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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樋辻臥命] 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 03 [台/繁][插圖待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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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0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7-1-30 11:38 编辑

插圖等修圖,因為很慢,所以別抱太早的希望。

估計會有人問前2卷,前2卷我分出去找人錄,早已完成,因為沒修圖,所以錄入的沒發而已。





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 3

作者:樋辻臥命
插畫:himesuz
譯者:北太平洋
圖源:神代小祈
掃圖:風
修圖:
錄入:神代小祈
校對:神代小祈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天使動漫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掃圖、錄入、修圖、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所錄入的每一本書裡,掃圖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勞!




【封面】

【內容簡介】
「梅妮雅終於、終於見到水明閣下了啊啊啊啊!」
「喂笨蛋!把眼淚和鼻涕擦乾淨!主要是鼻涕!
啊啊啊啊沾到衣服了啊!」

——————————————————————
八鍵水明和蕾菲爾共同打倒魔將勒賈斯,
兩人成為同伴後動身前往涅爾斐利亞帝國。
平安抵達的二人為了各自的目的展開行動,
然而帝國卻引發原因不明的昏睡事件。
就在此刻,水明與帝國十二優傑的莉莉安娜•贊戴克相遇,
更與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重逢。
沒料到水明卻得被迫解決事件,
因而與八屬性中被視為異質的闇屬性魔法對峙──

異世界魔法與現代魔術交織而成的異世界奇幻故事,
迎向闇黑蠢動的第三集!

【作者簡介】

作:樋辻臥命
—————————
最近我很在意輕小說的簡稱。於是參考了許多作品,心想異世界魔法會有怎樣的簡稱呢……像是「實在落後!」或「異世界落後!」之類的?

繪:himesuz

—————————
最近房間有座由塞不進書架的書所組成的高塔。我會努力活著,注意好不被崩落的書山掩埋而遇難。真是危險地帶。負責『霸劍皇姬阿爾緹娜』等其他作品插畫。

【內封】

【彩插】

「妳很開心嘛。」
八鍵水明

「喵、喵、
喵、喵。」
莉莉安娜‧贊戴克

【目錄】

目次 contents
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 3

序章
第一章 少女進入都市
第二章 女神對她相當嚴厲
第三章 第二位勇者,艾力歐特
第四章 魔術對闇魔法
終章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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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n♂不door以 + 10 工作辛苦
a3n + 16 工作辛苦
z2063890 + 10 工作辛苦
My.b.(伪 + 16 工作辛苦
mly040550 + 12 工作辛苦
liucover + 12 工作辛苦
lwq553238966 + 12 工作辛苦
子夜余音 + 10 工作辛苦
是昔流芳 + 18 感谢参与
江湖秋水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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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夜晚,受明月與星辰微光照亮的帝都一隅,被不自然的寂靜所包圍。
這裡是帝都的上流住宅區。鋪滿地面的石磚沒有一絲一毫空隙,簡直到了神經質的程度,與朱紅而美麗的紅磚建築相連。月色昏暗地灑落於石磚,沉沒於昏暗中的紅磚則透露出猶如紅鐵鏽般的色澤,或許是每棟建築物皆巨大而櫛比鱗次的緣故,即使是在這段人煙稀少的深夜時間,比起寂寥感,反倒是壓迫感更為顯著。
在這與一般市民居住的木造房屋和庸俗的石磚街道無緣的地方,一名男子正被身材高䠷與矮小的兩道人影逼迫。
「你們這些混蛋!對我做出這種事,以為可以全身而退嗎!」
男子口沫橫飛地對眼前的惡棍怒吼。他身披在帝國相當受歡迎的裁縫店所製作的外套,渾身散發出金錢與自以為是的氣息,如今理應櫬托這身打扮的從容態度卻不見蹤影。
男子會有如此態度也是理所當然。打算擺脫彷彿燃燒般焦躁感的男子,其身後看似護衛的人們,全都渾身乏力地在石磚上倒地不起。
「唔!來人啊!沒有其他人了嗎?誰都好!快來救我!」
儘管男子傲慢嘶吼,卻無人應聲。僅有這道喊叫聲,從駐足於男子面前的兩道影子間通過。
等怒吼的餘音終於消散後,其中一道較為高䠷並身穿漆黑長袍的人影否定男子的行為。
「沒人會來的,無論你怎麼喊都不會有人聽見。」
「怎、怎麼可能……就算是遠離大馬路的後巷,在帝都的市中心怎麼可能會沒人注意到……」
男子或許是因為這句煽動內心不安的話而倉皇失措,儘管覺得高䠷的人影所低喃的話語不可能發生,卻依然無法壓抑忐忑不安的情緒。然而,那道人影所言為真。即使男子為否定對方而不停嘶吼,但別說巡邏的憲兵,就連居民都沒出現。男子的嘶吼與對話,彷彿全被兩人身後的黑色簾幕所奪走。
男子直接發洩出難掩的焦躁。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沒必要知道。」
配合高䠷人影的發言,兩人一步一步地逼近男子。
「等、等等!你們想不想受我雇用?不論要我出多少錢都行。」
「——哦?」
「正好有一名我想除掉的男人!你們看如何?我一開始就付一百枚帝國金幣,兩人合計會有兩百枚金幣喔。一人能拿一百枚!」
男子為了自保而提出這項交易。身材矮小的人影因其發言而顫抖,男子因對方上鉤而暗自竊喜,但答話的則是高䠷的人影。
「一百枚金幣還真是出奇的高價。」
「確實如此,但這代表你們有這種程度的價值!畢竟你們一瞬間就讓我的護衛昏倒!」
「弱小的護衛。」
「說得很對。明明是我花大錢雇來的,關鍵時刻居然發揮不了作用。但這點你們可大不相同,畢竟你們能夠逼迫在帝國威名遠播的我到如此地步。」
男子肯定人影所講的話,並抓準時機回收當成魚餌拋出去的那番極力讚揚的言詞。
「如何?這提議不壞吧?」
還以為魚兒已經上鉤,男子因此露出黏腻的下流笑容。
然而男子期待的答覆並未出現,反倒是身材矮小的人影彷彿在否定男子的提議般接近他。
「為、為什麼!一人一百枚金幣可是出奇的高價……」
「確實如此,但是——」
較為矮小的人影第一次出聲,聲音相當年輕,是當孩子處於還難以分辨性別的年紀時特有的嗓音,其發言令男子不禁屏息。
「……你們是怎麼了?」
「你說過——」
「……?」
「有想要除掉的人。」
「那又如何?任誰都有一兩個想除掉的人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受誰指使,但正因為有人打著這種算盤,你們才會想加害於我吧。如何?如果不滿意剛才的價碼,我還能再往上加——」
男子接下來的話沒能講出口。剛才他打算籠絡的矮小人影,正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憎惡的波濤。
在男子的吐息幾乎凍結的頃刻間——
「……我不會讓你對那個人出手。」
「——?你這傢伙!難道是那男人的手下?不對,難道你是——」
「沒必要對他說這些——動手。」
高䠷的人影蓋過似乎察覺到什麼的男子的對話,對矮小的人影下令。接著,矮小的人影領悟對方的意思,開始低喃咒文。
「——黑暗啊,虛無之汝身化為帷幕包覆吾之敵,令其沉溺於汝身之內。耽溺於膚淺慾望者盡數化為帷幕內之俘虜。奧爾戈,魯丘拉,勒格亞,賽肯特,萊畢耶拉爾,貝巴倫……」
矮小的人影口中開始編織魔法咒文。光聽他詠唱的咒文,就明白這是任誰都恐懼不已的闇魔法。然而,照理說應該唱頌鍵言的段落卻並非鍵言,反倒是從沒聽過的詞彙,那是些無法領悟其中含意的詞彙,不,接續的並非人語,簡直像粗魯的妖魔鬼怪嘶吼聲,之後再出口的卻是——
「接納者更為授與者邪惡【Darkness Torment】。」
鍵言。
只見一瞬間,身材矮小的人影周圍的黑幕在黑暗中不可思議地蠢動,包圍住那股黑暗的魔力一口氣膨脹,朝手指去的方向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態勢蠕動——於是男子雙眼中的兩道人影,甚至月光與星光皆盡數消失。
「住手——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的虛空吞沒了演奏悲壯劇碼的男子的慘叫。
不久後,看著男子從黑暗中解放的身體癱倒於石磚上,高䠷的人影平靜地說道:
「走吧。」
「……好的。」
於是兩道影子再度消逝於黑暗。當兩人離去之際,不自然垂落的黑暗帷幕與寂靜倏地消失。
男子與他的護衛倒臥在高級住宅區的地上,一動也不動。
僅有閃耀的星光與高掛夜空的明月,毫無顧忌地窺視他們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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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少女進入都市


與魔將勒賈斯一戰後經過約十天,水明與蕾菲爾通過國境,來到涅爾斐利亞帝國首都的費菈絲•菲莉亞前。
水明步行於鋪設著石磚的街道,望向差一點就要抵達的目的地。從此處略微仰望,能看到在厄斯泰勒簡直無法媲美的、宛如聳立於蒼天般巨大且裝飾獨特的城門。
這道城門比梅特爾和格蘭特市的更加高聳,外圍也堅固無比,可見涅爾斐利亞的國力非同小可。都市範圍也比厄斯泰勒王國首都梅特爾大上將近兩倍,城牆外的廉價旅社和市集也不少。
如孫子兵法所言,當一個地方相當於鄰接三個國家以上的要衝之地,往東西與南方延伸的街道經過整頓而得以暢行無阻,也因此會比其他國家更為繁榮。
原本水明打算暫時滞留格蘭特市,然而才沒過多久便來到涅爾斐利亞自然有他的道理。原因當然就是落在走在身旁的蕾菲爾•葛萊齊斯身上。
與基於某種企圖而率領眾多軍隊準備攻打厄斯泰勒領土的勒賈斯一戰,將其打倒後,她卻因精靈力使用過度,導致身體縮小為小學生程度的幼女。
正因為如此,蕾菲爾徹底喪失戰鬥能力,被她當作武器,刀刃長度近五尺的大劍也拿不動,結果根本無法隻身前往涅爾斐利亞帝國。
基於前述理由,水明便早早從格蘭特市動身,陪同蕾菲爾跨越國境來到此處。
況且她身上還有詛咒。旅途中甚至數度發作,儘管每次都需要水明照料並施展抑制詛咒的魔術,但內心總有某種揮之不去的悖德感在發酵。
「……唔。」
每每回想起來,視線就不禁四處飄移,臉頰和心臟都熱烫不已。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卻依然覺得自己在做壞事。
假如被誰目擊那種狀況的話——雖說是在施加魔術,想必仍無法避免被指責為蘿莉控吧。即使蕾菲爾的實際年齡較為年長,而且自己根本就不是蘿莉控,大概也難逃責難。
不過,包含前述理由在內——
(再怎麼說也沒辦法就這麼拋下她不管。)
這果然不在自己的選項內。除了無法放任失去戰鬥能力的她隻身去旅行外,要是不管她身上的詛咒,某種對她而言,不幸的事也確定將會發生。目前只有自己能抑制詛咒,在找到能讓她的身體恢復原狀並解咒,或是能確實控制詛咒的方法前,大概都要與她同行。
(施加詛咒的魔族嗎……結果還是非得打倒那傢伙不可吧。)
水明凝視著蕾菲爾,這些想像的朦朧輪廓逐漸成形。
勒賈斯之外的其他女魔族,印象中是被稱作睡魔,在原本世界裡應屬於夢魔的魔性物種。根據歐洲傳承的記載中,她們是會趁男人熟睡時與其性交,藉此奪走此人精力直到榨乾為止的惡靈。是投射眾多人類慾望,才得以獲得實體的物種。在異世界果然是被分類為魔族嗎?
雖說解除詛咒的方法是必須處理掉那名睡魔所持有的同一性媒介,然而該媒介既然在睡魔手上,把目標定為打倒施加詛咒的本體才是最確實的方法。如果破壞媒介後,對方又製造出新的就沒轍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斷絕禍根。
沒錯,都走到了這一步。即使耽誤到自己回歸原本世界的目標,也要幫助她直到最後。
「水明,怎麼了嗎?」
「嗯?沒事……」
「呵呵,難道是看我這模樣看到入迷了嗎?」
蕾菲爾露出游刃有餘的表情說出這番話後,當場旋轉了一圈。質地良好的童裝上搭配的裝飾隨風飄揚,只見蕾菲爾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對總是表現出淑女風範的她來說,這是罕見的孩子氣舉止。
也就是說……
「看來妳好像很中意那身打扮呢。」
「咦,才沒有……嗯。」
水明竊笑著回嘴後,蕾菲爾當場面紅耳赤地低頭,簡直像被發現在逞強的孩子。講明白點,其實就是大人穿著小孩的服裝卻感到很開心,羞恥感似乎是欲蓋彌彰。
蕾菲爾穿著的服裝當然並非以往的騎士服,而是在格蘭特市購買的。
儘管基於本人意願和為了能旅行至涅爾斐利亞而需要方便活動的服裝,卻因為購物時,店員不肯讓步,因此她目前的服裝是別出心裁的可愛設計。儘管蕾菲爾直到最後都大喊「別當我是小孩!」、「我是堂堂的大人!」或者「居然說我可愛……我、我對可愛的衣服也不是那麼感興趣……」等等,卻又不能一直和店員鬥嘴,結果還是配合店員的推薦並買下看起來比較合適的服裝。
蕾菲爾邊隨意移動視線邊詢問。
「……有這麼好看嗎?」
「是啊,雖然店員早就說過了,但真的很可愛。」
「可、可愛嗎……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覺得高興。」

【插圖】

儘管語氣冷淡,腳步卻顯得輕快。看來被稱讚可愛,內心還是感到很高興。就和男人被異性稱讚帥氣時會喜上眉梢是一樣的道理。只要受人讚美,不論是誰果然都會開心。看見她雀躍的態度,水明內心也隨之溫暖起來。雖然他不清楚開心的理由是否是變小的緣故。
(雖然正常聊天時,怎麼看都是平常的蕾菲爾。)
水明重新背好背上的大劍,望著邊哼歌邊漫步的蕾菲爾。總覺得她自從變小後,情感似乎也變得豐富起來。這並非指她原先缺乏感情,硬要形容的話,之前她給人的感覺應該算是文靜,因此水明才覺得現在她孩子氣的模樣格外醒目。或許是因為身體變小導致肉體牽動精神狀態吧,但真相仍不清楚。
不過如此一來,怎麼看都像是與年齡相符的孩子在鬥嘴。雖說真是這樣其實也無所謂。
當水明仍在思索此事時,蕾菲爾忽然停下腳步,轉變為不適合稚嫩臉龐的嚴肅神情並轉頭望向他。
「對了。話說回來,水明。關於我身體變小這件事……」
「對喔,之前我說過要向妳解釋,結果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也滿腦子其他事情而無暇請教你。」
由於蕾菲爾露出與先前態度相去甚遠的嚴肅表情和聲音,水明才想起此事。在抵達此處前實在發生太多大事,才會忘記答應過要解釋為何她會變小。
蕾菲爾變小的原因,在下山前他曾彙整出某種推測。
水明眉頭緊蹙並搔起下顎,腦中開始整理起該如何起頭。
「好啦,該從哪裡說起好呢……這個嘛,我原本住的世界有一種見解,就是人類肉眼所見的一切,全都是反映出眼前所見之物本質【idea】的模擬影像。其本質被視為理念,而眼前所見皆為理念的模擬影像或者理念的幻影,這種見解就稱為理念論。」
「理念論?」
「沒錯。」
「我、我想想……我眼前所見的……」
當水明對蕾菲爾反問的內容頷首後,蕾菲爾開始於腦中咀嚼並思考起剛才的解釋。水明心想,對這類概念不齊全的世界來說,這說法可能還是太難懂。那麼又該如何詳細解釋到簡單易懂的程度呢……
「舉例來說,就是目前蕾菲爾看見我之所以會是這副模樣,是名為八鍵水明的理念讓蕾菲爾的視覺反映出視覺化的八鍵水明,而其他感官也都是由理念提供情報,好讓感覺器官產生這種認知。」
「你說理念是本質吧?換句話說,我們所見之物的本質與影像會有所不同……是這個意思嗎?」
「大致上來說沒錯。」
「那麼照你的說法,既然我們肉眼所見是那個叫理念的玩意兒讓我們看見的,那麼大家看起來不就該都長得一樣嗎?」
「因為理念潛在性地包含不同個體的特徵,所以認知到對方時,每個人的外表看上去才會有所不同。所以我和蕾菲爾看起來才不會是同一個人,周遭的樹木或岩石或建築物也才各有不同。」
「……從大自然誕生的物種我懂,畢竟萬物都有靈魂。但人造物該如何解釋?人類只是創造外型和賦予物品不同功用,並非在製造那個理念吧?」
「妳說得對。人類在製作物品時,並沒有意識到是在製造理念。然而,人類在製作物品時卻會思考『這麼做好了,那麼做好了』,賦予製造出的物品五花八門的特徵。或許很像在牽強附會,但這種行為就是在替物品灌輸靈魂,也就是創造出理念。那形而下的產物——簡單來說,就是在堅定的意念與概念下,創造出物品的行為本身,就等於人類在製造理念。」
「雖然人類製造物品的場面我只稍微看過,而你的意思是,實際上他們是在創造出該物品的特徵,所以外觀看上去才會各有不同?」
「說得對。」
水明頷首答覆蕾菲爾的提問。心想看來她似乎消化了一些。
接著她露出過去未曾見過的嚴肅表情。
「可是啊,水明,如果用你口中的理念論來解釋我們的一切,實際上全都會變得很乏味喔。這樣豈不是變成只是看見寫在紙上的人或物的特徵之後,每個人就擅自認知成那種外型而已嗎?」
這句寫在紙上實在是形容得相當巧妙,頗有一語中的、令人驚豔之感。第一次談論到這種話題時,確實會有這種彷彿聽到極端理論的反應。
沒錯——
「是啊。我們居住的世界,連待在這裡的我們本來就是那種單薄的玩意兒。無論是視覺、聽覺、嗅覺、觸覺都純粹只是誤認個別本質【idea】下的結果,我們看見的景象全都是虛幻不實。」
「虛幻不實……」
看來蕾菲爾無法接受這說法。不,肯定無法接受。畢竟肉眼所見的景象與存在的物體,以及自己這無庸置疑的個體確實在此處。那副束手無策到詞窮語塞的模樣,簡直像自我遭到否定似的。
「不過,這只是譬喻而已,妳沒必要想太多。」
「別說蠢話了,水明。這項理論能替我解惑吧?可不能只當成譬喻聽過就算。」
「妳要這麼說的話倒也沒錯。但這終究屬於自然哲學的範疇,我想沒必要過於介意……那麼,有聽懂嗎?」
「這個嘛,就當作是我大致上有理解吧。不過,這話題和我變小有什麼關係?」
聽過蕾菲爾的提問後,水明將雙眼一度閉上,接著睜開眼睛說道。
「講到這裡就簡單了。假設存在於世間的一切,都是妳剛剛說的寫在紙上的東西。然而,聖靈和人類間的孩子蕾菲爾卻特別傑出且强悍;換作是普通人類,因為是依賴肉體與靈魂的生命體,前述要素若是四分五裂甚至欠缺的當下,就會造成肉體有缺陷或靈魂有缺陷的致命問題,但蕾菲爾的情況則是,由於是聖靈的力量占據大半的存在,除了肉體和靈魂外還有聖靈這項要素在,所以即使因為某種理由導致聖靈消失,肉體和靈魂也依然能保持健全。但想當然耳,構成理念的要素減少這點不會改變,因此存在才比平常更為稀薄。」
「包含我自己在內,你和其他人的感官所看見的理念形象,是在配合我目前存在變稀薄的情況,所以才是現在這樣?即使聖靈的力量減弱,肉體和靈魂也沒有影響,但有某種變動卻是不爭的事實。」
「對,所以我認為蕾菲爾才會變成這種形態。」
現在蕾菲爾的身體缺少聖靈,整體並不完全。正因為欠缺理念的情報,而情報欠缺的部分必定會成為傳達——即表現給他人看的狀態。然而,蕾菲爾的情況卻非受傷或因疲勞而顯得氣色不良等等肉眼能認知的情報狀態,因此蕾菲爾這具並非受傷或損耗體力的身體,在認知到她的不同個體眼中,不得已只好轉變為幼女,這種損失不協調情報的模樣。
聽聞水明這番話的她雙臂環胸地低吟。
「居然連解析這種情況的知識都有,你原本住的世界還真是不得了的地方。不過,你是從異世界被召喚來的事也讓我很吃驚。」
「是啊,這是我今年最不幸的遭遇。」
水明露出沮喪的表情說道,蕾菲爾則為他的機遇莫名露出苦笑。
「擁有這種力量的人居然不是拯救世界的勇者,實在很諷刺。」
「我倒覺得也沒那麼厲害。」
「那樣還不厲害?」
「我只是打倒了一大堆蝦兵蟹將而已吧。身為魔術師,那點小事實在不足以自豪。」
「在我們這個世界裡,也有奉行這種以力量為信條的魔法師。我認為基本上只是你的理想太過遠大而已。」
「……理想啊,或許妳說得對。」
水明腦海中冒出體現該理想的男子身影。或許自己的確是因為看見那名男子的背影——看見父親的背影,追尋的目標或基準才會比平均更高,這也證明水明對父親的崇拜正是如此強烈。
另一方面,察覺到對話含意的蕾菲爾提問。
「順便問你一下,你的父親也能辦到同樣的事嗎?」
「嗯?爸爸要打倒那點數量的敵人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勒賈斯也是?」
聽聞此問的水明暫時陷入沉思。如果是父親,他究竟會怎麼做呢。論點當然不在於他是否能打倒勒賈斯上,而是以能打倒為前提思考。儘管勒賈斯既強壯又頑強,但即使正面迎戰,想必父親依然不會皺半下眉頭。
因此……
「他的話,大概一記拳頭就能打飛勒賈斯吧。」
「你說、一記拳頭?」
「是啊。」
水明對表現出驚愕態度的蕾菲爾頷首。
父親雖說是魔術師,卻在很久之前就必須在戰鬥中坐輪椅。不僅不良於行,也並非肌肉發達的身材,儘管並不具備足以媲美勒賈斯的體格,卻擁有聲稱是從前鍛鍊出的打架技巧,實際上則是搭配魔術的體術,只要不是很麻煩的情況,父親通常都會正面迎戰對手。
沒錯,只要牽扯到戰鬥,其自傲的能力高段到令人畏懼。他經常在坐輪椅的狀態下施展魔術,期間雖說僅有數秒,卻能悠然站立並抓準對手的意識空檔鑽入懷中,使出戰鬥技術中唯一有命名的,名為「震電」的正手拳,貫穿對手身體正中央,令其化為粉塵。
在使出震電後,父親必定會凝視自己的拳頭並如此說道。

——嗯,看來我的拳頭還沒退步。

「如果是那個人,應該能辦到吧。老實說那份强悍,簡直到了有病的程度。」
如果是父親,絕對會這麼做。如果是那個人,自己耗費時間才發現的魔族特性想必也能立刻察覺,並運用現代魔術理論立刻編組出對魔族有效的攻擊。老實說不僅花費多餘時間,甚至被打成像一條破抹布的自己實在無地自容,這也說明父親正是如此强悍。連行動不便都有如此程度的實力,實在很難想像能自由行動的父親會有多強。
「就連魔族的將領都能如此輕易收拾……?」
「很有可能。說真的,為什麼他能這麼強呢?不過即使想問也問不到了就是……」
沒錯,水明已經沒機會問出個中緣由。父親死了,那日就在自己面前喪命。為了引導自己邁向他才走到一半的道路而亡。
「該怎麼說呢,我感受到了這裡和你原本住的世界之間有天壤之別。」
「這也沒辦法。首先那裡和這裡的文明進程就有所不同,只要技術發達,自然住在那邊的人類強度也會隨之改變。雖然蕾菲爾是例外就是——」
「你這是在挖苦我嗎?」
「最後靠一柄劍就勝過勒賈斯的人不是例外是什麼,妳身懷的力量簡直就像魔術師的天敵。」
水明於內心深處再深處錯愕地感嘆,畢竟蕾菲爾的聖靈之力,即使在原本世界看來也屬於規格外。以此為分界,水明仰望起漫無邊際的藍天並說道。
「希望我總有一天也能成為那種程度的魔術師……」

❖ ❖ ❖

兩人一邊眺望形形色色的來往人們,同時穿越通往帝都費菈絲•菲莉亞的街道,最後總算抵達城門前,為了能進入市內得先到勤務室進行入市檢查,兩人為此正在排隊。
因正高掛於頭頂的豔陽散發出刺眼的白光而感到厭煩的水明,手擋在眼睛上方遮陽並環視一圈城門與城牆,不經意地問了蕾菲爾一句。
「事到如今才問可能太遲了,這個涅爾斐利亞帝國到底是怎樣的國家?」
蕾菲爾聽見這道遲來的提問,頓時啞口無言並眉頭緊蹙地答覆。
「還真是遲來的問題。我們進入帝國領土內都經過不少時間囉,你還沒能掌握這個國家大致的狀況嗎?」
「我只有不管走到哪裡都差不多的感覺。說到和厄斯泰勒的不同處,就只有人變多了一點,還有商品種類變豐富而已。」
水明學起歐美人聳肩。畢竟他是現代人,難以區分也是理所當然。從蕾菲爾的角度來看,或許早已掌握一路上的廉價旅館內部裝潢或村落狀態等眾多資訊,但對從現代日本過來並見識過許多發達文明的水明而言,或許會對異世界的事物感到新鮮,卻無法分辨其中區別。即使能區分,頂多只有穿著的衣物設計上的不同——
「你不是在厄斯泰勒的書庫調查過了嗎?」
「我知道的只有寫在書本上的知識,我想問蕾菲爾的印象。」
「我對帝國的印象嗎……」
水明的發言令蕾菲爾暫時陷入沉思。畢竟沒什麼比這個世界居民坦率的意見更適合當作判斷材料的了。
或許是最後她總算能接受自己歸納出的答案,蕾菲爾頷首並答覆水明。
「——這個嘛,涅爾斐利亞帝國,一言以蔽之就是國力強盛的國家,嗯。」
這答案也太直接,水明因此臉頰抽搐地苦笑。
「……從、從書本上的知識來看,的確是有這種氛圍。」
「對吧。涅爾斐利亞的富饒可謂遠近馳名,軍事能力也比其他國家更出類拔萃。」
蕾菲爾不經意提示到水明先前就抱持的疑問。
基本上,所謂帝國是稱呼支配眾多民族、國度與勢力的國家的詞彙。既然冠上這稱呼,感覺對鄰近國家施加的壓力理應不會太少,但意外的是,這個帝國卻與不同統治方式的國家組成聯盟或者聯手。
當複數民族位於勢力範圍內的當下,或許就已經有資格稱為帝國,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而論及其他原因,則是水明對帝國一詞的印象和大部分日本人相同,對時代邁入近代後所確立的帝國主義與大日本帝國的印象最是強烈——
「這也沒辦法。雖說原本的確是併吞眾多鄰近國家的強國,卻因為數百年前的戰爭損失大半國力,似乎才因此轉為如今的型態。」
「轉為如今的形態嗎……明明是野心勃勃的國家,即使歷時幾百年也還是老樣子啊。」
「是啊,涅爾斐利亞受到從當時就持續至今的三國同盟牽制,因為那場戰爭而產生危機感的其他國家也擴充軍備,如今已經強盛到足以媲美涅爾斐利亞。」
「即使國力恢復,也淪為無法輕易引發戰爭的情況啊。」
「嗯,再說最重要的理由,應該還是英傑召喚的儀式吧。」
蕾菲爾不經意講出的話令水明的表情頓時轉變為詫異。
「英傑召喚?為什麼人類國家間的戰爭會和勇者扯上關係?」
「因為勇者被召喚來到當時的戰爭之中。」
「唔……?」
蕾菲爾接續的發言,一個勁地加深水明的困惑。他記得召喚勇者的確是當世界陷入危機之際才會進行,要經過各國的元首和魔法師工會,以及救世教會等等最高機關之間的協議後,承認需要召喚勇者才能實現召喚一事。既然如此,為何人類間的戰爭會演變為能夠召喚勇者的情況?
當水明露出感到詭異的表情後,蕾菲爾立刻道出疑問的答案。
「理由流傳甚廣。當時,在如今的瑟狄鄂司聯合附屬下的聯合自治州,其中某個區域國家的君主突然實行獨裁政治,並且對鄰近國家發動戰爭,甚至屠殺眾多居民。」
「喂喂,講什麼屠殺,聽起來真危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誰知道,這部分沒有詳細流傳,所以我也不清楚。只是據說手段實在太不分輕重而且殘忍,重點是那個國家很強盛,因此當時的人們才會越來越有危機感,想說照這樣下去或許全世界的人都會慘遭那名國王毒手。」
「啊……」
受到蕾菲爾的話引導,水明忽然想起拋在腦海角落的記憶。沒錯,他記得以前厄斯泰勒的宰相葛雷茲和宵闇亭職員的朵蘿緹婭曾提過此事——關於數百年前打算囊括世界於股掌間的暴君。內容似乎是當時從其他世界召喚約三位勇者,粉碎暴君野心的英雄傳說。
「於是勇者就被叫來,對帝國之後的侵略戰爭也產生影響……啊!」
「嗯,看來你注意到了。沒錯,如今已經證實在那場戰爭中,為對抗侵略國家而進行過英傑召喚。儘管當時的涅爾斐利亞帝國並未像那名暴君般四處展開屠殺,但如果帝國和那暴君的國家一樣打算征服鄰近國家,周邊國家自然會意見一致——」
「去召喚勇者,結果可能是自己反倒被幹掉。」
「沒錯。當時涅爾斐利亞皇帝親眼目睹過受召喚的勇者的力量,結果因此嚇得魂飛魄散,甚至留下絕對不要與勇者為敵的話。」
「原來如此。」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水明也不得不同意兩者的關聯性。既然是連擁有比前述國家的國王更優異的軍事力量,並賦予能產生莫大影響權限的皇帝都如此明言,代表當時受召喚的勇者的力量正是如此強大。
「即使是在這種地方,英傑召喚也被視為重要儀式呢。」
「對。畢竟是能打倒魔王、魔族和強力魔獸程度的戰力,被譽為足以匹敵一國的軍隊。既然如此,豈有不在政治利益的交涉下被利用的道理?」
「也是。」
「拜此之賜,儘管小國間的小爭執依然層出不窮,但大國間的大規模戰爭已經很久沒爆發過了。」
「有這麼誇張?」
「硬要說的話,就只有兩年前厄斯泰勒和謝德科之間的衝突而已,但那次也在厄斯泰勒王國的蒂塔妮雅公主殿下的活躍下,以厄斯泰勒戰勝收場。」
蒂塔妮雅的活躍,水明因為聽到出乎意料的內容而瞪圓雙眼。
「蒂雅她?」
「蒂雅……啊,你指蒂塔妮雅王女殿下嗎。嗯,我聽說當時她相當活躍。」
「哦,那位公主殿下嗎……」
暫時盤踞於水明內心的感嘆,令他不斷發出愣頭愣腦的嘆息聲。真令人意外。厄斯泰勒的公主蒂塔妮雅,那位儘管活潑卻清純可人,總是緊緊跟隨黎二身後左右的公主殿下,實在很難想像竟然會氣勢如虹地活躍於戰場。難道做為魔術師雖沒有翡露梅妮雅程度的力量,但其實她身上依然隱藏相當驚人的實力嗎?
——也不能就這麼斷定。雖說是活躍,但戰爭中還是有思考策略等許多有所貢獻的形式。
然而……
(不對,正因為蒂雅是能戰鬥的人,大家才對她啟程同行沒有意見嗎?)
此刻水明回想起離開王宮前的情況。
他記得替黎二等人送行時,雖然國王與第一王子等王宮的人有提出慰勞言詞,或者為她的啟程感到惋惜,卻完全沒人提及由於危險而必須挽留她。換言之,正因為有相應的理由,才沒半個人提出會為她擔心的發言。是因為信任公主的實力——嗎?
「——下一位,請進執勤室。」
當水明左思右想時,執勤室傳來呼喊聲。看來已經輪到他們。雖然才聊到一半,但水明與蕾菲爾暫時結束話題並進入執勤室內。
於是只見小而別致的室內,站著數名涅爾斐利亞帝國憲兵,催促著早兩人一步的人趕緊前往通往市內的大門。
此處有位看似處理文件與稅收的青年出聲搭話。
「二位是要入市吧?」
「是的。」
「嗯。」
青年見兩人分別頷首,於是遞出文件,看來應該是為了要登記名冊。由於離開梅特爾和進入格蘭特市時也遇過同樣情況,水明早已習慣。
「那麼,請在這裡簽名。還有請提供能證明身分的物品……恕我失禮,請問二位會寫字……」
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似乎察覺到先前的提問不周,因此對大方朝他走來的水明和小碎步前進的蕾菲爾訂正般詢問道。
「嗯,我會寫字。」
「沒問題。」
「恕我失禮。那麼請在這裡簽名。剩下只要支付下方記載的入市稅和通行費,這段作業就算結束。」
水明在負責入市職務青年謹慎的應對下,開始在名冊上簽名。青年對蕾菲爾露出頗有耐心的笑容。可能是他喜歡小孩,或是因為性格和善嗎?正當水明才想說青年的態度未免太體貼時,青年便稍微彎下腰讓視線朝下。
「這位小姑娘也會在文件上簽名嗎?」
或許是青年溫和的詢問誤觸到蕾菲爾的逆鱗,只見她的肩膀頓時抖動一下,隨即露出嚴峻表情。
「官吏閣下,我不是小姑娘,請你訂正這句話。」
「啊哈哈,說得對。抱歉抱歉,是公主殿下。」
「你這是什麼語氣!是打算當成小孩子的玩笑話一語帶過嗎!」
負責入市職務青年的應對令蕾菲爾激動大吼。在格蘭特市購物時也是如此,只要被當成小孩對待反應就很大。其實那些微不足道的輕率發言當成耳邊風應付就好,有必要堅決否定到這種程度嗎?
「——水、水明!水明你也說點什麼!」
「咦,妳說我?」
「對啊!」
話雖如此,又該說什麼才好。難道當場解釋說「其實她是因為和魔族戰鬥才變小」就好了嗎?想必即使這麼說,結果也只會被一笑置之。接著,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對水明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說道。
「啊哈哈,你的旅伴還真是活力十足呢,很辛苦吧。」
「啊,不會,也還好……哈哈哈。」
結果水明僅能如此應對。當他心想就這麼趁勢帶過這段話題時,蕾菲爾一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模樣,雙手緊緊抓住水明腰際。
「水明!為什麼你要附和對方的話!」
「哎呀……沒為什麼吧。」
水明很想說,麻煩妳注意到這根本是無可奈何的狀況。就在緊緊抓住水明的蕾菲爾感到疑惑時——
「這種年紀的孩子總喜歡像這樣裝大人呢。因為我也有位年齡差很多的妹妹,所以很能感同身受。」
或許是因為經驗豐富的緣故,青年拚命點頭。環視周圍後,只見其他憲兵也因蕾菲爾的舉動而揚起笑容,理應必須充滿緊張感的執勤室洋溢著溫馨氛圍。
「唔……夠了。趕快簽完名離開這裡吧。」
如此說道的蕾菲爾可能是放棄爭辯,她恢復原本沉穩的態度並準備在文件上簽名,然而……
「嗯——嗯——」
「怎麼了?」
蕾菲爾不知為何依舊靠在辦公桌前,手則伸向文件,並發出使勁時才有的呻吟聲。即使水明向她提問,她似乎依舊與眼前不明所以的理由奮鬥而沒有應聲,僅僅發出苦惱的呻吟,並仇視著沒有實體之物。
「唔,居然有這種事,居然有這種事!」
「……?」
「還沒!我還沒放棄!我也是有自尊,有不容捨棄的堅持!」
嬌小的蕾菲爾激昂不已地講出誇張說詞,同時獨自奮鬥著。儘管她付出一番努力,但最後彷彿總算覺悟到現實無情,因此當場以小鳥坐的姿勢癱坐,再講出充滿絕望的發言。
「手、手構不到紙啦……」
一邊啜泣的蕾菲爾以惹人憐愛的哭腔說道。雖然她的身高比辦公桌高,卻由於文件的位置很角落,因此陷入難以書寫的狀態。水明思忖,居然是因為這種理由才這麼拚命嗎?
「來,小姑娘。妳用這個當踏腳墊吧。」
「我!我……」
負責入市職務青年的溫柔行徑再度誤觸蕾菲爾的逆鱗,然而——
「我……」
蕾菲爾交互望向辦公桌與椅子後,意志逐漸消沉下去。最後沒再繼續多說什麼,而是沮喪垂首並失落地坐上椅子,然後開始在文件上簽名。
可以從搖曳著馬尾的嬌小背影中目睹某種哀愁的氛圍。重點就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變小。水明安慰般地輕拍她的肩膀後,只聽見她說著「太悽慘了……」並拿起羽毛筆仔細地在紙張上振筆疾書。
當兩人總算簽名完畢後,突然有位少女從市內那側的另一扇門進來。
兩人為了並非被職員催促而進入執勤室的情況感到不可思議,望向少女後,只見憲兵們立刻轉身向她敬禮。
「贊德克少尉!」
對方是被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喊作少尉、以階級來尊稱的十幾歲少女。泛紅的紫羅蘭色雙馬尾,還有一身看上去略顯不健康的膚色,右眼則以眼罩覆蓋,另一隻眼睛看上去似睏非睏,給人格外陰鬱的印象。身上穿著哥德蘿莉風格的服裝再披上類似軍裝的外套,雙手套上有花邊的手套。
少女這身散發某種異界氛圍的裝扮,令水明略微皺眉。
實在是很奇特的裝扮。儘管他在原本世界也看過五花八門的怪異打扮,但這種自我主張如此強烈的穿著倒是很久不見。這身搭配並非不適合少女,正因為適合才更顯突兀。
或許蕾菲爾也是這麼想——
「居、居然這麼可愛。」
不,看來沒這回事。蕾菲爾似乎有某種一看見過度裝飾荷葉邊的服裝,就會有所反應的性質。
當水明和蕾菲爾如此反應的過程中,那位被稱作少尉的疑似軍人少女,走近負責入市職務青年身邊,以很難稱為事務性的冷漠口吻說道。
「我來拿前一天的名冊。」
「……是!」
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打直腰桿,簡直像背脊置入鐵棒般筆直不動地敬禮。接著快手快腳地從附在櫥櫃中的抽屜內拿出以皮革裝訂的書本,少女收下遞過來的書本後迅速掃過一遍,說了一句「辛苦了」便啪嗒一聲闔起書本。

【插圖】

……難道帝國的軍隊形式和其他國家不同嗎?校尉這類令人感受到有階級存在的稱呼充滿近代氣息——先不論這點。這位少女外表只有十二、三歲或再大一點,即使在軍人裡也少有這種低年齡的孩子,完全是童兵的等級。
少女或許是察覺到兩人的視線,看似睏倦的眼睛睜大後凝視水明。
「……軍人有這麼稀奇嗎?」
「不,不是因為這點……」
覺得稀奇的是其他部分。就在水明準備道歉時,反倒是蕾菲爾正確道出原本水明所想的內容。
「不,只是覺得以軍人來說,妳還真年輕。」
接著,或許是這句話有某種惹少女不高興的成分,她露出氣呼呼的表情瞪著蕾菲爾。
「我不想被比我還小的孩子這麼說。」
「什麼!我才不是小孩子!」
水明發出「唉……」一聲誇張的嘆息,心想話題居然又繞回這裡。最近一碰到點事就老是在吵這問題。當水明才想說也差不多該提醒一下蕾菲爾,別每次都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過度反應時。
兩位幼女突然彼此互瞪並說出「要一決勝負嗎?」「……好,我接受。」
然後,不知道要開始比什麼的兩人先就定位,再上前一步。
難道她們打算當場展開決鬥嗎?
「喂,蕾菲爾妳等一下。」
「……別阻止我,水明。這場戰鬥不容我退縮。」
看來她沒打算聽完水明的勸阻。
兩人彼此以視線互相牽制對方,並以描繪圓圈的方式移動。腳步時疾時徐,雙方的動作都在避免產生誤判。最後兩人似乎都看準時機,蕾菲爾彈跳般飛奔而出,少女也配合她上前。就在身體差點要碰撞的瞬間,在衝突即將引爆的前一刻停止——
「哼……」
「唔唔……」
以鼻頭幾乎要貼在一起的極近距離彼此互瞪。
接著又往後方與側邊跳躍,看上去像在重複甚至交錯先前的動作,而這次兩人卻又左右並排,再以視線彼此激撞。
——她們到底在幹麼?
此為朝兩人送上狐疑視線的水明抱持的坦率疑問。
蕾菲爾與少女彷彿在為某種理由競爭般挺直腰桿,且彼此互瞪。雖說要一決勝負卻沒有物理上的衝突,難道是在比較身高嗎?水明如周圍一樣不解歪頭的圍觀者般如此推測,但事實並非如此,兩人又是彼此抵住臉頰,又是左右並排,或者在胸部下方圈起手臂,不停重複這些意義不明的舉動。
最後總算找到答案的水明露出錯愕的笑容。
(啊,是用胸部在一分高下呢。)
簡言之就是這麼回事。儘管以兩人才剛開始浮現第二性徵的外貌來說,完全是侏儒在比身高的狀態,但這大概也是最能輕易分出高下的方式。雖然老實說,水明覺得她們比較的點實在很奇怪。
不過在一分高下前後那些充滿緊張感的舉動究竟有什麼意義,簡直莫名其妙。難道增加氣勢或展現氣魄就能幫自己加分嗎?話雖如此,看過互相比較的兩人後,發覺胸部是目前的蕾菲爾比少女稍小。
關於這點,當事人們似乎已經分出勝負,少女因獲勝而自滿並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放話道。
「怎麼樣,是我、比妳更像淑女。」
「唔,和幼女比大小居然還比輸……」
蕾菲爾似乎很不甘心地說道,少女以彷彿在踐踏屍體般的態度回應。
「不對。這下我就沒理由被妳喊作幼女了,請稱呼我為姊姊,懂了嗎?」
「沒、沒這回事!只要我能恢復原樣的話!」
蕾菲爾還不肯服輸而大吼的模樣實在太不乾脆。儘管原本蕾菲爾的胸部是任誰都會認可的豐滿,但拿這點來比較未免太過幼稚。
少女因為蕾菲爾的發言而露出詫異神情,說出「恢復原樣……啊。」卻又立刻有所領悟般頷首,然後說道。
「我說妳。」
「怎、怎樣?」
「別再講這種夢話了。大家常說像妳這種年紀的孩子,會分不清現實與夢想,要是老講這種話——我想妳總有一天會後悔。」
「呼唔——?」
意思就是指中二病嗎?如果不知道內情的話,蕾菲爾的發言聽起來或許會給人一種居然有辦法如此厚顏無恥講出這種話的感覺。
被少女言語的利刃無情刺穿的蕾菲爾,以蹣跚的腳步背對少女,再搖搖晃晃朝長椅走去。
「蕾菲爾?」
「……水明,你能暫時別管我嗎?」
「不,我可是知道實情的。」
「你別安慰我了,只會為悽慘的我再往心頭補上一刀。」
水明保持笑容並當場僵住。另一方面,蕾菲爾雙手抱膝地坐在長椅上,臉埋在膝蓋間不動。現場如今充斥著比魔族的混濁氣息更加深邃的黑暗氛圍凝固於其周遭。應該說,今天她的遭遇還真是可憐。
隨後,那名少女稍微靠近水明。
「你的出身看起來是這附近沒見過的氏族,是從哪裡來的?」
「啊,我來自東方。她是我熟人家的女兒。」
「東方嗎,不是厄斯泰勒吧,是指更東邊嗎?」
「算是吧。」
從少女逼問般的視線與口吻判斷,想必是考慮過居住於厄斯泰勒與其周遭的人種。聽到水明承認後,少女先閉上眼睛一次並說出「果然、是這樣」,然後原本睏倦的眼神頓時變得如老鷹般銳利地盯住他。
「……喂。」
「少、少尉?」
水明嘴裡吐露略顯低沉的責備說話聲,而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則發出困惑的說話聲。
或許是剛剛的發言表示水明是來自同盟國以外地區的緣故,這位少女軍人可能懷疑水明是間諜。她散發出激昂的殺氣與魔力,周圍一觸即發的氛圍頓時增長。
「你是為了做什麼才來這裡?」
「我想應該沒必要回答妳。」
少女耳聞水明如此答覆後,釋放出更強烈的魔力;是普通人如果正面接招,即使昏倒也不足為奇的程度。
「少、少尉!請、請冷靜一點——咿!」
「真礙事。」
一眼瞪過去的少女朝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釋放殺氣與魔力,對方當場受其壓迫而撞到辦公桌。水明心想他明明是站在帝國這邊,為何要對他如此充滿敵意。就連憲兵們也僵住而無法動彈。
原本陷入沮喪的蕾菲爾對周圍醞釀出劍拔弩張的氣氛有所反應,趕緊跑來。
「突然怎麼了?」
「這件事和小孩子沒關係,到旁邊去老實待著。」
「居然要我老實待著……在這種劍拔弩張氣氛充斥現場的情況下嗎?」
「沒錯。這是對恐怕會危害帝國者的——」
「——哦?」
只見蕾菲爾對少女的發言吐露冷漠氣息,是以簡直不像剛剛才品嘗到敗北滋味般,雄糾糾氣昂昂的嚴厲口吻所拋出的鋒利言詞。
「對遵循帝國訂定的正統手續打算入市的人釋放殺氣,妳到底在幹麼?對於毫無罪過者竟以這種態度待人,難道帝國軍受的教育是要人如此不知恥嗎?」
「妳說什麼?」
「帝國軍被歌頌為比任何軍隊都要嚴謹且清廉的理由,帝國軍務綱要第十二條第三項被妳擺到哪去了?妳剛才的行為,足以稱為正確遵循該項綱要嗎?」
蕾菲爾的話令少女的表情轉為苦澀。剛才蕾菲爾講的是帝國軍隊的規則嗎?受指摘的少女暫時與蕾菲爾彼此投射宛如劍鋒般的視線,最後少女選擇遵從軍規。
「……好吧。這裡我就退讓一步,不過……」
以此為分界,少女再度轉向水明並射出冰冷視線。
「——這裡是帝國,請別做出任何可疑的舉動。」
面對不適合少女的語調與壓迫感,水明稍微以說笑的口吻說道。
「如果我有可疑的舉動呢?」
「殺了你。」
少女毫無躊躇地以無比冰冷的語氣答覆。看來這或許是少女慣用的詞彙,原本只是猜她可能會這麼說而試著挑釁一下,沒想到竟然到如此程度。以少女的年紀來看,若生在日本想必才剛上國中。這種少女竟然能脫口而出此等有模有樣的威脅話語,身為日本人的水明心情相當複雜。
儘管他很清楚,這只是喜歡強加自身幸福觀於他人身上的日本人常見的傲慢心態。既然文化不同,倫理意識自然也不盡相同,時代一旦改變,徵兵年齡也會不同,這點在文明上有所差距的異世界則更為顯著。在此對童兵抱持憐憫的情緒,僅是一種無視本人意願的獨善想法。當然,他絕非正面肯定童兵的存在。
雖說水明的眼眸一瞬間化為哀傷,卻又立刻恢復原狀,繼續毅然決然採取說笑的態度。
「哦哦,好可怕的幼女。」
「居然、說我是幼女。如果是那邊的小孩也罷,沒想到此話竟出自像你這種看起來應該能明辨是非的大人之口……我要提出訴訟,小心我把你押解到帝國軍事法庭。」
鼓起臉頰並豎起食指的少女指向說笑的水明。少女因焦躁而難以平靜的模樣倒是意外可愛。另一方面,蕾菲爾則吊起眼角說出「還在講這個……」
看準原本一觸即發的氣氛逐漸消散,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戰戰兢兢說出「好啦好啦」,決定總之先介入雙方之間。另外少女同樣理解到水明只在是開玩笑,因此不像前一刻展露劍拔弩張的氛圍,而是轉過身去。
「……我要回去了。」
祭出此言的少女拿起名冊,隨即從通往市內的大門離開執勤室。
「呼……總覺得人還沒進去就碰上壞兆頭。」
當充滿緊張感的時間過去後,水明放心地嘆息。接著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同樣放下心,並嘆出比水明更大口的氣。
「請你別做出類似挑釁的舉止,對方可是那位贊德克少尉。」
「哎呀,真抱歉。」
水明一臉慚愧地搔起後腦杓,蕾菲爾則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這樣啊。難怪我覺得好像聽過這名字,她就是莉莉安娜•贊德克嗎?」
「妳認識她?」
「她的父親是七劍之一的羅格•贊德克,也是帝國屈指可數的魔法師。聽說她雖然年幼,實力卻足以名列帝國十二優傑。」
「哦,這話題感覺瑞樹聽到應該會很開心。」
又是七劍,又是帝國十二優傑,感覺瑞樹似乎會很喜歡、而水明卻聽不慣的名詞接連冒出,從蕾菲爾的語氣判斷,想必是給予實力高強者的稱號之類。在地球同樣有類似的名稱代表魔術師或劍士,看來這個世界同樣存在這類稱呼。
蕾菲爾講的話似乎沒錯,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頻頻點頭。
「對,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我想你還是別做那種會被盯上的舉動比較好。」
聽到青年提醒的水明說「以後我會注意」便結束這段話題。
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催促水明與蕾菲爾坐到長椅上。
「那麼,因為要在那邊進行最後確認,請稍候一下。」
水明瞇眼凝視少女留下的魔力殘渣,蕾菲爾則坐到長椅上,同時還讓人會誤以為等得不耐煩般晃動雙腿,隨後排在後方的人們被憲兵叫到而進來。看似旅客的他們在遞過來的文件上簽名後,找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閒聊。
「喂,你聽說了沒?厄斯泰勒好像召喚勇者了。」
「是啊,當然有聽說,我記得是叫黎二大人吧。」
當水明聽見黎二這位熟悉的朋友的名字時,耳朵頓時產生反應。另一方面,知道水明內情的蕾菲爾則轉向他。
(水明,我記得……)
(對,我想他們應該是在講我朋友。)
沒想到踏上旅途還沒多久的黎二,已經成為旅客間的話題。話聽至此處,水明不禁思考起不曉得黎二在做什麼。當他在內心稱讚黎二依舊能一臉沒事人般達成各種目標時,兩位旅客男子繼續和負責入市職務的青年聊天。
「獲得魔法師公會認可全部屬性都是最高級別,榮獲的別稱為全屬性霸者【Attribute Master】。」
「是啊,能操縱所有屬性的魔法簡直太厲害了,全屬性霸者。」
「真是美妙的別稱呢,全屬性霸者。我雖然身為文官,可是也很嚮往。」
聽見那接連三次冒出來的詞彙,水明的笑意無可救藥地即將潰堤。
「噗……呵呵……所以就叫你們別說了……」
「……?」
當蕾菲爾看見拚命憋住笑意的水明,感到不可思議並目瞪口呆時,談天的兩人或許是聊到興頭上,開始以略顯激動的語氣講出令人吃驚的內容。
「——畢竟聽說他最近就率領了厄斯泰勒的軍隊,殲滅打算攻打格蘭特市的魔族呢。」
「而且好像還打倒魔族的將軍,我記得那名魔族應該是稱作勒賈斯?」
首先為這段對話感到訝異的人是蕾菲爾。
「什麼!」
「喂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後才是表情轉變詫異的水明。
青年因感嘆而講出「這可真是厲害,被召喚來不久就留下這等功績……」這句話,兩人則為不同理由感到吃驚,並互望彼此臉龐。
看來在不知不覺間,情況變得越來越詭異。

❖ ❖ ❖

此時馬匹正馳騁於被雨水打溼的地面,當彈起的泥巴再度掉落地面前,其他駿駒早已相繼前進。遲一步飛揚的細微飛沫光輝,或許是因為天色依然欠佳,導致映入眼簾的雨珠宛如灰色結晶般朦朧不清。
從克雷葛力那邊聽說水明深陷危機的黎二策馬飛奔而出後,與追趕在後的瑞樹與蒂塔妮雅會合,穿越涅爾斐利亞與厄斯泰勒間的國境,抵達座落於格蘭特市東邊的森林地帶。
遠離街道,甚至連道路都稱不上的遼闊沃野也差不多走到盡頭。散布於此處的,是任誰都一目了然的常綠闊葉林。
策馬並行於黎二身旁的蒂塔妮雅,邊緊握韁繩邊轉向黎二說道。
「途中能借到馬匹實屬僥倖,否則我們根本追不上黎二大人。」
聲稱自己很幸運的蒂塔妮雅露出心安表情,嘴裡則談起直到會合為止的過程。
黎二得知好友八鍵水明的危機,即使明白道理卻依然隻身奔飛而出。蒂塔妮雅等人因此陷入得追趕他的窘境,所幸在返回厄斯泰勒的途中幸運借到馬匹,才能追上在半途讓馬休息的黎二。
黎二滿臉愧疚地對她說道。
「嗯……可是,蒂雅妳這樣好嗎?結果害妳得像這樣陪我耍任性……」
「哪有什麼好不好,畢竟黎二大人堅持說要去,怎麼勸都勸不住,我根本束手無策。既然如此,也只好陪你一起去囉。」
「抱歉,這次的事……」
沒錯,造成此次情況的自己該負最大的責任。不論是魔族打算進攻厄斯泰勒,還是自己擅自跑掉,歸根究柢,原因無疑全出在自己身上。既然如此還讓別人陪同,那想必是怎樣也無法抹去內疚的情緒。
然而,蒂塔妮雅彷彿要黎二別在意般,伴隨微笑搖頭。
「別道歉,這次的事錯不在黎二大人身上。陷害水明的人是我國的貴族,說到底也是我們召喚黎二大人你們到這個世界,才會引發此等事態。更何況我身為厄斯泰勒的王族,也有責任必須輔佐黎二大人。因此,黎二大人不必感到絲毫愧疚。」
「……嗯,謝謝妳。」
「請別在意我,話說回來——」
蒂塔妮雅於馬背上回頭往後看去,其染滿憂慮神色的雙阵前方是為何人,自然不必多問。是由於他們自作主張的行為而被捲入危機的另一位少女。沒錯——
「瑞樹……」
在場這位迄今還無法單獨騎馬的瑞樹,緊緊抓住女性騎士露可的後背。儘管還不習慣戰鬥與前往魔族大軍的所在之處,卻依舊按捺恐懼而一同前來。
老實說,黎二對她的心意感到欣慰。但是……
「瑞樹,不要勉強自己。覺得打不下去的話一定要撤退。懂了嗎?」
「可是……」
瑞樹脫口而出的,是她憂心這樣下去真的好嗎的想法。明明是得知朋友深陷危機才一起跟來,卻要她一事無成地撤退,這種做法無論如何都會良心不安。
黎二同蒂塔妮雅一樣,希望與責任感纏鬥的瑞樹不要過分介意此事。
「瑞樹不必勉強也沒關係。不只水明,要是瑞樹有什麼萬一,我……」
沒錯,假如再出什麼更不得了的差錯,他肯定無法原諒自己。因此才希望瑞樹能毫不猶豫地撤退。
「黎二同學……」
「所以說,如果我們判斷應付不下去,瑞樹就和露可小姐一起撤到安全的地方,好嗎?」
「……嗯,我知道了。可是黎二同學也不能勉強自己,絕對不能喔。」
「好,我答應妳。」
黎二露出蘊含憂鬱神色的表情撒起暫時讓瑞樹心安的謊。沒錯,剛才那番話除了是謊言外什麼都不是。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自己腦內毫無半點能實現這種自信的元素。
蒂塔妮雅抓準黎二與瑞樹結束對話的時間點提問。
「黎二大人,請問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嗯,首先我想去能近距離看見魔族的地方。或許我們沒有能細細觀察他們的空閒,畢竟我們根本不知道水明他們在哪裡。但我還是想一邊慎重確認魔族的規模,順便找找看是否有能藏身的地方。」
沒錯,他們的首要目的就是幫助水明,沒必要硬去和魔族糾纏。掌握狀況,並且為能在萬全準備下迎戰對手而先進行搜索,這種行動才最能達到他們的目的。
要找到與水明同行的商隊,機率確實低到無以復加。儘管如此——
「呵呵呵,以魔族為對手卻不正面迎戰嗎?」
「這怎麼行!即使是我也知道這麼做太亂來了。」
「我必須同意你的意見……看來你還沒忘記得保持冷靜,是我在操不必要的心呢。」
「妳在套我的話嗎?蒂雅還真懂得如何抓準機會……那麼,妳認為呢?」
「這個嘛,我想觀察過對方的情況再行動是很好的判斷。」
於是黎二詢問如此答覆的蒂塔妮雅,如果他沒這麼提議時的情況。
「……蒂雅,我問妳,如果我說要直衝敵方的大本營,那妳會怎麼辦?」
「屆時我會一起同行。」
「這……」
「——啟程前我應該就說過了,黎二大人。陪伴你一起討伐魔族是我的義務。然後當黎二大人隕落時,也是我命喪黃泉之際。」
扭頭轉往前方的蒂塔妮雅或許是在看著什麼,其眼阵簡直像在凝視眼前的艱難困境。蒂塔妮雅儘管淡然卻嚴肅地重新提及的決心,令黎二啞口無言。她的嗓音確實棲宿著堅定不移的意志,這種意念想必足以稱之為覺悟。看來蒂塔妮雅果然並非因隨意聽信他人意見,才決定隨行的少女,是於內心毅然決定好自己非做不可的事,認定好自己該殯命之刻,如今才會停留自己身旁。
「請問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覺得蒂雅真厲害,我真的一直都比不上妳。」
「……?」
由於黎二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蒂塔妮雅因此無法掌握其中含意。只見她於馬背上感到不可思議地歪著頭。蒂塔妮雅身為一國公主,身懷遠比自己更加強烈的覺悟。看來自己的覺悟在她的決心面前,怎麼看都僅猶如虛飾般微不足道。目睹她如今的模樣,一股強烈的自卑感不禁油然而生。
不過,現在黎二沒閒暇考慮這些。於是他先轉換心情問道。
「蒂雅,如果照剛才的策略走,那接下來我們應該朝哪邊前進?」
「是的,首先我們從這裡北上。遍布於格蘭特市東邊的森林地帶比東北方及東南部的規模要小,卻比其他森林海拔稍高,因此最適合用來確認狀況。」
「知道了,走吧。」

❖ ❖ ❖

黎二等人策馬迂迴至北方,朝樹林環植的山間道路一直線前進。仰望後發覺上空是不安定的陰鬱天色,或許是這個緣故,周遭環境彷彿顯現未來旅途的不安與險惡般,呈現憂鬱的混濁色澤,即使身處林蔭之中,也絲毫沒有草木蒼鬱茂盛之感。簡直像一切的景象都充斥著陰影與灰色。
與急迫的前一刻截然不同,黎二等人在慎重騎馬前進的過程中,察覺到前方有人朝他們過來的跡象,於是更加放慢步調。接著,前方有一支由少數人編組而成,打扮看上去並非厄斯泰勒士兵的部隊阻擋在他們面前。
看似部隊長的男子對黎二講出制止的話。
「給我停下來!」
黎二等人為避免衝突,操縱韁繩好停在部隊前,馬匹發出的嘶嘶聲響徹於樹林間。接著那名男子看準黎二停馬,面露嚴肅表情向他提問。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回答我!」
「我們是……」
當黎二態度老實地準備開口答覆時,其身後的年長騎士克雷葛力即刻上前,對阻擋他們面前的士兵怒吼。
「你們這些人!以為自己是擋住誰的路!這邊這位可是蒂塔妮雅殿下,與受召喚的勇者黎二大人!還不客氣點!」
「什麼!」
嚴峻神情下所吆喝的一番話,令士兵們揚起震驚的呼聲,再感到畏懼,轉瞬間表現出恭敬態度。許多隻眼睛戰戰兢兢地凝視起黎二等人,最後總算察覺到眼前的人與腦內的畫面一致,頓時因剛才無可挽回的失禮舉動而一起跪地,對蒂塔妮雅與黎二行禮。
「請、請恕我們失禮!懇請各位寬恕我們的無禮!」
「沒事,這倒無所謂。各位看來是在巡哨,你們是格蘭特市的駐守軍嗎?」
「是,我們是赫德里珥士公爵閣下的軍隊。」
士兵邊對蒂塔妮雅行禮邊答覆。他這句話令黎二等人之間醞釀出微妙的氣氛與緊張感。
「你是說赫德里珥士卿吧。」
「公爵閣下就在前方布陣。」
「帶我們過去。」
士兵再次說「是」以表示理解此話含意,而周圍士兵在依然冷汗直流的情況下,為了幫黎二等人帶路而走在前方。
士兵們以軍靴踐踏枝葉響徹嘎吱聲,蒂塔妮雅則隨行其後,黎二也立刻緊跟在後,而露可騎的馬則不慌不忙跟上。接著,坐在露可身後的瑞樹貼近黎二,並講起悄悄話。
「黎二同學,赫德里珥士就是……」
「對,就是陷害水明的貴族的名字。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見他。」
「我、我們接下來要去他那邊吧……?」
「……好像是。」
黎二瞇細的雙眼宛如在注視著某位不知身在何處的仇敵,瑞樹目睹不禁渾身緊繃。畢竟他們是要去見陷害朋友的人,想必怎樣都很難抹去內心的不安。
儘管黎二這麼想,但瑞樹即使面露憂鬱神情,卻依然對他強烈告誡。
「……黎二同學,你可不能逞一時之快。即使有蒂雅在,對貴族動手可不知道會引起什麼問題。」
「啊……嗯,我明白。謝謝妳擔心我,瑞樹。」
瑞樹首先擔心的問題,就是自己會任憑怒火衝去襲擊赫德里珥士。不過,這不可能,因為他不能這麼做。如果只有自己也罷,但要是做出此等舉動,很可能會連累克雷葛力。既然都知道他不顧自身安危告知真相了,就絕對要避免陷他於險境中。
……最後,他們總算得以望見於青剛櫟樹中一處開闊的空間中,一群由騎士、士兵與魔法師組成的團體。由於剛才下雨導致地面泥濘,然而整齊的隊伍卻散發出似乎不把泥濘放在眼裡的堅定氛圍,整體顯得井然有序。看來這支隊伍嚴苛訓練的程度,實在非同小可。
而且在這支以優質的緊張感所整合的隊伍中心點,有一位疑似帶領該隊伍之人,是身穿漆黑鎧甲的壯年魁梧男子。
年紀約四十歲左右,可能與克雷葛力同年或者稍微年輕一點。臉頰蓄著修剪整齊的鬍鬚,還有一道大傷疤從額頭延伸至左臉頰。
其身高將近兩公尺,身材結實到簡直像肌肉徹底濃縮過一般。再加上即使態度自然,卻依然能散發出令周遭人都不禁為之緊繃的強烈威嚴。
他給人絕不會搞錯此人正是這支隊伍將領的感覺。
那位帶領黎二等人的該部隊之人,應該是要告知他們的抵達而先行前往隊伍。接著與那位疑似將領的男子講過兩三句話後,疑似將領的男子朝聚集於周圍的騎士與士兵們,比出讓路的動作,於是前方隨即闢出一條路。
疑似將領的男子通過這條路走近黎二等人身旁,毫不猶豫地來到蒂塔妮雅面前,在纏繞於身上的威武氣質依舊不減的情況下,膝蓋著地以行臣子之禮。
最後因為蒂塔妮雅講出「赫德里珥士卿,請平身」這句話,疑似將領的男子,即赫德里珥士公爵這才起身。
「殿下,好久不見。上次見到您是數個月前的晚宴吧。」
「好久不見,赫德里珥士卿。你還老樣子,看起來這麼危險。」
「這點程度對殿下而言,不過是如徐徐微風般不足掛齒吧。請恕我魯卡斯•德•赫德里珥士僭越,為雨才剛停就留下不快回憶的殿下,提供涼爽的……」
「什麼涼爽,多餘的體貼就是指這種事。」
周圍一行人因蒂塔妮雅與赫德里珥士的脣槍舌戰而啞口無言。
蒂塔妮雅儘管泰然自若,卻彷彿充滿厭惡感,在問候赫德里珥士完畢後的嚴厲口吻,實在很難稱之為友好。甚至到令人懷疑,騎在馬上的蒂塔妮雅是否正送出輕蔑視線的程度。
或許是因為這段冰冷對話的緣故,附近竄出一股異質的緊張氛圍。然而,赫德里珥士卻未因這番話而影響心情,卻也沒當成玩笑話一笑置之,僅是肅穆答話。
「殿下還是如此嚴厲——那麼,這邊這位應該就是受召喚的勇者,黎二•遮那閣下?」
「是的。」
當黎二肯定這疑問後,赫德里珥士便大方地轉向他。而接著面對黎二的,則是赫德里铒士那對桀驁不馴的眼眸所特有的,足以壓迫他人般的視線。
蒂塔妮雅口中的危險應該就是指這點。當黎二如此思忖時,同時被激起不服輸的情緒而與其視線激撞。
(這男人……)
——沒錯,這男人就是陷害水明與商隊的男人。是簡直絲毫未曾懷疑過自身行為,言行舉止間根本不隱藏其傲慢態度的男人。儘管黎二內心因這名將領擬定不人道策略而越發憤怒,但眼下仍拚命壓抑怒火並保持平靜。
……最後赫德里珥士總算闔上雙眼,並開口道。
「勇者閣下,請恕我慢一步自我介紹,我是國王陛下委任託管西方領土的魯卡斯•德•赫德里珥士。聽聞魔族準備攻打國內,目前正率領麾下軍隊即將前往剷除魔族。」
自報名號並傲慢告知其目的後,他繼續說道。
「蒂塔妮雅殿下,受召喚的勇者閣下,敢問今日為何前來此處?」
黎二拿出事前準備好的理由答覆這項疑問。
「……因為魔族近來動作頻繁,我們很在意厄斯泰勒的情勢,才會從涅爾斐利亞帝國急忙趕來。」
「原來如此。各位明明還有重任在身,實在非常抱歉。」
「不會,這也是我身為勇者的職責。」
當黎二結束這段事務性口吻的對話後,蒂塔妮雅立刻詢問赫德里珥士。
「赫德里珥士卿,魔族就在前方?」
「根據狀況來推測,應該是這樣。」
「那麼先前的商談,是因為各位接下來準備進攻而在籌謀嗎?」
「是的,等斥候一回來,我們打算稍微去試探看看。」
斥候,即是所謂的偵查兵。看來他們正在做黎二等人原本準備做的事。從散開的軍隊規模推測,他們接下來應該是準備進攻。
不過這番話卻令黎二感到費解,因而介入蒂塔妮雅與赫德里珥士之間的對話。
「以攻打魔族來說……這人數不會太少嗎?」
沒錯,如今占據此處的這群人,其數量看上去異常稀少。推測大約為一百至兩百人間,怎麼想都不覺得這點人數適合準備攻打成員超過一千的軍隊。
「勇者閣下,遍布各地的我軍規模當然不止如此。為了能從多方位同時展開攻擊,南北兩側均有配置兵力,這附近也埋伏許多士兵。請您安心。」
「是這樣啊,看來是我操了無謂的心。」
「其實我們很想與梅特爾那方的兵力商量好再行進攻,但既要為戰爭做準備,天候也不佳,基於格蘭特市與梅特爾之間被阻斷的情況下,實在無法順利實現這種想法。因此最後才變成這種形式,這部分還請見諒。」
聽到赫德里珥士這番話,黎二告知他們接下來準備採取的行動。
「等斥候回來後,我們也想行動。」
「真是血氣方剛。勇者閣下於此次戰役上,即使只冷眼旁觀整個過程也無所謂。」
赫德里珥士如此回應。只不過,剛才他的態度難道是在嘲笑嗎?黎二眼中確實看見其嘴角微妙上揚。
「不必,我想由你旁觀就好。我既然是勇者,就應該善盡自己分內職責。」
「呵,好吧。雖然我魯卡斯完全猜不透勇者閤下的目的為何,但若是您打算潛入魔族的軍隊中,那途中請容我同行。」
赫德里珥士第一次脫下生硬的面具,並露出桀驁不馴的笑容。聽聞此番發言的黎二,渾身頓時為緊張絲線所束縛。內心猜想,為何他們來到此處一事會被這男人知道。
儘管黎二忽然受到想轉往克雷葛力的衝動驅使,卻拚命壓抑住並繼續凝視赫德里珥士。
接著他說出「在斥候歸來前請稍後」這句話,便回到士兵們的中心。
黎二心想,難道就這麼扔下他們嗎?看來即使對象是公主與勇者,待遇依然相當馬虎。
「這個人還真是老樣子。」
黎二和她一樣繼續凝視赫德里珥士的背影,或許該說繼續狠瞪他的背影。
「蒂雅居然會那樣子說話,還真稀奇。果然是因為討厭那個男的?」
「正如你所見。雖說他那不會阿諛奉承的作風令人頗有好感,但總是瞧不起人的氛圍和壓迫感很容易煽動他人的反抗心。」
很意外她居然會像這樣在背地裡給人此等低評價。
「……蒂雅難道是很不服輸的性格?」
「咦?不,這個嘛……話說回來,黎二大人見過赫德里珥士卿有何感想?」
「嗯,很意外,沒想到他居然是那種男人。」
黎二吐露老實的感想。魯卡斯•德•赫德里珥士,以卑劣手段陷害他人,因此黎二原本猜想他會是看上去更惡毒的人,而這類的貴族理應是渾身堆滿脂肪的老狐狸才對,但事實卻與想像背道而馳。
不過這其實是代表糟透了的意思。
「難道你原本以為他會是不忍卒睹的人渣,結果實際上卻是更惡劣的男人?」
「倒也沒這回事……蒂雅還真的很討厭那個男人呢。」
「黎二大人不也是很討厭他嗎?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聽見黎二大人說出『那個男人』這種稱呼。」
「對喔……」
黎二經過蒂雅的指摘後才注意到,他的確是這麼說過,雖說自以為已經很留意言行舉止,但果然還是無法偽裝內心的厭惡感。
接著瑞樹露出困惑表情詢問蒂塔妮雅。
「……那、那個人也要打仗嗎?那個人是貴族吧?」
「赫德里珥士公爵家是厄斯泰勒屈指可數的武門世家,況且赫德里珥士卿的武藝技巧也相當優秀。」
果不其然。那種壓迫感實在很不尋常,以及會親赴最前線的性格,再來就是那身結實的身材。即使說他是武人,也容不得一絲懷疑。
另一方面,表情嚴肅的瑞樹卻說出有些不合時宜的話。
「他、他臉上有很誇張的傷吧?」
「是的,聽說那道傷是很久以前在戰爭中受的傷。雖然我沒有親眼目睹過,但聽說他的實力相當堅強。」
如此說道的蒂雅靈巧駕馭馬匹,轉一圈面對眾人,並且對周遭耳提面命。
「見過他之後,我認為赫德里珥士卿是位大意不得的男人。黎二大人和瑞樹也要注意,千萬別向他敞開心胸。還有要麻煩露可和洛費利替二人助陣。」
聽聞蒂塔妮雅的命令後,兩位騎士道出「遵命」這聲宏亮的答覆。
「還有克雷葛力,你繼續跟著我。」
「可是公主殿下……」
「不必擔心,不論赫德里珥士卿對你講了什麼,都有我在,儘管放心吧。」
「……公主殿下……實在感激不盡。」
克雷葛力聽見蒂塔妮雅這番可靠的發言後低頭致意。另一方面,不知為何洛費利感動到眼眶泛淚,露可則對蒂塔妮雅投以尊敬的目光。
「總覺得今天的蒂雅好帥氣。」
「就是說啊。」
「但你可不能愛上她喔。」
「咦?唔?」
當黎二還因為瑞樹這句話而感到困惑時,瑞樹頓時撇過頭。而後背借給她倚靠的露可則和黎二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此時,樹林深處有位看似士兵的男子率領數人驅身趕來,看來應該是去視察的斥候。他們一直線邁向赫德里珥士身邊的模樣映入黎二眼簾,於是黎二等人也前往隊伍中心。
抵達後,只見赫德里珥士質問跪下的士兵。
「魔族的情況如何?」
「是、是的!容屬下呈報!魔族的軍隊……」
這名士兵在汗水依舊滴落的情況下,上氣不接下氣地準備報告。在尚未聽到情況如何的前一瞬間空檔,除赫德里铒士以外的某人似乎正緊張地嚥下唾液。每個人都各自想像著戰局如何發展,以及究竟有怎樣的魔族存在。
然而之後士兵報告的內容——
「魔、魔族全軍覆沒……」
卻是此等令人驚愕的事實。
「——!」
「你說全軍覆沒?」
「……怎麼可能,根據報告來看,總數應該超過一千才對。你說他們居然在與我軍衝突前就全軍覆沒?」
當黎二祭出此言後,赫德里珥士同樣驚愕地響起宏亮的說話聲。
從在他旁邊的黎二眼裡望去,只見他果然露出驚愕神情。看來即便是赫德里珥士也沒預料到會收到這種報告,就連周圍都開始傳出參雜困惑與懷疑的喧囂聲。
此時蒂塔妮雅說道。
「這點沒有弄錯嗎?」
「咦,啊……?」
士兵或許是眼下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稍微表現出困惑後,在赫德里珥士的聲音催促下才焦急答覆。
「沒、沒有弄錯。在平原處就只有魔族和魔物的屍體而已。」
「居然……」
蒂塔妮雅這句話的最後,沉重的沉默頓時包圍整支部隊。儘管不是噩耗,但如今的情況卻是疑問更勝一籌,任誰都疑惑到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隨後赫德里珥士似乎是想到什麼,因而轉向蒂塔妮雅。
「殿下,難道說……」
「……不,我們是從涅爾斐利亞帝國的反方向過來。魔族出沒的地點是在反方向,更何況,如果真是如此,你認為我們有必要演這種猴戲嗎?」
「……是我的問題太愚蠢了。」
赫德里珥士自己否定了前一刻不明瞭的提問。
黎二心想他大概猜測是他們讓魔族全軍覆沒的吧。他確實也是這個世界的人,換言之,就是對勇者的存在會抱持希望的人。在有勇者的情況下,會做此猜想也不無道理。
儘管自己是絕對不會有這種想法。
蒂塔妮雅催促起似乎在思索什麼的赫德里珥士。
「赫德里珥士卿,總之先去現場。」
「……說得對,我們過去吧。」

❖ ❖ ❖

——在靠近現場前,即使是黎二也能預料到前方會有某種非比尋常的景象。一旦靠近後,鐵鏽味與腐敗的酸臭味交雜而成的一股嗆人臭氣刺激著鼻腔,還有某種令人感覺空氣變得溫熱而難以言喻的事物,而這些都令他寒毛直豎。
其他人究竟是感覺不到,或者只是沒明顯表現出來,抑或只是假裝視而不見,撇除陷入動盪漩渦中的士兵外,其他人都裝出冷靜的態度。赫德里珥士依舊泰然自若,僅蒂塔妮雅的眼神棲宿某種劍拔弩張的光輝。
黎二不經意於馬背上垂落視線。或許是光線角度的緣故,從正在掉落的樹葉流下的雨水看起來閃現忽明忽滅的紅光,害他忍不住揉起眼睛。
然後途中忽然不見樹木。
「……這是……」
赫德里珥士的說話聲與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十分響亮。黎二等人抵達斥候目擊魔族曾待過的現場後,看見的正是會懷疑自己眼睛的光景。
「這是怎麼回事……」
黎二從馬背上瞧見的景象令他無言以對,爾後僅能吐露包含恐懼的氣息。
走在斥候身後,離開遠處有山峰環繞,看上去恍若遼闊而視野極佳的平地後,出現的卻是有一道巨大龜裂痕跡的地面,以及暴露於高溫下而融解的地面、因冷卻而凝固的物體、直衝雲霄般的冰山、不明所以的漆黑沼澤地,再加上無數散落的魔族與魔物屍體。
——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從透出明亮光線的淡色烏雲下,充斥著平常絕對見不到的景象與無數的屍體。其慘狀很難想像起因是源於天災。
不忍卒睹應該是很適合此處的形容詞,畢竟這片景象正是悽慘到豎起耳朵似乎就能聽見魔族瀕死之際所發出的慘叫餘音。即便是敵人,面臨這種遭遇也不禁令人心生同情。
這裡正是與地獄繪圖相比毫不遜色的人間地獄。
斥候與士兵們於前方帶路,赫德里珥士跟隨其後,黎二騎在馬上的同時並未指定誰而隨口提問。
「這條是路吧……」
眼前延伸的道路呈一直線裂開。然而此處沒有血痕或碎肉,甚至絲毫不見削切或破壞過的痕跡。簡直像某種事物直線貫穿這唯一的一條道路,比筆直更筆直,毫無任何猶豫色彩或稍有彆曲地直通眼前位處山麓邊的森林,而道路兩旁則鋪滿前來襲擊的魔族屍體。
目睹此般情景時,跟在身後的瑞樹並非對誰講話,而是突然嘟噥一句。
「是魔法的痕跡……」
「瑞樹?」
「嗯,不會錯。這些全是魔法的痕跡。」
或許瑞樹是有其根據,才能如此斷言。她露出戰慄的神情,望向周圍不自然存在的冰與灰燼,指向這些物體並聲稱是使用魔法的結果。
聽她如此肯定的蒂塔妮雅發出佩服的讚嘆聲。
「瑞樹,真虧妳看得出來……」
「嗯,雖然很微弱,卻有魔力的殘渣,我猜那邊的冰和灰燼應該也有術式的痕跡。」
「……真的有。」
當黎二仔細凝視並讓感官變得敏銳後,同樣能察覺到那『殘留的物體』。直到剛才明明還搞不清狀況,然而一旦能感覺到內藏之物為術式後,原本濃稠的煩悶感頓時如雨過天晴般清楚明瞭。
不過,就連殘餘的火與冰都施加如此細緻的術式,看來此處施展過的魔法很不得了。儘管完成魔術骨幹的施術過程只有徹底打倒魔族的一瞬間。但卻能連殘餘物都如此周詳顧慮到,況且——
「瑞樹,這是……」
「嗯。施展的術式難度非常高,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來頭。說不定,可能不是我們使用的魔法。」
——情況非比尋常。難道是人數相當龐大的大軍消滅魔族嗎?黎二腦中浮現這種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推測。但從眼前的景象來看,怎麼也不可能是兩方大軍衝突。如果此處真的發生過這類衝突,理所當然會有另一方勢力的屍體,但這裡卻沒有。而直到地平線盡頭為止,映入眼簾的統一為魔族遺骸。再說要籌措如此龐大的軍隊,甚至讓這群大軍由幾乎都會使用此等高難度魔法的術者構成,首先就不可能。這種情景,就只能推測是由某種壓倒性力量通過的痕跡。
敏銳感受到人類散發的緊張感與氣氛微妙變化的馬匹,此時突然發出鳴叫聲。當他們一邊溫柔安慰靜不下來的馬匹,同時在尚未乾透的小路上前進時,忽然聽見蒂塔妮雅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這是……?」
她瞠目結舌地講出這句話時,赫德里珥士也緊接著開口。
「就連貝麥斯都……」
黎二等人彷彿受到那如同伴隨呻吟般的話語催促,其視線轉往同樣方向。眼前只見巨大魔物的屍體。
「好、好大……」
瑞樹發出既震驚又戰慄的聲音。
全長恐怕超過兩百公尺,厚皮動物所特有的厚重皮膚,再配上與身體尺寸不合的粗壯四肢與巨大的角,令人不停冒出宛如漆黑遊艇停泊於山丘上這種想像畫面。緋紅而混濁的大眼睜得老大,畫面相當怵目驚心。比起强悍力量所帶來的恐懼,首先令人感受到的,是令人背脊發寒的恐怖。
只是,如今這隻魔物也被瑞樹所說的某種魔法打倒,猶如身體一半斜插於地底下般,漂亮地徹底消失、倒地不起。
「這、這是特二級的魔物。沒想到連這種魔物都被打倒……」
蒂塔妮雅驚愕不已,連這個區分魔物的名稱代表多麼驚人的意義都忘記解說。僅僅愣在一旁嘆息。
與周圍其他魔族和魔物相比,眾人見到這隻貝麥斯的驚訝感格外誇張,看來他是隻相當不得了的魔物。不僅是周遭士兵與克雷葛力,就連赫德里珥士都顯得神情嚴峻。
就在任誰都為驚訝淹沒的時刻,先到前方確認狀況的士兵總算逐漸靠近。
看該名士兵步履蹣跚的模樣,想必原因並非來自疲勞,而是受到周遭這不忍卒睹的景象所影響。
「非……非常、抱歉。魔族看起來,果然是全軍覆沒。他們的總數恐怕有……」
一群人屏息以待膝蓋跪地的士兵即將講出來的話。
該士兵與其稱為在賣關子,看上去更像是懷疑自己準備講出口的話。然而,赫德里珥士依然不改緊繃表情說道。
「到底有多少?」
「是、是的!據估計恐怕超過一萬……」
這瞬間彷彿任誰皆忘記了時間的存在。聽到一萬這令人懷疑自己耳朵的龐大數字,在場所有人的吐息聲均無以耳聞。
接著,當赫德里珥士回神後,語氣震驚地說道。
「你、你說一萬……?」
「不、不過就算你說魔族數量超過一萬,我看這些屍體的數量也不符合吧?」
「屬下惶恐,這是從魔族與魔物移動的痕跡和攻擊波及到的範圍推測出來的結果,應該是很妥當的數字。」
聽到斥候這番話,赫德里珥士再度露出嚴峻表情說道。
「竟然不是一千上下……」
其嗓音聽起來別說吃驚,簡直參雜了走投無路般的感情在其中。想必是他在剎那間想像了如果要與這樣數字的敵人交戰的場景吧。不論原先他預想過多麼惡劣的局勢,此等數量無疑是遠超乎想像。
蒂塔妮雅的視線投向赫德里珥士後,他立刻板起臉孔。
「沒想到竟然會錯估魔族的規模。雖說一想到如果他們攻入格蘭特市就讓人打寒顫,但重點是——」
「究竟是誰,又是什麼時候辦到這種事,對吧。赫德里珥士卿有眉目嗎?」
「……是誰做的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但大約七天前曾打過很激烈的雷,魔族恐怕就是在那天全軍覆滅。」
「打雷的日子……」
蒂塔妮雅如此嘀咕,緊追在後的赫德里珥士狐疑地附帶一句「救世教會的主教之類的人曾說過,這是女神因震怒而降下雷霆」。雷霆是具體呈現天意的象徵,看來這個世界的想法也和原本世界一樣。
但真的是女神愛爾休娜打倒的嗎?不,如此湊巧的事根本不可能發生。若真的會發生這種事,首先就不需要勇者了吧。
然而謎團卻是一個勁加深。雖說事發時間點有了頭緒,但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卻完全推測不出來。
此時瑞樹忽然以擔心的口吻說道。
「水明同學,他沒事吧。」
「很難說……」
目睹因擔心而俯首的她,黎二的心境也和她一樣。
水明到底去了哪裡。如果是在他們遇到魔族前,魔族就已經被打到的話就好了——
「是魔族!還有倖存的!」
「——!」
眾人因後方傳來的呼喊聲而一起回頭。探索周遭的士兵以悲鳴般的語調宣告魔族存在。不知道究竟是混在屍體堆中,還是從附近衝過來,疑似殘黨的數名魔族以猛烈的態勢飛撲而來。
率先喊出聲的人是赫德里珥士。
「——魔族到這邊來了!全體進入備戰狀態!」
他一邊騎在馬上拔劍,同時指揮起周圍的士兵。而士兵們聽見他的號令後,間不容髮地採取行動。持長槍的士兵率先擺開陣型,後方的魔法師們則排列好隊伍,開始詠唱咒文。
繼赫德里珥士的說話聲之後,黎二立刻轉向露可所在的方位。
「露可小姐,瑞樹麻煩妳了!」
「我知道了。」
「黎、黎二同學?」
「我也要去幫忙,瑞樹就在露可小姐身邊等著——蒂雅!」
「我在!黎二大人!」
「蒂雅跟在我後面準備施展魔法!騎馬從側邊繞過去!」
黎二急忙大喊後也一起拔劍。
眼前是魔族與擺開陣型準備迎擊魔族的士兵們。黎二策馬以兩者之間為目標衝刺,蒂塔妮雅、洛費利與克雷葛力則緊追在後。過程中,赫德里珥士也接連對士兵們下達指令。
當黎二等人騎馬追上後,士兵們早已團團包圍魔族。首先由槍兵衝出去牽制,趁魔族畏怯的一瞬間,魔法師再以魔法攻擊。用兵手法看得出是經過統一且依循教戰守則的漂亮作戰。每一位士兵的熟練度都很高,照這樣下去應該能毫髮無傷地封殺魔族。
(不對……)
儘管此戰看似能成功,但魔族也相當拚命。既然總部隊被盡數消滅,他們就已經算是敢死隊。
敢死隊,往往能於戰場上確認到他們的存在。不顧戰爭勝敗已定,認定此處即為赴死之地,只為報一箭之仇而全心全意死纏敵人。對他們而言,不論是回歸或往前邁進都只有死路一條,因此絕不會畏懼死亡。下定決心的士兵不僅強悍,還難以控制。
有機會就要與敢死隊劃清界線。敢死隊在戰場上正是如此危險到士兵間會衍生出這種教條的程度。
最後敢死隊不要命的戰鬥方式使陣型產生空隙,士兵們的包圍開始潰散。
或許是想多拉一人陪葬也好,魔族瘋狂大鬧。戰局幾乎要轉為混戰,士兵們陷入險境。
「退下!」
見此情況後,赫德里珥士駕馭黑色巨馬馳騁,他一邊對士兵們下令,同時一劍揮去斬斷位於正面的魔族,但儘管如此,仍有數名魔族從旁逃脫。
魔族正朝露可與瑞樹的方向前進。
「糟了!」
正想著竟然被魔族從反方向逃掉時,已經太遲了。飛奔而來的魔族速度極快,轉眼間就縮短與瑞樹等人的距離。即使包含瑞樹在內也是二對三,如果要露可邊掩護瑞樹邊戰鬥,對她來說相當不利。
「克雷葛力!」
也不知道克雷葛力是否有聽到蒂塔妮雅反射性講出的這句話,他早已騎馬掉頭。然而——
「唔!瑞樹閣下,請妳一定要抓緊。」
「唔、啊、嗯!」
露可駕馬打算逃離魔族的急襲,但泥地絆住馬的腳步,妨礙她們躲避。儘管地面只是稍嫌泥濘的程度,但此刻只要稍有差池即可能致命。轉彎與起步都慢上一步,流暢的動作在馬的步伐上已不見蹤影。
「可惡——猩紅緋炎!」
黎二邊口出惡言邊施放魔法。雖說蒂塔妮雅緊接在後也一起施展魔法,卻無法擊中放棄生存的魔族。
(糟糕!這樣下去……)
魔族逼近瑞樹等人。儘管瑞樹也朝魔族施展魔法,卻沒能致魔族於死地,魔族即使化為火球也依然朝她們邁進。縱然黎二想趕過去救人,距離也太遠。一股凍結般的不祥預感逐漸竄上背脊。
就在此刻,視野側邊形成幾道純白的火焰漩渦,劃破天際直撲而來。純白火焰一瞬間包覆打算襲擊瑞樹等人的魔族。
白色火焰轉眼間擴散於天空,兩三下就將魔族燃燒殆盡。
「咦——?」
「這魔法,難道是!」
黎二與蒂塔妮雅的呼聲中包含驚訝與察覺。
就在他們領悟到劃破天際的火焰為何物、是何者施展的攻擊時,從遠處同時能聽到馬的嘶鳴聲與鐵蹄聲。某人正騎馬接近,而且速度快到非比尋常。可能是在馬匹上施加某種魔法,其速度快到足以媲美流星。
最後總算能看清該人物的輪廓時,蒂塔妮雅揚起歡呼聲。
「——白炎閣下!」
沒錯,騎馬趕來的人正是召喚黎二等人到這個世界的,身披純白長袍的年輕宮廷魔導師,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
黎二朝翡露梅妮雅大喊。
「老師?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勇者閣下!此事之後再談!先清除魔族殘黨!」
「好、好的!」
黎二在翡露梅妮雅的指摘下騎馬掉頭,準備斬殺剩餘的魔族。
拿劍將擦身而過的一名魔族砍成上下兩半,此時赫德里珥士再度高喊。
「魔法師再次準備施展魔法!」
赫德里珥士勇猛下達指令。最後士兵們總算包圍魔族,並由準備好施展魔法的魔法師們殲滅。
因為許多魔法一口氣釋放的緣故,四下塵土飛揚並捲起煙霧與蒸汽,視野頓時變得極差。看來這附近已經沒有魔族,在受到遮蔽的視線彼端,沒有半點生物的動靜。
隨後下馬的翡露梅妮雅牽著馬匹逐漸走近。
「公主殿下,以及黎二閣下與瑞樹閣下,各位近來可好。」
蒂塔妮雅一臉滿足地閉目頷首,黎二與瑞樹則回應翡露梅妮雅的問候。
「好久不見,老師。」
「翡露梅妮雅小姐,非常感謝妳,真是得救了。」
翡露梅妮雅只講了「不會,我只是剛好路過」並溫柔輕撫瑞樹的手。於是瑞樹露出笑容,並再度向翡露梅妮雅致謝。
隨後翡露梅妮雅轉向赫德里珥士,他同樣與她聊上一兩句後再低頭致意。或許她和赫德里珥士只是點頭之交,看起來既不親近,也不像蒂塔妮雅那般充滿厭惡,問候也僅止於公事公辦的程度。
接著,蒂塔妮雅再度向她道謝。
「白炎閣下,感謝妳出手相助。不過,請問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嗯,我記得陛下的確是解除您宮廷魔法師的職務。」
翡露梅妮雅露出平靜的表情面向加入對話的赫德里珥士。
「是。現在我正接受陛下的命令,在執行取代宮廷魔導師的任務途中。」
「勅命嗎……」
黎二為翡露梅妮雅被解除宮廷魔導師的職務感到意外,不過看來其中應該有某種理由,再說還有國王阿瑪狄沃斯直接下達的命令介入。也就是說——
「難道是命令來幫助我們?」
「啊?不,不是這回事……」
「那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這個嘛,其中有很多無可奈何的理由……」
「白炎閣下,妳怎麼了?」
翡露梅妮雅面對蒂塔妮雅的提問有口難言般支吾其詞,應該說看起來像是有點坐立難安的樣子。儘管不曉得其中緣由,但似乎是一道很難答覆公主的命令。既然是來自國王陛下的命令,即使有這種情況也不足為奇。
就在此時,一名士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
「報、報告!」
在場眾人都以為附近還有魔族而緊張不已,卻又頓時感到詫異。因為跑來報告的士兵,不知為何是來自他們來到這裡經過的森林,而那邊沒有魔族。
赫德里珥士詢問那名士兵。
「怎麼了?」
「來、來自帝國的第三皇女葛萊茲艾拉•斐樂絲•萊瑟爾頓殿下率領一支部隊闖越國境!」
即使是緊急稟報,士兵依然想辦法清楚傳達報告內容,這緊急的報告令蒂塔妮雅神情倏地轉為愕然。
「什麼!你說葛萊茲艾拉皇女殿下嗎?」
「是、是的!殿下不願聽從駐軍的勸阻而強行闖越國境。她已經穿過格蘭特市,以驚人速度朝我們這邊趕來。」
「怎麼會,為什麼?」
「——這點我想妳應該有自知之明吧?薄明閣下。」
插嘴的是令人確切感受到威嚴的嗓音,蒂塔妮雅伴隨驚訝轉過頭。
那名女子於即將消散的霧霾中現身。

❖ ❖ ❖

(黎二同學!又冒出一個不認識的人了!該怎麼辦!)
(哪有什麼怎麼辦,這應該也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
恐怕確實如此,想必這並非他們所能插手的事。黎二對因為感受到非比尋常的氛圍而露出不安神情的瑞樹回以安慰的言詞。
眼前有位跨在馬背上的女性。
沒錯,伴隨挑釁般口吻於即將散去的霧靄中現身的,是以豪華軍裝包覆全身,肩上披著類似軍裝大衣外套的——一名年輕女子。她有一頭波浪狀的金色長髮,看似桀驁不馴而勾勒起的嘴角,雙眼則蘊含生來就註定君臨於他人之上者所特有的嚴厲目光。
或許是她的同伴或部屬,此處還有另一群與這名女子身穿同款式軍裝的人。
不過,令人在意的卻是……
(……明明有騎馬,卻都沒人注意到?)
他們和自己一樣是騎馬前來。理應如此,卻沒聽到馬蹄踐踏地面的聲響,從這些馬匹的數量與距離來看,絕對不可能沒聽到。
翡露梅妮雅或許是聽到疑問纏身的黎二嘴裡傳出的嘟噥聲,因而答覆他的疑問。
(黎二閣下,在那邊的人物是涅爾斐利亞帝國第三皇女葛萊茲艾拉•斐樂絲•萊瑟爾頓殿下。這位殿下正是被稱為壤亂帝的帝國最強土屬性魔法師。消去馬的腳步聲對殿下來說,恐怕是易如反掌。)
(可是,為什麼要刻意消除腳步聲……)
(這點我也不知道。但從狀況判斷,目的應該不是要加害於我們……)
黎二與翡露梅妮雅因為葛萊茲艾拉的登場而蹙眉。
在兩人交談的過程中,蒂塔妮雅依舊維持嚴肅表情靠近葛萊茲艾拉。
「真是好久不見,葛萊茲艾拉殿下。」
「好久不見,蒂塔妮雅殿下。妳能平安無事真是萬幸。」
即使內心充滿疑惑與憤怒,蒂塔妮雅依然彬彬有禮地應對,相反的,葛萊茲艾拉則仍舊強勢地回應其問候。看見葛萊茲艾拉這種態度,蒂塔妮雅以強調憤怒的勸告向她抗議。
「殿下方才說我應該有自知之明,但提到自知之明前,殿下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說吧?」
「哦?該說的話啊。我倒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出什麼事了嗎?」
「——即使我們是同盟國,沒任何通報便擅越國境,甚至率領麾下軍隊同行,您的行動實在脫離常軌。您不先解釋一下此事嗎?」
回應蒂塔妮雅送出的嚴厲視線的,是葛萊茲艾拉嗤笑她的臉龐。
「的確沒錯,如果是平常,這無非是應該致歉的情況——不過,我想抱歉也是應該由你們說才對吧?」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這應該並非不清楚解釋就弄不明白的難事。」
公主與皇女的視線彼此衝突,最後葛萊茲艾拉以鼻子發出哼笑聲。
「自己國內可是出現魔族了。儘管如此,你們不顧鄰近的周邊國家可能受害,甚至不向同盟國的我國通報一聲就私自處理此事,身為同盟國,這不算有問題嗎?」
「這是因為……魔族進攻速度太快,我們來不及聯繫。」
「話雖如此,你們對付魔族的準備卻已妥善周全。況且還有理應待在我國的妳和厄斯泰勒的勇者在場不是嗎?這樣還說來不及聯絡,怎麼聽都只是藉口。哎呀,厄斯泰勒王國的公主閣下還真是有張不錯厚的臉皮。」
「唔——」
蒂塔妮雅感到懊惱地皺起鼻子,葛萊茲艾拉或許是因為她的態度而心情轉好,似乎很愉快地哼笑著。
「不過,畢竟妳是在討伐魔王的半途繞道至我國嘛。會不知道自己國內的狀況也無可厚非。僅此而已——」
「所以就要我們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不足以構成殿下無端擅闖我國的正當理由……」
「我們得知同盟國的危機才前來援救,以當今的情勢來看,是相當充分的理由吧。妳可別說這理由說不過去。」
葛萊茲艾拉更加強調先前的說詞,並以高壓態度如此說道。
既然她表示是前來援救,也就表示他們打算趁黎二等人與魔族戰鬥時,悄悄靠近好進行掩護嗎?從現況來看應該是正是如此。
但蒂塔妮雅依然維持苦澀表情瞪著葛萊茲艾拉並說道。
「……此事請容我方之後正式提出抗議。」
「隨妳高興吧。不過,既然有魔族進攻的事實,我想瑟狄鄂司聯合、自治州與聖廳都會站在我們這邊喔。」
她一臉漠不關心地說道。這麼看來,實在不知道厚臉皮的人到底是誰。葛萊茲艾拉一點也沒將蒂塔妮雅的勸告放在眼裡,而如此斬釘截鐵說道。接著她轉向黎二,這位高壓女性以彷彿能貫穿他人的視線,正從頭到腳扎滿黎二全身。
「你就是厄斯泰勒的勇者嗎?」
「……是的。」
「什麼嘛,態度真冷淡。」
「我天生這樣。」
如此說道的黎二微微低頭。
黎二直覺到她是容不得露出一絲破綻的對手,因此才表現得冷漠無情。葛萊茲艾拉一臉不是滋味地笑著,並直勾勾地凝視黎二的臉孔。
「你這張臉還真乾淨。」
「……這又怎麼了嗎?」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臉上一道傷痕也沒有,所以在原本的世界可能與戰爭無緣。以被稱為勇者的男人來說,實在有點不可靠。」
這名女子竟然對初次見面的對象講出這種話,應該說她大膽嗎,未免太過無賴。
聽聞此言的蒂塔妮雅面有怒色地說道。
「葛萊茲艾拉殿下,您這話對拯救世界的勇者來說,是否太超過了?」
「哼,我只是想到什麼就實話實說。再說這片慘狀,怎麼看都不像你們做的。」
葛萊茲艾拉撂下這句話後,立刻以銳利視線投向蒂塔妮雅。
「——那麼,不是有魔族嗎?發生什麼事了?」
「……天曉得,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呢,我也不知道。」
「喔?」
蒂塔妮雅漠不關心的口吻令葛萊茲艾拉蹙眉。畢竟搞不清狀況,想解釋也無從講起,況且考慮到蒂塔妮雅的心情,不想講也很正常。看來她果然是不服輸的性格。
在兩人交談的過程中,黎二忽然在意起赫德里珥士而往他那邊偷瞥。不知為何他從剛才就貫徹沉默到底。從其性格與立場考慮,即使對葛萊茲艾拉抱怨一兩句也屬情理之內,但身為厄斯泰勒貴族的他卻沒有抗議,從葛萊茲艾拉現身後就安靜過頭了。在這副無關痛癢的表情深處,究竟在想什麼。
或許是因為與黎二原本的既定印象有所不同的緣故,總覺得實在太過不自然。
當黎二抱持此等懷疑之際,異變唐突襲來。
察覺異變真面目為能量波動後,全體所有人皆朝此處轉身。
波動正是高漲的攻擊性魔力。
翡露梅妮雅率先仰望遠方。
「這是……」
她迅速定出正確方向。其銀色長髮飄揚,眼睛瞪視高速傳來的能量波動後,旁邊的赫德里珥士開口。
「還有殘黨嗎。不過——」
「——比剛才的魔族們要強。」
黎二接在他的話之後說道。察覺到如今情況危急,黎二與他們一樣擺出備戰架勢。魔族直撲而來的魔力波動相當龐大,過去戰鬥過的任何魔族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然後那名魔族不出所料朝他們這邊邁進。
與先前的魔族相同,一看見人類就不容分說地襲來。
甚至連要來了這句話都不必講,轉眼間閃電以恍若貫穿地面的態勢墜落,轟鳴於黎二等人面前爆散。
參雜水珠的塵土朝四周噴飛,煙霧再度飄揚。魔力波動化為綿綿細雨,而朝他們襲來的風壓過於強烈且粗暴,硬質的風撲打在身體上。
最後視野內總算出現一名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巨大魔族,擁有一身紅銅色皮膚的魁梧身軀,粗壯的四肢附著於身體上,渾身上下的氛圍猶如訴說力量即為一切般充滿魔性。
「可惡的人類……已經整備好戰力了嗎?」
魁梧身軀不斷投射睥睨的視線,令人倒抽一口氣。接著顫慄的說話聲傳來。
「黎二大人,請你小心!」
「嗯,我知道,蒂雅。可是……」
黎二答覆蒂塔妮雅喚醒警戒意識的發言,再瞇細雙眼凝視對方。
儘管能感受到比能量波動撲來時更強烈的力量,但定睛一看,才發覺這名魔族早已遍體鱗傷。他渾身是傷,傷口中還搖曳升起淺黑色氣息般的霧靄。其動作毫無活力可言,體力消耗過度得非常明顯。
硬要形容就好比風中殘燭,彷彿才剛打完一場激烈的仗。不對,肯定是才剛打完沒錯,這名魔族恐怕在這裡戰鬥過。
他變得很虛弱,儘管如此,從這股魔力與伴隨物理性強風的威勢來看,對目前的他們而言,依然是十足的強敵。
赫德里珥士詢問這名魁梧的魔族。
「你並非一般的魔族吧?」
「沒錯……我名為勒賈斯,為統率一支魔族軍的魔將之一……」
聽到自稱為勒賈斯的魔族發言,蒂塔妮雅與葛萊茲艾拉分別揚起驚呼聲。
「竟然是魔族的將軍……!」
「哦……看來你並非只有塊頭大。」
喧囂四起中,赫德里珥士沒有絲毫大意地注視著勒賈斯。
「你看起來也是被打得殘破不堪,你們和誰在這裡戰鬥?」
「閉嘴,這種事我沒必要告訴告訴你……」
勒賈斯對赫德里珥士的提問冷漠答覆。他的聲音除了傷口的疼痛外,還參雜品嘗敗北的憤慨。
在交談過程中,勒賈斯採取備戰態勢。看來他打算進攻。
其他人也配合勒賈斯激昂的情緒,各自架起武器。不過,黎二不願意放過這個能親眼見到魔族將軍的機會,因而在此詢問勒賈斯。
「……我有話想問你。」
「什麼?」
「為什麼你們要襲擊人類?」
沒錯,黎二想問的是魔族襲擊人類的理由,他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勒賈斯露出詫異表情後,再以不屑口吻說道。
「哼,這還用問。你們訂定的秩序很礙眼。所以才要把人類殺到一個都不剩。」
「人類的秩序?說什麼礙眼,對你們來說這不是其他區域的其他種族的事嗎?」
「不,因為你們人類像蛆蟲般無窮無盡湧出。其中大多數還循規蹈矩地行動,對我們來說無比厭煩。因此才必須驅除人類。」
「人類和魔族不都同樣是生物嗎?因為這種理由互相殘殺究竟有什麼意義?」
「你說意義?」
「沒錯。」
黎二問的是這場爭執的是非。他沒打算講漂亮話,只要誠心談過就能化敵為友的想法不過是白痴創造出的幻想。世上肯定存在絕對無法容忍彼此之人。
這點黎二也很清楚。不過,既然不是非抗爭不可的理由的話,就不應該起爭執。他並非想要雙方握手言和,只要彼此互不干涉就好。
黎二能感覺到蒂塔妮雅似乎很擔心,還能聽見錯愕不已的葛萊茲艾拉的哼氣聲。不過,不論別人怎麼想,這都是他非得到不可的答案。
於是,勒賈斯露出狐疑的視線。
「……難道,你是勇者?」
「那又如何。」
「呵……呵呵,是嗎……才想說這可真是一段幼稚的廢話,果不其然……不過,正合我意。看來這下總算能達成當初的目的。」
沒錯,勒賈斯不顧自身處於體力明顯消耗過度的狀態,態度依然強勢地放話。
目睹這樣的勒賈斯後,葛萊茲艾拉或許心生輕視之意,只見她露出錯愕的笑容。
「怎麼啦,魔族,不用管傷勢了嗎?」
「無所謂。無論如何我都不能這麼恬不知恥地回去。為了替這次的失態雪恥,勇者,我要收下你的首級!我已經不會再被人類搶在前頭了!」
勒賈斯喊出某種充滿窘迫感的怒吼,再次令威勢與魔力昂揚。
黎二拔劍以對。緊接著赫德里珥士同樣拿劍指向勒賈斯,士兵們則進入備戰狀態。瑞樹退到後方,蒂塔妮雅同樣退到後方準備施展魔術。翡露梅妮雅或許是打算輔助黎二,因此跟在他身旁。
另一方面,葛萊茲艾拉似乎打算旁觀,雙臂抱胸不動,絲毫沒打算參戰的樣子。不過她應該很習慣上戰場,傲慢氛圍分毫不減。
「喂,回答我的問題。」
「我已經陪你聊夠啦,勇者!」
勒賈斯動身。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壯碩身軀,以敏捷速度朝黎二逼近。
此為幾乎要擦出狂風呼嘯聲響一般,無比驚人的速度。
「唔——」
黎二為配合其高速而往上跳躍,他以來到這個世界前根本無法想像的跳躍力飛竄至勒賈斯上方,用重擊般的態勢猛力揮劍。
「喝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驚人氣勢揮落的劍刃與勒賈斯的拳頭正面衝突。黎二按捺從劍上傳來的手臂幾乎發麻的感覺,絲毫不放鬆握劍力道。一條手臂揮出的拳頭,竟然能與受到英傑召喚加護的雙手所揮出的重擊匹敵。連體力極度耗損的狀態都有此等實力,如果處於萬全狀態下,究竟會強悍到何種程度?勒賈斯趁黎二還在半空中時,另一隻手從側邊襲來。黎二判斷這樣下去會被打中,因此放鬆揮劍的力道,邊壓低身子邊準備著地之際,勒賈斯爽快揮出的一記掌擊改變軌道,直接朝頭頂揮去。
黎二並未目睹勒賈斯揮出去的拳頭,也無暇目睹,注意到的僅有從非比尋常的感官所醞釀出的直覺。黎二以匍匐在地的狀態單手撐住地面,任憑手臂力道硬是拋出自己的身體,而勒賈斯慢半拍揮落的手則濺起泥巴。黎二為避免泥巴彈進眼裡而拿劍掩護臉部,接著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下劍而踏出腳步時,勒賈斯卻以驚人氣勢踏破地面。
「唔哇!」
強烈衝擊撼動地面。因為在黎二踏出步伐的同時,勒賈斯朝地面揮出一記攻擊的緣故,黎二整個人失去平衡。就在此時,幾乎令人錯看為巨大重型機具的軀體以撞擊襲來。
黎二知道來不及迴避,便用劍於身體前方防禦,並繃緊全身肌肉好減緩衝突。黎二整個人被衝擊彈飛,再以幾乎會誤以為全身遭受撲打般的衝擊著地後,隨即是哀號般的疼痛與麻痺襲來。若沒有英傑加護,想必全身會當場輕易粉碎吧。看來是勒賈斯令人沒有絲毫掩護餘地的瞬間一擊策略更為高招。最後,彷彿宣告時間又繼續流動般,後方傳來瑞樹的悲鳴。
「黎、黎二同學!」
「……我沒事,瑞樹,不必擔心。」
儘管猶如電流猛竄般的感覺盤踞於體內,當他克服這種感覺站起身後,勒賈斯不知為何以飽含怒氣的嗓音大吼。
「這就是勇者的力量嗎!這點力量也足以稱為會威脅到我等魔族的宏大願望嗎!這點程度就妄想能打倒我們,不自量力也該有個限度!」
在那股怒吼中混雜著某種懊悔的失望,其開端究竟從何而來?勒賈斯的態度甚至讓人產生他是在拿黎二與其他人相比的錯覺。
此時勒賈斯打算再次攻擊黎二而動身時,赫德里珥士阻擋在前方。
「別礙事!」
縱然是震耳欲聾的大音量,赫德里珥士仍默默面對勒賈斯。赫德里珥士一邊閃躲如槍林彈雨般的拳頭,同時玩弄著勒賈斯。難以想像已經邁入壯年的赫德里珥士,其打鬥既強烈且機敏。抓準空隙,立刻朝勒賈斯胸前的大傷口一劍刺去。
「唔、嗚!」
「哼……」
目睹即使傷口被掏開也只皺一下臉的勒賈斯,赫德里珥士似乎很不是滋味。索然無味地哼了一聲後,僅僅輕視般地瞥一眼對方。看來能與此等強壯的魔族糾纏至此,這名男子果然實力堅強。
「嘖!區區人類——」
勒賈斯彷彿要撢開飛蟲般豪邁地揮舞手臂,但赫德里珥士輕巧地往後跳躍以躲避危險,並拉開與勒賈斯之間的距離。
「閃開——」
聽起來相當激動的女性嗓音響起。此時抓準時機動作的人,意外的竟然是葛萊茲艾拉。難道她先前之所以毫無動靜,是在計算行動的時機嗎?葛萊茲艾拉一邊驅身奔馳,一邊編織魔法的咒文。
「——土啊!其為吾等暴虐之結晶!以波亂威勢粉碎潰散!並且化為讚頌犧牲之墓碑!水晶突擊!」
葛萊茲艾拉於勒賈斯面前釋出詠唱與鍵言,並槌打正下方地面。只見微弱的搖動瞬間湧現,周圍地面頓時碎裂,甚至有無數岩石隆起。簡直像石英或透明石膏水晶掀開地面後飛躍而出一般,竄出無數巨大的枝幹狀岩石,之後在葛萊茲艾拉揮舞手臂的動作下,全體湧向勒賈斯。
此為以岩石的前鋒為首,如砲彈般加速,既硬質且沉重的魔法。這些岩石全數即將衝撞到勒賈斯身上——在那之前,漆黑氣場彷彿凝固般開始纏繞於勒賈斯的身軀。
……魔族將軍被大量岩柱所掩埋。隨後當岩石四散之際,出現的竟是毫髮無傷的勒賈斯身影。
「哦,居然沒效。」
看來剛才纏繞於勒賈斯身上的黑色氣場似乎是他的防衛術。解除氣場的魁梧身軀,不見任何一道新傷。前一刻襲擊勒賈斯的是中級以上的魔法,連那種強力魔法都完全不管用,其耐打程度實在非同小可。
但另一方面,葛萊茲艾拉也只是為意外景象感到吃驚,絲毫不見因攻擊無效而焦慮的態度。
就在此時。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勒賈斯開始怒吼。那是宛如硬從身體深處拽出力量般,恍若削減壽命的咆哮聲。
隨後凝固於勒賈斯右手上的黑暗能量開始膨脹,捲入周遭的一切後炸裂。混雜黑暗能量的衝擊波逼近。
(糟糕……!)
黎二再次確認勒賈斯與自己間的距離,頓時感到苦澀。敵我間距僅十公尺實在過於接近,再加上攻擊威力強到如果被擊中,根本不可能毫髮無傷。麻痺感依然充斥全身,目前還無法動彈,也來不及使出防禦魔法。
全身血液被抽乾般的冰冷感與焦躁產生的熱度相互交雜,正侵蝕著手臂的麻痺處。
然而,當黎二因無計可施而咬緊牙關時,某種物體似乎觸碰到自己的身體。
「黎二大人!沒事吧!」
「啊、咦?蒂雅……?」
察覺到近在咫尺的人聲後,眨一下眼才發覺眼前的景色已與先前不同。刺激腦部的體貼說話聲來自蒂塔妮雅,自己正被她緊緊摟住。
在腦中整理現況,難道是她抓走自己,好脫離攻擊範圍嗎?
一眼望去,才發覺與勒賈斯之間的距離拉開不少。她是用了魔法嗎?實在是千鈞一髮。
「可惡……用上全力才這點程度嗎?那道雷到底是怎麼回事……」
勒賈斯顯得奄奄一息。或許他連肺臟都在哀號,在呼出參雜沙啞聲的氣息後,似乎一邊在咒罵著什麼,這副模樣與其稱為痛苦,看上去反倒是憤恨的感覺更勝一籌,肉體上的痛苦甚至敗給憤怒。
最後周圍開始能感受到魔力高漲,隨後魔法氣息膨脹,是魔法師們同時釋放魔法。
勒賈斯立刻被數種攻擊性魔法包圍。魔法師們釋放出火焰與雷霆等等,在屬性上不會彼此抵消的魔法。再加上由於是複數實力堅強的魔法師所釋放的魔法,威力因此遠勝葛萊茲艾拉的魔法。
儘管如此,勒賈斯依然健在。魔法師們釋放的魔法不見半點成效。
目睹此等景象的蒂塔妮雅以驚愕口吻說道。
「……他是何等頑強的魔族。」
「唔、嗚嗚……」
勒賈斯的身體強度究竟有多高,結果能傷到他的人終究只有赫德里珥士而已。
不過,勒賈斯就在剛才發出痛苦的呻吟。想必是他原本就身負重傷的關係,怎麼看都覺得他已經身陷瀕死邊緣。
「別怕!繼續放魔法!」
赫德里珥士指揮的呼聲,與士兵們的怒吼響徹四周——

❖ ❖ ❖

「各位……」
——在黎二等人與勒賈斯奮戰的過程中,只有一人順理成章地被拋下,僅能在後方咬緊牙關,就是瑞樹。
事實上,在足以擊碎大地的強悍魔族面前,不論是黎二或蒂塔妮雅,甚至連陷害水明的貴族與突然出現的帝國皇女都在戰鬥,而自己卻只能在隨行騎士的保護下目睹整段過程。瑞樹只能緊緊抓住騎士的背部縮成一團,這點令她感到無比痛苦。
朋友明明暴露於危險之中,自己卻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這點正化為責備,斥責起自己的內心。
以前自己陷入險境時,黎二與水明都曾來幫她。儘管這是在原本世界發生的事,但正因為如此,如今良心才會更加自責。
——儘管如此,自己卻什麼都辦不到嗎?
聽到水明有危險時只能發抖而無法動彈,眼下黎二正在苦戰,卻只能害怕地躲在露可背後,等待時間流逝。
難道就要繼續這樣下去嗎?明明是為了成為朋友,成為珍視之人的助力才一起跟來,卻什麼也辦不到而單方面受人保護。如今那個人正被迫與眼前的強悍魔族苦戰,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嗎?這種想法在瑞樹內心越發強烈。
(不……不行……不能這樣……)
沒錯,這樣下去不行。這麼做等於是否定自己講過的話、放棄自己的責任,同時也等於放棄待在黎二身邊的資格。
明明和自己一樣跟隨黎二的少女,厄斯泰勒的王女蒂塔妮雅都毅然置身於戰場,她不僅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她自己乃至眾多連瑞樹也不認識的人而戰。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嗎……?)
瑞樹思忖,她認為自己必須做點什麼。現在要是繼續置身事外,往後的日子肯定也會一如既往。甚至會從受人保護者,淪落為沒有任何人需要的存在。自己是否有能力成為其他的助力,先不論該問題的是非對錯,總之得先全力思考自己能做到的事。
沒錯,先思考自己能做到什麼。
自己——只會魔法。來到這個世界後,瑞樹習得的力量就只有這項,因此論及能在戰場上派上用場的部分,應該就只有魔法。只是一般的魔法不管用,必須要超越葛萊茲艾拉的魔法,如果不使用更強大的魔法,就無法打倒那名強悍的魔族。
(我能使用的魔法是……)
——終結一切火焰吐息的,終焉的冰之地獄……

「啊……」
充滿明確想像畫面的話語忽然降臨。過去未曾聽過的人聲於腦海中響徹,直覺確切告訴她,如果用這個魔法就能打倒勒賈斯。
然而,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又或許正因為是現在才能使用。
以前蒂塔妮雅與翡露梅妮雅曾說過,魔法往往會忽然降臨於腦中。黎二初次使用魔法時,據說同樣發生過這種情況。既然如此,剛才那道人聲肯定也是這種現象。
那麼,現在除了有效活用這魔法外別無他法。用過後就能讓自己同樣駐足於戰場,因此她只需要勇氣,只需要鼓起勇氣就好。
等如此思忖的瑞樹回過神時,發覺自己已經下馬。
「瑞、瑞樹閣下?不、不可以!」
「瑞樹!」
察覺到瑞樹涉足險境的露可與黎二正出聲制止自己。儘管如此也不能停下腳步,這都是為了自己,為了能待在他身旁,還有為了包含他在內的朋友。之後,自己總算抵達戰場的正中央。她能看見勒賈斯的背影,勒賈斯與士兵們對峙而沒能注意到她。只要就這樣朝他毫無防備的背部擊出魔法——
「怎麼……小姑娘。」
「嗚、啊……」
比起瑞樹擊出魔法,竟然是勒賈斯先回過頭。光是視線彼此糾纏,似乎就冒出足以令背脊發寒的感覺,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難道大家都是在對抗這種生物嗎,為什麼能平心靜氣地與他們戰鬥呢?在這種生物面前,任何暴力看上去都顯得可愛。
「妳在做什麼!瑞樹,快退下!」
「哼,區區小姑娘,居然大搖大擺出現在我面前嗎——」
蒂塔妮雅與勒賈斯的說話聲於腦海中四分五裂地到處衝撞,導致她無法正確認知兩人在講什麼。映入眼簾的只有巨大手臂,想必那條手臂只要輕輕一揮,自己的身體就會支離破碎吧。如圓木般粗壯的手臂肢解自己的妄想,膨脹到幾乎填滿整顆腦袋的程度。身體無法動彈。
……不行,只要心意已決——只要鼓起勇氣就能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
「礙事。」
沐浴在自己身上的,是冰冷殘酷的言詞。是討人厭的話,充滿簡直當自己是鼠輩的傲慢與冷酷。
「別過來……」
好不容易勉強擠出的,是細若蚊吟的微弱聲音。對方聽不見,想必即使聽見也不會打算聽進耳裡,照這樣下去——
「——嘎、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瑞樹受勒賈斯的威勢束縛之際,踏出一步的勒賈斯突然痛苦起來。滿溢苦悶的咆哮猶如直衝雲霄般往上攀升,難道他按住的胸口位置——不對,是比按住位置的更深處就是痛苦的來源嗎?簡直像有某種事物在體內奔騰亂竄。
最後勒賈斯的傷口與關節部分,噴出如不停扭動的蛇一般的青色雷電。
「唔、啊、嘎啊啊啊!你還要繼續、還要繼續害我受苦嗎!」
勒賈斯吐露的惡言究竟是針對雷電,抑或是其他某人?就在無法確定勒賈斯對誰大發雷霆的過程中,湛藍雷電化為毒蛇持續從內側侵蝕勒賈斯的身軀。雷電響徹的聲音,宛如裸露的電線不停彈跳時殘留於耳畔的尖銳聲響,還能微微聽見混雜於這些聲響內無機質的高亢聲音。勒賈斯依舊無法動彈。
此時先有動作的是黎二。
不能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必須趁勒賈斯能動彈前先想盡辦法打倒他。黎二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嗎?只見他從蒂塔妮雅的臂彎中掙脫,一瞬間衝入勒賈斯懷中。他的身軀曾幾何時纏繞著火焰,應該是立刻行使了強化魔法。另一方面,勒賈斯打算揮出去的手臂卻因雷電纏繞而動作遲緩。原本朝下指著地面的奧利哈鋼之劍,伴隨逆風往上揮砍,勒賈斯的手臂於劍閃前,輕鬆飛舞於半空中。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氣配合黎二的咆哮震動,接著奧利哈鋼之劍猛烈刺進勒賈斯胸口。
「唔……啊……怎麼可能,居然因為、因為這種……」
令勒賈斯訝異的,或許是根本不把黎二的致命一擊放在眼裡的緣故。就好比原本以為不足掛齒的小針,竟然貫穿自身心臟般的訝異。
另一方面,使劍猛刺的黎二默不吭聲。
或許是黎二並未鬆懈力道,而是繼續猛力刺入的緣故,劍尖一點一滴陷進勒賈斯體內,之後或許是被電擊彈開,黎二放開劍並稍微往後退。
「唔、嗚嗚……那個男人,如果沒有那個男人的話,我豈會被你們這種人占上風。」
「你是指製造出這片慘狀的人嗎?」
「沒錯!使用沒見過的魔法,隻身一人摧毀我的軍隊,那名黑衣男子——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他的話!我豈會被你們這種人打敗!」
勒賈斯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嘶吼,因黎二的劍與雷電的緣故而無法張牙舞爪,取而代之則想盡辦法留下咒罵。接著,翡露梅妮雅忽然朝勒賈斯走過去。
「怎樣……女人……」
身披白色斗篷的美麗魔法師,幾乎像走錯場合般以緩慢的步調靠近,勒賈斯對她吐露氣音與詫異的疑問。翡露梅妮雅則平靜回應詢問道。
「魔族,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居然說有問題想問我?」
「關於你剛才講的那名黑衣男子。」
「什麼……?」
勒賈斯滴落因痛苦而冒出的汗水,其神情轉變為詫異。
接著當勒賈斯看似在思索而閉眼一瞬間後,翡露梅妮雅再次問道。
「魔族,那名穿黑衣的男子,是否自稱為魔術師?」
「——女人!妳認識那傢伙嗎!妳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勒賈斯失去理智的模樣,簡直足以稱為異常。那是道彷彿表示只要是認識仇敵的人,不論對方有何種理由,都被他認定是相關人士而發出的怨憤怒吼。
最後勒賈斯似乎連散播咒罵都感到痛苦,嘴裡溢出的僅有呼吸而已。
另一方面,翡露梅妮雅琥珀色的眼眸中則反映出憧憬的色彩,似乎可以理解般嘀咕道。
「……是嗎,果然是那個人嗎?」
「回答我……那傢伙……那傢伙到底是……」
「他不是自稱魔術師嗎?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好多說的。」
「如、如果沒有那個男人……我、我怎可能會敗在這些小嘍囉手上……」
若非如此必不戰敗嗎,的確如此。名喚勒賈斯的魔族,正是如此棘手的強敵。若非因為激戰而耗損體力,以及從內側侵蝕身體的雷電,他們根本不可能勝利。在頑強的肉體與壓倒性的暴力面前,很可能只會被擊潰而已。
最後湛藍閃電彷彿由勒賈斯體內溢出般,頓時藍白光輝閃爍。在這段過程中,他似乎在呼喚某人的名字,嘴裡的話語卻因為雷擊迸散而遭到吞沒,轉瞬間,勒賈斯的身體可能是承受了超過極限的高能量,伴隨格外誇張的雷鳴下灰飛煙滅。
刺進勒賈斯身體的奧利哈鋼之劍掉落。劍身彷彿在宣告戰事終結般,敲擊被雷燒到焦黑的地面後發出響亮聲音。

❖ ❖ ❖

「瑞樹!」
當勒賈斯被雷電燃燒殆盡並消滅後,蒂塔妮雅立刻呼喚瑞樹的名字並跑到她身邊。
還愣在原地的瑞樹失去力氣當場癱坐在地,整個人無法動彈,想必是因為勒賈斯的殺氣與威勢太過強力。無力垂落的手顫抖著,證明她的心仍沉浸於恐懼的餘韻中。
黎二同樣來到她身邊,費解地詢問她出其不意的行動。
「瑞樹!為什麼要這麼亂來……」
「對不起。因為我、我只能一直在旁邊看,只有我這樣,所以我才想做點什麼,才會……」
瑞樹臉色蒼白地轉向黎二,訴說起自己逞強的理由。接著她顫抖地望向自己的雙手,或許是因為想到當下如果有任何萬一會有何下場。
蒂塔妮雅為配合瑞樹的視線高度而蹲下身。
「儘管如此,只要有一點差池,妳可能就會被那個叫勒賈斯的魔族殺死。」
「我腦中冒出咒文……想著靠那段咒文或許就能夠有辦法打倒那名魔族,所以……」
因為如此,才會做出那種舉動,她再次向兩人道歉。黎二對著這樣的她吐露出滿溢安心的話語,並抱緊瑞樹。
「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
……最後赫德里珥士麾下的士兵重新整隊完畢,派出巡哨的士兵到附近,隨後蒂塔妮雅再於眾人聚集的地點詢問翡露梅妮雅。
「白炎閣下,我有話想問妳,沒問題吧?」
聽到蒂塔妮雅慎重的詢問,翡露梅妮雅說了一聲「是」表示同意。任誰都預期到蒂塔妮雅是準備問「那件事」,因此屏氣凝神地默默等候蒂塔妮雅提問。
「白炎閣下,聽妳剛才向勒賈斯提問,莫非妳認識逼迫那名魔族到如此地步、從而製造出此等狀況的人物嗎?」
翡露梅妮雅默默點頭,同意在場所有人的推測。
「那麼,那名男子究竟是怎樣的人?名叫什麼?」
此時忽然上前的竟然是葛萊茲艾拉。或許她是對此人感興趣,不,應該說不可能不感興趣。心急如焚的她介入對話並以高壓的口吻提問,翡露梅妮雅則表現出堅決不說出口般的賭氣態度。
「非常抱歉,請恕我無法回答。」
「……妳說什麼?」
「此事為我國的機密,因此無法答覆他國重要人物的葛萊茲艾拉皇女殿下。」
「那位名叫勒賈斯的魔族,可是被妳認識的人物摧毀其軍隊至如此程度。這是連笨蛋都明白的大事,而妳卻說無法回答我嗎?」
翡露梅妮雅的說詞並未令葛萊茲艾拉退讓。不僅如此,甚至令她釋放出打從心底火冒三丈般的武威與伴隨魔力的壓力。現場頓時轉變為可能會席捲周遭的險惡氣氛。那是一道只要一瞬間鬆懈就可能會被淹沒的,毫不留情的質問。
儘管如此,翡露梅妮雅依舊頑強。
「是。不論是何等大事,機密就是機密。即便是締結同盟關係的國家,即使與魔族相關的情報必須密切共享,此事我也有無法答覆您的理由。」
由於表情猙獰的緣故,葛萊茲艾拉的眉頭緊蹙。儘管現場是一觸即發的氣氛,她卻僅止於憤恨地咂嘴。翡露梅妮雅一口咬定此事為國家機密,因此對身為國家重要人物的蒂塔妮雅與赫德里珥士而言,想必不會允許她以武力相逼的方式質問。畢竟如果不肯聽話就在當場大動干戈才是嚴重問題。
取而代之則是蒂塔妮雅說道。
「此事連我都不能告知嗎?」
「恕臣惶恐。」
翡露梅妮雅恭敬低頭致歉,接著則換赫德里珥士上前。
「翡露梅妮雅卿,之所以連蒂塔妮雅殿下都不能回答,是因為國王陛下的勅命嗎?」
「關於這點,請恕我只能回答無可奉告。」
「原來如此……」
既然沒有否定,就代表默認。不過,認識對方又是怎麼回事,黎二為此感到詫異地皺眉。照理說厄斯泰勒王國應該沒有如此強大的人物。自己不認識或許還有可能,但蒂塔妮雅與赫德里珥士也不認識的話,實在說不過去。
當黎二在思索此事的過程中,赫德里珥士的黑眼往右轉動,稍微思考一陣子後,說出震驚眾人的話。
「那麼,關於這名魔族還有這批軍隊,就全都當成勇者閣下解決掉的也沒問題吧。」
「什麼——!」
率先露出錯愕表情的,正是勇者本人的黎二。另一方面,赫德里珥士對他吃驚的態度感到些許不可思議,因而提問。
「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吃驚?」
「當、當然會吃驚,因為又不是我打倒的。」
「確實沒錯。不過,勇者閣下應該不會不知道,如果此事當成您的功勞,對我們來說會何等有利。」
「這……」
聽到赫德里珥士的發言,黎二想反駁卻支吾其詞。然而對此事有意見的還有另一人,即是葛萊茲艾拉。
「公爵,你以為我會同意嗎?我們可是也在現場和魔族戰鬥過喔。」
葛萊茲艾拉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想必只要她大聲疾呼,就無法當成黎二的功勞。
於是赫德里珥士彷彿事前就準備好答案一般,毫不含混地恭敬奉告。
「葛萊茲艾拉皇女殿下,關於這點如果您願意當作沒看到,那麼我們保證對於殿下進攻一事也不會提出抗議。」
「你說進攻?」
「我沒說錯吧?畢竟殿下率領麾下的軍隊前來此處。」
「你這傢伙……」
「如果殿下現在傳出不好的謠言,對您來說應該也很頭疼。因此我認為這次如果能當作沒看見,應該算是良策。」
「……隨你高興。」
面對赫德里珥士再三恭敬卻無禮的叮囑,葛萊茲艾拉不高興地轉往其他方向。或許蒂塔妮雅也對功勞一事有意見,因而露出參雜驚訝與狐疑的視線望向他,但赫德里珥士沒當成一回事,反倒開始對部屬下達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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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女神對她相當嚴厲


帝都費菈絲•菲莉亞,既是帝國規模最大的都市,還有以置放巨型水晶雕刻女神胸像而聞名的費菈絲•菲莉亞大聖堂,以三國中最大藏書量而自豪的帝立大圖書館,甚至蓋有厄斯泰勒王國與瑟狄鄂司聯合共同建設的,培育魔法師與研究魔法的魔導院。是在全世界數一數二的巨大都市。
儘管都市郊區被木造或使用灰色磚瓦搭建的住宅區占據,但城市整體是由色澤柔和的紅磚建造而成的住宅區覆蓋,其中貴族居住的高級住宅區統一為質感上等且鮮豔的紅磚。
據說磚瓦多用紅色,是因為五代前皇帝喜好紅色的緣故。
或許是個人興趣的延伸,在原本世界裡——主要是歐洲,紅色被當作聖人流的血液顏色而同樣受到重視。除此之外還當成騎士或軍隊外套的顏色,給人強烈的打仗印象。看來即使在異世界,既然使用這顏色的地方是注重軍事的國家首都,其中或許會有許多有趣的巧合。
原本在思索此事的水明,忽然拉高視線位置。都市規模相當大的帝都,有許多高聳的建築物。由於防禦外圍的城牆也很高,因此建築物的高度限制也比其他國家寬鬆。
帝都給水明的印象與厄斯泰勒王國首都梅特爾大不相同,儘管梅特爾人口也很多,但這裡反倒是近代的印象更為強烈。雖說梅特爾確實也有許多商店與公園,但由於帝都的區域修建與上下水道鋪修相當良好,因此還是帝都的都市發展較為先進。
不過,縱然欣賞著美麗的街景,看見在玩水嬉戲的孩童,盤踞於水明內心悶悶不樂的感覺依舊沒能消散。他之所以會散發疲倦般的氣息嘀咕,原因其來有自。
「沒想到,居然會讓黎二他們幫忙擦屁股。」
這已經不知道是水明第幾次自言自語。
在執勤室聽到旅客的對話內容,是從帝國回到厄斯泰勒領土內的黎二等人率領王國軍,打倒自稱勒賈斯的魔族將軍與其一萬名部屬。
聽聞此事的水明自然如晴天霹靂般震驚,之後就不停陷入懊悔的漩渦之中。
當水明表情扭曲到看上去相當駭人時,蕾菲爾體貼地說道。
「水明,那些旅客講的話還沒脫離流言的範疇吧?我們還不知道是否真的是由他們打倒。」
「也是。只不過,我沒有親眼看見那傢伙消滅的場面。再說是勒賈斯的名字和黎二的名字一起出現,我猜十有八九,應該是我沒能一擊打倒他……」
如此嘆息的水明,其懊惱的理由就在於此。儘管替黎二等人添麻煩同樣讓人心情惡劣,但重點是沒能徹底解決對手這點,才真正踐踏到魔術師的自尊心。在萬全準備下放出對邪靈與對惡魔用的魔術,雖然自己也有體力上的耗損,卻沒能一發就完全消滅勒賈斯實在讓水明很不甘心,雖說殘留的聖雷要解決勒賈斯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但感覺依然相當苦澀。
「真是太窩囊了,講那麼多大話居然沒能一擊打倒他。」
「別傻了,即使沒有徹底打倒也很足夠了。我想你的朋友只是對上損耗過度的勒賈斯,試想如果你沒有與勒賈斯一戰,他們就直接面對勒賈斯的話會怎麼樣……」
誠如她所言,如此一來他們恐怕會沒命。不過——
「妳說得是沒錯,但問題不在這裡……唉。」
「你是想說,沒能徹底打倒勒賈斯仍舊是事實嗎?我懂你的心情,但老是嘆氣可不好。如果不能擺脫鬱悶的情緒,周圍的人也會遠離你。」
「是啊,確實如此。」
水明在蕾菲爾的教訓下自我反省。
剛才她說的『嘆氣會讓周圍的人遠離自己』,想必其含意等同於『嘆氣會害幸福跑掉』的意思。也就是指人的幸福是由人所帶來,如果他人不願意靠近自己,那幸福也不會靠近的意思。
確實如她所言,總是不乾不脆也不是辦法。
「好,這話題就此打住。來轉換心情吧。」
「沒錯,這樣才對。」
蕾菲爾語畢,水明說出「哦,就是說啊」,而蕾菲爾則露出很有她本人風格的沉著笑容並舉起拳頭。應該說真不愧是蕾菲爾,這種時候也能開朗配合他人。
「那麼蕾菲爾,妳說有想去的地方,所以我們現在該往哪邊走?」
「嗯,救世教會。」
「……真的假的?」

❖ ❖ ❖

應蕾菲爾要求,兩人抵達距離外牆城門頗遠的一個區域。是帝都內四處林立的救世教會的地盤。
儘管這是水明初次前赴異世界一大信仰的設施,但一踏入此地就感受到與其他場所截然不同的印象。從半途路上就並非鋪石磚,而是變成以圓石零碎鑲在地面上,還有細心打理過的花壇及小池塘。接著,能看見擁擠的樹木化為森林,宛如只為這塊區域才保留的綠意。側耳傾聽,還可以聽到小鳥的婉轉鳴叫聲,簡直是新綠的聖域。而對面也有頗具聖域風格的白色建築物。
地上鋪著猶如恭迎訪客入內的小路。兩人步行其上,水明很清楚自己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教會……教會嗎……」
「你從剛才就表情詭異地嘀咕不停,這裡是有什麼嗎?」
「不,也不是說這裡有什麼。我只是很不習慣這裡的氛圍。」
「不習慣?不習慣這種綠意昂然又安詳的地方?」
「啊,這裡的確是負離子泉湧而出,瑪那也很濃密。」
「嗯、嗯……看來這裡不是個壞地方,那你為什麼這樣?」
「應該是魔術師的天性吧,教會在我們眼裡怎麼看都是水火不容的傢伙們的巢穴。」
沒錯,在原本世界,所謂魔術師的天敵,不出所料的多,其中教會是最為被敵視的對象。一般來說會蓋教堂的宗教——這部分舉原本世界的某個一神教為例,應該就很淺顯易懂。該宗教表示神在獲得肉身後顯現人世成為救世主,這條教義被奉為至高無上,在大眾認知中只有受該神明認可的人類,才會有奇蹟降臨其身。而這份奇蹟對魔術師們而言,既是神祕也是魔術。只不過在該宗教中,儘管在他們的教義內也存在魔術,其中卻有某些教派認為除了神授予的力量外,其他的神祕全是非正規的力量。
而且,甚至還視魔術為近似人類外敵的力量。
正因為如此,魔術於該宗教不被視為正途,換言之就是不被視為他們口中的奇蹟,而是置於替人類招來不幸的位置,並認為魔術師即會使用非正規力量者,應該被全部剷除。
該宗教甚至有強烈到令人畏懼的使命感。
這一切都源自於那場惡名昭彰的女巫狩獵,以此為開端,一路進展到海倫•鄧肯那著名的魔法行為禁止法為止,其信仰心所帶來的力量實在不容小覷。當然其他宗教也有類似的行為,對不同宗教的過激做法比比皆是,或許也不能一口咬定只有此處舉例的宗教的做法太過火。畢竟任何宗教多少都有僅屬於該宗教的奇蹟,也會有不認可其他宗教奇蹟的部分。
再加上許多心懷惡意者經常與魔術扯上關係,利用靈異性質的資訊四處橫行、詐欺,因此敵視魔術師也不算是全然的盲從。
只不過,會塑造魔術等於異端的印象,無疑是源自於該宗教。
即使是異端審判所的,也理所當然不會出沒於一般教會。
但也不能因此疏忽大意,由於絕對不能鬆懈的印象深植於腦海,因此水明才一直無法消弭緊張情緒。
「這是你的世界的情況?」
「沒錯。」
「如果將兩邊混為一談,那感覺我和你不就是完全無法相容了嗎?」
「不,剛才講的話不是這個意思,抱歉抱歉。」
水明愧疚地輕輕搔著臉頰,向蕾菲爾道歉。
蕾菲爾則微微鼓起臉頰,視線不自在地往地面飄去。水明看見她那副會擾亂心緒的模樣後,不得已只好先道歉。
「……剛才的話題就先擺一邊,只是選這裡真的好嗎?」
「選這裡真的好嗎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帝國應該有規模更大的聖堂吧?妳看,就是那個很多其他國家的人跑去觀光的地方。」
「你指費菈絲•菲莉亞大聖堂吧。雖然我們之前談到過那個地方……但老實說,我實在不太想去那麼大的地方。」
蕾菲爾蹙眉並如此嘟噥。簡直像萬一去了費菈絲•菲莉亞大聖堂,確實就會有某種煩惱占據腦海似的。
「為什麼?」
「那裡一定有德高望重的神官在。換言之,就是擁有受女神強烈祝福的力量之人在場。我想關於受到那種祝福之人所成就的力量,在力量的強弱關係上,水明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我的真面目被看穿,你覺得會如何?」
「嗯……?我想在這個世界被看穿是聖靈,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吧,難道不是嗎?」
水明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先前曾聽她談過關於這個世界的事。照理說精靈在這個世界應該與生活息息相關,之前他也感受過因蕾菲爾在場而靠近的些微精靈氣息。既然如此,那精靈應該不是什麼可疑的生物,這下他又被搞糊塗了。
蕾菲爾露出皺眉的表情。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繼承戰爭與緋色的嵐精靈伊卓克忒尼血統的人物。伊卓克忒尼在愛爾夏利亞聖神話中,是女神愛爾修娜的左右手,也是與邪神澤克萊亞戰鬥的人物。重點就是女神的直屬部下,換句話說……」
「要是被發現的話,妳就會備受景仰。絕對會,一點也沒錯。」
「沒錯。在諾希亞思的時候倒還好。我雖然有一半是精靈,但大家都能理解我同樣是人類。但如果換在其他地域,何況還是對救世教會的信仰很強烈的地方暴露真面目的話,恐怕會演變成很不得了的情況。」
或許蕾菲爾是想像若實際引發此等值得憂心情況時的景象,因此臉色鐵青且瑟瑟發抖。得以預料的驚人景象,這和那些不知所謂的邪教團體無法相提並論,即使蕾菲爾被奉為大神也不難想像,甚至連她周旋於眾人間而傷透腦筋的模樣也彷彿近在眼前。
「哈哈哈,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這可一點都不好笑!每天每天都被人膜拜,在本人面前感激涕零地痛哭,被人死纏爛打,逼問世界未來的走向這種強人所難的問題!不僅為難更讓人憂鬱!」
「嗯。這倒是……很討厭呢。哈哈哈……」
聽見蕾菲爾傾吐飽含憤怒的心聲後,水明也只能露出滑稽的笑容,之後他們從教會方向聽到半月鎖的摩擦聲。
視線不經意受聲音引導而看過去,入口處有一名男子現身。
是一名黑髮夾雜灰髮並梳著油頭的男子。儘管體格稱不上健壯,但也沒到弱不禁風的程度。看上去就像隨處可見之人,卻又飄盪某種不太尋常的氛圍。雖然水明無法釐清自己的感想,但總覺得他與教會的印象不太協調。表情嚴肅的臉龐緊閉著雙眼,但腳步卻十分穩當地前進。身穿類似禮服的服裝,其衣襬正隨風搖曳。
由於這條小路狹窄到光是兩人並肩就顯得勉強,因此水明與蕾菲爾為方便男子通行而默默讓路,只見男子微微點頭示意後便離去。
之後蕾菲爾稍微轉過頭,凝視男子的背影不放。而投向男子後背的,是從她稚嫩的外表上很難想像的銳利視線。
「水明,那個男的……」
「剛才的人怎麼了?」
「不,我只是在想他可能是很厲害的人物……」
很厲害的人物。不過剛才擦身而過時並未感受到過度的魔力波瀾或神祕性物質,也沒有扭曲事象到令人無法理解的程度。從這部分來判斷,再考慮到蕾菲爾的說詞——
「妳是指——他是劍士?」
「是啊……怎麼了嗎?你不是也會用劍嗎?」
「不,我的確是會用劍,但還沒高明到能看穿其他劍士的奧妙之處。況且越強的人通常比起四處張揚,更會選擇隱藏實力。要能判斷出這種微妙的界線,我還差得遠。」
「唔……這樣啊。」
不過既然如此,那名男子應該是相當高段的劍士。即使撇除聖靈部分,依舊有非比尋常力量的蕾菲爾都如此評斷,而且還是自己無法看穿的對手,看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論及這點,先前在執勤室時。
「之前那位女孩是叫莉莉安娜嗎,感覺她也很不得了。」
遇見一位名為莉莉安娜•贊德克的魔法師少女,包覆在她周圍的魔力已經到達無法忽視的地步。當時即使只是推估,也能隱約窺見相當程度的魔力。明明就沒有魔力爐,居然能保有如此大量的魔力。
「莉莉安娜•贊德克嗎?關於她的消息雖然不多,但據說她參加過數次國家間的小競賽,並留下功績。然後別人替她取的別名,叫作帝國的人間兵器。」
「還真是危險的別名。」
「雖說理由應該是她總能淡然地完成長官交付下來的任務,但或許感情起伏不太明顯也是原因之一。」
確實如蕾菲爾所言,在執勤室見到的莉莉安娜的確感覺不太到感情波動。但畢竟只有交談兩三句,實際情況如何還很難說。
「——現在不是閒聊這些話題的時候,得趕快去禱告才行。」
如此說道的蕾菲爾率先衝出去,小碎步跑上階梯後推開純白大門。接著一進入聖堂內,便氣勢驚人地直奔女神像前方。
信仰真虔誠……不對,既然女神愛爾修娜對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確實存在,應該多少還是有所不同。水明跟隨蕾菲爾進入聖堂內,視線抬到足以望見天花板的高度。
救世教會的聖堂與原本世界的熱門教會不同,既沒有彩繪玻璃也沒有管風琴。然而,此處卻醞釀靜謐氛圍並裝飾著胸像,也是別有一番韻味。
從靠近天花板位置的窗戶投射下來的日光,化為顆粒狀灑落於地板,而陽光並未照射到的位置則用魔法點燈以提供溫暖光線。教會內零零星星有些人潮,從打扮看來家境不太富裕的小孩、沉穩的中年女性,甚至打扮整潔的初老男性,大家全都面對胸像禱告。
看來是很正統的聖堂。
「你好。」
當水明一邊於內心評斷異世界的教會,同時環視四周時,隔壁卻傳來女性向他搭話的聲音。因此水明轉過頭打算回應對方。
「啊,妳好……啊啊!」
然而水明卻沒能制止自己在接著問候語之後,從喉嚨擠上來的驚呼聲。當水明伴隨訝異喊叫的同時,他忍不住瞪大雙眼。看見這樣的水明並出聲喊他的妙齡女性——修女感到奇妙地微微側首。
「請問怎麼了嗎?」
「有、有長耳朵!」
驚訝程度甚是誇張的水明,依然無法從震驚中平復過來。只是一個勁拉高嗓音講出眼前所見的特徵。
「這是當然,你不是也有耳朵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那個、那個。」
「——啊。難道你是第一次看見獸人種?」
「啊……」
——獸人。原來如此,帝國有許多類別不同的種族。換句話說,她是所謂的獸人。生來就有野獸的特徵,力量遠比人類更強悍,為異世界才存在的種族。
水明總算領會到對方有如此外表的理由。既然是獸人種,頭上長獸耳也不奇怪。她身上穿的或許是救世教會專有的修道服,是一套有許多藍色荷葉邊的服裝。從身穿這套藍色修道服的修女所披著的頭巾下方,露出微捲的粉紅色頭髮,頭上則冒出下垂的貓科獸耳。
水明的視線不經意地移到對方的臉孔上,只見修女柔和的表情。不過,她身上同樣散發出一股不會輕易讓人感受到其溫和氛圍的才氣。
水明對修女為剛才的動搖態度慎重道歉。
「居然因為妳有長耳朵就大感吃驚……很抱歉我剛才慌了手腳。」
「這樣啊。也難怪你會這麼吃驚,畢竟沒見過獸人的人確實很容易嚇一跳。」
修女嘴邊溢出靦腆的輕笑聲。見到年長女性對自己做出這種舉動,總覺得很丟臉——但先不論這點。
獸耳修女伸出食指抵在臉頰上,並微微側首。
「請問你不禱告嗎?」
「不,我只是陪她來的。」
當水明的視線轉向膝蓋著地並獻上禱告的蕾菲爾,於是修女再度露出燦爛笑容。
「哎呀,還真是年幼的女朋友呢。」
「啊?妳突然說些什麼——」
「但是這樣不好。在帝國不鼓勵像你這種年紀的男性和如此年幼的女孩子交往。」
「啊——不是妳說得這樣!我雖然陪她來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呵呵呵,開個玩笑。我當然知道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修女坦言故意誤導對話。她那彷彿在談論溫馨話題般笑逐顏開的表情,看在水明眼裡只像在嘲笑眼前這個沒事自亂陣腳的男人。完全被她擺了一道,總覺得肩膀很沉重。
接著她話鋒一轉,轉向蕾菲爾平靜開口。
「真是虔誠的孩子。」
「……是啊。抵達帝都後我問她想去哪裡,她立刻就提到教會,所以我們才會來這裡。她說能夠禱告的時候,希望能盡可能前往教會……然後我就被拽著衣服到這裡。」
「看來她很重視女神的教條吧。年紀明明還這麼小,真是懂事呢。」
「啊哈哈……關於年紀這話題,還請妳別在她面前提到……」
「……?」
聽見水明這麼說道後,修女的耳朵微微抽動並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蕾菲爾如果不早點恢復原狀,未免也太可憐了。
當水明搔著後腦杓擺出一臉不自在的模樣時,忽然看見蕾菲爾身旁的隊伍。眾人全體駐足訓誡完畢的神父面前,露出滿是期待的表情,不知道究竟是在等什麼。
於是水明試著問修女。
「做完禮拜後,大家在那邊排隊是在等什麼?」
「在等愛爾修娜女神的神諭。等禱告結束後,主教會像那樣告訴大家女神的天啟,雖說大部分都是在沒有神諭的情況下結束。」
「哦……」
原來如此,那就是要蕾菲爾去做一些怪事,然後和自己湊在一起的神諭嗎?只見神父佇立於胸像旁,書本置於胸前嘰嘰咕咕不知道在唸些什麼。然後定睛一看,確實有種很像在宣告天啟的舉動。儘管無法感受到魔術性的術式或魔力轉移,但局部性的,只有在那個地點有降神術正在作用,而且瑪那的色澤變得濃厚。
恐怕是那位神父以自己的身體當媒介,藉此接受女神的干涉。看來是貨真價實的神診。
水明看穿神諭的實情而揚起感嘆的呼聲,隨後修女以詫異語氣說道。
「話說回來,居然會不知道神諭,真令人意外。不論是哪間聖堂應該都是那種形式才對……」
「我原本住的地方沒有信仰救世教會的習慣。」
「哎呀,還真稀奇。不過,我原本待的聚落也沒有信仰女神的習慣,所以有點親切感呢。」
修女因水明意外的發言合掌並露出滿面笑容,是很祥和的笑容。配合動物性的氣息,某種沉穩的氛圍令內心不自覺想親近她。
「這麼說來……」
「怎麼了?」
「莫非你們是今天剛到費菈絲•菲莉亞嗎?」
「看得出來?」
「因為你是第一次看見獸人種,另外就是莫名有這種感覺,才想說你們是不是今天才到這裡。」
「哎呀……看來是我的無知曝光了嗎?」
看水明一臉興致昂然地環視周遭,還問一些常識性的問題,想必在修女眼中看起來就是個剛進城的鄉巴佬。聽到水明以玩笑態度言明自己的無知,修女為自己講出失禮的發言而感到有些驚慌失措。
「啊啊,不,沒這回事……」
水明露出爽朗的笑容,再次展現出略顯淘氣的氛圍,對這樣的她說道。
「——就是這麼回事,請問有沒有什麼值得告訴無知的我的消息呢。」
「啊……是的,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雖然不是什麼很值得一提的消息。」
「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兩三件事,壞消息和好消息,你想從哪件聽起?」
「那麻煩先從壞消息開始講,之後再聽好消息的話,比較能舒緩討厭的情緒。」
聽水明如此說道,修女答「好」之後,原本沉穩的笑容頓時轉為嚴肅,猶如在給予忠告般靠近水明。
「剛剛你說自己才到帝都不久,那麼奉勸夜間外出時務必要當心。最近帝都發生了不太好的事件。」
「不太好的事件嗎?」
「是的。應該是在約一個月之前吧,偶爾到了早上會發現有人陷入昏睡狀態,這件事讓住在帝都的人們感到很不安。」
「聽起來還真危險,是被暴徒襲擊之類的嗎?」
「恐怕沒錯。因為已經判別出受害者有被施加過魔法的痕跡,所以是人為犯罪這點應該無庸置疑。」
「……感覺從事發開始已經過了好一陣子,難道沒辦法解決嗎?」
「雖然憲兵隊的各位都竭盡全力,但目前還沒能破案。不僅能掌握犯人行蹤的線索甚少,就連犯人使用的魔法效果都威力驚人,也無法判別出是何種屬性的魔法,因此才沒能逮捕到犯人。」
修女一臉遺憾地俯視地面,看來她是個一如外表、個性溫柔的人。那是在揣測受害者與其家屬心境般的表情。
話雖如此——
「修女,妳知道的還真詳細。」
「是的,因為教會有各式各樣的人會前來拜訪,所以能聽到五花八門的消息。」
如此說道的修女,似乎是對自己的聽力頗有自信,只見她的耳朵微微抖動。儘管水明內心由於超想摸修女耳朵而動搖,但一想到絕對不能做出這麼失禮的事,因此才拚命忍耐。
接著修女彷彿帶來喜訊般雙手合十。
「不過勇者大人似乎也會加入這起事件的調查,所以我想應該很快就能解決。」
「勇者?」
「是的。聖廳艾爾•梅黛召喚的勇者大人,目前正逗留於費菈絲•菲莉亞。」
「——這是真的嗎?」
「是的。我想一般民眾應該還不知道,不過近期帝國政府與救世教會應該就會舉行公開宣傳。聽起來是好消息吧?」
這就是好消息嗎?這件事聽起來與其說是好消息,比較像是會引起關注的消息。聖廳艾爾•梅黛是位於帝國南方的中立宗教國家。被召喚到聖廳艾爾•梅黛的勇者,黎二以外的勇者,水明不可能不在意。他很想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也想知道對方被召喚後的心境。
「另外就是,前幾天被召喚到瑟狄鄂司聯合的勇者大人也有所行動。」
「這麼說來,被召喚的勇者應該有四人吧?」
「瑟狄鄂司聯合召喚來的勇者大人,似乎是外表美麗動人的女性。使劍技巧也很高明,是能從聯合兵團的劍士與被稱為劍王的宗主國第一王子手中輕易取勝的精湛劍術。」
第三位勇者是女孩子嗎?既然如此,看來受召喚的基準就變得很難論定,只有男性的選項倒是可以剔除。話說回來。
「……不過女孩子還真是堅強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請問你說了什麼嗎?」
看來修女似乎是聽到水明近乎嘟噥的低語,於是他回答修女「沒事」。想必這道謎題的答案永遠不會出現。當水明思考這些內容時,修女雙手緊握於豐滿的胸前說道。
「如此一來,魔王與魔族的問題處理起來應該也會有所進展吧。」
「真是喜訊呢。」
當水明同意修女這番話時,神父前方的隊伍——仔細一看,聆聽神父宣告神諭的蕾菲爾竟然發出困窘的呼喊聲。
「你、你說什麼——啊,不,沒事,請、請問這是真的嗎?」
只見蕾菲爾不知不覺間逼近神父,被慌張失措的蕾菲爾緊纏不放的神父一瞬間露出傷腦筋的表情,但既然承擔宣告神諭的職務,應該相當習慣這類應對,他立刻繃緊表情並嚴肅頷首。
「怎麼這樣!」
蕾菲爾似乎是不希望神父肯定她的疑問,因此發出近似悲鳴般的喊叫聲。在她結束像是聽到噩耗的尖叫聲後,立刻轉向水明。
「水、水明!該、該該該該該怎麼辦!糟糕啦!」
「妳驚慌過度了,蕾菲爾。到底怎麼回事?」
「哪有什麼怎麼回事!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妳問我該怎麼辦……首先妳得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有問題之後再討論。」
即使水明這麼說,蕾菲爾依然難以平復心緒且繼續叫喚。
「是神諭!又有降臨給我的神諭!」
「又來了喔……是怎樣的神諭?」
能讓蕾菲爾如此錯亂,可見情況非同小可。不知道這次女神又要勉強她做什麼事。

❖ ❖ ❖

「這裡嗎……」
「好像是。」
水明與蕾菲爾抵達涅爾斐利亞帝國的帝都數日後,他們來到費菈絲•菲莉亞西北邊的住宅區後巷。
住宅區的後巷,此處當然是住宅密集建設的區域的一部分,而在帝都也有許多高聳的建築物,或許是受到影響的緣故,明明是白晝卻格外昏暗,甚至到了如果在現代,可能會引發日照權訴訟的程度。視線不經意瞥向角落,只見陰鬱的植物茂盛生長,除此之外僅有陰影製造出的黑暗,微弱的日光在鬱悶氣氛下徹底品嘗到敗北滋味。
如果要以原本世界來舉例,就是貧民窟。貧民窟的後巷稍微整理得乾淨一點,如此形容想必再合適不過。視線所及之處,盡是簡陋建築。
——沒錯,抵達帝國的水明等人首先得做的事,就是確保居住地。畢竟水明暫時還會待在涅爾斐利亞調度物資與蒐集情報,蕾菲爾也有在魔導院學習魔法的目的要實現。因此在離開教會後,他們首先去找介紹住宅的仲介業者,但因為帝都的土地幾乎全在政府管轄下,因此他們最後甚至跑去區公所。然後區公所再介紹符合條件的住宅與管理該區域的區長,照理說這天應該要請區長介紹住家才對。
儘管他們並非因現場陰溼的氣氛而感到錯愕,卻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
陷入此等狀態後,蕾菲爾忽然不安地仰望水明。
「水明,來這裡真的好嗎?」
「嗯?沒問題吧,會合的地點的確是這裡沒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住家的位置,雖然是很接近大馬路,地點也不差,該怎麼說呢……就是氣氛不太好。」
蕾菲爾一邊環視周遭,越看內心的疑慮就越加膨脹。此處確實如她的視線所示,給人不太好的印象。既沒什麼日照,還有某些類似腐敗氣味般的臭氣飄盪。儘管距離大馬路很近,但從正常人的觀點來看,老實說很難稱為優質物件。
「嗯,結果符合我們要求的物件就只有這裡嘛。也只能忍耐一下了。」
「這樣啊。還真的是諸事不順呢……」
「沒什麼,日照總會有辦法,臭味也能夠改善,不必這麼擔心也……」
水明想講不必擔心也無所謂,但講到一半才察覺到,即使水明認為船到橋頭自然直,蕾菲爾依然露出憂鬱表情凝視骯髒的石磚。水明為蕾菲爾對居住環境的好壞如此不安感到意外,如果是平時的她,這點小事也只會露出桀驁不馴的笑容並可靠地繼續前進,沒想到居然會變成這樣。
對於令她如此憂慮的原因有頭緒的水明忽然說道。
「怎麼,妳還在介意神諭嗎?」
「這、這是當然!畢竟我可是收到那樣的神諭耶!」
那樣的神諭——在救世教會收到的愛爾修娜的神諭,再藉由神父口中所說出的內容,完全是超乎想像的範疇。
沒錯,這位蕾菲爾從女神那邊收到的指示是「與滯留於帝國的勇者一同行動,並且與魔族戰鬥」。
竟然要她跟隨那位受召喚至艾爾•梅黛,連面都沒見過的勇者。對於有自身目的要達成而剛抵達帝都的她來說,實在太過突然。
看來蕾菲爾對這道指示的內容相當抗拒,在教會時態度也非常慌亂,等冷靜下來後就像今天這樣,雙眸中一直蕩漾著憂鬱的目光。
不過,水明卻這麼想。
「既然妳不想聽愛爾修娜女神講的話,那別聽不就好了。假裝忘記不是也行?」
「話、話可不能這麼說。既然我有受到女神愛爾修娜的恩賜,不聽從女神的神諭就太不講道義了。」
「不道義是……指力量的事嗎。那又不是妳直接找女神談判說想要的,只是她單方面給妳的力量。針對這點去思考合乎道義與否,從前提開始就很奇怪吧?」
「這、這麼說可能也沒錯……」
蕾菲爾答覆的句子語尾力道逐漸削弱,她之所以陷入信仰心的迷宮而煩惱不已,當然因為她是信徒。所謂信徒往往都是認定自身慾望為惡,加諸某種責任於己身,逼迫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不,應該說是大部分的信徒都擁有非逼迫自己不可的強迫觀念才對。
正因為人類必須活得純潔而清高的價值觀變強烈,才會被這種頑固的想法,與自己想做的事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不過,總之照這樣下去——
「那妳果然還是要和從艾爾•梅黛來的勇者一起行動嗎?」
「連、連你都要講這種欺負人的話嗎!我當然不願意!」
「當然不願意嗎……?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必要硬去聽從女神的神諭吧……」
也不曉得究竟想怎麼做的她如此說道,但憤怒地斷然拒絕的下一刻,腦袋與肩膀皆無比沉重般垂下來。
「話雖如此,但這樣又等同蔑視女神的神諭,而且若是因此出了什麼問題,我……」
看來她是不願意背棄女神,而為自責的巨浪淹沒,陷入自己無法採取行動的狀態。
既然如此,那如今就不該被那位女神束縛,要依照自己的心意去行動才對。
「我知道了,我會幫妳想辦法。」
「咦——想辦法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然妳不願意跟去的話,不要跟去就好。如果蕾菲爾想跟去,我就會拖住妳,如果誰對此有怨言的話,我也會想辦法解決。只要不是出於妳的意志而拒絕對方就好了吧?」
如果她自己無法拒絕,那不要拒絕即可,這裡只要身為同伴的自己幫她一把就好。即使蕾菲爾本人沒那意思,只要自己硬是阻止她,只要她是迫於自己的阻撓的話,那她的信仰心就絕對不會出現瑕疵。
明白水明話中含意的蕾菲爾訴說起其他憂心的事。
「不、不可以!這樣你就會變成忤逆女神!如果這麼做,水明你就會……」
「誰管那麼多。反正我又沒有信奉那位名叫愛爾修娜的女神,管他會上天堂下地獄還是去伊甸園或者到冥界。況且魔術師全都是挑戰世界,打算抵達全能境界的人,大家都是自作自受罷了。」
「但是,如果你因此惹惱女神的話……」
「我無所謂。這世上多的是背棄神明之人,儘管如此,世界依舊照常轉動。一旦背棄女神就活不下去的想法,不過是想太多而已。」
蕾菲爾依然露出參雜不安與悲傷的表情仰望水明。
而水明彷彿在說「那又如何」般閉目並發出哼聲。
「——即使如此仍要阻撓我的話,只要甩開對方繼續前進就好。不論對方是邪神還是女神都與我無關……哼,只會從外殼世界做出干涉的存在,能動手就儘管動手吧。我豈會輸給連和邪神間的帳都不自己算清,只會高高在上命令他人的傢伙。」
「對、對象可是全能的存在。即使你的力量再怎麼強大,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即便如此我也會貫徹始終,畢竟我的目標就擺在那邊。如果這時候退縮,我就算不上魔術師。」
自己打算守護的目標,就是徹底保護好某人,而這點確實也是存在於自身內心的衝動。既然他是為肯定這項目標才成為魔術師,那就絕對不能否定它,而是應該要賭命去實現。
隱約窺見水明決心的蕾菲爾如此說道。
「啊……嗯,謝謝……」
「嗯啊……哦、不謝。」
同時一邊撇開目光,並扭扭捏捏地答謝。當水明因蕾菲爾害羞的模樣而一瞬間心跳加速時——就在此刻。
「——哦哦,你們到啦!」
暫時被粉紅色的甜蜜氣氛所包圍的水明與蕾菲爾之間,忽然有道精力充沛的人聲介入其中。轉頭一看,眼前有位身穿看似相當便於活動的服裝,並蓄著一頭琉璃色頭髮的少女。她有一對黑白分明的圓潤大眼與可愛臉蛋,臉頰還有看似刺青的花紋,線條鮮明地延伸至頸項。整體看來個性似乎很活潑。
不過,個子真小。不僅身高矮,胸部也很平,看起來實在小隻過頭。乍看之下感覺和蕾菲爾差不多——
(又是幼女嗎?不對,其實蕾菲爾也不算幼女……)
在執勤室之後又遇見這種嬌小的女孩子,自然會忍不住這麼想。
當水明送出這種心情複雜的目光後,少女宛如目睹某種噁心物體般表情猙獰,並拋出狐疑般的視線。
「你這人是怎樣,總覺得視線讓人很不愉快。」
「哎呀,抱歉。因為最近老是遇見小孩子,不小心就……」
「你、你說小孩?難道你嘴裡的小孩是指我嗎?」
「……是啊。」
當水明同意先前的發言後,少女忽然氣呼呼地吊起眼角。然後以她那可愛外表下難以想像的恐怖嗓音說話,並流露出險惡態度。
「喂,你看起來年紀應該比我小,居然還敢講這種話。嗯?」
「啥?比妳小?」
「怎麼看都比我小吧,嗯?看上去不就是才剛從救世學校畢業的小弟弟嗎?」
這位少女到底在講什麼。逮住怎麼看都比自己年長的人,被人說年紀小就發火。難道這位少女是一反那副稚嫩外表,類似老邁的魔術師在裝年輕嗎?接著身旁的蕾菲爾似乎有所領會,以察覺般的語氣開口並拍起手。
「難道妳是矮人嗎?」
「嗯,沒錯。我可是道道地地、老爸和老媽都是矮人的純正矮人。」
「?」
「剛才妳說你們到啦,也就是說……」
「哦〜妳觀察得不錯。我就是統整附近這塊區域的吉貝托•葛利嘉。」
「那個……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拋下了。」
「啊啊嗯?」
隨著往前推進的對話而逐漸被拋下的水明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少女——吉貝托•葛利嘉簡直像在說「啊?你要幹架嗎混蛋」般面目猙獰,並狠瞪起水明。可愛的臉蛋都徹底糟蹋了。
「——啊,你是怎樣?這邊的女孩子明明那麼聰明伶俐,反倒是你有夠痴呆的。」
「居然罵我痴呆,我說妳呀……」
講話還真過分。儘管水明只能露出錯愕的表情,但他還是忍不住心想自己究竟有什麼理由非得被她講成這樣不可。雖然在蕾菲爾說她是矮人的時候,大概就已經有所察覺。
「不是這樣,是因為他沒見過矮人。」
「嗯?啊,是這樣嗎?既然如此,會產生誤會也莫可奈何。」
「……雖然是很沒禮貌的問題,可以請教一下今年貴庚嗎?」
「我嗎?今年二十一歲。」
「妳還真的比我大……不對,是您真的比我大。」
「很好。從立刻修正講話方式的表現來看,你看起來雖然痴呆卻很懂事嘛,很清楚做人要有禮貌。很乖很乖。」
吉貝托雙手扠腰地擺起架子,不過面對蕾菲爾卻好聲好氣地輕拍起她的肩膀,像是在說蕾菲爾維持目前的說話方式也沒關係。
——矮人。為北歐神話中被分類為居住於地下世界的一種精靈,既是與起源相同卻擁有美麗外表的妖精相反的存在,也是類似身體黝黑而醜陋的灰矮人、黑暗精靈等被稱為亞人的存在。在神話故事中他們擅長鍛造與加工,能做出足以匹敵神力的道具,在故事中也因此被描寫為與神之間的鬥爭中成為助力的角色。
在這之後的民間傳說中,經常成為親切或喜愛惡作劇的小矮人的原形,內容泰半均描述他們是矮小的種族。
(好像是有長著——類似鬍子的東西,而且個子也很矮。不過年齡和美醜卻完全無關,這又是怎麼回事……)
水明心想,思考這些大概也無濟於事。畢竟這裡是異世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另一方面,吉貝托或許是很中意蕾菲爾,兩人的話題延伸到服裝等等各式各樣的內容。儘管兩人聊得正愉快,要打斷她們水明也感到很抱歉,但他希望能盡快邁入下一個階段。
「很抱歉,是否差不多能請妳開始幫我們介紹房子了?」
「嗯?對喔,這麼說來好像是有這回事。你們是來找房子的嘛,我都忘了。」
「不不,請別忘記原本的目的。」
「別在意。男人太在意細節的話,看起來會很遜喔。看你像個急性子,莫非還是處男嗎?」
「唔……」
講出這番話的臉蛋,露出竊笑般徹底瞧不起人的笑容。果然是灰矮人,一如傳說中的狡猾,嘴上還真是不饒人。
隨後兩人跟在不拘小節的吉貝托身後,她帶領兩人前往被集合住宅包夾的一間偏大的獨棟房屋前。
「如你要求的,空間還算頗為寬敞吧?」
「哦……」
從玄關環視內部一圈並仰望天花板後,水明發出此等感嘆聲。室內是鋪木地板,儘管看起來久未有人居住,但梁柱都蓋得很結實,看來房屋結構本身頗為紮實。不過既然是在上下水道都建設齊全的帝國,水利設備自然是無可挑剔。
三人大致上看過屋內一圈,再回到玄關的走廊,於是吉貝托以滿心期待的語氣說道。
「如何?」
「很不錯,而且也符合我提出的要求,應該說比我預期得還要好很多。」
「這是當然,這可是我持有的物件喔,沒有任何一件是不完備的。」
吉貝托語畢後,挺起單薄的胸部自傲地擺起架子。
接著身旁的蕾菲爾表現出某種疏遠態度,視線瞥向地面。
「水明,找到一個好地方真是太好了。」
「嗯?」
祝福的言詞。但不知為何態度卻一點也不自然,語氣聽起來似乎事不關己。當水明還詫異地想說為何蕾菲爾會這麼說時,她不自然的態度變得更加誇張,而且以參雜動搖態度的語氣說道。
「之、之後就是關於我的住處。」
「……?蕾菲爾的住處?」
「沒錯。既然水明要住哪間屋子已經決定好,接下來就必須確定我的住處。」
「不對,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既然空間這麼寬敞,一起住不就好了?」
「咦——這個、那個……不會給你添麻煩?」
伴隨這句困惑語氣的發言面對水明的,是意料外的表情,圓潤大眼睜得老大。聽她說添麻煩,難道是因為在意這點而表現得疏遠嗎?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顯得相當惹人憐愛,也很像她的性格。
「說什麼添麻煩,沒有可不可以,而是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
「真的嗎!」
只見蕾菲爾喜出望外地反問水明,簡直像在確認剛才從自己口中講出來的話沒有聽錯。水明走近她身邊,為了能讓她聽清楚自己的輕聲細語而彎下腰。
(這是當然。況且妳這副模樣也很麻煩,重點是蕾菲爾身上還有那個詛咒。)
(但是那個詛咒……跟你沒關係。更何況你不是還有你的目的?)
(沒關係。反正都已經上了這艘船。直到解決為止我都會繼續幫妳。)
(——!)
就在水明如此提議要協助蕾菲爾時,她一瞬間露出震驚的表情,並突然緊緊擁抱水明。
「謝謝你!水明!」
「哦、哦……」
蕾菲爾以那軟綿綿的臉頰拚命磨蹭起水明的臉。難道她有這麼感慨嗎?不過畢竟她原先對於能獲得誰的幫助完全沒頭緒,仔細想想也難怪會如此感慨。雖說目前這種處境有點丟臉就是。
就在此刻,之所以會從隔壁感受到詭異視線是因為……
「吉貝托小姐,怎麼了嗎?」
「我說你,難道是那個嗎?最近街頭巷尾常聽說的戀童癖?」
「不、才不是,我……」
如此辯解的水明暫時推開蕾菲爾,而吉貝托則以瞧見某種穢物般的眼神望向水明,並逃跑般後退。
「別過來。你離蕾菲爾再遠一點,距離我要保持五步以上。然後別繼續靠近了。」
「妳也聽我解釋,這是誤會……」
「講這種話的人偏偏越喜歡在背地裡做壞事。」
「夠了……那麼,我的另一項要求呢?」
「唔……對了,就是那裡吧。有喔,跟我到這邊來。」
水明轉移話題後,吉貝托以參雜些許險惡氛圍的語氣答覆後,邁開大步走進屋內。
「……水明,吉貝托說的是什麼?」
「啊,就是那個,浴室。」
「你說浴室!這間屋子還有浴場嗎!」
水明答覆後,蕾菲爾頓時以激動的語氣反問。另一方面,耳聞此言的吉貝托則回過頭,由她代替水明答話。
「這還用說,這裡可是帝都喔。說到帝都的住家就只會想到洗澡吧。」
吉貝托的語氣依然自傲。聽完她這句話後,蕾菲爾飛撲般衝到吉貝托身旁。接著,水明同樣追隨她的腳步,以刷洗乾淨的石膏打造的浴室頓時印入眼簾。而在那間浴室內,擺置著新準備的全新木製浴缸。
吉貝托輕拍兩下浴缸後問道。
「這種的就行了吧?」
「哇……」
當水明追上去後,只見目睹浴室而雙眼熠熠生輝的蕾菲爾。
沒錯,厄斯泰勒王國基本上沒有入浴的習慣,直到最近都幾乎在用蒸過的粗糙布料來清潔身體。因此來自與帝國同樣有入浴習慣的諾希雅思的蕾菲爾,滞留於厄斯泰勒的期間似乎累積不少壓力。而這也是蕾菲爾想盡早抵達帝國的理由之一——更何況被召喚來異世界的水明對此也束手無策,才會想說當作據點的屋子一定要有浴缸。
深知洗澡重要性的女孩子果然會感到高興,蕾菲爾激動到幾乎忘我。
「水明,是浴場!是浴場!今天馬上就來洗澡吧。」
蕾菲爾滿心雀躍到幾乎不見她平常的風貌,與往日她高雅的一面有嚴重反差,但先不論這點。
「我還想打掃屋子,也必須準備很多東西,洗澡還是等明天以後吧。」
「啊……對喔,說得也是。」
聽說今天不會進浴室洗澡後,蕾菲爾沮喪地垂落肩膀。
在這段對話的過程中,水明感受到身旁飄來詭異的視線,然後對象果然是吉貝托。
「……怎麼了?居然用那種彷彿在看穢物般的眼神看人。」
「喂,你這傢伙,該不會真的是戀童癖吧?」
「我怎麼想都覺得剛才的對話沒有包含如此變態嗜好的內容吧?」
「蕾菲爾不是說了今天要進浴室洗澡嗎?你們不是要一起洗嗎?」
「才才才、才不是!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才這麼說的!只是話沒講清楚而已。」
「就是這麼回事,我才不會和蕾菲爾一起洗澡。」
聽水明如此斬釘截鐵說道後,不知為何蕾菲爾露出看似不安的神情回過頭。
「……水明,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沐、沐浴嗎?」
「啊?蕾菲爾,妳到底在……」
「不願意嗎……?」
「咦?不、這個嘛……」
「喂,為什麼這裡你要猶豫啊,黑暗的戀童癖……女矮人的公敵……」
「所、所所所所以說!沒、沒這回事……」
水明變得口齒不清,看來是無法發揮平時的口才,整個人顯得頗為慌張。然而,被吉貝托認定為蘿莉控也令他心情沉重。看來她無論如何都想把自己和那類人畫上等號。
「唉……」
水明望向視線刺人的吉貝托後嘆一口氣。
……不過,既然能成為據點的屋子已經到手,這下總算能開始著手研究英傑召喚的魔法陣。對魔術研究最必要的,首先就是能當作根基的據點。缺少能用來進行研究的場地,一切根本無從開始。儘管魔術品必須從零開始動手製作,但只要打造出能舉行多種儀式的房間,想必回歸的研究也會有飛躍性進展。
「喂,那邊的黑暗戀童癖,我都說過別靠近了。你有長耳朵嗎?」
「妳這混蛋給我差不多一點,妳這合法不良蘿莉!都說了我不是蘿莉控!」
結果不管怎麼說,水明最後還是和吉貝托成為不講敬語的朋友關係。

❖ ❖ ❖

時間與地點切換至黎二等人這邊。
格蘭特市,不僅有來自北方山脈的豐富地下水,此處在氣候方面也屬厄斯泰勒王國中較為舒適的環境,若要指出缺點,就是格蘭特市因鄰近國境而容易暴露於威脅下,在數百年前的戰爭中也是激戰區之一。儘管如此,此處能蓬勃發展也是因為有直通帝國與聯合的大道,貿易頗為興盛之故。
即使扣除首都梅特爾更為重視老式風情這點,格蘭特市確實整頓到幾乎會錯看成比梅特爾更蓬勃發展的整潔美麗,居民的生活也很充實。
不僅防衛穩固,最近甚至利用剛發現的抗魔力物質逐步修整城牆,一點一滴增強軍備來牽制帝國,是一旦進入非常時期還能成為繼國境要塞之後的厄斯泰勒王國第二道防線。
黎二等人正是待在有商業都市與要塞都市兩面的此地。
打倒勒賈斯後,他們在赫德里珥士的邀請下,才剛抵達格蘭特市就立刻出席凯旋遊行。在眾多市民讚揚黎二殲滅魔族軍隊的功績下,獲得虛偽的榮譽。
度過眼花撩亂的幾天後,目前他們住在格蘭特市內的某間旅館內。
儘管公主與勇者這種特殊貴賓,照理說通常應該會住在公爵府邸,但他們依然選擇留宿於市井的旅館,這是基於蒂塔妮雅的請求。
看來赫德里珥士並非因為是己方就能隨意應付的對手,而蒂塔妮雅本身,據說總是從他身上發現危機感。
在旅館落腳的黎二、瑞樹、蒂塔妮雅等三人,在沙發上圍成圓圈,彼此膝蓋碰膝蓋坐著。
瑞樹將旅館房間準備的玫瑰水倒進杯子,再一飮而盡,接著總算能呼一口氣似的吐出薔薇的氣息。
「遊行真精采。」
「是啊,可能比梅特爾的時候花了更多錢吧。」
黎二同意瑞樹的話。讚頌黎二凯旋歸來的遊行舉行長達三天之久,連耗時一整天的梅特爾啟程典禮都如此浩大了,這場遊行甚至是該典禮的三倍,除規模盛大外別無形容。
瑞樹不經意說道。
「這次的遊行讓我覺得啊,格蘭特市還真是有錢呢……說是格蘭特市,其實指的應該是統治這裡的人。」
「赫德里珥士卿是包含這座格蘭特市在內,還有其他廣大領土的大貴族。從權力、財力、武力等多方面,在厄斯泰勒國內無人能出其右。」
蒂塔妮雅答覆露出複雜眼神望向窗外的瑞樹。
統治次於王都的大城市的赫德里珥士,回想起這幾天他的舉動,簡直足以稱為備齊一切必要條件。
與魔族將領分庭抗禮的實力,舉辦盛大遊行的財力,還有能貫徹這些到底的權力。既然這三種力量都掌握在手中,也難怪他會展現出那種剛強的風格。
「話說回來,應該說他處理得很漂亮嗎?其實魔族也不是全都由我打倒……」
討伐勒賈斯是靠眾人的力量,全都當成自己一個人的功勞,算是太言過其實。
「關於這點……實在很抱歉。不過如果能當成黎二大人的功勞,對我國來說會相當有利。」
「嗯,我懂。」
赫德里珥士能計算出此等結果,自然是要鼓舞因魔族昌盛而委靡不振的民心之故。蒂塔妮雅正因為深知其中的益處,才同意舉辦此等大規模的遊行,而黎二也明白個中道理。只不過,實際上自己的貢獻微乎其微,卻要如豺狼般掠奪其中的利益,果然很不是滋味。
然後瑞樹賭氣般說道。
「這類的事司空見慣呢。某人利用其他人的功勞,方便自己帶來利益,總覺得很有貴族的感覺。說起來,這麼做果然是有向國外宣揚的意思?」
「正是這樣。就因為如此,赫德里珥士卿才是不容絲毫大意的人。即使陷害水明,卻依然能利用他朋友的黎二大人發揮政治效果,以此推進牽制帝國——牽制葛萊茲艾拉殿下的策略,他就是有這種狡猾的一面。」
蒂塔妮雅補充般勸戒說「請容我再三提醒,千萬不能對他大意」,這句話彷彿言猶在耳。黎二對他有強烈的戒心,這是基於接觸至今為止的印象與直覺才會這麼說。儘管黎二原本認為自己對他的想法是厭惡,但看來還是戒心更為強烈。
當黎二如此思忖時,一邊詢問蒂塔妮雅。
「蒂雅,我問妳,蒂雅對於水明他們被當成誘餌這件事怎麼想?不必顧慮到水明是我們的朋友,純粹從厄斯泰勒王國居民的角度來看……」
「我的心境確實很複雜。考慮到魔族軍隊帶來的損害還有人民,要說這麼做是不得已的話,倒也真的是不得已。」
說出這段開場白的蒂塔妮雅,冷不防深深低頭致歉。
黎二與瑞樹因唐突的行禮而驚呼。在「咦」、「唔」等隻言片語與困惑情感溢出的過程中,蒂塔妮雅脫口而出的是謝罪之詞。
「實在非常抱歉,黎二大人、瑞樹。聽他講過之後,我也認為這是一條良策。」
「不,沒關係。站在蒂塔妮雅的立場來看,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對吧?瑞樹。」
「……嗯。」
儘管黎二尋求瑞樹同意,但悲傷俯視下方的瑞樹似乎無法同意。
水明對她而言甚至算是第一位朋友。儘管並非男女朋友,但多少對他有些特殊感情。瑞樹再度望向窗外,不經意嘀咕道。
「結果沒能找到水明同學呢。」
「沒事的,水明一定沒事。」
「因為他很小心謹慎?」
「嗯。而且妳看,老師不是也說過嗎?」
如此說道的黎二回想起翡露梅妮雅講的話。
——畢竟是水明閣下,他一定沒事。
翡露梅妮雅曾於離別之際這麼說。儘管那是她擔心黎二等人才這麼說,不過……
「如果是白炎閣下,聽起來不像單純的安慰。或許白炎閣下有她自己的管道掌握到某種程度的現況。說不定她已經摸清楚水明的行蹤了。」
「要怎樣摸清楚他的行蹤?」
「果然是靠魔法吧……畢竟白炎閣下在我國,是能發展既嶄新而前所未見魔法的天才魔法師。」
「啊……」
蒂塔妮雅這番話令瑞樹想起翡露梅妮雅的評價,接著黎二也領悟般拍起手。
就在此時,傳來含蓄的敲門聲。接著,隔著門板響徹的是洛費利的說話聲。
「失禮了,黎二大人,請問能打擾一下嗎?」
「洛費利?嗯,可以。」
「恕我失禮……這不是蒂塔妮雅殿下嗎!非、非常抱歉!」
也不知道開門後望向屋內的洛費利是怎麼回事,只見其表情吃驚到彷彿來到不能來的地方,並慌張低下頭。恐怕是誤以為黎二與蒂塔妮雅兩人獨處,並產生亂七八糟的聯想吧。
察覺到洛費利誤會的蒂塔妮雅伴隨微弱嘆息說道。
「不,沒關係。而且瑞樹也在。」
「咦?啊,真的耶……」
如此說道的洛費利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應該說他有點愣頭愣腦,還是該說滿是吐槽點呢,意外是名治癒系角色。接著瑞樹面對他竊笑道。
「喂~洛費利先生到底在想什麼呢?」
「啊?沒、沒有!我沒有半點奇怪的想法!」
「我可沒有提過半次奇怪這兩個字。」
「啊、啊哇哇哇……」
察覺到自掘墳墓卻無法挽回的洛費利不停左顧右盼。
覺得他實在太可憐的黎二決定伸出援手,於是喊起瑞樹的名字。
接著瑞樹彷彿坦白她在玩弄洛費利般,露出笑臉說道「開玩笑啦〜」。但她的笑容同時包含淘氣與爽快的含意,這點自然不必多說。
黎二驚覺突然趕來的洛費利應該有要事報告,於是開口詢問。
「洛費利,怎麼了嗎?」
「是的。是赫德里珥士公爵派來的使者。」

❖ ❖ ❖

突然收到赫德里珥士招待的黎二,跟隨在旅館前等候的使者腳步而進入公爵府邸內。之後依舊維持僵硬的表情來到赫德里珥士的私人房間前。
忽然聽見樂器的音色,看來應該是某間房間請來樂師在演奏音樂。透過牆壁與空間響徹的沉穩樂音既柔和又含混不清,卻能平靜心緒。黎二一邊聆聽音樂,同時再次做好見這間宅邸主人的心理準備。
剛離開旅館,蒂塔妮雅就提醒黎二務必當心,瑞樹也擔心地提醒幾句。畢竟對象是那位赫德里珥士,儘管她們也曾提議不必勉強自己去見他,但黎二有自己的想法而搖頭。
沒錯,在這房間基於某種企圖而等待自己的貴族,確實如蒂塔妮雅所言,是大意不得的男人。儘管這些可能是毫無根據的預測或推測,但他有某種確切的預感。今後他恐怕還得見上赫德里珥士好幾次,因此才無法說出不想見他這種話。不如說,黎二反倒想盡早看清魯卡斯•德•赫德里珥士這個男人的本性。
正因為如此才更要見他,並為此下定決心敲門。
接著傳來赫德里珥士質問某人的說話聲,對方告知黎二抵達後,便聽見「進來」這句簡短的話語。
當黎二說出「恕我失禮」並推開門後,極盡奢侈之能事的接待室展現於眼前。之後再往前邁開一步,問候過赫德里珥士一聲後,稍微展開一段公式性的交談。接著,黎二凝視起赫德里珥士優雅坐在置於眼前的長椅上。
「勇者閣下,你不坐嗎?」
「在我的國家,習慣經過屋主的勸進後客人才能就坐,切忌屋主沒有勸進,客人就主動就坐。」
當黎二回以語中稍微帶刺的答覆後,赫德里珥士似乎毫不介懷,而是揚起微弱的感嘆聲。
「哦……看來勇者閣下住的國家相當重視禮儀。那麼,這個也必須要我勸進才行嗎?」
赫德里珥士使了使眼色,黎二追隨其視線後,只見桌上有支玻璃杯內搖曳著在自己眼裡看上去泛著紅光的液體。
「請問這是酒嗎?」
「沒錯。是甘甜的葡萄酒,我想味道應該不壞。」
味道不壞嗎?不過……
「對於你的心意我感到十分抱歉……」
「勇者閣下不喝酒嗎?」
「在我的國家有法律規定,只有成年人才能喝酒精性飮料……才能攝取酒精,這邊就請容我拒絕。」
當黎二如此板起臉孔推辭時,赫德里珥士端起玻璃杯一飮而盡,然後問道。
「嗯,為什麼會有這種法律?」
「據說是人類差不多在二十歲前,身體內的酒精分解能力較為低落。無法徹底分解的酒精殘留於人體內會產生不良影響,因此被政府禁止。」
黎二解釋完畢後,赫德里珥士凝視玻璃杯中的液體說道。
「沒想到被譽為女神血液的飮品,居然含有不好的成分。而政府居然還立法禁止,還真是嚴格的規定……不對,應該稱為很致力於培育人才嗎?」
當他並非在對特定的誰講話,而是喃喃自語地感嘆時,看上去簡直像忘記黎二也在場。是在想事情嗎?黎二接著率直詢問起完全沒動靜的赫德里珥士。
「請問今天為什麼要叫我來?」
「沒什麼,只是想稍微和勇者閣下聊聊。」
「但我實在感覺不到愉快聊天的氣氛。」
「呵,失禮了。」
說什麼失禮,真是恬不知恥。從剛才進屋內後,室內就充滿神經緊繃到不行的氣氛。當黎二冷漠指摘這點後,或許赫德里珥士是在試探黎二,只見他忽然像在宣告黎二及格般,露出參雜蔑視般的笑容,講出一句怎麼聽都不覺得包含歉意的致歉之詞。
一舉手一投足都透露出游刃有餘的感覺,是強者的從容。即使黎二是勇者那又如何的想法切實傳達過來。
黎二以淡漠的目光隱藏起瞪人的視線,簡直像在緊盯著對方的一切舉動,而赫德里珥士則以憐惜般的眼神凝視玻璃杯的內容物並提問。
「勇者閣下為何願意接受討伐魔王的任務?」
「為了幫助這個世界的人們。」
黎二提出的答案,是在謁見大廳內對阿瑪狄沃斯說過的內容。這理由如今也並未改變。然而,赫德里珥士卻說道。
「你打算救助的,是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人們。是一群即使兩肋插刀也得不到任何回報的人。即使如此,你還是想幫助他們嗎?」
「公爵閣下究竟想說什麼?」
「不,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勇者閣下那份崇高的意念到底是源於何處。」
「……?」
這個男人是想從這道問題中,看穿自己什麼嗎?他的提問既費解,從投射過來類似憐憫般的視線中也難以推測其想法。明明那該是宛如老鷹般的視線,打算找出黎二等人的弱點這點。那為何這個男人要故意用這種讓人誤以為是其他原因的方式提問?
當黎二拋出此等困惑的視線後,赫德里珥士猶如在自嘲問了無趣的問題般,忽然溢出乾笑聲。
「算了。那麼我再請教一下,勇者閣下住的世界是怎樣的地方?」
「所謂怎樣的地方是指?」
「這個嘛,就是指和這個世界相比的話。」
黎二心想,只要拿兩邊的世界比較就好了嗎?印象中類似對話在王城也和阿瑪狄沃斯談過——
「原本世界和這邊的世界相比,技術面大幅進步。雖說這裡有魔法,但即使如此,原本世界的技術與便利性依舊先進到無法相提並論的程度。」
「進步、先進……嗎?剛才提到的酒,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黎二坦率答覆說「是的」。之後,赫德里珥士不知為何忽然站起身走向窗邊,再眺望起窗外的景色並說道。
「勇者閣下,你認為這個世界如何?」
「雖然一直和原本的世界比較會沒完沒了,但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世界。」
「很好的世界、嗎……」
沒錯,赫德里珥士發出的是某種失望般的嘀咕聲。儘管他從剛才開始是為了什麼、基於何種想法才如此提問這點尚不明確,但他依然繼續問道。
「勇者閣下,你看窗外有什麼?」
赫德里珥士之所以這麼問,或許是想催促黎二看向窗外。稍微靠近窗邊後,從三樓眺望出去的景色有街道與汲汲營營的人們。開始為黃昏吞沒的格蘭特市能零星瞥見瓦斯燈的光輝,與被照亮的屋子和人們,遠處甚至能瞧見鬧區特有的藍與綠色燈光。
「那些景色怎麼了嗎?」
「這個世界從數百年前就沒有任何改變。大家都在規定好的時間起床,工作,相愛,生下孩子,然後死去。執著於發展無望的技術,因爭執與外交而改變的國家興衰盛敗,甚至連深植人們意識內的想法也毫無改變,就這麼一直止步不前。」
赫德里珥士講完這些前提後,再冷漠地說出「這裡是女神的庭院」。這個男人是在為此憂慮,或者為此感嘆嗎?文化發展確實與人類有密切關係,或許任誰都夢寐以求先進的文明,但強硬地尋求文明發展,難道就不是一種錯誤嗎?
「從文明發達世界前來的勇者閣下,覺得這樣就好了嗎?」
「如果人們能安詳度日,這不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嗎?強硬的改變會引發爭端,在我原本的世界,人們間的爭執也從未止息過。」
「……」
赫德里珥士徹底陷入沉默,就在黎二思考時開口。
「——雖然很突然,但我想請勇者閣下前往帝國一趟。」
「咦……?」
「帝國——主要是葛萊茲艾拉皇女的行動很頻繁。我希望勇者閣下能化為煞車,暫時居留於帝國。」
赫德里珥士斬釘截鐵說道。這番不容分說的說詞,簡直像無視黎二等人的預定行程。
「請問我非聽你的要求不可嗎?」
「當然。」
「但我沒有這個義務,首先我該做的是去討伐魔王納庫夏德拉。」
「確實如此——不過,勇者閣下,請容我問一下,你當時之所以會趕來,是因為克雷葛力說出口的緣故?」
講完這句話的同時,屋內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主因當然是因為赫德里珥士,以及自身情緒的緣故。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呵——想這麼解讀就這麼解讀也無所謂。只是,克雷葛力並非違反軍紀,自然不會受到制裁。因此勇者殿下的想法不過是臆測。」
「——唔!拿我的朋友當誘餌還敢講這種話!」
「那只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沒什麼,關於你朋友的下落只要再等等就好了,畢竟搜索正在進行。不論他是否還活著,總會掌握到蹤跡,只是目前我還沒收到報告。」
如此說道的赫德里珥士,感到無聊般地哼起鼻子說道。
「恐怕是已經沒命就是了。」
「居然敢大言不慚地說這種話……」
黎二的憤怒超越沸點,赫德里珥士對他因憤怒而擠出的話,只是冷漠回應「沒什麼,我只是列舉其中的可能性罷了」。
「你難道都不覺得自己對不起水明嗎?」
「要是我說有的話,勇者閣下會比較痛快嗎?」
「——唔!」
看來赫德里珥士不提供問話的餘地。黎二僅能咬牙切齒地狠瞪對方,猛烈地激發怒氣。他並沒有忘記作客應有的禮儀,只是憤怒遠勝於此。然而即使如此,赫德里珥士依舊表現得毫不介懷。
「說到水明•八鍵,那個人也只是運氣不好,你要是對我發火,我也很頭痛。」
「你——!」
黎二終於無法抑制瞪人的視線與怒氣,拳頭倏地飛出,看來是原本控制住自己的煞車失靈。準備揮出拳頭時,儘管一瞬間擔憂起往後雙方的關係,但如今卻沒有仔細考慮此事的餘地。
然而黎二的一擊卻被赫德里珥士單手接住。
「什麼……?」
「哼……」
赫德里珥士一臉無趣地望向黎二。
(這男人……)
雖說黎二沒有使出全力,但這仍是因為英傑召喚的加護,而使力量獲得爆發性提升的狀態下所揮出的拳頭,赫德里珥士竟然眉頭都不皺一下就能壓抑其速度與威力。
黎二粗魯揮開被抓著的手並往後跳,赫德里珥士一副無所不知的表情轉向窗戶。
「你需要精進,照目前的程度還遠遠不及魔王,你需要累積更多經驗並且變強。話說回來,關於帝國一事——」
看來是沒選擇餘地。畢竟他說過如果不去,暗地裡可能會對克雷葛力動手。
「……我會去帝國,所以別對克雷葛力先生和他家人動手。還有水明的事……」
「我答應你會全力搜索,照這樣來看,勇者閣下的朋友還很有利用價值。」
「你……」
還打算講這種話嗎?只不過,既然對方都抓準自己的弱點,那也沒辦法。儘管不甘心,但沉默不語地離開這間屋子,已經是黎二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反抗。
當黎二準備握住門把時。
「——勇者閣下,我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
「今後想必你會遇見許多敵人。對方可能是人類,也可能是其他種族。」
為何他要講這種話,難道說……
「你想說當時我問勒賈斯的問題很蠢嗎?」
「不,那道問題反倒讓我安心了。」
「咦——?」
赫德里珥士的發言出乎黎二的預料外,原本黎二還以為,對方肯定是為自己問魔族戰鬥的理由而準備向他提出勸告。
「勇者閣下,這裡和你原本住的世界是不同地方。自己思索關於這裡的人事物,並為此展開行動是好事。然而,只有以魔族為對手時,思考關於戰爭的是非這點毫無意義。」
「什麼意思?」
「當然是他們就是這種生物的意思。他們並非基於什麼理由而去襲擊人類或其他種族,而是存在本身就是要滅亡包含人類在內的其他種族,這就是他們巨大的存在意志。」
「巨大的存在意志?」
「關於這點你沒必要知道。因此,你的提問是毫無意義。」
赫德里珥士如此作結。這番話究竟是忠告,還是勸戒,直到最後依然不得而知。
「……已經說完了嗎?」
「對了,那麼再補充一件事。」
赫德里珥士不斷堆疊這些話語,究竟有何意圖。只見他一邊望向窗外,在看不見表情的角度下提問。
「勇者閣下,當你面臨戰爭的最終局面,等一切都結束後有何期望?」
「我什麼都不想要。」
「地位、名譽、財富、女人,世上一切能滿足慾望的事物都能盡情得手喔。」
「真囉嗦。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但我不是為了得到這些而戰。」
「是嗎,那我的問題到此結束。雖然在出發前往帝國前只有短暫的時間,但還是盡量多休息為上。」
黎二並未向背對自己的赫德里珥士道謝,而是直接離開屋內直奔旅館。
「受召喚的勇者嗎……」
……赫德里珥士露出某種憂慮的眼神,從二樓窗戶望向返回旅館的黎二的背影,然後再仰望天空。一邊憂鬱眺望著邁入黃昏而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赫德里珥士獨自問起眼下已經離開的黎二。
「勇者黎二,你覺得這個世界如何?剛才你是真心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才這麼說的嗎?這種因為女神而止步不前,毫無未來可言而逐漸腐敗的世界——」

❖ ❖ ❖

——找不到圖書館。
帝都費菈絲•菲莉亞,此處不僅有總是在皇帝的命令下行動、統率、管理的常備軍,甚至是本國與他國都稱為武都的帝國首都。儘管一聽到常駐軍隊的當下會產生粗俗的印象,但在學術領域卻也卓越超群,情報管理相當優異,甚至有傲視他國的大圖書館。藏書甚至包含能追溯至建國時期所寫成的書籍,要查資料簡直再適合不過。
沒錯,雖然水明從家裡出發前已經先問過路——但在城裡不論如何尋覓都完全找不出疑似圖書館的建築物。但這種情況或許形容為沒辦法讓他找到才對。
「哎呀……?」
其實水明並非路痴。雖說他的確在厄斯泰勒的王宮凯美利亞迷路過,但撇除這點,其實是這座費菈絲•菲莉亞的都市結構很難懂。主要幹道倒還好,不過一旦進入小路,不管走到哪裡或迷路到哪裡都只有民宅。由於路線錯綜複雜,因此只能原路折返,導致水明無法穿越如迷宮般的街道。
水明停下腳步再環視四周,一路往隔壁走去就是花街,而前方則是鋪有鮮豔紅磚的住宅區。究竟該怎麼辦才好,這下子可沒辦法獲得英傑召喚的情報。
難得整頓好能夠解析召喚陣的環境,竟然會落得如此狼狽的窘境。
「真、礙事,也差不多、該請你們讓開了。」
水明聽到講話有獨特斷句方式,既熟悉又可愛的聲音。然而說話內容卻是毫無抑揚頓挫的音調,語氣也難掩其中焦躁與帶刺的態度。水明回頭,發覺一道熟悉的少女身影就在眼前。
紅紫色的雙馬尾,搭配裝飾別具巧思的眼罩,以及異世界才有可能出現的奇特哥德蘿莉服裝。果然有印象,不如說想忘也很難忘掉。
沒錯,此人無庸置疑是在執勤室遇見過的少女,莉莉安娜•贊德克。但目前看來她並非隻身一人,眼前有兩名身披紅褐色長袍的男子,雙方面對面駐足。不論是眼睛所見或耳朵所聞,感覺都不像在友好交談的樣子。
其中一名長袍男子像在教訓小孩般對莉莉安娜說道。
「剛才告訴妳的話,只要請妳幫忙轉達給妳父親就好了。」
「真、囉嗦。我的立場不能插嘴、上校的方針。」
「這部分還請妳多多通融,麻煩妳老實轉告他。」
「請別逼我重複太多次、一樣的話。」
即使男子誠懇請求,莉莉安娜依舊表示這麼做只是無謂之舉,男子卻沒打算放棄。接著,另一名長袍男子則以挑釁的口吻說道。
「我們都這樣低聲下氣拜託了,妳還不肯聽話嗎?」
「沒錯。所以說——」
「那就沒辦法了,只好讓妳嘗點苦頭。」
其中一名披紅褐色長袍的男子於自身周圍散發魔力,並說出暴行前的老套台詞,倏地拿出與手臂等長的手杖。對此,莉莉安娜毫不畏懼或吃驚,只是瞇細雙眼質問對方。
「你明知我是、帝國十二優傑之一,還敢說這種話嗎?」
「啥?帝國的人間兵器?每個人都太誇張啦,反正妳終究只是個小鬼而已!」
「既然妳不肯聽從我們的請託就沒辦法了,儘管去找妳父親哭訴吧。」
……雖說水明不清楚細節,但眼前似乎出現麻煩。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出現大人在欺負幼女這種不像話的場面。不過考慮到莉莉安娜隸屬軍隊,似乎也不能這麼說。
(不過她畢竟是小孩……)
一旦遭遇這種場面,如果現在折返,事後必定會耿耿於懷。雖然沒有義務幫她,但也沒理由視而不見。於是水明走到對方能看見自己的位置,以慵懶音調搭腔。
「啊,抱歉打擾你們。」
「你是誰?」
「你是……」
三人同時扭頭望向水明。每個人表情各有不同,有不良分子在找碴時的猙獰表情,有詫異的表情,還有類似發現熟面孔時的驚訝表情。
「居然在這種地方欺負小女孩,你們的興趣還真不錯。」
「嗯?沒關係的傢伙給我閃一邊去!」
「既然我都撞見這種場面了,可沒辦法這麼做吧。」
「你指的是什麼場面?」
「大人欺負小孩的場面。」
「要怎麼解讀隨你高興,不過你都看見我們這身長袍了還敢講這種話嗎?」
「那身顏色很土的長袍怎麼了嗎?」
語氣恭敬的男子似乎在說出暗示自身實力的發言,但基本上水明認為此事與他無關。當他以嘲諷般的態度答覆對方自豪的發言時,男子表情頓時變得無比焦躁。
「連、連公會給予所有高等級者的特別長袍都不知道的鄉巴佬……」
在這段對話的過程中,莉莉安娜以參雜警戒態度的音調搭話。
「你在、想什麼?」
「嗯?只是剛好路過就撞見奇怪的場面罷了。」
「你想參一腳?這件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莉莉安娜如此拒絕水明。認為水明多管閒事而不敢恭維的態度,背地裡卻有不想把水明捲進去,要他趕快閃到一邊去的深刻含意。
而語氣粗魯的那名長袍男或許是想詰問這點。
「怎麼,你們認識?」
「不,不認識——」
「是啊,不久前才認識的,她還滿親近我的呢。」
「——!我說你!」
當水明撒起厚臉皮的謊話後,莉莉安娜頓時面有怒色。水明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吐了一下舌頭。或許莉莉安娜打算堅稱兩人無關,但水明已經下定決心,這件事他管定了。
「是嗎,原來你們不是沒關係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那連你也一起嘗嘗苦頭吧。」
兩人伴隨這番話開始膨脹魔力,語氣恭敬的男子拿出手杖,看來應該是擺出備戰態勢。當水明心想帝都或許是比想像中還危險的地方,並為此洩氣時,只見莉莉安娜的視線從男子們身上移開,並錯愕地撇向一旁。
「……你是白痴嗎?明明只要裝作不認識,就能堅稱我們是不相關的人。應該說,我們本來就沒關係。真是白痴。」
「一直白痴白痴的罵,真過分。丟下年幼的女孩子不管,只會害我今晚作惡夢而已。話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請退後。對方在帝國的魔法師公會中,也是高段的魔法師。」
「這點也容我拒絕。」
就在水明拒絕莉莉安娜的命令之際。
「你們從容到還能聊天喔?」
語氣粗魯的男子在參雜譏笑的指摘下編織術式,膨脹的魔力似乎用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剛釋放出來就倏地消失,術式的構築速度則飛躍性加速。接著開始詠唱咒文,以喚醒因元素介入而飛快完成的魔法。
「——火焰啊,赤色烈焰!」
此為幾乎僅有鍵言的魔法。連剎那都稱不上就猛烈燃燒的火柱,在男子嘴裡的七個字伴隨手臂揮動下一起連動。其手臂動作令火焰逐漸匯聚成形,變得宛如利劍後被男子揮向莉莉安娜。襲擊時從右側進攻,因為對戴眼罩的莉莉安娜來說右側是死角。
不過,莉莉安娜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火焰劍敲擊到地面,星火頓時飛散至周遭。
當這段揮擊與閃避一來一往重複數次後,周圍便充斥著鮮紅火焰與燒焦的臭氣。
或許是被火焰劍擦到,莉莉安娜衣服的一部分燒焦。
「嘿,人間兵器也沒有嘴上說得那麼厲害,結果還不是只懂得防守嘛。哈哈,妳的功績根本是騙人的吧?」
「戰場上的英勇事蹟,終究只是隨自己高興所創作的故事。像妳這種小孩能活躍於戰場上,果然只是羅格上校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才自作聰明編造的創作故事吧。」
男子們嘲笑莉莉安娜不進行反擊,並拋出侮辱的言詞。聽到他們的發言,莉莉安娜散發的氣息一瞬間變得險惡,然而男子們卻沒察覺到。另一方面,莉莉安娜一反先前的態度,以參雜錯愕感的口吻說道。
「都瞄準死角了,還只能擦到邊,這點程度還敢得意……」
當她這麼一說時,男子們所承受的壓力頓時增強,看來是莉莉安娜所為。雖說水明同樣承受過那種壓力,但與執勤室時根本無法同日而語。看來她打算提升魔力密度到最大限度,好奪取現場的支配權。在魔術師之間的競爭中,魔力抵達的範圍有莫大意義。畢竟只要擴張自己的支配領域,就能阻礙甚至阻止對手發動魔術。
「就這點玩意兒……」
看來語氣粗魯的男子還有能口出惡言的餘裕,而退到一旁語氣恭敬的男子則開始詠唱起咒文。
「嘖——居然小看我們!風啊,望汝化為身懷悠久……」
風之魔術。他們恐怕根本不把路過的自己放在眼裡,瞄準的對象想必是莉莉安娜。如此預測的水明凝聚魔力於食指上,另一方面則操縱起周圍的事象。
「那邊的火焰,稍微借我一下。」
彷彿向鄰座朋友借橡皮擦般隨便而輕鬆,水明讓散落於周圍的剩餘火焰聚集至指尖前構築的魔法陣中心。原本並不旺盛的火焰宛如倒帶般凝聚於水明指尖,最後匯聚為濃郁的紅色火焰。
「什……啊?我、我的火焰?」
男子內心急遽被驚愕占據,他瞪起水明,並以驚訝的語調逼問。
「你到底在幹麼!」
「沒幹麼。不都說過了?就是借用一下。」
「這種事怎麼可能……」
辦得到嗎?水明如此推測男子接來準備講的話,並錯愕嘆息。
「這裡的人都很那個呢。不論走到哪裡,都只會否定自己眼前的神祕。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先思考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現象嗎?」
「你到底在碎唸什麼!給我講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麼!」
「都說了是借用啦。你應該要把術式編得更精密點,或者控制得再隱密點。照你這種做法,多餘的部分實在太多了。」
當水明不屑地說完後,語氣恭敬的男子重新編織原先中斷的魔法。
「——風啊,望汝化為身懷悠久……」
「飛吧。」
水明則擊出奪走的火焰以牽制對方。男子所編織出的魔法,在高密度的火焰面前不過如徐徐微風。魔法編織出的風壓,被魔術改變的火焰所引起的氣流吞沒,最後脆弱地消失。
此時水明立刻動作。其視線穿過拇指與中指合起來代替準星手指間,瞄準男子的手臂。啪嚓一聲彈手指的舒爽聲音響起,男子的魔杖在爆炸下四分五裂,接著只見被彈開的手臂與滿是空隙的身軀。
「消失了——」
水明在氣體化的同時還能聽見對方驚愕的呼聲。化為煙霧的身軀瞬間抵達男子面前,重新構築身體的同時,調整為能朝對手上腹部揮出一擊的姿勢。
手指壓上去的手掌上,早已套好不成對的手套。只要有魔力流通,就能發揮做為魔術品的效果。匯聚於身體深處的神經束,該神經叢由於手套的效果而引發嚴重的訊息傳遞錯誤,男子因此揚起激烈的哀號。
然而苦悶的慘叫卻沒能徹底釋放,當慘叫剛發出時,就因為衝擊而失去意識的男子,當場翻白眼倒地。
望向一旁,只見語氣粗魯的男子被強烈的魔力壓垮,在莉莉安娜面前口吐白沫昏倒。
確認過一切都結束後,莉莉安娜講出一句話。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 ❖ ❖

水明與莉莉安娜拋下被他們打倒的男子們,轉移到能佯裝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的陣地。兩人來到距離高級住宅區稍遠的位置,是鋪設的石磚才剛轉變為灰色的區域,並於路邊停下腳步。
莉莉安娜拍起裙子上的塵土,以不情願的帶刺語氣說道。
「受不了,真是不必要的多管閒事。」
如此說出有點惱怒的發言。水明無視她的話並開口提問。
「剛才那些傢伙是要幹麼?」
「這件事、與你無關。」
莉莉安娜冷漠回應後,水明對她說道「說得也是」。
「還有,你在這裡、又是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我只是出個門而已。我記得——妳是叫莉莉安娜吧?」
「我不記得有向你、自報過名號……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嗯?當然是……」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你就是最近憲兵經常逮捕的、興趣是喜歡跟蹤別人、令人很遺憾的人種吧。所以今天也才會在這裡……」
「才怪啦,我是聽執勤室的小哥說的,為什麼會變成我在跟蹤妳。」
「我知道,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何況我這種人是不可能被跟蹤的。」
「妳呀……」
莉莉安娜平淡的語氣隱約透露出自信,她闔上雙眼,自然地配合冷酷的舉止而露出冰冷的表情,水明則疲憊似地垂落肩膀,心想她一臉認真的玩笑還真難懂。
因為莉莉安娜的態度而傷腦筋的水明,感到可笑地吐了一口氣,此時氣氛驟變,周圍的魔力急遽昂揚,逐漸蔓延起毒素與硫酸般彷彿會侵蝕肌膚的氣息。和剛才不同,是在執勤室時的那種感覺。
「差不多該請你、回答我了。你在這裡、是在做什麼?」
莉莉安娜原本溫潤的眼神變得銳利,並詢問水明。
視野內的街景,猶如陷於熾熱高溫的柏油路正上方的熱氣之中,時間停止流轉,在莉莉安娜高昂魔力的影響下,放眼望去,只見周遭景色搖曳並徹底變得朦朧。莉莉安娜以壓力逼問水明。
水明猶如想觸發這股變化般露出桀驁不馴的笑容,接著學歐美人聳肩並隨口說道。
「怎麼,外國人連走在大街上都不行嗎,我可是辦好能住在這裡的手續囉。」
「這裡是很接近高級住宅區的地點,沒事在這附近閒晃,被當成可疑分子也是無可奈何的。快回答我。」
「我倒覺得剛才那些傢伙才更可疑。」
莉莉安娜的語氣展現出不容分說的氣勢。水明記得她應該是帝國少尉,既然是軍人,那想必這也是基於職務上的工作或業務的一環。儘管還有些不能接受的部分,但這些問題目前先撇在一邊。
覺得沒必要太頑強的水明一反剛才語氣輕浮的態度,老實吐露實情。
「其實我在找圖書館,就是帝國很有名很大的那間。」
「帝立大圖書館、是嗎?」
「因為我有點資料想查。妳看,就是這個……」
語畢後,水明給莉莉安娜看過從吉貝托手中收下的皺成一團的手繪地圖。
「……為什麼你一副我會告訴你在哪裡、的語氣呢。別隨便問我、問題。」
「有什麼關係,告訴我嘛。我會買點心給妳吃。」
「不需要,請別當我是小孩。還有,那張地圖畫錯了。」
「唔……」
結果不管怎麼說,莉莉安娜還是指摘出錯誤,看來她是個好孩子。不過,地圖錯了又是怎麼回事。當水明的表情揪成一團時,莉莉安娜重新仔細看過地圖,並且斷言說「果然是畫錯了」。
「……那隻臭合法不良蘿莉,居然騙我。」
水明居住的區域的區長,也就是吉貝托•葛利嘉,她似乎很中意蕾菲爾,只要一有空就會跑來他們家玩,然後和水明鬥嘴——不過當水明告知說這天要去圖書館時,她竟然表示要畫地圖給他並爽快畫好。原本水明猜想或許她只是湊巧心情好,從說話語氣也能明白她是性格豪爽之人,結果揭曉真相後,發覺她的性格還真是粗枝大葉。
莉莉安娜說「大概畫錯四條路」後,水明只能嘆息地說出「真的假的」。接著,則是因為憤怒而咒罵再咒罵吉貝托。
「嗯,那往這邊走就好了吧?」
「所以說、我……」
「我知道了。供奉的點心增加三樣,這樣就好了吧?」
「為什麼你、老是想著用點心來收買我。」
「點心不合妳的意嗎,那麼玩具會比較好嗎?」
「我、我說你……」
由於水明不打算聽莉莉安娜說話,她因此氣得發抖。或許是領悟到多說無益,彷彿宣告態度強硬的水明獲勝般刻意嘆一口氣。
「……我知道了。我會帶你去,請跟我來。」
「真的很抱歉。點心我之後絕對會買給妳,今天先放我一馬吧。」
「不需要。帶完路後,你立刻離開我身邊。」

❖ ❖ ❖

水明在莉莉安娜的帶領下跟隨其身後。而她不時會做出回過頭看一下,或者陪水明聊天等等體貼舉動。原先總是不斷展現出冷漠態度與劍拔弩張氛圍的她——
「總覺得意外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不,沒事——那莉莉安娜又是在這裡做什麼?該不會是為了被人糾纏才來的吧?」
「……來巡邏。」
雖說不知道莉莉安娜答應帶路是否爽快,但在她的帶領下,在正確道路上逐漸邁向圖書館的水明,目前進入問答時間。水明不停拋出問題給儘管態度冷漠,卻姑且願意回答的莉莉安娜。
「妳還真熱衷工作,不過這應該屬於憲兵的管轄吧?」
「沒想到、你居然會知道,確實如此。不過最近有一件、在帝都引發騷動的事件,導致人手不足。」
「啊,是叫昏睡事件?」
「沒錯。我不希望你也受牽連,所以請盡量別單獨在那種地方走動。」
聽莉莉安娜如此說道,水明靈光一閃地講出隨便想到的推理。
「也就是說,事件是在高級住宅區附近發生的啊。」
「……」
「喂,答話啊。」
莉莉安娜不應聲,只是貫徹沉默到底,也不回頭,明明先前在對話中都會因體貼對方而頻頻回頭。
難道剛才瞎猜的方向還不錯嗎?在進行搜查的人面前一語中的或許不太好,於是當水明打算妥協時,莉莉安娜卻不經意提問。
「……我想問你。」
「問什麼?」
「你難道不怕我嗎?」
莉莉安娜如此說道並稍微將頭轉向水明,露出她特有的,緊盯著對方的眼神開口詢問。
「啥?啊,話也不能這麼說就是。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你即使看到我威嚇別人,也一如既往地找我說話。換成其他人,就會害怕得疏遠我,或者是像剛才那兩個人一樣一直反抗我。為什麼?」
「誰會因為稍微受到一點威壓就被嚇到,何況對方年紀還比自己小,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哪能表現得這麼難看。」
只要魔力量夠多,在占領場地上確實就會比較有利。場地只要被一方占據,另一方瞬間就會化為異物,這點甚至會在深層心理發揮作用。這就是要威嚇對手時,讓自身魔力填滿空間最為有效的理由。
不過,如果因為這樣而每次都要被人疏遠的話,那就什麼也做不了了。雖說莉莉安娜釋放的心靈瘴氣【Psychic Acid】確實強而有力,但自己畢竟不是普通人。
「……是這樣啊,還真少見。」
莉莉安娜如此說道並撇過頭。想必會有人因為她的容貌而害怕,軍人的頭銜同樣令一般人畏縮。既然一個人身上有如此多令人懼怕的因素,會產生疑問或許也不奇怪。
「應該說,看來妳有自覺自己總是神經繃得很緊。」
「多少有吧,不過我的直屬長官告訴我,這些對軍人來說是必要條件。軍人、不能被人小看。正因為有戰鬥的手段,所以才必須成為人們畏懼的對象。」
莉莉安娜的說詞令水明嘆息,接著從她身上別開視線並仰望遠處的天空,以錯愕的口吻說道。
「騙人。」
「……」
「我沒說錯吧?因為妳經常散發在周圍的威壓,並非為了壓制敵人,而是為了保護自己——是類似警戒那樣,有錯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妳和對方太過沒意義地保持距離,還有太過關心周圍的動向,不論談吐或動作都是。在執勤室時也是,看妳立刻就壓制對方——剩下的是憑直覺。」
「……」
「雖說如果對方不願意靠近的話,結果也是一樣,但總歸像在虛張聲勢。我說妳啊,為什麼要對周遭人那樣釋放殺氣?儘管看過剛才那些傢伙再這麼說也不太對,其實妳周圍也並非總是敵人吧?」
水明一邊詢問莉莉安娜,同時通過轉角,只見會誘發食慾的宣傳標語誇張寫著的看板擺在店門口。這附近還有小孩在玩球,只不過也不曉得他們是注意到什麼,大家全都像感應到天敵存在的草食動物般縮起身子,望向水明等人這邊,接著鳥獸散般逃走。
莉莉安娜瞥了他們一眼。
「……我沒必要、回答你。如果你堅稱、我必須要說點什麼的話,那我必須說我是軍人,而你只是一介市民,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此,就是這樣。」
「原本想說我們之間的應對再普通點就好了……是我多管閒事嗎?真抱歉。」
當水明為自己個人介入過深而道歉之際,莉莉安娜如此嘟噥道。
「……名字。」
「嗯?」
「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只有單方面知道對方的名字不公平,請盡快告訴我你叫什麼。」
「水明•八鍵。」
「筍明•趴鍵。」
「……」
「……怎麼了嗎?筍明。」
「不對不對,是水明•八鍵。」
「筍……筍……水明•八鍵,是這樣嗎?」
水明頷首。看來莉莉安娜的發音只能稱為剛好及格。聽見莉莉安娜說「真是奇怪的、名字」這句話後,水明果然只能苦笑。
當雙方分享過彼此的名字後,轉角處出現一名穿著軍裝的男子。參雜灰髮的黑髮梳成油頭,是正處於熟男年齡的男性。腰際配劍,軍服筆挺沒有一絲皺褶。
水明對他的身影有印象,是之前去教會時在小路上擦身而過,被蕾菲爾評為強者的男子。當莉莉安娜的視線停留在那名男子身上時,彷彿緊張的絲線纏繞於全身般,明顯僵硬不已。
或許他們倆認識?另一方面,當男子的視線同樣停留在她身上時,倏地露出嚴厲的表情並微微蹙眉,接著走到她前方。
「莉莉安娜,妳在這裡幹麼。」
「上校……」
預感果然正中靶心。被喊住的莉莉安娜顯得有些驚訝,之後因被緊張束縛而窮於答覆男子。
「莉莉安娜,回答我。」
「為、為了那起事件,在這附近調查。」
「那起事件嗎?妳不必調查也沒關係,這種事就交給其他人吧。」
「可是……」
「妳只要照我說的話做就好,除了軍務以外別做多餘的事,老實待著。」
「……好的。」
目光銳利的眼神。被稱為上校的男子以能如此形容的眼神刺在莉莉安娜身上,嚴厲地說道。簡直像在訓斥般的高壓態度,令莉莉安娜明顯垂下肩膀。這副消沉的表情,看來惹男子不高興令她非常痛苦。
然而,男子的發言與聲音確實是——
「你呢?為什麼會和莉莉安娜在一起?」
「咦?啊,我只是請她幫我帶路到帝立圖書館而已。因為還不熟悉這邊的地理環境,迷路時受她幫助。」
「啊……」
「你不是帝都的人嗎?」
「最近才剛搬來這裡。」
水明簡短答覆後,男子瞇細雙眼從頭到腳掃過水明全身一遍,再闔上眼睛。或許是在找水明身上是否有可疑或應該盤問的部分,之後可能是察覺沒有這部分,猶如嘲笑白費工夫的自己般吐了口氣,再以冷靜沉著的嗓音說道。
「是嗎,目前帝都處在很難稱為治安良好的情況。除了不認識路的地方,也盡量別在夜間獨自外出。」
「感謝你的關心。」
「還有,帝立圖書館就在這條路上直行,走到底後左轉就能看見了。」
是指接下來的路要水明自己走的意思嗎?
水明對這位言行舉止總令人想喊一聲老師的男子低頭致謝過後,男子轉向莉莉安娜並講出一句簡短的話。
「……走了。」
「好的。」
莉莉安娜並未反抗,而是老實地跟在男子背後。彷彿在模仿背對水明的男子般,同樣轉身背對他,邁入小路。當兩人的身影消失後,那道氣息最後也如煙霧般消散。
「結果沒能買點心給她……」
被留下來的水明想起還有這件事。不過既然他們都同住在帝都,往後想必還有機會再見。儘管是單方面的約定,但人情到時候再還就好。
……莉莉安娜對被她稱為上校的男子說自己是在調查,看來並非單單只是巡邏。雖說內心總有某種疙瘩,但此事畢竟與自己無關。
「……算了,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吧。」

❖ ❖ ❖

「還真是花了我不少時間呢。」
大致查看過帝立圖書館一圈的水明,走出玄關大門後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肩頸,頸項的骨頭發出嘎吱聲響。真不愧是被譽為帝國第一、在三國中也同屬第一的帝立圖書館,館內相當寬敞,藏書量也十分豐富。但今天這趟不僅來得晚,還花了些時間找放置目標書籍的書架,水明一邊心想下次來的時候還必須準備魔術品,一邊仰望起天空。
天色轉暗,簡直像要把人吸進去的黑夜高掛著上弦月,宛如暗示他已經錯過回家時間。
水明不經意聽到後方傳來開門聲。
「失禮了——哎呀,是八鍵嗎?」
「啊,司書先生。」
從圖書館出來的人是這天幫水明介紹圖書館的精靈男性,名叫羅密歐。身上穿著圖書館職員的服裝,外表一如精靈這個稱呼,有一對長耳朵。
「今天非常感謝你。」
「不會,我當上這裡的職員時間還沒很長,幫人介紹,自己也能當作複習。」
水明答覆如此謙虛表示的羅密歐。
「話雖然這麼說,但介紹時講得倒是很流暢呢。」
「畢竟是精靈,對記憶力還算有自信。」
如此說道的羅密歐以食指輕敲自己的太陽穴。這麼說來,看來這個世界的精靈記憶力應該很強。既然是長壽種族,壽命與人類不可相提並論的漫長,那麼記憶力的確很重要。
兩人稍微閒話家常一陣子,羅密歐說出「那麼我先告辭」後,便在水明面前離去。
另一方面,水明則準備要踏上歸途。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回去時,得出因為還不怎麼熟悉路線,只好老實地原路折返的結論……話雖如此,卻在高級住宅區前察覺到那個。
「嗯——」
當水明走到半途時注意到,前方空間沒有絲毫光線。原本距離僅數步之遙的美麗街景區域,宛如出現一道切開城鎮與城鎮間的界線,昏暗地陷進黑暗正中央。太不自然了,離開圖書館時,天空應該還有上弦月才對。此處既不像現代有遮蔽天空的高樓大廈,也並非掉入皮影戲的舞台之中,既然沒有任何遮蔽物,就不可能一片漆黑。
而且還能感受到魔力的氣息。也就是說——
(結界嗎?不對,這個世界應該沒有結界的概念——嗯,是在空間內令光線轉弱來製造出模擬的黑暗嗎,或者是以吸收光線為主軸來製造出這種環境……)
水明不敢輕忽地環視周圍,並探索有無術式存在或事象變化,以及有無神祕。看來這不自然的黑暗果然是魔術製造出來的。高級住宅區如今正陷入黑暗,是黎明前的昏暗,不,甚至是超越這之上的黑暗。究竟是怎麼回事,周圍甚至能感受到危險氣息。
「救、救命!誰快來幫我……」
「啊?」
水明發覺,黑暗中的正前方,某人正邊奔跑邊尋求協助。間隔頗短的沙啞呼吸聲,訴說此人就連奔跑都已經瀕臨極限——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邊那位!拜託!救命!」
「啊、啊啊,是沒問題,發生什麼事了?」
當水明提問的同時,男子或許是絆到腳,整個人因此往前撲倒在地。問說「你沒事吧?」的水明伸手打算拉對方一把,但男子彷彿在表示先別管拉他起來這件事,依然趴在地上並轉向後方,再伸手指過去。
「那個!那個要把我……」
「那個——!」
當水明準備回問男子時,眼前出現的徵兆卻是濃密的魔力氣息。魔力應該正逐漸逼近,無法徹底隱身於黑暗中的部分緩緩滲透出來。
接著,宛如黑暗的一部分被切割開來般,某道身穿染得如墨水般漆黑長袍的矮小人影,於眼前的空間現身。
「咿!咿咿咿咿!」
「……」
那道身穿附有兜帽的黑色長袍人影,將兜帽拉得很低且不發一語。或許他正凝視著顫慄地發出丟臉哀號的男子,然而實際情況為何還不得而知。水明一邊支撐著一屁股跌坐在地並往後退的男子,同時瞇起眼睛狐疑地凝視著人影。
(難道說,就是這傢伙?)
某種臆測忽然浮現於腦海。難道對方就是在帝都引起騷動的昏睡事件的犯人嗎?畢竟是這種狀況,這項推測恐怕正中靶心。
抱持著會受牽連的想法,全身因準備戰鬥而穿梭緊張感,但影子或許是沒了興致,接著便消失於黑暗中。
「得、得救了……」
「那是什麼……」
水明以眼角瞥了一眼渾身癱軟乏力並將手撐在地上的男子,獨自為剛才的人影感到納悶。難道目標是這名男子嗎?只要有不相關的人在場,就會暫時撤退嗎?如此思忖的水明替一連串的事件下了如此結論。
「……嗯?」
當水明像這樣推測的過程中,忽然望向前方,只見一名熟悉的人物以驚人的氣勢拔腿狂奔過來。
此人直奔而來,簡直與迷路孩子總算找到父母而一直線衝過去的表情一樣,說到這名人物是誰——
「水明閣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梅妮雅?」
是厄斯泰勒的魔法師,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擁有白炎別名的她,臉上流著眼淚與女孩子在公開場合不可以流下的液體,一邊朝水明突擊。
「梅妮雅!梅妮雅好想見到水明閣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插圖】

「喂,笨蛋!擦乾眼淚和鼻涕!特別是鼻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沾到衣服啦!」
「水明閣下啊啊啊啊啊啊!」
當黑暗退去,月光再度開始照亮帝都的夜晚,厄斯泰勒的天才魔法師,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與水明會合。

❖ ❖ ❖

翡露梅妮雅先是把臉擦乾淨,不久後,兩人邁向水明位於帝國的據點。
剛才被人影追逐而尋求協助的男子似乎是帝國貴族,即使想問他事情原委,也只講了一句「和平民沒什麼話好說」而拒絕,嘴裡還一邊咒罵著那道人影,在態度惡劣的情況下離去。
然後,說到水明這邊。
「啦啦啦嗯啦啦〜」
在微弱的月光與星光下,被燈火包圍的帝都街道,翡露梅妮雅笑容燦爛地走在水明身旁。總覺得她很開心,臉上的笑容甚至有點散漫,但心情很明顯喜上眉稍。於是水明開口問她。
「梅妮雅,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是。我到帝國之後就用風之魔法尋找水明閣下,結果半途誤闖剛才那個奇怪的地方……」
誤闖那個會讓人感覺錯亂的空間嗎?如果是追在自己身後,確實會有這種可能,水明暗自在內心接受這說法。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敬謝不敏了,儘管水明在內心想著這類不著邊際的內容,但先不論這點。
「雖然妳這話也有道理,但為什麼要來找我?」
「還問為什麼……水明閣下從厄斯泰勒出發前,我不是就說過了嗎!」
這麼說來是曾提過,探索起記憶,印象中之前在厄斯泰勒的王宮道別時,她的確說過一定會追上來——
「啊,哎呀,沒想到妳真的會跟來,我還以為那只是在開玩笑。」
當水明表示自己並未在意當時的發言,她卻理解為不同意思而轉變為不安的表情,並詢問道。
「我、我不能一起跟來嗎?」
「不,不是不行。只是梅妮雅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吧。」
「你在說什麼呢。我被解除宮廷魔導師的職務這件事,水明閣下不是也知道嗎?」
「怎麼,那件事是講真的喔?我想說那不是因為被那位宮廷魔導師大叔陷害嗎……國王行事也真亂來。那麼,也就是說……」
「是的!陛下要我前來協助水明閣下!」
「那位老大人……」
水明仰望夜空,腦中浮現阿瑪狄沃司的臉孔,在難以言喻的心境下嘆息。一旁的翡露梅妮雅看似相當開心地拚命點頭,彷彿宣告這麼做不僅正確,而且跟隨水明也沒有任何不情願。
論及國王阿瑪狄沃司,他竟然放掉這位厄斯泰勒王國中被譽為最強的魔法師,派她來到並非特別為誰行動的自己身邊,這麼做究竟有何益處?明明讓翡露梅妮雅跟著不參與討伐魔王,而是尋找回歸原本世界方法的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
不對,國王知道自己是魔術師。既然他已經知道在王宮時,儘管時間短暫,自己卻向翡露梅妮雅展示過原本世界的魔術技巧,那麼派遣她到自己身邊學會魔術,這也不失為益處的一種。
不過——
「水明閣下,怎麼了嗎?難道是我的臉上沾到什麼?」
本人卻不知道自己正在想這些事,只是一臉天真無邪地歪頭,看起來實在不像打算使計利用自己的表情。
(嗯,這也不算臆測吧,只是本來沒這個意思而已。)
如此思索時,水明忽然驚覺到某事而搖頭。雖說考慮到反面的反面是魔術師的常識,但這種做法也有令人厭惡的部分。特別是這種時候,對方明明是真心為自己考慮,卻對她投以懷疑的目光。
(我真是討厭的傢伙……)
翡露梅妮雅是真心想幫助自己,只要看過她的表情大概就能明白。一想到這裡,果然還是難掩罪惡感潰堤。
在成為助力這點上,她也是少數知道自己是魔術師的熟人。老實說,實在很值得慶幸。
「……我知道了,那麼再次拜託妳了。」
「好的!」
翡露梅妮雅精力充沛地回應水明的請求,看見這樣的她,水明腦海裡冒出一種想法。
「梅妮雅,我問一句廢話,妳真的沒有長狗耳朵吧?」
「沒長啊,因為我不是獸人。」
「也是,抱歉,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請問怎麼了嗎?」
「不,沒事。忘記剛才的問題吧。」
「喔、喔……」
水明丟下露出詫異表情的翡露梅妮雅,稍微加快腳步移動到前方後,只見她焦急地移動到剛才占據的位置,然後露出滿面笑容邁開步伐。
「……好像小狗。」
正是如此。

❖ ❖ ❖

在高級住宅區重逢的水明等人,就這麼回到他位處費菈絲•菲莉亞的活動據點,即是後巷裡的住家。
「這裡就是水明閣下住的屋子嗎?」
「是啊,最近才剛買的。來,請進。」
水明推開家門,催促翡露梅妮雅入內。不經意探查屋內的氣息,發覺室內只有一人,就是蕾菲爾。看來吉貝托已經回家去,想找她抱怨也只能留到下次。
回想起手繪地圖一事的水明稍微面露怒色,當他露出猙獰的表情時,同居人立刻現身於玄關。
「歡迎回來,水明。」
「嗯,我回來了。」
舉起手打招呼的水明與蕾菲爾親暱互動,想起已經很久沒對誰說過「我回來了」這句話後,便獨自一人感傷起來。自從父親過世後,也不知道多久沒講過這話。
水明闔眼,不久後再睜眼雙眼,眼前自然是有兩位彼此不認識的人杏眼圓瞪。
「請問,水明閣下,這位女孩是……?」
「水明,她是你的熟人嗎?也介紹給我認識。」
「啊,對喔。那麼首先——這位是召喚我到這個世界的魔法師,也是厄斯泰勒的前宮廷魔導師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為了助我一臂之力,特地從梅特爾趕來。」
水明首先向蕾菲爾介紹翡露梅妮雅,或許是聽過她的名字,因此訝異地瞪大雙眼。
「哦哦,妳就是厄斯泰勒遠近馳名的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閣下嗎!」
翡露梅妮雅頷首,接著水明簡單介紹起蕾菲爾。
「這位是蕾菲爾•葛萊齊斯,是前往涅爾斐利亞的途中因緣際會一起旅行的夥伴。」
「夥伴……嗎?」
翡露梅妮雅感到有些困惑。不過看到如此年幼的孩子是旅伴,會如此反應倒也理所當然。水明撂下一句「嗯,總之發生過很多事」,而完整的介紹準備留到蕾菲爾恢復原狀後,這裡則先含混帶過。
「我是蕾菲爾•葛萊齊斯,請多指教。叫我蕾菲爾就好。」
「嗯,請多指教。」
兩人友好地握手過後,翡露梅妮雅轉向水明。
「水明閣下,蕾菲爾看起來氣質相當高貴,難道說……」
「對,看得出來嗎?蕾菲爾的確是出身良好的大小姐。」
「果不其然。從各種細微的舉止就能隱約看出來,是身分很高貴的小姐呢。」
儘管翡露梅妮雅對蕾菲爾露出微笑,但蕾菲爾或許是考慮到自己身材變小,露出有點畏縮的表情並疏遠地說道。
「嗯、嗯,不過妳也是貴族吧。講話不必這麼恭敬也……」
「不,據我觀察,妳應該是其他國家出身高貴之人。即便是貴族子女,這類的對應也必須要合乎規矩,蕾菲爾不必介意。」
這麼說來,水明印象中翡露梅妮雅不論是對女傭或衛兵,除敵人以外者,基本上都是以敬語交談。不過剛才的態度與其說是這種習慣的延伸,不如說比較像是對孩子以溫柔的語氣在講話。
當水明如此細微地推測時,翡露梅妮雅露出熱誠的視線轉向水明。
「那麼,從明天開始我也要在這裡打擾,請多多指教。」
「什、什什、什麼!」
這並非水明的尖叫。當翡露梅妮雅講出在回家途中與水明商量好的內容後,不知為何蕾菲爾竟心生動搖。
「怎麼了?」
「翡露梅妮雅小姐要和我們一起住,這是真的嗎?水明!」
「是啊,反正這裡只是當成據點的地方吧?再說也還有空房。」
水明語畢後,蕾菲爾看似相當遺憾地用力垂落肩膀。
「……難、難得我以為可以和水明兩人單獨住在這裡……」
「……?」
水明沒聽到蕾菲爾的哀嘆。雖然有點摸不著頭緒,但水明決定此事先擺在一邊,首先談起翡露梅妮雅準備入住的房間。
「那麼,梅妮雅的房間……」
「什麼——!」
蕾菲爾再度揚起驚呼,並以顫抖的手指對著水明。
難道蕾菲爾是見鬼了嗎?其驚愕的態度正是誇張到會自然產生此等感想。也不知道她從剛才就怎麼了,水明露出詫異的表情轉向蕾菲爾。
「……怎麼了?」
「水明,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怎麼了?」
「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在說梅妮雅的房間。」
這又怎麼了嗎?蕾菲爾的表情簡直像在面臨危急存亡之秋般嚴肅。不過,當她恢復冷靜後,刻意在對話中參雜不適合其年幼外表的清喉嚨聲,並重新提問。
「……水明,你都是這樣,該怎麼說……都是這樣稱呼她的嗎?」
「對,沒錯。」
水明邊感到困惑邊肯定蕾菲爾的提問,於是蕾菲爾露出苦澀的表情。
「是真的嗎……唔。」
「這怎麼了嗎?」
「哪、哪還有什麼怎麼了……!」
水明提問後,蕾菲爾則以尖叫回應。簡直像激烈運動過後氣喘吁吁,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最後總算冷靜下來後,暫時沉思一陣子。然後恍若連續劇中的刑警或偵探在推理時來回踱步,最後找出答案般流露出清爽的表情。
「好,水明,今天開始你也喊我蕾菲。」
「咦,啥?為什麼?」
「你別管,反正從今天開始也用暱稱來喊我!懂了嗎,現在開始、立刻、要喊我為蕾菲!」
蕾菲爾的食指猛戳過來,被鬼神般氣勢震懾的水明,步履蹣跚退後的同時答應。
「嗯、嗯嗯,是無所謂啦……」
「既然如此,那個……水明。」
看這個樣子,應該是要水明喊她的意思。
「啊,蕾菲?」
「……」
「喂,怎麼了?」
「嗯、嗯,很好,不錯,不如說很棒。」
蕾菲爾俯首並頻頻點頭,再抬起頭後露出的喜悅表情實在太過邋遢。另一方面,兩人的互動自始至終都看在眼裡的翡露梅妮雅,不知為何凝視地板到幾乎瞪出一個洞的程度,接著又仰望起天花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當她重複幾次這種舉動後,或許是找到答案了,她露出驚訝的表情。
「難道說……」
「這次是梅妮雅嗎,怎麼了?」
然而翡露梅妮雅卻沒答覆水明的疑問,反倒配合起蕾菲爾的視線高度彎下腰,雙手置於她肩膀上。
「不能這樣喔,對妳來說還太早了。」
「才、才不早!不對,不如說我起步已經晚了!」
翡露梅妮雅不知道是想勸戒蕾菲爾什麼,雖說重點被含混帶過,但看來似乎正確察覺了蕾菲爾心裡所想。蕾菲爾嘴裡講出反駁的內容,窮途末路般大喊。
「……雖然我不知道妳們在講什麼,但這件事先擺在一邊,差不多該談到要怎麼分配房間了。」
水明瞧見差點深陷泥沼的兩人而轉移話題,此時翡露梅妮雅似乎是想起什麼,氣勢驚人地望向水明。
「這麼說來,我有件事想問水明閣下!」

❖ ❖ ❖

「啊啊,果然沒徹底打倒嗎,真丟臉……」
翡露梅妮雅回想起與勒賈斯之間的戰鬥而詢問水明,聽過她的解釋後,目前總算整理好整件事的原委。
聽過整件事後,水明邊以手指揉壓太陽穴邊說道。
「那勒賈斯已經確實打倒了嗎?」
「是的,靠黎二閣下的一擊。只是在那之後,勒賈斯的身體好像噴出藍色雷電,不留半點痕跡地燒乾淨了……」
「啊,是我留下的魔術。」
「真不愧是水明閣下。」
翡露梅妮雅合掌並獻上讚美,水明則因為給別人添麻煩而道歉。
果不其然嗎?不過勒賈斯竟然能堅持將近一週,還真是恐怖的對手。即使沒有先對付數量一萬的軍隊,以尋常方法應付恐怕也行不通。
當水明如此思索時,鄰座的蕾菲爾在嚴肅表情下確實透露出憤怒並嘀咕道。
「魯卡斯•德•赫德里珥士……」
在蕾菲爾複誦這個從翡露梅妮雅口中解釋過程中提到的貴族名字。陷害水明與商隊,被那名男子利用來爭取時間的本人因滿腔怒火而發出哼聲。
「原來他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那裡,是因為我被那位貴族陷害啊。」
「是。同為厄斯泰勒的國民,我感到十分抱歉。」
「不,這不是妳的錯。再說,這也不是水明的錯。」
蕾菲爾似乎為了鼓勵露出苦澀表情的兩人而如此說道。此時,水明重新下定決心並以拳頭敲擊手掌。
「那個混蛋,以後我可要還他一份厚禮。」
「嗯,到時候我也要一起。」
蕾菲爾嬌小的身軀釋放出劍拔弩張的氣息。想必比起水明,她對赫德里珥士憤怒的程度更為劇烈,畢竟她當場陷入連好友都失去的窘境。因此論及她怒火中燒的程度,大概也很難一語道盡。
當兩人眼中燃起復仇的火光時,翡露梅妮雅則跑去撈行李內的物品。接著,看起來似乎是找到了什麼。
「還有,我有東西必須給水明閣下看。」
「給我?」
「對,請來這邊。」
如此說道的翡露梅妮雅所遞出的,是一本老舊的書。
書背上以無法稱為漂亮的字跡,寫著英傑召喚儀式的考察和被召喚的勇者歷史。
「這本書在哪裡找到的?」
「是整理資料時,在王宮的書庫找到後被我帶出來。」
「這樣啊……我還以為大致上都看過一輪,沒想到還是有遺漏。」
「我還沒看過內容,水明閣下覺得如何?」
「看來是一如標題所寫,研究英傑召喚儀式的書籍。內容寫的好像是個人考察。」
「能派上用場嗎?」
「嗯,應該能當作參考。謝謝妳。」
「不會,這點小事不必道謝……」
即使表面上這麼說,翡露梅妮雅卻一臉「被水明閣下稱讚了」的表情,深受感動般不停傻笑。在隔壁的蕾菲爾則羨慕地嘟起嘴並發出「呣呣呣……」的聲音,彷彿被超前般緊盯著翡露梅妮雅。而沉浸在書本中的水明既沒聽見也沒看見,這可能只能稱為必然的結果。
在這段過程中,蕾菲爾或許是注意到什麼,突然消沉地俯視地面,並生硬地詢問水明。
「那個……水明,你果然想回去?」
「那是當然。」
速讀書本的水明連眼睛都不轉一下,注意力有一半集中在書本上而如此答覆。
「——!」
「——?」
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的肩膀因吃驚而震動,之後兩人憂鬱地俯視地面。
「果然嗎……」
「說得也是,說得也是呢……」
「啊?呃……妳們兩個怎麼了?」
也不知道她們忽然間怎麼回事。在魔術燈的照耀下顯得明亮的一隅,一瞬間宛如掛起了黑幕。然而,只見魔術燈依舊完好。放眼望去,前方空氣混濁到猶如滿溢哀愁的氣氛。
似乎還能聽見「哐噹」這沉甸甸的擬聲詞,某種看不見的沉重物體正壓在兩人身上。
「沒事,一點事也沒有……」
「筍、筍明閣下要回去了……」
「喂、喂?喂〜妳們二位!」
結果水明根本沒空檢視書籍內容,光是安慰兩人就費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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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第二位勇者,艾力歐特


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的關係比水明想像中還要好。
初次見面當天的互動也是如此,畢竟她們兩位都是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認真且頗富正義感的人。思考模式與方向性在本質上都很類似,因此也沒花太多時間消除隔閡。
由於兩人醞釀出的氣氛沒有絲毫險惡的感覺,所以水明對此沒有半點憂慮。而論及蕾菲爾,能有個詳知這個世界魔法的人成為夥伴,對她來說實屬僥倖。雖說無法在魔導院就學令她很無奈,但後來似乎決定由翡露梅妮雅來教授魔法。
只不過偶爾似乎會看見蕾菲爾做出牽制翡露梅妮雅的舉動——但這或許只是水明的錯覺,先不論這點。
與翡露梅妮雅會合的兩天後,水明等三人一同前往帝國冒險者公會宵闇亭的分部。
由於擊退勒賈斯後一次也沒來過分部,這次是為了報告兼申請在帝國的活動而來訪。
然後,目前水明剛結束向櫃檯女性報告關於勒賈斯與魔族一事,也順便辦完之後的手續。
「……好的,辛苦您了。我們分部也聽說過關於厄斯泰勒的事。對於商隊的各位與同行者們,我感到十分遺憾。」
「嗯,我們也很抱歉這麼晚才報告。」
水明對櫃檯小姐低頭致歉。雖說光因為勒賈斯就已無暇顧及其他事,但半途脫離委託,何況還失去其他公會同伴,因此水明才想說必須來一趟分部報告此事。
畢竟自己在立場上終究屬於公會成員,儘管前陣子還無法立刻公開,但這下子總算放下肩頭的重擔。
「不會,您這也是不得已,能平安抵達真是太好了。還有關於此事,我們分部也願意全力支援八鍵先生,要是有什麼事請儘管告知我們。」
宵闇亭的櫃檯小姐表示後續會提供助力,水明對她說了一句「非常感謝妳」,接著便回到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等待他的餐桌前。只見蕾菲爾雙手拿著陶瓷茶杯「嘟嚕嘟嚕」喝起葡萄汁,而翡露梅妮雅則依舊維持冷靜沉著的模樣環顧周遭。水明舉手對她們示意已經報告完畢,一坐到附設的椅子上,翡露梅妮雅立刻提問。
「這樣好嗎?」
「嗯?妳指什麼?」
當她一臉表情複雜地提問時,水明則伶俐的反問,回話的則是蕾菲爾。
「是關於剛才的報告。從我們這邊聽來,感覺你講得比預期中還詳細。報告到如此詳盡的程度,總有一天會被赫德里珥士那傢伙發現你還活著。這對我們來說不會不利嗎?」
「我想很難說吧……從先前的話裡聽來,那名貴族之所以拿我當誘餌,純粹因為這是良策吧?他又不是非認真殺我不可。我想他原先應該根本沒半點想殺害我的意思。」
「確實如此。我想若非有勒賈斯一事,赫德里珥士公爵也不會訴諸這種手段。畢竟在公爵的認知中,水明閣下只是勇者的一位沒有任何力量的朋友。」
「原來如此。不過,不洩漏自己的底牌給別人知道,還是比較有利吧。如果對方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就不會動手,若有什麼萬一也能伺機而動。剛才那樣不算是禍從口出?」
蕾菲爾放下裝有葡萄汁的杯子並如此說道。確實如她所言,目前自己身處何種立場這點相當重要。和在帝國不同的是,由於水明是以假名進入格蘭特市,因此赫德里珥士恐怕不知道水明還活著。那麼今後若繼續維持該狀態,也不會遭人利用。
誠如蕾菲爾所言,水明剛才確實做出禍從口出的傻事。不過,這點水明心知肚明,也是置好處與壞處於天秤上衡量過所得出的結論——
「硬要說的話,我反倒希望他趕快動手,如此一來也能替我們創造找他幹上一架的契機。如果他想一天到晚找我們麻煩,就請自便。」
水明在這番桀驁不馴的發言後,還補充一句「這樣也能掌握他的動向」,如此答覆關於此次報告的疑慮,於是蕾菲爾說道。
「真意外,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爭強好勝。」
「那位叫赫德里珥士的貴族是會牽連無辜之人的傢伙。既然他臉皮厚到連『勇者的朋友』都能拿來利用,想必是如果有什麼萬一,連黎二他們都會用來當擋箭牌,然後用完就丟的人吧。不論他的本意為何,必然不能長久放任不管。」
「我們這邊要是能想辦法牽制他就好,問題是赫德里珥士公爵是連國王陛下都很難動手的對象……」
「畢竟是封建國家,這也沒辦法。不過總是受那位老大人照顧,我也會覺得很抱歉。」
如此說道的水明為這道難解的問題嘆息,接著決定先結束話題。事情就發生在水明準備找兩人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之際。
後方傳來透亮優美的人聲。
「——能稍微打擾你們一下嗎?」
「你說我們?」
「是啊。」
水明回過頭答話的對象,是一位符合眉清目秀這形容詞的美少年。金髮、碧眼,儘管白皙肌膚容易讓人聯想到北歐系,實際上色素卻也沒那麼淡,給人一種中性的感覺。是與黎二的方向不同,令人會有「很俊美」這種想法的男性。
年紀看上去與水明應該不會相差太遠,身上穿著異國風情的服裝,與帝國看見的服裝總覺得有所不同。
出聲搭話的少年給水明這種印象。他忽然察覺到室內的人們開始喧鬧起來。依水明觀察,原因應該出自少年向他們搭話。
「很抱歉這麼突然,我的名字叫艾力歐特•奧斯丁。關於我的來歷——由自己來講或許有點奇怪,但我是被稱為勇者的人,這麼說你們能懂吧。」
由於眼前唐突揭露的自我介紹,水明等人震驚到頓時令椅子發出哐啷聲響。
「然後這邊這位是與我同行的救世教會的魔法神官。」
「我叫克莉絲妲。」
身旁的少女配合艾力歐特的自我介紹脫下兜帽,再提起裙子一鞠躬。是一位垂著綠色三股辮,看似沉默寡言且表情僵硬而神經質的少女。
接著艾力歐特的眼神立刻注視起蕾菲爾,等水明察覺後,只見她轉為驚訝的神情。
「看妳的表情,應該是心裡有數了吧。」
「難道……你也是因為神諭……」
蕾菲爾因愕然而臉頰抽搐,嘴裡結巴講出詢問的言詞。而艾力歐特則以清爽口吻對她展露笑容說道。
「沒錯。因為女神愛爾修娜宣告的神諭,所以我來接妳了。」

❖ ❖ ❖

我來接妳了,艾力歐特如此說道。換言之,這位少年即是在艾爾•梅黛受到召喚,要與蕾菲爾一同旅行的勇者嗎?
「果然與神諭中的特徵一致,能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嗎?」
「我、我叫……蕾菲爾•葛萊齊斯……」
「蕾菲爾•葛萊齊斯。嗯,蕾菲爾妹妹嗎,請多指教。」
對蕾菲爾展露笑容的艾力歐特朝她伸出那隻白皙的手。此舉究竟是友愛的表現,抑或是打算就這麼——
「來,遵從女神愛爾修娜的神諭,和我一起走吧。」
「這、這個……」
蕾菲爾聽到艾力歐特理所當然的說詞而感到困窘。當身旁的人擅自推進話題而不禁插嘴的人,自然是水明。
「能聽我講一下話嗎?」
「你是?」
「同行者水明•八鍵。你突然自我介紹,然後就這麼自顧自地講下去……但你真的是勇者嗎?」
這道問題似乎令克莉絲妲感到焦躁,她宛如要為水明的疑問發出怨言般上前一步,卻立刻被艾力歐特出手制止,取而代之則由他開口說道。
「你會有此疑問也是理所當然,我的確有可能是自稱勇者的其他人。不過,我剛剛說得都是真的。我想想,關於這點,克莉絲妲與宵闇亭的人們能夠幫我證明。」
「這裡的人們也能證明?」
「因為不久前我們一起去討伐過魔物,所以我的實力算是眾所周知。」
說出這番足以隱約窺見其自信心發言的艾力歐特環視周遭,於是好幾人點頭。原來如此,前一刻的吵嚷聲是因為有人認識這位少年。如果勇者毫不猶豫地找人搭話,確實會成為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能聽懂不同語言的異樣感究竟意味著什麼。由於水明對原本世界的語言大致上都有印象,因此即使經過轉化,只要特別留意應該就能查明對方講哪種語言。剛才之所以辦不到,代表這位少年不是從水明原來的世界被召喚來的人,即使如此他仍是勇者的話……
接著蕾菲爾露出嚴肅表情。
「……水明,他的特徵和我聽到的神諭一致。他恐怕就是在艾爾•梅黛受召喚的勇者,這點無庸置疑。」
「是的,艾力歐特大人的確是在艾爾•梅黛受到召喚的勇者。」
克莉絲妲斬釘截鐵地斷言。接著,艾力歐特手抵在自己胸口上,閉起單眼提問。
「如何?我想這樣你們應該就能接受了吧?」
「你是勇者這點是可以啦。」
「既然如此——」
「我也聽她提過這件事,但讓你帶走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嗯?」
「應該說,難道她就非得被你帶走——應該說非得遵守女神的神諭不可嗎?」
水明提出疑問。對住在這世界的人來說或許是偏離常識的提問,但此刻他非問不可。
然後,克莉絲妲答道。
「當然,這是女神的意志。受益於女神恩惠的我等人類,有義務聽從女神的神諭。」
住在這個世界的人們,至少會收到直接的神諭,或者是透過元素獲得她的恩惠。而蕾菲爾本人甚至繼承了女神左右手之人的血統。
然而,即使如此——
「她本人可不願意喔。」
「即使如此我也要帶她走。」
艾力歐特如此明確表示。即使他們是從不同世界被召喚過來,但艾力歐特竟如此尊重愛爾修娜的意志,即使關於這點原因尚未明確,不過對於神諭他並未抱持疑問,這點無疑是有某種理由。話雖如此,看見此等狀態下的蕾菲爾還能講出這種話,感覺也很奇怪。
水明順著話問下去。
「是要去討伐叫魔王的傢伙吧?但你卻要帶上無法戰鬥的人過去嗎?」
「關於這點,我確實也很在意。」
沒錯,如果是性情正常者自然會如此回答。
「既然如此——」
「可是,儘管如此依然有這種神諭降臨,你不覺得這是代表其中有某種非帶上她不可的隱情嗎?」
「我覺得只是你過度解讀。」
「不過降下神諭的,是人類難以想像也觸及不到的存在,我想視女神的神諭有某種我們難以推估的意義比較好。」
「你是指神明這種可疑的存在嗎?或許她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這不可能,至少我現在就受到神諭的幫助。」
「就算你用這種裝模作樣的態度講話,也無法加強女神的信用喔。」
當水明如此妨礙艾力歐特誇張的言行舉止後,這次則換克莉絲妲開口。
「從剛才聽來……」
「嗯……?」
「從剛才聽來,你不斷講出抗拒神諭的發言,難道是要反抗勇者艾力歐特的意志,乃至違抗愛爾修娜女神的神諭嗎?」
「這、這個嘛……」
克莉絲妲以銳利視線睥視,蕾菲爾因此倉皇失措。如果是平常的蕾菲爾,這種斥責般的視線根本不會造成她一絲憂慮,但她之所以如此驚慌,明顯是因為提到愛爾修娜。
此時翡露梅妮雅也來助陣,展露平時沒機會看見的凜然態度迎戰克莉絲妲。
「女神愛爾修娜的神諭確實很重要,但你們似乎太無視我們的情況了吧?現在馬上就準備帶走蕾菲爾會不會有點太性急?」
「我想任誰都很清楚,綜觀當今情勢,是不容許有人講出這種悠哉話的。更何況諾希亞思已經淪陷於魔族之手,幾天前厄斯泰勒王國也才差點遭到魔族進攻。」
「但是防禦住了。」
「那不過是結果論,目前魔族正在進攻才是問題所在。」
「可是即使蕾菲爾隨勇者閣下同行,也不代表就能改變現狀。不如說很可能會被民眾當成是不相關的人,導致勇者閣下傳出不好的風評吧?」
翡露梅妮雅與克莉思妲視線激撞,並迸散火花。即使翡露梅妮雅的論調一瞬間居於劣勢,但很快又以巧妙方式展開反擊,克莉絲妲因此緊閉嘴巴。
在這段過程中,翡露梅妮雅發現艾力歐特緊盯著她。
「……請問怎麼了嗎?」
「我想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翡呣•雷伊。」
被問到姓名的翡露梅妮雅靈機一動報上假名,接著艾力歐特走近她身旁,拋出別有所圖的視線。
「翡呣小姐,妳的魔力量還真多呢。」
「唔、咦?」
「我們目前正在擴充討伐魔王的戰力的過程中,換句話說,我們所處的情況正是需要像妳這種厲害的人。翡呣小姐願意和蕾菲爾妹妹一起跟隨我們嗎?」
「什麼!」
「咦、咦咦咦咦?」
「不對,與其問願不願意跟來,不如乾脆請妳直接跟我走比較好吧。我記得徵用協助者確實也是勇者的權限。」
如此說道的艾力歐特斜眼望向克莉絲妲。
「……是的,你說得沒錯。」
水明見她在肯定艾力歐特的提問前稍微沉思,難道是還有其他隱情嗎?不過在經過一番口角後就立刻勸對方成為同伴,會有這種態度倒也不奇怪,另一方面,艾力歐特對此似乎毫不介意。
「既然如此,妳沒問題吧?」
「就、就算你這麼說……」
在翡露梅妮雅陷入更強烈的迷惘前,水明介入對話。
「再怎麼說這也太蠻橫了吧?」
「或許吧。」
難道他是想岔開話題嗎?艾力歐特彷彿品評般以沒禮貌的視線掃視水明。
「怎樣?」
「雖然她似乎很強,但你好像沒有能承受我們的旅途的能力。」
「啊?」
「換句話說,我們沒辦法帶你上路,所以很抱歉,你就放棄吧。雖然對你來說,這種情況就像是兩位同行的女孩子被人搶走,但討伐魔王是這個世界的人們切身的問題。為了這個世界的人們,就請你含淚放棄吧。」
水明的嘴角微微抽搐。既然都沐浴在如此侮辱人的話語下,水明也沒辦法繼續佯裝冷靜。明明是初次見面,講話還真夠不客氣。
「你覺得呢?」
「為了這個世界的人們,你以為拿這句話就能當成免罪符?」
「免罪符……從前後文聽來,是我無法避免因為強行帶走她們而被中傷的意思吧?」
艾力歐特如此說道後,又補充一句「應該說正因為有這種理由,我才要帶走她們」。當水明打算反駁之際,身旁的翡露梅妮雅以軟綿綿的口吻哭訴道。
「水明閣下〜!該怎麼辦〜!」
翡露梅妮雅表現得相當為難,與克莉絲妲對峙時的凜然態度儼然消失無蹤。
而水明則繼續瞪著艾力歐特說道。
「……梅妮雅的情況不聽他的要求也沒差吧?」
「話、話也不能這麼說!照他剛才的說法,如果是救世勇者的請求,我就必須要一起隨行。」
水明靠近翡露梅妮雅身邊在耳畔喃喃低語。
(那麼,國王陛下的命令……)
(不能說。如果講出我的本名,聖廳恐怕就會正式在會議上向厄斯泰勒提出請求。如此一來,即使是陛下的命令也……)
無法發揮效用嗎?這麼說來,水明記得以前確實聽說在會議上,厄斯泰勒被強迫執行英傑召喚。一想到這點,即可推斷出眼下無法以一國之王意義不明的命令為優先。
就算如此還是要拒絕,水明接著重新轉向艾力歐特。
「我拒絕。」
「此事與你無關,你沒道理講這種話。」
「不對,她們兩人都是我的旅伴,由我拒絕也很合乎常理吧。」
「我剛才說過,這是為了這個世界的人們。」
艾力歐特再次拿這個世界當作盾牌,水明隱約表現出焦躁的態度。
「關我什麼事。」
「水明!」
「水明閣下!」
儘管這並非能在公眾場合講的話,但水明依然非說不可。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因水明的發言而驚呼,相對勇者艾力歐特則顯得有些驚訝。
「……你也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可能吧。不過,這對我而言根本無所謂。」
「你……」
艾力歐特的眼神為困惑所占據,與水明貫徹鋼鐵意志般的眼神糾纏。接著當兩者短暫意志交鋒後,某人介入其中。
是克莉絲妲。
「各位聽到剛才的發言了嗎!這名男子竟敢忤逆備受敬畏的女神!」
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推開椅子起身。
克莉絲妲背對水明並以類似演說的行為,從宵闇亭內一隅朝向所有人講出加油添醋過的內容。看來她是打算展開誇張的抨擊,拉攏周遭人好煽動水明的孤立感。
許多人立刻對克莉絲妲大音量的發言有所反應。原本只是交頭接耳並窺視水明等人的宵闇亭相關人等,都明顯對此事產生興趣,就連前來申請委託的疑似救世教會的信徒們都露出譴責目光。
最後應該是遭到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氣氛觸發,周圍開始傳來「無禮之徒」、「不知羞恥」等咒罵水明的聲音。
儘管水明在自作主張這點沒資格說別人的不是。不過,拉攏眾多周圍不相關的人改變現場氣氛,利用信仰心惡意煽動他人,還是令水明沒由來火大。
「……左一句女神右一句女神,只要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一開口,本人的意志就被當成垃圾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問題的嚴重性,已經到了無法光憑情感揣測的次元。」
即使如此。
「蠢斃了。」
「什麼……?」
艾力歐特耳聞水明過於直接的發言,一瞬間感到為難。水明以眼角瞥他一眼,再望向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想必目前她們的心境相當複雜,女神的意見與自己的意志抗衡,表情與眼神都因不安而游移。
「你看看她們兩位,讓過去一直活得正直的人露出這種表情的女神,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有說錯嗎?」
「你還要講這種話嗎……」
「說了又怎樣?即使如此你還是堅持要帶走她們——哼,那就來硬的試試看吧。」
聽見水明危險的發言,室內交錯著「聽他對勇者大人講了什麼」、「他以為自己能贏過勇者嗎」、「真是愚蠢」等批評聲。而艾力歐特等人果不其然也這麼想。
「……你要挑戰身為勇者的我?」
「沒錯。」
水明以堅決的姿態面對這道問題,固執地表示不願退讓。即使看見水明的態度,艾力歐特的想法似乎依舊沒變,這次轉而開始說服起蕾菲爾。
「妳應該能理解女神愛爾修娜意志的重要性吧?」
「我、我,那個……」
蕾菲爾先是沉默到底,最後終於點頭。既然受到女神的恩惠,即使違背自身意願,卻也不得不頷首承認。
「她似乎可以理解。」
「看來是這樣。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讓你把人帶走。」
沒錯,因為他們約好。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害蕾菲爾留下痛苦回憶。雖說沒有與翡露梅妮雅定下約定,但對她也是一樣。
再三遭到拒絕,艾力歐特以類似錯愕的態度嘆息,再以意志堅定的眼神望過去。
「——我知道了。雖然對你不好意思,但就讓我訴諸武力帶走她們吧。」
決定好了嗎?而克莉絲妲則再次吵嚷著向周遭人宣示他們的正當性。
「聽見了嗎!這邊這個人,膽敢講出反抗女神的話!」
配合克莉絲妲的呼聲,周圍責備的聲音再度聚集過來。這次的喧囂聲更強,其中還有許多難以聽清楚的說話聲。翡露梅妮雅露出苦澀表情,蕾菲爾則無力對抗周圍的譴責,如坐針氈般臉色鐵青。
「……每個人都一個樣。」
被聽到的話語影響,配合譴責的批評聲,根本不顧他人情況。不願意注視正確的事物,一個勁仰賴看不見的事物。一心認為只要配合周遭人或神的啟示即可,放棄自我思考,只會攻擊處境弱勢者。
「……水明,我果然還是放棄……」
水明溫柔撫摸講出喪氣話的蕾菲爾的腦袋。
「水明閣下……」
該怎麼辦才好,露出彷彿如此訴說視線的翡露梅妮雅,水明使眼色要她別擔心。
然後這次則望向眼前的勇者等人。
縱然有女神的神諭,他們的做法也太過蠻橫。他們知道蕾菲爾的隱情與她體驗過的痛苦嗎?知道翡露梅妮雅幹勁十足地想要幫忙嗎?忽視她們這種心情難道又算正確嗎?克莉絲妲依然繼續引發騷動,勇者艾力歐特為一決勝負而拉開距離。待在屋內的其他人,不是在四處敲鑼打鼓就是圍住水明等人占好位置。
水明一度回想起自己獲得力量的意義後,原本壓抑的念頭全部頓時煙消雲散。
「很好,來吧。管你是勇者還是誰,只要是阻擋在我面前的人,全都要甩開。」
「我應該說過,你沒有能跟隨我們的力量,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敵得過我。」
「……」
「別看我這樣,我在原本的世界也算小有名氣的劍與魔法的高手,而來到這個世界後又受到英傑召喚的加護。這代表什麼意思,你應該不會不曉得吧?」
「天曉得,這又不關我的事。」
「看來你似乎是不太能溝通的人——」
艾力歐特話才一講完,水明立刻解放自身武威,令殺氣滲透四周。棲宿寒氣的激烈壓力甚至干涉室內溫度,氣溫一口氣降低至冰點以下。或許是氣溫瞬間驟降的緣故,就連空氣中能蘊含水分的上限量都隨之降低,彷彿周圍牆壁與物體都冒出冷汗。
正因為如此,室內除水明以外所有人都臉色驟變,呼出來的氣也白茫茫一片。水明引起的心靈寒氣【Psychic cold】好似連時間都為之凍結。凡是有意識者皆無法動彈,手腳末端全都凍結而凝固。
「你說我這種程度的力量怎麼了?」
「你……」
艾力歐特即使額頭因冷汗溼溽,卻依然保持氣魄。看來他說在原本世界小有名氣,這點應該所言不假。如果是平常,水明理應會送上一句讚美,但如今他卻沒這麼做。只是以冷漠的舉動靠近敵人,僅此而已。
艾力歐特拔出配在腰際的劍,寬度與黎二拿的劍不同,是幅度較窄的細長刀身。黑色劍刃滲透魔力後,如燃燒般閃耀赤紅光芒,材質恐怕是俄瑞卡科斯(註1:奥利哈鋼的別稱,俄瑞卡科斯為古希臘文發音,奥利哈鋼為英文發音。)不會錯。照理說應該是不適合當武器的材質,在異世界似乎有不同見解。不過,這些閒聊瞎扯如今根本無所謂。看來某某勇者打算先踏入敵陣好占得先機,但雙腿卻因心靈寒氣而無法流暢動作,並阻礙到英傑召喚的加護所帶來的恩惠。
「艾力歐特大人……雷啊,具現光輝與力量之汝身,依循吾等先進之意,於剎那間擊破敵陣!閃電狙擊!」
克莉絲妲先行跑來掩護,受現場氣氛逼迫而急於釋放魔法雷電。魔法醞釀出啪嚓的雷擊聲響,製造出醒目的淡薄紫色光輝。
不過——
「消失吧。」
水明只說這麼一句話,神祕之力隨即消失。克莉絲妲察覺到自己編織出的魔法回歸虛無,領悟到雙方的實力差距甚大,因此當場膝蓋癱軟。
過程中,艾力歐特殺入敵陣,或者應該稱為猛衝過來。其招式或許是英傑召喚的加護配合他原有的劍術技巧,是宛如疾風的單手突刺。一瞬間即達到最高速,在銳利度上甚至更勝朽葉初美一籌。水明於劍尖觸及自身的一瞬間之前,轉身繞到艾力歐特的慣用手側,在雙方擦身而過時詠唱咒文。而勇者則反轉視線所及之處,緊盯著對手不放。水明並不打算半吊子結束攻擊,其詠唱勢法為印契法,竄改光明真言與五色光印,左手於腰際擺起金剛拳架勢,五指稍微分開的右手置於左半身下方。陣式為曼荼羅,編織的魔術為強制解放對手魔力的迦陵頻伽的甘甜美聲。
然後,使盡全力詠唱。換言之,即為真詠唱——
「力量伴隨淵博的知識甦醒吧,普世一切聲響源於高聳天庭,以甘甜美聲解放汝等於原罪之中。汝等聽聞,縱然長達一由旬亦不止息之聲響。汝等聽聞——【Buddhi brahma.Buddhi vidya.Asat nadamaya omkaruma.Kalpa devanagarai.kalpa】」
「——請稍等一下!」
「——唔!」
唐突出現且窘迫制止雙方的發言,令水明一時中斷詠唱並轉向聲音來源處。在這種時機點開口,說出任誰都在意不已的發言,從音調的尖銳度聽來應該是女性。而眼前之人,竟是先前水明等人前往教會時,曾遇見過的獸人修女。
克莉絲妲依然當場癱軟在地並質問對方是誰。
「妳、妳是?」
「我是救世教會的修女克萊麗莎。為宣告女神的新神諭而特此前來——」

❖ ❖ ❖

「雙方請退下。」
克萊麗莎站上艾力歐特與水明一分高下的舞台,目睹兩人的身影後如此宣告。從地板上站起身的克莉絲妲拋出疑問。
「請問新的神諭是怎麼回事?再說這項神諭和我們有關嗎?」
「是的,勇者大人與那位先生,和這兩位有關。是剛才女神直接對我降下神諭。」
「和我跟他有關?」
「是的。雙方不能因那位紅髮少女起爭執,要以逮捕擾亂帝都的影子來一決勝負。」
從意外之處出現的仲裁引起周遭人一陣喧囂。沒想到這種時間點竟然又有神諭覆蓋原先的神諭,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這次則換水明問修女。
「修女小姐,擾亂帝都的影子是指什麼?」
「我猜恐怕是指昏睡事件的犯人。神諭應該是指逮捕犯人那方就算在這件事上的……」
「換句話說,就是要我和他較量誰先逮捕犯人吧。」
「是的。因此請雙方退下,在這種地方起爭執毫無益處。」
當修女表示不必做無謂之舉後,艾力歐特老實收起劍。
「……我知道了。既然是神諭,那我就放下劍吧。」
目睹此景的水明也平靜收回武威與魔力。在這種狀況下硬是起爭執,只會令自身處境變得更加惡劣。
收回劍的艾力歐特轉向水明。
「看來似乎變成這種局面了,你打算怎麼做?」
「哼,我又沒義務聽那位叫愛爾修娜的女神的話。不過,如果靠這場比賽就能徹底解決這問題的話,要我答應也行。」
「雖然我不喜歡你的語氣——不過就這麼說定。」
語畢後,艾力歐特當場宣言會履行承諾,並回到克莉絲妲身邊。
「艾力歐特大人……」
接著艾力歐特拋開露出不安表情望向他的克莉絲妲,轉而望向水明。
「我記得你的名字應該是叫水明•八鍵吧。」
「對。」
「我會記住的。好,我們走吧,克莉絲妲。」
艾力歐特如此說道,之後帶著克莉絲妲穿越湊熱鬧的觀眾並離開公會。
克萊麗莎靠近目送艾力歐特背影的水明。
「好久不見。」
「我還真沒想到修女會介入。」
「其實我也是。因為有事而前往宵闇亭,沒想到前陣子講過話的男性竟然和勇者大人引起爭端。」
此事確實令人意外。沒想到會明知對方是拯救世界的勇者,卻依然挑釁對方——
然而此時,水明察覺到克萊麗莎發言中奇怪的部分。剛才她表示自己是有事才來宵闇亭,照對話的走向聽來,怎麼都不像是特地來宣告神諭。既然如此……
「修女,那麼剛才的神諭……」
「剛才的神諭嗎?剛才那是——」
「……?」
修女說悄悄話般湊近臉龐,然後淘氣地笑著講一句「騙人的」,隨即遠離。

【插圖】

「啥……啥啊?」
「如果我不這麼做,勇者大人就會被您扁得稀巴爛——咳咳!是被您毫不留情打敗。」
如此說道的修女嘻嘻笑著,態度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為了保護勇者而撒謊。
「說不定我會輸呢。」
「哎呀,您是想說我有眼無珠嗎?」
「不,妳有一雙慧眼。」
儘管無從得知此戰的結果,但預測結果這種作風實在不像修女所為。不過,或許有某些正因為是獸人才能體察的理由吧。先不論這點。
「既然如此,那妳這麼做好嗎,居然編出假神諭。修女是隸屬救世教會吧?」
「是的。」
「那麼……」
水明語沒說完,克萊麗莎猛力搖頭。
「雖說這是侍奉愛爾修娜女神之身者不該有的發言,但女神的神諭並非全然正確。而您不會輕易受神諭影響,願意挺身而出保護珍視之人的姿態,我認為相當出色。」
「咦……」
水明因為聽到意外的讚美而感到困惑,於是克萊麗莎溫柔包覆他的手。
「您有一顆很善良的心,希望今後您絕對別忘記這種想法。」
如此說道後,修女轉身離開宵闇亭。

❖ ❖ ❖

由於克萊麗莎的仲裁而同意與艾力歐特一決勝負的水明等人,從宵闇亭逃也似的撤退,隨即移動到靠近住家的地點落腳。
翡露梅妮雅露出複雜的表情。
「唉……情況變得很不得了呢。」
比賽看誰先逮捕昏睡事件的犯人,確實是預料外的事態。雖說是克萊麗莎帶來的轉機,但誰也沒料到他們會被捲入這起事件。
「……抱歉。因為給我的神諭,竟然連翡露梅妮雅小姐都受到牽連。」
「別、別這麼說,蕾菲爾不需要為此掛懷!對,與其計較開端為何,不如說只要贏了這場比賽就好!對吧,水明閣下?」
體察到自身失言的翡露梅妮雅將話題拋給水明,而水明本人則雙臂抱胸完全不答腔。只是一個勁凝視地面到幾乎看出一個洞的程度。因其態度而感到詫異的她,越發不安地重新提問。
「水、水明閣下?」
「……啊,說得對。只要能想辦法抓到昏睡事件的犯人,就暫時沒問題了吧。」
沒錯,正如心不在焉的水明所言,即使贏得比賽,也只是暫時把問題往後拖延。畢竟比賽只是克萊麗莎的謊言,女神也可能再次向蕾菲爾降下神諭,所以即使比贏也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既然這問題牽扯到信仰,就無法以常理論之。
水明如此獨自在腦中不斷進行假設,蕾菲爾見他埋首於思考的汪洋,一臉不安地輕輕扯動水明的衣袖。
「水明,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在思考今後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果然還是先實地探聽看看消息?」
水明同意翡露梅妮雅的提案。
「說得對。這事能拜託梅妮雅嗎?」
「請交給我!我就是為了幫助水明閣下才會特地跑來,有事請儘管吩咐……只是我想願意協助調查的人應該很少。」
「這也沒辦法,畢竟對手是勇者。」
沒錯,帝都的居民恐怕都不願意合作。畢竟要幫助的一方是拯救世界的勇者,而另一方則是反抗該名勇者的愚昧之徒。
雖說不至於妨礙水明等人調查,但大概也不會好聲好氣協助他們。儘管這點算是相當嚴重的不利條件——不過要逮捕犯人本身倒不至於不可能。
當水明如此思忖時,蕾菲爾舉起手。
「那麼我也去探聽線索。」
「不,我要拜託蕾菲別件事。」
「別件事……難道是找犯人?」
「不對不對,再怎麼說我也不會拜託目前的蕾菲去找犯人。」
聽到蕾菲爾發言的水明搖頭,再怎麼說他也不會勉強變小的蕾菲爾去找犯人。
「那是?」
「我希望蕾菲之後在帝都四處打轉,盡量多帶點野貓回來。」
「貓、貓嗎?為什麼會需要野貓。」
「嗯,我想既然募集不到人類的幫手,那只好去找貓的幫手。」
水明如此說道,接著開始向兩人說明情況。

❖ ❖ ❖

水明等人各自分配好工作內容後,暫時分道揚鑣。和艾力歐特等人不同的是,起步已經晚了,也沒有半點線索,算是處於落後相當多的狀態。
於是水明筆直邁向唯一目擊過可疑人物的地點。
請莉莉安娜帶路到圖書館後的回程途中,一位身穿黑色長袍頭戴兜帽的人物,編織魔術在疑似結界的空間內追趕貴族。而水明察覺那名人物,恐怕就是該事件的犯人。
「話說回來,個子還真小。」
在黑暗中對峙的人影不僅身高矮,身材也很纖細。回想起來,便發覺對方應該是年齡頗幼小的人物——也就是小孩。察覺到這點後,無論如何都會滲出一股複雜情緒。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襲擊居民使其昏睡,散播恐懼,被憲兵視為燙手山芋的犯人是小孩。水明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動機。
當水明如此穿梭於思緒間並步行於大馬路時,只見前方一片人山人海。
「怎麼了……」
嘈雜人聲喧囂不已,而喧囂逐漸擴大。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竟然會有怪事發生,這點喚醒水明湊熱鬧的好奇心,因此從馬路邊緣靈巧地靠近。隨即從圍成圓圈的人牆內,倏地察覺到膨脹的濃密魔力。
「……這是……」
這種感覺水明有印象,是前幾天才感受到的魔力波長。沒錯,是莉莉安娜特有的魔力膨脹後的結果。
水明不經意從後方聽到「怎麼回事?」、「是人間兵器……」、「對手是公會的魔法師」等隻言片語。其中一句水明有印象,是莉莉安娜的別名。
水明邊說「不好意思」,邊鑽開人牆前進,最後總算來到人牆的最前方時,不出所料目睹到莉莉安娜的身影。
他能看見少女冷峻的左眼,而她睥視的對象,則是前幾天找碴的魔法師們。
與先前不同,這次他們似乎受到她慘烈的攻擊,長袍四處是焦痕與裂痕,簡直慘不忍睹。
恐怕是火或風魔法防禦不及所造成的結果,兩人的魔力幾乎徹底枯竭。
「如果你們得到教訓,就別再、老是跑來糾纏我。」
「可惡……」
語氣粗魯的男子一邊口吐惡言,一邊打算起身。眼神依然充滿敵意地瞪著莉莉安娜,但她並未因此寬恕他們。全身再度散發出濃密魔力,宛如包覆般將周圍數十公尺化為領域,強烈滲透出武威與殺氣,甚至是顯而易見的強烈惡意。
兩位魔法師與周圍湊熱鬧的群眾全體寒毛直豎。侵蝕皮膚般的魔力滿溢著毒氣自然也是原因之一,但重點是暴露出的惡意填滿空間才造就如此結果。
最後語氣粗魯的男子與語氣恭敬的男子,當場口吐白沫並昏倒。既然已經毫無魔力,想必要隔好一陣子才會醒來。莉莉安娜瞥了他們一眼後,收回魔力並解除備戰狀態。
另一方面,水明察覺到周圍某處似乎有道銳利視線。
男子們被她打到體無完膚,同時又散布恐懼氛圍,周遭因此陷入強烈的畏懼與明顯的嫌惡漩渦。
看來這次恐怕又是他們先動手,錯應該不在她身上。但明明是正當防衛卻飽受世人批評,總覺得有些可憐。
此時水明為幫莉莉安娜一把而上前。
「嗨。」
莉莉安娜察覺到聲音來源而轉頭。
「……又是你嗎,沒想到你又出現在我面前。」
「這點我也一樣,所以別再說我糾纏妳了。然後呢——」
隔了一拍,水明以憐憫的視線望向慘遭回擊的男子們。
「就是他們跑來找妳麻煩?」
「沒錯。他們得不到教訓、又跑來找我挑戰。明明是大人,卻是無可救藥的笨蛋,真是大笨蛋。」
「……妳也真慘。」
水明瞥向男子們的視線充滿錯愕。只要不著痕跡地這麼做,周圍險峻的氣氛應該就能獲得緩解。儘管水明這麼想,情況卻並未一如他預期的發展,圍觀者的眼神依舊沒變。
前排的湊熱鬧群眾應該比水明更早到,不知為何卻盡說些「人間兵器痛宰公會的魔法師」、「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孩……」、「為什麼都不管好這麼危險的小孩」等嚴厲發言。真奇怪,照理說一旦清楚何者才是正當的後,理應不會冒出這種發言。話說回來,水明認為首先就應該要譴責對小女孩動用暴力的大人才對。既然如此,為什麼矛頭又會指向她呢?難道說這就是帝都居民對莉莉安娜的認知嗎?
水明因周遭的惡意而錯愕不已時,莉莉安娜動身。
「讓開。我可不是、展示品。」
莉莉安娜狠瞪起人牆,而人們為避免被那道視線射穿,紛紛提高戒心,表情嚴峻的離散。就在湊熱鬧群眾離開之際——
「……怪物。」
傳出某人如此憤恨的嘀咕聲。
「……喂。」
「只要不說話、就好了。不用過多久、就不會有聲音了……」
「什麼不會有聲音……問題不在這裡吧?這可不單只是誤解狀況而已喔。」
「沒關係。」
水明不確定自己是否多心,總覺得她俯首說出的話,語氣相當堅定。言詞間也參有一種順其自然的達觀感。
「……真的這樣就好嗎?」
「是的,不論是噁心的魔法師,還是遭人忌憚,都已經是家常便飯。在帝國——不對,不論走到哪裡,我都是這樣子。」
水明聽見莉莉安娜寂寥般的嘟噥聲,彷彿在訴說現實早就無可奈何。
「我隸屬的部門很特別,原本就容易遭人厭惡,再加上有我這種人出現,這樣也只是剛好而已。」
確實如此。軍隊內有特殊部門,而該部門遭人厭惡也算時有所聞。雖說軍隊內外的不滿越發強烈,不過一旦另有容易攻擊的對象出現,目光自然就不會聚焦在軍隊上。所以她才會隻身承受那些惡意的矛頭嗎?
水明的視線掃向周圍,發覺眾人全都如同面對某種棘手的野獸般,邊窺視她邊往後退。
有些人退到商店屋簷下竊竊私語,某些人則躲到建築物陰影下送出瞪人般的銳利視線。所有目光全都透露出輕視眼前之人的晦暗光芒,根本就不是應該用來看小孩子的眼神。
最後湊熱鬧群眾總算散去,承受住冷酷視線的莉莉安娜同樣打算退場。
「等一下。」
「什麼事?」
「妳受傷了。」
或許莉莉安娜是被男子們的魔法攻擊到,頸邊有些許紅腫,恐怕是灼傷。水明迅速靠近莉莉安娜,手覆蓋於傷處。
「做什麼——」
「稍微安分點。」
水明手上冒出淡綠色的磷光漫天飛舞,光輝滿溢四周。是治癒魔術,發炎的皮膚在水明的治癒下徹底恢復原樣。
莉莉安娜猶如撫摸不可思議的物體般,摩挲起原先燒傷的頸部。
然後。
「……為什麼。」
「嗯?」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心呢?」
「沒什麼,我只是個好管閒事的人,惹妳不開心了嗎?」
「是的,非常不開心。」
肯定水明疑問的莉莉安娜流露出的,是類似憤怒的感情。看見她這副表情後,水明內心無可救藥地湧現出憐憫之情。
「你只要、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要我輕視妳?用那種眼神看妳?」
「沒錯。」
「妳真的希望我這麼做?」
「嗯……」
「其實沒這回事,對吧?」
「……」
莉莉安娜俯視地面沉默不語,肩膀無力垂落。
「一個人能回家嗎?」
「——請、請別把我當小孩!」
「這樣啊,那看來應該沒問題。因為我還有事,所以要先走囉。」
如此說道的水明邁開步伐,前往疑似遇見過犯人的場所。

……隨你、便。

總覺得從背後聽到這種嘟噥聲。

❖ ❖ ❖

「我回來了。」
水明結束毫無斬獲的現場調查後回到家中。或許是一邊思考的緣故而差點直接脫鞋,在前一刻停止動作,接著急急忙忙穿回鞋子。不經意往玄關深處望去,只見綻放溫暖橙色光芒的照明下,蕾菲爾正埋伏好在等他。
「歡迎回來。」
「蕾菲,妳先回來啦。那妳傻站在這邊幹麼?」
「我在等你回家。」
「等我?」
當水明如此提問後,蕾菲爾點頭並指向浴室。
於是水明心領神會般說了聲「啊」並頷首,看來蕾菲爾是要他準備洗澡水。
雖說帝國的水利設施整頓完善而能供水,但熱水則需要用到魔法。因此燒熱水不是由家人負責,就是要請專門人員。既然水明家有兩位精於魔術之人,燒熱水自然是採前者方式,而這裡燒熱水的工作幾乎由水明獨攬。
「不過有必要特地埋伏等我嗎?」
「嗯,因為帶貓回家所以全身都是貓毛。」
「這可真慘。」
水明看著走近自己身旁的蕾菲爾的慘狀,不論是衣服還是露出的肌膚,甚至是不輸給橙色燈光而耀眼奪目的紅髮,全都參雜著貓毛。看來她可能在小巷裡展開過一場誇張的格鬥,雙臂抱胸的模樣顯得有些狼狽。
「就這樣嗎?」
「……?其他還需要講什麼嗎?」
難道應該講一句慰勞的話嗎?當水明才正這麼想時,蕾菲爾稍微鼓起臉頰。
「呣呣呣,真是不知長進……要我把你也變成全身貓毛的人嗎?」
「我就免了,閣下。接下來我還得窩在研究室裡製作各種魔術品,還要研究梅妮雅帶來的書……」
「不必客氣,我們不是夥伴嗎?就讓我們一起分享這種難為情的感覺吧。」
「妳等等,稍微冷靜一下。」
儘管水明如此說道,但蕾菲爾似乎正在興頭上。
「水明這種退縮的模樣還真新鮮,實在太有趣了。」
「喂!別來玩我!」
「有什麼關係。」
水明隱約看見蕾菲爾「呵呵呵」地從容笑容,高舉雙手比起萬歲手勢。看來她正摩拳擦掌準備抱住水明好把貓毛沾過去。就在此刻,玄關門開啟。
「我回來了。」
「哦,歡迎回來,救世主。」
水明對探訪完畢而回到家的翡露梅妮雅如此說道,原本躲在自己身後的蕾菲爾往前探頭,然後又若無其事地躲回後方。
「……請問怎麼了嗎?」
翡露梅妮雅還無法掌握情況而來回張望,並露出吃驚的表情。看來她很努力打探消息,不僅氣色顯得有點差,還隱約透露出一股疲憊感。
「水明,拿翡露梅妮雅小姐當盾牌未免太卑鄙了。」
「妳一副誓死要把貓毛沾到我身上的樣子,還敢講這種話。」
「唔……」
看來翡露梅妮雅已經從一連串的言行舉止察覺到其中含意,於是送上譴責的目光。
「水明閣下……」
「呃,好吧,玩笑先放一邊。」
如此說道的水明輕拍一下翡露梅妮雅的雙肩。
「梅妮雅,從今天開始就讓蕾菲教妳怎麼洗澡,如何?之前妳說過不知道怎麼洗澡,然後就一直放著不管吧?」
「咦?泡、泡熱水澡嗎?我其實……那個……」
翡露梅妮雅聲音提高八度,並開始慌張地揮舞雙手。
「說得對,這是個好機會。就讓我盡情教妳洗澡的好處吧。」
「呃嗚……」
聽見興致滿滿的蕾菲爾這麼說後,翡露梅妮雅則語帶哭腔。
由於厄斯泰勒沒有入浴的習慣,因此她對入浴一事似乎有所抗拒,至今總是頑強抗拒洗澡。雖說嘗試過一次應該就會改變想法,她卻因為偏見而堅持拒絕。
接著,翡露梅妮雅似乎想與堵住前後方的水明和蕾菲爾拉開距離,而往側邊退去。
「其實不必今天洗也沒關係吧,改天有機會再說。」
「妳之前不也才講過一樣的話?」
「翡露梅妮雅小姐,同樣藉口第二次是不管用的。」
被兩人如此回話的翡露梅妮雅顯得狼狽,接著像是想到某種藉口般,以嚴肅的表情開口。
「老實說,其實是史丁格雷家有不能泡熱水的家規……」
「唔,是這樣嗎?」
對家規一詞有所反應的蕾菲爾,迷糊地聽信翡露梅妮雅幾可亂真的藉口,另一方面,對水明卻不管用。
「太天真了,梅妮雅。在我的世界可是有能看穿謊話的魔術喔。」
「太奸詐了!水明閣下世界的魔術簡直是詐欺!」
「果然是騙人的嘛……」
「啊……」
其實她明明可以再糾纏一陣子,只是本性耿直而沒辦法繼續撒謊。
「翡露梅妮雅小姐真是不見黃河不死心,妳就棄械投降和我一起去洗澡吧。」
「那順便麻煩妳燒熱水了。」
「怎麼這樣……」
被興致勃勃的兩人包夾的翡露梅妮雅無處可逃,確認過前後門之後只好死心,沮喪地垂下肩膀並被蕾菲爾拉走。
……不久後,煩惱該把貓安置在哪而挑選地點的水明經過浴室附近,正好聽到從更衣間傳出衣物摩擦的聲響。看來是熱水已經燒好,準備要下水洗澡。
就在此刻。
「什麼!」
「……怎麼了嗎?蕾菲爾。」
更衣間傳來蕾菲爾的驚呼聲,緊接著是翡露梅妮雅感到不可思議的詢問聲。當水明心想到底是哪裡有問題時。
「好、好大……」
「啊?」
「唔,可能比我原來的樣子還大。」
水明心想,究竟是為什麼如此飽受衝擊。翡露梅妮雅似乎有所領會般說道。
「……?雖然我不太清楚,妳是在說胸部嗎?」
「沒錯。妳到底是吃什麼才發育得這麼好,翡露梅妮雅小姐。」
「不,我沒特別關注這點。」
「妳是想保密嗎?這可對妳沒好處喔。」
「沒問題,蕾菲爾長大後也會變大。」
當翡露梅妮雅溫柔開導蕾菲爾後,她忽然被激起不服輸的情緒而大喊。
「我、我要是變回原本的樣子……那個,雖然還是沒妳大……」
「原本的樣子……嗎?從之前好像就一直聽到妳這麼說,請問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實說,現在我這副小孩子的模樣並非我原本的姿態,實際上我身高比妳高,年紀也比妳長。」
「咦,這個……」
聽翡露梅妮雅發出困惑般的聲音,蕾菲爾有些惱怒。
「妳不相信我的話嗎!」
「咦?不,沒這回事。我相信蕾菲爾的話,只要時間一久,妳一定就會長大。」
「妳根本完全不相信嘛!」
看來只要一天不變回原本的模樣,到頭來還是誰也不會相信。聽見「唔呣呣」這種不滿的聲音,水明腦中不禁浮現蕾菲爾鼓起臉頰的模樣——
「……站著偷聽好像不太好。」
沉溺在聆聽兩人對話的水明,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自己實在太不知好歹。於是,就在他準備迅速離開現場時。
「翡露梅妮雅小姐,抱歉,妳等一下。」
「什麼事——呀啊!」
「唔,這彈性真有破壞力……」
「請、請問妳在做什麼!請別整隻手抓住!」
「不,我只是稍微稍微調查一下……嗯?」
「這、這次又怎麼了嗎——咿!」
「翡露梅妮雅小姐,腰部能擠出一點贅肉呢,這會不會有點糟糕?」
「不、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就、就叫妳別逐一捏過啦!」
「抱歉,恕我失禮。」
兩人赤裸裸的對話水明聽得一清二楚。
「…………二、三、五、七、十一。」
於是他一邊數起質數,同時滿臉通紅離場。

❖ ❖ ❖

兩人處於黑暗之中。
身材矮小的人影與高䠷的人影,身穿乍看之下甚至無法與周遭黑暗區分的長袍。飛翔般地移動於靜謐的街道,彷彿將黑暗與黑暗縫合起來般。隱藏氣息並提高神經敏銳度尋找獵物的模樣,無疑是獵人。
矮小的人影忽然停下腳步。動作簡直像打算正面對抗牛頓定律一般,停止大方描繪出弧形的跳躍,以不打破寂靜的方式降臨於石磚上。
「……怎麼了?」
「不,沒事。」
緊追在後的高䠷人影駐足身旁。而矮小的人影給予疑問的答覆,或許並非真實。因為他之所以停下腳步,是為了找出原先在圍牆上的生物。不,或許是因為自己被別人發現的緣故。
該生物端坐於比周圍更高的位置,瞳孔睁得圓亮且炯炯有神地凝視自己。是貓,住在帝都的野貓,兩道連自己都難以分辨是否為黃色的光芒捕捉到自己。
「喵。」
鳴叫一聲。這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呢?貓以長著看似相當柔軟毛皮的四肢站起,悄然無聲地離開現場。
高䠷的人影按住肩膀。
「走了。」
「……好的。」
簡短表示同意,接著如追隨高䠷的人影般移動,當然是為了去達成目的。這次的目標據說接下來會經過高級住宅區邊緣。情報來源是身後之人。沒錯,高䠷的人影總能帶來準確到恐怖的情報,至今為止他們都以此為依據達成目的。想必是因為他有凌駕於帝國情報部的情報網。
這次的目標,是先前因為無關者介入而遺漏的對象。
「就在這附近,去鋪網。」
矮小的人影聽到這句話後毫無抗拒地頷首。緊接著依照要求迅速編織術式,並開始詠唱咒文。
「喵。」
「——!」
由於出乎意料的時機傳出鳴叫聲,矮小的人影後背因驚嚇而顫動。緩慢回過頭後,只見貓坐在自己背後。或許貓是無聲無息逼近,彷彿挨近建築物牆壁般,如同先前的貓一樣緊盯著身材矮小的人影不放。直勾勾的目光,簡直像在仔細監視他們的動向。前腳還纏有深色的碎布,是家貓嗎?
矮小的人影暫時停止行使魔法,朝貓踏開一步。然而貓卻不為所動,僅拚命睜大雙眼望向他們。再踏出一步、兩步後,或許貓總算察覺到危機,最後做出類似打哈欠的舉止後,便背對他們離開現場。
(……)
到底是怎麼回事。矮小的人影完全不知道貓在想什麼,決定重新打起精神,繼續行使闇魔法。那是覆蓋周圍光線,弱化視覺的術式。如此一來,撇除微乎其微的偶發意外,標的理應無法離開該區域。
不久後標的現身,或許是飮用含酒精的飮品而腳步不穩,連踏入黑暗領域也沒察覺。看來這次的工作很簡單,只是對一名醉鬼行使魔法的瑣碎工作。就如同對其他人的做法一樣,對這名男子同樣施展闇魔法即可。
然後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只會有一名失去意識的可恨貴族倒在石磚上。
……這下子又能摘掉一棵令人憂鬱的嫩芽。還差一點,只要再重複幾次這種事,就能徹底剷除那個人未來道路上的障礙。
不知不覺間心安般吐氣後,當矮小的人影轉身之際。
「——果然被搶先一步了嗎?」
某道人聲開口搭話。

❖ ❖ ❖

「……」
受人聲誘導而轉頭後,發覺前方有一名男子。年紀約十來歲後半,中等身材。乍看下散發出隨處可見的氛圍,卻又是一身從未見過的打扮。比對方出聲慢一步,高䠷的人影也朝男子走去。
——為什麼?
事已至此,占據自身腦海的卻是混亂。為何這名男子如今會在這裡。
在執勤室相遇,徘徊於帝都市區的男子,水明•八鍵。
簡直像來到此處才是他的目的——講出這種話,並露出抵達之際儼然為時已晚的表情、露出簡直像是為了阻止他們達成目的才現身的表情。同他們一樣伴隨黑暗現身的他,背後有一道熟悉的嬌小人影,還出現一位沒見過的銀髮女性。是預料外的闖入者。儘管不曉得理由為何,但無疑是來逮捕他們。然而,既然事情已經辦完,就沒必要理會對方。不過,既然被對方看見,放任不管就絕非良策。
「……之後交給你了,一個人能辦到嗎?」
「可以。」
高䠷的人影道出一句意思要自己解決對方的話後,矮小的人影便答應他。
「啊——等等!」
察覺到對方打算逃跑的銀髮女性高喊,接著對水明•八鍵使眼色。然而,他卻斜眼望向高䠷的人影與黑暗同化,表示沒必要追趕般瞥了一眼昏倒的貴族。
「沒關係,別深追。這位大叔就拜託妳們倆了。」
「好、好的。」
當她答應後,便與水明•八鍵的旅伴,紅髮的少女一起跑到男子身邊。
「——那麼,事件的犯人就是你沒錯吧?」
「……」
「不講話我就當你默認囉?」
自己沒打算答話,畢竟與水明•八鍵是曾經交談過的關係。即使以魔法改變音色,不時還是會出現被人察覺的情況。如果是詠唱咒文那種言語間包含神祕在內的情況,自然另當別論,但眼下自己不會犯那種愚蠢的錯誤。
在這段過程中,水明•八鍵緩緩舉起手臂,隨即做出彈響手指的動作。那是——當時破壞魔法師公會的術師持有的魔杖的招式。也不知道原理為何,在彈響手指的同時,便會發動如空氣爆炸般的風屬性魔法。看似單純,卻是高度魔法。詠唱與鍵言也是如此,重點是構築術式至發動為止的時間相當短暫,看來是考慮到實戰才創造的可怕魔法。之所以緩慢舉起手臂只是想妨礙自己的計算,實際上一切都能在一秒內結束,若無法事前察覺,迴避與防禦都僅能仰賴感覺。
——啪嚓。
「……唔。」
為閃避而往側邊跳躍,身旁的空間卻幾乎同時炸裂。不過,效果似乎僅影響到視線與手指交錯的直線上的物體。若非以前就看過,自己大概早就被打倒。但現在不該讓這些雜念盤踞心頭,看穿自己失去平衡的水明•八鍵已經從地面奔馳而來。速度很快,明明並未特別用魔法進行強化,奔跑速度卻十分驚人。
「變質、凝固、成就技巧【Permutatio.Coagulatio.Vis Cane】。」
在奔跑的過程中,水明•八鍵嘴裡吐出水銀武裝化這聲低喃的瞬間,從手中的試藥瓶倒出的液體,由前端分成兩半並變化為金屬杖。銀色金屬杖旋轉的同時,附近傳出咻咻這種散亂且如鞭子般的風切聲。前端準確朝向自己,狂奔而來的速度沒有一絲減緩。明明是魔法師,卻習於戰鬥到恐怖的程度。
自己面對這樣的水明•八鍵,開始編織起闇魔法。
「黑暗啊,望汝剝落覆於天際之帷幕,挽開、敲擊、打擊、擊潰吾敵,使其墮於地面。跪拜於吾身前之際【Darkness】,一切將為黑暗所擊潰【Panisher】。」
黑夜全體化為異質黑暗擴散於天幕。覆蓋般延伸的暗幕,猶如要親身壓死正下方的一切事物。當自己打算制止宛如受疾風祝福的男子之際,他立刻毅然往旁邊衝刺,岌岌可危地從邊緣擦過。就在自己想操控暗幕纏住他時,他卻簡直像被某個透明巨人隻手抓走般彈飛出去,於黑暗的鐵鎚下,以違反大自然法則般的反彈動作進行迴避。水明•八鍵在徹底失去平衡的姿勢下安然無恙著地,露出的表情卻是詫異。
「喂,那是什麼術式?」
自己自然不會答覆他那責備般的質問,然而其身後的銀髮女性卻揭開自己行使的魔法的真面目。
「水明閣下!是闇屬性魔法!而且還相當強大!」
「闇、屬性……?」
看來眼前的男子,水明•八鍵是初次見識闇魔法。只見他露出彷彿聽到胡言亂語般的疑惑態度,似乎不太清楚何為闇屬性,既然如此,對自己來說正是絕佳良機。
當自己如此思忖時,只見他的嘴巴動起來。
「——吾之刃化為不可視之物,然則以堪比鋼鐵之銳利擊沉吾敵於血泊中【Et factus invisibilis Instar venti】。」
當其腳邊形成魔法陣的同時,撕裂耳膜般的聲音響起。與剛才金屬杖捲起的風切聲不同,混入黑暗中的聲響宛如改變夜晚冰冷的空氣成為太刀風一般,充斥一股打磨過的銳利感。看來此處有一柄虛空之劍,只是不論如何定睛凝視都不得而視,看來並非單純因此劍被黑夜隱蔽之故。既然原本就看不見,那就只能去感受。自己立刻聚精會神,嚴密觀察周遭。然後,閃開。並非閃避劍擊,而是以閃過飛來箭矢的動作迴避。閃過一次後,後方地面頓時出現斬擊痕,並重複數次。
然而就在水明展現如此機敏動作的途中,竟然又開口。
「——火焰集結,宛如魔術師嘶吼之嗟怨【Fiamma est lego vis wizard】。」
嘴裡編織的咒文果然是未曾聽過。既然如此,自己也來。
「——黑暗啊,汝等幻惑一切擾亂一切,如見奇貨般誘惑一切。黑蛇將引導普世眾生邁向毀滅。纖弱黑暗亦然,臻至毀滅之黑暗則過於龐大【Hand of Frenzy】。」
編織咒文。這是特製的魔法,是用闇屬性創造的原創魔法。利用闇屬性的特別性質令對手的術式不安定,使原本能引發的現象變得不確切。不確切的魔法不是不發動,就是變成引發其他現象,再來則是反彈回對手身上,不論是何者,只要看穿並調整為會反彈回對手身上的術式,就能直接給予對手沉痛打擊。
理應如此才對——
「——合音【Resontur】!擾亂安寧且呼喚不和之聲響,變幻為搖擺不定之物而隨風鳴消逝【Illi qui flagitant Discordia et lost in Ventum】!」
水明•八鍵中斷原先詠唱的咒文,硬是改為詠唱其他咒文。
「調律風【Harmonies aeolia】!」
——Harmonies aeolia,當該詞彙乘風而來時,確實產生某種變化。
「什麼……!」
模擬蛇的黑暗纏上飄浮於半空中的魔法陣的瞬間,闇蛇與魔法陣一同發光後潰散。四分五裂如碎紙片般彈開的光粒所照亮的,是那名安然無恙的男子身影。
平安無事,代表他剛才完美的防禦。但是這不可能。所謂魔法,全是由元素來承擔發動時所需要耗費的工夫。正因為如此,魔法師使用的所有魔法,總會有術者的意識並未介入的部分,因此術者不可能完全掌握魔法。雖說水明•八鍵使用剛才使用的魔法有利用到這點,卻沒有前述現象,難道他的魔法並未透過元素嗎?若真是如此,代表那名男子能精準控制自身使用的一切魔法——換言之,那名男子使用的並非透過元素所發動的魔法。
當自己仍為驚訝所淹沒時,水明•八鍵猶如要甩開殘餘魔力般,揮動赤手空拳的右手。
「……事象攪拌。」
「……?」
「是你剛才利用的魔術法則。雖說的確是沒完美運用就是了……真是的,明明就不曉得魔術概論,還真有一套。」
以不屑口吻所吐露的惡言,看來是他獨特的讚美方式。
緊接著寒氣占據周遭。或許他已經徹底視自己為敵,不僅眼神變得銳利,威壓同樣增強。當他打倒魔法師公會的術師時,自己也曾這麼想過,水明•八鍵果然是相當厲害的術者。能短時間內發動高難度魔法,連對手控制的魔法都能奪取並為自身利用。其實力應該足以匹敵十二優傑,甚至在其之上。
「第一、第二城牆,局部展開【Primum Secandum excipio】!」
「——?」
空中浮起金色魔法陣,簡直像保護他的盾牌。
水明•八鍵動身。對他緩慢踏步的動作有所反應,當自己打算退後時,或許是動作被看穿,他以初速不可能達到的加速度縮短距離。
自己不太擅長接近戰,因此嘴裡迅速編織咒文。水明•八鍵的手指彈響,他似乎察覺到有某種不好的事物存在,而急於脫離現場。
反應真快。趁術式才剛開始構築的階段就毫不猶豫展開迴避動作,他究竟是磨練出怎樣的感官,反應幾乎等同預知的程度。
然而就在自己如此思索的過程中,竟看見他已經準備採取對策。
再度有魔法陣浮在半空中,而且不只一個——不對,不只一種類。
二重詠唱。不對,那是——
「光輝術式。轉寫至十二號,發動【Ad viginti transcription invocatio Augoeides】!」
「——唔!」
並非光屬性的光槍宛如驟雨般襲來。濃密魔力分配給術式,並化為攻擊手段。何況他還準備複數同樣的魔法,並且同時啟動,簡直是怪物。自己勉強才能閃過從側邊撲來的光雨,閃避後,還必須轉為反擊。沒錯,礙事者必須全部打倒,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所以才無暇顧及自身安危。縱然鑽到對方懷中是何等危險的行為,自己依然看準如煙霧般飛揚的石磚粉塵與碎片在眼前緩緩散去,鑽動般朝他奔馳。但或許是看穿這點,眼前的水明•八鍵曾幾何時將金屬杖轉變為劍的造型。
照這樣下去,黑檀手杖的前端即將撞擊到劍身。自己在劍技方面因為總是觀察那個人,所以在應對上頗有自信,畢竟那個人的劍技在帝國內也無人能出其右。但水明•八鍵的劍卻是別具一格。劍即使被手杖打飛,也出乎預料地並未脫離控制,而是如行雲流水般流暢描繪軌跡,使出第二發攻擊令手杖前端彈跳,再順勢於手中轉一圈銳利的劍鋒,耀眼地描繪出圓形軌跡。
魔法陣,浮現出的魔力光所產生的光輝為赤紅,是炎術——
等察覺時魔法陣已然完成,朝自己揮來的劍鋒映入眼眸中。好不容易閃過瞄準肩頭的刺擊,但魔法卻得另當別論,在這種情況下沒有防禦手段。該怎麼辦?開始能從魔法陣感受到熱氣,看來是火屬性魔法。是繼光之後能妨礙黑暗,以強大威力自傲的屬性。
「——唔!」
一邊考慮著熱與疼痛可能襲向身體,同時咬緊牙關並投身於石磚地板上。自己順勢以受身形式在地上翻滾。論及自己的情況——火焰僅擦到長袍且幾乎沒受到傷害。由於是急速發動,魔法水準比剛才任何一種都要低幾階,而自己則因儘管不成熟,卻擅於臨機應變的身體能力得救。
銀髮女性對水明•八鍵說。
「我來掩護……」
「沒關係,話說那位大叔和蕾菲就拜託妳了。要小心周圍的魔力與事象變化。雖然不明顯,但這個人正往旁邊擴張自己的領域。」
「這是……」
銀髮女性環視四周,不久後眨一下眼,再豁然開朗般睜大雙眼。其雙眼捕捉到的,肯定是與墜落於夜晚的暗幕有所不同的,異質的黑暗。
而水明•八鍵或許同樣察覺到隱藏於黑夜的黑色霧靄。真不愧是他,明明自己打算在不知不覺間使其埋沒於黑暗之中,沒想到竟然能注意到這點。不過縱然是能奪取對手魔法的他,似乎也無法干涉不認識屬性的魔法。被闇魔法製造出的霧靄所暈染,月亮如今也會被錯看為沒有半點瑕疵的黑珍珠。察覺到周遭異變的女性一點頭回應水明•八鍵,闇魔法就立刻編織完成。
「——黑暗啊,為展現汝之力量,自隱藏汝身之混沌匍匐而出。我既不報復,亦不憤怒。因此——」
詠唱並加上能強化闇魔法的禁斷言詞。
「奧爾戈,魯丘拉,勒格亞,賽肯特,萊畢耶拉爾,貝巴倫……僅僅放任黑暗的怒火【Retaliation Hatred】。」
「第一至第四城牆,全城防禦【Primum ex Quratum excipio】!」
水明•八鍵將先前的金色魔法陣展開為重疊的半球體。闇與光衝突,旋轉的魔法陣發出尖銳聲響與刺眼光芒,以防禦為數眾多的帶狀黑暗。
「唔——」
水明•八鍵口中溢出微弱的苦悶聲。從金色防禦陣暈染開來的黑暗,匯聚至他的左手臂。能目睹他鼻梁滴落的冷汗,就是威脅到其安危的證據。成功了,自己的攻擊第一次穿過他的防禦。
但即使經過好一陣子,也不見水明•八鍵倒下。承受此等威力的闇魔法,照理說不論是誰都會因劇痛、蟲子攀爬般的倦怠感,以及侵蝕神經的絕望而猙獰地慘叫才對。但水明•八鍵依然立於原地,並一個勁地注視自己。
「你……」
頃刻間講出的話語,是面對敵人的憎恨嗎?然而他對自己說出的卻是……
「你就這樣操縱這種玩意兒嗎……?」
猶如憤怒與類似哀傷的情感,僵硬攪拌下產生的疑惑。
……事到如今還會有人這麼問嗎?自己是闇魔法的術者,操縱侵蝕己身的魔法,理所當然地去擊沉可能會成為那個人的障礙。對自己而言,這是天經地義、非做不可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那個人——

——為了保護那個人,自己卻傷害了他嗎?

「——?」
自己察覺到了某件事。沒錯,這是自己不能跨越的一線。
這個人是誰?這名男子並非會威脅到那個人的貴族。那自己又是為什麼打算依照指示解決他?水明•八鍵,不論自己如何施加威壓,不論如何展現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都不曾畏懼的男子。那人以柔和的嗓音搭腔,顧慮置身於孤獨中的自己。而自己不僅對這種人做出這種事,甚至對他施展能輕易奪取人命的危險闇魔法嗎?
「喂,等等——!」
回過神後,自己早已朝著與他所處位置不同的方向奔馳。

❖ ❖ ❖

儘管水明受到對手的闇魔法攻擊令人意外,但身材矮小的人影已經於黑暗中跑遠,於是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立刻趕到水明身邊。
「水明閣下!」
「水明!」
「……」
水明一邊承受兩人的視線,同時凝視頑強纏繞於左手臂上的黑色霧靄。此時翡露梅妮雅對他說道。
「請、請問你沒事嗎?看起來像是承受了剛才的闇魔法攻擊……」
「嗯,是受到攻擊了,穿過城牆直撲而來。」
語畢後,水明讓翡露梅妮雅看見前一刻為繼續行使魔術而伸出的左手。儘管手套與袖口沒有任何異樣,但穿透城牆的黑色霧靄纏繞於手臂與手掌,該部位泛黑且猶如失去水分般產生皺紋。
「這、這是?」
「中招了。恐怕是在攻擊星光體中屬於威力相當強大的一類。所以不僅是精神外殼,連肉體都大幅出現影響。」
當水明如此說道並露出嚴肅表情時,蕾菲爾踮起腳並窺視水明。
「你沒事吧?」
「繼續放著不管就會潰爛。」
「你、你說什麼!」
「這、這這這這這不是很嚴重嗎!快、快用回復魔法!不對,說起來這是能靠回復魔法治好的症狀嗎!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聽見水明彷彿事不關己的發言,蕾菲爾揚起驚訝的呼聲,翡露梅妮雅則慌亂到失去理智,四處亂跑左顧右盼,淚眼盈眶且胡亂揮動雙手的模樣,讓人簡直想問到底誰才是被害者。
「喂喂,梅妮雅妳冷靜點。」
「這要我怎麼冷靜!應該說,為什麼水明閣下能這麼冷靜!」
「對啊,水明!手臂壞死可不是小事!」
「沒事啦。只不過是因為星光體受損,所以沒辦法立刻復原而已。」
「是這樣嗎?」
水明聽見蕾菲爾確認的提問後頷首,於是翡露梅妮雅誇張地吐出放心的嘆息。即使出現皺紋,外觀看上去很慘烈,然而實際情況——倒也不能說不嚴重。在星光體受到痛擊的當下,或許就足以稱為重傷。由於並非尋常傷勢,因此恢復原狀需要相對較多的時間。看來暫時無法以左手作業。
當水明再次望向左手臂時,巡邏的警笛鳴響。
「……是憲兵呢。」

❖ ❖ ❖

經過動作慢上好幾拍的憲兵們盤問的不久後。
儘管水明等人做好覺悟,會被抵達的憲兵們麻煩地質問為何會在現場,但憲兵們似乎明白他們的隱情,因此盤問意外很快就結束——而現在。
只擷取必要資訊而簡略報告過後,其餘就不打算多管的憲兵們,放任水明等人擅自進入事發現場調查。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被憲兵們視而不見。
水明不經意望向憲兵們。儘管看上去很匆忙,但調查當然是毫無斬獲。他們果然也沒能理解闇魔法,最後抵達的魔法師公會的顧問,同樣僅能一個勁搖頭。
在這段過程中,於後方封鎖現場的憲兵集團忽然一陣騷動。不出多久,憲兵們的人牆分開,一名穿軍服的男子從中通過。
「——真是巧遇。雖然我聽說與勇者較勁的人在現場,但沒想到居然是你。」
是水明聽過的聲音,外表當然同樣有印象。現身之人,是前幾天在找圖書館的路上帶走莉莉安娜的男子。
「我記得……前幾天我們才見過。您看起來應該是帝國軍人,請問為何會來這裡?」
聽水明如此詢問後,男子面不改色地闔眼。
「這點你沒必要知道。如今你需要做的事僅此一件,就是告訴我剛才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水明•八鍵。」
自己的名字或許是被莉莉安娜提起過吧。水明沐浴在近乎命令口吻的言詞下,邊整理儀容邊重新提問。
「恕我失禮,請問能請教尊姓大名嗎?」
「帝國軍通訊上校,羅格•贊德克。」
或許是聽過這名字的緣故,蕾菲爾驚訝蹙眉,並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嘀咕道。
「七劍、之一……」

❖ ❖ ❖

在魔力燈下彷彿要深深烙印於眼簾內的橙色背景中,許多人影忙碌移動著。
讓正好在場的水明等人回去後,羅格在昏睡事件現場凝視著正窮於調查的憲兵們,身穿軍服的嬌小人影在他面前現身。
「——妳剛才去哪裡了,莉莉安娜。」
聽到羅格頭也不回的詢問後,莉莉安娜表現出恭敬的模樣說道。
「我稍微、去吹一下晚風……」
「我應該提醒過妳沒事別外出吧?」
「非常、抱歉……」
聽到羅格斥責般的言詞後,莉莉安娜似乎變得更為嬌小。莉莉安娜在他面前縮起身子到幾乎會讓人產生此等錯覺的程度,於是羅格依然面不改色地說道。
「算了,關於現場狀況呢?」
「我從憲兵那邊、聽說過大致上的情況,已經有所掌握。」
「是嗎,憲兵們的情況在妳眼裡看來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雖說犯人的目標,是風評不良的貴族,卻不好好調查而埋首於玩牌,現在甚至還圍繞在勇者身上,好像是在打賭最後的結果。」
「風評不良……嗎?」
聽羅格很不像他平時作風地複誦,於是莉莉安娜頷首。
憲兵們依舊是老樣子,在查案上拿不出幹勁。這也莫可奈何,畢竟帝國高層與救世教會越是積極介入,就越只會削弱憲兵們的幹勁。
而最近參與搜索的勇者也沒能有效利用憲兵們,總是出事後才來處理問題。因此對自己而言,不論是勇者或貴族都構不成威脅。
他們根本構不成威脅——沒錯,一臉若無其事回歸現場的她是這麼想——
「這對我來說或許正好,但拜此之賜,最近周遭也相當吵。」
「上校……」
莉莉安娜這聲嘟噥,難道是因為該事件的弊端令他煩惱嗎?
沒錯,因為不論是今天她打倒的貴族,還是至今為止打倒的貴族,全是從平民晉升為貴族並且看羅格不順眼的人。如果只是看不順眼倒也罷,還盡是一些打算陷害羅格,設計圈套,害她不得不去收拾的人。若總是這些人連續被捲入事件,想必也會出現某些胡亂瞎猜實情的人。
這樣做是有弊端沒錯。儘管如此,若畏懼這點而疏於排除這些傢伙,總有一天羅格會被這些貴族們的嫉妒與眼紅所淹沒,進而被壓垮。
因此,即使自己會有任何萬一,只有上校,沒錯,只有撿到自己並養育長大的養父必須捨身保護。但即使當她如此下定決心,另一方面內心同樣對羅格謝罪時。
「莉莉安娜。」
「我、我在。」
埋首於思考中的莉莉安娜忽然被喊到名字,因而表現出恍神的醜態。但羅格並未責備她,只是凝視著簡直像有誰消失不見的方向說道。
「關於之前妳提到的水明•八鍵。」
「那個男的、怎麼了嗎?」
「我想要那個男人的情報,接觸他進行調查。」
聽到養父兼長官的男子所下達的命令,莉莉安娜詫異反問。
「你說水明•八鍵嗎?」
「沒錯。看來他似乎有接觸到事件的犯人,只不過他表示是搜查中偶然發現的。」
「那個、上校、認為他是犯人?」
「我是不這麼認為,但很在意。」
「……我明白了,上校。」
如此宣告接受命令的言詞後,莉莉安娜追隨羅格邁入正在進行調查的憲兵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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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魔術對闇魔法


接觸昏睡事件犯人後經過數日,從那之後徹夜未眠地治療手臂與埋首考察闇魔法的水明,這天於帝國自豪的大圖書館一隅,死盯著書本的書背不放。
「闇魔法啊……」
闇魔法,根據這個世界的魔法專家翡露梅妮雅所述,是八種屬性中格外難控制且特殊的一種魔法。由於翡露梅妮雅並非闇魔法的專家,因此相關知識僅止於承受攻擊時的狀態與效果,雖說厄斯泰勒也有使用闇魔法的人,但該人物在性格上不太與其他人往來,所以也沒能聽說詳細內容。
即使來到藏書量破表的帝立圖書館,寫到關於闇魔法的魔導書也相當稀少,就算有寫,也只提到操縱黑暗的魔法,在元素中屬於異端,或者沒有強烈適性就無法控制,以及會毀滅術者本身等,幾乎沒有能參考的內容。
根據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所言,闇魔法的術者在歷史上也相當罕見,再加上前述提及會毀滅術者本身的理由而泰半早逝,或許才因此並未遺留親筆著作。
「……」
水明鬆開纏住左手的繃帶並望向內部。
穿透過絢爛的金色要塞城牆,損害自己身體的魔術。溼淋淋的,蘊含某種生物般溼氣的黑色霧靄——闇。受到攻擊的手掌與手臂留下後遺症,變得乾燥而滿是皺紋,目前正浮現暗沉的黑斑。
這究竟是什麼呢。
火、水、風、雷、土、光,這些既是物質性存在,同時也是元素,至於闇,不論是能量或物質都難以鎖定。
照常理說,闇應該是吸收光的事物,或指沒有任何物質的空間。是指該空間缺少光線,而非此處有名為「闇」的事物。
雖說世上確實有暗物質或暗能源等存在,而這些能量與物質,是為證明物理法則的正確性而非存在不可,在理論上應該要存在的「不可視物質」與「不可視數值」。
假若視這些為闇,那確實就有辦法製造出闇。畢竟只要利用數密術與虛數,組合出世上理應不存在的數值,重現理應不存在的事物即可。
不過在數學並不發達的世界,怎麼可能有近代才發現的,名為虛數的概念與「不可視數值」?即使這些概念存在,也不能期待有辦法發揮闇魔法那種效果。
另一方面,也不可能重現絕對虛無——無明,再說那個闇魔法能使出直接影響星光體的攻擊。既然如此,尋常的思考模式自然不可能得出結論。
干涉術式的能力,遮蔽光線的力量,直接給予精神體損害的星光體攻擊。兼併各種特性的單一力量,這世上究竟是否有可能存在呢。
在思考此事的過程中,水明嘴裡自然溢出笑聲。
「呵、呵呵呵呵……」
沒錯,就是這個,在追尋神祕的過程中不經意碰壁的這個時刻,能切身感受到自己正在追尋未知。正因為面臨此等時刻,才會有自己是追求不可能領域之人,與神祕學者的實在體認。並且再次確認,自己果然應該繼續追尋神祕。而面對這闇魔法同樣也是如此。
這個世界的文明水準,比原本世界要來得低落。既然如此,理論或法則上的常識,也必須倒退回配合這裡的程度。是相信有熱素或燃素的時代,不對,應該比這更久以前,但在此之中卻有某種未知事物。星光體攻擊就主流而言,多為異教神働【Goetia】所利用。是向神祕的存在借用力量,攻擊人類平常無法觸及的精神外殼的招式。而巫女術、古老的Gandr魔術、陰陽術的詛咒亦是如此。朝負面方向凝聚思念,便能輕而易舉損害到他人的精神乃至靈魂。沒錯,是咒術。然而,這個世界的魔法有全部都需要利用到元素的前提,依循此項原則,要扣除例外就只能想到咒術。
(但是,那個,當時從左手上竄起的確實是怨恨。)
——沒錯,雖說當時忍不住脫口而出,但理應有感受到才對,感受到那股侵犯神經的感覺究竟為何物。那股力量確實是能稱為憎恨或怨恨的負面能量。就這麼持續暴露出的,是人類不該去使用的力量。水明對那道不顧自身安危的術式感到憤怒。對方應該還很年幼,如此嬌小的身軀竟然會使用這種術式。
腦海中不經意閃過莉莉安娜的身影,犯人大概也差不多年幼。既然如此,自己身為魔術師,是否該引導對方走回正道——
(腦袋裡一片混亂,必須整理清楚才行。)
思緒依然尚未整理好。自己屢屢遇到這類情況,想起來的盡是些關聯性淺薄之事,微弱的共通點卻擅自聯繫在一起,而轉變得宛如真實般坐落於腦海中。如今這種現象,肯定也是這類情況的前兆。近乎預知的預感不可能降臨到自己身上,所以莉莉安娜不會是那道人影,也不會是闇魔法的術者,更不會踏上錯誤的魔導之路。
「……水……明……下!」
所以要仔細思考,目前該關注的是闇魔法,那的確是負面方向的力量。既然如此,利用到元素又是怎麼回事。不對,說起來闇魔法真的是會用到元素的魔法嗎?說不定自己從最開始的前提就搞錯方向。若真是如此,操作闇的術式在追溯神祕的歷史之前——
「……水明閣下!」
「——?啊、啊啊,梅妮雅嗎?」
耳邊傳來的大音量,令因思考而俯首的水明抬起腦袋,出現宛如跳躍般的反應。而聲音的主人來自翡露梅妮雅。
出聲搭腔的她有些錯愕地問道。
「才不是什麼梅妮雅嗎,請問你是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在想點事情。」
如此答覆後,翡露梅妮雅說出「啊嗚……我妨礙到你了嗎」而準備道歉時,水明則揮揮手制止,並在為查資料而占據書桌一隅的狀態下與她對話。
接著,水明一邊整理起為閱讀魔導書而帶來的魔術品,同時提問。原因是水明拜託她繼續去探聽線索。
「怎麼樣?」
「是的,大家都不太願意搭理我。」
「是嗎,果然不會幫忙。」
「好像是帝都裡有虔誠的信徒在傳遞消息,於是就不著痕跡地散布開來了。」
說話的翡露梅妮雅表情相當苦澀。結果一如當初所預期,探聽線索很難有實際斬獲,想必請幫手們盯梢才是最有成效的。
「只是相較之下,憲兵們還比較願意協助。」
「為什麼?」
「似乎是憲兵們與艾力歐特閣下有些不愉快的過節。」
「哦?」
「從和勇者閣下開始比賽的不久前,勇者閣下就參與搜索犯人,我想這點水明閣下也知道……雖說勇者閣下親自參與搜索時,憲兵們也有協助他,但一到關鍵時刻,勇者閣下就拿出靠山的救世教會與勇者的名目,要求憲兵們提供所有情報,以利他們搜查。」
想必拿出勇者的名目與教會當後盾,確實是有效手段。但不容否認的是,這麼做會惡化與被使喚一方之間的感情。
「不過我詢問的憲兵,也是沒精打采地說出『反正功勞全歸勇者大人』,還一邊在喝悶酒,因為是懷有諸多惡意的說法,所以我想艾力歐特閣下可能也只是照規矩辦事。」
勇者艾力歐特,雖說水明只在宵闇亭和他講過話,但看起來是超乎想像的認真性格。而這次受害情況,因為信徒從中作梗而無法嚴實搜查,話雖如此,他本人應該也沒辦法準確掌握受害情況吧。
「這是怎樣,憲兵們為了洩憤所以要利用我們?」
「最後似乎還為此開設賭局。」
「還真是沒幹勁,明明就是自家國民遇害。」
受到翡露梅妮雅嘆息的影響,水明也伸出食指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接著,翡露梅妮雅彷彿要說憲兵們之所以無精打采還有其他理由。
「關於這點還有一些其他因素,但請等我確認過再說。」
「知道了。還有我們趕過去時遇見的貴族怎麼樣了?」
「目前似乎在自家療養,意識和其他受害者一樣尚未恢復。」
接下矮小人影的魔術攻擊的男子,之後立刻被憲兵帶走,關於其狀態水明也僅從遠處觀察過。看來等查完資料後,還必須過去探望一趟才行。
「是嗎,那麼後續也拜託妳了。」

❖ ❖ ❖

聽完翡露梅妮雅報告並小憩一陣子,兩人坐在圖書館的椅子上時,水明忽然注意到一件小事。
「這麼說來我突然想到,我們能夠毫無窒礙地對話和閱讀呢。」
最近在對話與閱讀文章上,水明有不少發現。與艾力歐特對話上的不協調,在圖書館能閱讀不同語言的書籍——
「是因為有英傑召喚的加護吧,我記得以前應該也談過類似的話題。」
「現在我注意到當時沒太在意的部分。以前我沒問過妳細節,到頭來,我們是為什麼能夠語言相通?」
「在英傑召喚的儀式被召喚出來的人,會自動施加轉換語言的術式,而這部分則是以召喚者的知識當作基準。」
「哦?」
「水明閣下的情況,是以我的知識當基準……存在於水明閣下世界的事物對照我知道的概念,如果兩者一致的話,語言就會轉換,至於水明閣下的世界原本沒有的事物,我們的語言就會直接配合水明閣下使用的語言發音。而我不知道的事物,當然就會配合你們的語言發音以供我們理解。」
也就是說,存在與不存在的概念在語言轉換上有其極限。還記得以前與翡露梅妮雅戰鬥,說出「結界魔術」這單字時,她就沒能理解。這應該也是所謂轉換的極限。至於闇魔法,雖說也是原本世界沒有的概念,或者這個世界單純也只是將闇與魔法兩個單字接在一起,然後直接轉換過來。
當水明如此思索時,翡露梅妮雅似乎很自傲地挺起豐滿的胸部。
「換句話說,是我的知識幫助水明閣下交談與閱讀的呢。」
只見她似乎很高興地說出「嘿嘿」,而身旁的水明則欽佩地感嘆說「幹得還真不錯」,之後翡露梅妮雅帶出先前沒問水明的問題。
「話說回來,水明閣下,查資料的結果怎麼樣?」
「不行,完全沒能當作參考的資料。」
當水明半開玩笑地表現出束手無策的模樣時,翡露梅妮雅露出遺憾的表情。真鬱悶,他察覺到自己與翡露梅妮雅在理解上的差距後,為了讓她明白剛剛是在開玩笑,立刻轉為認真的口吻說道。
「不過我倒是正在思考對策。」
「對策嗎?」
「既要想對策,還要查那玩意兒到底是什麼。」
「闇魔法對我們而言未知的部分實在太多……靠水明閣下世界的知識能解析嗎?」
「我想應該不至於不能解析,畢竟這世上的一切現象都不可能無法解析。嗯,我心裡姑且有個底。」
水明以稍微樂觀的口吻說道。他確實也想過,至今為止獲得的情報,或許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剩下就只能再實地觀察一次,好仔細分辨。接著翡露梅妮雅略微歪頭說道。
「我還注意到別件事。」
「什麼?」
「那位闇魔法師詠唱咒文最後附加的詞彙,那些連我也沒聽過,我想想……」
翡露梅妮雅為了從腦中翻找該詞彙而整張臉揪成一團,於是水明代替她說道。
「奧爾戈,魯丘拉,勒格亞,賽肯特,萊畢耶拉爾,貝巴倫……對吧。」
「啊,是的。就是這些詞彙,連我都沒聽過。這到底是……」
當語尾力道逐漸減弱時,翡露梅妮雅沉思的表情更添一分嚴肅,此時背後傳來向兩人搭話的說話聲。
「恕我失禮,可以打擾一下嗎?」
聽到人聲的兩人回過頭,發覺駐足的是一位身穿圖書館職員制服,皮膚白皙的男性。
他是水明初次來到圖書館時就認識的熟面孔。
「司書先生嗎,今天也請容我在此查資料。」
「八鍵……沒錯吧。今天你也很熱衷吸收新知呢。」
看見彷彿在讚許水明勤學態度般和藹可親的司書,水明則說出「算是吧」並露出微妙的笑容。
接著,不認識他的翡露梅妮雅詢問。
「森之人嗎?水明閣下,請問這位先生是?」
森之人,是指精靈嗎?記得以前司書介紹過自己是精靈,森之人恐怕是別稱。
「這位是擔任司書的羅密歐先生。之前剛來這裡時,他向我解說過圖書館內部。」
「是這樣啊,還真是稀奇呢,我聽說森之人大多不太願意和人類有所牽扯。」
翡露梅妮雅望向羅密歐並罕見地蹙眉,耳聞她這番話後,圖書館司書不禁苦笑。
「我經常被說是怪胎,畢竟我離開出生的森林去外地生活。」
聽他如此自嘲般說道,看來這邊世界的精靈的生存方式與原本世界常聽說的精靈故事很類似,他們居住於森林,在封閉的環境內生活。但目前先不論這點——
「先不說這個,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我剛好經過附近,聽到你們在聊闇魔法,所以有點在意。」
看見感興趣而被吸引過來的羅密歐,翡露梅妮雅意外地睜大雙眼。
「您知道嗎?」
「是的,畢竟我活了還算滿長的一段時間,多少知道一點。」

❖ ❖ ❖

在意外之處聽到關於闇魔法的話題,於是羅密歐也加入話題而圍著書桌坐下,就座後立刻切入重點。
「闇魔法,一言以蔽之就是火、水、風、土、雷、木、光、闇八種屬性中最強而有力的魔法。不,比較正確的說法或許是……最凶惡的魔法。話說二位為何要調查闇魔法?」
「跟這個有點關係。」
如此說道的水明,指向左手並解開纏在上頭的繃帶。見其左手的羅密歐轉為驚訝神情。
「這是……所以你們才會想調查闇魔法嗎……」
羅密歐推回稍微滑落的眼鏡到原本位置,並一臉嚴峻地低吟,這次則換翡露梅妮雅向他提問。
「您光看一眼就知道,請問您知道這種症狀嗎?」
「在來圖書館前我曾擔任過魔法醫,以前也幫受到闇魔法攻擊的傷患治療過。八鍵,能讓我看一下你的手嗎?」
因為沒有特別需要拒絕對方的理由,於是水明點頭並解下繃帶再伸出左手。羅密歐稍微觀察一陣子後,最後露出讚嘆的表情「呼」一聲吐息。
「……症狀很穩定呢。一般來說被如此強烈的闇之力量侵蝕的話,應該會蔓延至身體中心才對……這是八鍵自己治療的?」
「嗯,不過也只是應用自己懂的治癒術而已。」
「別這麼說,這是很妥當的處理方式。我以前從沒看過如此精妙的施術成果。」
如此說道的羅密歐,接著卻頓時轉變為嚴肅表情提問。
「你是在哪裡受闇魔法攻擊?」
「是目前令社會動盪的事件的犯人。」
「——難道你被襲擊了?」
水明向如此震驚的羅密歐粗略解釋事發經過。即女神的神諭乃至與艾力歐特的競爭,再來是前幾天接觸犯人並與其戰鬥。
默默聆聽的羅密歐露出嚴肅表情。
「……是這樣嗎,居然有這種事……我確實聽說過有人和勇者大人一決勝負,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你。」
對自己置身的狀況感到焦躁的水明嘆氣後,羅密歐端正坐姿。然後露出真誠的眼神望向水明邊說道。
「這麼說或許你聽不過去——但請你住手。」
「住手是指搜查犯人嗎?」
「是的,或許這不該是我這種局外人插嘴的事,但犯人是使用闇魔法的術者,以這種人當對手實在太糟糕了。一個不好,吃下闇魔法的攻擊可能會病死,也可能因為承受攻擊而當場喪命。」
「即使如此,我也是賭上了兩位同伴。」
「不過,性命是無可取代的吧。雖說跟隨勇者大人可能是有危險……」
如此說道的羅密歐偷瞥一眼翡露梅妮雅,過於直接的意見令她表情複雜。
「還有剛才,八鍵似乎有提到貝巴倫吧?」
聽到羅密歐的疑問,翡露梅妮雅蹙眉並再次提問。
「這個您也知道……?」
「這個詞彙,印象中我很久以前聽過。」
「如果您知道的話,能麻煩請指點一二嗎?」
羅密歐對翡露梅妮雅的請託鄭重頷首,再緩緩開口。
「那是叫蠻名的詞彙。」
「蠻名嗎?」
「對。所謂蠻名,是和闇魔法同時誕生於這個世上,自遠古時代就遺失的詛咒詞彙,它有為特定屬性——也就是為闇屬性增幅力量的效果。」
「增幅?」
「是的。據說只要補上這些詞彙,闇魔法就會比平常施放魔法時,威力要強上數倍之多。依我看,那位闇魔法術者應該是在闇魔法咒文後加上蠻名了吧。」
「那麼,闇魔法的術者……」
「恐怕能夠使用威力相當驚人的闇魔法。」
羅密歐的解說令翡露梅妮雅屏息。
「我再說一次,請你住手。要不然你有幾條命都不夠賠。」
「可是,我們非抓到犯人不可。」
「為了同伴,是嗎。」
看見水明點頭的模樣,或許是放棄繼續說服他,羅密歐參雜著錯愕感嘆息。
「既然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看來阻止你也是白費口舌。」
「明明還請你指點我們,實在非常抱歉。」
「我知道了。那麼至少闇魔法的危險性,請絕對不能忘記。」
如此說道的羅密歐為了告別而留下一句「我先告辭」,回歸工作崗位。
「闇魔法加上蠻名……水明閣下?」
翡露梅妮雅露出抑鬱的神情,並因思索而歪頭,接著如嘟噥著煩惱之事般轉向水明,只見他以前所未見的遙遠目光,徬徨地說道。
「蠻名……嗎?」

❖ ❖ ❖

之後在未能找到犯人的情況下,又出現一名犧牲者。
這天水明為記住帝都構造而獨自在城裡漫步,順便在附近找貓。
憲兵、勇者,以及自己,或許是搜查相關人等增加的緣故,犯人犯案的頻率似乎也因此降低,夜間搜查的成果不佳。
因此現在必須再度募集幫手,所以水明才會跑到後巷、樹叢周圍、空地等地區。
接著,水明抱著剛找到的第二隻貓走出後巷。
「喂,別一直啃來啃去,就算咬我的手指也不好吃吧。」
水明傷腦筋地摸起貓,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究竟是哪裡好吃,懷裡的貓一個勁地輕咬著水明的右手食指。貓啃咬的習慣基本上是延續攻擊對象與置獵物於死地的習性,不過目前抱著的貓很放鬆,所以或許是希望有人能撫摸牠。
當水明邊如此思索邊摸貓時,眼前出現一張熟面孔。
「水明•八鍵……」
是相當有特色的眼熟容貌,對方是莉莉安娜•贊德克。
「——哦哦,是雙馬尾眼罩幼女嗎,好久不見。」
「雙馬……那個莫名其妙的稱呼、是怎麼回事?」
「哎呀,不知不覺就這麼喊了。話說回來,這還真是巧遇呢。怎麼,果然是想要我請妳吃點心嗎?」
即使水明開玩笑般提問,莉莉安娜或許是沒心情陪他打趣,以比平時更劍拔弩張的態度回話。
「不是的。」
「妳不是想要點心嗎?」
「那種東西、怎樣都好。」
「那妳是怎麼了?」
水明如此詢問氣氛顯得格外嚴肅的莉莉安娜,儘管她並未散發平時那種氛圍,但醞釀出的氣魄卻和以往不同。總覺得有些奇怪,她只是不斷注視自己胸前,態度上似乎稍微欠缺冷靜。而自己胸前有的,只有兩隻貓。
「貓、貓咪……給我、給我……」
「……啥?」
莉莉安娜像在表示快把貓交給她一般敞開雙臂,並逐漸逼近水明。

❖ ❖ ❖

水明在莉莉安娜的請求下,將懷裡的一隻貓交給她抱,自己則坐在噴水池旁的椅子上。
「喵、喵、喵、喵。」
另一方面,莉莉安娜根本不看水明一眼,只是模仿貓叫聲並天真無邪地與貓嬉戲。她抓起貓的前腳,一邊唱起著名的童謠,一邊舞動的模樣,在旁人眼裡看來似乎很幸福,簡直像置身於午後的樂園之中。這張笑臉,閃耀著過去未曾見識過的光輝。
「喵、喵,抱〜」
莉莉安娜哼完歌曲旋律後抱緊貓,看來她應該很喜歡貓,她和貓看上去同樣惹人憐愛。於是水明出聲搭話,喊起似乎徹底忘記自己存在的莉莉安娜。
「妳很開心嘛。」
「——!你、你打算在那裡待多久?水明•八鍵!」
「哎,我會在這裡待到妳把貓還我為止。」
水明如此說道後,莉莉安娜露出狐疑的目光。
「還你?這隻貓、是你的嗎?」
「是啊。」
「牠是野貓吧,不是、你的貓。為什麼你要綁架貓咪呢,根據你的答覆,可能會在軍事法庭上判處死刑。」
綁架又是怎麼回事。只見她以半睜著眼的冰冷目光刺向自己,而且毫無轉圜餘地就直接判死刑,聽起來還真危險。水明心想,自己可是獲得「喵」這句同意才會帶走牠的喔。
也罷。
「哪有為什麼,就是我突然想摸摸貓咪而已。」
「呣……這樣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問題。」
沒問題喔?好吧。莉莉安娜再度沉溺在與貓玩耍中。水明總覺得抓不太準她能接受的標準。但先不論這點——
「妳很喜歡貓呢。」
「不只是、貓咪,我也很喜歡、狗狗。動物全部、都是好孩子。」
莉莉安娜如此說道,不久後邊凝視貓的臉孔邊拋出疑問。
「我聽說了,你和勇者比賽,看誰先抓到事件的犯人,是嗎?」
「嗯,虧妳知道。」
「因為消息、傳到我耳裡。」
或許是她隸屬軍事情報機關的緣故吧。並未特別為此感到自豪的莉莉安娜,繼續問起該話題的後續。
「為什麼、你會想和勇者比賽呢?」
「當然是因為這件事賭上了我的兩位同伴。」
水明以假設莉莉安娜知道詳情的口吻如此說道。
「既然女神都這麼說了,把兩位同伴寄放在勇者身邊、就好了吧?如此一來,既不會被捲進麻煩,你也能落得輕鬆。再說,女神會降下神諭可是難得一見。」
「妳的說詞還真冷漠。」
「或許很冷漠,但很有道理。」
「道理嗎……」
當水明淡淡地重複莉莉安娜的說詞時,只見她露出略顯焦躁的表情面對水明。
「我沒說錯吧。還有我問你,那隻手、是怎麼了?」
「妳連這個都聽說啦。嗯,中了犯人的招。」
聽水明如此說道,莉莉安娜的視線落在他左手的繃帶上。
「……情況、很嚴重吧?」
「倒也沒這回事,很快就能痊癒了。」
「痊癒……?能治好嗎!」
「嗯?怎麼,這需要吃驚嗎?」
莉莉安娜對此事感到震驚地反問水明。見他費解地歪頭後,莉莉安娜忽然撇過頭。
「不、不是,我只是聽上校說,你的傷勢、很嚴重……」
「是嗎,不過我的想法不會變。」
「就算你說不會變……但你真的、知道嗎?犯人是過去、對許多人下手的、危險分子。還是收手、比較好。」
「怎麼,妳從剛才就一直很糾結這件事呢,難道是在擔心我?」
「——才沒這回事。」
莉莉安娜間不容髮地答覆。
「最近也有人對我講過類似的話,不過如果我會半途放棄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會接受挑戰了。」
「為什麼、你要堅持到這種程度?再說,如果這是拯救世界的必要之舉——」
正常人都會放棄嗎?為了多數而犧牲少數,如果危機迫在眉睫的話,或許就連如此輕易下結論是否真的沒問題,這種疑問都不會產生。
「在那之前……」
「怎樣?」
「放開牠吧,已經夠了。」
如此表示的水明指向被莉莉安娜抱住的貓。曾幾何時,貓已經開始左右搖擺尾巴。
「通常來說,貓不滿足於現狀時就會像這樣搖尾巴。應該是被抱得很熱吧。」
「……牠不願意嗎?」
如此說道的莉莉安娜表現得一臉遺憾,接著惋惜地放開貓,於是貓歪著頭進入觀察莉莉安娜的狀態。看來貓對她還是很感興趣,並未徹底厭惡她。這點傳達給莉莉安娜後,只見她雙眼恢復光彩並凝視起貓。
「關於剛才的問題。」
「這個嘛,妳是指為什麼我要反抗女神與勇者嗎?」
莉莉安娜點頭。於是水明嘆息,隔了好一陣子才答覆。
「我說妳啊,難道都沒有想保護的事物嗎?」
「想保護的、事物嗎?」
「沒錯。對我而言,那兩人就是這麼回事。」
「……」
沒錯,自己非得這麼做不可。明明沒有任何回報,翡露梅妮雅卻前來幫助自己,至於蕾菲爾就更不必說了。她們兩人對自己而言,毫無疑問都是應該保護的人。
「我、不太懂,只覺得、沒必要勉強到這種地步……」
「不懂嗎。這個嘛……舉例來說,妳有沒有家人?」
「——」
水明總覺得似乎聽到某種不成聲的聲音。
「怎麼了?」
「我沒有家人。」
莉莉安娜講出某種溫度驟降般拒絕他人的言詞,難道是自己戳中她的痛處了嗎?雖說水明不清楚為何會引起她的憤怒,但她應該有父親才對。連只看見長相那次都算在內的話,他已經見過三次那位梳著油頭的軍人。
「那個人是妳的父親吧?」
「上校在身為父親之前,是我的長官。」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般家庭即使家人間是這種關係,平常也應該是父親的角色擺在前面才對。當水明準備開口時,或許是察覺到他內心想法的莉莉安娜俯首說道。
「上校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因為、我被父母拋棄了。」
「……是這樣啊。抱歉,這類話題妳是不是不太願意談?」
「不太想。」
於是水明再說一次「抱歉」,然後答覆剛才反覆質問自己的問題。
「雖然我和那兩人的交情還很淺,不過她們對我卻很重要。」
「所以你才、那樣逞強嗎?你這樣會早死,真是笨蛋。」
「妳講這話真過分。」
「可是,我也……」
「嗯?」
「沒事。」
對於認為話題還是到此為止比較好的莉莉安娜,水明說了句「是嗎」,並結束對話。
接著再偷瞥一眼莉莉安娜,原先她眼中的光輝已然消失,總有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一邊凝視著伸出前腳的貓,同時陪貓玩耍。
發呆一陣子的水明,發現附近有在賣冰淇淋的攤販,於是起身跑去買了兩支回來。
「來,這是之前的謝禮。」
莉莉安娜察覺到遞過來的冰淇淋,於是抬起看似睏倦不已的眼睛。
「我不是、都說不需要了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別人送的,對妳來說又不吃虧,就收下吧。」
「我不需要。」
「哎,妳看我都買了。」
俯首沉默一段時間後,最後她以有些憂鬱的嗓音詢問。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就算妳問為什麼……」
「你也像其他人一樣,對我冷漠無情就好了,儘管疏遠我就好了。」
無比陰沉,不論是眼眸,還是映著自己的倒影全都沉浸於黑暗之中。被拋棄,被疏遠之人,這些詞彙令人想起她的境遇。
「我很噁心吧?明明年紀還很小,卻有能傷害他人的魔力。對誰都充滿攻擊性,所以……」
「大家都是那樣嗎?都像當時那樣?」
「在帝國、我是受人畏懼的對象。是為了將情報部隱藏於暗處而創造出來的,龐大而暗沉的光芒。」
「所以,才沒有像我這種人?」
「沒錯,這裡沒有、像你這種人。除了上校以外……」
儘管扭曲的意志衝口而出,但莉莉安娜似乎逐漸找回冷靜。她就這麼消沉地垂落肩膀,閉口不言。
「那個人感覺不會講些多餘的話,看來是個好人呢。」
水明如此道出對羅格的感想,隨即從口袋拿出偏軟的肉乾給貓。
「不過,這樣不會很痛苦嗎?」
「這就是我的工作。即使感覺不愉快,也無法拒絕。」
「所以妳才甘願承受如今的情況嗎?」
「我是上校的棋子。如果拒絕處理軍務,就等於失去我的生存空間。」
畢竟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不可能知道如何維持生計。
「說了一堆我的事情。」
「妳想聽聽我的事?」
「……為什麼你會來帝國。」
「因為我有想要的東西。」
「那個奇怪的魔法、是在哪裡學會的?」
「父親教我的。」
「你是怎麼找到犯人的?」
「找一找偶然發現的。」
「……」
「妳是怎樣,是在偵訊嗎?難道是上校先生叫妳探查的嗎?」
「差不多。」
莉莉安娜以泰然自若的表情乾脆答覆。這部分是沒必要隱瞞嗎?
就在此刻。
「——真是巧遇,水明•八鍵。」
聽到隔壁傳來的搭話聲而轉過頭,只見勇者艾力歐特佇立於此。
「啊,是勇者大人嗎?」
他是散步嗎,或者是搜查的一環,還真是罕見的巧遇。
「休息中嗎?你還真從容,難道是搜查停滞不前嗎?」
「你才是,在這種地方打混真的好嗎?我聽說你搜查成效不彰喔。」
「不過是湊巧遇見一次犯人,能請你別得意忘形嗎?你現在還不是在和動物玩耍。」
挑釁般的對話並未發展成險惡的氣氛。艾力歐特僅僅視此等發言為問候語,而水明也在和莉莉安娜聊過那類話題後,內心某處變得冷靜。因此並未如先前那般一觸即發。
「今天沒有同行的魔法神官嗎?」
「我和克莉絲妲並不會總是在一起,她也需要自己的時間。先不說這個,你這次又和不同的女孩子在一起呢。」
如此表示的艾力歐特望向莉莉安娜。
「你還真容易對女人有反應。」
「總比對男人有反應平常吧?」
「這倒也是。」
水明聽過艾力歐特的玩笑話後聳肩,隨即不滿地哼一聲。之後,艾力歐特再次望向莉莉安娜。
「她是?」
「她可不是我的旅伴,是帝國的軍人。我正因為綁架貓的案件接受偵訊。」
「看來這毫無疑問是現行犯,儘管把他關進牢裡吧。」
「隨你說吧。」
艾力歐特瞥了一眼吐舌頭的水明,並再對莉莉安娜展露笑容,但她即使面對勇者,仍舊以殺氣和魔力築起一道高牆。
「我被討厭了嗎?」
「誰知道呢,她總是這副德行,所以我也不清楚。」
水明隨口應答。其實水明也不清楚莉莉安娜的想法,觀察她陪貓玩耍的模樣時,艾力歐特再度喊他。
「喂。」
「怎樣?」
難道是有事想問自己嗎?水明冷漠應聲後,艾力歐特果不其然以嚴肅的口吻提問。
「我再問你一次,為何你要違背女神愛爾修娜的神諭?即使那道神諭的含意令人費解,但再怎麼說也是你們居住世界的女神的意向吧?」
「我反倒想知道從其他世界過來的你,為何有辦法如此盲從這個世界的神的神諭。」
「其實我並非盲從。只是想說既然這是我該做的事,那就只好接受。」
艾力歐特仰望一望無際的天空說道,水明則對他這番說詞感到似曾相識——
(黎二也是這樣嗎?)
朋友黎二也和他一樣,受來由不明的責任感驅使,是頑固堅稱要幫助這個世界的人。水明總覺得他們有種莫名的共通性,到頭來果真是如此嗎。
「女神愛爾修娜是創造這個世界的神吧?我聽說她是全知全能,保護人類遠離邪惡的存在。這點也納入考量的話,你還會覺得這種崇高的存在毫無意義?」
「還崇高的存在咧。」
如此說道的水明如同聽到冷笑話般,以鼻子發出哼笑聲,嘲笑其發言。認真答覆的艾力歐特對此懷抱明確的憤怒。
「有什麼好笑?」
「當然好笑。全知全能?崇高?怎麼,你是想說神明這種玩意兒是善類嗎,他們才不是那麼高尚的東西,他們全都是只會顧及自身利益,能毫不留情捨棄他人的傢伙。真虧你有辦法抱持這種幻想。」
「幻想嗎?我怎麼覺得你的說詞也很沒根據?」
「……或許如你所說,但實際上你的說詞也沒人知道有無根據吧?」
艾力歐特無法繼續反駁水明。
「就是這麼回事。被沒人清楚的存在扭曲自己該走的道路,誰受得了。」
「沒錯,你這話或許也有一番道理。」
水明聽見艾力歐特表示這種感想,露出詭異的表情望向他。
「怎麼?」
「……不,只是很意外。照剛才的對話走向,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像個隨從似的,提出蔑視神明的人全是敵人的看法。」
「我至少還能分辨他人有無信仰心。畢竟在我的世界,神不只有一位。」
對艾力歐特這番話不太感興趣的水明揮揮手。
「是嗎?若你能以剛才的看法考慮這次的事,就算幫上我大忙了。」
「這是兩回事。雖然我不知道要她和我一起行動是有怎樣的含意,但如果對拯救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是必要的話,我就會帶她走。」
「又來了嗎?」
「世界的一切,都是由名為命運的齒輪互相咬合在一起,沒有任何無意義的事。」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你不覺得因為這點而一決勝負很奇怪嗎?」
「既然你這麼想,那只要你抽身就好了。」
「少說蠢話了。」
水明不屑說道。接著艾力歐特或許是放棄說服水明,猶如要結束該話題般拍一次手。
「打擾了,看你是個能溝通的人真是太好了。不過——」
艾力歐特賣關子般刻意醞釀一段空檔。
「我討厭你。」
「真巧,我也看你不順眼。」
水明語畢後,艾力歐特像是要準備穿越與前來時反方向的道路般,從他面前走過。自己之前被當成無法溝通的人了嗎?他是特地來確認這點的嗎?或者只是單純跑來宣示他們勢不兩立?
當水明如此胡亂猜測艾力歐特的想法時,嬉鬧的貓爪子似乎鉤到莉莉安娜的花邊手套,因為莉莉安娜反射性抽回手,導致手套翻開。
從中得以窺見她的手臂與手掌。
「——!」
莉莉安娜迅速重新拉起手套好隱藏手臂,看來艾力歐特似乎沒看見手套內是什麼樣子。
「怎麼了?妳沒事吧?」
艾力歐特遲一步望向莉莉安娜,她卻沒有給予半點回應。反倒以某種慌張的態度轉向水明,然後立刻掉頭離去。
「我先告辭了!」
看見她逃跑般離去的背影,水明無法出聲喊她。
沒錯,手套裡的手簡直像邪靈附身【Demonize】者特有的皮膚,變質為烏黑且冒泡般的模樣——

❖ ❖ ❖

「——水明閣下,請問犯人有眉目是真的嗎!」
「水明,這是真的嗎!」
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響徹驚訝的呼聲。
回到家中的水明對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簡略報告過後,兩人分別中斷手中的作業,慌張地跑過來。
翡露梅妮雅正在修習魔術且打扮得不修邊幅,蕾菲爾則被數隻貓纏住,因此身上掛著好幾隻貓,水明心情複雜地對她們點頭。
「……是啊。」
「你是怎麼了,水明。找到犯人的話,不管是對這個國家,或者對我們都是好事吧?」
「是這樣沒錯,或者該說其實也不是這麼回事……」
看見水明一臉為難地嘆息,翡露梅妮雅露出詫異表情。
「請問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說之前遇見過莉莉安娜嗎?然後今天在我找貓的過程中,又遇見她了……」
水明向用力探出腦袋的兩人簡略解釋自己推測的結果,講起來結結巴巴,支吾其詞。
如此緩慢動口的過程中,自己該做的事逐漸於腦海內形成輪廓。相信自己,成就自身必須成就之事。身懷此等條件的自己,如今面對在這個異世界、在此處引發的事件,要超越受召喚的勇者之間競爭的高牆,究竟該怎麼做才好。不對,這些並非如今自己應該考慮之事。就如同過去自己一路走來那樣,往後也只要一心一意做自己就好。
然後當這些全都成形後,耳畔深處響起一句話。

——去拯救無法獲得救贖的女性。

是父親所講過的話。

❖ ❖ ❖

這天夜裡,於帝都引發昏睡事件的犯人之一,那名身材矮小的人影——莉莉安娜•贊德克以高䠷人影掌握的情報為根據,準備前去收拾他口中提及的「會危害羅格的貴族」。
即使躍出黑夜,也早習以為常一邊為行使闇之領域與紛亂之闇而升溫魔力,同時一邊準備構築術式。無法冷靜的感覺於內心某處深深扎根,這點則被自己刻意視而不見。之後她杳無聲響地著陸於自身那被滿月映照下的影子。
此刻,她忽然想到,究竟是自己著陸於影子上,還是影子著陸於自己身上呢?這兩者到底何者為真。一旦使用強力的魔法,有時就會搞不清踏在腳底的闇色人形,與月光照亮下的自己,究竟哪邊才是真正的自己。
俯首後,瞧見屋頂凹凸扭曲的影子,彷彿是邪惡的微笑。儘管自己很清楚這不過是錯覺,但或許正因為如此,內心才無法平靜下來。
訴說目的,低喃時間,能令自己回想起身分的高䠷人影如今不在場。他大概有事要忙,因此今天必須單獨行動。平常大致上都是兩人行動,鮮少像今天這樣隻身達成目的。雖說缺少高䠷的人影支援,但自己有過數次參與帝國軍事作戰的經驗,並不會感到不安。不如說如此一想,這工作簡單到幾乎足以稱為無聊。畢竟是不像話到極點的對手,而憲兵與勇者也都沒辦法找到自己。
然而,仍有一絲不安。如果水明•八鍵像之前那樣冒出來,就無法照常理行動。
「……」
莉莉安娜回想起白天的事,於是在屋頂上停下腳步。白天因羅格的命令與水明•八鍵接觸時,不小心被他看見手臂。手套下有著每當使用闇魔法就會變質,逐漸變得醜陋的手掌與手臂。
不知道他在看過這隻手後會怎麼想,果然也會覺得自己是怪物嗎?
這麼一想才發覺,不會害怕自己而能交談的人類,除羅格外他應該是第一人。和其他人聊起那些話題,這或許是第一次。
從屋頂降落後摘掉眼罩,在月光映照下望向玻璃窗。反映其中的是自己的臉龐與左眼,以及另一隻眼睛。是人類所沒有的,簡直像龍種臉上才會長的眼睛。眼瞼覆蓋黑色的細碎鱗片,瞳孔呈縱向且細長,理應是眼白的部分卻是金色。任誰看見這隻眼睛都會忌諱自己,會罵自己是怪物,即使是父母也不例外。
看見這隻眼睛後,他還能像過去那樣對待自己嗎?與周遭人不同的人,不會因大眾意見而隨波逐流的溫柔的人,水明•八鍵。縱然初次見面時給人古怪的印象,實際上卻是愛管閒事,笑起來很柔和的人。
希望下次見面時他還能保持原樣。如此一來,他們就能一直維持現在這種關係。因此才不希望他去找犯人,希望他別再來找自己。或許他無法放棄珍視之人,但只要自己不被抓到,他們就沒有輸贏可言。
——所以但願,今天他不會出現在這裡。
「喵。」
「……」
如被澆了一盆冷水般忽然傳出的鳴叫聲令自己頓時回過神。又是貓,貓在圍牆上望向自己,尾巴捲在身體旁坐著。自從上一次工作後就發覺最近很常遇見貓,剛才的叫聲難道是在喊自己嗎,當此般想像浮現於腦海時。
「咦——?」
此刻才注意到,周圍有許多雙眼睛。沒錯,自己被貓的金色眼眸包圍。環視周遭,盡是貓、貓、貓,在圍牆上,在建築物的陰影下,甚至是屋頂上,乃至枝幹上以及石磚地板上等一切場所,都有貓在窺視自己。牠們是從何時出現,又是從哪裡前來找出靜悄悄隱身於黑暗之中的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喵、喵、喵、喵、喵、喵,貓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與浮現於黑夜的無數目光,壓迫著周遭的黑暗。
最後鳴叫齊聲停止。
接著,剛才最早發現的那隻貓張著嘴。雖然是準備「喵」一聲的張嘴方式,卻沒有叫聲,簡直像在打哈欠,總覺得好像能聽見貓偶爾會發出的不成聲的鳴叫。
「——難道說!」
此時才忽然想起,並且想通。水明•八鍵出現的那天確實也看見好幾隻貓,在看見貓之後,水明•八鍵才現身。
今天水明•八鍵也帶著貓,帝都不太親近人類的貓竟然如此溫馴。而自己壓根沒想過,他拿貓到底是要做什麼。
……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讓貓成為自己的夥伴,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讓貓願意幫助他。不過,水明•八鍵會使用自己所不知曉的魔法,是非比尋常的對手。

——這裡的人都很那個呢。不論走到哪裡,都只會否定自己眼前的神祕。

於腦中反覆咀嚼他對魔法師公會的術者們所講出的不屑的話。沒錯,誠如他所言。「辦不到」這種話對魔法師而言,不過是枷鎖。
假如以前也像今天這般,貓以那不成聲的鳴叫傳達自己的所在地給他,而今天同樣正確傳達自己的所在地的話——
等回過神後,貓已經掉頭離去。取而代之則是轉身所見的緩坡上方,從暗夜中逐漸浮現一道人形輪廓。圍繞其周遭的黑暗相當深沉,深紫色殘影彷彿殘留於眼底般飄盪。此為比自己掌控的黑暗蘊含更深業障之物,僅獲得位於知識彼端的睿智之人方能掌控——
「又見面了呢。」
現身的人影——水明•八鍵平靜開口。他並非一如既往般不拘小節地問候,而是表露出參雜憐憫的口吻與眼眸。
啊啊——自己不知不覺溢出嘆息。結果他還是沒放棄,明明拐彎抹角暗示過他。沒錯,今天白天相遇時,就已經告訴過他與自己牽扯會有危險,下次可不僅止於受傷。
「抱歉,妳難得的忠告就這麼被我浪費了。」
「!」
忠告,這詞彙的出現猶如腦中所想被對方察覺一般,心臟因此漏跳一拍。
「妳是莉莉安娜吧?」
當心臟猛烈跳動的衝擊才剛平息不久,他隨即如此提問。
為什麼他會知道,照理說自己應該沒犯下會被看破身分的失誤。然而,那雙眼睛確實流露出自信,是認定這答案不會有錯的眼神。既然如此,裝傻大概也是白費工夫。不過……
「——為什麼、你會知道。」
「莫名其妙就知道了。」
但他的態度卻太直率而毫無迷惘。水明•八鍵繼續提問。
「為什麼妳要做這種事?即使妳隸屬掌管情報的特殊部門,引起這種事件可不是因為軍人的工作吧?」
「我沒必要、告訴你。不論是做這種事的理由,還是我的事,都與你無關。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問出來……」
如此說道的莉莉安娜揭露出逐漸升溫的魔力。在轉瞬間占領周遭的濃厚魔力衝擊下,圍牆與石磚地板宛如被藥品潑灑般受侵蝕而起泡。進入備戰狀態,看來他同樣明白這道理。
「就訴諸武力嗎?」
有所領悟而如此答覆的水明•八鍵,不回應自身魔力反倒繼續提問。
「我還有話想跟妳說。」
「要我老實、被逮捕嗎?還是說,你要說我做的事是錯誤?」
「不,妳做的事正確與否我不曉得。到底是妳施加在魔法上的東西不好,還是妳本人不好,不清楚告訴我的話,我根本就無從得知,而這也構不成我阻止妳的理由。」
「那麼——」
「話雖如此,卻有我無法認同的部分,那就是妳使用的魔法。」
「闇之魔法……?」
「沒錯,莉莉安娜。只有那個魔法妳別用,那是人只要依然身為人,就絕不能去碰觸的東西。」
「你有什麼根據。」
「要根據我當然有,想聽的話我就回答妳。」
「我沒理由、要照你講的話去做。我只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所以……」
所以——自己就必須在此討伐他嗎?為了保護自身安危而拿那個人當藉口,為此施展闇魔法嗎,明明對方並非是自己的敵人貴族。
「——唔。」
如此思索時,正在詠唱的嘴卻喪失流暢動作的能力。這麼做真的好嗎,這種疑惑不停於腦中盤旋。但既然已經踏出一步,一切就註定無可奈何。除非自己在這條路上走到盡頭,或直到某人制止自己為止,都不會停下腳步。因此——
「——黑暗啊,汝為點綴遍及此岸的紫靛色夢幻,絢麗不拘泥於不祥,從而變化,摘取一切命運之嫩芽。奧爾戈,魯丘拉,勒格亞,賽肯特,萊畢耶拉爾,貝巴倫……」
詠唱之後再吟詠蠻名,以此發動鍵言。
「——令希望平等歸結為失望【Transient Hope】。」
之後,周圍存在於夜晚的黑暗隨即集結至陰影處,如氣泡般化為球狀並持續膨脹。飄浮於周遭的眾多氣泡不停增加,成為足以隱藏附近街道與星光等所有光輝的色彩,一切都走在不規則的軌道上,卻毫無偏差地蜂擁至水明•八鍵的所在處。
從氣泡中得以窺見的男子,僅僅展現出不見絲毫焦躁且冷靜的模樣,隨後開口。

「——光芒驅散普世黑暗,墜落於失意之大地因陽光找回真實【Aski.Kataski.Haix.Tetrax.Damnameneus.Aision】……」

他被埋沒於連月光也無法觸及的黑暗氣泡中。
……結束了嗎?此為自身所持有的闇魔法中最強而有力的咒文,能抵禦以前施放過的魔法的他,絕對無法防禦這魔法。當闇之氣泡散去後,承受攻擊者會負傷無數,全身留下永遠無法除去的黑斑,最後如身患瘧疾般在顫抖下氣絕而亡。沒錯,沒有任何例外。
「…………真是笨蛋。」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語,究竟是對自己還是對他而說。去向不明的微弱責罵聲,最後消失於黑暗。此等結果並非本意,但終究別無他法。面對不肯退讓的對手就只能打倒,只能從對方手中搶奪絕對不願退讓的權利。但即使如此,殘留於內心的,僅有後悔後所體驗到的胸悶。
說不定這是自己第一次交到朋友。結果這份思念,也隨著黑色泡沫消逝。
「真是……笨蛋……」
等魔法迎向終止時,如氣泡般膨脹的黑暗停止增殖,並緩緩回歸於暗處。然而,當黑暗如浪花般潰散後,卻不見理應倒臥於石磚地板上的水明•八鍵。
「啊……」
——眼前開始能看見釋放白光的魔法陣光輝,不熟悉的花紋與文字,描繪出美麗圓圈的圓陣。難道是這圓陣保護理應與黑暗一同粉碎的主人嗎?其上方有著並未受半點遮蔽的月光所照亮的空間,才聽到如彈響手指般的悅耳聲音,飄浮於空中的黑暗泡沫殘渣,即全體宛如被爆風粗魯吹走般往左側流去。
最後周遭聲響彷彿找回被遺忘的時間般再度回歸。看似在畏懼什麼的樹木,猶如在發出咯咯笑聲般掉落地面的瓦礫,就連紅磚圍牆、圍籬、黑鐵製成的尖刺,乃至銀製鐵門全都變得毫無色彩。一切變得好似了無新意的圖畫中所描繪的灰色。
周圍曾幾何時滿溢如秋夜般凜冽的空氣,泛起紅光的月亮也露臉。
而位處中心點的則是——

「——妳那魔法對我已經沒效了,闇魔法師【Left Hand Sorcerer】。」

以真紅眼眸強烈凝視自己的,魔法師的身影。

❖ ❖ ❖

今宵同樣逼近事件核心的水明,內心抱持著兩種意念。

……這下於夜間與昏睡事件的犯人邂逅已經是第三次。和先前不同的是,自己知曉對峙的犯人的真面目,以及除了自己與她之外,此處沒有任何人。
目前翡露梅妮雅與蕾菲爾兩人都不在這裡。為了說服莉莉安娜,水明這次請她們迴避。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她可能會因戒備而逃跑。
所以今天他才一人前來,隻身一人,暫時忘卻神諭而向她挑戰。
為了質問她為何要做這種事,以及為了制止她繼續行使闇魔法。
「怎麼會,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強力的闇魔法被完美防禦的緣故,對面傳來稚嫩的困惑聲。
水明行使的魔術是防禦魔術,即月之女神,是刻印於艾菲索斯的黛安娜,其腰帶上的除魔咒文。所謂神是以近似星光體與乙太能量等要素構成身體的存在,而此為保護該身軀的法術,因此對防禦星光體攻擊有顯著效果。Aski Kataski Haix Tetrax Damnameneus Aision,黑暗、光芒、大地、太陽,在這些意味著真實的詞彙下,該力量能防禦來自高次元的惡意。照理說,是正經魔術師之間的戰鬥中幾乎不會使用的魔術。
而該魔術在出現月亮的夜晚,能夠發揮格外出色的效果。
然而,論及因該魔術而減損威力的闇魔法——
「什麼闇之元素講得還真好聽。創造出這個魔術體系的傢伙,結果根本到最後都不知道這出處不明的力量是什麼玩意兒吧。」
當水明嘆息並祭出此言後,莉莉安娜似乎無法接受地蹙眉。
「你在、胡說什麼?闇之元素是女神的僕人,也就是魔法師的力量之一。」
「不對,這可不是如你們所說的玩意兒。不論是誰都誤會了,所以我才能像剛才那樣找出防禦手段。」
「——黑、黑暗啊,汝身宛如翱翔於天際之閃電般激昂。不盼顧,一心長驅直入,黑暗啊,奔馳吧【Thrust of Darkness】!」
莉莉安娜釋放的,是筆直且重視速度的魔法。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闇魔法師所使出的術式,照理說應該抓準遮蔽視線的黑暗來釋放。而在月光下疏忽這點的魔法師所使出的術式,自然不可能擊中水明。他依然悠哉昂首闊步,玩弄莉莉安娜於股掌間。
水明在打算靠近的莉莉安娜面前彈響手指,當眼前的石磚爆炸後,她彷彿目睹違背預期的畫面而瞠目結舌,並當場愣在原地。

【插圖】

「——第一次吃下這招時,我大致上就看出這究竟是怎樣的玩意兒了,因為能直接給予星光體莫大影響的要素並不多。來自異教神働【Goetia】,利用邪神力量所引發的神祕,基於惡魔崇拜者【Demonomist】對正確信仰心的特攻,真性咒言,詛咒,怪異攻擊。其中以憎惡、怨恨、嫉妒對方的意念,來直接攻擊對象是最為古老的技術。只是純粹的意念,沒有術式概念的單純魔術,威力也因此強大,在原住民的信仰中很常見。」
「……你說,這跟我掌控的力量到底有什麼關係!」
「聽好了,闇之元素根本不存在。就如同『人類懷抱的憎恨與仇怨化為詛咒,實際影響人類』這詞句所示,妳用的力量只是將現世中滿溢而出,無處可去的憎恨詛咒,凝固於外殼世界而已。」
詛咒最古老的形式,即人、物、動物等憎恨的集合體。由於不論在何處都純粹是思念,因此只要有攻擊對象,無關乎有無防禦都能攻擊到對手,這就是能突破金色要塞城牆的理由。城牆就是城牆,並非能從思念中保護自己的障壁。雖說貧弱的魔法能以嵌入式術式進行防禦,詛咒則能靠魔術師的抗性防禦,但萬一詛咒那方較抗性更強的話,就沒有方法能抵禦穿透而來的詛咒意念。強烈的詛咒則更是如此,與魔族力量的不同處也在於此。
水明焦躁地再度防禦莉莉安娜釋放的魔法,接著繼續說道。
「不過,這種魔術一般來說並非誰都能用。如果只是一部分倒也罷,但那既是在獲得憎惡與怨恨的情況下引導人邁向破滅,也是打從根本厭惡人類的意念。然而,唯有一種人能自在掌控這種力量。那就是心靈能同調為憎恨狀態的人類,也就是現在的妳。」
「你是想說我內心懷抱那種念頭嗎?」
「應該是吧。從妳過去種種的言行舉止,還有妳能使用這種魔法來看,這點應該很清楚明瞭。但我想妳可能沒自覺。」
「怎麼可——」
「妳想說怎麼可能嗎?不過啊,證據就在妳的手套下。因為凝固的怨恨與憎惡同調,然後又利用那股力量的緣故,導致妳的身體末端變質為容易受侵蝕的部位,才會引發這種現象。我猜妳那眼罩底下大概也一樣吧?由於負面力量持續侵蝕身體所產生的影響,讓妳逐漸脫離人類原本應有的姿態。」
莉莉安娜倏地按住被眼罩遮蔽的眼眸。
「沒錯,妳所使用的術式,原本就是人類不能接觸的咒術。這點不用我多說,妳這位使用者本人應該更清楚吧?」
「可是我、我如果沒有這個魔法的話,我就……」
「快停止,這個魔法會摧毀妳。現在還不遲,停止使用闇魔法,然後專心治療身體。若不這麼做,總有一天妳會不再是妳自己!所以……」
「所以……」
當莉莉安娜因被說中而差點被感化時,她背後與其同調的惡意霧靄晃盪。於是她頓時回神,豁然睜大雙眼。
「——那、那又如何!這種事我也知道!只要是用這個魔法,總有一天我也會被黑暗所吞噬!但是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吧!那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執著於我!」
「因為身為魔術師,無法認可這種魔術師的生存之道。」
沒錯,相當於闇魔法的魔術,在神祕學裡被稱為左道。拉丁文中的『sinister』也就是代表『左』的這個詞彙,在英文中意味著『不祥』,就如同左是賦予走上操控惡德與邪惡等毀滅道路的魔術師的詞語,其生存之道在魔術世界中也被視為不正確。正因為如此,水明才無法認可她那一個勁邁向破滅的生存之道【Left Hand Sorcerer】。
再者——
「然後就是好事之徒愛管閒事吧。」
「——」
當水明展現傷腦筋的笑容後,莉莉安娜則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而水明彷彿要質問其真心般,再次問道。
「喂,妳真的覺得這樣的人生就夠了嗎?」
「咦——?」
「這種自我毀滅的生存之道,根本就沒有半點好處吧?況且妳之後可能會後悔,只要使用闇魔法,妳就絕對不會幸福。」
莉莉安娜猶如要甩開所有傳進耳裡的話語般拚命搖頭。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我就無法戰鬥!而這個國家不會需要無法戰鬥的我!上校也不會需要!因為我已經被爸爸媽媽拋棄了,所以我是孤單一人!我被上校撿到後來到帝國,此時才第一次有了安身之所!即使被稱為人間兵器也無所謂!即使被所有人忌憚也無所謂!只要能使用闇魔法,我、我就還……!」
「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
「沒這回事吧!妳渴望的,真的是如此痛苦的事物嗎!」
莉莉安娜應該也一樣,應該也有渴望獲得,且有打從心底想追尋的事物。既然她會流露出白天相見時那種天真無邪的笑容,那她想追求的事物,就絕對不會是不幸。
「我渴望的、事物……」
「沒錯,妳渴望的是——」
水明再次對莉莉安娜訴說,希望她能清醒過來。但莉莉安娜……

「少囉嗦!除了戰鬥外根本不為人所需的我只要維持現狀就好!」

蘊含比至今為止更強烈情感的拒絕,宛如化為咆哮般嘶吼而出。
然後因為這句話,纏繞於她身上的黑暗頓時失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煙霧般噴竄而上的黑暗是詛咒,不對,是惡意。凝聚於外殼世界的千仇萬恨,透過莉莉安娜的身體以驚人態勢顯現於現世。這當然是因為莉莉安娜的內心同調之故,剛才的嘶吼確實包含對於世間如此沒道理的怨恨,以此為起點,一切感情才會反彈。
「快住手!別自己主動接納黑暗!」
莉莉安娜打算囊括腳邊噴竄起龐大的惡意於體內,水明則為幫助莉莉安娜而不顧自身安危前去纏住她。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明苦悶的慘叫似乎令莉莉安娜回神並睜亮雙眼。
「你、你做什麼……」
「別被捲入……不可以,那不是妳該走上的道路……」
「不、不行。靠近的話,連你都會被黑暗侵蝕!」
黑暗、詛咒、惡意逐漸侵蝕水明的身體,是莉莉安娜釋放的闇魔法不可同日而語的強烈濃郁力量。甚至無法維持神智,彷彿連精神都受到褻瀆般的程度。不過,此刻分秒必爭,轉為詠唱月之守護不需要絲毫猶豫。
即使耳聞擔憂自己的言詞,水明仍舊為拯救她而展開詠唱。
「……滿盈其神聖光輝,尋求如今應有之姿態【Luce sacra utrorumque ergo corrigendum】……唔。」
水明仍舊緊閉雙眼詠唱排除詛咒的語句。連從額頭冒出的冷汗經過鼻梁滑落至臉頰的感覺都如此清晰,是因為焦躁變強烈的緣故嗎?龐大詛咒的威勢未曾衰減,持續侵蝕著打算從周遭的黑暗漩渦中拖出莉莉安娜的水明。
「唔、啊……啊……混蛋        」
水明絞盡氣勢,全力伸手抓住莉莉安娜。接著使出拋投般的力氣,從詛咒漩渦中拉她出來。
莉莉安娜被拋出去,水明則因反作用力跌倒。察覺到水明身處何種狀態的莉莉安娜茫然起身並走向他。
「水明•八鍵……?」
「妳是白痴嗎……再怎麼說這樣可是會死人的……」
水明即使上氣不接下氣,卻依舊保持笑臉。莉莉安娜目睹他這副模樣後,明白自身行徑是何等愚昧,當場跌坐在地。
「對……不起……」
「真受不了……算我拜託妳安分一點吧……」
水明如此說道,彷彿表示儘管放心般露出爽朗的笑容以掩飾臉色的蒼白。心想既然已經拉莉莉安娜出來就能放心,於是準備站起身時。
然而,事態卻未能輕易平息。
「唔——」
「咦——?」
世界頓時搖曳。是垂直震動與左右震動同時兼併的劇烈搖晃,然而縱使觀察再觀察,都只有搖晃,卻沒有物體搖動。不論是樹木或掉落的瓦礫全都寂靜無聲,代表這並非地震,而是其他現象,這是——

——神祕力場動搖【Mana Field Vibration】。

「嘖……惡意累積過頭了嗎?」
環視過搖晃不止的世界後,水明口吐惡言。平常不可能發生的現象出現,或由於揭露過度力量而不時引發的現象,眼下正搖晃著異世界的街道。透過莉莉安娜溢出的惡意,膨脹到一個空間所能承受的極限。情況發展到這個地步後,凝結的惡意便會有方向性地成形。
最後一如水明所預測,事態朝向遠遠超過視覺與聽覺的方向收束。將人類怨念形象化的霧靄,逐漸反映為有別於黑夜的紫靛色帶狀黑暗,並盤踞於空中。尚未明確成形的輪廓醞釀出尖銳哀嘆與沉甸甸的嫉妒聲響,深植聽聞者無法從腦中忘卻的不快感,令其背後寒毛直豎。
「那、那是……」
「要顯現了,退後……」
顯現前的空間附近若出現閃電,往往是某種前兆。不出多久,惡意便會成形並具象化。
緊接著,降臨而來的物體呈現恐怖姿態。是沒有任何凹凸不平,輪廓過於滑順而漆黑的身軀,骨骼彷彿被摘除般垂落且搖擺不已的手腳,類似生物的滑溜感覆蓋於表面,看似頭顱的部位有一顆模仿眼珠的血紅發光物體埋在偏右側位置。簡直像人類醜惡變形後的造型,有著塗鴉般的稚嫩感,如果有人極力宣揚此為人類原本應有的姿態,想必絕對會被評為是出類拔萃到難以言喻的獨特設計吧。
罪孽深重的身影吵嚷不已。刺耳的尖叫響、低沉粗啞的聲音、彷彿知道世間一切黑暗的幼兒聲音、僅僅愚昧不堪的老人聲音、繚繞耳畔令人厭倦的魑魅魍魎的聲音,層層重疊且交織在一起的聲響,依然伴隨著千仇萬恨。
「啊、啊啊……」
「別去聽,會被扯進去。」
莉莉安娜在那恐怖聲響所引發的嫌惡感中顫抖。由於她是喚醒該現象之人,也因此更容易被感染。等回過神後,發覺水明的手置於其肩頭,制止她那差點跨越意識而動彈的身體。
罪孽深重的身影移動,類似腳的支撐物踏上石磚地板,所及之處頓時泛黑,就連附近的天空都為惡意所汙染。光是踏出一步,其影響便難以估計。
目睹該畫面的莉莉安娜訴說其窘境。
「不、不快逃、的話……那個就……不行……」
她的恐懼感受其煽動。如果是一般人,在那種物體面前甚至會放棄生存。而水明正因為沉溺魔術,才更能輕易地明白該物體是何等非比尋常。
「逃跑又能怎樣?那種玩意兒可不能丟著不管。」
「可是,沒辦法……難道你想驅除那種東西嗎?再說,憑你那種身體……」
「我這人天生就是越被人說不行,就越想嘗試。」
當水明以桀驁不馴的口吻如此說道後,該物體彷彿能理解人話般間隔一段空檔,爾後發出尖叫。
「————!」
響徹住宅區的恐怖衝擊波敲打全身,由於受惡意障壁阻擋,以至於該聲響並未洩漏到周圍,但異變終究會被人察覺。若此等會令生者發瘋的聲音與外表悠然闊步於大街上,世間將頓時化為地獄,只有這點無論如何都要避免。
罪孽深重的身影跳躍,是無法歸類於人類雙腳與野獸四肢的跳躍方式。對只是盡情敲擊地面的奇怪跳躍做出反應的水明,用魔術讓莉莉安娜輕飄飄浮起,並來到圍籬附近。
兩人配合那飛撲過來的身影往後跳。被打中就糟了。罪孽深重的身影不論碰觸到任何物體,就連著陸時的石磚地板與擋住它的圍牆都能明顯地將其一分為二。該身影於著陸的同時,宛如延伸般逼近。水明對它施放指彈魔術,一、二、三、共計四次承受指彈魔術攻擊,其身姿卻屹立不搖,於是水明跳往旁邊好逃離現場。
罪孽深重的身影一反預期地並未追擊,看來它並非基於戰鬥概念下形成的會襲擊人的物體。它只是四處大鬧,只是想糾纏住人類,只是想增加同樣的不幸而已,不論發展至何種程度,終究只是惡意。代替惡意顯現的身影隨意揮舞宛如巨大黑色橡皮筋的手臂,粗壯到無法被稱為前端的圓柱狀手臂醞釀出陣風,柔韌的雙臂好似暴風般擊碎圍牆與石磚地板,以此訴說其驚人威力。
雙臂舉至頭部進行防護的水明,從手臂空隙間一邊窺視眼前狀況,同時承受衝擊波與瓦礫。隨後當眼前的身影停止利用手臂攻擊後,模擬刀印的指尖釋放湛藍閃電。輕聲說出「Abreq ad Habra」這魔術後所出現的青色雷霆鋒芒,擊中罪孽深重的身影後四散,並導致它一度引起痙攣。
由於是即興使出,以至於效果低下。罪孽深重的身影立刻重新起身,但四肢的移動卻顯得支離破碎。
「……妳看,那確實是一切惡意混合在一起所形成的玩意兒,卻因為各式各樣的惡意混雜在一起,導致它無法確定自己要做什麼。所以動作才會異常不一致,妳沒必要感到超出程度以上的恐懼。」
「嗚……可是……」
「別膽怯,被那種東西迷住才更值得害怕。」
視線前方能捕捉到那罪孽深重的身影,是會煽動人類潛意識恐懼的身影。
……那是縈繞於人心,絕對無法消除的罪業與障礙的末路。是不論何時都會想瞄準所有人心靈的空隙,任誰都會想堵住耳朵的汙穢之物。而在眼前通過的物體,則是世間絕對不容許存在的凶惡之物。
罪孽深重的身影依然叫喚刺耳聲響,莉莉安娜抱頭並遮蔽雙耳,並猶如要掩蓋過聲響般拚命搖頭。看似在大喊不要的身姿,就像與年齡相符的少女,其姿態絕非能讓惡意侵蝕或占據。
因此,不論自己是處於何種狀態下——
「都不能退縮呢。」
罪孽深重的身影開始動作,如銳利物體猛刮金屬般格外刺耳的尖叫聲揚起,再衝下斜坡並散布尖叫聲。宛如流星般橫衝直撞,眼前一切事物的時間均靜止,再由該身影通過後的後方物體開始動起,所見之物被吹散。
水明眼見如果被擊中可沒辦法全身而退,因此打算專注於迴避時。
「呃、唔……」
一股刺痛感竄上身體。從失控中救出莉莉安娜時被惡意侵蝕的身體在最壞的時刻發出悲鳴。這股疼痛令水明錯失迴避時機,甚至失去意識數秒。當恢復神智後,事態已經嚴峻到閃避不及的程度——
「既然如此,只要不躲開就好了吧……」
右手畫出的刀印是六芒星。流過臉頰的汗水滴落地面,而如今也因為無以遏止的苦悶露出犬齒。莉莉安娜似乎在遠處喊叫些什麼,但眼下水明無法聽見。他暗自下定決心,在這次交鋒中必定要摧毀對方,因此要繼續讓魔力穩定於指尖。現在是夜晚,無法使用為蒼天所潔淨的刀刃,無法使用蒼銘斬。必須要另外選定魔術,在這段過程中,萬籟倶寂的時刻逼近。最後當排除噪音後,延長的時間中只有自己與對手兩人。
微風輕拂臉頰。

——少來教唆我。

不由自主地留下這句話後,瞄準馳騁而過的罪孽深重的身影後方,如要貫穿般擊出象徵六芒星的右手刀印。最後罪孽深重的身影無法即時煞車,在石磚上翻倒四碎並於夜空下煙消雲散。
在這場千鈞一髮的交手中獲勝的是八鍵水明。
……由於罪孽深重的身影消滅,席捲周遭的沉重氣氛也同時消失,戰鬥時的疲勞與惡意侵蝕身體的疼痛頓時襲向水明,強忍此等狀態下的身體,水明來到莉莉安娜身旁並跌坐在地。
「結束囉。」
莉莉安娜或許還無法相信眼前發生什麼事,只是瞠目結舌地交互望向水明與罪孽深重的身影。
「告訴我實情……為什麼妳要做這種事……?」
「是、是因為……貴族們想要陷害上校。所以那個人,才這麼對我提議……」
「那個人?就是和妳在一起的另一個傢伙……嗎?」
放任侵蝕身體的惡意所帶來的影響,就在水明編織言詞的當下,遠處竟能耳聞憲兵的笛聲。由於罪孽深重的身影顯現於現世造成周圍異界化,因此剛才的騷動不可能被人察覺。那麼,又是為什麼——
莉莉安娜被逐漸逼近的腳步聲與怒吼驚嚇而顫動肩膀。
最後艾力歐特率領的憲兵集團與克莉絲妲現身於現場。
「在這裡!」
艾力歐特中性的美妙嗓音響徹周遭。抵達後環視周圍的他發現倒地的水明與莉莉安娜,因而露出驚慌的表情。
「水明•八鍵和,至於妳我記得是……」
「你們才是,為什麼——」
會在這裡。或許是察覺到水明打算如此提問,莉莉安娜因心生動搖而微微顫抖,甚至不經意倒退幾步。由於艾力歐特的登場與憲兵們的喧囂,差點被惡意占據的身軀承擔超乎容許範圍以上的意外,令她的心瀕臨極限。
「可惡,這實在、時機太惡劣了……」
水明因頓時擴散於口中的苦澀而低吟。這下子因為多餘的人七嘴八舌,結果沒辦法和莉莉安娜靜下來說話。
即使狀況逐漸惡化,水明依舊起身。
「算了,雖然情況變得有點麻煩,但我們還是走吧,莉莉安娜。」
「我……」
水明朝困惑至極的莉莉安娜伸手,就在此時。

——這樣好嗎?在這裡收手的話,妳的目的就無法達成囉。

「——?」
忽然降臨的說話聲令莉莉安娜渾身顫抖不已,仰望後發覺屋頂上出現身材高䠷的人影。
「你是——!」
儘管水明大喊,但身材高䠷的人影毫不介意,並朝莉莉安娜開口。
「妳要怎麼辦?我是無所謂啦,但妳應該沒辦法在這裡收手吧?」
「嗚、唔——」
「不行!別聽他胡說!」
「——去吧。」
身材高䠷的人影朝反方向指示,難道是要莉莉安娜往那邊去嗎?
與此同時,周圍忽然有一陣捲起煙幕的狂風呼嘯而過。縱然艾力歐特立刻展露出冷靜的應對,憲兵們卻因事發突然而心生動搖且動作失去平衡。
「可惡——唔!」
水明無法動彈,儘管雙腿想奔跑而準備踏出,身體卻排斥該行為。原因來自救出莉莉安娜時承受的惡意,與罪孽深重的身影交鋒時承受的損傷。先前勉強過一次,如今已經無法再勉強自己的身體。
另一方面,莉莉安娜因眼花撩亂的事態而不知該如何是好,因混亂而顫抖。然後——
「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不想理會一切事情般放聲尖叫,並隻身一人狂奔向身材高䠷的人影所指示的,斜坡彼端的黑暗。
「唔……莉、莉莉安娜……別走……」
水明即使按住胸口並溢出苦悶的喘息,依然朝莉莉安娜消失的方向伸手。接著於斜坡上阻擋般駐足於水明面前的,是身材高䠷的人影。
「你這傢伙……」
目睹水明渾身冒汗並低吟的醜態後,身材高䠷的人影看上去如嘲笑般勾勒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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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身材高䠷的人影放跑莉莉安娜,並結束與水明等人的對峙,目前他正待在能窺視人們東奔西竄的位置,獨自溢出嘲諷般的笑容。
他靠近的地點,是帝國第二高的費菈絲•菲莉亞大聖堂的鐘樓旁。一邊留意即使處於此等狀態下,直覺與視覺依然非比尋常的水明•八鍵,一邊觀察現場。現場已經被憲兵們包圍,勇者跑近水明身旁。儘管勇者想問出當時的狀況,侍從想幫他施加回復魔法,水明卻堅定地拒絕對方。
高䠷的人影不斷思索關於今後的行動。
這回已經是第二次失手。
姑且不論憲兵,雖說勇者往後可能會造成威脅,但目前先不必理會也無所謂,畢竟他這次仍舊一直被人搶得先機。
不過——水明•八鍵,那個男人卻不容輕忽大意。沒想到自己在打亂勇者步調的過程中,水明居然能掌握莉莉安娜的動向,甚至與她接觸。
「……嗯。」
儘管他不曉得莉莉安娜製造出的領域中發生什麼事,但既然水明和她見過幾次面,想必是打算在戰鬥中說服她。一想到這裡,才驚覺剛才真是危險。
然而,眼下也不必為此憂慮。畢竟水明承受過多的闇魔法,已是必死無疑——不,雖然他很有可能復元,但至少近期內無法滿足行動,在行使魔法上也會出現影響。
這次雖然沒被他們目擊襲擊貴族的場面,但不論是水明•八鍵或勇者都已經看見莉莉安娜的長相。既然如此。
「那女孩的利用價值也差不多到盡頭了……」
僅殘留冷峻的嘀咕聲,身材高䠷的人影於黑暗中隱蔽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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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閱讀這本《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第三集,並看到本後記的各位讀者,實在非常感謝您們。不論第幾次我都還是會寫,真的非常很感謝。我是樋辻臥命,從第一、第二集接著繼續閱讀的各位,好久不見了。
這次這本名為《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的作品之所以能問世,不僅要格外感謝閱讀本書的各位,也拜閱讀網路版的各位之賜,該怎麼說才好呢,總之真的非常感謝您們!
寫作速度龜速如我也覺得這樣下去很糟糕,同時卻在絲毫無法提升寫作速度的眼下,我不經意在網路上看見。

——三天寫完一本書。
——一年出版十七本書。
——一天寫兩百頁。

……害我忍不住心想,這位作者是否已經放棄當人類了呢。
實在太厲害,我整個人簡直啞口無言。不過,反正一山還有一山高,糾結下去也只會沒完沒了,這話題還是就此打住吧。

那麼,我想差不多可以開始談一下關於這次的故事。
本作《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第三集,是尋找回去自己世界的方法,而在異世界展開旅途的水明,好不容易打造好據點卻又被捲入事件的故事,聽起來還真是粗略呢。
繼上一回登場的蕾菲爾加入為旅行夥伴後,硬要說的話是為了幫助她解除詛咒,水明加入為旅行夥伴好像比較正確,但我們先別管這點。
這裡有一位思考著該如何襯托出變小的蕾菲爾是何等可愛,然後邊在電腦前竊笑邊寫作的作者。
啊,覺得「大隻的蕾菲爾比較好!」的各位,非常抱歉,還要請你們多等一陣子,但總有一天她會復活的。

接著,在本作第一集登場的女主角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再度登場。我想今後也會讓她做為笨手笨腳的傻姑娘角色拚命上場。
再來是新人物的真蘿莉角色(假蘿莉角色是蕾菲爾)莉莉安娜•贊德克,她在本回的闇魔法篇是重要人物。說到她的精采場面,無論如何都應該要提到和貓嬉戲的場景。和可愛的貓咪嬉戲的幼女,光想像就有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與溫情泉湧而上……咦?重點不在這裡?說得也是。

原本說是要談內容,結果好像變成在聊角色呢。
雖說上一回是與魔族戰鬥的故事,但本回的《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一如其名,會讓現代魔術與異世界魔法衝突,內容上有一種談到《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馬上就會想到這點的感覺。
現代所沒有的闇屬性,而地、水、火、風等元素也不管用,正可謂異世界原創的真相不明的能量。而這闇屬性究竟是什麼,水明會以往常的步調解開謎團。
哎呀,總算寫出一點像樣的後記了呢。

「明明來到異世界,結果根本就沒出現異世界的魔法嘛。」
「現代知識和異世界魔法到底哪裡有對照到?」

我想這次故事算是暫時能擺脫會產生這種疑惑的內容,讓各位讀者感受到本作確實有接觸到這些部分。
而剩下的應該就是,變小的蕾菲爾、狗狗梅妮雅、貓與莉莉安娜等令人會心一笑的成分偏多。因為上次的故事幾乎沒有喘息空間,因此這次如果能讓各位享受到異世界的悠閒之處,我也會感到很榮幸。

雖然本作看似在故事途中相當乾脆地結束,但其實這次的架構是用第三、第四集來拆分成上下兩集寫成的。
因此,此次未能明瞭的模糊部分,關於莉莉安娜今後的走向與沒能全部回收的伏筆,以及其他新登場的人物等,都會在第四集揭密。

……之後的問題就只剩庫存耗盡的我,往後該怎麼辦而已。
不過既然第三集都能平安出版,想必往後也不會有問題。

就是這麼回事,所以請等待第四集的各位儘管放心。
那麼這次也容我感謝閱讀本作的各位讀者、在成為小說家網站上溫情守候《異世界魔法實在太落後!》和不定期更新的我的各位、責編S氏、插畫家himesuz老師、設計師堀江先生、校對公司鷗來堂、OVERLAP文庫編輯部的各位,在此誠摯感謝因各位幫助而得以平安出版第三集。

樋辻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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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0 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_

之前的翻譯棄了坑,終於等到了錄入的一刻,感謝樓主
发表于 2017-1-30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前那個坑了年多了
台版也錄入了
感謝樓主
发表于 2017-1-30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感動阿 又可以看到水漸 跟女精靈 笨神官的互動   等太久了
发表于 2017-1-30 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有人翻譯啦!!!!
非常感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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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20 請分清楚翻譯和錄入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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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0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第一卷看了一半感觉看不下去了,这小说的卖点在哪里呢0 0剧情我觉得很套路啊
发表于 2017-1-30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自从那个翻译开了坑就不填到现在有一年多了吧
男主打完一万大军后带伤能和满状态魔将打得有来有回,基友满状态带了一堆高手收个濒死的魔将人头还能打得险象环生,这勇者真派得上用场?后面那个勇者感觉就是个极度自我中心的货色,可惜被人阻止了,不然真想看他被男主暴揍啊
发表于 2017-1-30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有第三捲了.真是令人高興.
勇者感覺就打不過魔術師......
只能說勇者換人來當好了0.0.
发表于 2017-1-31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等了1年,真是天降甘霖内牛满面。
男主装起B来还是那么精彩~然而他到了邻国后一点都不低调啊,之前费心让国王和女一保密用意何在,基友一到邻国不就穿帮了?
发表于 2017-1-31 08: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贴吧那边实在是等太久了~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7-1-31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7-1-31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還以為第三卷會沒有消息地石沉大海,感謝樓主錄入
发表于 2017-1-31 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天写完一本小说,一年出版十七本,每天两百页,你说的肯定是某部卖神秘属性世界观的打字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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