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はだしの麻衣 于 2020-4-22 13:29 编辑
雷妮拉开木门,门轴发出的刺耳响声让房间里的人全部都望向了她。这是一个大小不超过四十平方米的屋子,最为豪华的装潢便是天花板上那个插着二十四根蜡烛的铁质吊灯,其余的一切都是以木头为主的粗制品。从使用磨损明显的桌椅,到缺角崩口的杯盘,从分量惊人的油腻肉食,到胡乱摆放的酒水容器,四处都透露出一种乡野小酒馆的气息。桌子边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面容粗犷身材短小的矮人很明显是骑士的打扮,一个瘦高的术士有着精灵的标志性尖耳朵,还有一个是典型的人类,斗篷兜帽的打扮让人立即联想到盗贼这个职业。 显然对方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雷妮没有再迟疑,快速掩上门并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并把自己的尾巴放在了大腿上。事实上因为情况紧急,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一眼,如今才意识到自己的种族是龙人。粗糙的地板磨得她的脚底生疼,虽然龙人习惯赤脚走路的设定会保护她不受伤,但是她也不由得有些后悔之前没把同步率调低一些。 “到齐了的话,那我们就长话短说了。这个空间我已经检查过,绝对安全。”骑士开口说道,“如你们所知,昨天异端审判庭在卡帕单元进行了清洗行动,摧毁了一个圣父崇拜会的秘密据点,死亡估计超过一百四十人。根据我们的情报,在卡帕单元的行动即将结束的时候,另一支异端审判庭的小分队猛然突袭了组织位于兰姆达单元的分部,目前全分部二十八名成员判定全部死亡。” “没有留下活口吗?”术士显得有些紧张,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目前的情报认为没有,而且你最好也期望真的是没有。异端审判庭没有问不出来的东西,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骑士严肃地说,听得术士忍不住擦了擦汗,“总而言之,奇怪的地方在于对兰姆达分部的突袭。兰姆达分部主要负责低级情报的整理,是组织在本巢都里成员最少的分部,如果希望对我们造成伤害的话,兰姆达分部并不是个好的目标。而且,一般针对组织的攻击都来自于公共安全庭,异端审判庭对我们出手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这是否和之前卡帕单元的行动有关?我记得异端审判庭会追踪从行动区发出的一切信号,搞不好就是这个把他们引到兰姆达分部的?”盗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说的没错,这应该就是核心原因。兰姆达分部在完全沉默前曾通过安全线路发出过加密信息,声称收到了来自卡帕单元的不明联络。这条联络不但没有加密,而且也没有通过安全线路发出,可以说非常草率了。基本可以判断,这是来自一个组织成员的联系,目前尚未能锁定发送者,不过此人有可能已经死在卡帕单元的圣父崇拜会里。”骑士说道,“兰姆达分部在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立即做出了应急对抗处理,多得他们行动的迅速,机密才尽可能多地被销毁了,其他分部和绝大多数人员暴露的几率大大缩小。如果光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兰姆达分部的同志们也算死得其所。” “按理说组织成员不可能这么草率地发出这种信息才对,除非这其实是有某种含义的?信息里有什么秘密吗?”雷妮问道,这个事件在她听起来也感觉荒谬绝伦。 “目前所有的分部长手上都有这条信息的副本,这意味着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有阅读的权力,稍后你们可以自己进行检查和推测。”骑士回答,“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这四个和兰姆达分部关系最紧密的分部可能都有相对大的危险,请一定要谨慎行事。与此同时,巢都分部长宣布进入B级警戒状态,暂时切断与各分部之间的双向联系渠道,等待事态冷却。” “逃跑了啊。”盗贼嗤笑道。 “不要掉以轻心,这次召集你们来面谈也是为了彰显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异端审判庭到底因为什么原因盯上我们,目前还完全不清楚,在进一步调查得出结论之前夹着尾巴做人是最为稳妥的选择。”骑士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今天的会议以后,各自排查一下自己分部内的成员现况,有必要的话秘密进行肃反。切记:行事不如履薄冰,下一个黎明机器红室的访客就是你。” “黎明机器红室”的恶名被说出口,房间里便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霜,每个人都感到脊背发寒。没有人真的去过这个地方,但是没有人不害怕这个地方。关于它的传闻有千百个,真实性全部存疑,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黎明机器红室”里,死亡是最甜蜜的事情。 看见气氛变得尴尬了,骑士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从座位上消失了。随后,术士和盗贼也跟着消失在了空气中,只剩下雷妮面对着满桌没有动过一分一毫的食物。雷妮叹了口气,用眼光看向右上角的一个点,几秒钟后,一个浮空的窗口便出现在了眼前,她用眼神选择了“登出”。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个破旧的乡野小酒馆,而是黑暗的VR设备用户接入室。雷妮脱下沉重的VR头盔,从躺椅上爬下来,好好舒展了一下四肢。她特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部,并没有摸到那条带有鳞片的尾巴。毕竟矮人、龙人、精灵都是那个VR游戏里的东西,现实里不可能存在,然而不习惯VR体验的她还无法适应这种成为另一个物种的感觉。 店主送来了她的东西,她默默地收下了。无需多言,店主其实也是组织的成员,正因如此他们才敢这样在VR游戏里会面,他们所处的位置实际上是游戏中的一个管理者空间,也只有拥有本地管理者权限的店主可以提供漏洞给他们使用。在这里会面不会留下记录,也不会被人监听或者监视,甚至连他们登录VR游戏的账号都属于毫不知情的他人,正主在下一次登录时完全不会注意到任何异常。 房间里几乎没有照明,雷妮靠着深蓝色的地灯才勉强系好了凉鞋的带子,起身时差点被旁边的生命监测器绊倒。在这里接入VR的客人们通常一上线就是几十乃至数百个小时,24小时监视心电图和脑波的生命监测器与输送葡萄糖的静脉注射器是必不可少的设备,否则客人很可能在游戏的途中饿死,毕竟在游戏里吃再多精美的料理也不可能反映到现实里来。许多躺在躺椅上的客人甚至不能说衣衫整洁,显然是那种在底层的压抑生活中挣扎求生的人,将自己的血汗钱挥霍在逃避现实的VR设备上,做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异世界穿越梦。作为地下自由传媒的成员,VR店里出现客人因为接入太久而产生认知障碍、肌肉萎缩,甚至死在机器上的事件,对她来说早就是司空见惯的旧闻了。 在接待间里稍事休息后,雷妮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室外白昼的光线,她便拿出了手机。正如骑士所言,她收到了一份经过加密的文档。一番操作以后,雷妮轻松地进入了阅读界面,然而刚看了没几个字,她便仿佛触电一般地浑身颤抖起来。 仅从表面来看的话,这份文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内容完全就是不相干的字词杂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加密内容,只要找出密钥就可以解开,但是这并不是让雷妮悚然的原因。真正惊吓到她的,是这份文档末尾附上的一个看起来有点像水果的符号。他人也许难窥这其中的端倪,但是雷妮一眼便能看出是倒置的两个背靠背的R。这个符号是她在几年前抱着闹着玩的心态设计出来私用的,这个世界上懂得这个符号含义的人除了她以外只有一个——她的未婚夫雷诺。 眼泪有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雷妮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泣不成声。她的脑海里已经想出了一万条说服自己的借口,每一条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是无论这些借口多么冠冕堂皇,她都无法合理解释这个图案出现的原因。她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如此悲伤,正是因为她的心底里已经接受了那个不容辩驳的事实:这是雷诺死前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雷妮踉跄着从巷子里走出来时,一股酸咸的水从她的喉咙深处涌起,这让她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最近的公共垃圾桶。然而她并没有成功,在手能碰到垃圾桶之前,刚才在VR店店主的劝慰下喝进去的烈酒便已经伴随着胃液从她嘴里喷射而出,一下便把眼前的地面染成了淡褐色。刺鼻的酒精味弥漫开来,路人皱着眉头绕行而过,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对他们来说,眼前的少女只不过是这座巨大的巢都里万千醉鬼的其中之一,抛弃了尊严和生命去换取酒精带来的片刻麻痹。他们不值得被怜悯,甚至连鄙夷都不配获得,只有遗忘。 雷妮跪坐在地上咳嗽了好一阵子,又吐出来一些烈酒,胃里这才舒服一些。她知道附近的监视摄影机已经给自己标注上了记号,现在做出的事情虽然不算违法,但是也算是有伤风化了,根据她所了解的守望侍从行为准则来看,这时候的她应该已经被列为“潜在犯罪者”而受到特别的注意,直到她表现正常一段时间为止。扶着垃圾桶站起来的时候,她感到一股轻风拂过脸颊,这才意识到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一点。每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二点是黎明机器换气的时间,在这个时候上街的人们都会感到吹拂身体的风——事实上喜欢在这个时间段出门吹风的人们还是有不少的,毕竟自然风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存在了。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了正在往她这个位置走来的负责公共卫生的永恒侍从,雷妮决定不再逗留,前往马路对面的街角公园里寻找一个能暂时歇息的地方。 明明是目力可及的短短距离,雷妮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走完,等她瘫倒在公园的长椅上时,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想就这么斜倚在靠背上什么也不干。大白天喝酒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而她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再做第二次。伤心之后喝酒这种事情其实并不舒服,而许多人要亲身体会过一次这种难受才能真正明白它到底有多不靠谱。 从街角公园里看出去,在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与摩肩接踵的人群,还有步道边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的电子海报宣传屏。在交通灯的指挥下,路人们井然有序地越过斑马线前往目的地;灌溉系统的出水口喷出细细的水雾,滋润着道旁花坛里的植物;建筑物上挂着的巨大显示屏里播放着各种名牌的广告,霓虹灯制作的店铺名号现在还在歇息当中,等到夜幕降临之时才会大放异彩;越过路灯的顶端还能够看见远方矗立的黎明机器,暗红色的巨大齿轮缓慢地旋转着,仿佛一个精密的钟表。 有一瞬间,雷妮还以为现实只不过是一场梦境,还以为自己真的活在一个有着清风明月、蓝天白云的世界之中,然而步道边的电子海报宣传屏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的妄想。屏幕上大多数海报的内容都是设计精美的广告,从珠宝首饰到时尚衣着无所不有,容貌姣好的男女模特们自豪地展示着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吸引着路人的眼光的同时也挑战着他们追求享受的自律底线。但是如果真的认真去留意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从中看见各种大煞风景的公益宣传广告,仿佛主题公园里的花仙子服装背后的那条拉链,不识时务地提醒着现实的存在:从用血红的大字强硬宣告着“信仰带来死亡”的异端审判庭海报,到绘制着美化过的守望侍从的公共安全庭“视所视而不见之事,听所听而不闻之声”宣传,无一不在强调着冷酷的现实——传说和故事中的美好世界只存在于古老而被遗忘的过去。 几张公益宣传广告入眼,雷妮顿感大煞风景。这些广告的内容对她来说是如此熟悉,乃至于连字都不需要看见,仅仅是配色的色块就能让她自然而然地想起其中的内容。一时间她只觉心头烦恶不堪,于是便抬头望向天空。透过格曼领域的透明防护力场,可以清晰地看见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空中一轮红日喷薄,炫目的光芒投向四面八方,让人不禁对自然之力敬畏万分。雷妮瞪大眼睛直视良久,那太阳的光芒便似乎变得温和起来,被光线照耀得只剩下纯白和淡黄的视界中,仿佛有一股暖流自红日的中心顺着光芒传入雷妮的双眼,散入她的四肢百骸。这股暖流好似母亲的纤柔的双臂,又好似父亲宽阔的胸膛,洋溢着一语道不尽的温存爱意,让她好不受用。 然而就在此时,小型螺旋翼的高频蜂鸣声打破了宁静,将她从温柔乡里强行扯了出来,刚才的那一股暖意和舒适顿时无影无踪。雷妮还没有能回过神来,胸口便仿佛被卡车给撞上了一般,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无法呼吸,整个人被推得紧紧贴在了座椅的靠背上。艰难地低下头以后,雷妮这才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已经被某种半透明的胶状物质给覆盖住,这个东西把她跟公园长椅黏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刚才的巨大冲击想来是被这团凝胶击中时的感受。 旋翼蜂鸣的小型无人机贴近了,它外壳上红蓝相间的伞型标志表明了它隶属于公共安全庭。仿佛章鱼一般,它伸出了许多条形态各异的金属作业臂,外型立马大了整整一圈有多。几条特别定制的作业臂轻而易举地固定住了雷妮的头部,更为精细的作业臂随即将她的眼睑和下颌保持成撑开的状态,在经过电子眼目镜里发出的红光反复扫描整个头部之后,一支纤细而锋利的探针从无人机里伸出,缓慢而确实地对着她的右眼刺来。雷妮恐惧地发出悲鸣,但是眼角余光里能看见的却只有其他无人机发出的禁区标识投影,公园这一角竟然已经在她发呆时被悄无声息地临时封锁了。很快,一条新的作业臂固定住了她的眼球,她的右眼视线就只能对着远方高层建筑物顶端的巨幅广告了。 针尖刺破眼球的时候雷妮竭尽全力地放声惨叫,然而机器并没有慈悲,所幸过程持续不长,很快无人机便收回了探针和作业臂。在吞入雷妮的眼液样本以后,无人机震动了一阵子,然后亮起了绿灯,解放了所有被束缚和固定的位置。随后,一名身穿笔挺黑色制服、头戴装饰有红蓝伞标志的宽檐帽、半个脸被呼吸器遮住的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的左手中还提着一把警用化学榴弹发射器,枪口一直保持水平对着她的脸。“公民雷妮·莉洁特,我是公共安全庭的护民官,编号SP-31492。”男人用右手在胸前向上张开五指,手腕一转将五指转为朝下,是非常标准的公共安全庭敬礼手势,“守望侍从观察到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盯着太阳看,黎明机器的格曼领域力场目光感应系统也发出了警告,根据《环印疫情紧急执行法则》,我们怀疑你是高危瘟疫‘环印’的潜在感染者,并依法对你执行强制性检查。”护民官盯着她的双眼,冰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你的感染风险已被排除,检验结果亦指出你血液中酒精含量远高于正常水平。公民,你是否因为饮酒过量,从而对行为没有自知?” 雷妮恐惧地使劲点头,巨大的后怕从心底涌起,攫住了她的喉咙。不自觉地注视太阳正是“环印”患者的初期症状之一,这种致死率百分之百的恐怖瘟疫在末期发作时会让病人的胸口烂蚀出一个完美的圆形,随后从中释放出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致病孢子,随空气传播扩大疫情。更糟糕的是,如果感染者在病情到达末期前意外死亡,同样会造成瘟疫爆发性扩散的结果。“环印”的主要病因为直接接触未经格曼力场过滤的阳光,病理原因不明,就连直接在疫区捕获的致病孢子都无法在实验室里重现其感染和致病过程,遑论疫苗和特效药了。光在政府公报中有迹可循的因“环印”爆发而覆灭的巢都就有17个之多,足以令任何人闻风丧胆,也难怪公共安全庭如临大敌。她本该在抬头望向太阳的时候就及时收手,阳光并没有刺痛她的双眼这点也早就提醒了她如今的太阳绝非史籍里的太阳,可惜她当时魂飞天外,这才惹祸上身。受此一惊,她抬眼再看见太阳时,便觉得那光芒如病若瘟,再也没有之前的温暖感了。 也许是没有异常的检查结果让护民官安了心,他召回了无人机,从腰间解下一个烟雾手雷拉开拉环,摆在雷妮的身边。从那铁罐中喷射而出的刺鼻烟雾让雷妮皱起了眉头,不过她也发现,自己身上那些牢固的半透明凝胶也在烟雾中仿佛酷暑中的冰块一样迅速消融。雷妮意识到,护民官之前选择对她的胸部发射束缚凝胶,除了要限制她的行动以外,显然也是希冀在她发病的时候尽可能地阻止瘟疫扩散。护民官的腰间还挂着一个棒球大小的圆形设备,雷妮知道那个是异端审判庭开发的高速收容装置,在启动时可以自己为中心展开一个半径一米的坚韧球状气囊,将范围内所有的东西收容进去。异端审判庭开发的初衷是用它来高效捕获俘虏以便进行拷问,但是因为此物难以防止被捕者自杀,所以很快便受到冷落,随后转交给公共安全庭做了警用装备。如果雷妮真的是感染者,护民官会毫不犹豫地用这个东西将她收容,然后直接将她送往城市边缘的特殊焚化炉。想到这里,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再一次让她微微发起抖来。 瘟疫鉴定的唯一有效试剂看起来是某种非常稀缺的东西,在被狠狠训斥一番后,雷妮收下了以“浪费公共资源”为名开具的高额罚款单,这才从护民官手中解放出来。不过,刚才的惊吓也让她甩脱了一切纷乱繁杂的思绪,当她的思维回到雷诺的信息上时,悲伤、遗憾、痛苦都已经远远离她而去,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个小小的水果形状的符号:它的存在意味着这份信息的实际收件人就是雷妮自己,雷诺不惜赔上兰姆达分部的二十八条性命也要将信息以这种形式送出,内容必然非同小可。信息的高调本质必然已经引起了异端审判庭的注意,他们开展针对这条信息的破译工作也是理所当然,如今无论敌友都已经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能让自己偷跑几步的就只有这个符号了。想到这里,雷妮紧紧握住了拳头,在心中许下了不辱使命的诺言。
少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使劲眨了眨眼,因为久睡而模糊的视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揭开被单,她把接在身上的各种仪器管线一件件扯下,然后跳下了床。 矮。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视角的高度与她习惯的高度完全不同,这意味着出现了相对较大的身高差异。低头看去,尽管贫瘠的胸部竭尽全力鼓起,但是双脚的趾尖依然不争气地露了出来。少女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她并没有多少期待,然而眼前的素质实在太差,这至少意味着她的所有装备和用品都得重新订做——诚然,这种鸡毛蒜皮的细节异端审判庭肯定早就为她安排妥当了,她只不过是对即将到来的适应期有那么一丝不满而已。 门悄然滑开了,一名身着白色实验室大褂的光头男子捧着一沓衣物,拖着一面穿衣镜缓步走入,仿佛早有默契一般站在了墙角。少女对男子的现身并不以为意,对他手中的衣物也并不感兴趣,只是拉过镜子来上下打量着那左右颠倒的自己。镜中的少女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十七岁,虽然皮肤白皙光滑,但是明显身材的发育没跟上,平坦的胸部和低矮的身高让女人的魅力大打折扣。 “不是我有心要抱怨啊,但是这次这具身体的素质也实在是太低了吧?”少女用右手揉搓着胸前瘙痒的皮肤,左手试图将头发挽起,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留的是及颈短发,只好罢手。 “这是盖亚议会的选择。”男子的声音有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在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异端审判庭的全视之眼标志,血红色的涂装隐藏着标志正中的一个暗红色细小圆形伤痕,“我们已经为您备好了包括特制外骨骼在内的临时补救措施。” 少女早知道他会这么回答,所以话语问出口时其实并不抱任何得到实质性回应的期望。她回身坐在床上,把双脚肆无忌惮地搭在床沿,继续她的询问:“在这段时间有什么新闻吗?” “在您暂离职守的九十六小时中,黑色骑士团对您事先指定的卡帕单元可疑据点进行了扫荡,剿灭圣父崇拜会教徒合计一百六十五人,没有留下活口。行动过程中,有人试图通过非加密通道对兰姆达单元的同伙进行联系,并发出了一条信息。”男子平静地报告道,“黑色骑士团派遣小分队跟踪信号并突袭了一个疑似非法组织‘真实之声’的据点,对方对本次突袭毫无准备,但是训练有素,及时销毁了绝大部分情报,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活口。” “换句话说,你们在卡帕单元烧死的那一票人里至少有一个是‘真实之声’的人,这就很有意思了。”少女揉搓着胸前发痒的皮肤,那儿已经被摩擦得微微发热,“信息敢在非加密通道发送,想来是有加密的自信。我要知道条信息的内容,也要知道你们的破译进度。” “在您回归职守之后,我们将立即为您呈上您所要求的资料。”男子顺从地回答,“此外,关于您之前在调查的7-Ф-IV工房泄密事件,我们已经把目标的人际关系网彻底排查了一次,没有发现值得留意的人物。” “也就是说,目前还是只能采信目标自己那个‘外界接触’的供述咯?”少女眯缝起双眼,手上也没有停下,“这个说法的价值,你们反复确定过了吗?” “准确地说,在您暂离职守的第五小时,我们就已经将目标送往黎明机器红室执行深度问询。在经历四十八小时的缓速局部皮肤剥离术后,目标的供述没有显著改变。”男子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叙述着恐怖的事实,“红室执行官在分析了问询过程中目标的语言记录之后,判定其供述有83.27%的采信价值。出于验证的目的,我们对这次的供述给予了负面反馈,并对目标展开了第二次深度问询,现在问询尚未结束。” “上来就下手这么重,看来盖亚议会也是急了眼了。第二次的结果也许会有所不同,不过我看只会是为求解脱乱盖罢了。”少女轻笑了几声,男子的话对她来说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而已,“这件事情我会继续跟进,红室的二次报告出来以后也提交到我这里来。我估计他也没什么价值了,你们后面给他做个适应性调查,然后安排人格剥夺吧。” 男子的沉默代表着对命令的接纳,少女便也没有再过多言语。前胸在她的反复摩擦后已经褪下了一层透明的表皮,而那难耐的瘙痒便也随着褪皮停止了。在镜中可以看见,少女前胸皮肤被摩擦得发红的部分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标记,与男子额头上的如出一辙。 “铸痕已显现,继承成功了。欢迎回来,姬小路裁判官。”看见少女胸口的标记,男子单膝跪下,将手中的衣物高高捧起,“请您指示认证称号。” 少女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这个场面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甚至能在回忆里找出上次、上上次,乃至更早的情形。每一次指示认证称号,就意味着一次脱胎换骨,意味着一次新生,也意味着一次对过去的割舍。她闭上眼睛,回忆着尚未褪色的面孔,咀嚼着似曾相识的往事。在那色彩鲜艳的过去中,她被称为“姬小路纯音”。 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下,少女睁开眼睛,目光之中已经满是凛然:“异端审判庭裁判官,识别编号I-23,姬小路琥珀,现在正式回归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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