺
发表于 2016-11-21 01:35 | 显示全部楼层
k2t 发表于 2016-11-21 00:10
愛情群像劇種種細膩的描寫是不錯看啦,但這種收尾意圖的作祟,導致強制性春滿人間的氣氛,讓 love flage 觸 ...

看看最后两卷封面,你会觉得作者是哪来的配对狂人。
发表于 2016-12-10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birthdaybaby 发表于 2016-11-20 20:31
这一本好长啊,估计能有20w了吧?LZ翻译辛苦了
话说回来这发展如果玛利亚不是女的话就尴尬了啊 ...

貌似两种器官都没有= =
发表于 2016-12-10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生之年能看到瑪利亞繼續漢化
實在是痛哭流涕
樓主大真的太感謝你了
(期待樓主大繼續漢化 想看ZOO的新成員機術士出場啊!!!)

本集重點:
1.番茄君身體出現異狀+番茄君的過去
2.變態子爵首次登場+下台一鞠躬
3.瑪利亞的碎碎念+睡衣(誤)

发表于 2016-12-17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最后一卷剧透,这个世界观还是挺有意思的。
这个系列最近好像还出新作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翻译。
发表于 2016-12-18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生之年能看到瑪利亞繼續漢化
實在是痛哭流涕
樓主大真的太感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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