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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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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文库] [十文字青]公主的献祭02 实现我的愿望吧[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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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0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ucifer004 于 2016-11-20 22:44 编辑

  公主的献祭02 实现我的愿望吧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十文字青
  插图:吟
  译者:张凯钧
  图源&扫图:lasthm
  录入:lasthm
  修图:lasthm
  校对:lasthm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轻小说文库
  ───────────────────────────


  

  樱的哥哥(杜兰)、妹妹(荠)。最强的魔性拥有者们登场!!

  「你是我的漆黑太阳(Black·Hole·Sun)」
  樱的哥哥杜兰突然出现在遭到拘禁的海迪面前,替他的魔性(Blood)命名。因为魔性而调职,无法继续待在樱的身边,然而海迪的日子依然飞也似地过去。
  另一方面,樱受命攻打法拉斯城,公国并派遣了樱的妹妹荠所率领的七六旅团当援军。第八公军一面突破帝国的防卫网一面前进,等在前方的是足智多谋的亚璃帘。到底能否攻下法拉斯城呢!?

  热血沸腾的大战幻想交响曲(fantastic war symphony),众所期盼的第二集!


  十文字青 Ao Jumonji
  函馆市美原有间叫做面滑溜溜亭(面つるつる亭)的拉面店,这间店对汤头很讲究,不使用化学调味料。我一直认为拉面是很咸的东西,不管在哪间店吃都会猛然地感到口渴,不过在这间店就不会那样,能够好好享受汤头的味道。

  illustration
  吟 Gin
  去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办护照。
  画着奇幻作品的图就会想去海外旅行。第二集也请多多指教。


  

  

  ——保护公主殿下……!
  ——不可以让公主殿下死去……!
  ——公主殿下……!
  ——快来保护公主殿下……!
  ——快聚集……!
  ——到公主殿下的前方……!

  在第一次站上的战场中,
  樱一开始
  无论如何都无法
  踏出步伐。

  

contents

  1 她的名字是亚璃帘 Alice is not her name
  2 就连擦身而过都无法 Long wrong Distance
  3 悲哀的阴谋 Sad plot
  4 我们就这样逐渐地 Every matter
  5 发生什么事都不是问题 I can't stop loving you
  Ep 迷惘 Puzzle
  后记
  Ax 遥不可及的天伦之乐 forever young


  

  

Sakra Sacrifice Characters

  樱丝提亚莉斯·迪斯提亚利斯
  美若天仙的耶路瓦拉太守。上将。

  海迪·巴兰
  男主角。第八公军第一连队连队长辅佐实习军官。

  荠露易丝·迪斯提亚利斯
  迪斯提亚公国军少将。七六旅团旅团长。

  杜兰塔立安·迪斯提亚利斯
  樱的哥哥。

  

  皮耶尔·安德雷
  耶路瓦拉驻扎地第八公军司令。中将。

  罗兰·达多留
  第八公军第一连队队长。上校。

  埃米尔·布流雷
  第八公军第一连队副官。上尉。

  基吉可
  侍女。

  露露奇娜·莉莉路
  侍女。

  亚璃帘宫太华子
  帝国军法拉斯占领军团总监。

  咎埜不人
  帝国军法拉斯占领军团副总监。

  安特留·巴鲁马
  七六旅团参谋长兼亲卫队「X」队长。少校。

  西利鲁·克雷卡
  第一连队第十三中队长。少校。

  拉利·尼卡
  隶属第八公军第一连队第十三中队。中尉。

  波路下士·亚坦兵长·瓦鲁夫上等兵·马奇斯上等兵·卢梅上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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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1 她的名字是亚璃帘 ALICE IS NOT HER NAME

  ——到底在哪里误入歧途的?
  海迪·巴兰正在思考自己的人生。
  因为能思考的时间很多,多到不行。甚至能说除了思考之外没有事可做。

  因为他双手铐着手铐,正被关在牢里。

  不,正确地说是受到拘禁。
  根本就一样。
  起码是类似的东西。
  此处是军事区地下的禁闭室,用来关押违反军纪的人和重要的俘虏。换句话说就是牢狱。
  「……事情不该是这样……」
  在悠闲的多库达村出生和成长,进入公立学校,虽然没有交到朋友,某种意义来说就是没交到朋友才能跳级成为军人。说到威胁迪斯堤亚公国的敌人,那就是帝国。既然加入了军队,当然想对打击帝国的贪婪野心提供助力。
  还有升官,只要立下功劳升了官,就能得到爵位,薪俸会提高,税金也会减免。爵位越高,减税甚至免税的适用范围还会扩展到亲兄弟和亲人身上。
  海迪是为了公国和家族,为了一族而努力。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究竟是哪一步呢……」
  海迪垂下头去。
  身为公立学校毕业的准军官,他被分派到可说是最前线的耶路瓦拉第八公军。这还算好,不,突然分派到最前线是有点奇怪,并不是很好,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一到了派驻地点,第八公军司令皮耶尔·安德雷中将从天而降
  得到的任务,应该说是职位,是随侍太守的侍卫官。
  而且太守还是迪斯堤亚大公的亲生女儿,第四公主。
  这件事海迪在到任前就知道。她不是靠着父亲,而是年纪轻轻就立下显赫战功,拥有公国军上将的阶级。此一事实也存在于海迪脑中。
  流着东方大陆名门血液的人,大半天生就拥有魔性(Blood)这种特别的力量。或许该说是有着魔性这种特别的力量,他们才能成为国王或公爵,构成支配阶级。
  因此耶路瓦拉太守当然也拥有魔性。
  但海迪从没想过她会是单枪匹马冲进敌军之中,如此乱来的人。
  魔性是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荒唐力量,说实话海迪从没想像过。
  拥有这种魔性的公主殿下,她该说是很少见吗,或者该说是根本不曾见到过的美人,而且还住在肮脏房间内,也不把衣服穿好,眼睛都不晓得要看哪里才好——这方面是优点也是缺点,也能说是表里如一,但对侍卫官而言,说得委婉一点也不是能轻松随侍的女性。
  话虽如此,太守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上将阁下兼公主殿下,的确是值得侍奉的贵人。
  公主。
  有得到这是适当称呼的认可,所以海迪都这么叫她。
  这是何等命运的恶作剧,成为公主的侍卫官是种荣誉;而与其说是不幸,应该算是幸运。
  海迪打从心底这么想。
  『因为我不做的话人们会死。』
  战场上公主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深深地刻划在海迪的脑海中。
  虽说天生拥有超强的魔性,公主为什么要做出单枪匹马突击敌军这种乱来的举动,那句话就是答案。
  海迪想要帮助那样的公主,为了公主他愿意做任何事,他该这么做,必须要这么做。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只是,如果没有成为公主的侍卫官,那这种事情是否就不会发生。
  「……不,没有这回事是吗……?」
  他也搞不太清楚。
  不断地思考仍然搞不清楚。
  「我拥有魔性……?」
  海迪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哪有可能……」
  的确,说来也奇怪。
  迎击废王席克·札拉士达所率领的帝国军,这场战争他还记忆犹新。
  把帝国军的机士不断击倒的人是公主,但让公主看能打倒多少机士就打倒多少,好消耗公主的体力,最后再由废王席克来进行最后一击,这就是对方的作战计划。
  说不定照那样下去,公主会败给废王席克。
  海迪无视公主想要独力取胜的意志,出手帮忙。
  如果是与公主和废王席克相同,拥有魔性的侍女露露奇娜·莉莉路还有基吉可那还能够理解,海迪只不过是一名刚从公立学校毕业的少尉,为什么居然帮得上忙。
  甚至还让废王席克身受重伤,迫使对方撤退。
  他也觉得那时的自己速度很快。
  精神相当集中,还是说身体状况绝佳,抑或是狗急跳墙,他的身体轻盈到无法用这类理由来说明,能够灵活行动。以飞快的速度。
  那时的海迪明显并不寻常
  一定有什么原因。如果要说那是魔性,他也没有能够加以否定的根据。
  「……那,我接下来会怎样……?」
  他无法预测,但怎么想眼前都不会是光明的未来。因为现在他被关在这种地方。
  ——该不会。
  会这样终其一生……吧?
  应该不会。即使要继续拘禁,也会移送到某个地方,比如说像专门的监狱之类。
  不过,海迪是宣誓要效忠公国的军人。假如真的有魔性,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他还是想为了公国使用这股力量。他愿意发誓不会在为了公国之外的场合使用,应该说拜托请让他发誓。
  也不用到关起来吧,我不会做出危害公国的事情,这是我的祖国。双亲跟弟妹都住在公国。做为侍卫官侍奉公主,海迪·巴兰为公国鞠躬尽瘁。
  「……为什么我必须像这样被关在牢里……?」
  原因果然是那个吗。
  魔性是王公贵族的东西。以迪斯堤亚公国来说,公爵家和部分上流贵族拥有魔性。海迪是庶民,可说是在非常乡下的地方生长的一介庶民,不值一提的一介庶民其实是魔性拥有者——这是否为会带来困扰的事实?该怎么说——伤害特权阶级的权威之类?
  如果这是会带来困扰的事实,该怎么做?
  只要隐瞒就好。要怎么做?
  「……抹杀。」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中,海迪颤抖了一下。——不,不会……吧?不会做出这种过分又恐怖的事情……吧。应该……不会,总觉得不会,如果不会就好了,不会做吧?不可能去做啦。
  不会去做啦。
  当然,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要相信,没事的,哪有不相信的理由?这是他的祖国。公国对海迪来说是重要的事物,公国是美好的国家。关于其他国家他只有关于军事的知识,以及一般普遍的印象,所以很难拿来比较,但他认为公国并不能说是特别邪恶的国家,起码跟帝国那种不断侵略,造成战争灾民接连出现的国家不同。
  抹杀。
  即使是军人,在那之前还是公国人民的海迪,应当不会被那样对待。他这么认为,想要这么认为——然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旦开始思考就无法停止,脑中一片混乱。
  正因如此,他没有听到脚步声或是任何声响。门突然打开让海迪吓了一大跳。
  「……噫呀啊!?」
  「喔喔。」
  是谁?背对着从通道射进来的光线,只能知道似乎是男性。
  不,就算此处光线明亮,还是不会知道男人的真实身分。
  男人脸上戴着怪异的面具。
  「关了一阵子你却依然很有活力呢,海迪·巴兰少尉。」
  「……咦——请、请问是哪位……?」
  「我吗?我是特别审问官。还有几个其他的身分,不过在这里我以特别审问官来自称比较妥当。」
  「特别……审问官。」
  「没错,少尉。」
  特别审问官把面具取下。海迪倒抽了一口气。
  安德雷司令官是名美男子,说实话海迪并没有看过像司令那般外表出众的男性。已经不能说是没看过,该说是以前并没看过
  特别审问官脸上挂着笑容。世上能有这么吸引人的笑容存在吗。如果海迪是女性,一定会看得入迷,不,海迪虽然是男性,其实也看得入迷了。
  「我是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你可以叫我杜兰。杜兰塔立安这个名字有点太长,你不觉得吗?」
  「……嗯、嗯。不……那个,咦……?」
  海迪在脑内反刍刚才那句话。——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
  「我是我国迪斯堤亚公国目前唯一的特别审问官——」
  杜兰眯起眼睛,他那紫色的瞳孔闪烁着光芒。
  「魔性识别者(Judge)。」

  ×

  杜兰——看来是公爵家的族人,换句话说在公国中似乎身分无与伦比地高贵,有着异常美貌的男性把海迪从拘禁室放出来,然后带着他进入军事区的房间内。和这名男性待在一起,就连冰冷房间中的朴素家具,看起来都像是品质精美的高级品,真是不可思议。不,说什么这名男性,根本不该有这种想法。身为公立学校的毕业生,海迪并没有马上想到,说到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他可是多里安大公的儿子。
  大公家的次男。
  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公主——公主的兄长。
  总之回到正题。
  他不能有任何失礼之举,必须要毕恭毕敬。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要回答是、是、是、遵命。那是当然,身分悬殊,海迪仅是一介庶民。
  「那么——」
  杜兰把两张椅子面对面排好,一张让海迪坐,他自己坐到另一张上。海迪挺直了腰杆。
  「是、是。」
  「啊,在那之前。」
  杜兰微笑着将视线往下移到海迪的膝盖上,说是膝盖,不如说是在双腿上的双手。
  「要不要拿掉手铐?不会痛吗?」
  「……不、不用。并不会痛……」
  「不过很不好活动吧?」
  「这、这个,是那样没错……但是我、我、下、下官是受到拘禁,因此……」
  「你还真是严肃呢,少尉。」
  「承、承蒙您夸奖,下官倍感光荣。」
  「不,我并没有在夸奖你。」
  「啊,是、是那样吗?抱、抱歉……」
  「算稍微有些在夸奖你吧?」
  「谢谢谢谢您。」
  「起码我对你有好感,看来你是个好孩子。」
  「这、这……」
  海迪低下头咬着嘴唇——涌现在胸口的这股感情到底是什么?
  害羞?不好意思?总之令人坐立难安,但是他当然只能继绩坐着。
  「那也好。」
  杜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温柔的笑声。
  「如果你说保持那样没关系,那就继续戴着手铐吧。无论如何,我要做的事情都——」
  他没继绩说下去,过了一会后,房间的门碰一声地打开。海迪差点要晕过去。说起来是久违地在明亮的地方注视,他又感受到不同的特别之处。果然是独树一格,超越常人。
  ——完美!
  海迪在精神世界闭着单眼竖起大拇指。在现实世界他就办不到了,现实中的他的意识完全受到压制。那宝石般的瞳孔,那细长又挺却不尖的鼻梁、那像是快要折断的纤细下颚曲线、宛如羽毛般柔软的脸颊、还有那超自然,非常自然又耀眼的身体,海迪只能俯首称臣。公主似乎在生气,但那表情也只有无与伦比能够形容。
  「杜兰哥哥……!」
  「哟,樱。」
  杜兰眯着眼举起手来。
  「你的打扮依然那么糟呢。」
  「明明有其他该说的事情,你却劈头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第一句话是『哟,樱』吧?」
  「歪理!」
  「是吗?不过你的打扮真的很糟。」
  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否定杜兰说的话。
  他说得完全正确。
  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公主只穿着平常那件像是内衣的衣服,对不久前还在拘禁室内的海迪来说,刺激实在太过强烈。绝对不可错过。不,不可以看,他不知道该看哪里,甚至想要自杀。
  「樱大人。」
  从公主的后方,娇小的金发侍女递上长袍。如果没有露露奇娜·莉莉路在身边,在很多种意义上公主到底会变成怎样呢,事情肯定会变得很麻烦。公主边啧一声边拿起长袍套上。
  「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我觉得你前面要扣起来,至于光脚吗?」
  「真是啰嗦。」
  「樱大人——唔」
  公主的身后,丰满到有种不道德感的侍女摔倒,人偶奇努可也跟着一起摔倒,但它马上站起来并捡起从基吉可手上飞出去的拖鞋,接着放到公主的脚边。公主穿上拖鞋,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样就完美了。」
  「樱。我实在很担心你的将来,不只未来,现在也是。」
  「我还没落魄到要让愚笨的杜兰哥哥担心。」
  「说人愚笨还真是不错的态度呢。」
  「你来做什么。」
  公主稍微瞧了海迪一眼,再瞪向杜兰。
  「只要身为太守的我还活着,即使是杜兰哥哥,我也不会允许你在耶路瓦拉乱来。」
  「这么说来,海迪·巴兰少尉的瞳孔很黑呢。」
  「别岔开话题!」
  「不,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的职责,在关于疑似案例的审问上,光凭太守的权限是无法阻止身为特别审问官的我。」
  「……唔、唔、唔。」

  

  公主紧握双拳,咬着牙真的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如此完全居于下风的公主,海迪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名男性很厉害。
  不,不能想说什么这名男性,但轻而易举地辩赢公主,让海迪不只有若干的敬畏,还有着莫大的反感。你对我的公主做了什么……要是说出来或许就是这种意思,可是公主当然并不是海迪的公主。
  公主走进房内。
  「我要待在一旁。」
  「好啊。」
  杜兰对着公主微笑。那是让人不由得抱持好印象的笑容,很难讨厌,该说是非常困难。
  「我并不会感到困扰,你就好好看到结束吧。」
  「就算篇绝我也会那样做。」
  「基吉可和——你是露露奇娜吧?你们也进来吧。」
  「那请恕小的失礼」
  露露奇娜鞠躬后进到屋内,基吉可边重新调整眼镜的位置边要走进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又绊到墙壁,差点又要跌倒。即使如此基吉可跟奇努可总算进到房内,并在关上门的时候夹到了手指。
  「啊痛。」
  「……基吉可的笨拙程度一点都没变呢。」
  杜兰也看傻了眼。绝世的俊男也会看傻眼呢,想想这也是当然。
  无论如何,起码不是两人独处,对海迪来说可以放松——才怪。
  先不管露露奇娜和基吉可以及奇努可,公主双眼一直注视着海迪,正确来说是注视着海迪和杜兰。
  说实话海迪相当紧张。
  「我想你也知道——」
  杜兰交叉双腿,还用指尖拨了一下浏海。
  「第八公军司令皮耶尔·安德雷知道此事。我是特别审问官,只接受多里安大公的命令来执行任务,可说是超越法规的存在,但我不喜欢硬来。我的主义是尽量不要引起风波。海迪·巴兰少尉,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只要你不是会危害公国的邪恶人士。」
  「……我、我!下官……危害公国,这种事——」
  「嘘。」
  杜兰把身子往前倾,将食指贴到海迪的嘴唇上。
  「你不用说——我会看着你。」
  「……看?」
  「别说话,不,也不用点头,不需要摇头,我会看着你,因为我能够看见。」
  杜兰的紫色双瞳发出光芒。——魔性。
  魔性识别者,他刚才这么说。
  海迪无法把目光从杜兰的双眼上移开。
  多么——多么深邃的眼睛。闪耀的紫色光彩宛如拂晓的天空,黑色瞳孔仿佛是无限延伸的洞穴。
  「开在月亮里侧雏菊(Brain Damage)。」
  杜兰轻声说道。
  在洞穴的深处,杜兰正在招手。
  来这边。
  只能够前往,海迪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也不想拒绝,反而是很想前去,去那里才是正确的。
  ——那里?
  那里是哪里……?
  这里喔,杜兰指引出道路,海迪只需要随之前进。
  可是,并没有道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杜兰也不在这里,当他正在困惑,就有人推了他的背。是谁?他不清楚,某个人在身边,靠着他,拉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往上爬。简直像是座楼梯,一阶一阶地上升。是夜晚吗?如同在夜空中朝上方奔驰,不断地上升。恐惧,还有不安,喘不过气来。没事的,某个人在鼓舞他,不用担心,就是那样,没事的,往上,继续上升。
  接着终于到达了。
  这里是哪里?
  月亮的里侧喔,某个人告诉他。可是,没有其他人存在。
  看不见任何东西。
  黑暗。
  真正的黑暗。
  ……救命。
  这里很暗,太暗了。
  救命。
  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没有声音,无声,没有感觉。手呢?脚呢?不清楚。
  救命!
  想要大声喊叫——喊叫?
  声音。
  谁的?
  自己的?
  自己是谁?
  这里是哪里?
  ——该不会。
  眼睛。
  瞳孔的内部?
  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你是——
  「冷静下来,少尉。」
  声音响起。
  是杜兰的声音。
  「吸气……吐气……没错,慢慢地深呼吸。」
  模糊地——开始感受到光芒,看见光芒。
  能够感觉到。
  存在,自己存在于此。
  椅子。海迪坐在椅子上。这是刚才那间房间,杜兰交叉着双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稍微歪着头露出微笑。
  「月亮的里侧如何啊?」
  「……如何是指——。月亮的……里侧?」
  「不需要听这个人胡说八道。」
  公主插嘴,她往上拨了一下就像溶入玫瑰露的白金色头发。
  「那么少尉的魔性到底是什么?杜兰哥哥。」
  「很令人感兴趣呢。」
  杜兰把双手交叠在嘴巴前面。
  「我相当感兴趣,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确认。少尉,你在公立学校跟武术教官比试,还赢了对吧。」
  「……啊,是。怎、怎么了吗……?」
  「和武术教官的比试中,你从来没输过,纪录上这么写。」
  「我、我想那是偶然,该说是碰巧吗。而且第一次大概是教官太大意……」
  「武术教官是凯雷尔·路多伦多吗?」
  「是,正如同您所说。」
  「他是子爵家的三男,拥有魔性,潜在等级是D,最低位阶,算是很弱的魔性。」
  「……这、这样啊,咦?那……有什么问题吗?」
  「你跟武术教官比试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身体特别灵活?」
  「有。」
  海迪随即回答。事实上就是如此,对方越强,受到启发我也能够发挥力量,他原本是这么想——但并不是从没觉得很不可思议过。
  「少尉,简单地来说那就是你的魔性。」
  「……身体特别灵活?」
  露露奇娜皱着细长的眉毛。
  「那是指会对魔性有所反应吗?」
  「嗯喵啊?」
  基吉可本来是想要思考,结果却在发呆——是吗……?那样的话,肯定发呆过头踏入了危险的领域。她的表情很不妙,似乎稍微出神了。
  「没错。」
  杜兰张开双手,把交叉的左右脚互换。
  「拥有魔性的人在附近,少尉的魔性就会发动。也就是自动型,以系统来说是强化系。身边拥有魔性的人越多,少尉就会单纯地越变越强。虽然不是肌肉和神经上的作用,少尉的魔性应该是以增强肌力的形式来显现。」
  「您说了越多是吗?」
  露露奇娜一问,杜兰从容地点头。
  「我的确那么说,越多。加以说明的话,魔性的强度也会有影响。总结起来,越多魔性拥有者在身边,魔性越强,少尉就会跟着变得越强。」
  露露奇娜皱着眉,嘴唇动了一下。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不过她大概是说真是奸诈。
  「这是。」
  杜兰再度把双手交叠在嘴巴前面。
  「相当棒的魔性呢。海迪·巴兰少尉,我调查了你跟你家族的来历,我就直说了,起码在能够调查到的范围中,完全没有混入任何一滴有身分地位的人所流的血。至于非常久远的过去就无法得知了。总之,你这种人天生会有魔性,是非常非常稀有的事情。」
  「……那我——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嗯?」
  「假定我有魔性……但那是偶然……并不是我所努力获得的东西,也不是我所期望,所以该怎么说……」
  「先让我说——句,少尉。」
  「是。」
  「我讨厌那种想法。」
  「……啊?」
  「不管是否有所期望,人都背负着很多的东西,以及欠缺东西,才来到这个世上。这或许有语病,我并不相信由世界神卡巴拉所定下的命运,可是,我认为有命运这种东西。生下来的瞬间所得到的东西,没有得到的东西,那些才是命运。人都无法逃避那种命运。」
  「无法……逃避命运。」
  「嗯,你该接受那些,应该说也只能接受。」
  「少尉。」
  听见叫唤的声音,海迪一看过去,公主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高兴。
  「别相信那个人说的话,他是个骗徒。」
  「……啊,是。咦,可、可是,刚才……」
  「用花言巧语来欺骗,好操控别人,这就是他的手段。」
  「是、是那样吗!?那我必须小心点……」
  「噗……」
  杜兰差点要爆笑出来,连忙用手遮住嘴巴。
  「他还真是个坦率的人呢。樱,我听说你的新侍卫官是魔性拥有者,本来很担心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但出乎我意料之外呢。看来似乎不会是第二位想取你性命的刺客。」
  「你明明没有在担心。」
  「我是你的哥哥喔,樱。我一直比谁都还希望你幸福。」
  「感觉反倒会不幸呢,拜托别那么做。」
  「你做为我的妹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由我来希望你的幸福也是命运喔。你只能接受。」
  「绝对,不要。」
  「唉,真是倔强,我的兄弟姊妹每个都是。——对了,少尉。」
  「是、是。」
  海迪挺直腰杆表情严肃,杜兰差点要笑出来。
  「你接下来会经过几道手续,只要立下誓言,你就可以回到原部队。当然,也要你那么希望。」
  「我希望那么做!」
  「真快,我以为你会问我如果不希望会变成怎样呢。」
  有需要问那种事情吗?
  该不会,杜兰以为海迪是个笨蛋。不,虽然不是特别聪明,脑袋也不是特别灵光,但这种事情只要思考就会理解。魔性由国家来加以认证和管理,公国不可能放任魔性拥有者自由行动。虽然有些害怕,海迪还是去注视着杜兰的眼睛。
  「我身为公主的侍卫官宣誓效忠公国。如果今后也能继续保有原职,我将会专心在任务上,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好吧。」
  杜兰回答时视线没从海迪身上移开。
  「那么,我要替你的魔性取名,这也是特别审问官兼魔性识别者的工作。」
  气氛紧张起来,不只海迪,连公主、露露奇娜、基吉可都屏息以待。不过奇努可是人偶,本来就没有在呼吸。
  「『你是我的漆黑太阳(Black·Hole·Sun)』。」
  杜兰说出名字的瞬间,海迪感觉到像是内脏紧缩了一下。
  「潜在等级是AA。」
  接着说出来的这句话代表什么意义,海迪并不太理解。可是公主、露露奇娜跟基吉可都面露惊讶。特别是露露奇娜还抬高眉毛——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总之,详细的说明就等之后再进行。我想你有很多疑问,如果你有提出,我能够回答的我会尽量回答。」
  「啊……是、麻、麻烦您了,特别审问官……殿下。」
  「叫我杜兰就好,只要对我的美抱持着相当的敬意,称呼这种东西我并不在意。」
  「这……这样啊。不、不,即使如此也不能直呼您的名字……」
  「那就照普通那样加大人如何,这样就洽当了吧?」
  「杜兰混蛋!」
  公主挺起胸膛指着杜兰。
  「这样叫他就好。很适合这个人。」
  「喂喂,樱。要是你那样说我,即使心胸宽大如我,也会想要做出坏心眼的事情喔。」
  「杜兰哥哥的坏心眼是天生的,打从本质就烂了,令人不忍卒睹。真的很惨烈。」
  「耶路瓦拉太守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上将。」
  杜兰的声音突然改变,表情也变了,美丽之外加上冰冷和严肃。
  基吉可还是呆滞着,但露露奇娜缩起下颚稍微弯腰,表达着敬畏。明明是由基吉可操控,奇努可却跟露露奇娜一样立正站好,真是个谜。
  至于公主,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很懊恼。嘴巴呈现ㄟ字型,感觉虽然懊恼,但是只能沉默地洗耳恭听。
  「我,公国军总司令部特使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少将,以公国军总帅多里安·迪斯堤亚利斯之名下令。」
  杜兰从怀中拿出卷宗,优雅地摊开给众人看。
  「命令你率领第八公军前去攻陷法拉斯城。另外,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少将的七六旅团也会参加本次作战行动。你要阅读指令书吗。」
  「……不用。」
  公主的脸色发青。
  ——法拉斯城。
  法拉斯城位于越过耶路瓦拉北方的鲁瓦拉废地之处,过去是马洛这个国家的城市,现在由帝国所占领。
  攻陷?要进攻吗?越过鲁瓦拉废地攻陷法拉斯城?才刚阻止帝国军的侵略?又要叫公主那样做?
  「快读。」
  杜兰把似乎是指令书的卷宗对着公主。
  「快读它,樱,阅读好加以确认。你有这么做的义务,没错吧?」
  「……!」
  公主把指令书抢下来,一看完正要用力丢到地上。
  「樱大人!」
  受到露露奇娜的制止,公主似乎回心转意。公主把指令书交给露露奇娜后,抬起下颚用俯视的眼光瞪着杜兰。
  「我会听从命令」
  「不是这样吧,樱?」
  杜兰把双眼眯到剩一条线,眼尾下垂,嘴唇的两端整个吊起。即使如此勉强也还是美貌。可是绝不会让看到的人感觉愉快,完全是相反。
  「好好说出口。你是军人又是太守。换句话说你是公国的狗。狗要有拘样,我从你小时候就那么教你吧?」
  「如果我是拘,杜兰哥哥你也一样吧。」
  「那又如何?我是狗,并不会改变你是狗的事实。来,樱,表现出你是高级的狗吧。不是学狗叫不要泣诉,用人类的语言来说话。」
  「……命令」
  公主的下颚微微颤抖。杜兰毫不留情摇头。
  「不对。」
  「谨遵!」
  「没错,就是那样,樱,接下来呢?」
  「谨……」
  「对。」
  「谨遵。」
  「加油。」
  「……谨遵命。」
  「别在这里停下啊,樱,前面都白费了。」
  「谨、谨遵命令!这样总行了吧!」
  「这样总行了吧,这句是多余的,樱,你是只教养不好的狗,必须给你处罚。」
  杜兰重新面向海迪,这次他脸上浮现非常舒服的笑容。
  「海迪·巴兰少尉,只要你立下誓言,就能恢复原职。可是,让魔性拥有者随侍在太守身边,考虑到各种理由,这种事情必须慎重。因此我会向安德雷司令提案要调动你的职务。司令会判断我的担忧很正当,而不会拒绝吧。」
  「……也就是说——」
  海迪低下头去,应该说是从脖子,以及从肩膀失去力气,整张脸朝下。
  「我会,不再是……公主的侍卫官……?」

  ×

  原本当然不是自愿要成为侍卫官。
  海迪·巴兰是军人。军人必须要服从命令,在公立学校,特别是从选择军人课程开始,就不断被教导服从命令的重要性。只不过是一个人违反命令,就有可能会对组织的营运产生重大影响,根据情况还可能造成组织瓦解。他接受严格的训练,使他能够正确地回应命令。不能说不,服从命令,那就是军人。
  受到拘禁时一并没收的卡巴兰剑宝剑——瓦帕,也还给了海迪。
  安德雷司令把海迪叫到司令部,给了他新的调职令。
  「海迪·巴兰少尉,我在此命令你于本日四月十八日就任为吾等第八公军第一连队连队长辅佐实习军官。」
  「是!」
  海迪把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行公国军式敬礼来回应。
  「海迪·巴兰少尉就任为第八公军第一连队连队长辅佐实习军官!」
  「……嗯,该怎么说……抱歉。」
  「咦,怎、怎么了吗……?」
  「你眼眶泛泪喔。」
  「咦咦!?哪、哪有可能……」
  海迪用手擦拭眼睛周围,确实有点湿湿的。虽然没发觉,但泪水在他的眼眶打转。
  司令边咳嗽,边深感歉意地皱眉。
  「就我来说……嗯……是想让海迪你继续专心当公主的侍卫官,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杜兰塔立安殿下所说的话也有其道理。咳,咕,哈……喔……」
  银发美髯的里欧涅·卡特上校扶着差点要倒下的司令。
  「司令,请坐到椅子上。」
  「……不,不要紧。」
  「司·令。」
  罗兰·达多留上校边用手摸着满是胡渣的下颚,边用眼睛看向椅子。
  司令叹了一口气,表现出「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态度」坐到椅子上。卡特上校和达多留上校似乎也想说那是他们才该讲的话。
  「总之——」
  司令用手帕遮住嘴巴,又咳了两、三声。
  「情况就是这样……咕……海迪你以后要在达多留上校的身边学习……呜嘿……身为军官的言行举止……」
  「说是我,其实你会跟的人是我的副官。」
  达多留上校看向海迪还对他露出奸笑。
  「说实话,我的部队很严格喔。你看我都这么规规矩矩,副官可是比我更守规矩。」
  达多留上校连该穿得坚挺的军服都穿不好,怎么看都不觉得是规规矩矩,不过副官也许因此是很认真的人。
  不管怎样,啊,这样啊,好好,怎样都好,说实话海迪很难舍弃这种心情。但是必须要舍弃掉,完全地。
  海迪向达多留上校敬礼。
  「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明明那么年轻却一点活力都没有呢。」
  「对、对不起……」
  「总之,请多指教啦。」
  达多留上校一拍海迪的肩膀,他就眼眶又泛着泪光——不行。
  不能这样下去。
  海迪马上冲回房间,收拾仅有的私人物品。这个房间和公主的私人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间房间,既然已经不是侍卫官,当然要跟这间房间说再见。
  在前往房间的途中,海迪内心期待着是否会遇见公主,但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打开窗户,窥探着公主的房间,窗户有打开,可是里面似乎没有人,搞不好公主并不在房间内。
  一拿着行李来到走廊上,就遇见用单手轻松地举起巨大洗衣篮的露露奇娜。
  露露奇娜朝着他轻轻点头,本来正要从他身边走过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听说您分派到第一连队。」
  「……啊,是,没、没错。要麻烦达多留上校了。」
  「这样啊。」
  「是、是,那个——」
  公主她还好吧……?
  海迪很想发问。
  可是,海迪已经不是侍卫官,询问公主的情形超越了他的职务。公主是太守兼公国军上将,对一位新任军官来说是遥远的存在。
  「……嗯——那个……请多保重。」
  「谢谢。少尉也要保重身体,在军务上努力。」
  「是、是。」
  「那么请恕我告辞」
  露露奇娜鞠躬完就离开。这下——
  光这样就结束了吗。
  鼓起勇气问公主的事情就好了,但是问了又怎样?会有改变吗?什么都不会改变。
  接到调职令后到现在为止的短暂期间中,到底思考了多少次,今后又会明白多少次。
  海迪·巴兰已经不是公主的侍卫官了。
  不久就会习惯,他这么告诉自己,依依不舍地离开本殿。太守的私人房间、办公室、谒见室,此外还有金库跟宝物库的本殿,或许再也不会踏进来。
  离开主城,直接前往位于城市内东北方的第八公军驻扎地区。一抵达第一连队的军营,士兵就带领他到连队司令部和埃米尔·布流雷上尉见面。
  标准身材,头发是褐色,眼睛是棕色,非常难说明是怎样的男性,同样年纪的男性如果有一百人就会跟七十五人左右相似的男性,正站在连队长室正中央阅读文件。要是没穿着军服真的一点都不显眼,甚至就算穿着军服也不会引人注目,即使如此又不是凡庸之辈。漫不经心的话或许会没有察觉,但仔细一瞧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有才干的人,眼神锐利,站姿毫无破绽。桌子跟椅子是连队长专用,身为副官的自己绝对不能使用——能感受到这种坚定的意志。这人肯定非常顽固。
  「海迪·巴兰少尉?」
  布流雷上尉瞧了海迪一眼就把视线移回文件上。
  海迪敬礼。
  「是!接到调职令,本日于第八公军第一连队就任,我是海迪·巴兰少尉。」
  「了解。」
  「是!」
  海迪维持敬礼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布流雷上尉斜眼看着海迪。
  「你在做什么?」
  「咦……啊,是,司令吩咐下官跟着达多留上校来学习军官该有的言行举止……达多留上校说我将会跟着副官您做事……所、所以。」
  「不知道该做什么?」
  「是!您说的没错!」
  「好吧,少尉,那我来给你工作。」
  「谢谢!」
  「寻找你的工作。」
  「是!」
  ——咦……?
  海迪瞠目结舌,布流雷上尉稍微困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事。」

  

  「我话说在前头,我讨厌的军人有两种。一个是看起来并不无能的无能军人,另一个是看起来无能实际上也无能的军人。我很忙,现在到处都欠缺人手,懂了就快离开。」
  「是!」
  海迪走出连队长室。
  在进入驻扎地点之前海迪就察觉到,连队因为要准备战争而非常忙碌,根本没有时间按部就班教导新任军官。不要带来麻烦就好,去做些杂事。应该是这样。这反而激起了海迪的斗志。
  海迪好不容易找出军官营舍的地点,还有分配给新任军官的房间,他立刻放下行李。之后就回到连队司令部,用一段时间稍微观察军官们的行动。
  虽然不时会想起公主,但他咬牙抛开。眼前有该做的事情反而令人感谢,集中精神,忘记公主吧。
  不久他发现连队司令部的军官们会带着联系表,到处来回奔走。里面还有一次抱着三四张文件,边确认联系表边从连队司令部离开的军官。
  海迪叫住了那位军官。
  「下官是新任的海迪·巴兰少尉!如果能让下官帮忙就太好了!」
  对方瞪了他几次,也有人直接无视,接着总算拿到一张联系表。阅读联系表就能知道该前往何处。驻扎地点的导览图已经记在他的脑海中,起码知道什么设施在哪里。送达联系表后回到连队司令部,再跟另一位军官攀谈。在重覆几次之后,换成军官会主动叫他,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营舍的房间是四人房,海迪跟托鲁中尉、佛兰中尉、强恩少尉同房。强恩少尉虽然不到海迪这种程度,也还算年轻,托鲁中尉差不多是三十岁,佛兰中尉年龄差不多在两人的中间。
  一开始三人都有找他聊天,但是海迪不太能好好回话,让气氛变得尴尬。如果是惯例的固定台词,明明就能简单说出口,为什么会无法正常对话?一旦陷入自我厌恶,又更说不出话来。保持沉默的海迪,三人逐渐把他当成空气。这是跟平常一样的情形,这样也好,他已经习以为常。
  即使房间变成一片黑暗,他还是在想着公主,难以入眠。
  已经无法再见面了吗?
  不,应该不会那样。
  第八公军朝法拉斯城进军。虽然会留下防卫耶路瓦拉的部队,但从今天往返的联系表看来,第一连队会参加作战。
  杜兰命令公主率领第八公军攻略法拉斯城,当然公主也要前往法拉斯城。
  海迪会跟公主站在同一个战场上。
  话虽如此,无法跟还在当侍卫官时一样,在公主的身旁战斗。海迪会做为第一连队的一员,做为一个齿轮,展开行动。
  原本军人就是这种生物。
  来到耶路瓦拉就任之前,海迪也有心理准备。
  却成为了公主的侍卫官这点实在不太好,因为这让他一直在想些奇怪的事情。
  想着这样好吗。
  自己还有更多能够做的事情,以及该去做的事情吧。
  ——拥有魔性的我。
  「什么愚蠢的想法……!」
  海迪不自觉地喊出声来,把同寝的军官前辈们都吵了起来。
  「什么事!?」
  「怎么了!?」
  「是谁在说话!?」
  「对、对不起!梦、梦话啦!抱歉!真的很抱歉……」
  军官前辈们虽然有抱怨,还是马上又睡着了,不过海迪从那之后也苦闷到天明。在稍微睡一下后,第二天也在帮忙送交联系表,偶尔还是会想起公主。
  有时会有士官和他说话,跟他商量一些事情。边处理这些边递送联系表,第二天就结束了。强恩少尉在睡前和他说了晚安,他太高兴而惊慌失措,一下子做出不回答。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
  当他在漆黑的床上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是托鲁中尉还佛兰中尉就咳了一声。该道歉吗,不对,如果道了歉反而会吵到人。看来保持沉默才好——是吗?明天一早再道歉就好。不过或许明天中尉就忘记了,道歉只会让他感到困惑。况且不知道该跟哪位中尉道歉,不行,没办法道歉。但是不道歉真的好吗……。
  如果是公主一定会不负责任地说。
  『照你喜欢去做就好啊?』
  之类的。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
  也有可能这么说。
  最后大概会这样讲。
  『你很烦耶。真的好麻烦,好想消失……』
  在那张凌乱的床上躺着,把双手放在肚子上的公主,那副样子浮现在眼前。
  你很烦、好麻烦、怎样都好啦,有点想亲耳听到公主这么说。希望公主能更乐观,要怎么样做公主才会把目光移向快乐的事情还有变得开朗呢?
  希望公主能够笑着。
  如果可以希望她一直笑着。
  啊啊,不过,现在公主的各种悲观还真让人怀念。
  『你很烦。』
  想让公主这样说。
  『好麻烦。』
  想看见公主露出觉得麻烦的表情。
  『好想消失……』
  不行啦,公主!
  想马上说出这种不知分寸的发言。
  如果公主消失会很困扰!
  『你说谁会困扰?』
  那当然……。
  有很多人,困扰的人非常多喔。露露奇娜小姐非常重视公主,基吉可小姐也是,司令虽然那样也是在担心公主喔。
  ——当然我也是。
  『可是,少尉已经不是我的侍卫官了吧。』
  心脏差点要停了。
  干脆停止或许还比较好。
  「好想消失……」
  海迪小声地呢喃。这次没有咳嗽回应他。他听到了打呼跟平稳的呼吸声,同寝的三人似乎睡得很沉。

  ×

  「……以上,报告完毕。」
  门马末縻说完就闭上嘴巴低着头,咎埜不人很清楚他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门马不想直视不人。
  「……辛苦了。」
  不人一点头之后,门马轻轻地叹气。
  「那么,在下就此告辞。」
  「……要继续麻烦您了。」
  「遵命。」
  门马双手交叉并将额头贴上来行礼,接着就转身离开。他翻开帘幕,正要走出有些昏暗的总监室,不人叫住了他。
  「……门马大人。」
  「是。」
  门马转过身来。三十岁前后,留着细长胡子的门马还是不想和不人目光对上。身上的绿色卫服显示他是臣十三位,至于不人穿的卫服是蓝色,表示为臣十二位。
  不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不过大概是二十岁左右,门马比不人大上十岁,臣位却比较低。当然会不愉快,况且不人又是那种出身。
  「……我接到耶路瓦拉的第八公军会进行增援的报告。」
  「是从哪里接到的报告呢。」
  「……从别的管道。」
  「原来如此。」
  门马的表情稍微扭曲。法拉斯占领军团内设立的调查部,门马身为部长,不人从别的管道得到情报,这个事实让他很不高兴。对不人来说,虽然不想让门马不高兴,但他判断隐匿得到的情报反而有害。
  「……请进行调查。我想要正确地把握对方的战力。」
  「遵命。」
  「……麻烦您了,门马大人。」
  「咎埜副总监。」
  门马咳了一声。
  「请别继续这样。」
  「……是要我别继续做什么?」
  「称呼在下的时候,请不要继续加上大人,咎埜副总监是在下的上司。」
  「……抱歉。今后我会多加留意。」
  「希望如此,那告辞。」
  门马说完就走出房间。下贱的人表现谦卑,这也会让人气愤吗,不人抚摸着下颚。
  「……真是困难啊。」
  不人也穿过帘幕离开总监室。虽然一直注意到要改,但等到察觉又已经驼背了。穿着卫服的人一定会在不人面前停下脚步,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来弯腰翰躬。在室外的话根据情况可以点头示意,不过在室内臣位低的人一定要跟臣位高的人这么行礼。法拉斯占领军团中臣位比不人还高的只有唯一一人,所以每个人都跟他行礼。即使臣位是不人比较高,还是没有人出身比不人还低贱。
  刚在走廊和不人擦身而过的人,他总觉得那个人对着他的背部低声说着。
  「只不过是个前自由民……」
  虽然想要转过头去确认,但如果眼神对上了要怎么办?
  即使受到辱骂,或是有人抱持着不满,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人这么认为。
  因为那是事实。
  咎埜不人确实曾是自由民。
  帝国的自由民是指没有身分——连奴隶这种下位也算不上的人,别说当作人了,连物品都算不上。大部分的情况都会遭到彻底无视。一般认为是过去犯了重罪而从人类社会受到放逐的人们的后代,可是自由民连存在价值都不被认可,起源当然也不可考。
  高贵人士的一时兴起让不人成为下七位的奴隶,虽然他本身认为是错估的评价,但他的才能受到认可,而跳过人位得到了臣位。
  连奴隶都不是,如同草芥的自由民,别说是受到帝国养育的人民,甚至成为了为帝国发展尽心力的臣民。
  并不是说没有前例,但的确非常稀少。必须接受前自由民的命令来工作的人,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话虽如此,如果不人外貌出众,外表看起来是个气宇轩昂的大男人,他们或许也还能接受。
  然而不人虽然很高,姿势却很丑,他也觉得自己是适合跪着或蹲着的体型。而且明明才二十岁,少年白让他有一半是白发。眼睛是污泥般的混浊颜色。偶尔看着镜子,不人自己都会感到消沉。
  ——我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人一天内会自问好几十次。
  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为了做该做的事情,不人才会在此处。
  法拉斯主城的天守阁是楼阁型的建筑物,顶楼能够把四面的墙壁像窗户似地全开,眺望整座城市。
  爬着楼梯就感觉到风。看来墙壁敞开了,并没有点着灯火。该出声还是不要出声,不人正犹豫着。他的主人喜欢高处和黑暗,而且最喜爱在夜晚的高处沉思,他不想妨碍主人。
  还不到换上睡衣就寝的时间,主人原本就是晚睡的人,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他的推测。不人爬上阶梯后,差点要整个人往后仰。
  主人好好穿着宫家军人才能穿上的特别卫服。
  称为禁衣的这套卫服,从不人的角度来说,会觉得这到底是想怎样的服装。
  因为,禁衣是用相当薄、类似丝绸的纤维织成,紧紧贴着身体,所以轮廓,和一些细微的微妙部份都会明白呈现出来。特别是女人,看起来跟露出肌虏没两样,会不知道眼光该摆哪里。
  穿着那种衣服,主人不会害羞吗?
  不人到现在还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主人本身并不在意。高贵人士都有某些低贱之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不管是主人,还是主人那位把不人捡回来的祖父。
  话虽如此,主人穿着禁衣的样子不人也差不多看习惯了,只要不凝视就不要紧。
  但是,这次无法如此。
  糟糕。
  太糟糕了。
  主人把头冠取下了。
  冠本来就是戴在头上的东西,头冠是个表现重覆的名称,但帝国的高贵人士都不让别人看见头部,特别是头发,所以都用照头发形状制作的冠来遮住头发。听说是自古有头发和灵魂相连的想法,以此为由来养成的风俗习惯,庶民先不提,高贵人士们现在还是顽固地因循旧习。
  不人的主人当然也是一样。
  从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服侍主人,但到目前为止没看过她的头发。
  不,是从未看过
  看到了。
  房间虽然昏暗,正好偌大的月亮浮在夜空中。主人的头发跟不人的不同,是乌黑亮丽,笔直的长发。很长又乌黑的头发随着夜晚的风摇曳在空中。
  不人想要膜拜,即使没有一丁点的信仰心,他还是觉得这该膜拜,只能膜拜了。
  同时罪恶感也袭上心头。看到了主人的头发,这不是能得到原谅的罪,只有以死谢罪。
  不过主人背对着不人,陷入沉思中,没有注意到不人。干脆当作没看见会不会才是为了主人好?不人有什么样的下场都没关系,但他不想让主人感受到耻辱。该怎么办?
  「该不会。」
  主人说话了。
  声音跟平常一样,不人的主人今年十七岁,却无比沉着,几乎不会惊慌失措。
  「你在那里吗?咎埜。」
  根本不可能说谎,谎言也没有意义。
  「……是,亚璃帘大人,我在这里。」
  「片刻,不,暂时。」
  「……是。」
  「回去,这样的话。」
  「……嗯?」
  「我叫你离开!」
  听见主人气愤的声音,这或许是头一遭。
  「过一会儿后再回来!我要戴头冠……在那段时间中……」
  「……是、是!十分抱歉!」
  不人急忙走下楼梯。一到底下那一层楼,他就无法保持站姿,整个人趴到地上。不行了,我不能活下去,我怎么做出这种事。让主人内心动摇,根本死不足惜,只能去死了。不过原来主人也会生气,也会羞耻地大声起来。这是多么令人喜悦的事情。——啊啊,头发。
  看见了头发。
  美丽的头发,那么美丽的东西居然存在世上。前自由民,低贱,和草芥没两样的咎埜不人,要看到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奢侈,根本不该去看。
  但是,过一会儿后再回来,主人这么命令他。命令必须要遵守。已经好了吗?还没吗?到底是哪边?
  当他踌躇的时候,楼上传来声音。
  「上来。」
  「……是,我马上到!」
  不人急忙跑上楼梯。主人戴着头冠,点起了灯火。比起灰色更像银色的瞳孔在细长的眼睛中完全没有移动,和平常一样散发出冰冷又聪明的光芒。嘴唇涂了白色颜料是唯一的化妆,工整但偏小的脸,所以嘴唇要是不白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更年幼。
  不人低头跪下。
  「……刚、刚才我做出非常失礼的举动,请给我处罚……」
  「忘掉它。」
  「……可是。」
  「我说忘掉它。」
  主人的声音稍微带着动摇——不人这么感觉。
  「……是。谨遵您的吩咐,亚璃帘大人。」
  「抬起头来。」
  「……是。」
  只要是主人要求的事情,不人都会去做,他依照主人的吩咐抬起头来。虽然受到主人注视会让他想消失,当然并不是真的会消失。只要主人没这么希望就绝对不会,如果主人这么希望,他会排除万难在一瞬间消失吧。
  「我讨厌你的脸,咎埜。」
  「……是,对不起。」
  「知道原因吗。」
  「……我不清楚,对不起。」
  「因为你很自卑,你认为自己很丑陋吧,并不是那样。你那过度的自卑让你变丑。今后别再那样了。」
  「……是。」
  主人说别再那样,那只能照做。舍弃与生俱来的自卑,办得到吗?就算办不到也要去做,无论如何。
  不人站起身来,从上方俯视主人。不人的身高比主人不止高出一个头。舍弃自卑,不能自卑,说到不会自卑的人?就在眼前,主人,学习主人的言行举止就好。

  

  「……这样总行了吧。」
  「那种说法太傲慢了喔。」
  「……这样啊。」
  「这话题就到这里吧。」
  主人的眼角稍微下垂。
  飘逸的长发在不人的脑海中闪过。主人年幼时的脸,细微的表情,背影,跪着时看到的纤细下颚,主人把白色颜料涂在嘴唇上的动作。不人把主人的一切都记忆在脑海中。
  亚璃帘宫家的前任当家把他捡回去当奴隶,还提拔他,让他能服侍亚璃帘宫太华子。
  在帝国,即使是出生在皇帝亲族的十四宫家,没有给国家带来贡献也只会是最下级的臣民。主人选择成为军人,不人也当然跟随主人加入军队,今后不人也不会从主人身边离开。
  直到生命终结。
  如果遭到主人抛弃,那不人的命就没有价值,届时他就会自杀。
  「……亚璃帘大人,公国要攻打过来了。」
  「嗯,我知道。」
  主人稍微张大眼睛。
  银色的瞳孔点燃了异常的光芒。
  不人最喜爱这一瞬间。
  「给我情报,咎埜,所有的情报。来拟定战略吧,这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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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2 就连擦身而过都无法 LONG WRONG DISTANCE

  海迪·巴兰的日子飞也似地过去。公主的事情,不,不光是公主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为了不让自己思考,他让自己很忙碌。
  法拉斯城攻略作战除了第一连队外,还有第四连队、第五连队、第七连队参加,第二、第三、第六、第八连队留守。第八公军的战斗人员总数二万名余中大约一半,要越过鲁瓦拉废地参加战斗。这些还要加上负责运输跟医疗之类的非战斗人员,会成为超过一万三千人的大部队。
  海迪是在第一连队副官埃米尔·布流雷的底下做事,因此,做好安排让第一连队约两千五百人顺利穿越废地抵达法拉斯城,还有在进行战斗后平安地回到耶路瓦拉,就是他的工作。
  正确来说,帮忙可称得上是无数的准备工作,正是海迪的职务。
  这做起来非常有趣。
  预测,拟定计划、进行分析、把该做的事情列表检视。
  要比喻的话,就是把高低起伏不平的道路铺平,打造出平整的道路。比较地图、人员、物资的名称与数字,发现小缺陷。找到缺陷就一个一个填平,大家团结一致地开拓道路。
  只是,现在谁在做什么,道路进行到什么程度,这些事只有实际的统筹者布流雷上尉有所掌握,其他的军官不一一询问上尉就无法纵观全局,因此连系上的误解,还有重复作业这些问题不时会发生。
  果然让相关人等全员随时都能确认进度比较好。为此利用公立学校所使用的黑板跟粉笔如何,海迪战战兢兢地——真的很胆颤心惊地,别说责骂了,甚至有受到处罚的觉悟,向布流雷上尉提出建言。
  上尉干脆地接受了海迪的意见。
  「好。那黑板和粉笔也由你来准备,你就试看看吧。」
  「是、是!感谢您!」
  耶路瓦拉这种大城,绝对有一、两间私塾,海迪曾经听说过,黑板跟粉笔本身就是采用某处的私塾所使用的东西。
  不出所料,某间私塾的仓库内摆放着老旧的黑板,请对方出让之后把黑板放到马车上运回连队司令部。粉笔只要是富裕人家的小孩就会拿来在石墙涂鸦,要多少就有多少。海迪在黑板上写下大致的行动计划以及计划表,什么事情进行得如何都一目了然。
  军官们也都很聪明,不久众人都会各自活用黑板,图表受到改良,工作的效率大幅上升。
  「哟,少尉。」
  当海迪正感动地眺望着上面用多种笔迹写着各式各样事情的黑板,达多留上校轻轻用手指戳了他一下。
  「你会想到一些奇妙的事情呢,比起军人更适合当官吏吧。」
  「……或许真的是那样。」
  「你在学校的成绩很好吧。」
  「因为我只有念书这件事可以做……」
  「什么意思,你是在挖苦成绩很差的我吗?」
  「咦,您那时成、成绩不好吗……?」
  「课堂上我都在睡觉。」
  达多留上校摸着满是胡渣的下颚。
  「没有课的时候我都在跟女人睡觉。」
  「……全、全都在睡觉——中度过吗……」
  「不,你该有反应的不是那边吧。」
  「嗯?」
  「该吐槽的地方。」
  「……吐槽?对、对不起,我,不,下官这种程度的脑袋不太能理解……」
  「没救了。」
  达多留上校按着额头叹气。海迪从刚才就发现,他的脸色很差。
  海迪抬头望着达多留上校。
  「那、那个,上校。」
  「怎么了。」
  「需要我拿水来吗。」
  「啊?」
  「我在想您是不是宿醉……」
  「你猜对了,不过并不需要这么关心我,我不是司令,自己会照顾自己。」
  「对、对不起!今后我会多加留意……」
  「巴兰少尉。」
  突然有锐利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布流雷上尉抱着一整捆文件靠近。海迪连忙敬礼。
  「是、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空陪连队长聊天的话,不如去工作。」
  布流雷上尉把文件推给海迪,接着瞪向达多留上校。
  「上校,如果要来连队司令部,请等到酒醒再前来。这样无法教导下属。」
  「我已经酒醒了,也没人想要我成为榜样啦,埃米尔。」
  「我一直都认为上校该做个好榜样。」
  「只有你吧。」
  「附带一提,自己该做的事请自己做好。」
  「为什么要有你在?」
  「辅佐上校是身为副官的任务。」
  「那就是说,代替我处理各种麻烦事就是你的工作吧。」
  「不是。」
  「骗~人。」
  「我没有骗人。」
  「你还真拘谨呢,埃米尔。你就是那样才不受女人欢迎。」
  「没有问题,我有未婚妻了。」
  「这么说来是这样呢。」
  达多留上校耸了耸肩,还搔了搔头发。
  「嘛,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女人,如果不想失去她的爱情,你个性要懂得变通比较好。」
  「虽、虽然您这么说!」
  海迪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忍不住插嘴。
  「布流雷上尉接受了我这种人的建言!如果欠缺变通的能力,就做不出这种事情——啊,我,我做了什么……对、对不起,十分抱歉,我怎么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笨蛋,我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如果有地洞我好想钻进去……好想埋在里面……」
  海迪抱着头,布流雷上尉用冷静的语气对他说:
  「要把他埋起来吗?」
  「不,总之现在先不要。」
  达多留上校一把搂住海迪的肩膀,脸上挂着笑容。
  「少尉,你真是个怪人。虽然我并不讨厌。」
  「……咦。」
  「啊?」
  「不,那个……这个,没、没事。」
  「什么啦,这样我会很在意,快说出来。」
  「……咦……那、那么,那个——上校是不在意性别的人吗?」
  「啊?」
  「虽、虽然我不太清楚,这种事,应该说是这种主义,还是这种现象……在都会有时会发生,以前我曾经听说过……」
  「上校纯粹只喜欢女人。」
  布流雷上尉用冰冷的声音断言,海迪才终于安心下来。
  「……这、这样……啊。啊,这么说来刚才也说跟女人睡觉……睡、睡、睡觉!?跟女性!?在学生时代!?睡觉是要做什么!?怎么办到的……!?」
  「……你真的是个怪人。」
  「是、是那样吗!?如、如果会对勤务造成影响我会改善,请、请好好指导我!」
  「埃米尔,交给你了。」
  「我拒绝。」
  「他这么说呢。」
  达多留上校拍了拍海迪的肩膀。
  「真不巧,总之你得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要怎么做?该做些什么?即使完全搞不清楚,不过连同这点也都得想办法改善吧。海迪·巴兰虽说是新人,也已经是一名军人,跳级让他现在还是十七岁,但也已经算是大人了。
  「……我会努力!」
  「嗯,就是那样,加油吧,青少年。啊,对了。」
  达多留上校磨擦着下颚的胡须,看来这是他的习惯。
  「看来终于出现了呢。七六旅团。——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少将吗。太守阁下的妹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当然她一定还很年幼,对我来说是不在对象内的小鬼。」

  ×

  『……我很强!我是公主的侍卫官!为了公主我能够变强!我绝对不会死……!』
  一下子醒了过来。
  这张床虽然有半边已经下垂,还是有天顶。
  樱不经意地看着屋顶。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甚至会感觉到痛楚。
  刚刚是在做梦吗。不过那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说那只是樱那么认为,事实并不是那样,根本没有那种事情发生。
  不管有没有都没差。
  少尉已经不在了。
  不在樱的身边。
  「……什么我的侍卫官……」
  可是少尉会调职也是樱的错。樱只要在哥哥面前表现出顺从的态度,就不会变成这样。不,真是如此吗?或许不管樱怎么行动,哥哥最后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他就是那么坏心眼的男人。坏心眼,坏心眼?对谁?对樱吗?让少尉调职的这件事?为什么这会是坏心眼。
  只不过是单纯的侍卫官,还是就任不到一个月的。
  ——也不算是单纯的侍卫官,因为他有魔性。
  话虽如此,也仅只这样。
  「……不管怎样都好啦……」
  樱闭起双眼,把双手覆盖到眼皮上。
  她叹了一口气。
  「没差,与我无关。」
  忘记吧,不管怎样,侍卫官只是单纯的职位,少尉碰巧成为侍卫官,然后不再是侍卫官。
  又有某个人会来当新的侍卫官吗。不需要,樱这么想。自己能够保护自己,受到别人监视会让她很不舒服,有一名啰嗦但很有能力的侍女,跟一名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侍女在,根本不需要侍卫官。对,跟皮耶尔这样说吧,她下定决心。我不需要侍卫官,即使你要指派我也会强硬拒绝。
  对樱来说,海迪·巴兰是最后的侍卫官。
  「……唔。」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的脸颊发烫,真的搞不清楚原因。当她用双手对脸扇风,门就打开了。大概是露露奇娜,她不用看也知道。
  「樱大人。」
  「怎么了。」
  「差不多该做准备了。」
  「知道了。」
  樱起身走下床。
  露露奇娜皱眉并眨了眨眼。樱感到疑惑。
  「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真是稀奇。」
  「不是得准备了吗。」
  「是没错——」
  「那开始吧。就只是这样,要就快点。」
  「遵命。」
  露露奇娜刚行礼,门就传来碰一声。似乎有人从外侧在撞门。当然,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一个人。不出所料,不久之后眼镜都没戴好的丰满侍女打开门,边揉着额头边走进屋内。
  「呜呜—……」
  基吉可的脚边,像是军服和礼服合一的衣服正在移动。衣服自己移动——当然不会有这种事,八成是基吉可原本抱着衣服前来,但撞到门让衣服掉到地上,再由奇努可来运送。奇努可体积很小,无法把衣服拿起来,只好埋在里面往前拉。
  「……真是的。」
  露露奇娜一捡起衣服,果然奇努可就在下面。
  樱借由露露奇娜的帮忙穿上衣服。露露奇娜的手脚灵活,所以能轻松地完全不接触到樱来帮她穿上衣服。中途基吉可本来要出手帮忙,却被露露奇娜骂。
  「基吉可你别做多余的事情,乖乖缩在角落,你只会带来麻烦。」
  「……呜,了解,得斯。」
  奇努可对着沮丧的基吉可做出加油的动作。
  樱看了上面有裂痕的镜子一眼后,叹了一口气。穿着这种紧紧包覆身体的衣服,会让她感到呼吸异常困难,想要消失。虽然非常讨厌,但现在怎样都好的心情比较强烈。
  「老实说——」
  露露奇娜边把袖子和裙子弄整齐边说着。
  「我没想到您会乖乖穿上。」
  「这样啊。」
  「是。」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
  「我只是一时兴起。」
  「樱大人。」
  基吉可不知为何蹲在房间的角落,奇努可站在她的肩膀上。
  「你寂寞?得斯?」
  「啊?」
  樱本来要瞪基吉可,又马上停下来。瞪人也很累,她不想做会累的事情,很麻烦。
  「才没有,什么寂寞,别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对不,企,齐?起?得斯……」
  「真的净是一些麻烦事……」
  做不下去了。
  可是还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在立场上。
  就因为这种天生的力量。
  义务。
  责任。
  在第一次站上的战场中,樱一开始无论如何都无法踏出步伐。

  帝国的机士们正在攻击公国的士兵。
  机士是怎样的东西,樱当然也知道。它们不是人类,是把某种生物整形成人类的样子,再穿上叫做机骸的甲胄。那就是机士。它们没有意志或是思考这种东西,只是受到操控而战斗。那么,帝国是怎么操控它们呢,这个问题完全没有解开。如果知道的话,就有可能让机士停止。只是,有确认到机士当中有穿得跟机士一样的人类混在里面。那个人的头盔一定会安装类似笛子的乐器,机士们肯定是由这个东西来操控。
  总之,机士并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的机士们朝人类猛攻,用钝剑和杓剑来乱砍跟殴打。人类要阻止机士们的攻势很困难。机士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恐惧,应该说完全没有感觉,所以只要命令进攻,机士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刺。当然如果是人类就无法这样,受到攻击会害怕,受伤就会想退到后方,普通人就是如此,连受过锻炼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依然是个人类。被箭射中、被刀砍伤、被枪刺伤、被钝器殴打,只要是人这样就会死。谁都不想死。
  在樱的面前,公国的士兵们受到机士军团的激烈攻势,面临溃败。
  不久樱就被吞没在士兵的奔流之中。
  只有樱一个人伫立不动。
  士兵们转身拼命后退,但不是遭到机士斩杀,就是刺杀,或者殴打致死,踩烂。正受到机士的攻击而无法后退,又或是为了让同伴逃跑而拼命战斗来阻止机士前进。一部分的军官为了制止士兵逃走而大吼,但完全没有效果。
  然后,其中一队机士终于逼近樱。
  在显而易见的败北局势中,士兵们开始奋力抵抗就是在这时。
  ——保护公主殿下……!
  ——不可以让公主殿下死去……!
  ——公主殿下……!
  ——快来保护公主殿下……!
  ——快聚集……!
  ——到公主殿下的前方……!
  士兵们在樱的前方不顾自身安危形成队列,要阻止那队机士。
  当然,做这种事情也无法阻止,他们大部分都受了伤,人数也不算多,毫无慈悲心的机士们,毫不留情地杀戮着士兵。就在樱的跟前,士兵被杀死,士兵的血洒到樱的身上,她闻得到血跟内臓的味道。但是,他们的血并没有接触到樱的肌肤和头发。
  ——不可以……!
  樱大喊着。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身体总算得以前进。
  ——不可以!不要死……!不可以为了我这种人死去……!
  樱有学习基本的挥剑和格斗技术,但那时她无法思考,只能不断向前冲。
  光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撞到敌人就好,咬牙忍着痛楚就好。如果快要晕过去,就自己揍自己来回神。樱不会受伤,只会感到疼痛,不会像士兵们那样死去。没事的。
  当樱粉碎了一队机士,己方就开始扳回局势。士兵们想要在樱的身旁战斗,但樱并不允许,樱刻意远离己方来追击敌人。她认为只要有她就好,光她战斗一个人就好。
  因为,樱并不会死。
  先前却什么都没做,众多士兵死在樱的面前,被敌人所杀。
  生为多里安大公的女儿,拥有魔性的樱,如果一开始她就无所畏惧地率先对敌人进行突击,那就有很多人不用死去。
  樱没有尽到职责,所以士兵们死去。
  即使战斗结束之后,士兵也接连死去。身受重伤,叫着母亲的名字、父亲的名字、妻子的名字、恋人的名字、儿子的名子、女儿的名字,只能等待生命流逝的士兵,樱就看到好几位。
  ——保护公主殿下……!
  大喊着冲到公主面前的士兵也在其中。
  樱想着起码要拥抱他,不想让他孤独死去。想让他在自己的怀中死去,却办不到。樱的魔性不允许这种事情,这个恐怖的魔性会让生命末期的他更痛苦,不能做出那种事。
  ——迪斯堤亚公国,万岁……愿公主殿下长久幸福……。
  他留下这句话就断气了。
  樱没有哭泣,不可能哭得出来。要是樱有好好尽到义务,他就不会死,是樱让他死去的。
  杀了他的人是樱。

  「樱大人,准备完成了。」
  露露奇娜对她鞠躬。
  樱轻轻地点了头就离开房间。一来到本殿,皮耶尔·安德雷中将和里欧涅·卡特上校,以及数十名参谋迎接她。
  「……公主。」
  皮耶尔睁大眼睛在咳嗽。樱皱起眉头。
  「怎么了?」
  「不……能看见您穿着太守公衣这是第二次。」
  「我大概是第三次穿这件衣服。要出发了吧。」
  「是,那就出发吧。」
  皮耶尔开始往前走,接着随即脚步不稳由卡特上校扶着。主城的外面停着马车,樱和皮耶尔、卡特上校坐上马车。
  露露奇娜和基吉可目送马车离去,参谋们搭别的马车跟随在后。
  马车出了耶路瓦拉南门后就停下。
  下车一看,离南门大约两百梅特尔外筑起了临时的军营。虽说是临时的,却有些豪华。架起能说是豪华的营门,车辆代替围墙紧凑排列,也有配置士兵,就算现在遭到袭击也能马上进行防御。
  营门前穿着闪亮军服的男人们以举枪礼的姿势一字排开。
  每个男人身高都很高,明明充满肌肉,却看起来很苗条。手脚修长,头部很小,脸也很工整。经过精心挑选,外表俊俏的男人们,在脖子或胸口别上「X」的胸章,并自豪地炫耀着。
  其中一名把金发梳成旁分,蓝色眼珠闪烁着光芒的男人走到众人面前。
  「我是安特留·巴鲁马少校。」
  敬礼完后,男人说自己是名叫巴鲁马的少校,他全身晒得黝黑,笑着时露出的牙齿异常地洁白。
  「诸位是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太守阁下,以及皮耶尔·安德雷第八公军司令阁下、第八公军幕僚长里欧涅·卡特上校吧。请由我来带领各位去见吾等闪耀的七六旅团的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旅团长。来,请往这里。」
  「啊……」
  皮耶尔似乎有话想说,但樱默默地往前走。
  巴鲁马不知为何笑得更开心,他把樱等人引导进军营内。真是诡异的男人,大概是妹妹的兴趣,樱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军营中虽不到杀气腾腾,看来也随时能够进入战斗状态。没有半个士兵和跟在樱等人身后的「X」男人们一样全身闪闪发光。不管哪一位士兵,那肃杀的气氛比起军人更像是好战份子。
  公国军的旅团是规模比公军小的单位,运用上也不同。公军以城市或要塞为据点,必要时进行移动,旅团则是从战场到下一个战场不断战斗,完全就是团。
  七六旅团本部是让人联想到马戏团的豪华帐篷,果然——樱这么想着,妹妹的品味很差。
  一进到帐篷内,内部也很惨烈。挂着和铺着天鹅绒还有长毛的毯子,有装饰柜,有化妆台,到处摆放着五颜六色的坐垫跟玩偶。贵族喜好跟少女喜好混杂在一起,完全就是莫名其妙。
  「哎呀,笨姊姊。」
  妹妹在王座般的奢华椅子上交叉双腿,从上俯视着樱他们。
  还只是十三岁。
  身高也应该比樱还矮,明明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头部的位置却很高。仔细一瞧,除了椅面特别高之外,椅子的下方有垫着台阶。

  

  「你来啦。身为太守却特地来见荠,令人有些佩服,不过荠才不会欢迎你呢。因为荠根本不想看到笨姊姊的那张蠢脸。」
  「那还真巧。」
  樱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看到你的脸。」
  「那是当然的」
  妹妹用手指拨了银色的头发,黄绿色的瞳孔燃起憎恨的火焰,脸上露出微笑。
  「只要来到荠的面前,任谁都会拜倒在荠的历倒性美貌和出众的才能与智慧之下,得知差距甚大,沉入劣等感的泥淖中。我很清楚笨姊姊的心情。」
  「是喔。」
  「唔!」
  妹妹差点要站起来,但她又坐了回去,环起双手。
  「……算了。笨姊姊还能得意忘形也就只剩现在了。」
  「我并没有得意忘形。」
  「笨姊姊一派轻松的表情在呼吸,就已经是得意忘形,你不知道吗?」
  「嗯。」
  「那么你最好记住呢!」
  「好麻烦,我不要。」
  「!」
  「……好、好啦好啦。」
  皮耶尔露出疲倦的笑容介入姊妹之间。
  「感情好到会吵架虽然也是不错的事情……」
  「你说谁。」
  樱斜眼瞪着皮耶尔。
  「你说谁。」
  妹妹也瞪向皮耶尔。
  姊妹一瞬间互相看着彼此,然后同时。
  「哼……」
  「哼!」
  一起别过头去。
  卡特上校咳了几声。
  「荠大人。」
  巴鲁马少校把手靠上胸口行礼。
  「请恕我那么慢才禀报,不才安特留·巴鲁马带着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太守阁下,以及皮耶尔·安德雷第八公军司令阁下、第八公军幕僚长里欧涅·卡特上校前来,想请您称赞我。」
  「有劳你了。」
  妹妹态度随便地说出这句话,巴鲁马少校却突然单膝跪地仰望着上方,还闭起眼睛。
  泪水在眼眶打转。
  应该说,已经在哭了。
  「啊啊……!谢谢您,荠大人……!我!我……!是多么幸运的人!能够让荠大人称赞……!」
  「今后也要为荠尽心尽力喔。」
  「那是当然,荠大人!我的身心都是荠大人的东西……!」
  「只会说那种理所当然的话,所以你才会一直没出息,你这废物!」
  「废物!得到废物了……!能够让荠大人责骂,我安特留·巴鲁马感到无比幸福!」
  「擅自觉得幸福,还真是自得其乐啊。」
  「对不起!我这垃圾!垃圾!垃圾!无可救药的垃圾!」
  巴鲁马少校趴在地上,用脸去磨蹭地毯。
  樱和皮耶尔、卡特上校环视彼此。皮耶尔跟卡特上校都哑口无言,樱也整个人愣住。  「……这个人是怎样。」
  「如你所见是个垃圾家伙。」
  荠不知道为何得意洋洋。
  「我把亲卫队『X』的队长一职交给他。」
  「『X』……」
  不就完全照着字面的意思吗。
  ——虽然有这么想,樱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实在太蠢了。
  况且原本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皮耶尔。」
  「……嗯。」
  「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这个嘛……」
  「看吧。」
  妹妹用靠在扶手上的手托着下颚,脸上露出欣喜的颜色。
  「不亏是笨姊姊,开始了呢。把身为太守,身为公国军上将的职责都抛诸脑后,说出『我可以回去了吗?』。真是令人无法相信,你也这么想吧,巴鲁马。」
  「是,荠大人!您说的完全没错!」
  「我要回去了。」
  樱一转身,卡特上校就挡住她的去路。
  「太守阁下,请您多忍让……」
  面对做事一板一眼的卡特上校,樱也不好做出任性之举。当她正想着要忍耐,妹妹却发出笑声。
  「回去啊!一点忍耐力都没有的笨姊姊!如果连工作都做不好,那由荠来代替你吧,马上辞去太守!」
  「我绝…………………………——」
  樱抬头望着荠。
  「对,不会辞职。」
  「你这不懂事的人!没用的东西!蠢货!笨姊姊还是被太阳烧成烤笨姊姊吧!」
  「荠还是掉到池塘里被鲶鱼舔一舔吧。」
  「呀!?怎么能够想到那么可怕的事情!?完全无法认同你是我姊姊!果然笨姊姊是从河川上流漂下来被捡回家的小孩。」
  「真的是那样的话有多好。」
  「没错!我有同感!现在也不迟!跳到河里从上游漂下来如何!一定没有人会把笨姊姊捡回去!」
  「我很擅长游泳,不会有问题。」
  「啊!你是知道荠不会游泳才说那种话吧!坏心眼的笨姊姊!人格跟品格全都糟透了!我不会再原谅你……!」
  「……那个。」
  皮耶尔低声说道。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讨论……」
  「问那边那个荠。」
  樱一这么说,妹妹就——
  「问那边的笨蛋姐姐。」
  说出这句话。
  「看看?」
  「就好啦!」
  为什么只有这种地方会步调一致,没有比这件事更令人气愤的事了。
  「哼。」
  「哼!」
  姊妹同时别过头去。
  卡特上校咳了一声,肩膀稍微下垂。
  「……看来还要花上一会呢。」

  ×

  喇叭声突然响起,海迪·巴兰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不是突然。
  从七六旅团抵达耶路瓦拉开始算起第四天。已经过了四天。
  帕鲁大王历38年四月二十九日。第八公军的第一、第四、第五、第七连队在城市北边组成队列随时准备出发,七六旅团也拆掉军营在第四、第五连队之间组成队列。即使亲眼目睹毫无疑问的现实,这种状况还是不太能相信。
  一转眼的时间……。
  做为第一连队连队长辅佐实习军官,当他在努力地绞尽脑汁还有身体力行,不知不觉就到了出征的日子。这是海迪毫无虚假的感想。
  在连队的中枢工作,比想像中更难接触到外部,所以他不太了解其他连队的事,别说七六旅团了,连第八公军整体的行动他都无法一一掌握。
  ——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也只能这么想。
  海迪该思考的是让第一连队顺利抵达法拉斯城,一旦开始战斗,让第一连队能够好好战斗并胜利。为此奉献全部心力,这就是现在的海迪所接下的任务。
  配合命令出发的喇叭声,先锋的第四连队开始行军。
  耶路瓦拉太守兼法拉斯远征部队的总指挥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所率领的第五连队、七六旅团、第一连队依序跟上,第七连队负责殿后。
  皮耶尔·安德雷司令和里欧涅·卡特上校在城内留守。第八公军的幕僚团中三分之一跟七六旅团的幕僚团会合,实际上会由七六旅团的幕僚团来统率远征部队。因此,远征部队副指挥官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的权限甚至会凌驾总指挥官,这种编制是上头的指示。
  战斗人员总数二万一千多人,各部队尾巴和第七连队之中加上补给支援部队,非战斗人员大约四千名。而法拉斯城据说有约两万名的机士在保护。
  ——公主在做什么呢。
  忽然想到这种事情,海迪紧紧闭起眼睛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详情,听说这次的远征露露奇娜和基吉可都会随行,有那两人在,公主一定不要紧。
  公主该率领哪个连队——应该说哪个连队要直接掩护公主,这件事曾引发议论。
  里面有由第一连队直接掩护公主的提案。
  可是马上遭到副指挥官亲自反对,结果就变成第五连队。
  第一连队是第八公军自豪的精锐机动部队,总指挥官以把魔性当作武器的单独行动为主,与其进行支援,不如分头行动来活用第一连队的突破能力,这些就是副指挥官所提出的意见,强烈的要求让人无从违逆。据说原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抱持反对意见。
  海迪也只是听别人转述,并不太清楚实际状况。
  总之,他无法在公主身边战斗。
  海迪是名为实习军官的打杂人员,边进行传令之类的工作,边观察连队指挥加以学习就是他的工作。原本就不是要拔剑冲入敌阵这种立场。
  公主的事情就忘了吧。
  集中在任务上。
  不要再想起公主的脸。
  都只思考第一连队的事情吧。
  「……公主。」
  他突然回神,用力地摇着头。
  「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了公主呢。」
  「咦!?」
  海迪没想到有人会听见,也没想过有人会吐槽。
  仔细一瞧,骑着动物的士官往下看着徒步的海迪,脸上浮出浅笑。
  虽说是骑,并不是跟达多留上校麾下的第一中队,俗称达多留中队的士兵一样骑着马。
  黑犬鹿。
  正如其名,毛皮像巨大的黑狗,外表又像鹿的动物。海迪知道鲁瓦拉废地或是险峻的山地会有这种生物栖息,也听说这种动物比起鹿更不怕人。可是没想到能够训养成用来骑乘,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非常惊讶。
  话虽如此,能够骑着黑犬鹿的不到十人。
  她是其中一人。
  ——不对?
  该说是她吗?
  海迪看过她的长相,两人并没有交谈过。
  况且她本来就很少出现在驻扎地点的第一连队营区中。
  编制上是第一连队第十三中队,她是该中队的中队长。
  但是说来也很奇妙。
  因为第一连队有三个大队,每个大队由四个中队所构成。
  也就是说,第一连队本来只有十二个中队。
  第十三中队多了出来。
  「……西利鲁·克雷卡少校。」
  海迪战战兢兢地叫了她的名字——不过真的很奇怪。
  除了公主这种特殊的例子,公国军应该没有女性军人。在公立学校中,军人课程也都没有女学生。
  可是,褐色的肌肤加上闪亮的眼睛,浅色的金发,她的容貌令人想到妖艳这两个字,怎么看都是女性。
  「嗯?」
  克雷卡少校疑惑地歪着头。
  「什么?怎么了吗?」
  「……那、那个……以前我好像在军事会议上看过您……」
  「啊,你还是侍卫官的时候?」
  「呜……」
  海迪压着胸口,他想起来了,海迪·巴兰是公主的侍卫官,曾经有这种事情过,现在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呜哇哇哇哇哇。
  总之,克雷卡少校说的没错,以前陪伴公主出席军事会议时,的确有看过克雷卡少校的脸。为什么有女性,虽然有这样想,但克雷卡少校没有发言,海迪又十分紧张,认真地不漏听出席人士的每一字每一句,所以他没有余裕仔细思考。要说不可思议是很不可思议。
  「怎么了?你心脏不好吗?」
  「……不、不。并没有那种事。」
  「啊,不知道详情所以觉得很奇怪吗。因为吾的第十三中队是独立部队。」
  「吾、吾?」
  「是开玩笑喔?」
  「是、是吗。」
  「咱。」
  「咱、咱!?」
  「所以是开玩笑啦。我的第十三中队是第八公军秘密中的秘密。」
  「……原、原来是那样!?」
  「不,说不上秘密中的秘密,大概是中秘密?」
  「……中、中秘密……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表现方式。」
  「因为在下也是第一次用呢。」
  「咦咦咦咦咦咦……应该说用在下是……」
  「这种事情没差吧。总之独立部队这点不是骗人,还有我其实是大队长。」
  「是……是!?」
  「从大队拉走一个中队的人所组成的就是第十三中队。」
  「嗯嗯嗯嗯……」
  「海迪你迟早会弄清楚啦。」
  「……是、是那样吗。」
  「如果弄不清楚,你就是个笨蛋,自己掐着脖子再咬舌自尽比较好。那,公主是指太守阁下?」
  「是……咦!?不,那个,那是……」
  「克雷卡少校」
  埃米尔·布流雷上尉在马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要捉弄小孩也该差不多就好。」
  「了解,布流雷。」
  克雷卡少校微笑着对布流雷上尉敬礼。
  「……小孩……」
  海迪低头叹气。从布流雷上尉的角度看来我只是小孩吗,他虽然想大声主张说我才不是小孩,但不经意说出公主……实在也算不上是大人。
  「那么。」
  达多留上校摸着下颚。
  轮到第一连队要开始行军。
  「该走了。」
  达多留上校缓缓地举起右手。
  第一连队从最前列起依序出发。
  前往鲁瓦拉废地。
  目的地法拉斯城就在越过鲁瓦拉废地之处。

  ×

  ——心情不太高兴。
  她有自觉,也知道原因。
  妹妹。
  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
  从小就很傲慢,想证明自己比身为姊姊的樱在各方面都更优秀,令人不愉快,烦人,吵闹,又很难应付的妹妹。
  多里安大公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荠是五女,最小的老幺。
  荠和四女樱之间有三男马可达米安。荠跟马可达米安的感情很好,应该说马可达米安很擅长让荠得意忘形借以操弄她。
  马可达米安对樱来说是年纪相近的弟弟,外表樱也觉得算很可爱,但却不能掉以轻心,该说是恐怖吗,总之是令人会毛骨悚然的弟弟。荠完全被马可达米安骗得团团转,真是个笨妹妹。
  因为是笨蛋,荠每次都跟樱唱反调。
  以荠的角度来说,大哥佛里吉安差十四岁,二哥杜兰塔立安也比荠大了十岁。至于姊姊,樱的上面多里安大公三女阿玛丽易丝是十九岁,两人年纪有一段差距。虽然造成樱的困扰,但只差三岁的樱对荠而言是很好的目标。
  樱最年轻就成为公国军上将,还最年轻就任为太守,这也很糟,荠大概是想要打破最年轻的记录。
  要打破就打破啊,樱是这么想的,不过荠并不这么想。
  对荠来说,樱是很好的对手。荠是这样,那樱也肯定是那样,绝对是那样,这就是妹妹的思考形式。也就是非常以自我为中心。
  樱希望荠别管她,希望荠别靠近她。再怎么说也是妹妹,并不会希望她消失——虽然是这样,还是希望她在远处过着幸福的日子,可以的话不要再见面。
  不想看到荠的脸,也不想听到荠的声音。
  能不能消失啊,果然还是会这么想。
  这样的妹妹却满不在乎地出现,还得一起作战。
  如果心情还会好,那就是脑袋有些古怪。
  「……樱大人。」
  基吉可紧张地窥视樱的脸。
  行军的第二天。
  法拉斯远征军在鲁瓦拉废地内,趁暗下来之前做好露宿的准备,明天一天亮就要出发。
  事先准备了能跟两名侍女一起睡的巨大帐篷给总指挥官樱。
  只是,将兵的大部分都得露宿。
  这里是鲁瓦拉废地。几乎没有空旷的地点,即使有一条能让大军通过的道路,那是跟野兽走的通道几乎没差,无法称为道路的道路。别说搭帐蓬了,连要得到能伸直身体来睡的空间都不简单。
  虽然樱说不需要帐篷,但在一群男人中只有三名女人,实在不能那么做。
  附带一提,荠在树木跟树木之间缠上布,搭起了大到夸张的帐篷。
  在称为总指挥官本部的帐篷前,摆放可携式炉子,折叠椅,还有一些台子之类的东西,正在此处吃着晚餐的樱也看得见荠的豪华帐篷。
  「那也真是脑袋很不正常……」
  「呼哇?樱大人,您说了什么?吗……?」
  基吉可蹲在樱的面前,把脖子歪了七十度左右,身体也跟着倾斜,看起来差不多要摔倒了。
  基吉可用双手抱着胸部。
  说是抱不如说是扶着。看起来很重呢,樱偶尔会这么想。
  实际上会很重吗?
  「我什么都没说。」
  「喔……」
  基吉可把滑落的眼镜重新戴好。这个动作让她的胸部溢出,身体又更倾斜。
  「……咕啊。」
  差点要摔倒的基吉可,奇努可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她。可是基吉可不光是胸部,其他部分也都很有重量。奇努可如果不非常努力就会被基吉可压扁。
  「你在做什么啦,你这糊涂虫。」
  露露奇娜迅速伸出一只手拉基吉可让她重新站好,接着在樱的面前恭敬地呈上碗。
  「樱大人请用。就算您没有食欲也请吃下这些。」
  「我没有说没食欲啊。」
  樱把碗抢过来。碗里是加了肉丸的蔬菜汤。樱的三餐是由露露奇娜准备材料再由露露奇娜来制作,基吉可负责试毒。曾经好几次差点遭到毒杀,只能多加小心。
  樱用汤匙舀起汤来喝。——喔。
  她并不讨厌露露奇娜的调味。算是比较淡的味道,但富有深度,有着和温度不同的温暖。前暗杀者是从哪里学到这么温柔又味道深沉的料理呢。
  即使感到很不可思议,她还是不会开口去问。
  「……怎样都好。」
  「您说什么?,」
  露露奇娜马上发问,樱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用汤匙喝汤。
  露露奇娜最早发觉那人的气息。
  她解开本来做出的防备动作,恭敬地弯腰行礼。
  「克雷卡少校」
  「哟。」
  西利鲁·克雷卡出现在近到让人惊讶的位置,她举手打了个招呼。
  当然是消除脚步声,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但露露奇娜会允许她接近到一挥剑就能砍到公主的距离,这实在是不寻常。
  樱把汤匙跟碗放到台子上。
  「什么事。」
  「嗯,这个吗。」
  克雷卡把头发往上拨,接着坐到露露奇娜迅速地放到樱的右前方的那张椅子上。
  「有件事想传达给总指挥官阁下知道。」
  「我有在听,说吧。」
  「哎呀?」
  「怎么了?」
  「不,我只是想说真稀奇——」
  克雷卡看了露露奇娜和基吉可一眼,基吉可还是在发呆,露露奇娜则是拘谨地无视。克雷卡稍微耸了耸肩。
  「那么,我要说了。」
  「就那么做吧。」
  「意外地,敌人进行谍报战的对决。」
  「怎么回事。」
  「到目前为止,我们第八公军谍报大队都如入无人之境。为数众多的队员在法拉斯出入,直接带来新鲜的情报,这点阁下应该也很清楚。」
  「有那种感觉。」
  「帝国觉得谍报工作太大费周章,有空做那种事,不如把机士送到敌阵,这是他们的做法——我是那么认为的。」
  「发生什么事。」
  「进到法拉斯的人没有回来,连一个都没有。」
  「……也就是说。」
  樱咬住了唇角。
  「那些人出事了?」
  「遗憾地,只有那种可能性。」
  「为什么。」
  「追根究底就是我们太小看敌人了,这是我的责任,必须跟阁下还有部下们道歉。」
  「不用跟我道歉。」
  「这样吗。」
  「更重要的是说明详情。」
  「敌人也有间谍类的人员,我的部下都受到监视,为了随时都能加以处理。我们没有察觉到这点,太大意了。帝国要隐藏的情报只有跟机士有关的东西,就像是其他不管我们要打探什么都请随意。」
  「你的部下……遭到处理,那就是说无法得知敌人的行动了吗?」
  「我派出增援,正在重建情报网。到完成为止就如同您所说,虽然不能说全部,但确寅是无法得知。我们现在变成了近视眼。」
  「反过来说。」
  露露奇娜中途插话。
  「应该要视为敌人知道我们的行动。」
  「当然。」
  克雷卡自嘲地笑着。
  「理应这样思考呢——我接下来会去跟达多留上校报告。副指挥官方面会由上校转达,现在的我是在上校麾下。」
  「这才真是大费周章。」
  樱叹了口气后,克雷卡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中将她也有很多计谋吧,别看那样子,她可是很阴险的人。我想阁下应该没有兴趣知道,这次的作战本身就是副指挥官拼命奔走才实现,不可能会乖乖吃下这记闷棍。」
  「我真的没有兴趣。」
  「我知道。」
  克雷卡对着樱敬礼。
  「跟到目前为止一样,如果您允许,我会照自己的方法去做。」
  「就那么做吧。」
  「是。」
  「克雷卡。」
  「什么事?」
  「你也要小——」
  樱把说到一半的台词吞了回去,并且低着头。
  「……没事。」
  「请不用担心,阁下。」
  「才、才没有在担心。」
  「我可是很小心谨慎的喔?」
  克雷卡转过身去。
  「司令有再三交代我,不要去烦公主。」
  「下次你记得跟皮耶尔说,不要假好心了。」
  「了解,公主。」
  克雷卡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在树木后头的黑暗之中。
  樱看着台子上的碗,汤大概已经冷了。
  「要帮您重新热过吗。」
  露露奇娜一这么说,不知为何樱就很想反驳,她摇着头拿起碗来。
  「不用。」
  「可是。」
  「我说不用。」
  汤果然变得温温的。
  一切都好令人不高兴。
  看着妹妹的豪华帐篷,樱再度叹气。
  都是荠,没有别的理由,全都是荠的错。
  肯定是这样。

  ×

  「真让人不爽……」
  达多留上校边瞪着废地的黑暗边举起水壶来饮用。
  上校的周围一直都有副官埃米尔·布流雷上尉以及形成连队司令部的军官,外围由达多留中队的骑兵所包围。
  当然,海迪·巴兰的位置基本上也都在达多留上校的附近,如果没接到命令,他除了看着上校和布流雷上尉外没有其他事好做。
  不久前西利鲁·克雷卡少校来找达多留上校,不知道讨论了些什么。接着达多留上校带着布流雷上尉不知道要去哪里时,有下了命令,所以他就遵守。
  原地待命。
  这是达多留上校给海迪等人的命令,要求待命那不管一天还是十天都得乖乖不动,那就是军人这种职业。
  不过两人不久就回来了。似乎是去副指挥官那里,布流雷上尉简单地说明状况。
  提供远征军情报的通路现在是遭到截断的状态。
  因此法拉斯城的动向不明。
  鲁瓦拉废地配置许多巡逻塔和巡逻壕沟。只是,离耶路瓦拉越远,分布的密度就越低,换句话说,巡逻网出现缝隙、漏洞,会无法掌握敌人的行动。远征军离开耶路瓦拉已经过了两天,此地的巡逻网已经很稀疏。如果是小部队,十分有可能避开巡逻塔和巡逻壕沟。也就是说,必须严防敌人的袭击。
  原本也不算很放松,但紧张程度一口气增加。因为达多留上校和平时不同,态度严肃,大家就知道这下是来真的。这场战争看来不是那么简单,需要更加绷紧神经。
  话虽如此,海迪也没有能做的事情。
  远征军在野外露宿,当然是有设下卫哨。基本上到起床的命令响起为止,都只能睡觉。他包着棉被横躺,眺望着单膝直立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的达多留上校和布流雷上尉。
  「好不爽啊。」
  达多留上校又喝了口水壶里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
  布流雷上尉用鼻子哼了一声。
  「因为这种情形下就不能把水壶里的水换成酒了吧。」
  「啊?埃米尔你不会以为这里面装着水吧?」
  「上校的水壶我刚才有确认过了。」
  「笨蛋,你的招数我都看穿了啦,当然会准备诱饵。」
  「别再逞强了很难看啊。」
  「为什么我要向你这种对手逞强。」
  「那请把水壶借给我。」
  布流雷上尉面无表情地伸手。
  「由我检查那个水壶。」
  「才不要,你嘴巴上那么说,其实打算没收吧。」
  「如果是酒当然会没收。」
  「哪有明知道会被收走还交出去的笨蛋。」
  「根本不是那样,其实是水吧。」
  「不是水,是酒。」
  「请证明给我看。」
  「我才没有那种义务。」
  「是水吧。」
  「酒。」
  「不,是水。」
  「我不是说是酒吗。」
  「是水,肯定没错。」
  「完全就是酒,啊,好喝,真好喝,呜噫,有点醉了呢?」
  「您哪是这样就会醉的人。」
  「那是根据时间还有场合喔,比如说跟好女人一起喝酒的时候。还有像这种地方也容易醉。埃米尔,你不能喝酒所以不知道啦。」
  「我不是不能喝酒,只是不喝酒。」
  「因为你会发酒疯,说到酒醉的你啊……」
  「住嘴。」
  「喂,对着上司喊住嘴是怎样,什么住嘴。」
  「您听错了吧,我没有说那种话。」
  「不,我听见了,完整地听见了,你的确说了住嘴!」
  「我没有说,是您的脑袋不清楚了吧。」
  ——两人是怎样啊……。
  海迪有些傻眼,不过也想说肯定是他们感情很好。没有朋友的海迪不太能够理解,不过八成是关系良好的话,就会做出无聊的拌嘴,或是装成吵架的喧闹吧。
  这些跟海迪似乎一生都无缘。
  有点寂寞。
  只是有点而已。
  去追寻没有的东西很丢脸又空虚。如果交不到朋友,只要得到其他东西就好。其他的东西吗,是什么呢,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富贵?名声?友情没办法的话——爱情?
  「……爱……」
  一说出口海迪的脸就发烫。什么——什么爱啦,好羞耻,连朋友都交不到的人,能够有恋人吗?海迪也无法相信没有半个朋友的人,没有朋友肯定是有什么巨大、致命的缺陷。这种有缺陷的人,到底谁会重视?会有人对这种人抱持恋爱感情吗?
  「……不可能会有。」
  身体失去了力气。
  这相当令人难受,虽然是自己想到的,这对海迪是太过严苛的结论。
  不知为何公主的脸浮现在眼前。
  ——但又马上消失。
  干脆自杀……。不。
  不、不。
  绝对不行。
  现在不是认为人生虚渺无垠的时候。海迪·巴兰是守护公国安宁的军人,要死的话起码要带着公国的敌人一起上路。
  海迪抱着瓦帕的手更加用力。有力气了,好,没问题。
  周围的军官都睡得很熟。达多留上校跟布流雷上尉正在抢夺水壶。
  「不,不行,快还给我埃米尔,喂,那是我的。」
  「我不会还给您。这原本就不是私人物品,这个水壶是公国军——」
  布流雷上尉本来要打开水壶的盖子,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达多留上校环顾四周。
  海迪跳了起来,把手按到瓦帕的剑柄上。
  达多留上校看着海迪露出奸笑。
  「你还起得真早啊,少尉。」
  「没、没有……」
  是在捉弄他吗?讽刺?开玩笑?俏皮话?海迪搞不清楚。
  但他听到了某种声音。
  「在那个方向」
  把法拉斯远征军的前进方向当作零点的话,布流雷上尉看着五点钟方向。就在那之后。
  「敌人来袭……!」「是敌人!」「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好几个人大喊。喇叭跟鼓马上响起,布流雷上尉把附近的军官叫醒。
  「全员进行迎击!快!」
  「喂,少尉!」
  达多留上校用下颚指着另一个方向。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去总指挥官阁下那里,传达第一连队对敌军奇袭采取迎击状态!」
  「是!我这就去进行传令!」
  海迪刚一冲刺就马上又紧急煞车转过头来。
  「嗅咦咦咦咦咦!?要去公、公、公、公主那里吗……!?可可可可可以吗!?」
  「我已经下令了,快去!」
  「了了了了了了解……!」
  谢谢谢谢真的打从心里谢谢,感谢感激谢谢,罗兰·达多留是很棒的上司我会永远跟随他,谢谢!我可以哭吗,谢谢!
  海迪用无法压抑的脚步朝第五连队的扎营地点飞奔。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该高兴的时候,不,他真的知道吗?到底是怎样呢。或许根本不知道,对他来说那并不重要。因为,能见到公主!能够见到公主!令人无法置信!公主!公主!公主!公主!是公主!能见到公主!根本像是骗人!
  身体好轻,海迪是魔性拥有者。「你是我的漆黑太阳(Black·Hole·Sun)」。只要附近魔性拥有者越多,拥有的魔性越强,海迪就会跟着变得越强。简直像是有发动魔性,或者是长了翅膀似地,他能够高速地前进。这也难怪,能跟公主见面!因为是传令,不只能见面,还能交谈!就算是公主,也起码会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想听!我知道了!公主的我知道了!好想看!想看点头的公主!
  想要跟公主见面!
  ——然而,好事多磨。
  怎么会这样呢。
  当他在小队跟小队之间穿梭,这时机士的集团就发动了袭击。
  「耶咦咦咦咦咦咦……!?」
  正好在做迎击准备的两个小队马上遭到推挤,黄土色的机士跟公国军的士兵混在一起。
  「啊……」
  就在海迪的身旁,一名军官想用剑接下乙机士的钝剑却失败而倒地。比海迪还年长,大约二十岁左右。阶级少尉,小队长吗。糟了,他会死。
  「无法——」
  海迪拔出瓦帕砍断乙机士的右手。
  「坐视不管……!当然!喝……!」
  他又更逼近乙机士,砍下左手,接着用脚踢倒后砍断机士的脖子。
  「少尉!你没事吧……!?」
  「嗯……!」
  虽然有回应,可是声音气若游丝。受伤了吗,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即使不知道有多少人,士兵也有几名倒在地上。
  「——敌人来了……!」
  另一名乙机士朝着海迪挥出钝剑,要是吃下这招,当然不会没事,但机士的动作比人类还单调,所以容易预测。
  「唔……!」
  海迪没有后退,而是往前踏。在非常近的距离闪过钝剑,将瓦帕往乙机士的喉咙砍去。当混战的时候,后退或往左右移动反而可能会被敌人包围。相反地该要往前冲,话虽如此……
  「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知道,无论是谁都会害怕朝着敌人冲去。海迪只是刚好拿着以锐利无比自豪的宝剑瓦帕,能够轻松地砍断或贯穿机士的机骸。因此能够把心力都放在攻击上。其他人并不能这样。
  「呜啊啊啊!啦啊啊啊啊……!」
  海迪又砍杀了两名朝摔在地上的士兵而来的乙机士。第三名乙机士让他觉得有点棘手。任务该怎么办……?
  达多留上校的命令必须要完成,无论何时都该优先完成任务。这点他也很清楚。
  「可是,他们会死啊……!」
  能够拯救的生命就在眼前,如果陷入迷惘让剑尖迟钝,能拯救的生命就会拯救不了。
  「喔喔喔喔……!」「在这边……!」

  

  两名士兵朝着第三名乙机士冲去。当乙机士的注意力转移到两人身上,放松了对海迪的警戒,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行动。
  瓦帕发出一道闪光,第三名乙机士的首级飞在空中。
  「谢谢你的帮忙!」
  其中一名士兵对海迪这么说。
  海迪一点头,该名士兵就惊讶地眨了眨眼。
  「——咦?你好年轻……军官?」
  「还没完!」
  海迪边从冲过来的乙机士身旁闪过,边挥舞瓦帕。乙机士的右手腕遭到砍断,钝剑也随之弹飞。
  忘记任务吧,在短暂时间内。等这两支小队重整态势,就前往公主的所在地点。高速地冲刺,只是稍微绕一下远路。
  「一起击退它们吧——嗯……?」
  海迪怀疑自己的眼睛。
  机士们逐渐撤退。
  为何?
  敌人的夜袭让远征军差点要陷入混乱,只要再施加攻势,就会有小队分崩离析。明明是如此,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后退?
  「别追……!不可以追上去……!」
  「穷寇莫追……!」
  「现状!维持现状……!」
  「确认伤者,留在原地……丨!」
  不久各处就开始响起这种声音,以实习军官的身分算是僭越,但海迪觉得这是正确的判断。废地的地形本来就很复杂,黑暗会让危险加倍,而且——
  「敌人很少……」
  倒在地上的机士尸体只有海迪斩杀的四名,逃跑的机士数量也绝不算很多。没有第二波、第三波,八成是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快速袭击,快速撤退。那就是敌人的目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海迪摇了摇头,这不是现在海迪该思考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任务……」
  达多留上校是这么命令海迪,要他快去总指挥官阁下那里,传达第一连队对敌军奇袭采取迎击状态。但是,敌人的奇袭已经结束,起码是告一段落了,现在才把这件事传达给公主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没有意义……呢……」
  他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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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3 悲哀的阴谋 SAD PLOT

  手上铐着铁手环、身上绑着铁链,十二名公国人被拖到法拉斯主城的中庭。里面包含着伤患,却没有接受治疗。失去大部分的同伴,还成为阶下囚。篝火所照亮的脸庞,一样都充满脏污、疲倦。
  门马末縻穿着表示臣十三位的绿色卫服,他一下令,由臣二十位的红褐色卫服所包覆的帝国士兵用长枪威胁十二名公国人跪下。
  周围还配置了黄土色的机士。
  门马转身面向穿着禁衣戴着头冠的亚璃帘宫太华子——咎埜不人的主人,进行双手交叉贴上额头的敬礼。
  「下属将他们带来了。」
  「辛苦了。」
  主人轻轻举起左手。当主人迅速地在说话的时候,涂着白色颜料的嘴唇看起来连一丁点都没有动。当然,实际上是有动,但不人的主人能在表情完全没有变化的情况下说话。
  「那么。」
  主人用玻璃珠似的银色眼睛环顾公国人,接着不是用抑扬顿挫很少的帝国人语,而是用卡巴拉语来说话。
  「我不清楚各位知不知道,帝国原则上不会收容俘虏。因此,各位当然不是俘虏。帝国有下位的奴隶,持有人位的人民,拥有臣位的臣民。各位不是上述任何一种,什么都不是。」
  「……你是谁?」
  一名公国人用锐利如弓箭,又有点在打探似的眼神看着不人的主人。那名公国人身分地位似乎比较高。
  主人无视他的问题。
  「我要给各位机会。宣誓效忠帝国,以及愿意替我卖命的话,我跟各位约好会给臣民的待遇。」
  门马斜眼瞧了主人一眼。不人有看见门马那细长的胡子有些在颤抖。
  公国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彼此看着对方。
  「什么都不是的各位,会成为臣民。」
  不人的主人不只是表情,没有必要的话手脚也不会移动。
  「这是多么破例的事情,各位一定无法想像。咎埜,说明给他们听。」
  「……是。」
  不人也会卡巴拉语。不人已经不会再驼背,叫位阶比自己低的门马也不会再加大人。
  「……公国人,假如你们表示恭顺加入帝国,会得到人十二位,成为最下级的人民。可是,如果你们在抗战之后败北,接受占领军团的管理,这种情况通常会将你们视为下七位的奴隶。要成为臣民需要由绝对的皇帝,吾等的主君来允许。将身心奉献给主君和帝国,终生尽心尽力是臣民的职责。另外,如果有十万名奴隶,其中能够当上臣民的只有一或两个人。即使是人民,一千人之中也只有一人能成为臣民。」
  「也就是说!」
  刚才的公国人激动地大喊。
  「你要我们背叛对吧!背叛祖国,这样就会饶你一命,你在这样唆使我们,没错吧!」
  不人看着主人。主人点了头,所以不人继续开口说道。
  「……没错,公国人。可是,并不是让你们活下来而已,还给你们为帝国尽忠的道路,报酬很优渥。你们很幸运,如果不想活用这个机会而想死,那就去死吧。你们什么都不是,连臣民或人民拥有的奴隶都不是。你们本来连虫子的价值都比不上,而我们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运气非常好。」
  「别愚弄我们!」
  「……不,我没有在愚弄你们。」
  「白费功夫!我们是光荣的迪斯堤亚公国军人!才不会投身野蛮的帝国!要杀便杀!」
  「……我知道了。」
  不人往前进并拔出太刀,砍下了公国人的首级。主人偶尔会骂这什么怪力。
  公国人的首级掉落到地上,身体也随之倒下。
  其他的公国人脸色发青不发一语。
  「……你们要怎么做?要跟这名男人一样死去,还是成为臣民来服侍我的主人。选择哪边都行,反正要把你们全部杀光并不用费多少功夫。只是……你们是公国的间谍。我的主人看重你们的技术和经验。如果是不便宜的生命,能够卖出高价当然最好,我是这么想。」

  ×

  首次的夜袭是行军第二天,四月三十日正要换日之时,第二次是五月二日的凌晨二点,第三次的夜袭是又隔了一天,五月四日的凌晨零点半。
  敌人不是攻击法拉斯远征军的全部部队。第一次是前锋的第四连队和第一连队,第二次是第一连队跟第七连队,第三次是第四连队跟第七连队。虽然是少数,但各有出现死伤者。
  「嘛。」
  罗兰·达多留上校边巧妙地操控爱马,边用手去磨蹭长着胡须的下颚。
  「就像猫咪挥拳,不过有产生死者,以猫咪的拳头来说是太过强烈了点。但是,我们再怎么腐败也是军队大人,这种程度根本无法让我们颤抖。」
  「腐败的人只有上校吧。」
  副官埃米尔·布流雷上尉操控缰绳的技术也是一流。
  「即使不会产生动摇,还是会疲累。」
  「你觉得那是他们的目的吗?」
  「并不觉得呢。」
  「对吧。」
  远征军正顺利地进行第八天的行军计划。
  海迪·巴兰虽说是实习军官,依然是辅佐第一连队连队长的军官当中的一员,他边踩着地面上蜿延着像是大型藤蔓的草、枯树枝、凹凸不平这些很难走的恶劣道路上,一边也正在思考。
  敌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知道吗?」
  突然从上方传来曾经听过的声音,海迪吓了一大跳。
  「咦……」
  位置就在海迪的正上方。
  一抬头看去,戴着动物面具的男人,正靠在巨木的树枝上交叉着双腿。
  数名骑兵举起了火枪,但达多留上校制止他们。
  「等等等等。——喔喔,这不是……军特使大人吗。」
  「不,现在的我不是军特使呢。」
  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
  由他看透魔性,并接受完他的说明后,海迪就前往驻扎地点,那之后两人没有再见过面。海迪也不会想见他,说实话根本不想跟他再度碰面。
  ——都是因为这个人。
  迫使两人分开,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太夸张了。但是如果杜兰没有提议调职,海迪现在也还是公主的侍卫官吧。
  不知不觉间,海迪的手差点要按到瓦帕的剑柄上。不不不,不管怎样杀气也太重了,对方是军人还是少将,更是公主的哥哥,大公家的贵人,还是直系。
  「呵呵。」
  杜兰好像看穿了海迪心思般地笑着,然后从树枝上一跃而下。高度不算低,杜兰却弯曲膝盖轻快地着地,马上站起——本来以为是这样,他却蹲下了。
  「……好痛。有点太高了呢,脚麻了……」
  「没、没事吧?殿下……」
  海迪忍不住开口。
  「嗯,还好。」
  杜兰这下真的站起来了。
  「不过,『殿下』吗。我是以一名旅行者自居。而且,我应该跟你说过叫我杜兰就好,海迪。」
  「如果是一名旅行者,那我们无法抛下您。」
  布流雷上尉从容地说出这句话,海迪顿时在心中说着很好,快,继续说,暗地替他加油。
  杜兰依然保持悠然自得的态度。
  「随便你们,但别妨碍我。我从以前就绝对不会原谅妨碍我的人。特别是身为旅人的我想要自由。为了得到自由,我付出了相对的牺牲,也做了努力。自由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
  达多留上校笑容满面地抚摸着剑鞘。
  「旅行者先生为什么会来到此地?」
  「是我想要来啊,上校。」
  杜兰展开双臂。
  「工作结束了。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所以我想来观光。法拉斯占领军团的总监似乎是宫家的女孩,你知道吗?」
  「喔喔。」
  达多留上校眯起眼睛。
  「旅行者先生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
  「是风喔,上校,我问了风,她似乎是相当杰出的人物呢。我好想跟她见上一面。」
  「要不是之后要进行战争,我也想看看呢。」
  「对吧?上校,我从之前就觉得跟你很合得来。」
  「真是太荣幸了。」
  「樱似乎也喜欢你。」
  「真的是那样吗」
  「不,她一定喜欢你。我很清楚她的事。真的很清楚,完全地,因为我们是兄妹。」
  杜兰把用面具遮着的脸面向海迪。
  「她的喜好都逃不过我的法眼。单纯、迟钝、无聊的孩子。如果不是大公家的女儿,谁都不会看她一眼吧。有价值的东西只有她身上流的血。」
  「少尉。」
  布流雷上尉用非常低沉的声音一喊,海迪才发觉。
  不知何时他已准备要拔出瓦帕。
  费曲膝盖,放低重心,随时都能跳上前去。
  要杀掉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
  「——哈……!」
  海迪边用力地吐气边把手从瓦帕的剑柄放开。怎么会这样,海迪刚才想要砍杜兰。杜兰拥有魔性,所以海迪的魔性会自动发动,海迪会变强。如果真的拔出剑来——大概谁也无法阻止海迪。达多留上校、布流雷上尉、其他的军官、骑兵们。最坏的情况海迪也许会杀了杜兰,就算没那么严重也会让杜兰受伤。那么会有什么后果?
  对方是一名旅行者所以没有处罚,不可能这样。再怎么说他也是多里安大公的次男。起码会受到严厉处罚,还有可能会判死刑。
  该不会,那就是杜兰的目的?
  刻意侮辱公主,让海迪发怒,要他拔剑……?
  这个人到底是……?
  「我很清楚她,在各种方面。」
  杜兰边让喉咙发出笑声,边转身背对海迪开始往前走。
  「现在的我是旅行者,在悠闲的旅行中让我好好观光吧。战争只要不是自己参加就是很棒的东西,非常有趣的一场秀。啊,不过——」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来不及了吗?这次我好像会被卷入呢。」
  「——埃米尔!」
  达多留上校拿起火枪。
  布流雷上尉连点头都没有就挥了手。
  「全员准备迎击!在有命令之前不准轻举妄动……!」
  海迪拔出瓦帕。声音响起,是激动的叫声,从哪传来的?喇叭跟鼓一齐响起。负责殿后的第七连队那方向吗。不,并不只那里。
  划开空气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斩断和贯穿轻薄东西的声音。
  「箭……!」
  海迪抬头一看。茂盛的树木会形成遮蔽物,废地并不适合射击。所以数量并不多,但箭朝此处飞来。
  数支箭刺到各处的地面。骑兵的马之中有一匹开始发狂,是中箭了吗。弓还是不断落下。
  「少数兵力吗……?」
  达多留上校放下火枪。
  「还不能断定。」
  布流雷上尉沉着地观察上下左右。第一连队的军乐兵同时吹起喇叭跟敲鼓,但远方的喇叭开始吹起攻击的乐曲。第七连队打算主动出击吗。达多留上校似乎不打算轻举妄动。
  「侦查!」
  布流雷上尉的视线停在海迪身上。
  「巴兰少尉,带领百七班去搜索。」
  「是!」
  海迪拿着瓦帕像被电到似地快速敬礼。百七班是连队司令部直属预备小队第七班的通称,包含波路下士等五名。海迪一把瓦帕收回剑鞘内,波路下士等人已跑到他的身边。预备小队是老练兵员的集合,和他们比起来海迪跟小孩没两样,年龄上也有能当他父亲的人。特别是最年长的士官,波路下士年近四十,雄壮威武,威风堂堂,甚至令人会感到威严的胡子壮年。
  「请、请、请多指教!」
  「……是,少尉,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那、那、那么,我们动身吧!」
  海迪朝着箭飞来的方向奔跑,可是一离开行军通道,就是别说跑,连走都没办法好好走,算不上道路的道路。搜索跟找寻敌人位置非常困难,敌人的身影先不提,连敌人存在的痕迹都没发现。
  第七连队似乎也停止了追击。
  「少尉,没办法继续了,我们回原部队吧。」
  虽然还想要再坚持下去,但海迪也只能判断听从波路下士的建言才妥当。
  在归途中,他鼓起勇气询问战争经验丰富的波路下士。
  「那个,下士你认为敌人的目标为何……?」
  「如果连我这种人都能看穿,那各位军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吧。我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呢。」
  「……对不起。我、我——不,下官,啊,那个,跟小官这种见识浅薄的年轻人不同,下士的战场经验丰富,所以……想说你是不是有感觉到什么。」
  「恕我僭越,您的态度可以更坚毅一点,虽说您很年轻,但少尉是我的长官。」
  「……是、是。对不起……」
  「所以我说……」
  下士抬起眉毛,手磨擦着脸颊的胡须。
  「算了。总之,我也搞不清楚这次的敌人。真是奇妙的敌人,到底有没有干劲。」
  「……干劲。」
  「敌我双方都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这根本不是战争,简直像是游戏。」
  「游戏吗。」
  「不不,我说的话不需要全盘接受。话虽如此战争还是战争,机士不是人类,况且敌人的感觉或许跟我们的差很多。」
  「感觉吗……这样啊。的确没错呢……」
  海迪凝视着连数十梅特尔前方都看不清的废地的另一头。
  确实,机士并不是人类。
  但是操控机士的应该是人类。
  假如机士对帝国军来说只是可替代的道具,也不会光是在玩耍就用完即丢。不管做什么都一定有其目的。
  搞不清楚这次的敌人,下士他这么说。
  达多留上校和布流雷上尉似乎也对敌人有同样的印象。
  ——该不会,正是敌人的目的……?

  ×

  当天夜晚,达多留上校早早就寝,布流雷上尉一个人看着燃烧的火堆。
  「布流雷上尉。」
  海迪下定决心靠近布流雷上尉并叫了他。
  布流雷上尉只瞧了海迪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躺在火堆旁的达多留上校口中说出的梦话打破了沉默。
  「……好了啦。可以了……再继续下去的话……」
  嘿嘿嘿,边笑着边搔着肚子的达多留上校到底在做什么梦,好像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
  布流雷上尉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
  「啊、那个……我有事想请教您。」
  「尽量简短些。」
  「是、是!」
  「坐下吧。」
  海迪照着吩咐姿势端正地坐到布流雷上尉的身旁。
  「……那、那么,我要发问了。」
  「直接说重点。」
  「对、对不起……啊,这种话也不需要呢,那个……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上、上尉您对敌人的行动有什么感想?」
  「很怪异呢」
  「……果然您认为敌人是故意做出会让我方这么想的行动吗?」
  「嗯。」
  布流雷上尉微微点头,接着用树枝拨了一下火堆。
  「我认为该有这种认知。会进行谍报战的敌人,不可能是傻瓜。」
  「是为了不让我方看穿攻击手段吗……?」
  「可能是单纯的干扰作战,也可能是准备工作,有不少可能性——那么,我方必须针对各种可能性来准备应对方法。」
  「也就是说……起码到目前为止,敌人都做得不错吗。」
  「我军的损伤很轻微,并不会对达成作战目的造成妨碍。」
  「……您是说别想太多?让我方进行各种思考就是敌人的计谋?」
  「思考是好事。假设出各种状况来加以准备,这是必要的。只是,就算有所顾虑,也不能犹豫,剑——」
  布流雷上尉把树枝刺进火焰的中心。
  「要刺穿的地方必须先决定好。不管视野多广,中心绝对不要变动。我们要打下法拉斯,那就是剑尖该朝向的地方。」
  「剑尖……朝向的地方。」
  摇晃的火焰中闪过公主的脸,海迪眨了眨眼。不、不对……不是那样吧?应该不是,海迪·巴兰已经不是太守的侍卫官,而是第一连队连队长辅佐实习军官。
  「少尉。」
  布流雷上尉把树枝丢到一旁。
  「你的剑似乎朝着别的方向。」
  「咦。才、才、才、才没有那种……事……唔……」
  海迪抱着头。他想要忘记,也不是说一天到晚都在想公主的事情,但在某些瞬间就会想起。
  「啊、啊啊啊啊对了。布流雷上尉,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你说看看」
  「关于公主的第五连队跟七六旅团。」
  「公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请、请、请、请当作没听见……」
  「第五连队跟七六旅团怎么了。」
  「没、没有受到攻击的,只有第五连队跟七六旅团。总觉得敌人做出的行动,跟敌人没做的行动一样,都有什么意图——」
  「嗯……」
  这时,达多留上校爬了起来,转动着肩膀。
  「啊啊……?你在做什么,少尉,埃米尔也一样。睡吧,快睡。快乐的废地之旅如果按照预定只剩三天。接着就是更快乐的战争,趁现在——喂……」
  喇叭跟鼓的声音。今天在白天有过袭击,所以海迪有些觉得意外,但并没有感到惊讶。可是,这个方向。
  海迪以膝盖着地,支起身。
  「七六旅团……!?」
  「快提高警戒!」
  布流雷上尉叫起周围的军官。第一连队的军乐兵随即吹响喇叭跟敲鼓。
  「真是的。」
  达多留上校边搔着头边粗鲁地拿起火枪。
  「原本还在想说不擦屁股是有什么理由,又照顺序来了。真是老是会搔到痒处的麻烦敌人呢。」
  擦不擦屁股这种比喻虽然有点不太好,但达多留上校也有在意直接掩护公主的第五连队和七六旅团没受到袭击。不,正确来说是之前没受到袭击,敌人现在正对七六旅团发动夜袭。
  第五连队有公主在,七六旅团有同时是公主妹妹的少将在,敌人如果有掌握法拉斯远征军的情报,应当会知道这些事情。也当然知道两人是魔性拥有者此一事实。
  因为这些缘故,敌人刻意不攻击第五连队和七六旅团——海迪是这么推测,看来并不是那样。海迪咬着牙。
  「第五连队——公主她……」

  ×

  「樱大人!起码穿上长袍!」
  正要从帐篷飞奔出去,露露奇娜就递上长袍,所以她抢下来随便穿上。
  每晚都有夜袭,所以她忍耐着,一整天都穿那件很拘束的太守公衣。
  可是今天在白天受到奇袭,夜晚应该就不会有事发生,她一这样想就再也按耐不住,一进到帐篷就马上脱下太守公衣。
  然而却是这种下场。
  帐篷外军官们正乱成一团。第五连队到目前为止都没受到攻击,怎么可能,他们大概也抱着这种惊讶。
  「总指挥官阁下!」
  第五连队的连队长佛路库雷脸色大变地冲到樱身旁。
  「弓、弓……!」
  「啊?」
  樱抬头一看。——弓?弓箭啊。
  真的。
  箭飞了过来。
  大概是魔性的原因,这种时候,樱最先感觉到的是真麻烦。她伸出手掌来接下弓箭。话虽如此,她受到诅咒,想接下也无法接下。弓箭在接触到她的手掌之前就弹开了。痛是会痛,但这种程度她早就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而且——
  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感受到疼痛反而会觉得安心。
  疼痛令人不愉快,当然她也不想要感到疼痛,却不知为何会安心下来。
  樱自己也不太清楚,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很奇怪。
  和普通的人比起来,樱就像是怪物,哪可能不奇怪。她也会这样想。
  「——总指挥官阁下!您没事吧……!?」
  佛路库雷上校比达多留上校还年长,战斗经验也很丰富,平常是沉着冷静的军人,但脑袋有点值硬。附带一提,脸长得四四方方,外表看起来就很顽固。
  「你知道我的状况吧。不要紧,这种程度杀不了我。」
  「是!现在旁边的七六旅团以及我们连队正受到攻击。」
  「不要说那种看了就知道的事情。我要出击。」
  「是!不!?可是……」
  樱无视佛路库雷上校,开始往前走。
  「樱大人……!」
  听见有人叫她而转过头去,就看到露露奇娜背着武器堆成的山追了上来。后方还有带着人偶部队的基吉可。
  「单刃大剑。」
  樱说完就伸出右手,露露奇娜迅速地把比樱的身高还长的单刃大剑丢给她。
  樱一抓到单刃大剑,马上跑了起来。
  「总指挥官阁下……!」
  「不要在意我,进行防御战!」
  樱一面对着佛路库雷上校大喊,一面不断加速。因为光着脚,每当踢到地面或是树木,脚就感受到各种疼痛。树枝划过身体某处的话,该处也会痛。如果没有魔性,转眼间就会伤痕累累吧。
  明明真的会痛,每种疼痛却简直像是赝品。
  「呼啊!樱大人……!」
  「樱大人,请稍微等等!您的速度太快了!请放慢一些……!」
  侍女们的声音,樱并不是没有听到。
  但是感觉比实际的距离还遥远。
  反正她们追不上樱。为了不让她们追上,樱又更加速向前冲。地形高低起伏不平和樱一点关系都没有。樱跑上像是小山丘似地盘根错节隆起的地上根,再从那里一跃而下。不管另一边是高度差了五梅特尔,还是十梅特尔的凹陷,着地时也只会感到疼痛。这股痛楚也不是真货,真正的痛楚会破坏樱的肉体。没有破坏掉任何地方、任何东西的疼痛,与寂寞跟悲伤并没两样。寂寞?悲伤?樱知道那种东西只是错觉。不管有多么寂寞,不管有多么悲伤,只要忍耐迟早会不在意。就算眼泪让内心浸湿,总有一天会干掉,一定会干掉。
  「敌人!」
  樱边飞也似地奔跑,边挥舞着单刃大剑。
  「找到了……!」
  黑暗中一群看起来是拿着弓的丙机士在蠢动。看来是打算要撤退。
  才不会让它们得逞。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朝丙机士们跳跃,然后挥下单刃大剑。将一名丙机士一刀两断,再顺势旋转一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解决了一名,但敌人似乎没有要迎击的打算。
  丙机士们背对着樱在撤退。
  一溜烟地逃跑。
  这些敌人是怎样。樱原本想说终于可以战斗了,却是这种情形。再怎么说也太令人提不起劲。
  樱感到很生气。
  「追!只要一直追下去的话……!」
  没错,就是这个,樱这么想。
  敌人为了不接触到远征军的搜索网,似乎分成小部队来各自行动。话虽如此,总不可能从敌人的根据地法拉斯城就分头出发,再各自回来。整批部队前进到某个地点后再散开,奇袭结束后再集合,肯定是这样。
  只要追着这群丙机士,就能抵达该集合地点。
  这样一来就能一口气扫荡聚集的敌人。
  「——或许是个好主意……!」
  樱在战斗的时候,几乎没有烦恼,想方法,或是绞尽脑汁过。说是几乎,基本上是完全没有。
  总之就是攻击眼前的敌人,让敌军溃不成军,这样就能赢。到头来战争就是这种东西,不管使用多少谋略,不减少对方的数量加以毁灭,或是让对方撤退,就无法胜利。因此,即使受到攻击只要忍痛就不会倒下,能够不后退半步持续前进就是樱的强大之处。
  可是,这次的敌人很奇怪。
  简直像是没打算要赢,有气无力地战斗,仿佛是在进行骚扰。
  「不过,我会赢……!」
  樱放慢脚步,跟丙机士集团拉开距离。
  最理想的状况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敌军全灭,或是让敌军溃败逃跑。
  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会死。

  『思考吧,樱丝提亚莉斯。』
  ——那双眼睛。
  瞪大又直视樱,却像是根本没在看樱的眼睛无法从脑海中消除。
  『你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你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魔性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可是,一般来说并不是刚生下来就会显露出来。
  不论男女,据说大致上都在身体产生变化而能够生殖的时间点,才会显现出魔性。
  樱的情况更早。
  所以,樱并不知道他人的温暖。
  这应该是在魔性显现之前,相当年幼时的记忆。她清楚记得那个男人抓着她的头发,硬要她抬头,并且用瞪大的眼睛凝视着她。
  『没任何价值,又没任何意义的你,为什么活着?』
  年幼的心灵感到恐惧,恐惧到无法承受。
  『好好思考,樱丝提亚莉斯。』
  『你没任何价值。』
  『没任何意义。』
  『——为什么活着?』

  那名男人——父亲多里安大公,果然是憎恨樱吗?
  因为太憎恨樱,才会重覆说出那样的话?

  身为大公妃的母亲都不会出席公开场合。这点不管是谁都知道,然而并不只如此。樱也没有见过母亲的记忆。
  『母亲大人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问过别人。跟父亲不是能问得出这种问题的关系,八成是跟兄姊吧。应该是哥哥,一定是杜兰塔立安。虽然樱从以前就讨厌杜兰哥哥,但起码他跟其他的兄姊不一样,杜兰不会无视樱。
  『樱,你的母亲大人她啊——』
  杜兰静静地用含有笑意的声音对樱小声说着。
  『有许多困难的问题。是你无法理解的问题。所以父亲大人把母亲大人关起来。就算你想见她,母亲大人也无法出来见你。万恶的根源是父亲大人,那个人他讨厌你,憎恨着你。』

  我知道。
  那种事情我早就清楚。
  那个人——父亲,还有母亲肯定也是,无视她的兄姊,坏心眼的杜兰哥哥,弟弟,妹妹,全都讨厌她。
  原因是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这个存在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意义。不知道这样对她说了多少次,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染色。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活着?
  樱找到了她自认的答案。

  血统。
  这种魔性。
  樱本身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
  可是魔性有价值,有利用的价值。
  魔性是力量,只要使用力量自然会产生意义。不,力量光是存在就具有意义。
  上了战场,樱就实际体认到了。
  这股力量能够打倒敌人,能够驱逐敌人,能够毁灭敌人。这股力量能够救人,能够派上用场。这股力量有价值,这股力量有意义。

  『——我很强!我是公主的侍卫官!为了公主我能够变强!我绝对不会死……』

  不知为何,樱的胸口传来一阵疼痛。明明没有中箭,也没有被长枪刺到。
  虽然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她很肯定。海迪·巴兰少尉弄错了。既然天生拥有魔性,那就不该为了樱而变强,应该有别的用途,该思考如何活用。
  必须在战场上打倒更多敌人。
  失去的东西众多的士兵们,可能的话,不想让任何一名死去。
  「唔……!?」
  突然从左手边飞来弓箭。由茂盛的树木阻挡,顶多只有一、两支箭到达樱的身边,连擦都没擦到,但是——左边?她正在追赶的丙机士集团在前方,这么说来是别的部队?
  该怎么办。
  即使犹豫,樱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左边又有箭飞过来,她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可是这次她不能再不在意了。
  机士从右侧的树木群中杀出。樱用身体撞飞第一名机士,再用单刃大剑斩向第二名机士。疼痛跟用剑斩杀机士的手感让樱的脑袋发烫。破坏、破坏、破坏,血液在命令樱,魔性在命令樱。眼前要是有敌人,就一个不剩地全部破坏掉。将单刃大剑砍进机士的头里,把机士的杓剑用手弹开,拉近距离用膝盖撞击下颚,把机士砍成薄片,弹飞机士再使出飞踢,把单刃大剑刺进逃跑的机士背部。追,追赶机士。不会让它们逃掉的,连一个也不放过。
  只要把全员一个不剩地杀光,敌人迟早会全灭。这样做就没人会死,很简单的道理。
  樱不会受伤。
  樱不会死。
  樱不会输。
  所以,只需要由樱来战斗。
  「——敌人!?在哪里……」
  她不知道到底砍倒多少敌人,但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没有敌人的身影。
  非常安静,只听得见樱自己的呼吸声,太安静了。
  该不会这附近真的已经没有敌人了,不,不光是敌人,就连己方也不存在。
  没有任何人。
  只剩下樱。
  「……这里是。」
  樱咬着嘴唇。冷静一想,从离开扎营地点之后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感觉是那样。她不知道自己朝哪个方向奔跑了多久,完全不记得了。
  「哪里……?」

  ×

  「你说什么啊啊啊!?总指挥官阁下失踪了……?」
  达多留上校的声音很大,连有些距离的海迪也听到了。其实从第五连队派来传令的时候他就一直很注意是什么消息。海迪听了差点要晕倒,不、不现在不是晕倒的时候,他这么激励自己,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举起手了。
  「我要去找公主……!」
  他自己说出口,却马上脸色发青。——我说了什么。
  到底是在说什么。海迪·巴兰是第一连队连队长辅佐实习军官,跟直接掩护公主的第五连队毫无瓜葛。或许不是完全的外人,也顶多是亲戚,不对比亲戚还要更亲近些,兄弟姊妹之类?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总之公主的搜索会由第五连队进行,即使海迪恳切地提出请让我帮忙也不会有人接受。这种程度的事情不用思考也会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太蠢了,笨蛋,大笨蛋!
  「……你在做什么,少尉?」
  达多留上校问他。
  「是、是……」
  海迪正襟危坐正要把瓦帕按到脖子上。
  「该怎么说,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自信……我已经……」
  「要送你上路吗。」
  听见布流雷上尉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海迪马上跳了起来。
  「您愿意送你上路吗!?」
  「真是拿你没办法。」
  达多留上校哼了一声,然后耸了耸肩。
  「你带着波路下士他们去搜索总指挥官吧。反正日出之前都无法行动,记得出发之前要回来。」
  「上校……」
  「这样也好吧,埃米尔。听说是一个人追着敌人冲了出去。或许是在附近迷路,也能顺便搜索敌人。对了,除了巴兰少尉以外,也多组织几支搜救队分头进行。这样做并不会受罚啦,失踪的可不是小小兵卒,而是我们的总指挥官阁下。」
  「了解。」
  布流雷上尉叹了一口气后瞪着海迪。
  「这是上校的命令,带着百七班去吧,巴兰少尉。」
  「是……!海迪·巴兰少尉会率领百七班去搜索公主不对是总指挥官阁下谢谢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任何时候死掉都好!波路下士不好意思请跟我来快点快点快走吧必须越早越好……!」
  海迪抓住还在拖拖拉拉的波路下士的手,硬拉着他出发。找到,一定会找到公主,绝对要找到公主,肯定能够找到。海迪有想到方法,他有魔性。
  拥有魔性的人在附近的话,海迪的魔性就会不由自主地发动。「你是我的漆黑太阳(Black·Hole·Sun)」。那么要多靠近魔性拥有者,海迪的魔性才会发动?杜兰表示这点即使是身为魔性识别者的他也无法断定。
  『我看见的东西是某种印象。比如说,要说明红色这种颜色看起来怎样很困难吧?就跟那个很像,我是解释那种印象再用言语表现出来。』
  他还说了这些,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的话,果然还是不太知道,但在多方尝试的过程中逐渐明朗。魔性就是那种东西。所以只要公主在多少梅特尔内魔性就会发动,并没办法这么说明,但从经验看来只要靠近到十梅特尔,不,二十梅特尔内,海迪的身体确实就会变轻、变快。因为是自己的身体,只要加以留意就绝对能察觉。
  一定能感觉到公主。
  这只有海迪办得到。
  只有海迪能找出公主。
  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张?太夸张,怎么想都是太夸张,应该说就算没找到也想找到。
  想要亲手找到公主,无论如何。
  「……少尉!」
  听见波路下士的呼唤,海迪停下脚步并看向周围。
  「奇、奇怪?下士……?」,
  「我在这里!请不要冲得那么快!」
  「对、对、对不起……!」
  海迪在原地等着波路下士他们追上。
  「如果用那种速度在冲刺,会连我们都迷路喔,少尉。」
  「……说、说的也是。就算真的能找到公主,那时要是连我们也迷路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连这种事情也忘记,我真是烂透了……」
  「我觉得没有到烂透啦……」
  「不!感谢你安慰我,但我烂透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就算了,还差点给下士你们带来麻烦!?这样的我……真是丢脸……!啊啊!?说这种话也只会让你困扰吧!?我真的是……为什么都这样……!」
  「少尉的朋友应该很辛苦……」
  「不。这点不要紧,我没朋友。」
  「……没有吗?」
  「没有,虽然令人羞耻,但一个也没有。」
  「这、这样啊……那我失礼了……」
  「请别在意,没有朋友是我自做自受。你应该知道了吧?因为我是这种人所以才交不到朋友,不可能交得到。呵呵……自己一讲胸口就痛起来……不,这种事不重要!公主,快点搜寻公主!」
  但是要怎么搜寻才好?
  原本就地形复杂的废地由浓密的黑暗所掩盖。
  说实话,能否回到第一连队的扎营地点已经很令人怀疑。
  「那边是东方」
  看不下去了吗,波路下士用指的来告诉海迪。他的身影也只有利用树木缝隙所射下的星光和月光,勉强能够确认的程度。
  「北方是那边,第一连队在那边。再来第五连队在那边。要点亮灯火吗?」
  「……或许有敌人在。」
  「不,真的是那样吗。虽然是我个人的意见,敌人已经不在附近了吧。当然,我会听从少尉的决定。」
  「嗯……那,请点燃提灯。」
  「了解。还有少尉——」
  波路下士靠上前,在海迪的耳边说道。
  「这样下去会变成几乎没有睡眠就行军喔?」
  「……是。或许……是那样没错。那有什么问题?啊——」
  海迪要是不说出要去搜索公主,以波路下士为首的百七班可以睡到等起床号响起。即使没那种意图,海迪还是把他们拖下水了。
  「……对、对不起。因、因为我害你们……」
  「别这样。」
  波路下士轻轻地笑出来。
  「我已经当了很久的军人,即使是这种年龄,要熬夜一两天也不是问题。虽然所有人都是这样,但也只能做能够做到的事情。啊,我说了多余的话,才要跟您道歉。」
  「不……怎么会,我会铭记在心。各位。」
  海迪依序一个一个看着百七班的士兵,然后向他们鞠躬。
  「我……还、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种话,可是我是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新鲜人。我需要大家的帮助,拜托大家请借给我力量。我总有一天会报答……虽然还无法约好什么,我会努力。我,那个,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个军官,说实话是能够做到的立场,应该说想要能够成为办得到的立场,我也希望变成那样。所以……请各位多多帮忙。」
  士兵们面面相觑。
  面容有点恐怖的亚坦兵长,给人感觉是严肃好男人的瓦鲁夫上等兵,体格特别壮硕的马奇斯上等兵,娇小但感觉骠悍的卢梅上等兵,以及最年长并且是班长的波路下士。大家叫他老爹的波路下士是三十八岁,其他是二十五到三十多岁。
  总觉得好像是由父亲和年纪有段差距的哥哥或是堂哥所围绕。海迪当然也有父亲,还有年长的堂哥,但他跟沉默寡言的父亲从未交谈过,堂哥们也跟他不是很亲近。亲生父亲还有堂哥们从没围着他过。
  「我很期待喔,少尉。」
  亚坦兵长笑着说完,瓦鲁夫、马奇斯、卢梅上等兵都跟着笑了出来。
  「总之,出发吧。」
  波路下士轻轻地拍了海迪的肩膀。海迪感到胸口发烫,不自觉地泪水在眼眶打转。
  出人头地,海迪这么想着。立下战功,出人头地吧。
  波路下士他们是优秀的士兵,才会分配到连队司令部直属的预备小队。但是没从公立学校毕业的话,没有什么特殊功劳就无法成为少尉以上的军官。能够受到提拔成为士官长、士官、下士等士官的也只有少数一部分的士兵。志愿兵不管多么认真在任务上,也只能停在以士兵来说最高阶级的兵长,不可能会被授予爵位。
  可是立下功绩的话,能得到奖金。如果充分活跃,就能从兵长升为下士,成为士官就能得到虽不是爵位,不过是以爵位待遇为准的准爵位。
  从军官们的角度,大致上都看重特定的士官或士兵。并不只是偏袒,而是信任他们,给他们任务,只要能加以回报,就可以得到军官的信赖,筑起良好的关系。
  士兵们接到命令要他们做什么就不能说不。话虽如此,不想做的事情就会偷懒,讨人厌的上司下的命令会不想去做也是人之常情。
  这家伙说的事情我们就照做吧。
  海迪想要成为让波路下士等人能这么想的军官。他必须成为这样的军官,为此必须先找到公主——这件事能成为功绩吗……?总觉得很微妙,不不,没有那回事,公主可是失踪的总指挥官阁下,找到公主能为法拉斯远征军全体带来利益。
  「好!」
  海迪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往前走。绝对要找到公主,她一定一个人在害怕。得快点找到她,不论如何都得要找到她。绝对,一定,要找到她,这是义务,也是任务。
  应该说,好想见到公主。

  ×

  「……迷路了。」
  说出口后重新体认到这件事。
  樱停下脚步,低着头咬着嘴唇。
  完全迷路了。
  这下真的糟了——看来是如此。
  算是,不,不是算是,是真正的法拉斯远征军总指挥官,离开了军队一个人在夜晚的废地徘徊。怎么想都是异常状况。糟糕,太糟了。而且引起这种不寻常状况的是总指挥官本人,真令人发笑。这不是该笑的时候,根本笑不出来。
  「都是我的错……」
  有引起一阵骚动了吗?八成会乱成一团吧,肯定会有很多人在寻找樱。如果是敌人在寻找只要守株待兔把他们全都打倒就好,但对方是己方。
  「……会被骂吗?」
  不只那么简单,没错,根本不是这种问题,什么被骂或不会被骂,又不是小孩。这大概是那个,会变成责任问题,身为总指挥官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太蠢了吧,自觉根本不够,或许该说一点自觉都没有,不如辞职吧——该怎么说,进退问题?
  「辞职是也没关系……」
  『果—————————————然啊!』
  荠那副嘲笑跟鄙视着樱,非常高兴的脸浮现在眼前。
  『对笨姊姊来说实在是无法胜任总指挥官!毕竟是不负责任又无能的笨姊姊!』
  「唔……」
  虽然很不高兴,但这种状态下会无法反驳。该怎么办才好。
  得回去,早一分一秒也好,回到扎营地点。只要赶快回去摆出没事的表情,就能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虽然不太清楚,但尽早回去绝对没错。
  「只、只要有在前进,迟早能到原来的地方……」
  樱这么告诉自己,继续往前走。可是这个方向对吗?弄不好可能越走会离扎营地点越远。如果有进行搜索,那待在原地不动是否比较好?不,不行,必须要在被人发现之前,独力回到扎营地点。偷偷进到称为总指挥官本部的帐篷内,我一直都在这里呢,怎么了吗?能够这样蒙混过去最好。不行吗,这实在有困难。
  「啊呜……」
  樱蹲下来抱着头。——受不了了,一切都太惨了。
  「真有趣啊。」
  声音传来,樱转过头去。
  戴着奇怪面具的男人坐在隆起的地上根上,交叉着双腿。男人把面具摘下。
  「天色太暗看不到你的多变表情真是太可惜了,樱。即使如此也够有趣了。」
  「……杜兰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才是为什么在这里?你明明是远征军的总指挥官。」
  「唔……」
  「你真是不成才的妹妹呢,樱。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很可爱,可爱到无与伦比。」
  「别开玩笑了。」
  「不,这是真心话喔。你很可爱,我是打从心底那么想。你是个废物,无可救药的不成材妹妹,但怎么说还是很可爱,我想帮助你。」
  「我才不想要你帮忙。」
  「是吗?」
  「……反正你根本没打算帮助我吧。杜兰哥哥是军特使,又是独立监军。你会在这里就是在监视远征军。」
  「或许我是以一名旅行者的身分在这里喔?」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相信比较好,我能轻易找到你,也知道回去的路。」
  杜兰向着樱伸出手来。
  「要我把你带到扎营地点也行喔,樱。」

  『——没事的。相信我,樱。』
  那是魔性显现后没多久的事情。樱还不太清楚自己的魔性是什么程度的东西。由什么东西怎么触碰会有什么结果,结果只能实际接触看看来确认。身为魔性识别者的杜兰这么说,所以樱照着做。
  话虽如此,为什么会用手指去戳走廊上装饰用的壶呢。樱也不太记得,但她做了,只是试着轻轻触碰,指尖却传来强大的冲击,壶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樱愣了一会。一回头杜兰就在眼前,哥哥脸上浮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
  『是你做的吗?』
  樱马上摇头。杜兰说,没关系啦。
  『不用说谎。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会帮你保密,如果你愿意坦率承认是自己的错。』
  杜兰是不能信任的哥哥,樱那时已经知道这点。可是,那时候她无意识地点头。
  一大意就会不小心相信。杜兰具备着这种东西,并不是魔性——不,说不定这才是真正的魔性
  『没事的,相信我,樱。』
  当然,樱之后被父亲叫到面前,严厉地处罚了她。
  『无价值又无意义的樱,我的无趣女儿,你想确认魔性吗。那就由我来确认吧,由我来看清你的极限,好好体会制约吧。』

  「……我才不会上当!」
  樱背对着杜兰开始奔跑。哥哥虽然没有追上来,但他是很擅长隐藏气息的男人。在起伏剧烈,视野非常恶劣的废地中边奔跑,边想着,该不会——这才是那个男人的目的。说不定是猜到如果那样提出,樱一定会这样反应,杜兰才会故意那么说。为了什么?比如说把樱引到废地的更深处之类?一旦在鲁瓦拉废地迷路就得做好死亡的觉悟。杜兰是故意要让樱遇难曝尸荒野吗?无法肯定地说出不可能。
  樱停下脚步,本来要把单刃大剑砍向附近的树木,最后又停手了。因为这么做也没有意义,只是在发泄。
  要掉头回去,忍着耻辱去拜托杜兰带她回到扎营地点吗。不,不行。樱不想对那个男人低头,更何况也没有他会乖乖带路的保证。樱还认为杜兰应该不在原地了。
  就算还在,樱也没有能回到那个地方的自信。
  救救我,差点要说出这句话,她紧闭着双唇。樱舍去浮现的脸孔和名字,想着只有这个绝对不能说出口。要是一说出口,一定就再也无法承受,无法继续往前走。樱有着这种感觉。

  ×

  「……来了。」
  海迪瞪大双眼。
  「来了,是什么来了?」
  波路下士一问,海迪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关于他的魔性,除了公国军在作战上有必要而且长官许可的情况之外,不能够泄漏出去。杜兰特别审问官再三叮咛他,他也在宣誓书上签了名。
  「这个……该怎么说,我能够感觉到。下士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不,完全没有。你们呢?」
  波路下士转头询问,亚坦兵长、瓦鲁夫上等兵、马奇斯上等兵、卢梅上等兵通通都摇头。这也是当然,不可能感觉到,要是有感觉到反而就麻烦了。有也大概十之八九是错觉。
  可是海迪确实有感觉到。
  身体稍微变轻一些,血液循环异常地好,感觉能够跑得更快,一定也能跳得更高。
  「是、是类似直觉的东西。不是很重……重要吗?直觉这种东西。」
  「啊啊,或许是那样呢。」
  波路下士虽然嘴上那么说,明显地还是半信半疑。说出实情是最好,海迪不想对波路下士等人说谎。但是根本办不到,这下只能证明海迪的直觉很正确了。
  「大概是这边……」
  海迪边慎重地感觉身体状况的变化,边缓缓前进。
  这么说来,魔性发动的时候,一般来说眼睛会发光。正确来说,那不是发光,而是产生看起来像在发光的变化,但不巧海迪的眼睛是黑色,因此看起来是发出黑色光芒。具体来说就是原本黑色的眼睛会变得更黑,旁人看不太出来。
  要是自己的眼睛不是黑色而是蓝色或绿色,有没有对魔性产生反应就一目了然。
  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无法隐瞒。大概更早就会察觉他是魔性拥有者,海迪一定会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踏上别的道路,或许就不会跟公主相遇。
  眼睛是黑色真是太好了,父母和弟妹都是黑色系的眼睛,但都比海迪的还淡,黑到能够断言是黑色的只有海迪。
  会不会是命运,他曾这么想着,不知为何天生拥有魔性,眼睛黑色,没交到朋友,进到公立学校,没交到朋友,跳级,到耶路瓦拉就任,成为公主的侍卫官。根本太凑巧,杜兰说他不相信世界神卡巴拉所订定的命运,但那种东西果然还是存在吗。
  所以才会像这样被吸引。
  看见了光芒。
  从树木的缝隙中,不时现出身影。不会很远,大概二十梅特尔左右,以当下身体的轻盈程度,只不过是一个跳跃的距离。
  「公主……!」
  海迪忍不住大喊。
  光芒停了下来。
  「……少尉?」
  听见声音的那瞬间,海迪可能失神了。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躺在地上,波路下士们正从上方看着他。
  「少、少尉!?没事吧少尉!?」
  「……嗯,我没事,对不起……」
  「您突然倒下去呢!?您知道吗!?」
  「……嗯,真的很对不起……」
  「少尉?」
  金发的少女从波路下士等人之间探出头来。少女?能这样说吗?外表的确是少女。
  「……露露奇娜小姐。」
  不是公主。
  而是露露奇娜。
  海迪把上半身挺起来,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搞错了,不是公主而是露露奇娜。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公主失踪,基吉可是那样的人所以会负责留守,至于露露奇娜当然会进行搜索。露露奇娜也拥有魔性,让她虽然娇小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力气。海迪的「你是我的漆黑太阳」对露露奇娜的魔性产生反应,发生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别沮丧了,这样不是对露露奇娜很失礼吗。没错。海迪站起来努力对露露奇娜露出笑容。
  「露、露露奇娜小姐也在找公主吗?请让我们一起找!」
  「……嗯。是没关系啦,您不要紧吗?」
  「我很健康!」
  海迪跳起来给众人看。因为露露奇娜在身边,他发挥出一点都不普通的跳跃力。波路下士等人都看傻了眼。
  「哈哈哈哈哈。看吧,非常健康吧?我真的很健康!」
  笑着打算蒙混过去,不过真的蒙混过去了吗。
  海迪和露露奇娜肩并着肩,带着包含波路下士在内的百七班再度展开搜索。稍微移动一会后,他就察觉身体实在太轻了。因为露露奇娜在身边。公主的魔性应当会让海迪变成比现在的状态还要强上一两阶,但这样能够确实察觉变化吗。该不会跟露露奇娜分头行动比较好。当海迪正准备说出口,一直特别安静的露露奇娜少见地犹豫着着要不要开口。
  「那个、少尉。」
  「嗯?怎、怎么了吗?」
  「没事。」
  「这样……吗」
  「嗯。」
  「不过,可是,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还是说出口比较好。」
  「……其实。」
  「嗯。」
  「说来可耻,露露奇娜其实迷路了。」
  露露奇娜看着前方。应该说是瞪着前方,完全不看海迪一眼。
  她稍微在一瞬间斜眼看了海迪。
  「谢、谢、谢……谢您。」
  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有点口齿不清,差点就要没听见,但是海迪听到了,听见了。
  不知为何海迪心跳加速,这种感情是怎么回事,他看向露露奇娜的侧脸。露露奇娜咬着嘴唇,脸颊稍微鼓起来,眉毛也抬高。如果把现在的露露奇娜画起来,要命名的话,就是悔恨无比吧。
  露露奇娜似乎非常生气,但海迪的脸整个放松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
  原来如此,他懂了。
  「那、那个,刚才……」
  「什么事。」
  糟糕,声音很可怕。
  「……不、不,没、没事……」
  「请说出来,这样我会很在意啊。」
  「不……这个……还是不要说好了。」
  「我不是叫你快说吗?」
  锵——露露奇娜怒视着海迪并威胁他。
  说实话,差点吓到要尿出来。如果把不经意想到的事情直接说出口事情会很严重,可是看来不说也一样。
  「……你好可爱呜。」
  话都还没说完,肚子就中了一拳,海迪弯下腰来。要是没受到魔性强化,可能就晕过去了。强烈的一拳。
  「请不要再说出那种话——真是无聊。」
  「……因为露露奇娜小姐要我说。」
  「啊啊?」
  「……对不起,我、我会小心,不再说……」
  「绝对绝不要说出来。」
  「我、我会牢记在心里……」
  海迪确认波路下士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是都想跟他保持距离。一定是觉得海迪真是不可靠的军官而愣住了吧。赢取他们的信赖,成为受到信赖的军官,是多么险恶又遥远的路途。
  总之在那之前必须找到公主。好想见到公主,想见到无法自拔。

  ×

  掉进这个坑洞里后过了多久呢。
  鲁瓦拉废地有着地洞,并不是比喻,而是有如同字面上只会觉得是地洞,无数的细长凹陷和裂痕存在。
  如果有气无力地走着总觉得会被浓厚的黑暗所吸入,所以她决定要奔跑,却直接掉进其中一个里面。
  并不是笔直的岩壁,而是有地方凸出有地方凹陷的地洞。她的身体撞到——不,因为可恨的魔性,不管多么尖锐的岩壁都无法接触到樱的身体,但她的衣服残破不堪,并且感到相当的疼痛。掉到底部后终于才停止。
  之后樱都待在原地不动。
  一切她都觉得很厌烦。
  虽然没有试过,但不吃不喝樱还是会死吧。饿死吗,好像很痛苦,可是她已经习惯了疼痛,应该不会无法忍耐。只要忍耐就迟早会消失,那忍耐就有价值。
  在这里一个人死去吧。
  这样一来就能从所有事情得到解放。
  到底为什么能够忍耐到今天?忍着、忍着、忍下去,是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吗?
  没有。
  不可能有。

  『没有那种事喔,公主大人。』
  耶努。
  奶妈耶努对公主这么说。
  『听好喔,公主大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并不需要拼尽全力地活着,只要活着就行。这是只对公主大人您说的话。耶努并不像多里安大公或其他人对公主有什么希望或期待。只要公主能活下去,耶努就能满足。那对耶努来说,是很好的事。耶努不漂亮,脑袋也不好,是没有任何长处的女人,可是活着就能遇到这么好的事情。对吧?活着就会有好事,由耶努来说是不是很有说服力呢?』
  说起话来长篇大论的人,还是很啰嗦的人。
  她曾经好几次试着触摸樱而受伤。想要像魔性还没有觉醒的幼儿时期一样抱着樱,为什么没办法拥抱呢,我要诅咒订下这种命运的世界神卡巴拉。她是会这样哭泣的人。
  你是笨蛋吗。是个笨蛋呢。
  樱一这么说,肥胖的耶努就挺起大胸部。
  『嗯,没错,耶努是笨蛋。那又怎样吗?这么愚笨的耶努,每天还是快乐地过活,因为公主您还活着。』

  那时,樱才刚满十二岁。
  遵照大公家的惯例,她替樱的食物试毒。樱只能吃她试完毒再送上来的东西。这是每次的惯例流程,本应是如此。
  当樱要吃下食物的时候,她突然大声制止。
  『不可以!不能吃那些东西!』
  这时她的脸已经通红,流下了很多汗。
  樱只能冲到倒在地上的她身旁。
  『啊,耶努不想死。』
  她吐出含着血的白沫,边用手搔着脖子跟胸部边说着。
  『耶努不想死,公主大人,耶努还不能死,不想死,不想死……』
  然后她就死了。

  ——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

  「耶努……」
  樱在黑暗的底部笑着。
  「哪有?好事?什么是好事?照顾我这种人,最后还吃下毒,痛苦地……十分痛苦地,为了我……因为我而死。根本没有好事啊。」

  『真是令人遗憾呢,樱。』
  耶努的丧礼那天,杜兰在耳边对她说。
  『她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人,所以她才会死,对你来说是很遗憾的事情。不过只要习惯就好,你该要习惯。这种事情在今后也会发生,经常会发生。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樱摇了摇头。她不想去思考这种事还会发生,也不知道该怎么防范这种事情。
  『我教你一个我珍藏的方法。』
  那是什么方法?
  『不要去爱任何人,不可以喜欢别人。把任何人都当成路边的石头就好,石头就算消失,也只会感觉到啊啊消失了对吧?』
  耶努才不是石头。
  『没错。——正因如此,你才会意志消沉。太可怜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樱。可爱又可怜的我的妹妹。』
  那杜兰哥哥也是石头呢。
  『你是我美丽又独一无二,很棒的石头喔,樱。』

  「……大家都很奇怪。」
  恐怖的父亲,连长相都不记得的母亲,无视樱把她当做石头的大哥,姊姊们,杜兰哥哥,弟弟,妹妹,家族全员都很奇怪。当然樱也很奇怪。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吗?像魔性那样天生就很奇怪吗?还是说生在大公家,任何人都会变得很奇怪?

  『——我很强!我是公主的侍卫官!为了公主我能够变强!我绝对不会死……!』

  不知为何又想起少尉那段话,就快要哭出来了。
  绝对不会死
  「……你不会……跟耶努一样因为我而死吗……?」
  少尉奇迹似地拥有魔性。而且少尉的「你是我的漆黑太阳」会对魔性产生反应。
  为了公主我能够变强
  神奇地跟少尉自己说的话不谋而合。只要待在樱的身旁,少尉就真的会变强。这到底是什么命运的恶作剧。
  可是少尉不是樱的侍卫官了。这样也好吧?
  少尉仅止于变强。和樱不同,遭到砍伤或中箭就会死。会真的死掉,不行,在樱的身旁很危险。所以这样就好。
  想要一个人独处,一直都保持一个人,不需要同伴,只要有敌人就好,这样也比较轻松。
  「……我好怕。」
  害怕会坏掉。
  害怕有一天会死。
  害怕会失去。
  害怕,樱就只是害怕,一味地在害怕。
  可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这种事情她很清楚。
  「我并不是小孩。」
  离开吧。
  在这种地洞的底部,等待痛苦又平稳的死亡。她才不被允许有那么安详的死法。战场,樱有一天会死在战场。魔性饱和,超过了极限,先前弹开的剑就会斩断她的身体,弓箭会刺到她的身体,贯穿,疼痛将不再是赝品。真正的痛楚会粉碎樱。樱会变成沾满血的肉块,那才是她应得的结束方式。
  一想像死期,当然会感到恐怖,但同时也感到放心。这种无趣的人生能够那样好好结束,一定起码能够接受吧。努力过了,已经够了,辛苦了,那么再见。能够对自己那么说。
  樱从地洞中爬上来。虽然花了一点时间,只要想离开,这种程度的地洞算不了什么。
  当回到地上做个深呼吸后,又对一切感到厌烦,好想全都抛开。
  这里如果是战场,只要忍痛战斗就好。樱接下来必须找到扎营地点并回到那里。太蠢了,真是麻烦,不过天空有些明亮。早晨马上就要到来,真的必须要加快脚步。
  「如果能赶上就好了……」
  办不到,也不是没有在这么想。即使不想走路,还是只能往前走。没办法。当她叹了口气,开始往前走,沙沙——某种东西踩到野草的声音传来。
  在背后。
  樱转过身去。
  「喔、喔……!?」
  一名男人,并不是机士,穿着白色的衣服,人类,草丛中有男性人类。
  发觉自己很沮丧,樱感到很惊讶。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
  抛开失望和自我厌恶,她做好准备。单刃大剑在掉进洞穴里的时候不见,但赤手空拳她还是能保护自己。不,应该要先发制人,不过状况似乎有些奇妙。
  「谁?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咦……该、该不会是太守阁下……?」
  太守?会叫樱太守,这么说来——是己方吗。士兵?但他穿的衣服很奇怪。一般人民?旅行者?在接近早晨的这个时间点,根本不会有人在废地里徘徊。
  「您、您是太守阁下吗……?」
  樱差点要表示肯定,接着她咬了嘴唇。太可疑了,那件明显不是公国军的军服。该不会是刺客?但考虑到地点这也很奇怪,一切都很奇怪。
  要冲上去踹倒他还是逃跑,二选一,那么就选择踹倒。当樱正打算这么做,和白衣男子不同的气息从左边传来。
  「少——」
  这次总该
  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
  她看向左方。
  「……校。」
  「您好,总指挥官阁下。」
  黑色的野兽像从黑暗中诞生似地出现。
  西利鲁·古雷克少校在黑犬鹿的背上举起一只手。
  「虽然有在寻找您,不过情况有些棘手。我居然没能马上找到您,真是抱歉。」
  樱默默地摇头。——不是少尉。
  那又如何?
  首先少尉根本不可能来。万一真的来了,那又怎样呢。
  根本没差。
  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怎样都好。
  「嘛,这些先不管——」
  古雷克看向白衣男子。
  「摩洛士官长。」
  「……是。」
  被称为摩洛士官长的白衣男子从草丛中跳出来,立正站好后把右手的手刀举到左胸前。
  那是公国军式的敬礼。
  「少校,我有想要快点向您报告的事情——」
  「不,在那之前我问你。」
  古雷克拿起背上的弩。
  「接到我的命令潜入法拉斯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你穿的那件衣服。」
  弩对准了摩洛士官长。
  「那不是只会给予帝国臣民的卫服吗。」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我们就这样逐渐地 EVERY MATTER

  因为要天亮了,海迪等人只好先归队,和露露奇娜分开后跟连队会合,就听到公主平安归来的消息,海迪当然安心到全身瘫软无力,不过也不由得产生那是怎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种想法。公主能够回来真是太好了,关于这点他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并不是那方面,海迪·巴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走运,还有对跟公主无缘到感觉是不是有谁故意在妨碍,会想讲说那是怎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该不会命中注定跟公主无法见面……?
  「别那么失意嘛,少尉。」
  达多留上校把手搭到海迪的肩膀上安慰他。
  「或许不能相见的时候孕育了出什么喔。嗯,抱歉,我刚才是随便说说。嘛,就是那个,少尉,人生这种东西,放弃很重要喔。」
  「……放弃。」
  海迪抱着头。
  「是要放弃什么!?根本没有什么放弃!并不是那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哈哈,你还真有趣呢。哇哈哈哈哈。」
  「上校。」
  即使是一副很想发出啧声的表情,布流雷上尉绝对不会做出来。
  「现在不是捉弄小孩的场合。必须决定摩洛士官长的处置,还有对他所提出的报告做出评价。」
  「喔~没错没错。嗯—……」
  摩洛士官长是古雷克少校的部下,并且是潜入法拉斯城的谍报人员。
  本来是大队长,现在对外假装是中队长。其实西利鲁·古雷克少校是统率第八公军谍报部门的重要人物。
  附带一提,找到公主的人也是古雷克少校,真是多事——不不,应该称赞不亏是古雷克少校。
  据说古雷克少校送了三十名以上的谍报人员去法拉斯跟其周边。可是,负责统筹的贝尔中尉和底下的谍报人员,全员都遭到法拉斯的帝国军逮捕,或是杀害。
  因此,法拉斯周边的情报无从得知,变得无法掌握帝国军的动向。
  ——本来是这样。摩洛士官长却回来了。
  本人表示,帝国军的法拉斯占领军团总监引诱他们背叛,威胁说不背叛就要取他们性命,所以他就假装顺从。那个叫总监的让士官长当帝国臣民,还给了他代表臣二十三位的卫服——象征位阶的制服。士官长穿着这件衣服假装臣服皇帝,再趁隙逃脱。然后他逃到废地中,向古雷克少校报告。
  据士官长所言,法拉斯占领团正在悄悄地把机士和其他人员移往城外。
  也就是在进行撤退。
  士官长有目击那幅景象。
  另外,帝国军抓到的谍报人员是贝尔中尉及底下人员十二名,包含贝尔中尉在内的四名拒绝背叛,遭到杀害。
  包含士官长在内的八名为了活下去而接受对方的要求,但之后他们分散各地,无法知道谁在哪里,也没办法互相联络。士官长是单独计划要脱逃,并且成功实行。
  目前士官长受到拘禁,由古雷克少校的部下在监视。
  简单来说,士官长受到怀疑。
  首先,士官长一开始背叛公国军,接着又背叛帝国,哪边的背叛才是伪装,或者该说,才是真正的背叛。
  假如士官长完全没说谎,他带来的情报,真实性需要另外考量。帝国或许看穿士官长会脱逃,而故意设计让他带回假情报。况且士官长逃脱成功这件事本身不就很奇怪吗。士官长假装脱逃,或者帝国故意让士官长脱逃,这样还比较能让人接受。那么不管是哪边,士官长的发言都不值得信赖。
  另一方面,如果假设士官长的情报正确,那又会如何?帝国军不断发动小规模的奇袭,目的是要争取撤退的时间。不过,远征军目前是按照计划在前进,那种程度的奇袭无法拖慢远征军的速度。还是说只是单纯想装成有要战争的样子才发动攻击?尤其我方是正困惑于对方到底是否想战争的状态。
  结论先予以保留,远征军仅比预定还迟一些就开始进军。
  出发之前,总指挥官跟副指挥官似乎有争吵,但只是实习军官的海迪无法得知详情。
  在行军当中,达多留上校和布流雷上尉,以及古雷克少校在交换意见。
  「还真是会耍小聪明的家伙,那名占领团的总监,真让人不爽。」
  「听说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喔」
  古雷克少校笑着说,骑马的达多留上校做出莫名认真的表情。
  「更让我不爽了,我要抓到她对她说教。」
  「上校是有什么脸去对别人说教。」
  「当然是这张脸,埃米尔,你看,有男人中的男人的感觉吧。」
  「比起年轻的时候,很多地方松弛了呢。」
  「笨蛋,这是历史,历史。男人的脸是由走过的历史来塑造。并不光是表面,辛苦又严苛的人生,给了我的脸沧桑感。懂了吗?」
  「只是没有养生造成的后果吧。」
  「比起不喝而死,我宁愿选喝了再死。很有男子气概吧?」
  「贝尔中尉说起来也是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古雷克少校骑的黑犬鹿在地形险恶的废地像在游泳般地轻松前进。
  「摩洛士官长是有些地方无法预测的男人。应该说性格不太寻常,并不是欠缺忠诚心。只是对认为正确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去完成。」
  「跟你很像呢。」
  布流雷上尉这么一说,古雷克少校就皱起眉头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别把我跟那种丑男相提并论,布流雷。而且如果是我根本不会让敌人抓到。」
  「可是啊,少校。」
  这次换到达多留上校微笑着。
  「让敌人抢得先机,现在还是无法得知法拉斯周边的状况吧?换个方式想,这比被抓到还蠢呢。」
  「我承认。」
  古雷克少校耸了耸肩。
  「在我这领域当中的战争,只要被抢先一步就无法挽回。这次我是蠢蛋。敌人比我还更技高一筹。」
  「所以?你该不会要乖乖吞下去吧。」
  「嗯,可以的话我想离开此地,去前线进行指挥。如果我提出这项提议,您会允许吗?」
  「士官长那件事你要怎么处理。」
  「虽然是我个人的意见,总之就保持现状无视就好,今后除了我给予的情报以外,请不要相信。」
  「你是指不要被骗吗。」
  「在画图的不知道是否为那位年轻姑娘,但我认为,这名敌人是为了下一步和下下一步在移动棋子。可是我们的目的就只是攻陷法拉斯吧?」
  听着长官们的交谈,海迪想起布流雷上尉说的话。
  『剑要刺穿的地方必须先决定好。』
  布流雷上尉这么说,有着宽广的视野,考虑各种事情是很好,但中心绝对不要变动。不可以犹豫。
  布流雷上尉说摩洛士官长跟古雷克少校相似,说不定布流雷上尉跟古雷克少校才是相似。
  「……原来如此。」
  达多留上校摩擦着全是胡渣的下颚。
  「原本认为干扰我们才是敌人的目标,看来并不一定是这样,敌人有某种要做的事情,或许是跟我们没有直接关系的事。这么一来,从我们的角度看起来,就会看不懂那些家伙在做什么。」
  「没有直接关系,这点还无法断定呢。嘛,关于这点我想要自己去调查看看。我会留下尼卡,应该不会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他虽然年轻,可是能力跟留在耶路瓦拉的欧兹瓦卢相比毫不逊色。」
  「我知道了。」
  达多留上校点头。
  「你去吧,少校。反正我如果不点头,你可能会准备替身之后照样出发吧。」
  「我的替身不存在啦,您说看看谁能模仿我?」
  古雷克少校嫣然地笑着。
  「尼卡,过来。」
  「耶——」
  叫做尼卡的军官也骑着黑犬鹿。以军人来说他很娇小,而且是娃娃脸。
  暗色系的头发,并不长,可是……发量很多,还有很卷。
  海迪一眼就对这名军官产生亲近感。
  眼神不太锐利,看起来就很阴沉。
  尼卡让黑犬鹿跟在古雷克少校的后方,接着点头示意。
  「我是拉利·尼卡中尉。根据少校所说,和留守的欧兹瓦卢上尉有同等的能力。」
  「虽然看起来不像,他是纯真的孩子,有事尽管吩咐他。」
  古雷克少校露出妖艳的笑容说完,就骑着黑犬鹿消失在废地深处。
  「……纯真吗。」
  达多留上校毫不客气地眺望着尼卡。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
  「耶——」
  「那个『耶——』是什么意思啊。」
  「是,同时也是否。」
  「……所以到底是哪边。」
  「两边都是。」
  「这家伙没问题吗……」
  「耶——」
  尼卡完全没有动摇。看来是神经很大条的人,海迪心中萌芽的亲近感顿时凋零。
  好想见到公主,不不不,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海迪改变想法,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之后,布流雷上尉就用看到脏东西的眼神看着他。我是脏东西,反正我就是脏东西,脏东西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海迪深深地反省。起码要变得比脏东西还好一些,他在内心发誓,总之要集中精神在军务上。再三天,法拉斯远征军三天就会穿越鲁瓦拉废地。从那里到法拉斯城就只是一步之遥。

  ×

  「……人民的撤退已经完成,亚璃帘大人。」
  从后方和主人报告完,主人就轻轻地点头。
  「装备呢?」
  「……几乎全部都交给了就定位的下民。」
  「结果,只有一个人逃跑吗。」
  「……是。」
  「意外地没骨气呢。」
  城墙上吹着蕴含下雨预兆的强风,主人那像是要折断的纤细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千年了,咎埜。」
  大概是强风的关系,贴身的禁衣比平常更让主人的身体轮廓明显浮现。咎埜不人把视线移向主人用银色眼睛注视的阴暗鲁瓦拉废地。
  「我们花了千年才回到此地。过去遭到卡巴拉的暴王阿蒙夺取,既是我们的父亲也是我们的母亲的这片土地。」
  「……千年前的事情。」
  说到一半不人就闭起嘴巴。前自由民是在说什么僭越的话——他不自觉地感到自卑。人真的很难改变,但还是得改变,因为这是主人的命令。
  「……您还记得吗。」
  「当然不记得。」
  主人只把头转了过来,表情很认真。
  「当然啊,这是我们任何人都还没出生时的事情。你是笨蛋吗?」
  「……我说的不是记忆,而是偏纪录的意思。」
  「我知道,我不是笨蛋。」
  「……我知道您不是笨蛋。」
  「真的吗?」
  该不会主人在开玩笑吧?如果是那样就找错对象了。曾是自由民的不人生长过程中几乎没有跟别人一起玩过。因此玩弄文字或是开玩笑这种感觉他还无法理解。
  主人似乎觉得很无聊而面向前方,果然是在开玩笑吗。
  「不只是宫家的族人,只要在本国出生成长,从幼童开始就会不断被灌输。在东方大陆失去先祖的土地,离散到各地,遭到迫害、追捕,失去一切,历经艰难在西方大陆聚集,终于再度崛起,这些前人的故事,学校则当作历史来教导。」
  「……雷比特的正史吗。」
  「没错,不管希不希望,都会深植在心中。让我们相信那是真实的故事,还有种下遗恨的幼苗。伤害我们,杀害我们,虐待我们的人,特别是卡巴拉的子孙,要将他们消灭,把他们从我们手中抢走的先祖土地夺回。对我们雷比特的后裔『枭』之民来说,那跟食欲、睡眠欲、生殖欲一样是自然的欲求。」
  主人也跟世人一样有生殖欲吗……?
  与其说是疑问,对不人来说这算是不小的冲击,不过他当然没有说出口。主人也是人类,是生物,有着对生物而言理所当然的欲求也不奇怪。
  「亚璃帘大人也憎恨着卡巴拉吗?」
  「千年实在很长。」
  主人没有直接回答不人的问题。
  「你不这么想吗,咎埜。」
  「……我有这么想。」
  「譬如说我还能活几年?四、五十年后我就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了。」
  「……亚璃帘大人吗。」
  「人都会老死,有时没有老就会死。」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不人不想去思考。亚璃帘宫太华子会老这种事情。
  不,变老也行,可是主人的生命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这点,即使这是天命,是无法动摇的事实,不人还是不愿相信。就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样,不人提出希望。
  请让主人永远不死。
  「活着的期间要做什么?我在思考这件事,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思考着。可以说我都只在思考这件事。」
  不人在主人的身后待命。主人的眼睛现在正微微张开,发出异常灿烂的光芒吧。不人很恨自己的立场没办法跟主人肩并肩去直视那种光芒。不人该有这种期望吗?成为不只是侍奉主人,而是能在身边支持主人的存在。总觉得是奢望,这就是自卑吗?
  比如说现在不人要是前进到主人的旁边,主人会做出什么表情呢?会责备不人吗?会生气要不人退下吗?还是放着不管?什么都不说?不在意?不人并不清楚。
  「……您想要在活着的期间达成帝国的悲愿吗?」
  「你觉得这样太傲慢吗。」
  「……不会。」
  不人刻意不让主人发现地轻轻叹气。活着的期间吗。
  ——主人活着的期间,我要……
  想要做什么?想要实现什么?
  「亚璃帘大人一定会完成。请让我帮忙,就算您拒绝也一样。」

  ×

  喇叭和太鼓响起是在行军第十天,五月八日的黄昏。
  不过,在好几个小时前,克雷卡少校就派来使者,报告说帝国军的机士接连进入废地。看来敌人打算转为攻势。这个消息马上传达给全军,做好了迎击准备,但依然超乎想像。
  首先是弓箭飞来。
  在废地没有太大的效果,但这只是各部队的损伤轻微的意思,没有效果而已。从每个士兵的角度来看,搞不好自己会中箭,万一射中要害还会死,因此还是感觉很恐怖。话虽如此,几乎不会产生死者,在废地中为了闪箭而乱动反而危险。
  远征军无视射击,继续缓慢又整齐的行军。这次换成装备大盾跟重枪的甲机士从侧面突击。
  第一连队外侧的步兵侧面也受到冲击,几乎要陷入混乱。
  「埃米尔。」
  「是,上校。」
  了解达多留上校的用意,布流雷上尉马上对海迪等数名连队司令部直属军官下令。去鼓舞步兵们。海迪率领百七班跟步兵的部队会合,边大喊边解决两名甲机士。第一连队随即重新振作,冷静地开始对甲机士进行反击。
  才刚这么想,接在第一波的弓箭,第二波的甲机士突击之后,第三波来了。弓箭又再度飞来,还不只这样,是乙机士,乙机士挥着钝剑进行攻击。该说是而且还是此外,方才明明还是黄昏,却一口气像是夜晚的帘幕垂下似地变得昏暗。今天本来天气就不好,乌云完全垄罩天空。雨。
  终究下起雨来了。
  「——敌人的条件也一样……!」
  海迪边喊着这句话,边用瓦帕弹开乙机士的钝剑。
  「可是啊……!」
  和海迪背靠着背的波路下士笑着说。
  「对方不是人类,是机士呢……!」
  「嘛,是那样没错……!」
  乙机士虽然装备没像甲机士那么厚重,但像是金属棍棒的钝剑使出的每一击都很沉重。即使是安德雷司令赐与的宝剑瓦帕,如果正面承受,海迪也很怕刀刃会受损。
  只是,钝剑虽然有重量,每个动作就不免很大,动作一大,破绽也会变大。
  乙机士又用钝剑敲过来了,是很大的挥舞动作。
  「……就是现在!」
  海迪离开波路下士的背后,靠近乙机士。他一鼓作气踏进乙机士怀里,把瓦帕刺进喉咙中,扭动瓦帕把首级斩断。
  「少尉干掉敌人了……!」
  波路下士大喊。雨势渐渐增强,鼓声跟喇叭声都变得很难听到,但波路下士的巨大音量不输给雨声。
  「大家快跟着巴兰少尉……!」
  海迪感觉不用叫他的名字也行,但波路下士一定有他的想法。鼓舞步兵交给波路下士跟亚坦兵长,海迪集中在阻止靠近的乙机士上。瓦鲁夫上等兵、壮硕的马奇斯上等兵、娇小的卢梅上等兵三人巧妙地支援海迪。这样战斗起来很轻松,海迪只要一一打倒眼前的乙机士就好。
  「——不过,雨还真大……!」
  加上黑暗,只要稍微离远一点,就连敌我双方都无法判断。海迪在队列最外侧,他想要待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但总觉得有点太前面,又好像有进入到队列内。队形还维持着吗?或是陷入混战?根本搞不太清楚。
  「五月居然下起这种雨……!」
  瓦鲁夫上等兵边说边用剑把乙机士推回去。
  鲁瓦拉废地一带在六月、七月、以及十月雨量多到可以叫做雨季。还有一整个夏季都会下骤雨。可是接近雨季的五月很少下雨。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的行军都是好天气,却在这时下雨——真不走运。没这样感觉的士兵大概是少数。
  「没什么,就当作代替洗澡……!」
  壮硕的马奇斯上等兵开朗地笑着,海迪也感到心情比较轻松。
  「比起洗澡我更想要女人……!」
  卢梅上等兵边说着这种话,边给予从左边要攻击海迪的乙机士一击。
  「——谢谢……!」
  海迪一边道谢,一边逼近那名乙机士,砍下首级。
  「巴兰少尉又干掉敌人了……!」
  面相凶恶的亚坦兵长一大声呼喊,不只百七班,连周围的步兵都发出欢呼声。总觉得有点害羞,但这是要鼓舞己方。这些行动收到了效果,海迪以及百七班周围目前处于优势。
  但是,还没结束。
  敌人没有后退。
  当然多亏有百七班掩护,海迪大概亲自斩断了十名甚至二十名以上的机士。这也是多亏怎么砍都不会变钝的瓦帕。
  几乎是一片昏暗,所以没有办法确认时间,也没有余裕去确认,但从袭击开始以来过了一小时,不,有两小时了吧。
  还是没有结束。
  弓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射过来。
  甲机士跟乙机士接连不断蜂拥而至。
  雨也是,虽然有变小,但没有停。
  「准备真是周到呢……!」
  波路下士的声音感觉得到疲劳。
  「看来敌方掌握了地利……丨」
  也就是说,敌人早就知道迪斯堤亚公国迟早会进行反攻,越过鲁瓦拉废地进行攻击——起码有加以警戒。为了那一天,他们和公国军一样仔细调查废地,掌握地形,订定防卫战的计划。波路下士大概是想这么说。
  海迪也抱持相同意见。
  帝国的法拉斯占领军团让机士移动到城外进行撤退,摩洛士官长有做出这个证言。这下就明朗了,那不是伪证就是伪装,别说撤退了,帝国军似乎打算彻底抗战。
  降雨应该是偶然,这样一来就是敌人得到了命运相助。
  「可是啊……!」
  波路下士用更大的声音喊着。
  「二十人斩的巴兰少尉就在此处……!才不会输给无脑的机士……!迪斯堤亚公国万岁……!」
  「万岁……!」
  「迪斯堤亚公国万岁……!」
  百七班和步兵们都一齐高喊。
  「杀掉那些破机士……!」
  「要杀几匹才能升官……!」
  「万岁……!」
  「迪斯堤亚公国万岁……!」
  「杀……!」
  「杀掉机士……!」
  士兵们的怒吼声互相连锁,简直就像一首歌。不只波路下士,只要士气一低落,到处就会传来勇猛的怒吼,大家都振奋起来。这样总算能够团结一心,继续战斗。
  海迪重新体认到战况对帝国军有利。机士不是人,只是受到操控进行战争的道具,好辛苦,好痛苦,好累,不想再继续,都不会这么想。
  不过操控者也是人类。操控机士们的帝国军军人,一定在这场黑暗的雨中和海迪他们有着相同的感受。
  而且,机士也是生物,不吃不喝应该也活不下去,不可能一直活动。
  「没错……!」
  海迪弹开机士的杓剑就冲上前去,直接砍断首级。——这名机士不是乙机士,当然也不是重武装的甲机士,是丙机士。
  做为弓兵的丙机士来到前线。
  「第二十一人……丨」
  这真的是第二十一人吗,这种小事无须在意,重要的是步兵们振奋起来。
  「就差一步……!再撑一下敌人就撤退了……!加油吧……!」
  海迪也不是有了确信才说,结果或许会变成说谎。
  但是,重要的是现在,总之不撑过现在的话,明天就不会到来。如果不相信明天会来,就没有活过今天的力气。
  实际上,明天来了。
  敌人的攻击中断好几次却依然继续,过了凌晨零时换日的时候,才终于结束。雨也在那之前就完全停了。
  波路下士、亚坦兵长、瓦鲁夫上等兵、马奇斯上等兵、卢梅上等兵,百七班全员平安,除了马奇斯上等兵有些擦伤外也没受伤。
  要掌握连队,还有全军的损害,需要花上一点时间。
  敌人也不知道何时会再出现,这么黑,地面又泥泞不堪,也不能进行露宿。到天亮为止维持警戒状态待命,虽然下了这个命令,但是累到直接倒下睡着的人,还有坐下却睡不着的人,大概各占一半。
  海迪带着百七班回到达多留上校所在之处,跟布流雷上尉报告完,布流雷上尉就叫他去睡觉。虽然很令人感激,但他明明有疲劳感,却睡不着。
  至于百七班,波路下士、瓦鲁夫上等兵和马奇斯上等兵把桐油树这种植物的大片树叶铺好然后在上面躺着睡觉,亚坦兵长和卢梅上等兵坐着,但没有睡着。应该是要轮流睡吧。
  「您睡不着吗,少尉。」
  亚坦兵长一问,海迪老实地点头,卢梅上等兵就把水壶拿给他。
  「您要喝吗?」
  「……里面装的该不会是。」
  「当然是单纯的水。」
  卢梅上等兵笑得像是在愚弄人。
  「身体会稍微变暖的魔法之水。」
  犹豫了一会,海迪还是接下水壶。
  「那请让我喝一口。」
  「请不用客气」
  「不,那个,真的,该怎么说,光一口大概就……」
  「十七岁吗」
  亚坦兵长说完叹了一口气,然后稍微露出笑容。
  「您知道吗,少尉,老爹他最大的女儿今年二十岁喔。」
  「咦咦。」
  海迪把含在嘴里的魔法之水一口气喝下去。
  「二、二十岁,比我还大呢……」
  「老爹他想要儿子。可是二十岁、十六岁、十四岁、十岁,之后他妻子就去世,跟后妻生下的是六岁,幺儿是三岁,不知道为何,全部都是女孩。」
  「……话说,居然有六个小孩。」
  「还会增加吧。」
  虚梅上等兵喝下魔法之水后说道。
  「老爹他很固执,生下儿子之前不会放弃啦。」
  「的确。」
  亚坦兵长笑到肩膀在摇晃。海迪本来也要笑出来,原本在打呼的波路下士却转过身来咳了一声。
  「我听得见喔。」
  「对、对不起。」
  海迪一反射性地道歉,亚坦兵长跟卢梅上等兵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情虽然轻松不少,但还是睡不着,海迪就跟亚坦兵长、卢梅上等兵,还有轮流起床的瓦鲁夫上等兵、马奇斯上等兵聊天。话虽如此,海迪几乎都是聆听者,但这样让他能够了解百七班的众人。
  有妻子的是波路下士和瓦鲁夫上等兵,瓦鲁夫上等兵还没有小孩。
  亚坦兵长根据马奇斯上等兵所言,「脸长得比别人凶一倍却是个花心男」,还离过婚。到处都有女人,所以应该有一两个私生子,瓦鲁夫上等兵说。
  瓦鲁夫上等兵无庸置疑是百七班最英俊的美男子,海迪是这么认为,但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据说他也只跟妻子交往过。
  大胃王壮汉马奇斯上等兵不受女性欢迎是他长年的烦恼。「明明你很温柔又很有力气呢」,瓦鲁夫上等兵安慰着他。
  卢梅上等兵因为酒和女人失败过很多次,但两边都是他打从心底最喜爱的东西,所以戒不掉。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人有很多种,走在各自的人生上。三十八岁的波路下士有三十八年分,三十三岁的亚坦兵长有三十三年分,三十岁的瓦鲁夫上等兵有三十年分,二十八岁的马奇斯上等兵有二十八年分,二十六岁的卢梅上等兵有二十六年分,有他们专属的特别人生。海迪了解到这点。
  这种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人的人命,到底失去了多少。
  『因为我不做的话人们会死。』
  公主说的话沉重地渗入内心。
  『我不会死,因为我是无敌的,可是士兵们不同,会死,打输的话就会死,打赢也还是会死,都会死掉。』
  公主的决心与其说是悲壮,不如说是极端。海迪本来总有这种感觉。
  『那些人都有双亲,有兄弟姊妹,有妻子,有恋人,有小孩,有朋友。死了一个士兵,那些人就会失去孩子、失去双亲、失去兄弟姊妹、失去丈夫、失去恋人、失去朋友。但是我不会死,我是无敌的。』
  可是现在他打从心底有同感。
  有六个女儿的波路下士,和青梅竹马结婚的瓦鲁夫上等兵,女性关系很乱的单身贵族亚坦兵长,海迪都不想让他们死去。或许有些傲慢,他希望马奇斯上等兵有一天能找到很棒的恋人,也希望过着乱七八糟生活的卢梅上等兵能过着健康的生活并得到幸福。
  如果海迪跟公主一样因为魔性而无敌,一定会想到同样的事情。也许会像公主那样一个人冲入敌阵想将敌人一扫而空。这样一来,大家都不会遭遇到危险,任何人都不会死。
  如果真的是无敌的话
  实际上公主的魔性有其极限。说不定也有弱点,而且虽然身体不会受伤,公主还是得忍耐难以忍受的痛楚。
  公主有进行战斗吗?又自己迎向敌人的刀刃,用疼痛做交换,屠杀大量敌人吗?露露奇娜跟基吉可有帮上公主的忙吗?
  不久就确认第一连队的死者是四十一名,送到后方的重伤者达到一百二十二名。远征军整体的死者是三百名,重伤者超过六百名。遭到遗弃的机士尸体估算有一千多。
  考虑在不利的状况下长时间战斗,损害其实并不大。话虽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死亡,重伤者当中也有努力治疗依然回天乏术的人,失去手脚的人也不少。
  这就是战争。
  而且还是刚开始。
  拂晓之前克雷卡少校派遣的使者前来,带来帝国军再度来袭的情报。全军马上起床,才刚做好迎击的准备弓箭就落下,接着甲机士间不容发地手持重枪进行突击,队列到处产生混乱。
  海迪率领的百七班为了重建其中一个地方而出动。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抵达法拉斯!」
  「别抱怨啊,少尉。」
  波路下士那张满是胡子的脸挂着笑容,他还拍了拍海迪的肩膀。
  「不管多长的道路,总会有终点。」
  「老人说的话要听喔,少尉。」
  卢梅上等兵开玩笑地说,波路下士瞪了回去。
  「你说谁是老人,谁!」
  「该不会您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吧?我想说您是老人所以慰劳一下您,让您睡到早上呢。」
  「那真是多谢啊!多亏如此我精神很好呢!好,走吧,少尉!」
  「是,老爹!」
  海迪提起勇气这么叫,包含波路下士本人在内,百七班全员都笑了出来。形式上是部下,但他们全员都是伙伴,绝对不能让他们死掉,海迪在心里发誓。不会让任何人死去。

  ×

  「抬起来。」
  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的命令是绝对的。做出人肉塔来支撑她的椅子,亲卫队「X」的男人们一起站了起来。
  亲卫队员的肩膀上站着亲卫队员,肩膀上的亲卫队员上面又站着亲卫队员……以这种形式做出来的人肉塔顶端,她这朵花惹人怜爱地、优美、大胆地、奇迹似地,还有当然是美丽地绽放。高度差不多离地面十梅特尔。
  鲁瓦拉废地高大的树木茂盛到会觉得烦闷。即使还是不太能远望,但总比在地面上好多了。荠把膝盖上的地图跟附近的景色对照,呼……高贵地吐出一口气。
  「先选这条路前进,从这边开始换这样前进……嗯,看来没问题。」
  「——荠大人……!」
  人肉塔的下方,安特留·巴鲁马正露出白色的闪亮牙齿大喊。
  「感觉怎样!?坐起来舒服吗!?会不会摇晃!?」
  「不要紧,巴鲁马。目前还好——」
  才刚说完人肉塔就稍微摇晃了一下。
  「……我收回那句话,巴鲁马。」
  「什么!?刚才没有站好的是谁!?失礼的家伙!根本不配光荣的X之名!由我安特留·巴鲁马来处罚……!」
  「是我……!」
  构成人肉塔的其中一名亲卫队员哭着大喊,巴鲁马瞪大双眼,那张工整的脸悲伤地扭曲。
  「赛德里克·梅纳德!是你吗!就是你吗……!」
  「我无法辩解!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队长!请给我处罚!可以的话希望由荠大人直接责问并且处罚我,那就实在太幸福了……!」
  「你这家伙……!不只让荠大人感到不快,还想要劳烦荠大人,真是太不检点……!虽然我懂你的心情,但是无法原谅……!给我重新站好……!」
  「我不能重新站好……!一站好就会整个崩塌……!」
  「唔唔!这真是困扰,非常困扰……!你是很厉害的策士,梅纳德……!」
  「我绝不是有意做出这种事……!这只是偶然,队长……!」
  「闭嘴!」
  荠因为觉得很吵而大声制止,巴鲁马和梅纳德马上噤声。梅纳德是人肉塔的零件所以无法移动,但巴鲁马低头跪下。
  荠俯视着整个七六旅团。她的部队虽然也遭到机士攻击,但都不是这种程度就会胆怯的士兵。平时的锻炼才没那么软弱随便。如果想那么做,那种敌人轻松就能打败。那是当然,她的七六旅团是最强的。
  只是考虑到废地的特性,能够当做墙壁使用的大型车辆全都放在耶路瓦拉。现在的七六旅团只有在恶劣道路上也能通行的运输用轻型车辆,在防卫战上会比较弱。
  这并不是七六旅团的单独作战,还跟其他部队协力,因此不得不停下脚步彻底进行迎击和歼灭。
  到目前为止这是没办法的事。荠跟依靠魔性只会横冲直撞的笨姊姊不同,她是天才,不,无庸置疑的天才将帅。将来要把公国军全军当手脚来指挥,名闻天下的总帅之材。和蠢到冲入敌阵搞失踪,愚蠢也该有个限度的笨姊姊不同,她能够考虑远征军全体来做出适当的判断。所以,她所爱的七六旅团被迫进行不利的战斗,内心即使气愤难平,还是一直忍耐。——到目前为止。
  可是,状况有了改变。
  最重要的是目的地近了。
  「荠决定了。」
  荠一从椅子上站起来,巴鲁马就慌张地抬头。
  「荠、荠、荠大人!很危险……!」
  「啰畴,巴鲁马!荠才不会摔下去呢!」
  「啊、啊啊啊啊啊……!您说的对!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巴鲁马全面地、完全地、完美地错了……!」
  「知道就好。」
  「不!请看要踢我还是踩我,处罚!给我处罚……!」
  「那种事之后要怎样都好,快紧急联络各连队!」
  「遵命……!那么内容呢……!?」
  「七六旅团将往侧面移动,接着要前进!」
  荠挺胸指着废地的终点。
  「突破敌军,全速离开废地……!全军跟着七六旅团前进……!如果有异议可以提出,但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相信这是打破现状最好的策略!提不出替代方案就该遵从……!」

  ×

  「什么!?要扯断敌人的阵形,直冲法拉斯!?」
  罗兰·达多留正在马上指挥第一连队时,收到了从七六旅团来的传令。
  他和身旁的埃米尔·布流雷四目相交。埃米尔那平凡却不平庸的脸面无表情,马上就点头。
  「我觉得是好方法。」
  「真的吗。」
  「上校有维持现状以外的替代方案吗?还是您觉得维持现状是最好的?」
  「嘛,这个吗……」
  达多留瞄了七六旅团派来的使者一眼,再用手绕过埃米尔的肩膀抱住他。
  「……这是那位副指挥官的提案喔?随便就答应好吗?」
  埃米尔觉得很烦地推开达多留。
  「我不知道上校您怎么想,但我认为副指挥官阁下是优秀的指挥官。七六旅团纪律良好,即使总指挥官阁下没有发挥实质功用,远征军还是能顺利抵达这里,结果还是靠副指挥官阁下的指挥手腕吧?」
  「那是没错,你讲话真不留情呢。总指挥官阁下有总指挥官阁下的烦恼……」
  「那不关我的事。」
  「嗯,也对,你啊?就是那种人呢?」
  「这个方法也很合乎道理。敌人的攻击虽然是大规模,但并不是要压过我军的总攻击。明显是要阻止我军前进,好让我军消耗军力。要是一直在此地迎击,反而正中敌人下怀。如果是强行军就能在日落前抵达离开废地的地点,一口气前进也不是有勇无谋。而且,不只七六旅团,我们第一连队也是突破能力优秀的部队。」
  「我们不只累了,还很焦急吗……」
  「还有一点——」
  埃米尔这次自己靠近达多留小声地说着。
  「七六旅团率先行动的话,敌人攻击当然会集中到七六旅团身上。她等同在说要让自己成为诱饵,就让她去吧。」
  「我懂了。」
  达多留耸了耸肩再转过来面对使者。
  「第一连队连队长及下属,赞同副指挥官阁下的意见,将会遵照指示。转达给副揩挥官阁下说了解。」

  ×

  总指挥官阁下,总觉得有人这样叫她。不,并不是错觉,实际上方脸的佛路库雷上校叫了樱好几次。
  「——总指挥官阁下!总指挥官阁下!?您打算怎么做呢,总指挥官阁下!?」
  「嗯……」
  暧昧的回答,她自己都觉得不该说嗯。
  「樱大人。」
  守候在身后的露露奇娜发出恐怖的声音。似乎在生气,生气也很正常。
  「樱大人……?」
  站在露露奇娜旁的基吉可声音听起来很担心。人偶奇努可小步地走了过来,歪着头仰望着樱。
  第五连队连队长佛路库雷上校,还有荠送来的使者,樱不是没有在听他们讲话,也有听进耳里。
  荠打算让七六旅团展开行动,突破攻打过来的敌人,前往法拉斯。
  跟在七六旅团后面,全军开始移动,在日落前穿过废地靠近法拉斯,这就是荠的提案。
  看吧。
  我有在听,也能够理解。没问题。
  「那又怎样?」
  「……那、那又怎样是什么意思?」
  佛路库雷反问,让樱感到困惑。她觉得知道了荠的想法,那又怎样呢?
  「佛路库雷上校是在问您是否赞成副指挥官阁下的提案。」
  露露奇娜快速地在她耳边说道,樱听完咬着下嘴唇。
  「那、那种事情我知道。」
  「那请给出答案。」
  「别、别急。」
  「要让我的连队参谋们商讨看看吗……?」
  佛路库雷是出于好心才这么说,这点樱也知道,只是这根本是多管闲事。
  「决、决定这种事我一个人就能做。这个……好、好吧。」
  「那么,就是您承认了——」
  「等一下!」
  佛路库雷要转过去面向使者,樱忍不住制止他。想到荠满足的笑容,就猛烈地感到不高兴。
  能让那个荠称心如意吗?如果顺利成功,荠绝对会刻意对樱自夸,还有愚弄樱。就让她一直自夸吧,也是有这样想。愚弄别人的人自己才是笨蛋。荠还是小孩,樱是大人,只要冷静应对就好。可是受到荠当面嘲笑的话,樱没有能够忍耐的自信。
  应该说。
  荠的所有言行都让她生气,荠的存在本身就让她不开心,先抛开这些,远征军该怎么行动。这才是问题,当然,她也知道。
  樱闭起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眉头不管怎样都会皱起来。
  好麻烦。
  怎样都好。
  作战,策略,深谋远虑。这些从没跟她直接关联过。成为耶路瓦拉太守后那是当然,在那之前也都是交由他人决定。
  刚成为军人的时候,就站在命令她要站的地方,敌人来了就一个不留地歼灭。接到移动命令就移动,击溃出现的敌人。成为将官之后,就听从下属的意见照做。
  反正樱要做的事情都一样,敌人出现就打倒敌人。这么做战争就会胜利。实际上她也一直都胜利,才会晋升为上将,还被任命为太守。即使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太守。
  樱就算当一个兵卒她也没关系,只要有需要消灭的敌人就好。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
  这样不行吗?
  可是,脑袋比樱好,擅长思考的军人很多,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全部交给他们就好。
  樱是剑,是武器,是毁灭敌人的兵器。
  『那,笨姊姊。』
  荠在樱的脑海中露出轻薄的笑容。
  『就由荠来使用你吧。笨姊姊如果是锐利的剑那就好了。』
  「……唔!」
  樱忍不住在原地踱步。她从小就是很奸诈的妹妹,嘴巴也很厉害。父亲跟大哥都很看重荠。荠很擅长阿谀献媚,就算放着不管荠也会升官。马上会追上樱,还会追过樱吧。不管是上将还是元帅,快点升上去就好。锐利的剑?很好啊,那样就好,樱原本就不是什么上将的料。反正失踪那件事之后会成为问题,荠或者是在某处旁观的杜兰会大肆闹上一番。不管是解除太守职务还是要降职,怎么做都行。
  樱不管结果是怎样都不在意。
  只要能站在战场上,代替士兵们战斗就好,能够多减少一个因为战争而死的士兵就好。在那一天,在她的眼前,为了保护樱而死的人们,只要能向他们赎罪就好。直到这个可恨的魔性超越极限的那天为止,能多解决一个敌人是一个。
  「帮我告诉荠。」
  她下定决心。
  樱张开眼睛瞪着使者。使者虽然没有错,但一想到他的背后有荠,说实话樱就觉得他很可恨。
  「我也要出击。反正目的地一样吧,就彼此竞争看谁先抵达,这样跟荠说。」

  ×

  一种异常的吵杂声响起,战场整体以奇妙的方式开始变化。
  「七六旅团要行动了……!」
  海迪听见这种声音。——行动是指?
  用瓦帕弹开乙机士的构剑,那一瞬间,某处的喇叭吹响了尖锐的进军旋律。进军……?
  「要前进吗……!?」
  波路下士不只说出海迪的,还像是替大家说出心声似地大喊。糟糕,周围的步兵开始躁动了。
  「并不是第一连队(我们)……!」
  海迪挥着瓦帕朝乙机士发动攻击。
  「要进军的不是第一连队……!我们照原本这样就好……!集中精神在眼前的敌人上……!」
  「巴兰百杀少尉他这么说……!」
  亚坦兵长用恐怖的声音怒吼。脸也很像坏人,根本就是坏人的威胁台词——百杀是……到底要讲得多夸张?
  「不要去思考多余的事情……!为了我们迪斯堤亚公国……!」
  「为了迪斯堤亚公国……!」
  「公国万岁……!」
  「打倒机士……!」
  「喔喔喔喔……!」
  多亏有百七班,士兵的动摇马上平息下来。不过敌人的样子很怪,压力突然变弱,攻势减弱了。这造成己方冲过头,队列会崩坏,这样没问题吗?
  「某种程度上应该是没办法……!」
  当海迪在犹豫该如何判断的时候,波路下士提出了建言。
  「想办法让士兵不要冲太前面……!」
  「是,老爹……!」
  海迪架开乙机士的钝剑,马奇斯上等兵活用壮硕的身体撞倒那名乙机士,手脚灵活的卢梅马上扑上去解决乙机士。海迪一口气前进到最前排后停下脚步。
  「就这里……!」
  不要让己方超过此处,要在这里挡下敌人。才刚下定决心,后方就传来声音。
  「传令……!传令……!吾等第一连队要跟随七六旅团进军……!目标法拉斯……!所有人员做好进军准备……!」
  那是怎样,即使突然说这种事情,到底是怎么了。海迪一下子很生气,但波路下士不亏是老练士兵。
  「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卢梅上等兵一笑出来,瓦鲁夫上等兵就愉快地回应,亚坦兵长大喊说打起精神来。
  「光是防御很无聊吧……!」
  波路下士发出宏亮的声音,马奇斯上等兵用「要进攻啦」来回应。幸好有百七班让海迪也冷静下来。
  「——我真是一点都不成熟……!」
  弹开乙机士的钝剑,把另一名乙机士往后踢。看来七六旅团偏离前进方向,正往侧面偏。这是怎么回事?别思考,与其思考,现在更重要的是对付,对付敌人!
  法拉斯远征军的排列顺序是第四连队、直接援护公主的第五连队、七六旅团、第一连队、第七连队。
  七六旅团往前进方向的右边移动。第一连队不久开始前进,七六旅团离开远征军的队列,第一连队变成接在第五连队之后。
  从海迪他们的角度看来,必须在侧面承受攻击的状况前进。当然比从正面冲突还更困难,但因为敌人的攻击变弱,意外地能够办到。反而是开始前进后还比较轻松,只要快步前进,偶尔解决冲过来的机士就好,相当有余裕。
  「第五连队……」
  公主。
  第五连队有公主在。
  总觉得情绪高昂起来,海迪摇了摇头。
  「……哪是该兴奋的时候!」

  ×

  「荠行动了吗。」
  杜兰塔立安·迪斯堤亚利斯在猫的面具下偷笑。
  「而受到刺激的樱也是。真是无可救药的妹妹,那么到底是吉是凶呢……」
  这附近最高的树顶端附近,杜兰坐在很不可靠的纤细树枝上,根本没有人发现到他。
  即使是大地起伏剧烈,草木又茂盛的鲁瓦拉废地,在此处还是能够掌握敌我双方的动静。杜兰的兴趣是旅行跟旁观,还有疼爱可爱的弟妹。即使世界如此宽广,像他这样充满家族爱的人也很稀少,但多里安大公不是会跟儿子一起玩的父亲。母亲受到父亲监禁。真是该加以学习的美丽夫妇爱!令人难过地,大哥佛里吉安似乎藐视杜兰,几乎都不理他。就算跟在后头,佛里吉安也会马上消失。大姊艾莉卡露易丝嫁给卡巴拉大王帕鲁陛下,年龄相近的二姊薇妮拉提亚莉斯也嫁给罗丹公国的波梅拉里安王子。因此杜兰能随心所欲疼爱的只有弟弟马可达米安和妹妹阿玛丽易丝、樱丝提亚莉斯、荠露易丝。
  只有一次也好。
  能够家族全员围着餐桌边谈笑边吃晚餐是杜兰的梦想,但想要实现,障碍似乎很多。
  「在缺少谁之前,如果能有机会就太好了呢。」
  很困难呢,杜兰自言自语着。
  「一定没剩多少时间了。爱一直是虚无飘渺,真叫人遗憾。」

  ×

  果然前方有敌人就让人能安心。
  机士。黄土色的机士。那是甲机士?乙机士?丙机士?哪一种都好,都一样,不管是什么机士都没差。樱只拿着一把单刃大剑,但她没打算使用。我的身体就是剑,出鞘的剑。
  「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冲刺出去想赏对方一记飞踢,该名机士就把重枪刺了出来。那又如何。樱承受到身体由某种粗壮的东西贯穿的冲击,疼痛实际贯穿了樱,可是,就只是这样。樱没有停下来,弹开重枪,樱的右脚踢到机士的脸——不,没有碰到,在那之前樱的魔性就把机士弹飞。而樱右脚的确传来手感——或者该说是脚感——。右脚仿佛要粉碎了!让人想大叫,好痛、好痛、好痛!着地的时候也传来摇晃整个脑部的剧烈疼痛——就是要这样,樱这么想着。越痛越有在战斗的感觉。
  承受了这么痛的感觉,希望能够原谅我。
  希望能够认同我。
  到底希望原谅什么?
  想要谁认同什么?
  「谁——管他啊……!」
  樱又打算朝别的机士跳过去,但机士却逃跑了。没有踢到,只好挥舞单刃大剑来砍。
  「怎么了……!?」
  敌人。
  从侧面冲刺要追过远征军第四连队的樱面前,机士们正在撤退。
  有股想要追上去全部解决掉的冲动,但樱咬着牙继续前进。
  「樱大人……!」
  「咕喵!樱大人……!」
  扛着武器山的露露奇娜和率领人偶部队让奇努可坐在肩膀上的基吉可,再来是佛路库雷上校带着第五连队呈一列纵队跟在樱的后面。
  如果敌人要逃跑那倒好。虽然不知道原因,樱前进之后就会有路可走,好机会。就这样追过第四连队,站到队伍最前方。最早抵达法拉斯,然后直接攻陷法拉斯。
  才不是不想输给荠。对樱来说那种输赢根本不重要,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是,打倒敌人是樱的工作。她不想让别人夺走这个工作,要是失去这个工作,樱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谁都无法了解?

  ×

  「荠大人……!」
  和轿子并行的安特留·巴鲁马发出兴奋的声音。
  「坐起来的感觉如何……!?坐起来的感觉怎么样呢,荠大人……!?」
  「说实话。」
  荠高雅地皱起眉头,然后用手指拨开闪亮的银发。
  「很差。」
  「什、什、什么……!?你们这些家伙……!荠大人这么说了……!还不赌上亲卫队『X』之名减少摇晃!剧烈减少,接近完全没有……!另外还要加速到极限,不,超过极限……!荠大人的玉足和你们平高……!你们这些家伙别忘记这件事……!」
  「是!」「了解!」「遵命!」「遵命……!」
  「呼……」
  荠优雅地用鼻子呼气。她的七六旅团正解决掉机士在鲁瓦拉废地中突进。她自己坐在她的亲卫队「X」所扛的轿子上,几乎在队伍的正中央。俊美的亲卫队员扛着她的轿子,还毫无缝隙地包围她的轿子进行完美的防御。
  身体能力当然不用说,头脑明晰,而且还要外表俊俏的男人,才能成为荠的亲卫队员。只是完全不过问家世跟身分是荠的做法。她讨厌丑陋的东西,不允许不美的人在旁随侍。不过就算丑陋,要是很有能力,她还是会加以使用。
  七六旅团由俊美健康又强的男人,和不俊美但健康又强的男人所组成。当然,每个男人都崇拜着荠。
  因为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是公主?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无法说无关。迪斯堤亚大公家的尊贵血统给了荠美丽的外形,给了她魔性。各种各式各样的天赋之才,还是不能说跟血统无关。
  但不光是这样。荠从年幼就成为军人,从以上校身分来指挥连队开始,并不是大家都跪倒在她面前。也有人侮辱她,表面上看起来很有礼貌其实内心都在轻视她,这是大部分将士的态度。
  她展现能力让所有人认同。
  将兵们一定都感到出人意表,荠重视的并不是魔性。
  魔性的确是能当王牌的力量,但光靠魔性无法打赢战争。将士们都这样想,她知道这件事,也理解将士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第一点、设下适合目标。
  第二点、适才适所。
  第三点、让将士发挥实力。
  让将士胜利,得到坚定的自信,让将士有荣誉心,这是她全心投入的工作。
  即使沾满泥土依然要站在最前面,和颜悦色地鼓励将士。看着年幼的她接连发出指示,将士们会有什么感觉,会怎么想。她当然是经过计算才做出这些举动。跟位于迪斯堤亚西方的赛所进行的小规模战斗,跟南西方的托鲁梅斯特王国的纷争,她接连胜利。从晋升为少将并成为旅团长以来,她还有越过国境去帝国领土到处破坏。
  她让将士们相信。
  她是真正特别的真货,年幼的军神。
  她成功做到了。
  魔性笨蛋的笨姊姊一定无法想像。当然这种事情荠一定不会说出口,她以「要吸收关于战争的一切」这样的打算,拼命学习。跟笨姊姊不同。原本才能就天差地远,荠是完美无缺的天才,还有下功夫去努力。说实话,她也不想跟那个笨姊姊相比。
  「我们的格局相差太多了呢。」
  荠缩起下颚微笑着。
  「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吧,笨姊姊。」

  ×

  好一段时间没看到机士的身影。现在第一连队的进军速度比快走还慢一些,考虑到废地的地理条件,这已经是平常的一倍,算相当快。
  甩开帝国军了,似乎可以这样说,不过要是脚步慢下来,可能又会被追上。
  海迪所率领的百七班位置往前到靠近第一连队的最前方。边激励士兵边前进,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这里。
  好,这是骗人的。
  因为夹在中间的七六旅团冲了出去,第一连队刚好在第五连队正后方,而第五连队有公主在。
  一想到这点,就一直想往前,实在无法忍耐。
  快要到最前方了。这样干脆在最前方拉着大家前进吧,海迪很年轻。大概比第一连队的所有人都还年轻。充满活力的自己当引导人,可以吧?
  他觉得不错,应该也不会有人责怪他。
  「少尉……!」
  亚坦兵长用凶恶的声音叫住海迪。海迪没有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是是是!怎么了吗……!?」
  「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亚坦兵长的凶恶脸庞和平常一样,但波路下士满脸胡须的那张脸流着汗。英俊的瓦鲁夫上等兵和给人骠悍感觉的卢梅上等兵似乎没事。不过,马奇斯上等兵的庞大身躯正冒出蒸气。
  「对、对不起!嗯、嗯……我会减慢速度!」
  「别在意我,少尉。」
  波路下士边擦着脸上的汗边露出笑容。
  「我还可以。如果再来都这样,可能就会有点无法承受。」
  「我也还没问题!」
  马奇斯上等兵也这么说,可是海迪还是悲伤地把脚步调整成和第一连队的其他士兵相同。第一连队几乎追上了第五连队,公主就在眼前,身体却没有变轻盈,很遗憾地似乎没进到海迪的魔性会有反应的距离,但也不会很远,这样就足够了吧,足够吗?虽然不足够,即使不足够,也只能满足,也只能妥协。不然是要怎么办……?
  海迪低着头,看着脚边前进。他的体力还剩很多。好想奔跑,想透过奔跑获得舒畅感。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做出任性的行动。
  「啊——」
  卢梅上等兵发出声音,海迪转过头去。
  「咦?」
  「那个。」
  卢梅上等兵指着前方。
  「在我们前面的不是第五呢。」
  「……咦?」
  海迪重新面向前方。士兵们的头因为有树挡住所以看不太清楚,但前方是山丘,登上山丘的士兵就能够加以确认。
  公国军的士兵人人都戴着头盔,头盔跟军服上的徽章能够分辨所属的连队——的确不是。
  那并不是第五连队。
  是第四连队的士兵。
  「咦?咦?咦?咦?等等,咦?为什么?第四?咦?骗人?不是第五连队?这、这、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我们的前面是七六旅团而现在七六旅团不在了所以前方应该有第五连队……咦咦咦咦咦!?为什么……!?」
  「可能第五连队追过了第四连队。」
  波路下士冷静地说道。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海迪笑了出来。为什么要笑?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应该是那样!?照常理想是那样呢!?咦可是为什么……因为这样的话不就表示那个,也就是公主不在附近……怎么会……」
  「少尉……」
  「什么事,瓦鲁夫……」
  「该不会您在哭吧……?」
  「我没在哭喔……不是啦怎么会……哈哈哈哈……这种事怎么可能哭……要是哭了就是脑袋还有很多地方都怪怪的……我也是个男人,不会哭喔,哈哈哈哈哈……好,要振作起来!」
  海迪用全力揍了自己脸颊七、八拳,很痛,所以这下他真的要哭出来了。不过他重新振作起来了,硬是让自己振作起来了。
  「我没事……现在的我将灵魂奉献给百七班的各位还有第一连队,以及深爱的祖国……!」
  「……奉献灵魂的对象会不会太多了。」
  得到卢梅上等兵的吐槽,他反而很高兴。到先前为止,能够有人吐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总、总之,我会加油……!」
  那完全就是强行军。小休息只有一次。午餐是边走边吃着口粮。途中听说队伍最后方的第七连队吸收伤者跟脱队的人,几乎是一半脱离远征军的状态。当然,所有人都很疲劳,但除了身体不适跟因为受伤而放慢速度的人以外,都有种奇妙的活力,保持着开朗。到处传来歌声,从未间断。海迪虽然不太会唱歌还是跟着唱,把野蛮跟下流的歌跟同伴一起边唱边走,就会觉得很快乐。
  该不会,远征军的士兵们精神开始出现异常?
  或许是如此,八成根本不是正常的心理状态。那又如何。
  每一步都会更靠近目的地。他们想要到达那里,就只差一点点,精神哪有可能不亢奋?
  马上要就一决胜负。
  漫长又痛苦的行军要结束。
  不管什么样的战争等在前面,还是会有结果。
  是生,是死。
  是胜利,还是败北。
  当然海迪他们打算胜利,打算全员存活。拿下胜利吧,无论如何都要胜利。都来到这里了。我们已经跟胜利没两样,海迪他们唱着歌。不能够太乐观这种想法有在脑海中闪过,可是士兵们的士气虽然有点像自暴自弃,但依然高涨。海迪现在不想泼冷水,害怕一泼水脚步就会停下来。
  快到下午四点时,前方传来要划破天空的剧烈欢呼声。远征军的先锋终于离开了废地。肯定是那样。
  「呀哈哈哈哈哈……!」
  破路下士发出很有趣的笑声,还拍了拍海迪的背。海迪也跟着笑了。像是食人老虎的亚坦兵长也笑了,瓦鲁夫上等兵那张严肃又工整的脸也滑稽地笑出来。身材高大的马奇斯上等兵笑声跟咆啸没两样。卢梅上等兵边笑得跟白痴没两样,边拿起水壶来喝。那里面一定不是水,不过没关系啦!
  「迪斯堤亚公国万岁……!」
  「万岁……!」
  「帝国军根本不是对手……!」
  「帝国这浑蛋……!」
  「前进!前进……!」
  「万岁……!迪斯堤亚公国万岁……!」
  大家自然地加快脚步,忘我地避开树木,爬过地上根,跳过坑洞。
  视野变得辽阔。
  终于穿过了废地。
  由夕阳照得黄澄澄的农地另一头耸立着城墙。那是法拉斯城。
  前头的部队也还没到达法拉斯城。不——
  右手边。
  数千人凝聚成一个团体,气势万钧地正要逼近城墙。海迪感觉有人打了他巴掌,甚至比自己打的时候还有效。一瞬间狂热就消退了。
  「七六旅团……!」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5 发生什么事都不是问题 I CAN'T STOP LOVING YOU

  「荠……!」
  樱就站在追过第四连队,位于队伍最前端的第五连队最前方。她算是很自制了。超过第四连队之后,她小心地不把露露奇娜、基吉可和第五连队抛下。没有奔跑,只有快步走。即使觉得不耐烦还是忍耐下来,可是一离开废地,她就再也按耐不住。
  远征军原本就是尽量选择直线前往法拉斯。樱也清楚这件事,一离开预定的路线,第五连队的佛路库雷上校就拼命地拉回来,所以樱也乖乖听从。也就是说,樱走着最短路线,在不给其他人添太多麻烦的范围内,用最快的速度冲刺。
  明明是如此,却有人已经朝法拉斯城墙冲去。
  荠。
  七六旅团选择比樱等人还绕更多远路的路线,却被他们抢先。
  樱向前奔跑。露露奇娜虽然有阻止她,但她没有理会。因为是耕地,所以很难奔跑,速度无法提高。用力去踢地面把冲击加倍反射的魔性会带来反作用力,利用这点不断把身体往前推就是樱的跑法。可是地面很柔软的话就无法好好利用。不管怎么跑都不行。
  输了,她这么想着。
  突然她的脚不听使唤。
  「啊……」
  樱往前扑进还没收获的麦田里。虽然没有很痛,身体却使不上力。
  她转过身来躺着,仰望太阳尚未完全西下的天空。
  露露奇娜和基吉可呼唤着樱的名字。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好想沉下去。
  就这样沉入地底。
  她很清楚,这种事情做不到。
  「……不能这样,我。」
  她很清楚,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想点办法,必须好好振作。要考虑后再行动,要有所成长,要变成大人,要变得更优秀。
  她很清楚,荠虽然看起来是那副样子,还是有在努力。虽然有傲慢跟孩子气的地方,荠自幼就偷偷地在努力。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
  可是荠是笨蛋。脑袋明明很聪明,为什么会那么笨?根本不须那么把樱当做竞争对手。如果不喜欢樱,只要无视就好。根本无须在意。樱就是那么没有价值。
  父亲多里安大公从没有对荠说出你没意义或没价值之类的话吧。为什么?因为并不是那样。父亲对谁都不温柔,但他不会像对待樱一样地对待荠。其他的兄弟姊妹也应该没有受到跟樱一样的对待。为什么?因为只有樱毫无价值。
  樱一定从根本就不如人。欠缺重要的东西。

  『思考吧,樱丝提亚莉斯。』
  父亲虽然瞪大眼睛,明明面对着她,那双仿佛根本没在看樱的眼睛,却还是正注视着樱。
  『你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你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任何价值,又没任何意义的你,为什么活着?』
  『好好思考,樱丝提亚莉斯。』
  『你没任何价值。』
  『没任何意义。』
  『为什么?』
  『你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
  反而是樱一直很想问,想问父亲。
  多里安大公——父亲大人您是怎么想?
  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如果没任何价值又没任何意义,干脆杀了我不就好了?做不到?因为不能杀了我所以我才活着?为什么要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那么恨我?我做了什么吗?就算没做什么也不行吗?不愿意认同我吗?到底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您才会原谅我?

  就算问了,父亲也回答不出来吧,不可能会回答。
  樱在露露奇娜追上来之前就爬起身来。在再次被呼唤以前,她注视着代替她背着像鸟展翅的特殊重武装具「不死鸟」冲过来的露露奇娜,露出了微笑。
  「没事,单纯跌倒而已。」
  「……樱大人?」
  露露奇娜停下脚步,露出诧异的表情。基吉可率领着人偶跑过来。不管是露露奇娜,还是基吉可,八成都打从心底担心樱。真是令人感激,重视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人。并不是没有在感谢她们。但是,为什么?并不是说她们的心情没有传达给樱,樱却无法高兴,无法满足。樱的身体从头顶到脚尖都还是冰冷的。
  我还真是过分,樱这么想,露露奇娜和基吉可都应该得到更多回报。虽然因为可恨的魔性没办法牵起她们的手,樱起码该打从心底对她们说出谢谢。
  干脆现在说看看?
  「谢—─……」
  想要打铁趁热,樱却感觉自己的脸僵住。说不出口,不可能说得出口,因为不是真心的,就不该说出来。
  差点要做蠢事。首先现在根本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战争,战斗,虽然输给荠,但是战争才刚开始。
  「跟我来。」
  樱只说出这句话就转身背对露露奇娜。
  「——嗯!当然!我很乐意……」
  露露奇娜的声音参杂着喜悦之情。总觉得好像骗了她,樱的胸口传来痛楚。
  「嘎噗。」
  刚才基吉可大概跌倒了,樱没有回过头去,而是继续奔跑。
  七六旅团马上要蜂拥至法拉斯的城墙。荠会使用那个吧。樱看着城墙上一字排开的机士,一瞬间想着,还真多啊。

  ×

  地面震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海迪转头一看,骑兵的集团从废地中跳出来,像是推开步兵似地奔驰。第一连队的核心部队,由连队长罗兰·达多留亲自率领的达多留中队。达多留上校在队伍的最前方,后面跟着埃米尔·布流雷上尉,骑着黑犬鹿的拉利·尼卡中尉也在队伍中。
  骑兵的速度果然很快,一眨眼就追上了。气势上感觉会直接冲出去,达多留上校却让马慢下来。海迪混在第一连队的先锋部队中。要进行攻城让骑兵部队突出在队列外也没有意义。
  「哟,少尉……!」
  「达多留上校……!」
  「七六旅团速度还真快……!那个小公主挺有两把刷子嘛……!」
  这时一匹黑犬鹿朝着达多留中队高速接近。当然那不是野生的黑犬鹿,上面有人骑着。明明穿着军服,却简直像是女性——不,可是女性的军人除了大公家的人以外不可能存在,果然是男性……吗?目前还搞不清楚。
  「上校……!」
  「这不是克雷卡少校吗……!怎么了……?」
  「有很多事情弄明白了……!摩洛士官长说他目击到之前离开法拉斯的敌军部队,那是伪装!并不是机士,而是人类……!」
  「啊啊……!?那是怎么回事……!?」
  「让人类穿着机骸,好假扮成机士吗……!?」
  布流雷上尉说完,克雷卡少校就点头。
  「就是那样,布流雷!虽然理由不明,敌人让相当数量的居民从法拉斯离开……!还有,大部分的机士恐怕还在废地理!光我所掌握到的数量也有七千到八千……!到目前为止的战斗,减少的数量是三、四千左右吧!?城里应该还留有两千到三千……!」
  「咦咦!?可是,那个……!」
  海迪忍不住插嘴。
  「城墙上有非常多呢……!?因为那样一字排开……!」
  布流雷上尉瞪了他一眼,本来他有觉悟会被骂,但是却没事。
  「……的确很奇怪!法拉斯是四边都有两公里的城市。假如在一边两公里的城墙上配置千人,四边要四千。可是实际上一边千人根本不够,真的要防守最少也要一倍,不,三倍。如果要有万全准备,那需要两万。事实上,法拉斯应该有配备两万名机士。」
  「那种密集度……!」
  达多留上校在马上凝视着法拉斯城。
  「光是正面的城墙就有五千呢……!」
  在废地的战斗中,帝国军起码失去三千名机士。表示剩下一万七千人。西利鲁·克雷卡少校说,废地中最少还有七千名机士。这样剩下一万。所以五千名机士挤在正面的城墙也不奇怪,计算上是这样,但克雷卡少校又说留在城里的机士是两千到三千,果然很奇怪。要居民离开也很令人在意。
  「要开始了。」
  尼卡中尉用下颚指着已经很靠近城墙的七六旅团。
  「不,对方先射击了。」
  「哇……!」
  海迪忍不住叫出声来。城墙上的机士对着七六旅团射出大量的箭。不过有些奇怪,那是——
  「不是弓箭……!?」
  「是弩……!」
  达多留上校跟布流雷上尉同时大喊。没错,那个箭的轨道,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射到七六旅团,但如果是弓应该会更弯曲地飞行,而且能够连射。刚才一齐射击完就结束了,没有继续。
  帝国军的丙机士是装备弓箭跟杓剑的弓兵
  那并不是,如同布流雷上尉所言,是用弩来射击。
  「来了吗……!」
  克雷卡少校拉着缰绳让黑犬鹿像跳跃般地急速掉头。
  「什么——」
  海迪惊讶地转过头去。远征军还在持续离开废地,就在队伍的外侧,与其说是黄土色,照到夕阳看起来比较像鲜红色。机士,机士从黑色的废地中的树木之间涌出。海迪忘我地停下脚步。不光是海迪,波路下士及百七班,其他的步兵,还有骑兵,脚步几乎都要停下来了。
  「别停下来……!」
  达多留上校立刻拔剑挥舞,刺激马匹。
  「第一连队前进……!到临死之前都要紧跟着我……丨」
  达多留上校的马奔腾起来,简直像一阵风,而且是热风!那身影,上校的背影抓住了心脏,如果不跟上就不是男人了!让人有这种感觉,海迪,不对,是海迪等人齐声大吼。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争先恐后地追随达多留上校。
  「骑兵跟着上校……!各小队呈一列纵队……!」
  布流雷上尉拼命要控制士兵。中队长、小队长之类想要回应,但士兵们完全激昂起来。海迪也无法压抑自己。总之要跟着达多留上校!上校叫我们要跟着他!必须跑到生命终结为止!达多留上校的声音和身影,有着会让人那么想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很帅!男人都会想变成那样。如果无法变成那样,起码要为上校而死。死一点都不可怕!
  「喔喔……!喔喔喔喔……!」
  海迪边毫无意义地大喊边奔跑。即使情绪很激动,脑海的一角还是在想着可怕。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像这样失去理性。应该说是让人失去理性的这种状况,上校身为指挥官的能力很可怕。
  要是在这种状态下战斗,只要说一声去吧,马上就会笑着进行突击,抬头挺胸从容赴义。
  只是,现在的第一连队一定很强,没有会输的感觉。大概全员都有这种感觉,任何人对胜利都深信不疑。
  觉得不管有什么事都会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低下头去。虽然没有低头向下,但太过令人惊讶的事情让海迪瞠目结舌。
  「啊啊啊啊!?好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全员,挺身保护荠大人……!」
  安特留·巴鲁马一发出怒吼,拿着盾牌的前卫步兵边前进边举起巨大盾牌,亲卫队「X」的精锐们各自摆出自己觉得最棒的姿势,在荠面前筑起人肉盾牌。
  从法拉斯城的城墙上射下的弓矢只有刺中前卫步兵的盾牌,或是被盾牌弹开。荠当然预料到会这样,完全没有动摇的样子。她也早就发现城墙上的敌兵很奇怪。乍看像是机士,但不对。
  那是人类。
  当然帝国军也有人类的士兵。
  不过人数没有很多。基本上战斗人员是穿着机骸,外表像人又非人的生物,机士。虽然有为了操控机士而混入机士当中的人员,还有执行保护重要人士等纤细任务的人员,这仅只于例外。
  所以,有那么多的人类士兵在帝国军中,依照常识来说不可能。
  而且他们穿着机骸,起码是像机骸的铠甲,伪装成是机士。
  或是被逼着那么做
  荠一眼就看穿那并非老练的士兵,甚至是门外汉,八成连士兵都不是。到荠这种程度,光是看到列队的样子,这种程度的事情根本一目了然。之所以不是拿弓,而是拿弩,是因为弩连笨蛋都能击发吧。
  笨蛋们没有充分拉弦就射击,七六旅团连轻微的损害都没有。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打算,但是游戏结束了。
  荠会让游戏结束。
  「巴鲁马,要去了喔。」
  荠一从轿子上下来,巴鲁马就露出洁白的闪亮牙齿勇猛地冲过来,然后跪下。
  「是……!承蒙您这次也选巴鲁马,我真的,真的万分欣喜……!」
  「目前选你最省事,就只是这样,你可别搞错了。」
  「了解……!我巴鲁马发誓会献上全部心力来达成荠大人的期待……!」
  「后退!」
  荠一下令,亲卫队员们就迅速地从荠和巴鲁马周围离开。亲卫队员们全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巴鲁马。可是因为嫉妒而没有听从荠的命令的人,还有没能马上反应的人,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都成为了亲卫队员,当然理解这种事。
  荠把身体往后弓,接着把手放到巴鲁马的额头上。
  「高压与傲慢的恐怖缝隙(Under Pressure)……!」
  黄绿色的瞳孔发出大量的光芒,银发像是被风吹拂似地飞舞。力量,魔性的力量从荠的身体深处喷发,扩展到全身。
  「嗯……唔……!」
  独特的感觉袭击着荠。这该怎么表现才好?说到相似的东西,因为没有格调所以从没跟别人说——小水,就是小便。忍着小便,忍着,忍到极限才放出——就跟那时的感觉有点像。
  应该说是把那种感觉变得更强,强烈数十倍的感觉。虽然想上,忍不住地想上,但不想上。可是又不能不想上。然后终于上了。这种的数十倍!
  为什么会这么苦闷
  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好想停下来,停下来比较好,却停不下来。荠想叫出来,可是又不叫出来,她有身为公主的矜持。
  「……呼……呜……!」
  咬着牙,不能出声,表情也不能改变。
  啊啊,可是,不行了,要飞了
  「哈……唔……嗯……!」
  力量在荠的体内流窜,粗鲁地乱冲,这是多么凶暴的力量,如果不是荠可能就无法忍受,可能就无法控制。没错,控制,把这股力量传给巴鲁马,让力量流到巴鲁马身上。
  「呼喔喔喔喔喔!荠大人!荠大人……!我感觉到了……!荠大人的力量!这是……!荠大人自身……!我巴鲁马现在……!和荠大人合为……!一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多么地幸福……!」
  巴鲁马的双眼、嘴巴、鼻子都发出光芒。

  

  「——呜……啊,嗯嗯……唔……!」
  荠把所有力量都发挥出来,全部都灌进巴鲁马的体内,然后她后退几步。脚步不稳,就快要晕倒,但还是得挺直腰杆。
  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是多里安大公的女儿。
  历史悠久的迪斯堤亚公国的公主。

  『荠露易丝。』
  父亲虽然瞪大眼睛,明明面对着她,那双仿佛根本没在看荠的眼睛,却还是正注视着荠。
  『思考吧,你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你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父亲在看着荠。
  『没任何价值,又没任何意义的你,为什么活着?』

  当然是为了父亲,还有为了公国!

  年幼的荠立刻回答,父亲听了,眯起眼睛微笑。
  『你是聪明的孩子,荠露易丝。帮忙父亲,得到价值跟意义吧。』

  荠当然打算那么做。父亲对她有所期待。还说荠是聪明的孩子。父亲给了荠评价。——但是。
  有件事荠很在意。
  不管怎样都很在意。
  父亲从没有触摸过荠。连那个笨姊姊,在魔性显现之前,父亲都有摸过她的头。不对,不只是摸,父亲抓起笨姊姊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因为不那么做,笨姊姊只会胆怯,根本不敢看父亲。父亲明显在生气,荠幼小的心灵想着,为什么姊姊要那样让父亲生气。父亲为什么要去管那么蠢的笨姊姊?
  另外,荠还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母亲都没有出现?为什么都不来跟荠见面?是不爱荠吗?
  荠偷偷寻找母亲。花了千方百计,在两年前,终于能跟母亲相见。不,正确来说,是见了母亲的脸一眼。
  那瞬间,荠终于了解父亲会去管笨姊姊的理由。

  母亲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明明已经快五十岁,却一模一样。
  像是滴下玫瑰露的头发还有眼睛的颜色,脸形,体形,身高,一切。

  樱丝提亚莉斯——母亲和笨姊姊长得如出一辙。

  荠仰望巴鲁马。
  巴鲁马依然跪在地上,但现在的他比荠要来得巨大多了
  变大了,逐渐巨大化,不,已经很巨大。身上穿的军服爆开,内衣裤跟鞋子也裂开。巴鲁马现在是全裸。荠更往后退,不这样做巴鲁马恐怕会压扁她。
  经过锻炼,把赘肉去除,全身每个角落都晒黑的巴鲁马,他的肉体变大,变大,变大,变得更大。
  七六旅团发出欢呼声。
  巴鲁马的巨人化总算结束了。
  「荠大人……!」
  身体很大所以声音也很大。
  巴鲁马站起身来。
  身高十八梅特尔以上。
  身高变成十倍的巴鲁马有十人份的力量——当然没有。
  是百人份的力量。
  不,甚至是以上的力量。
  「请对巴鲁马下令……!荠大人……!」
  「根本不用说吧。」
  荠单手插腰,另一手指着法拉斯。
  「去把法拉斯城拿下……!」
  「遵命……!」
  大巴鲁马为了不踩扁七六旅团边巧妙地避开,边跳着开始冲刺。
  一瞬间就逼近城墙再进行跳跃。
  「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脚踏到城墙上后,他挥舞右脚把周围的假机士全都踢飞。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巴鲁马抬高大腿,把比出手刀的左右手交互前后,在法拉斯的城墙上奔跑。
  假机士们抱头鼠窜。大巴鲁马没有特地瞄准各别的假机士来踩或是踢。就只是奔驰。光这样假机士就陷入大混乱。有想要逃而撞在一起,或是因为推挤而从城墙上摔落的假机士。还有无法完全逃走,被大巴鲁马一脚踩扁的假机士。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啊噫噫噫噫噫噫……!」
  一个人。
  虽然说巨大,光一个大巴鲁马就蹂躏了法拉斯城墙上的假机士。
  七六旅团当然备有攻城兵器,可是有重量体积又不小的攻城兵器不搭载到重型车辆上就无法运送,或者是运用大型的攻城车辆。重型车辆跟大型攻城车辆都无法穿过鲁瓦拉废地。实际上,七六旅团只带了组合式梯子跟小型的攻城槌这种便于携带的攻城兵器,其他全部都放在耶路瓦拉。
  因为没有必要。
  只要有荠的魔性「高压与傲慢的恐怖缝隙」,和借由其强大效力来巨人化,绝对服从她的命令,宣誓对她效忠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由她所认可的亲卫队「X」的队员,根本不需要攻城兵器。
  「荠大人……!荠大人……!巴鲁马、我巴鲁马……!感到很幸福……!能够生在这个世上……!能够跟荠大人相遇……!借由荠大人的力量……!帮上荠大人的忙!巴鲁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喔喔喔喔喔喔……!」

  

  大巴鲁马在法拉斯的城墙上转身,抬高右手,放低左手,让脚微妙地交叉。似乎是某种姿势。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他是笨蛋。脑袋绝对不差,却太蠢了。
  包含这种地方在内,也不是说不惹人怜爱。双腿之间的东西虽然有点那个,但巨人化一定得全裸,与其感到害羞,不如正正堂堂还比较让人喜欢。
  荠挺着胸露出微笑。
  「很好喔,巴鲁马。」
  「真是令人感激……!令人感激的幸福……!呜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队长……!」
  虏色白皙的亲卫队员赛德里克·梅纳德流着泪大喊。
  「虽然很不甘心……!但现在的队长是最棒的……!」
  「队长!」「队长……!」「您是最棒的,队长……!」「最棒的……!」「最棒的……!」
  亲卫队员们开口大声赞扬大巴鲁马。然后这些赞扬当然会在下一瞬间,变成百倍、千倍、万倍加诸在荠身上。
  然而在那之前,背后传来紧迫的声音。
  「荠大人……!敌方部队从废地出现……!」
  「——你说什么……!?」
  荠立刻转过头去。就在她转过头去的前一刻,梅纳德发出「哈哇!?」的奇怪声音。
  「城、城门……!?」
  「唔……——」
  荠倒抽一口气。把城门打开了?敌人自行打开的?连荠都无法预测到这种状况。居然会在这种时机开门,到底是打什么如意算盘。平常的话她会瞬间想到好几种可能性,那才是荠。可是这次不同,想不到任何事,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呆滞地浪费时间。
  「梅纳德!」
  荠跳到轿子上。
  「是、是!荠大人……!」
  包含梅纳德在内的亲卫队员连忙抬起轿子。想要用这双眼睛更加确认状况,荠在轿子上又站起来。
  「不是士兵……!?」
  打开城门冲出来的是机士那还能够理解。可是那种打扮,该说是村民样式吗,还有农民样式的人,每个看起来都很贫穷,里面甚至有女人跟小孩,怎么看都不是士兵。
  单纯的市井小民边发出悲鸣边蜂拥而至。
  荠——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居然犹豫了。
  该怎么办?敌人——不,那是敌人吗?他们不是敌人,这点很明显。他们一定是被敌人利用。八成跟城墙上的假机士一样。齐是在看穿了一半的情况下让大巴鲁马去攻击城墙。知道不是机士而是人类,还让大巴鲁马杀了假机士。现在还需要踌躇吗?
  「呜喔喔喔喔……!这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巴鲁马抱头大喊。
  荠瞪大双眼。没错,就算那些单纯是市井小民,就算他们无罪,也不需要在意,如果会造成妨碍就要排除,必须要排除。
  啊啊,可是太迟了。判断晚了一步。况且七六旅团本来就离法拉斯很近,接近到只剩下数十梅特尔的地方。
  空手的男女老幼袭击七六旅团的强健士兵。不,他们只是在逃跑,大概是遭到追赶,然后七六旅团在逃跑的方向上。眨眼间男女老幼跟七六旅团整个混在一起。接着当然——
  没错,当然
  如果要这么做,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没有意义。可是荠办不到,就算有想到,她也无法实行,这实在是太不人道的策略。
  男女老幼的后方,机士们排好队列,就像在研磨利牙一样。
  「……中计了。」
  荠咬着嘴唇。
  机士和男女老幼混在一起进攻,七六旅团的队列本来就不整齐,这下会简单就遭到撕裂。

  ×

  樱知道荠的魔性,所以巨人突然出现,她也没有感到惊讶。为什么是裸体,她这样想,而且得注意别看到不想看的地方,感觉很不舒服,但也没有让那么巨大的人穿的衣服吧。没办法。全裸的巨人虽然没有让她吓破胆,机士从废地像虫子般涌出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接着法拉斯的城门敞开更让她吓了一跳。
  城壁上变成巨人的独占舞台。那个巨人很轻易就能进到城里吧,然后一定会为了七六旅团从内侧把门打开。那么庞大的巨人,这种程度的事情一定轻而易举。七六旅团从巨人开的门冲进城内,一口气压制整个城市。那就是荠的计划,那种事情樱也能看得出来。
  然而在巨人开门前,门就打开了。怎么回事……?
  「呜喔喔喔喔……!这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人用双手抱头大喊。
  虽然看不太清楚,七六旅团整个乱成一团。是敌人从打开的门跑出来了吗。那样的话巨人就毫无办法。怎么看都有十五梅特尔以上的巨人,那巨大的手脚无法只帮助己方排除敌人。
  然后,敌人也从废地而来。
  什么战略战术策略,樱不太懂。
  可是她总觉得——能够看得清敌人的目的了。
  「露露奇娜!把不死鸟给我……!」
  「——遵命……!」
  露露奇娜飞奔过来,她动作灵活地卸下不死鸟,再让樱背起。樱边自己扣上扣具,边不时瞧着跟敌人混战的七六旅团。
  「咕鸣呜呜鸣……!喝啊啊啊啊啊喁啊……!?」
  巨人从城墙上跳下来,他准备要迎击从废地跑出来的机士吗。七六旅团的混乱仍未止息。
  终于把扣具都扣上,樱试着摇晃身体。位置不会歪掉所以没问题,但是很重。实在太重,已经到了疼痛的程度,全身,仿佛肌肉、骨头、血管、神经,全都发出悲鸣。
  即使如此,只要能够忍耐住这股疼痛,不管多重的东西都不会压扁樱。魔性让樱不会受伤,就算头晕,就算内脏好像全部翻搅在一起,就算脑袋变得很奇怪,也还是要忍耐。
  「——呜……嗯嗯嗯嗯嗯嗯嗯……!……!」
  敌人的目标大概是荠。
  不知道理由,战术上这是惯用手法吗?樱无法判断。但是敌人的矛头八成是指向荠,一定是试图杀了荠。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计代价。即使机士全灭也要杀了荠。用全部兵力去做交换也要让荠断气。这肯定是敌人的目的。樱这么确信。
  「要杀……!就冲着我来啊……!」
  荠实在是很讨厌。
  但是,不能敌人杀掉荠。因为是妹妹?不知道。妹妹、哥哥、姊姊、弟弟、父亲、母亲——家族这种东西樱实在搞不清楚。
  可是与其让荠死掉,樱觉得自己死掉还比较好。她无来由地这么想。
  人偶奇弩可走过来轻轻一跳,爬到不死鸟上。
  稍微往身后一看,基吉可以前扑的形式摔在地上。又跌倒了吗。
  露露奇娜用右边的拳头打着左边的手掌。
  「樱大人!就算您要责骂,露露奇娜还是要跟您一起去……!」
  「我只说一句。」
  「什么话!?」
  「死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是……!」
  「……笨蛋。」
  小声说完,樱开始冲刺。不久前只要樱说别跟来,露露奇娜跟基吉可就会乖乖遵从。现在却变得很自大,都不听话了。
  都是少尉的错。
  海迪·巴兰。从那位年轻少尉忤逆樱开始,连露露奇娜跟基吉可都受到影响,也要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明明不希望她们跟来,如果受伤要怎么办?如果死掉呢?她们跟只要忍痛到最后就不会死的樱不同。
  全部都是少尉的错。
  你要负起责任喔。
  她很清楚。
  少尉已经不在了。不是,没有不在,只是不是侍卫官了。跟樱没有任何瓜葛。这样就好,要是待在樱的身旁,少尉一定会死。就算拥有魔性,总有一天还是会失去性命。所以对少尉来说变成这样很好。
  当然,对樱来说也是。
  樱奔驰着,猛烈地奔驰。每踏出一步,膝盖、腰、背部、肩膀,到处都传来比剧烈疼痛还更痛的痛楚。脑袋沸腾,整个要爆开了!她想着自己居然没有失去意识。痛到总觉得开始变得奇怪,不是,或许早就变得很奇怪了。
  「让开……!」
  樱边对着东跑西窜的七六旅团士兵跟穿着农民衣服的男女大喊,边拔出单刃大剑。士兵跟农民看到樱都让出路来,没要让路的只有黄土色的机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把单刃大剑刺进机士的胸口,直接顺势撞倒机士。接着用身体去撞另一边的机士弹飞它,再踢飞另一名机士。
  「喝啊……!」
  露露奇娜对机士使出飞踢。
  奇弩可抓着不死鸟。
  前进,不断前进,穿过士兵和农民之间的空隙,打倒机士前进。
  荠在七六旅团的正中央。应该由那个什么亲卫队「X」在保护。
  没有很远,马上要到了。
  「嘿啊……!」
  在挥下单刃大剑斩杀机士之后,樱就快维持不住姿势了。有东西在拉她,从后方。
  露露奇娜打倒机士后大叫。
  「——樱大人……!敌人……!」
  不死鸟,机士团团抱住不死鸟。
  奇努可从不死鸟上下来,应该说掉下来。
  疼痛虽然能忍耐,但这样下去会倒下。樱立即把单刃大剑刺到地上来支撑,但这只是拖延时间。露露奇娜也正被机士包围,无法马上赶过来。
  「这样的话……!」
  樱用左手握着单刃大剑的剑柄,右手以要把扣具扯坏的力气解开扣具。不死鸟跟机士们一起摔在地上,但没甚么关系,武器有单刃大剑,腰间也挂着单刃剑。
  奇努可是去了哪里。基吉可有追上吗。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
  樱从后方用单刃大剑把包围露露奇娜的其中一名机士一刀两断。
  「不是说要跟来吗……!?别拖拖拉拉……!」
  「对不起……!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露露奇娜用正拳一口气打飞两、三名机士。
  「——敌人好像对我们很有研究……!?」
  「跟我无关……!」
  樱挥舞着单刃大剑前进。单刃大剑虽然早就变钝,可是不能斩也不要紧,只要能推开敌人就可以了。
  前方有穿着闪亮军服的集团。是亲卫队。然而说是集团也没有那么密集,大概在变换成密集队形之前,机士就攻进来了。亲卫队员各自,或是联手要排除机士,但并没有成功。
  机士们进到亲卫队的队伍中。
  「那孩子她……丨」
  即使拥有魔性,头脑再怎么好,付出的努力常人无法比拟,和年龄不相符的战略家、指挥官,她也还是十三岁。
  身体就只有十三岁。
  仅仅是柔弱的少女。
  和樱不同,甲机士的重枪能够轻松贯穿那孩子的身体。乙机士的钝剑能够简单地打碎那孩子。如果让机士们拿的杓剑砍到,那孩子就会死。
  樱把变钝又弯曲的单刃大剑丢掉。她从腰间拔出容易使用的单刃剑,要赶到那孩子的跟前——但是,亲卫队硬要把队形变得更密集,机士跟亲卫队员们黏在一块,变成互相刺跟砍着对方的状态。完全没有空隙。该不分敌我把全员都撂倒前进吗?不过樱所弹飞的亲卫队员或机士可能会伤到那孩子。那孩子可能会这样死掉。
  双脚无法动弹。
  「可————恶————啊————……!」
  巨人正用壮观到愚蠢的规模在大闹,他抓起机士丢掉再抓起机士再丢掉,但他的体积实在太大。跟用孔洞很大的筛去捞沙子,会从缝隙中溜走一样。没办法阻止全部的机士。如果是人类可能会害怕巨人的存在而逃跑,起码会感到胆怯,但对方是机士。就算同伴被踩扁,还是被抓起来丢,机士们还是会心无旁骛地突击。七六旅团从前后遭到夹击,整个乱七八糟。
  可能——没办法救她。

  『你没任何价值。』
  父亲的声音响起。
  『没任何意义。』
  父亲虽然瞪大眼睛,明明面对着她,那双仿佛根本没在看樱的眼睛,却还是正注视着樱。
  『为什么?你为什么活着?』

  「……对不起。」
  身体丧失力气,樱几乎要蹲了下去。
  可能已经不行了。
  不是。
  从一开始就没用。
  因为樱没有任何价值,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没有活着的意义。

  「公主……!」
  就是这么没用,太没用了,才会听见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少尉……!?」
  露露奇娜说出这句话,不是听错也不是幻听。
  少尉
  这时樱才注意到地面震动的声音正在靠近。一转过头就看到骑兵集团,那是第一连队。连队长罗兰·达多留上校亲自率领通称达多留小队的骑兵们,正扬起尘土狂奔而来。追过第五连队,还有在第五连队后面的第四连队。如果是马的脚力应该不是不可能。啊啊,可是不只是骑兵,基吉可,基吉可正由人偶部队搬运,不,实际上是她命令人偶来搬运,但看起来就是人偶在搬运她。
  还有,最前方。
  跑在最前方的不是骑兵。
  好快,太快了,人类不可能跑那么快。普通人肯定没办法。
  他办得到。
  因为有基吉可在。
  这里还有露露奇娜也在。
  以及,樱也在。
  有那么多魔性拥有者在场,他可以奔驰得比风还快吧。
  奇努可在樱的脚边跳跃。
  不想要叫他的名字,因为叫了一定会无法再忍耐。虽然樱不知道自己在忍耐什么。但是她有在忍耐,不继续忍耐的话一定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少尉。」
  不过,不行了,已经压抑不住。
  「海迪·巴兰……!」

  ×

  第一连队转眼间就追过前方的第四连队,还有跟第四连队混在一块的第五连队。话虽如此,达多留上校等人其实还是有控制马的速度让步兵能够追上。海迪一开始就这么想,看来八成也是那样没错。不过速度会不会太快。
  要说什么太快,就是海迪。海迪很快很轻巧。身体太轻盈了,感觉是不是长了翅膀在飞般地轻盈还有快速。——这个感觉是。
  可行,他这么想着。真的可以冲出去吗,连思考这件事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冲出去了。
  海迪一口气追过骑兵们。
  接着前方就有正在被搬运的人。不是人,根据个人观点看起来或许是很可爱,但是跟人类差不多大小的大型人偶部队,正在搬运胸部晃动着的女性。女性转过头来。
  「啊……!海迪先生……!」
  「基基基基基基基基吉可小姐……!」
  不行虽然很好可是这里是战场却做那种打扮可以吗,在平常的侍女服上装着铠甲,这是之前海迪也见过的服装,兴奋成这样也有点过头,但是隔了一段时间才又看见的破坏力实在惊人!说明白点,就是胸部!胸部胸部胸部!为什么能那样隆起又摇晃着,那是大胸肌吗,是脂肪吗,搞不太清楚不过是什么都好,总之很厉害,看着不该看的地方,所以要别开视线,不,根本办不到,试着不去看这种事,因为想看而且又看到了……!
  不对现在不是这种时候!海迪也很明白,这种程度的事情。什么这种程度,根本不是程度的问题,明显地有更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
  前方是七六旅团,正在战斗,陷入混战。
  她在那里。
  她。
  使用这种第三人称代名词令人有所顾忌。
  是在做梦吗?或许是梦,的确连梦中都见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见她?曾经好想见她。过去式!终于能见面了!
  「公主……!」
  即使叫出口也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吗,那是真正的公主吗。因为好像有点歪斜?是眼泪,海迪正在哭,眼泪让他没办法好好看见公主。
  「公主!公主!公主!」
  海迪脱掉麻烦的头盔,用手背拭去泪水。公主。果然是公主,没错,那个公主并不是幻觉,幻觉不可能重现公主到这种地步。
  「公主——————……!」
  「少尉……?」
  海迪这时才发现公主的身旁有一名少女。少女,该说是少女吗,总之是露露奇娜。露露奇娜转头看着他。对不起,完全没有注意到你!总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是公主!公主在这!
  公主回头了!
  看着我!
  哇!眼神对上了!骗人!怎么会!能跟公主眼神对上!一直见不到她。一直好想见她,想见她到无可救药,想见她到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见她,想要试着见她,却没见到。明明一直都无法见面,终于!总算!见上面了!
  「……少尉。」
  然后、然后——然后!
  「海迪·巴兰……!」
  连名字都叫了,而且还是全名!她呼唤了名字!公主呼唤了海迪的名字!
  沸腾,血、肉。喜悦,精神、肉体、灵魂。能够生下来能够活着真是太好了。得到了回报。啊啊啊该怎么说,愿望实现了?愿望真的实现了?海迪的世界完结了。完美无缺,已经什么都不需要,海迪什么都不需要。因为能够跑得这么快。公主就在身旁。海迪已经什么都不需要。公主呢?有没有什么能帮公主做的事情?为了公主什么事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想做,不管多么困难海迪还是会完成。海迪有这么做的义务。这种绝对的幸福和感动,都是公主给予的。虽然海迪做什么都无法相抵,但起码想要做点什么。
  「什么……!我该做什么……!?请对我下令,公主……!」
  「救荠……!」
  樱说出口后像在说糟了似地皱起眉头。那表情也是非常惹人怜爱!
  「了解……!」
  虽然不太了解,不过了解了。荠,法拉斯远征军副指挥官。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公主的妹妹。这样啊,总觉得好像能理解,原来是这么回事。
  海迪跑过公主的身旁,飞进和机士混在一起的七六旅团。不是冲进去,而是跟字面一样飞进去。机士、七六旅团的士兵、穿着闪亮军装的旅团长直属亲卫队互相推挤,互相残杀,连一丁点缝隙都没有,所以即使是现在的海迪,要冲进去也很困难。所以他跳到非常高的地方,说起来也只是五梅特尔左右。海迪在空中俯瞰。现在的海迪不只速度快,不只能跳得高,还能看得见,一瞬见就能辨识。海迪在空中拔出瓦帕,瞄准机士落下。踢了机士的头顶,再踢另一名机士的肩膀,又踢了另一名机士的头,借以前进。
  找到了,荠露易丝。轿子横躺在地上,她就在轿子旁,两名亲卫队员虽然在保护她,但是已经遭到机士包围。四名甲机士一起刺出重枪,把其中一位亲卫队员刺穿。这下保护副指挥官荠的亲卫队员只剩一人。那名亲卫队员皮虏特别白皙。不,这种事情并不重要。
  荠并没有动作,连稍微动一下都没有。话虽如此,她看起来不是茫然地站着。记得是十三岁,身高和年龄相符。苗条又纤细的少女,以要杀便杀的坚毅态度,挺起胸膛稍微抬起下颚,用俯视的角度瞪着敌人。受到那么多敌人包围,亲卫队员倒在眼前,她还是没有害怕的样子。自尊,那名公主很有自尊。就中剑中枪,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公主还是不会失去自尊地死去吧。

  

  「才不会让她死去……!」
  受到公主的请托,救荠。公主拜托海迪。去做,当然要去做,帮助她。拯救公主的妹妹,绝对。确实地进行,海迪办得到。
  荠露易丝·迪斯堤亚利斯第五公主也拥有魔性,海迪会变得更快更强。
  手上握的是卡巴兰剑,瓦帕。以惊人的锐利程度著称,不会断,不会弯,以其威力让过去的卡巴拉古王国得到飞越性的发展,不坏之剑。
  海迪跳起来,首先切断正要刺杀白皮肤士兵的乙机士首级,踢倒旁边的乙机士,在着地之前又砍飞另一名乙机士的首级。着地的同时又用力斩另一名乙机士的脖子,接着马上在刚才踢倒的乙机士站起来前踩碎它的头。海迪每挥一次瓦帕,每刺出一次瓦帕,乙机士,甲机士都一个接一个失去性命。他完全不做多余的动作,以最短距离接近,用一刀,用一刺就斩下首级或破坏头部。海迪他知道,对该怎么行动了若指掌。他看得见该怎么使用瓦帕,明确地看得见一秒之后的自己在做什么。只要照着做就好,一定会有一样的结果。也就是说敌人会死,一直死去。海迪没有思考什么,因为没有必要,一个不留地杀掉敌人。确保副指挥官荠,公主的妹妹的安全。海迪让这件事变得可能,一点都不麻烦,机士跟木偶没两样,就只为了让海迪破坏而存在。然后海迪实际上也在破坏机士。
  三十八人。
  海迪杀掉第三十八名机士的时候,稍微喘了一口气。
  「副指挥官阁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
  荠露出什么表情海迪并不知道。海迪背对着荠。敌人,机士还在场。只要那名机士再往前踏一步,海迪就会把那家伙的首级取下。
  「什……什么。你到底是……」
  「我接到公主的——啊,樱、樱大人,不对樱丝提亚莉斯殿下的,啊啊啊,总指挥官阁下的命令,前来拔刀相助……!」
  说完之前那名机士就靠近了,海迪跳起来斩断那家伙的首级。回到荠身边,又解决两名机士。
  「……笨姊姊的。」
  荠声音颤抖着。
  「啊?笨……?」
  「多管闲事!居然受到笨、笨姊姊的帮助……别开玩笑了!那还不如死了比较……!」
  「别说傻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迪立刻转过头去怒吼。
  「死了还比较好!?哪有可能有这种事!你年仅十三岁就出色地率领旅团!实质上把远征军引导到此地的手腕,一点都不寻常,太精采了!你是重要的人!就算公主没有拜托,我也不想让你死!怎么可以让你死!本来十三岁的女孩子就不该说出轻视自己生命的话……!」
  荠睁大眼——是傻眼了吗。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去。用双手按着胸部。
  「你、你这……!」
  白皮虏的亲卫队员如同喷火似地挥着剑。
  「无、无礼之徒……!不过是小小的军官,居然那么傲慢地对荠大人说话……!」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亲卫队员一说海迪才发现。怎怎怎怎怎么做出这种事。对方是副指挥官,还是公主,连敬语都没使用就说出了很不得了的事情。这只能那个吧,自杀,该自杀吗,只能用死来偿还的类型。海迪把瓦帕的剑尖按到脖子上,正要一口气切断颈动脉。
  「够了,梅纳德。」
  荠制止白皮肤的亲卫队员,然后咳了一声才再度看向海迪。
  「你的名字是?」
  「……咦,啊……我叫海迪。啊那个,下属是海迪·巴兰少尉……」
  「这样啊,你叫海迪啊。我会记住。虽然荠不会感谢你,但荠原谅你的无礼。」
  「……啊,咦……谢、谢谢……您。」
  「不客气。荠会记住,你也要记住,海迪。荠跟笨姊姊不同,很宽容又聪明,是背负着公国的人才。你救了荠,是很重要的人。」
  「喔……啊,那是……」
  「好好记住喔,海迪。——七六旅团……!」
  荠指着天空发出勇敢的声音。
  「你们还要多久才能解决这些杂鱼……!?你们的荠依然健在……!你们也想赢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海迪不自觉地遮住耳朵。这是声音吗?这是七六旅团士兵和亲卫队员的声音吗?看来是这样没错。男人们的声音撼动天地。
  「那就赢给荠看……!」
  宛如是磨利的枪尖,荠的命令锐利地贯穿敌我双方。
  「尽情地战斗,赶快解决敌人……!荠不准你们说办不到……!你们可是七六旅团……!」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跟激起士气的喊声不同,连勇猛的叫喊也不是,单纯的吼叫。吼叫形成的漩涡疯狂卷起,把海迪也卷入其中。他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不,并没有那样,敌人。
  打倒敌人,把敌人全都打倒然后前进。必须这么做,他只知道该这么做。
  大家都一样,任何人都知道。
  该做的事情不多,该考虑的事情极端地少。
  杀掉敌人,杀到溃不成军,攻进法拉斯城内。
  单纯,但是只要这样就好。
  海迪杀了机士,把映入眼帘的机士全部杀掉,把在瓦帕能接触到的距离内的机士杀光光。他边杀边和士兵成为一体往前进。等到回过神来,已经穿过了法拉斯的城门。赢了,他心里这么想,终于踏进法拉斯。越过鲁瓦拉废地来到法拉斯。击破不断上前的可恶敌人。赢了!我们赢了!
  「荠大人的胜利……!」
  士兵们笑着大叫。
  「七六旅团万岁……!」
  「呜喔喔喔喔喔!荠大人!愿荠大人光荣常存……!」
  「荠大人……!荠大人……!荠大人……!荠大人……!荠大人……!」
  在通过法拉斯城门的宽广大道上,欢呼荠的声音响彻云霄。海迪也差点要喊出荠的名字,又连忙停了下来。不不不行,海迪不是七六旅团。因为不再是侍卫官,无法说该侍奉的主人是公主真令人难过,但该赞颂的对象只有公主。啊啊,公主!公主也进到法拉斯城了!嘛,不只公主,还有露露奇娜以及基吉可,后面达多留上校带领第一连队也依序涌入法拉斯。里面当然还有波路下士(老爹),坏人脸的亚坦兵长、脸很严肃的瓦鲁夫上等兵、彪形大汉的马奇斯上等兵、娇小但骠悍的卢梅上等兵……百七班也在。不过,公主,海迪只看得见公主,其他的人也进入视野中,但是海迪的眼中只有公主是鲜明的,抱歉其他人跟背景没两样。
  在完全没有人往来的大街上,七六旅团的进军几乎停止。
  公主跨着大步走了过来。七六旅团的士兵也让路给公主。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是公主。
  「……笨姊姊。」
  荠指着公主。
  「好不容易赢了,却因为笨姊姊的错,而欠缺画龙点睛!你要怎么赔偿,笨姊姊……!」
  「我什么都没做。」
  公主面无表情,只在一瞬间看了海迪一眼。公主看我,公主看向我!
  「救了你的是在那边的巴兰少尉吧。」
  「嗯,没错,海迪救了齐。都是亲卫队一点出息都没有——」
  在荠周围的亲卫队员全都低头跪下。虽然不是很重要,为什么最靠近荠的全裸男人还是全裸。那晒得很漂亮的虏色,几乎没有赘肉的躯体,流顺的金发,总觉得有看过。该不会他就是那个巨人吧。一定是利用荠的魔性来巨大化,不知不觉间回到平常的大小。这种事情不重要,但是公主似乎有点不高兴。
  「说起来!」
  荠突然靠近海迪然后抱住他的手。
  亲卫队员们发出吵杂声。而且是非常险恶的吵杂声。海迪感觉到他们发出类似杀气的东西。荠到底是在做什么。
  突然搂住海迪的手,是有什么打算。
  「海迪对荠来说是救命恩人。」
  「……!」
  公主的表情扭曲。在生气吗?为什么?总之生气也还是很棒。
  好可爱,海迪感觉自己快融化。生气的脸反而更棒了。
  「对吧,海迪。」
  荠把身体靠了上来,还磨擦了海迪的胸口。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应该说海迪看公主看到出神了所以没有感觉——这个人真的到底在做什么。你是女孩子吧?是公主吧?海迪是男人又是庶民。不,并不是这个问题?感觉不是、这个、问题……?
  「哇、哇、哇、哇、哇……等等,请快、快放开,不、不可以这样,咦!?等、等等,荠荠荠荠荠露易丝殿下!?阁下……!?」
  「要不要放开是由荠来决定喔,海迪。」
  「咦咦咦咦咦咦!?是是是那样吗!?是那么回事吗……!?」
  「就是那么回事,不是理所当然吗?」
  「……荠!」
  「怎么啦,笨姊姊。有人挺身救了荠的命。七六旅团旅团长和远征军副指挥官的身分姑且不提,身为第五公主,做出最大限度的回报才合理吧?你有什么怨言吗?」
  「是没有……」
  公主鼓起脸赖,别过头去。
  「什么怨言……!」
  「太好了。那么,」
  「什什什什什什么事!?」
  虽然海迪还搞不清楚状况,他感到头有点晕。荠即使是女孩子,也只不过是十三岁,没有像基吉可那种充满女人味的丰满身体,可以说差太远了。这种表现方式不知道如何,就是小孩。不过现在海迪发现了,有种好香的味道,让脑袋空空夺去思考能力的味道。
  「你就加入荠的亲卫队吧。」
  「不要。」
  完全没有思考就立刻回答。
  「你……」
  荠脸色大变,她放开了海迪。
  「你说什么……!?居然拒绝荠的邀请,你以为你是谁……!?」
  「不……我并不是什么谁。只是,那个……我的所属是第八公军,还是第一连队的实习军官……」
  「那种事情很简单就能解决!明天起,不,荠还可以让你现在马上调职。」
  「咦咦!?到公主殿下的层级,能够使用特权做出这种事情吗!?」
  「特、特权说得多难听,说是政治力好吗!」
  「不过,还是不要。」
  「什么!?」
  「我、我——」
  海迪想看公主的脸,想要注视着,想要眺望个一小时。但是做不到。
  我果然还是想服侍公主,想要在公主身旁战斗。
  这种事情他说不出口,也不能去想。海迪是军人,要完成分配到的职务。不该去思考其他的事。对第一连队产生留恋这件事,荠想要报答海迪,但海迪想要报答帮助他的百七班成员这件事,都毫无关系。叫他去不管是哪里他都会去,命令他做他就都会去做。要是荠发挥政治力、让海迪成为亲卫队员,他也只能默默地服侍荠。
  军人就是如此,海迪也一定会那么做。如果配属到荠的亲卫队,那件闪亮的军服虽然让人感到很羞耻,但他还是会穿上。在亲卫队员的任务上发挥全力,赌上性命保护荠。
  只是,他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希望,有自己的愿望。
  无法把有的东西假装成没有。
  「如果实际有调职令下来,我当然会遵从,可是。」
  海迪直视着荠的黄绿色眼睛。
  「我不要。」
  「你还真是很大胆呢,少尉。」
  荠微笑着。像是优雅地砍过来,充满攻击性的笑容。
  「好吧。关于这件事就等一切告一段落后再说。首先要将城内——」
  忽然响起巨大又沉重的声音,荠闭起嘴巴。
  全裸的亲卫队员站了起来。
  「亲卫队!保护荠大人……丨」
  亲卫队员们马上整队。在那之前,跟正在整队时,声音都持续响着。什么?发生了某些事,这肯定没错。而且还是非比寻常的情况。海迪奔跑起来,爬上大街旁的建筑物,应该说是从墙壁笔直跑上屋顶。魔性让他可以做到这么异于常人的事情。他在屋顶上环顾四周。
  「啊啊啊……!?」
  每当声音响起,城内的各处就发出闪光,冒出黑烟。火,是火,着火了。
  「火灾……!?是火灾……!到处都发生火灾——呜……!?」
  海迪差点要蹲下。和到目前为止的声音完全不能比,非常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那一瞬间,法拉斯城全体不知是否都一起震动了。
  海迪看着大街的前方,声音跟冲击的来源明显是那个方向。的确,不管是谁只要看到就能明白。
  主城。法拉斯的主城耸立在城市中央稍微偏北的位置。比耶路瓦拉的主城还要来得小,这点在城市的规模上也是。不过高度很高,楼阁形状的天守阁宛如一座塔。
  正在燃烧。
  法拉斯的主城烧起来了。
  「呜哇……!」「糟、糟了……!」「快逃!快避难……!」「烟……!」
  大街上的士兵开始胡乱窜逃。附近的建筑物也烧起来。海迪也因吸入飘过来的烟而咳嗽。眼睛也很痛,泪水让他无法看清楚。
  「少尉……!」
  在吵杂声中,海迪也马上知道是公主在叫他。
  海迪硬是把眼睛张开。不出所料,是公主,公主正抬头看着海迪。
  先回到公主的身边吧。法拉斯远征军打了胜仗。虽然成功攻陷法拉斯,不过事情看来变得很麻烦。总之现在先到公主身旁,一分,不,一秒也行,待在公主身旁吧。直接跟她报告说没有大碍。之后再请达多留上校下指示。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会受到允许。

  ……就算永远都无法接触到你任何一处,总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吧。

  ×

  穿着禁衣,戴着头冠的贵人坐在步行鸟(斗鸡)的背上,这种光景第一很稀奇,第二很不可思议,第三令人想微笑。
  步行鸟是栖息在西大陆无法飞翔的鸟,原本体型就不小,经过品种改良成乘坐用的又更巨大。到头顶的高度有七尺(约2.1公尺)以上,体重超过百贯(约375公斤)。负重虽然比不上马,以交通工具来说能跟马匹敌。跳跃力远远凌驾在马之上,所以技术好的骑手能够让它踏破马实在没办法前进的恶劣道路。即便在帝国是很常利用的骑乘用动物,贵人一般来说会选择马。
  马只有东大陆有。
  从西大陆侵略东大陆,帝国得到了马,之后特别是身分地位高的帝国人都会想骑马。
  宫家的人骑着步行鸟的,大概只有亚璃帘宫太华子。
  在山丘上形成一列的法拉斯占领军团的帝国臣民们,也跟咎埜不人一样骑马,或是徒步。步行鸟只有不人的主人骑着的那头。
  「……亚璃帘大人。」
  「什么事,咎埜。」
  「……以前我就有件事很想问您。」
  「我不是说什么事吗。」
  「……为什么要骑步行鸟。」
  「不行吗。」
  「……步行鸟比马还难处理,照料起来很花工夫。」
  「是啊。」
  「……并不是亚璃帘大人要负责照顾。」
  「你在责怪我吗。」
  「……听起来像那样吗。」
  「你越来越傲慢了,别太得寸进尺。」
  主人皱着眉头瞪了不人一眼。——不过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高兴。这种程度的事情长年随侍在旁的不人看得出来。
  法拉斯占领军团由主人和不人带领,正在爬着郁郁苍苍的山丘。在舍弃了法拉斯的现在,占领军团这名字或许已经不适合,但没有任何人意志消沉。他们打了败仗,敌军攻陷法拉斯。可是,失去性命的几乎都是原本就是战争道具的机士,还有是帝国所有的下民。会损失一些操控机士的操手。但他们所受的训练最终是要牺牲机士以生存为优先,成功脱逃的人会有不少吧。之后双方会在事前说好的地点会合。人民在公国军来袭之前就一个不剩地让他们避难。占领军团的臣民都在此处。
  法拉斯原本是马洛这个国家的城市。马洛失去过半的领土举白旗投降,但法拉斯在投降前就受到帝国的占领。选择抗战的地区,帝国没有仁慈到把该地区的人当作人民。法拉斯的居民全员都以下民的形式由帝国所有。
  换句话说,在这场战争中死掉的多半是旧马洛人。
  为了保护出生成长的城市不受公国军侵略,穿上机骸,拿起弩弓,还有为了成为诱饵,从敞开的城门冲出去,对他们来说也是心甘情愿吧。
  不人无法加以确认,如果问他不会感伤吗,身为前自由民,也无法说完全没有吧。只是,他的感情没有起伏到会对主人的想法表达异议。这点毫无疑问。
  「因为很可爱啊?」
  主人突然抛出这句话,还让步行鸟停了下来。
  可爱
  要理解主人是指步行鸟花了一些时间。
  在能够远望法拉斯的山丘上,占领军团停下脚步。
  「……可爱,是吗。」
  不人看着由主人摸着脖子而在眨眼的步行鸟的脸。步行鸟的身体由羽毛所覆盖,虽然脖子有长着短毛,但粗壮的脚跟颜面是无毛。如果是猫狗,那说「可爱」不人还算可以理解,说步行鸟长得可爱,不人连一丁点都不觉得。
  「你不懂就算了。」
  主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看来她变得不太高兴。
  「不管谁说什么,可爱的东西就是可爱。」
  「……我知道亚璃帘大人是这种人。」
  「是吗。」
  「……嗯。」
  「真的吗?」
  「……嘛。」
  「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可靠。」
  「……这样啊。」
  「对,话说回来——」
  山丘上相当明亮。
  在夕阳西下的天空之下,法拉斯正在燃烧。
  主人让银色的眼睛发出异常灿烂的光芒,嘴唇的两端稍微翘起。
  「感觉如何呢,得到他人给予的胜利。」
  「……有件事我很担心。」
  「什么事,咎埜」
  「……或许会单纯看做我们输了。」
  「你说上头吗。」
  「……是。」
  「前任亚璃帘宫行事英明。」
  「……我很清楚。」
  主人的祖父前任亚璃帘宫,众人皆知他是个奇特的人物,拉拔自由民还让其服侍孙女,的确是很与众不同。可是同时也有是杰出人才的高评价。由前任看中,并且亲自教育的人,就是不人的主人。两个人很像。
  「现任的父亲才能凡庸。有时我还会哑口无言地想着这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您的父亲是个好人。」
  「没错,咎埜。父亲虽然凡庸,可是他很清楚这件事。平凡的男人要在世上生活,该怎么做才好?如果自己没有用,那就只能利用他人吧?所以那个人很温和、朴实、讲义气。那个人唯一个非凡的地方就是知道自己的愚钝,清楚自己的无知,把一切都交给他人。对任何人都能请托、认同、原谅、赞赏、信赖。那个人他绝对不会生气,因此同志非常多。不,还有一个优点。」
  「……是什么?」
  「父亲崇拜祖父,以及相信我。只要我说是黑,父亲连白的东西也能当成黑的。为了我,那个人愿意做任何事。」
  「……亚璃帘大人的父亲使用人脉在支援您。」
  「没错。父亲没有能够理解我的洞察和战略的头脑。只是,父亲能够相信我是正确的,会告诉大家,他们会成为我的力量。我的道路或许一时会多少变窄,我站的地方会变低一些。但是,道路马上会变宽广,他们会把我举得更高。跟我来吧,咎埜。」
  「……直到死我都会待在这里。」
  「在我的身后?」
  「……不。」
  不人摇头。
  「……在您的身旁。」
  「真敢说呢。」
  主人从喉咙发出笑声,看来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那股魔性——有着真人血统的人,他的力量很棘手。我也因此败北,现状下要赢会花上一番工夫,所以我故意输。只是,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才不会留给他们任何东西。甚至这下他们就明白绝对赢不了我们。为此我让出胜利。感觉如何啊?收获很少的胜利尝起来很苦吧,我一定会无法忍受。可是又不能吐出来,他们已经吞下去了。因为他们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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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Ep 迷惘 PUZZLE

  并不是法拉斯全境都燃烧起来。可是火从各处烧起,要阻止延烧十分困难。要是在正努力从井和水路提水来灭火时,帝国军掉头回来该怎么办?劳多功少。火迟早会熄灭,总之只能让其继续燃烧。
  法拉斯远征军维持警戒状态,在法拉斯城外露宿。
  下这个决定的人是荠。
  樱在会议听了幕僚跟荠的发言,只有「嗯」地点头。
  到底这样好吗。
  本来是觉得很好。
  但现在总觉得不太好。
  我起码也是公国军上将兼太守,远征军的总指挥官,应该要振作一点吧。如果说出来就是这样,但哪里不太对。至于是哪里不太对,樱不太清楚。
  夜晚无法入睡,睡在同一个帐篷内的基吉可说着「呜喵喵喵」、「喵喵喵」、「呼喵喵」之类的梦话,让樱很在意。她也有生气地把枕头砸过去,但这种程度会醒来的话就不是基吉可了。露露奇娜问了三次「怎么了吗?」,她全部无视。一大清早她就偷偷从帐篷溜出去。
  在还有些昏暗的天空下,除了值夜班的士兵外,所有人都躺在地上的光景相当异常。其实全部都是尸体,只有樱一个人活下来——因为樱做得不好,让大家都死了。一瞬间这种错觉袭击她,让她不自觉地差点蹲了下去。
  当然,这只不过是错觉,有在打呼的人,也有在翻身的人,士兵们都活着。
  在法拉斯城前方的战斗中产生最多死伤者的是荠的七六旅团,但也不算是受到重大打击。其他的各连队在废地受到的损害还比在法拉斯大。遗体的回收是从今天开始,虽然还不知道正确的数字,战死者大概不会达到三千,今天的会议上幕僚这么说。即使如此还是会超过一千五百人。
  如果在这种情形下把毫发无伤的法拉斯纳入手中,还能将当地居民从把占领地区的人民当成奴隶的帝国高压统治中解放,那或许可以说是巨大胜利。
  可是,法拉斯遭到纵火,居民做为临时士兵跟远征军战斗,死伤惨重。
  存活下来的居民大部分也逃到不见人影。远征军保护了三百多名男女,但他们不是年老就是身上有伤,或者是抱着乳儿,根本想逃也逃不了。
  的确打倒了很多机士,驱逐了帝国的法拉斯占领军团。这些要说是战果也能算是战果。明明打了胜仗,远征军连胜利的欢呼都没做。
  樱也是这样,士兵大概也是,即使有战斗结束的安心感,却没有胜利的实感。
  「……对不起。」
  樱低声说完就咬着嘴唇。
  道歉并没有用。樱连到底是什么地方失败才变成这样都不知道。
  做这种事根本没用。
  做甚么都没用。
  毫无意义。
  樱漫无目的地走在远征军的扎营地区。偶而跟醒着的士兵或刚起床的士兵眼神对上,每个士兵都马上闭起眼睛装睡。起码可以对他们说些慰劳的话,不过樱根本做不到。
  要怎么做士兵才会高兴、才会安心,樱完全不清楚。
  只是想着我应该很碍事。
  樱不要在士兵身旁比较好。虽然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但她起码知道士兵对她敬而远之。刚成为军人的时候,士兵们拼命要保护樱,那是因为她是多里安大公的女儿,因为不能让公主死掉。这是非常不名誉的事。可是樱不会死,身体比他们还要强固太多,几乎到了无法相比的地步。当这个事实传遍全军,就再也没有做出要保护公主这种蠢事的士兵。一点都不重要。这样就好,樱不想让任何人靠近她,一个人就好。
  一回神,她已经到了看得见妹妹的那座愚蠢帐篷的地方。
  帐篷前有人影。是樱的妹妹。
  妹妹还在瞪着冒烟的法拉斯。妹妹的附近有两名亲卫队员跪在地上,妹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这么一大早是在做什么,是在想什么。——樱能够想像得到。
  荠很后悔,后悔让士兵死去。责备自己说是自己的错。脑袋很好的妹妹一定不只后悔,还会反省,为了死去的人要成为更好的指挥官,因此要做这些事做那些事,肯定在想很多东西。那孩子一定也过了睡不着的夜晚。
  荠忽然转过头来,发现到樱。樱茫然地伫立在原地,没有要特别去承受承受荠的视线却也只能承受。
  荠原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闭起了嘴巴,哼,发出一声嘲笑。然后就回到帐篷内。比起生气,更感觉到胸口一紧而很痛苦。
  妹妹很自大,藐视着樱。但是樱从没有替妹妹做任何一件姊姊会做的事情。如果像个姊姊一样好好疼爱妹妹,或许就不会变成这种关系。樱不是个好姊姊,荠当然不是个好妹妹。假如不是好妹妹,姊姊也应该疼爱妹妹吧。——可是,疼爱?要怎么做?
  比如说,奶妈耶努为樱做的事情,樱再为荠去做就行吗?
  「……真恶心。」
  反正别说拥抱妹妹,连牵手樱都做不到。无法改变过去,现在也没有能为荠做的事情。对荠来说,她也没有对樱有什么期待吧。
  樱再度开始往前走。当要走出扎营地区,卫哨叫住了她。她没有回答继续前进,对方也没有说什么。
  好想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走到没有任何人的地表尽头。
  明明不会那么做却在想那种事,总觉得一切都好烦。
  大概是储藏室之类,有一栋小屋出现在眼前。樱把手贴到小屋的墙壁上。当然因为魔性的关系她摸不到墙壁。任何东西都接触不到樱。
  年幼的时候樱还知道各种东西的触感,现在已经全都忘掉了,只有着的奇妙感觉。连用木头做成的墙壁都会拒绝樱。
  樱坐到地上,背靠着小屋的墙壁。从地面,从墙壁,都好像在说着别过来、别靠近、去别的地方。只要有魔性,就无法逃避这种感觉。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手摸着身体,尽量温柔地摩擦。樱的魔性会弹开樱自己吗?她也不太清楚。
  只有空虚。
  「好想消失……」
  有没有说出这句话,樱自己也不太清楚。
  脚步声传来。
  有人在奔跑——跑着靠近这里。
  樱抬起头来。
  在用自己的眼睛确认那是谁之前,不知为什么她已经有了预感。
  「哇……」
  那个人发出声音停下了脚步。应该说往后跳。
  樱低着头咬牙。不知为何不想看到他的脸。
  「公、公、公主、为、为、为什么、会、会、会在这种地方?」
  「吵死了。」
  瞬间就说出了这句话。樱抱着膝盖。
  「……要待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吧。少尉你才是在做什么。」
  「咦,啊,我、我是太早起来,所以、该怎么说,想要在附近跑步……」
  跑步?明明战争才刚结束呢?笨蛋吗?真正的笨蛋?
  「……怪人。」
  「说、说得对……!?我、我也觉得在这种时候跑步有点奇怪,但一想到今后的事情,就无法一直都不动……那个……」
  「什么?」
  「那个……该怎么办……可、可以吗……果然还是不要吧……这种事情。」
  「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我不想后、后悔,所以要说了……!可、可、可可可、可以更,那个,靠近您一、一、一、一、一些吗……!?」
  「不行。」
  「是吗……!?说得也是!我这种人当然不行!对不起,真是……!告、告、告、告辞……!」
  少尉跑着离开。
  樱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少尉正用全力奔跑,背影越来越小。
  总感觉很生气,气到想哭。
  可是樱到底是在对什么生气?
  没有办法好好看着少尉的脸——不想看。
  少尉问可以更靠近一些吗,立刻回答不行。
  光是目送少尉的背影,就如此气愤。
  「……该不会。」
  樱皱起眉头。
  「我讨厌少尉……?」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有建造过秘密基地吗?我有呢。我对建造秘密基地可是小有研究。首先是地点的选择,必须是尽量掩人耳目的地方,而未开拓的秘境又交通不便,原本那种地方在日本就很稀有。选好地点之后再决定秘密基地整体形状画成图,不需要是很正确的图,大概就好。接着要准备必要的建材,尽量使用秘密基地周边能获得的东西。因此立地条件自然会设定为容易获得建材的地方。等到建材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终于要开始建造秘密基地。你是地上派呢?还是地下派?我断然是地下派。所以首先要挖洞。我做的秘密基地中,最大的有挖过长宽六公尺,深五公尺。我想地下派的人一定知道,挖掘地面实际上做起来蛮困难,会挖到硬的地盘,或挖出水来,障碍很多。不过就算没挖到五公尺,能挖三公尺的洞就会很有成就感。地上派的你请绝对要尝试一次看看。
  挖完洞,接着要一边进行补强,一边营造在秘密基地生活所需的环境。重点还是地板,比起墙壁,地板更重要。我会在底部铺上沙子,上面盖上塑胶,再用木板铺好地板,这是透过长年来建造秘密基地的经验而固定下来的做法。以地下秘密基地的情况而言,制作天花板是最后一个步骤,但挡雨的临时天花板从初期就需要。初学者会想把临时天花板直接当成正式天花板,但我不建议这么做。秘密基地领域有一句有名的格言,「基地的危险之处在上与下」。没错,地板跟天花板才是最重要之处。制作地板跟天花板绝不可以偷懒。请记住,只要有美妙的地板跟天花板,你的秘密基地就会变成天国。另外,用「秘密基地地板」或「秘密基地天花板」这种关键字去搜寻,从网路得到知识我觉得不太妥当,建造秘密基地主要还是靠经验。借由真正建造秘密基地来学习建造秘密基地的秘诀,过着超棒的秘密基地生活吧。附带一提我只建造过一次秘密基地,所以以上都是胡说八道。
  那么,页数也都用完了。负责本书的K编辑长、编辑M先生,画出超棒插图的吟老师,负责封面设计的VOLARE的关善一先生、其他和本书的制作与贩卖有关的各位,还有现在拿着这本书的各位,我献上打从心底的感谢与满满的爱,今天就到此搁笔。下一本还能跟大家见面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十文字青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Ax 遥不可及的天伦之乐 FOREVER YOUNG

  「该看到的东西都看到了呢。」
  杜兰在猫的面具底下笑着,他从伫立在鲁瓦拉废地角落的树木枝头上跳下。
  「——唔……」
  着地的冲击让他的脚麻了。看来高度有些太高了。杜兰蹲着等待疼痛消灭。他站起身来,看着满布朝霞的天空,做了个深呼吸。
  「好,虽然令人依依不舍,也该回去了。这样的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工作。所谓的人情世故,要活在世上还真困难……」
  杜兰才刚开始往前走就马上停下脚步。他看着四周,想着是错觉吗。
  有什么——不,有人在……有这种感觉,而且还是在非常近的距离。
  如果有,他也不是没有头绪,但是——杜兰轻轻摇头。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一开始是混浊的,然后随着声音逐渐变得清澈,跟着浮现出来。
  真的是非常近的距离,而且是杜兰的正面。杜兰也不算矮,可是他比杜兰还高一个头,要说是银发不如说是白发。朦胧地张开眼睛,明明用黄色的瞳孔朝下注视着杜兰,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在看,令人无法不这么想。五官工整,只是看过他的人之中,留下是美男子这类印象的人肯定不多。有种东西偏离了。或者该说什么都不协调。
  「杜兰塔立安,我的弟弟啊。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您说的对,大哥。——佛里吉安太子。」
  多里安大公的长男,太子,公国军总帅代理。
  仔细一看,他的身体整体往右边倾斜,脸也有点歪斜,表情只有在脸的左半边浮现。
  杜兰摘下面具行礼。
  「没想到太子会来到这里……真的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管哪里我都会去。就算我不在中枢,大公也在,我不在并不会造成问题,一切都是。」
  佛里吉安站在只要受到多里安大公委任就能掌握全权的立场,反过来说,多里安大公没有表示的话,他没有任何权限。说起来就是究极的花瓶。
  「只要大公还没死的话。不过,那个不会死,不会那么简单就死。」
  ——大哥知道大公的魔性的真面目吗……?
  杜兰并不知道。据说看了父亲魔性的魔性识别者消失了。大哥掌握着父亲的秘密吗?不会死,刚刚大哥这么说,不会死的魔性。大哥的魔性也是那类的东西。杀也杀不死的两个怪物围绕着公国的顶点之位在暗斗。
  根本没有杜兰出场的余地,所以他早早放弃这场胜负。杜兰是顺从的儿子,没有毅力、缺乏斗争心、却也没有放荡的志气,没出息的弟弟。虽然有在演戏的部分,但他也觉得那是自己的本质。
  杜兰低头跪下。
  「太子。我想正式的报告会在之后才送上——法拉斯远征军胜利,同时也失败了。」
  「要说是两败俱伤,这失败也太苦涩。我们如果采取攻势,帝国又会那么做。不得不这么想。」
  「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轻视称为下民的奴隶阶级。他们如假包换就只是帝国的所有物,跟机士同等,或者更低贱。」
  「可是,我们赢了。」
  「您说的对,太子。虽然收获很少,我们还是从帝国手中夺下胜利。」
  「功劳会是谁的,樱丝提亚莉斯吗。」
  「很可惜的,樱丝提亚莉斯身为总指挥官,却犯下了不少失策。实质上将远征军导向胜利的是副指挥官荠露易丝。」
  「那种年龄就要晋升中将吗。也会照她的希望给她太守的位子吧。」
  「樱丝提亚莉斯要怎么处置?」
  「那不是我该决定的事情。不过——还有用途吧。大公为了更进一步压住卡巴拉,决定使用阿玛丽易丝,不过换成樱丝提亚莉斯也没关系。」
  「对那位阿斯塔罗特大王太子……吗」
  杜兰拼命忍着要笑出来的冲动。卡巴拉大王国的帕鲁大王在位三十八年,已经七十二岁,在前妻意外死亡之后,多里安大公将长女艾莉卡露易丝嫁过去,不过帕鲁大王已经是高龄,即使并非如此,大王的王位也称不上坐得安稳,无论如何都不会维持太久。帕鲁大王一驾崩,下一个就是阿斯塔罗特大王太子的时代。超过烂熟而腐烂,集糜烂的卡巴拉大王国之最于一身的「死王子(Thanatos)」阿斯塔罗特要成为大王。
  光是杜兰有掌握到的,阿斯塔罗特就曾三度试着暗杀樱丝提亚莉斯。并不是说阿斯塔罗特对樱丝提亚莉斯有什么执着。那大概是兴趣,或是本能
  从身边的人到不是身边的人,从低贱之人到贵族,死王子葬送了数十或者更多人。杜兰也曾差点遭到毒杀过,从抓到的实行犯开始追,追到叫做「贝弗梅多」这个以魔术师自称的可疑人物。而当找到贝弗梅多跟阿斯塔罗特有关的证据时,贝弗梅多就突然死亡。大概是被杀了。
  「如果是樱丝提亚莉斯,阿斯塔罗特大王太子也会很满足吧。」
  「她还有其他用途。」
  佛里吉安似乎没在听杜兰说的话。对于哥哥完全不顾虑弟弟的这种态度,他以前曾感到很受伤,现在早就习惯了。
  「那个也不会轻易死去。在做为祭品被阿斯塔罗特杀掉前,尽量能利用就利用。我们必须赢。」
  「干脆把樱丝提亚莉斯一个人放到帝国的领土,要她解决接触到的帝国人。」
  「大公有可能会这么做,樱丝提亚莉斯跟母亲太相似。」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没有回应,杜兰就直接问了。
  「父亲跟母亲之间发生什么事,大哥您知道吗?」
  「秘密这种东西是为了让人知道才存在的。」
  受到佛里吉安毫无感情的声音刺激,杜兰抬起头来。
  佛里吉安开始变得稀薄
  「这是你的台词,杜兰塔立安。想知道的话就去揭穿吧……」
  声音混浊,佛里吉安正在消失。
  眨眼间就消失了。
  ——「无处可去的叹息之钝痛(Private Hell)」。
  并不是看不见,是真的消失了。虽然不知道制约,但似乎有限制时间。在消失的时候也能移动,那就是佛里吉安的魔性。
  杜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段时间。佛里吉安应该离开了,或者还在附近呢。虽然感觉不到气息,不过并不确定。
  他站起来,戴上猫的面具。——我们必须赢,吗。
  「大哥以为会赢呢……」
  止不住笑意。或许还在附近,如果大哥听到了该怎么办?谁管他啊!怎样都好。赢过帝国。称霸西方大陆,还把触角伸到东方大陆,吞并各种国家的帝国,大哥还是打算要抵抗,八成父亲也是。桀骜不逊的父亲,不管人民死了几万人都不会投降吧,不管死了多少士兵,父亲都不会死,大哥也一定不会死。至于杜兰呢?姊姊们呢?弟弟呢?妹妹们呢?母亲呢?他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杜兰笑到在咳嗽,他还是继续笑。不断地笑,不断地笑。一边捧腹大笑,杜兰一边低语。
  「果然要家族全员围绕着餐桌很困难呢。」
          To be continued.
发表于 2016-11-22 04: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主角成為守護者兼公主的參謀長

最基本的套路就這個了吧 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希望作者下集解釋一下魔性的分級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7-1-29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話說作者設定的瓦帕一開始不是擔心會被鈍劍砸壞嗎
怎的後面又說它是不壞之劍呢0.0
发表于 2017-1-31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标题还以为是搞笑卖肉的作品,结果是严肃的战记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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