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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自翻][角川文库][十文字青]蔷薇的玛利亚.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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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23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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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蔷薇的玛利亚 Vol.17 此痛绵绵,前路漫漫
原名:薔薇のマリア Vol.17 この痛みを抱えたまま僕らはいつまで
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BUNBUN
扫图:(无)
翻译:入淮清洛(百度贴吧同名)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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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坑填得比预期略晚。
后面几卷都挺短的,应该……会稍微快点吧。
下载地址:http://pan.baidu.com/s/1nuhaPEL
 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Calamitage 001 “Resistance”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4-23 20:38 编辑

前兆纪于九〇〇年九月五日、以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上浮为标志迎来了终结。


灾厄纪由此拉开帷幕。



  灾厄纪元年九月六日 塔特大森林

  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
  附近的树木很茂盛。这是一片森林。阴暗的森林——
  背靠着树干在地面上坐下,抱紧双膝。我不是一个人,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大家的状况都一样。与其说是让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身体休息一阵,还不如说是已经根本动弹不得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以肯定的是,距离艾尔甸——距离艾尔甸曾经所在的地方已经相当远了。毕竟逃了那么久,只顾一个劲地逃,逃到这里基本上已经丢了半条命,途中无数次地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可为什么我还活着呢。”喃喃自语,随后低声笑了。
  笑。笑。笑。笑。
  啊啊,真不可思议。
  为什么我还活着。
  就算是死在途中也不奇怪。不对,应该说是理应死掉才对。
  因为,恶魔、祭品之园的居民、蜥蜴人、亚人博格、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异界生物都追赶袭击过来。而我,就好像是绵羊——不,应该是被改良成宠物品种、牙齿爪子都派不上用场的老鼠一样。极度无力,根本没办法抵抗。因此我逃了,我能做的只有逃跑。在危急的时刻一次又一次地被同伴搭救。被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卡塔力、由莉卡,被莎菲妮亚的魔术,被皮巴涅鲁,被哈妮梅丽,甚至被啾搭救,当然,还有多玛德君。连根本不是同伴的人都伸出了援手,莉莉、贝蒂、知世、魔术士们,还有——还有……
  “大家,都还活着……吗。”
  似乎有很多人逃窜到了这片森林中。然而这里很暗,一片漆黑,而且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分辨不清容貌。同伴们到底在不在那些人之中,还是说大家都已经走散了?果然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吗?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吗?
  感觉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无路可走了。我一个人毫无办法,根本无法活下去。事到如今还在想怎么苟活,简直可笑,虽然可笑却笑不出来。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背袋——露西。
  那是露西·阿什卡巴德的背袋。其中有露西的随身行李,还装着卡塔力和由莉卡的各一根手臂。
  不禁差点回想起那双眼睛。仍然瞪大着,其中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今后也无法再映出任何东西的红眼。啊啊——
  啊啊、啊啊、露西。对不起。对不起啊,露西。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的头捡回来才对。只要有头的话,是不是还有得救啊。如果是多瓦宁古、如果是胡子,说不定还有什么办法。但是胡子在杰德里。杰德里。对了。杰德里平安无事吗。不清楚。这些异界生物在艾尔甸附近一带到处肆虐就能满足吗?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古代九头龙之咒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古德王该不会是把抑制异界生物的古代咒式解除了,自己一个人逃跑了吧?艾尔甸,居然飞起来了。艾尔甸怎么可能就这么飞起来。可是,我亲眼看见了,这是事实。佩尔多莉琪应该还留在艾尔甸里,她没事吗?还有莫莉呢?其他人呢?
  抱住头,想要嚎叫。于是又捂住了嘴巴。不行,一旦发出声音就会被发现,就会把敌人引过来。前胸后背都在剧烈颤抖。泪水溢了出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么样。在奔跑的时候、在屏住呼吸躲藏、在连滚带爬的时候,都泣不成声。我后悔不已,可又是为什么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还是不明白,也无法思考。而且——而且,这样不对。
  还非常年轻、前途光明的同伴,恐怕已经永远离开了。但我绝不是因此而流泪,至少、不单是这个原因。我只是心里没底,今后该怎么办,真的是无法想象,好害怕。前路不只是乱得看不透彻,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比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晚还要黑暗,就好像被埋进了充满黑色粘液的无底泥沼中,连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都没有,只能放任身体渐渐下沉,被恐惧折磨得死去活来。
  害怕成这种样子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根本毫无办法。
  所以,只能站起来踏出一步。逃吧。快点逃,抓紧每一秒。逃得远远的,再远一点。
  可是真的非常、非常疲累,超出了忍耐的极限。回想起来,逃亡途中一直什么都没吃,最后一次喝水是什么时候?水,对了。必须得喝水,必须得吃点干粮。要是在关键的时候跑不动了怎么办。关键的时候?关键?这指的又是什么时候……?谁知道呢,我怎么会知道。
  已经够了吧?就算逃跑又能怎么样?反正也是逃不掉的。可是放弃了又能怎么办?把自己送上恶魔、还有其他异界生物面前,乖乖等着被杀?拜托它们手下留情,不要让自己太疼,动手时温柔一点?
  不行。肯定不行。别说这种请求异界生物根本听不懂,关键的问题也不在于此。
  我是为了什么才逃到这里的?
  他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我还能在这里像这样呼吸,虽然受了几处伤,但幸好脚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右脚稍微扭到了而已。也并没有失去所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还能行。能行?能行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确还能做些什么,不愿意说自己已经彻底走投无路。
  因为,我还活着。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只是因为气魄的缘故,只是精神上的问题罢了。一旦觉得做什么都没用了,身体就会变得动弹不得。敌人那烙在眼中的压倒性力量,可怕的数量,还有根植在我内心的恐惧,都让我止步不前。没事的,没关系的,那不算什么——就算这么否定也没用,接受现实吧,必须得接受,现实就是如此。
  紧紧地抱住了自己颤抖不止的身体。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
  眼前无疑出现了最坏的事态,比起与神为敌还要让人绝望。完全没有可下手之处——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没有。那么,什么时候才能有路可走?这也无法想象。在这种状况下,不论是多么乐观的人恐怕也梦不见光明的未来。真的吗?包括恶魔在内的异界生物们想要横扫整个人间,那么当然,人们一定会反抗,不得不反抗。如果各国能够有组织地拼命抵抗,也许不至于输得太简单。真的吗……?
  那个恶魔。背着七柄剑,蓝色皮肤的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莎菲妮亚她们的魔术对他完全无效,而那些剑又是能化作魔兽的魔剑。而且,那家伙并不一定就是最强的敌人,也许今后还会出现和那家伙同样、甚至更厉害的怪物。说不定,现在这个时点已经在某个地方耀武扬威了。不仅是恶魔,还有大得吓人的祭品之园的居民,其他的异界生物——比如低等蜥蜴人和蜥蜴人的大军又是何等规模?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仅仅数百,而是以千、甚至万为单位。人类真的有胜算吗?能抵挡得住吗?有机会尽全力去战斗吗?
  委婉地说,哪怕是极度委婉地说,也是非常、极其困难的吧。像玛奇鲁塔、跳舞绵羊、超贤者莫格和他的弟子这一类早就不算是人类的魔术士暂且不论,普通的人类肯定连面对的胆量都没有。
  即便如此,可能仍会有勇敢的人会为了保护国家、故乡、恋人和朋友而握住武器嚎叫着冲上前迎击,然而即便是凭着这份勇气一时反击,他们到头来还是会被敌人蹂躏。
  守不住的。
  虽然没有掌握敌人兵力的全貌因此没有明确的根据,但就是觉得不可能。要如何才能从那种敌人手中保护城镇和国家?
  所以,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只能逃。为了保住这唯一的性命,逃、逃、就这样逃下去。
  不经意间,颤抖的身体平静了下来。没什么,我只是在做自己现今唯一能做的事罢了,今后也只能这么逃下去。仅此而已。
  取出水壶抿了一口,喝过水,咬起了比起味道更重视补充能量的干面包。集中精神于咀嚼这带着怪味又干又硬的难吃面包,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能行。
  站起来环视四周,即便是粗略望去,也能发现十二人、不、十三人瘫坐在地上,其中大半都穿着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军服。没有人注意我,他们应该都已经精疲力竭了。那又怎样,关我什么事。我要活下去。我才不会死,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找到同伴们。
  连我这种人都还活着,大家肯定也都平安无事,肯定能找到他们并汇合,全员一个不少。在那之后再考虑其他的。没问题的。
  “好。”为自己稍稍鼓劲,正要迈出一步,就在那之前。传来了发音像是Y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SH的咆哮——没错,肯定是某种野兽的叫声,在黑暗的森林中回响。野兽……?不对,不是野兽,而是敌人。
  是敌人。
  已经被打垮了的逃亡者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发出了短促的哀号,匆忙爬起来就打算拔腿便跑。还有人不明所以地四处探头张望。敌人在哪儿?会从哪里出现?在远处跃动着忽明忽暗的光。南方。南。现在,自己觉得是南的方位真的是南方吗?不清楚,总之敌人就是从这个我当作是南的方向过来的。YEEEEEEEEEEEEEEEEEESHHHHH。YEEEEEEEEEEEEEEEEESHHHHH。如同在抓挠胸口一般尖锐而让人不快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脚步声了,与马蹄声类似。不只是一头两头,而是更多。
  死命地蹬着地面,在这片茂密生长着还算柔软的杂草的地面上,奔跑并不容易。呼吸突然一窒,脚被不知是树根还是矮树枝之类的东西绊住,差点摔倒。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住重心继续逃跑,然而甩不开敌人。YEEEESH。YEEESH。YEEESHHHHH。声音越来越近。好近啊。已经就在背后了吧。好快,敌人的脚步也太快了吧。
  一边跑一边回过头,从暗影中浮现出敌人的身形。马?身体上挂着好几个像是灯笼一样的东西,骑兵?不,那肯定不是人。废话,怎么可能是人。好近,真的好近,恐怕不到十美迪尔。要不是捂住了嘴巴,就差点尖叫出声。好像还没被发现,虽然这只是我带着主观意愿的判断,但愿如此吧。敌人越来越近,速度很快——不对劲。
  再怎么说也太近了,感觉已经就在背后了。已经能听见如同追捕猎物时的猎狗一般的喘息声。
  立即向侧边一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右腿,随后马上转过身。昏暗之中显露出两只闪着青光的眼睛,长着四条腿的生物——异界生物。从来没见过,是恶魔吗。
  那家伙扑了过来。感觉来不及闪躲,因此用双臂护住脸向前撞了上去。激烈碰撞之后,被向后弹飞出去,但没有被咬伤。一边爬起来一边拔出剑。来了,那家伙,又跳了过来。“——啧……!”
  反射性地挥出去的剑,很偶然地击中了。对手嗡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就是现在,干掉它。“呃啊!”砍它,再砍。砍!“啊啊!”不停地砍,砍死它。“啊啊啊……!”直到它再也动弹不得为止——不。
  必须得冷静下来。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有援军逼了过来,还是那种像是骑兵一样的家伙。实际模样像是有着四条手臂的人类和马的融合体。恶魔,这家伙肯定是恶魔。
  “%&%×$#+*#=¥%&*××××××”四臂人马恶魔发出像是在说话一样的声音冲了过来。好大,和刚才那个像是猎狗一样的家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而且,四条手臂都各自握着长枪形状的武器。
  那长枪,已经刺了过来。一瞬间恍惚了,只得直接扑倒在地总算是躲过了第一刺,立马躲在了树干背后。糟糕,完蛋了。根本不可能与那种家伙交手,更别提有什么胜算了。而且,敌人不只是它,能听得见那种喘息声,从侧面还有那种狗一样的恶魔冲了过来。慌忙中绕着树干转了半圈躲过去,那家伙一下子扑到了树干上——糟了。
  完蛋了,这里是树干正面,居然愚蠢地刚好跑到了四臂人马恶魔的面前。
  “&$#+%*#&×××××”“——呃……!”长枪。那家伙又叫着什么将手中的枪掷了过来,并且是同时两根。逃不掉了——心中虽然这么想,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既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后,而是一屁股坐了下来,左肩处传来了强劲的冲击,然而并没有直接被击中,枪没有刺在左肩上,只是削下了一块肉而已。不过在左手撑在地面上的一瞬间,意识便几乎远去。好疼,真的好疼,怎么这么疼嘛。这么看来,恐怕不只是肉,连骨头也被刮断了。
  那家伙又要投出剩下的两柄枪,咬紧牙关正打算逃跑,右小腿又被咬住了。是恶魔犬干的好事,糟了,要被拽回去了。
  “$%+&*+$×××”四臂人马大声呼喊着什么,恶魔犬便不再拖动,话虽如此,右小腿还是被紧紧咬着。
  伸出左脚向恶魔犬的鼻子踢去,虽然那只恶魔犬变得多少有些胆怯,可别的恶魔犬又扑上来咬住了左臂。疼得连声音也发不出了。与其说是身体,连心、灵魂都像是要被撕裂,无法保持原形。
  “%&×××”四臂人马挥着两柄长枪,仿佛在说‘就这样别动’,恶魔犬们立即遵从。这些家伙大概是那四臂人马的手下,恶魔犬正如外表一样是猎犬,而那四臂人马恶魔便是猎人。猎物正是人类,人类已经只能算是被狩猎的猎物。
  长枪飞了过来。
  只有两个可行的选项。
  是睁着眼睛死,还是闭着眼睛死。
  玛利亚罗斯没有闭上眼睛,就像露西·阿什卡巴德那样。
  长枪,逼近过来的长枪,两根,几乎同时——被缠住了。
  “……哎。”
  被黑色的长管。
  数十根,甚至更多的黑管,像暴雨、应该说是像洪流一般汹涌而来,将两柄长枪几乎完全吞没。“——终于找到你了,玛利亚……!”
  该不会,这家伙就一直张着黑色的羽翼,在夜空中徘徊,不停搜寻玛利亚罗斯的踪迹吧。按照那家伙的一贯作风,肯定就是这样。然后终于发现了玛利亚罗斯,还刚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出手相救。
  至今为止,这样的事到底发生过多少次了?
  数也数不清,而且也不愿去数。
  “居然敢对玛利亚……!”
  身上披着的黑衣破破烂烂的,黑翼也布满了伤痕。即便如此那家伙还是急速降下,一边将四臂人马恶魔踢倒,一边用无数的黑管——用阿尔卡迪亚将恶魔犬们刺穿。四臂人马恶魔马上便想要爬起来,却没能如愿。那家伙划出悲哭之剑,将恶魔的脖子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别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你们的罪孽……!”
  玛利亚罗斯想要站起来,左肩和右腿却传来激痛,连坐着都极为辛苦。
  “玛利亚。”
  那家伙收回阿尔卡迪亚将黑翼折叠,静静地靠近过来,单膝跪地。明明已经就在身边,却没有伸手触碰玛利亚罗斯。
  “——玛利亚。你状况好糟,玛利亚。该死,要是我能早一点找到你的话,就不至于这样……”
  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可是,那又是怎样……?不明白,我不明白啊。发生了太多事,累得说不出话,又疼得几乎晕厥,已经什么都搞不明白了。
  “玛利亚……”
  那家伙终于向这边伸出了右手。
  脸颊上,传来了他指尖的触感。
  可却反射性地摇头,将他的手甩开。
  虽然如此,玛利亚罗斯的右手还是拽住了他破损黑衣的一角。
  在几乎要被淹死的情况下,只能紧抓着救命稻草不放。
  “……对不起。”
  哪怕道歉,玛利亚罗斯还是没能松开手。
  “不……”
  那家伙——亚济安,很像亚济安的作风,迷茫了。
  在犹豫之后,到头来,还是像以往一样退缩——不对。
  亚济安静静地抓住玛利亚罗斯的右手,然后慢慢地——虽然感觉上很慢,但实际估计也是相当迅速了,因为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将玛利亚罗斯抱住。
  左肩基本上不疼了。看来,这是因为亚济安看到了玛利亚罗斯的伤情,做出了像是将受伤的部分遮盖住的动作——然后就不疼了。他还有这种本事?虽然极为不可思议,但是亚济安实际上,的确是做到了。
  “很疼啊。”玛利亚罗斯呢喃着。明明根本不怎么疼。
  “抱歉。”亚济安虽然这么说,却没打算离开。
  “……真的很疼啊。”玛利亚罗斯的右手敲打着亚济安的后背。
  随后,便用力抱紧。
  刚才还生长着黑翼的地方,现在却每一寸都只是裸露在外的后背而已。

  同日 库拉依德大山脉

  两眼昏花,身体沉重。不仅是身体,本该很轻的大剑也变重了。之前还从未感受到过这般称得上是“重”的重量——不,实际比那还要严重一些。
  已经到极限了吗?这个想法在脑中无数次地闪过,每次要将这想法抹消都艰难无比。
  我已经斩了无数次。
  不作多想只顾挥砍。
  斩、斩、哪怕是斩尽了眼前的所有东西,敌人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那帮东西就像淤泥一样,无尽的淤泥洪流,要将他吞噬。他挥砍着想要将它们挡开、甩开、远离它们,然而,对手却是淤泥。他的全身都沾染上了飞溅出的泥点,沉重感也是因为这泥吗?既沉重,还散发着腥臭,让人头晕目眩。
  “戴尔洛特……!”
  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看得见深红的身影,看来天应该已经亮了。刚才为止都是夜晚,感觉应该是吧,也许是我的错觉。
  莉莉弯曲的狰狞双剑掠过敌人身体的同时,隐藏在装甲之下的脸却面向着这边。他如呼吸一般挥着大剑将敌人挡开,嗯、地应答了一声。奇怪,他明明想要出声回应,自己的耳朵却没听到声音。
  “——你状态太差了,赶紧给我退下!”
  这家伙真是说了句可笑的话,我们不正是在后退吗?这是撤退战,不管怎么退,敌人还是会追上来。和那个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时候?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那个时候——我是一个人。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的所有东西都是累赘。连自己本身,恐怕也是毫不在乎的。而你呢,莉莉。那时的你,为什么总是永不厌倦地向我挑衅。你所执着的是什么?我呢?我——是啊,我呢。
  他咬紧了牙。
  的确,他和莉莉不得不进行撤退战,这主要是他的错。
  从不久之前开始,他就只能以蹒跚行走的速度移动。比起向前迈出一步,挥一次大剑还更轻松一点。这既不是疲劳也不是困倦,而是如同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使他自身从他的身体剥离。他在抵抗那种力量。
  现在还不能失去这具身体,否则就无法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东西。
  然而,我却已经与他们走散,这里只有我和莉莉。
  “——呃……!”他屏住呼吸挥舞大剑,将泥块一般的两、三个敌人一口气斩断,随后紧闭了一下眼睛又再度睁开。
  那不是泥块,而是头部大得出奇、灰皮肤的小鬼一般的恶魔。一眼就能看出是杂兵,但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在每一个角落都依次产下幼虫一般的卵,而这些卵不一会儿便孵化出来,不管是土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吃了然后迅速长大,变成小鬼的模样。只是一帮智力连老鼠都不如的最低等恶魔,被用完就扔的差役罢了。而我却被这种东西逼进了绝路?真是笑不出来。没错,这种时候不该笑。有时间去笑,还不如做点别的。“——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他没有用大剑的波纹刀刃,而是用剑身将小鬼们不断打飞。
  “终于清醒过来了吗!”莉莉一边在小鬼群中斩开缝隙一边说。
  “算是吧。”他简短地应了一声,将小鬼的浪潮推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放弃这具身体。
  要找到失散了的同伴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找到。为此,这具身体是必要的,决不能失去它。
  话虽如此,实在是没有止境。蜂拥而来的小鬼群不管敲打消灭多少次都会再度涌来,根本看不到尽头。小鬼的尸骸同时也是小鬼的饲料。那帮东西一边吃着同类的尸体,一边朝他和莉莉扑来。也许,这帮小鬼并没有所谓个体的意识,无数小鬼的集合构成了一个生命体,而每一只小鬼就好像这个生命体的细胞。就像没有人会在意每一个细胞的命运一样,不管单独的小鬼死得多么凄惨还要被同类吞食,这些小鬼都不会觉得牙酸。只要不将它们彻底灭绝,作为一个集体的小鬼便会永远存续下去。
  突然,将如同细胞一般的小鬼们碾碎的工作不得不中断。
  出乎预料,小鬼的浪潮停歇了。下一个瞬间便向后退去。
  “你看过《十诫》这部电影吗。”莉莉呢喃般说道。(译注:此处指的应是1956年出品的电影版。该片由旧约圣经改编,后文“分开大海”指的就是片中摩西分开红海的一幕,在影史上很有名。)
  “没有”他摇了摇头,呼吸极为紊乱。“只是听说过。”
  “我突然想起,那虽然是一部古董电影,但分开大海的那一幕拍得真不错。”
  虽然对于莉莉所说的那部电影——电影这个东西本身就已经古老得让人怀念了——并不是很了解,但他能理解莉莉想表达的意思。小鬼们并不仅仅是在后退,而是刚好以他和莉莉所在的地方为界左右分离。这副景象的确可以被比喻成分开大海。
  “小心点。”莉莉覆盖在装甲之下的脸朝这边面对了一瞬。“有什么东西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低沉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亲切了?”
  “从你变得不中用开始!”
  “这理由听得人似懂非懂啊。”
  “你才是,那副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我之前都没注意到,但实际已经完全是别的东西了啊?”
  “别人送我的替代品。”
  “那么,你果然是被抓住了吧?”
  “没错。”
  “愚蠢。就是因为你过于自信,老是一个人横冲直撞。”
  “没想到还有能赢过我的家伙。”
  “但你就是输了。不仅是输了,还被囚禁了起来。之所以没被杀,是因为你拥有神——‘无限的戴亚德尔塔’的心脏,根本没办法被杀死吗?”
  “似乎是的。”
  “然后,为了逃出来,你借用了别人的力量。是谁?不是恶魔的话,就是神。”
  “索尔。”
  “就是那个曾是‘光辉神’的‘彷徨星神索尔’,反叛的管理者之一?”
  “我和你跟裘弟不同,对那方面了解的并不多。”
  “别提他——不过,这可麻烦了,戴尔洛特。管理者们的目的,最终还是要维持这个世界。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为此而被创造出来的。但是,反叛者到底想要做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想要利用身为最初的弑神者、打破者的你。”
  “虽然你总是否认,但果然很像啊。”
  “你指什么?”
  “你和裘弟呀。那家伙也说过类似的话——不,那应该只是个梦。”
  “……你真的没事吗?”
  “谁知道呢。”他将大剑抗在肩上,蹲了下来。
  本能告诉他,赶紧跑。同时又在说,逃跑也是白费力气。莉莉没有察觉到吗?察觉不到也很正常,因为当初的他也是这样。
  沿着左右撤去的小鬼们之间形成的直路,一名男性——十五岁左右,带着还未成熟、略显中性的气质,外形极为秀丽,明明神色凛然,却又包含着颓废的气息。如此容貌的年轻男子,乌黑的双瞳中渗着微光,晃着漆黑的头发走了过来。
  那男子悠然自得,身穿能够窥视到布满切痕的皮肤的黑紫衣物,不知为何光着脚。看上去没有携带任何算得上是武器的东西。嘴角浮着些许微笑。
  虽然明显有些异样,但却没有给旁人带来任何类似威胁的感觉。假如这个男子走在人类的街道上,当然也会有人注意到他,但也只不过是将视线投过去几秒,便不会在意了。
  “那是……什么?”莉莉困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安。光是能够对那东西产生警戒,就已经值得称赞。
  “那是——”他正要说话,那男子便停下脚步开了口。
  “嗨,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
  “……你是——”莉莉一瞬间便摆出了随时能够冲出去的姿势,“——什么?”
  “那就从名字开始介绍吧。”男子脸上的笑容进一步加深,笑得越厉害,便觉得那过于工整的脸如同无底洞一般缓缓扩大。那笑容既空虚又不祥。
  而且,好近。
  是什么时候容许他如此接近的?而且,不仅是莉莉,连对这个男子非常了解的他也没有注意到。
  “我是阿曼。”
  “你说……阿曼?”莉莉似乎在装甲的深处吞了一口唾沫。
  “没错。”阿曼将左手搭在胸前微微弯腰,“名字之后,再告诉你们我的立场吧。我是恶魔大公,简单地讲,就是地狱中排行第二的人物。”
  “帝王的儿子?”
  “嗯。”
  “——就你?”
  “是啊。在地狱中,我也经常被评论说看不出来。那么,接下来——”阿曼将右手向侧面伸出。非常唐突地,那东西毫无前兆地现身,握在了阿曼的右手中。
  那东西漆黑一团,形体缥缈不定,如同黑炎形成的火柱。
  “——告诉你们我的力量吧。不过我想,比起用嘴巴来说,还是让你们亲眼见识一下更加方便。”
  “要躲过去,莉莉。”他喘了一口气,“那东西挡不住。”
  莉莉还没有回应,阿曼的黑炎之剑便斜着挥了下来。剑,不对,那不是剑,也不是火,是有着黑炎外观的其他物体。从虚无中诞生,没有固定的形状,却能随着使用者的意愿弯曲、延伸、袭击而来,不带任何声响。
  大音希声。
  那极为寂静、以压倒性的速度迫来的东西,他曾经试图用自己的剑去挡下,自然没能如愿。那东西直接穿过了他的剑击中了他,差点将他碾成粉尘。他不会再犯同样的过错。
  他强迫自己沉重的身体向侧面一跃,莉莉则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跳开。黑炎之剑化作了身长几乎有五美迪尔左右的巨蛇,它的身躯光是把地面剜得七零八落仍不满足,又来回翻滚搅得大地都在震颤。手忙脚乱的他就像是在锅中跳动不停的爆米花,精神过头地跳起了连自己都无法制止的滑稽舞蹈。
  他突然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很喜欢吃爆米花。就算如此,被人做成爆米花还是算了吧。
  他想要重新站稳,却根本没有可落脚之处。
  说实话,真是头疼。根本不觉得有胜算,甚至连再撑一分钟的自信都没有。
  事到如今才意识到,他是失去双翼的鸟。无法飞行的鸟,如果不被关起来饲养,就根本活不下去。
  “有意思……!”而与他不同,能够强有力地张开人工、并且是亲手制造的翅膀的莉莉,欢喜地叫喊着向阿曼冲去。“——你快跑,戴尔洛特……!”
  “那请容我重新问候一遍。”阿曼一瞬间便将黑炎之剑抽回,又如同挥舞鞭子一样向莉莉甩去。然而,莉莉腿部的装甲微微展开,从中放射出某种闪亮的粒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推开、如同在地面上滑行一般径直向左侧移动。速度奇快,留下了众多残影,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有好几个、好几十个莉莉组成了一排。
  阿曼微微仰头眯起眼睛,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先问一下你的名字吧。”
  “想知道的话——”莉莉向右上方跃起,随后如流星般急速降落,“就陪我多打一会儿……!”
  上一秒阿曼还在无精打采地抬头看着莉莉,下一秒却像是突然被谁推开一样,动作极其不自然,向着这里——向着他冲了过来。
  阿曼像是要用头、应该说是用脸撞过来一样,他的脸微微侧倾,咧嘴笑着。他待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迎击,用这柄大剑。
  他想要迎击。
  可在那之前,阿曼就会挥出黑炎之剑吧。阿曼比他要更快、更迅速。
  既然已经能够预测到结果,做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自暴自弃。
  “我都说了——”是莉莉救了他。
  莉莉追在阿曼身后挥出双剑,阿曼扭动着堪堪躲过了已经与莉莉的手臂化为一体的两柄利刃,因此不得不改变了前进轨道。
  就是现在。
  他朝着不用转身的最大角度、也就是左斜后方跑了出去。
  莉莉在大叫:“——让你陪我……!”
  “真是没办法。”他勉强听到了阿曼的回应,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感到失望或屈辱,因为阿曼就是这样压倒性的对手。他目不斜视,不闻不问,集中与让身体向前移动。仅仅是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已经是必须得投入全身心才能完成的艰难工作了。
  他只顾逃跑。

  九月七日 玛古卢草原

  先说作为同居人的优点。首先他很安静,既不说话也不活动。嘛,与其说是不活动,更应该说是让他动也动不了。其次呢?她拼命转动头脑,仍是想不出来。
  那么接下来就说缺点吧。他自然不可能照顾我们的心情,毕竟他自己都一动不动,因此待在那里很碍事这一点应该予以宽容。不过,实在是太臭了,唯有这一点,虽然不是他的错,还是必须得批评一番。
  “——怎么样?”有一个声音向我搭话。
  我倒是怎么样都好,但这个女人打算裸到什么时候?正确地说,只穿着一条内裤,几乎和全裸没区别了。以这副根本称不上是打扮的打扮,因为非常狭窄所以没办法只能坐在趴在驾驶席上的【他身上】,就不觉得恶心吗?——驾驶席。
  也不清楚这个叫法到底是否正确,总之只能这么叫了。
  她们正暂住于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的自行式战车中。
  这辆战车陷进了洼地,外部虽然被烧焦了,但只有驾驶席和一个简易座位的狭窄车内却没有多少损伤。只不过,似乎是驾驶员的男人头部好像挨了重击,满脸是血地抓着像是操纵棒的机械部件早就断绝了呼吸。
  在魔力和体力都消耗殆尽、进退维谷之时,她们幸运地偶然发现了这处避难所。
  “你差不多该穿点什么了吧。”
  “穿什么?”
  “把这位帅气的他身上的衣服借来不就好了?”
  “嗯~~”她盯着正被当作坐垫的他看了几眼,“不是人家喜欢的类型嘛~~”
  “你指什么?脸?还是衣服?”
  “都不喜欢。”知世的右脚在他的后脑勺上如同爱抚般踩了几脚,“离能被知世认可的程度~~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不过话说呀,丢了眼镜这件事,真是让我超震惊的呀~~”
  “谁管你……”
  “说真的,衣服倒是无所谓,但是眼镜呀~~对于知世来说可是比起没有还是有比较好的道具NO.1呢?哎呀~~坎达瓦的眼镜店是不是也完蛋了呀~~那里的店员都很专业,想要什么眼镜都能帮我做呢……”
  “你就没有比起眼镜更在乎的东西吗?”
  “呀,倒也不是没有哦?知世呀~~和你可不一样,是个成熟的女人哦?恋情自然也有上一段两段三段四段五段六段七段八段——”
  “是是是。很多对吧。总而言之就是很多对吧。”
  “有这么多、这么多时而过于甘甜,时而酸楚、又有些苦涩的恋情,中意的男孩子自然也有十来个二十来个三十来个——”
  “我已经听够这种话了。”
  “你呢,贝蒂?”
  “我?”贝蒂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坐在简易座位的另一半上的莎菲妮亚。
  莎菲妮亚闭着眼似乎在睡觉,或是在冥想?不论如何,看上去就好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怎么样都好啦,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有什么好闹别扭的?只是单纯的一个话题嘛~~你这女人真无聊~~”
  “我凭什么非得接你的话题让你开心?”
  “知世已经休息太久无聊死啦。明不明白?知世可是你的师姐,逗师姐开心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也休息得够多了。”
  “……我也是。”莎菲妮亚睁开了眼,“……已经……没事了。”
  “是么。”贝蒂伸手梳了梳莎菲妮亚的头发,“那么差不多该出去了。”
  实际上,不仅是莎菲妮亚,包括贝蒂和知世,都离万全状态差得很远。她们如字面意思拼尽了全力。这战斗并不是为了胜利,只是为了存活。
  魔力完全枯竭,连非常初级的魔术都使不出来——被逼到这种地步的魔术士,有时甚至会将魔术忘记。这恐怕也是大脑的一种自卫措施,为了避免再度使用魔术以至于将身心摧毁,强制性地禁止使用魔术这一行为。
  她们三人都陷入了几乎与之相近的状态。
  要想恢复,需要十天、十五天、甚至更多时日,让身心都好好地得到休息才行——如果可能的话。而在眼前的现状下,这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她们已经足足半天没有走出这辆战车了,不过也能够通过声音察觉到车外的状况,偶尔还会有东西直接从车身上爬过,虽然并不吵闹,但也离寂静相去甚远。
  敌人——异界生物们,恐怕在从艾尔甸浮起离开后留下的巨穴中,陆陆续续、源源不断、哪怕是如今这个瞬间,也在向外爬出,每分每秒都侵蚀着人类的土地。
  而这个避难所,就在那帮家伙的入侵路线正中。也许总有一天就会被敌人发现,而能够发现她们的敌人,恐怕也是最坏的对手。
  “去森林吧。”贝蒂伸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魔术士之剑“古里吉恩鲁”。必须不再依靠魔术,尽可能地节约魔力,因此也许只能用这把剑来制服敌人了。“——塔特大森林。总比平地要容易藏身。”
  “……是啊……说不定……还能碰见……同伴们……”
  “不论是依靠别人,还是偷偷摸摸,都不是知世的喜好呀~~”
  “那怎么着,你想要直接插进敌人正中央?”
  “比起插进去~~更想要被别人插进来呀?”
  “为什么你这家伙不说点黄段子就提不起劲呢?”
  “估计是欲求不满吧~~”
  “谁管你啊……”
  “……那个……要走的话、就赶紧走吧……?”
  “啊啊~~这样的话,莎菲妮亚,就请你来打头阵喽~~怓怓怓~~”
  “什么啊,笑得真恶心。话说,哪有你这种让小妹第一个上的鬼畜师姐啊。”
  “这里就有啊?”
  “够了,我先出去好了。”
  知世眯起眼睛,鼻子低沉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贝蒂的心中虽然萌生了杀意,但有力气敲死这个暴露狂蠢女人的话,还不如用在之后逃跑的时候——‘贝蒂肯定会这么想的啦~~’知世毫无疑问连这一点也看穿了,一想到这里就满肚子都是火,但要是爆发出来只能顺了对方的意因此最好无视。
  贝蒂在心底向曾是驾驶员的同居人道别,以类似爬行的姿势向着战车后部移动,打开了舱盖。虽然想要悄悄地打开,但金属制的舱盖非常重,也不是那种一推就能滑开的货色。刚一口气打开舱盖跳出来落在地上,便看见一只像鸟头猿人一般的恶魔在附近嘎嘎大叫。鸟猿人恶魔穿着锁子甲握着枪和盾,看上去格外狂妄。贝蒂啧了一声向鸟猿人恶魔冲去,一脚踹倒骑在它身上,两手握着出鞘的古里吉恩鲁刺进了那家伙的眉间。随后马上跳开,将跑过来的另一只鸟猿人恶魔撞倒。这一下撞得肩膀生疼,不禁怒气上涌。
  回头看了一眼战车的方向。
  知世这白痴坐在战车上笑嘻嘻的,而莎菲妮亚则用魔杖痛殴着一只介于章鱼和狗之间的恶魔。
  “知世!你也给我下来……!”贝蒂大叫着朝刚刚撞倒的鸟猿人恶魔扑去,一刺了结了它的性命。就在此时又有别的鸟猿人恶魔刺来一枪,千钧一发地翻滚躲过,前方却又有别的鸟猿人恶魔拦住去路。
  “咳……!”贝蒂不断地后退、跳开,以避开鸟猿人恶魔们不断攻来的枪和剑。
  “——向西边走……!”
  即便是望向西边,从这里也还看不见塔特大森林。现在连所处的位置到底是哪里都还不明确,因此无法断言,但估计还有相当长的距离。能不能活着抵达那里?就算能抵达,也无法保证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说到底,也许现在地面上已经没有所谓的安全地带了。假使现在暂且安全,也总有一天会遭到异界生物的侵略,人类恐怕只有被追赶、被狩猎。是我太悲观?我可不觉得这是悲观。
  要说贝蒂她们为何在这里,都是因为留下来参与了战斗。
  她们都有着自己的矜持。魔术是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魔术甚至能够毁灭世界。也许她们的力量及不上闪光魔女、跳舞绵羊、超贤者、古代的魔导王、超越者这些人,即便如此,只要努力向上爬,她们也可能到达那种境界。既然身为魔术士,怎能没有这样的野心和气概?
  她们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大、最强、最高的力量——魔术的女儿。只要自己的信念毫不动摇,理应能够将异界生物们玩弄于手掌之中,这是她们必须做到的。恐怕,比她们更厉害的超高位魔术士们,也是抱着这种打算战斗的。不可能会输,魔术不会败北。这是人类创造出来、磨练至今的究极力量。
  然而,看看眼前的模样便能明白。恶魔们、异界生物们,在这片土地上傲然阔步。闪光魔女、跳舞绵羊、超贤者及其弟子,冠绝当代的魔术士们,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都在这场战斗中汇聚一堂。然而却还是没能阻止这种事态的发生。
  魔术被击败了。
  因此她们、魔术的女儿们,只不过是凄惨的失败者罢了。
  不知何时开始,知世跑在了最前面。之后是贝蒂,莎菲妮亚跟在身后不远处。三名失败者,像是在给恶魔带路一般拼命狂奔。
  恶魔之中有半吊子,自然也有速度很快的,看不到甩开它们的希望。而且,恐怕早晚会被追上。她们只能在被追上之前回头给追兵一击以示威慑,多少争取一些时间,随后再继续逃跑。
  贝蒂一边跑着一边苦笑着恨恨地说:“这场赛跑可没什么好处啊。”
  如果都是像鸟猿人恶魔这种杂鱼,在恰当的时机使一个不至于将魔力耗尽的魔术一口气将敌人扫净的手段也是可以考虑的。然而,贝蒂受着某种预感驱使回头一看,不禁有点想要诅咒自己的直觉。
  在杂鱼们的后方,有着体格巨大、似乎全员都穿着深绿甲胄、如同人类士兵一般的异界生物集团。从这里望去,能看见它们身体上有头,还长着两条手臂,但显然它们并不是人类,应当是恶魔。
  甲胄恶魔集团冲散鸟猿人恶魔们追了上来。
  连鸟猿人恶魔们,也像是害怕被撞飞一般开始主动散开让出道路。
  甲胄恶魔的腿不只有两条,而是有四条、五条、甚至更多,就像是章鱼的头变成了人类的躯干一样。如健壮触须一般的腿飞速扭动,总之速度极快。数量至少有一两百。
  “看来逃不掉了。”贝蒂小声地说,借此确认了自己还保持着冷静。想要在奔跑的同时稳住呼吸,但实在是做不到。再这样下去最后面的莎菲妮亚就会被敌人抓住,如果想要避免这种状况发生的话,“——就在这里了结吧……!”
  停下脚步转过身,长吐了一口气。
  莎菲妮亚也回过身面对后方,魔杖尖端指着恶魔们。
  精神集中由贝蒂脑中的另一个她维持,她从魔术士服的口袋中取出触媒,马上咏唱起来。“爆条Mexes雷來礼”
  “爆条Mexes雷來礼”接着莎菲妮亚也咏唱出了同样的咒文。
  知世的黑魔术也紧随其后。“怨Sy款冥Grum愛死雷”
  也许是想要与闪光魔女创造出的白魔术分庭抗礼,然而虽然叫着黑魔术这么夸张的名字,但实际上只是在利用自己规定并使之实现的“黑色元素精灵”而已,与元素魔术并没有太大差别,这点贝蒂已经看穿了。不过比起驱使已经化作既定概念从而得以实际存在的已知元素精灵,这种手法自然还是更有效率的,否则的话,知世就只能算是个顽固的白痴了。
  总而言之,这数十道白色闪电与黑色闪电交织着向前突进,一瞬间烙在眼中的轨迹消失之前,便已经击中了甲胄恶魔的集团。前排的甲胄恶魔交叠着倒下,而后面的甲胄恶魔又跨过、跃过了前面的同类,依然朝这边逼来。贝蒂只觉后背发寒,这种感觉是什么?是害怕了吗?害怕这甲胄恶魔?在危机面前怕得浑身不舒服?“……不对。”
  贝蒂拔出古里吉恩鲁,再次取出了触媒。这个魔术要是使出来,魔力可能会很濒临耗尽。不管了,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尽量不要用光,控制在极限吧。办得到。只能这么做了。必须这么做。
  那家伙好像之前一直攀在集团中段的一只甲胄恶魔背上,随后终于爬了上来,骑在甲胄恶魔的肩上,贝蒂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东西。
  看上去和人类差别不大,白发,皮肤白得透明,红眼。身材贫瘦,容貌以人类的基准来看,微妙地既像是无精打采的年轻人,又像是皱纹极少的老人。身穿与恶魔们穿着的甲胄同样颜色、既肮脏又破烂的外套,背着一柄像是斧枪的武器——那个男的,那家伙很危险。这个判断绝非不合情理。在这一群从人类角度看来只是异界生物的恶魔之中,却混着像那样的家伙,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奇怪了,绝对应该小心警戒。
  贝蒂紧盯着白发男,握着触媒的左手手指抚过古里吉恩鲁的剑刃。“威鶯虞Gaxis滅崇Deux嵐怒”
  雷狮子。雷霆之锤瞄准白发男从天而降。
  看上去,白发男像是嘴巴被从左右两侧挤开一般笑了笑。他不闪不避。
  响起如同要将空气撕裂的轰鸣声,大地都在颤抖。七、八只被卷入其中甲胄恶魔被震开,应当也有几只甲胄恶魔与白发男一起被直接击中。
  “……不会吧……”莎菲妮亚如同在呻吟。
  “呜诶……该不会、来了个了不得的怪物吧?”很明显,连知世也如她的语气一般失去了镇静,“真是的~~签运也太差了吧~~到底是谁的错……?”
  “不管怎么看都是你平日里干的恶事招天谴了啊,知世。”
  “知世积攒的都是性方面的善行啊?”
  “性方面的善行是什么鬼……”贝蒂无语地叹了口气,只能紧盯着那从烟中悠然走出的男性。
  白发男已经变成了全裸。唯有斧枪还扛在肩上,身上的衣物都已被雷狮子劈得一片不剩。
  干瘦的身体上,浮现出紫红色的像是细长伤痕一般的不祥纹路。
  存活下来的甲胄恶魔们,在男性身后依次停下列队。
  “是人类的魔术士吗?”白发男以刺耳的音量用过于一字一句的共通语说,“真是不错的魔术。被那种东西打到,一般来说肯定就死了。我倒是不会死啦。实际上,我是不死的呀。”
  “……真是个话多的恶魔。而且,还恬不知耻地用我们的语言。”
  “你说什么呢?这就是我们的语言啊。正确地讲,是只有被选中才能使用的贵族语中的一种。”
  “你说……是你们的语言?”
  “呀,这种事无所谓的啦。”白发男扭曲着脸,晃着肩膀,嘿、嘿、嘿地笑了笑。“人类的魔术士。你们,全都是女的。我呀,一直对人类女性很有兴趣啊。实话实说,想要干几发呀。想要干到腻为止呀。你呢——当然只是在我看来,还挺有姿色的呢。来陪陪我嘛——”
  “Amid澪”知世用魔术作答。她们的老师玛奇鲁塔创造的白魔术,入门中的入门,勾玉。无色透明的小球共有七颗,在知世的周围出现,下一个瞬间,便向白发男飞去。
  “呜噫——”白发男发出丢人的声音缩起身体。七颗勾玉中有三颗打穿了白发男的身体,两颗擦了过去剐下大块皮肉,剩下的两颗没有命中。
  白发男看了看自己右腿、左臂、以及腹部处直径三桑取到四桑取的圆形伤口,“呜、好疼”地嘟哝了一声。不仅是这些伤,那两颗擦过的勾玉留下的痕迹中也流淌着像是血液的红黑色液体——怎么回事……?
  即便是贝蒂用雷狮子招呼上去,白发男毫发无损。然而,知世的勾玉却伤到了白发男。‘被那种东西打到,一般来说肯定就死了’,白发男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会死啦’——‘实际上,我是不死的呀’。
  “这可难办了。”白发男冷笑着一挥斧枪。不知何时开始,股间的那东西已经血脉偾张,带着弧度像要直冲云霄,其尖端裂出一道口子,从中涌出了像是蛆虫的集合体一般的东西,开始蠕动。“我可不喜欢疼呀。你这姑娘还真是奔放呀。这倒不坏。挺好挺好。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干到乱七八糟七零八落。咿嘿嘿嘿。我是‘被诅咒的大公爵’加里科·卡斯帕罗,喂喂喂,人类的魔术士小姐们,你们的名字呢?好想知道呀,在一遍又一遍侵犯你们的时候,怎么能不呼唤你们的名字呢?还请一定要告诉我呀。”
  “开什么狗~屁玩笑……”知世咬住嘴唇,大概是在迷茫不决。是坚决反抗,还是后退逃跑。虽然很不爽,但贝蒂也处于同样的境地。然而不管是哪个选项,都看不到希望。
  “爆条Mexes雷來礼”莎菲妮亚的爆雷索击中了加里科,大概是在试验。能将常人化作焦炭的雷狮子,对加里科·卡斯帕罗毫无效果。而即便是普通人类只要被击中的部位不是要害就不会死的勾玉,却能让他负伤。那么人类若是毫无准备地被击中就会丧命的爆雷索呢?
  承受了几道闪电的加里科“嘎咿”地大叫。
  贝蒂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加里科的全身摇晃着,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无伤。
  爆雷索没有对加里科造成任何影响。不仅如此,刚才因勾玉而负的伤也消失不见了。一瞬间就治好了,开玩笑吧。然而实际上,这就是她亲眼所见。是无可动摇、难以否定的事实。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不死的呀。”加里科弓膝欲跳。
  “——啧……!”在那之前贝蒂率先冲出,抓住莎菲妮亚的魔术士服拼命将她拽回来。“——啊……”
  加里科高高跳起挥下斧枪,瞄准的便是莎菲妮亚。只差一点,还好没有击中。“不会死的话……!”知世走上前来,“——就让你痛不欲生!Amid澪!”八颗勾玉贯穿了加里科,加里科踉跄着发出“哈、啊、啊啊”的恶心呻吟。甲胄恶魔们想要有所行动,却被加里科挥着斧枪制止了。这难道是“这几个都是我的猎物”的意思吗?贝蒂将莎菲妮亚庇护在背后,古里吉恩鲁的剑尖指着加里科。“Amid澪”唤出的十一颗勾玉全部命中了加里科。每当击中他的身体,加里科便泼洒着发黑的血液“嘎、嘶、唔诶、啯、哇”地叫喊着跳起笨拙的舞蹈,跳完之后又乱甩着白发大叫:“——你们!我不是说过我讨厌疼了吗!啊啊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受不了了……!”
  “啊——”贝蒂哑然失声。
  加里科将斧枪尖锐的柄头刺进了自己的喉咙。这下死了吧。绝对会死。可是,却还活着。加里科活蹦乱跳的,勾玉造成的伤口还是全部无影无踪。只有斧枪柄仍是从喉咙进后脑勺出。“……啊啊啊啊好疼。怎么连出声也这么难。因为这个吗?还是拔掉吧,咿嘿。”
  加里科将斧枪柄从喉咙里拔了出来,虽然喷出了血,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转眼间就不剩下任何称得上是伤口的东西了。“——我呀,是被诅咒了呀。不瞒你说,就是被神诅咒的。因此没有人杀得了我,我是绝对不会输的呀。还有啊,我可是很缠人的呀,明白吗?我绝对、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让你们逃掉的哦?直到我玩腻为止,嘿、嘿、嘿——”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将这下流的声音打断了。
  白色。身穿纯白的衣装。是人。从身形来判断,是个少女。瞳中宿着满天繁星的少女,美丽的银发向上飞扬,顺着下落之势踢在了加里科的头顶。
  “咕咿——”加里科的脖子扭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将加里科踢倒在地之后,少女华丽地降落。
  并不是少女。
  “……大、大姐……”莎菲妮亚愕然地低声呼唤着并非少女的魔女。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魔女挽起银发抱着胳膊,不逊地眯起星瞳,傲慢地挺着一马平川的胸膛。“哪里都不见你们的影子,试着找找看,结果居然躲在这种地方,简直跟毛虫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东西,却让我孤身一人,这怎么像话?有资格追随我的人并不多,应该说是少之又少,不管是勉强还是怎么样,拼死追随我分明就是你们的职责。难道不是吗?”
  光是听到这番话心底便轻易发热的自己真是无比可憎——啊啊。
  啊啊、大姐。货真价实的天才、魔术所眷顾之人、足以称之为人类的最终兵器的闪光魔女玛奇鲁塔,居然在寻找我。我得到了她的承认、承认我能够追随在她身后——贝蒂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
  斩断魔女的诅咒吧。我已经不再是魔女的所有物了。我就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
  “……我们又不是鸟,怎么去追随能自由飞在天上的怪物啊……”
  “说明你们还磨练得不够。”玛奇鲁塔抬起下巴指着贝蒂说,“连飞都做不到,无能……!”
  知世满面通红地“呸”了一声。“别用活了几百年的你的标准来判断,死萝莉老太婆!说到底,你以为是因为谁的错才变成现在这种状况的……!?”
  “……谁的……错……?”莎菲妮亚皱起了眉。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偏偏说什么‘萝莉老太婆’……?”玛奇鲁塔突然转身向着那群甲胄恶魔大喝一声,“——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你们真是又丑又碍事!给我消失!trav’ic-tra.”
  简直像是玛奇鲁塔的怒喝直接化作了白光,白光凝结成巨大的剑身横扫过甲胄恶魔们。凡是被白光触碰到的事物,全都被高温迅速溶解。几乎只是一瞬间,虽然并没全灭,但大半的甲胄恶魔已经平伏于白光之下。
  玛奇鲁塔睨视着知世。“——萝莉老太婆……?在这属于我的广阔丑陋美丽残酷的世界上,也是有能说的话和不能说的话之分的,知世。你是不是想让我好好教教你啊?”
  “给我闭嘴!知世大人我已经思考了很久了!‘前兆纪马上就要结束了,灾厄纪即将开始’!你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了吧!不仅是知道,你就是为了引发这种状况,才为拉夫雷西亚工作的!被我说中了吧!”
  玛奇鲁塔露出如同引诱蜂蝶的鲜花一般的微笑。“是又怎么样?”
  “怎么……会——”莎菲妮亚哑然失声。
  贝蒂也有些震惊——什么?为什么?怎么回事?
  现在这样、这种糟糕透顶的状况,是大姐、是玛奇鲁塔希望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好像在说些很有趣的话呀~”本来趴在地上的加里科跳起来挥下斧枪,“——请务必让我也参加……!”
  玛奇鲁塔没有后退,也没有左右躲闪,而是逼近加里科,伸手直接牢牢握住了斧枪柄,厌恶地皱起了眉。“问题是,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呢?”
  “试试不就知道了?嘿、嘿、嘿。”
  “k’aten’a-tia.”
  宛如太阳光化作箭矢倾注而下,从上方落下的一道白光将加里科从头顶至屁股整个刺穿。加里科虽然发出了“咿嘎”的丢人惨叫——却也仅此而已了。
  玛奇鲁塔微微瞪大了眼睛。“哎呀。”
  “大姐……!”莎菲妮亚大叫道,“那个人……不会死……!”
  贝蒂叹了口气。“居然说他是人……”
  “啊……对了……不是人啊……”
  “是吗,不会死啊。”玛奇鲁塔嘴角上扬,“那就这么办。如果你真的不会死,就准许你帮我打发闲暇时间吧。”
  “好呀好呀,这样不错。我接受了。来,马上来杀我试试看呀。”
  玛奇鲁塔松开斧枪,手掌向前推出。“el-pastra.”
  她的头顶上有光开始旋转,光之漩涡向着足以称之为第二个太阳的物体转变。
  “呜哇~”加里科仰望着第二个太阳双眼发亮,“真厉害。人类的魔术也挺逗乐的嘛。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死不掉呀,要是靠这个就能死我也不用这么辛——”
  太阳落了下来,将加里科吞噬。那个瞬间,不仅仅是视线被纯白彻底覆盖,一切声音也都消失了。陷入了什么都不存在、唯有纯白一片的空间。在这种感觉袭来几秒后,世界终于恢复了色彩、轮廓与声响。只见玛奇鲁塔和无伤的加里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峙着。
  “这是什么原理?”玛奇鲁塔如同纯真无邪的少女一般歪着头,“让我来了兴趣。啊,别告诉我,我会自己研究出来的。”
  “那我就不回答了,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能反击吗?”
  “你倒是意外地很讲规矩嘛。随你便了。”玛奇鲁塔向加里科伸出右手,“d’al-endraw.”
  “噢……”加里科的身体各处生出了光点。光点变为斑点,又进一步地扩大。光侵蚀着加里科。“唔、啊、哇……”
  转眼间,加里科的三分之一已经被光占据。就在光试图进一步扩张的瞬间,加里科向着玛奇鲁塔挥出斧枪,玛奇鲁塔向后跳开躲了过去——看上去明明躲了过去,斧枪的尖端却擦到了玛奇鲁塔。枪尖变长了、或者应该说是、如同张开翅膀一般变形了。
  “你打发时间的方式和我打发时间的方式,到底哪个更有趣呢?”加里科抖着肩膀舔了一下嘴唇。配合着这动作股间的东西也在蠢动。真是相当恶心。“是杀了之后再干呢,还是杀之前干呢。对哦,杀之前干杀之后也干不就好了吗?嘿、嘿、嘿。”
  玛奇鲁塔摸了摸右上臂处的一道伤痕。“品性低劣。”
  “逃吧。”知世如耳语一般悄声说。
  “但是——”贝蒂吞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点了点头,“明白了。莎菲妮亚,你也要跟紧了。”
  “……好。”莎菲妮亚刚回答完,远处便白光四溢,正好作为掩护。
  贝蒂一行人开始奔跑。虽然想要向西、也就是塔特大森林的方向逃跑,然而现在玛奇鲁塔和加里科就在那个方向。北方是曾经艾尔甸所在的巨穴,那么是东还是南?贝蒂选择了南。她的同伴们是向西逃亡的,若向东的话就完全是反方向了。我们这样落荒而逃,玛奇鲁塔是会震怒,还是会嘲笑,又或是会放弃这几个没出息的弟子?事到如今,连对这结果最为畏惧的自己,也只能仿佛要刻意使自己失去资格一般拼命狂奔。

  九月九日 内依特海岸

  义足陷入了沙中,无法随心所欲地分配体重。不仅是左脚,全身每个部位都好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跑到沙滩上是一个失误。但是没办法,他并不是想来才来到这片海岸的,只是被异界生物追赶,无可奈何地逃到了这里。
  “——给我射中……!”哈妮梅丽转身用手枪射击。子弹命中了身后紧追着的蜥蜴人的右眼。那家伙夸张地摔倒在地,但还有别的蜥蜴人。三十、不、近乎于四十只。在后方还有一大群低等蜥蜴人,数量超过一百、甚至两、三百只。
  “啾……!”啾用视线向前方示意。皮巴涅鲁向那边望去,能看见高台和围栏。武装渔村?里面还有人吗?如果有的话,至少总会在高台上瞭望。而现在高台上并没有人影,恐怕已经没有人在了。
  “哈妮!”皮巴涅鲁向哈妮梅丽喊道,“跑到那里面去!比现在这样要好!”
  “知道了!”
  “啾!扛着哈妮·先走!”
  “咕!”
  “哎!?扛——哎呀!”
  啾像是抢一样把哈妮梅丽扛在肩上提高了速度。果然啾还有不少余力。离围栏已经不远了,围栏由凹凸不平的木桩和带刺铁丝构成,防御性能很高。不过,这对啾来说等于没有。啾不作减速直接高高一跃,便落在了尽是铁丝的围栏上部。多亏了毛发、皮肤、以及皮下脂肪,啾根本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带刺铁丝。随后,便跃至了围栏的另一侧。
  皮巴涅鲁也紧追在啾的身后,使出了自己的全力。即便如此还是甩不开蜥蜴人,都是这左脚的错。不过就算抱怨也没用。除此之外,他还很累,精神也不安定,心中无比烦躁。
  跑吧。闭上嘴专心跑。不要回头。
  踏过木桩,皮巴涅鲁跳了起来。金属制的义足踩在带刺铁丝上,向着围栏另一侧跃去。在落地的同时滚了一圈以消去冲击力,刚爬起身哈妮梅丽便冲了过来。
  “皮巴涅鲁……!受伤了吗……!?没有!?太好了!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之就是——”
  “嗯。”
  不禁轻轻摸了下哈妮梅丽的头露出微笑。遮盖烧伤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了,从脏污的绷带缝隙中暴露出烧伤的皮肤,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她强有力的灵魂更是让她更加闪耀。
  “不知这样能不能——”哈妮梅丽抓住皮巴涅鲁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稍微争取到一点时间?”
  皮巴涅鲁无法将手抽回,只好回头向围栏方向望去。“不清楚。”
  蜥蜴人们恐怕已经逼到了围栏下。不过,它们也许会心想:猎物并不多、没必要为此勉强攀登这围栏、肯定在哪里还有入口,因此而绕到侧面和后方去。
  实际上的确有入口。皮巴涅鲁他们从东北方向翻入这武装渔村,而这里西侧面对着海岸,南侧便有一道大门,门前应该也设有木桩之类的防御设施。不过既然武装渔村的居民们都已逃离,想必那扇门的防御并不牢靠。
  “我的子弹……”哈妮的左手仍握着皮巴涅鲁的手,右手在腰间的挂包中摸索,“——应该还有十二发。嗯,还能撑一会儿。在狭窄的地方,应该能够迎击对吧?”
  “啾!”啾来回摇着脑袋,用眼神向南方示意,随后又敲着自己的胸口。“咕!啾!啾!”
  “……咦。怎么?啾,你想说什么?”
  “大概。”皮巴涅鲁小心地尽量以不粗暴的方式将哈妮梅丽的手甩开,“——是在说‘我到门外面去当诱饵’。”
  “这怎么行——”哈妮梅丽一瞬间咬紧了牙,垂下了头,“……这样啊。其实,我们反倒是累赘。”
  虽然感觉有点过于概括,但哈妮梅丽的认识是正确的。比起战斗能力,更重要的是奔跑速度。假如只有啾自己的话,能够轻易地甩开蜥蜴人们逃出生天。然而,哈妮梅丽自不必谈,包括皮巴涅鲁,以如今的状态都只能成为妨碍。
  当然也有自己去当诱饵,把哈妮梅丽托付给啾的选项。但在那种情况下,自己的生存率绝对不会高。
  即便是牺牲自己,只要哈妮梅丽和啾能够得救,那就好。
  真的好吗……?
  同伴们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不会死的。
  怎么能死在这里。
  自己死倒是无所谓,凡是生命总有一死。死后会失去所有,一切记忆都会消失,对此他并不畏惧。然而,活下的人会失去死者,他们的记忆是抹消不掉的。皮巴涅鲁不想失去同伴,不想让任何人死,坚信一定能够平安无事地再会。同伴们的想法肯定也是相同的。
  不会死。不想死。大家都要活下去。必须得以此为目的来挑选手段。
  “啾。”皮巴涅鲁注视着啾浑圆漆黑的眼珠,“要以活下去·逃跑·为最优先。一定要。和我约好。”
  啾重重地点头。“咕。”
  哈妮梅丽紧抱着啾,脸在柔软的白毛上磨蹭。“——还会再见面的!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会找到你的!”
  “咕!”
  “那么·啾从南门!我和哈妮向北!出发……!”
  啾率先冲了出去,全身金光闪耀,已经无法回头了。皮巴涅鲁也迈步奔跑,哈妮跟在身后,她的脸上满是笑容。
  “活下来吧!一定要活下来!我想为你生孩子……!”
  虽然心想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但皮巴涅鲁还是忍不住笑了。
  啾会将蜥蜴人们引开,并且自己逃走活下来。而我和哈妮托啾的福应该能够逃离险境。其他的同伴们也一定平安无事。
  他觉得能够如此坚信。

  同日 塔特大森林

  ——男人身在土中。
  正确地讲,是如同地面被剜出一个缺口从而形成的坑穴之中。
  这个坑,宽约二美迪尔见方,深约三美迪尔,容纳一两人倒是没问题,然而实际却挤了总共八人,实在是难以忍受。男人心想:这不是完全超出定额了吗!而且,还不能自由地出入。坑穴的横截面像是个扭曲的泪珠形状,要向爬上地表,需要沿着斜面攀爬,斜面的角度大约有五十度。坡度并不算陡,高度也不高,然而问题根本不在于能不能爬得上去。地面上有敌人,被发现就完蛋了,自然不可能愚蠢地爬到外面去。
  已经在这个牢笼里几乎不吃不喝地困了超过整整一天了。
  总不能永远待在这里,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却没有人提出要去看看外面的状况。偶尔还会有人小声地哭哭啼啼、又或是突然开始啜泣,却也没有任何人开口安慰。他们全员都是人类、都还活着,光是凭借这两个要素,就足以称得上是同伴,然而却无法期待会产生连带意识、同情、或是怜悯。他们几乎被恐惧与绝望绞杀。
  男人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一直、一直都这么认为。
  也差不多该采取行动了吧……?
  无数次地动起这个念头,想要站起身来,却每次都在中途打消了。
  ——时机、还没有成熟。
  男人明白。只要那个时机到来,男人便会站起,不得不挺直身体。然而现在,一想到要站起来膝盖便发软,双腿便萎靡无力,这正是还没到时机的佐证。这绝不是因为恐惧。不是。
  男人不自觉地咬起了拇指指甲。指甲已经很短了,完全短到肉里面去了。指甲修得再短也该有个限度,这样咬过了头,血都要渗出来了。不行,这可不行。拇指疼的话可就没法战斗了。话说,肚子也饿了。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我明白,必须得打破现状。不打破现状的话就没有未来。虽然男人已经理解了,但其他人还不明白。全都不明白。
  如果不由男人来领导,他们就会全灭。
  如果男人不来承担责任,还有谁能来?
  男人在昏暗的坑底兀然睁大双眼。“——好!”
  一旦下定了决心,男人便不再迷茫。当然了,因为男人的名字是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被人称为“滑稽的【funny】”弗兰克,却也时常故意这么自称。富有超越常人的勇气和判断力,威风堂堂地沿着自己独创性的道路前进,有时自然难免被人认为是个滑稽的家伙。不过,法尼【funny】·弗兰克并不在乎这些世间风评。我是正确的,对我来说,我永远都是正确的,我的道路就是正确的道路——男人如此坚信。坚信着,并永远借此一往无前。
  坑底中已被打垮了的男人们向开始手脚并用地向洞口攀爬的法尼·弗兰克投去了疑惑不安的眼神。
  背对着从洞口处射入的微弱阳光,法尼·弗兰克对着他们笑了笑。“——没事的。交给我吧。万事OK。一切都会顺利的。完全没有问题。”
  “……被发现了的话,怎么办……”一个微弱无力的声音回应,“……你打算怎么负这个责任啊……要是被那帮家伙……被异界生物……发现的话……”
  “不用担心。”法尼·弗兰克直直立起被自己咬出血的大拇指,“船到桥头自然直。”
  “……真是超级莽撞……好担心啊……”
  “相信我。”
  稍微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因此法尼·弗兰克便转身继续前进。他们太害怕了,他们一方面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另一方面又害怕改变现状。他们自己办不到,便盼望着别人能够想些办法。他们软弱、柔弱、惰弱,真是一帮可怜虫。那就由我来,由我法尼·弗兰克来改变眼前的状况,成为救世主,成为英雄。我能办得到。“——不。恐怕除了我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完成这一伟业……!”
  法尼弗兰克爬上了斜面。
  “哆呸——”伴随着怪声和突然泼洒而下的土沙,有什么东西滚落了下来。
  “——嗞哆……!?”“嚯嘎……!”
  法尼·弗兰克本没打算去承接那滚落下来的东西,结果却演变成了这副模样,而且还没能接住,被撞倒了。
  “卡塔力!?没系吗……!?”从上方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噢、噢!没事儿!至少老子没事儿——”
  “哎呦呦呦……那、那个声音是……”
  “鱼噢噢!?这不是法尼·弗兰克吗!?”
  “是、是啊。知道了就赶紧让开。好重、好疼、好难受、要、要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喂,由莉卡!这洞里有人!——你们是躲在这里没错吧。”
  “以免招致误解所以事先说清楚,我们仅仅是在这里暂时紧急避难,这点希望你不要搞错。”
  “那这紧急避难可以麻溜儿地结束嘞!大规模的敌方巡逻队正在朝这边过来!被发现就完蛋嘞!——由莉卡,外头状况咋地!?”
  “还没过来!不过,最好快一点!”
  “了解!——就是这样啦,你们几个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跑。不过你们运气还真不错嘞,要不是老子刚好掉进来,肯定要出大事儿咧。”
  这对于在这个男人掉进洞的同时正打算爬出去的自己来说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刚思索了一会儿,不、不用想,我自然是幸运的——法尼·弗兰克便如此认定了。如果这个男人不出现,一无所知地来到外面,刚好撞上敌人的话就糟糕透顶了。没有发生那种事,自然是因为自己的超绝强运。
  “……唔唔。这个暂且不谈,阁下的右臂是——”
  “嘿。这种程度不算啥。一条胳膊就足够使的了!”
  “卡塔力!快点……!”上方又传来了声音。对这个声音有印象,恐怕就是那个个子很矮的女医术士吧。——医术士。只要有医术士,就不用再担心受伤了。
  “咕呼呼。我果然是超走运……!”
  “你刚说啥?”
  “没说什么!——好咧各位!如今正是离开这里的大好时机!向前——不、向上攀登,与我一同迈进吧!为了明天、为了亲手抓住那光辉的未来……!”
  “……在这啥都乱七八糟的情况下,真亏你能这么乐观啊。”
  “这段雌伏的时日教会了我,如果要说有什么东西是我等决不能失去的,那就是希望。希望能够催生梦想,怀有梦想的人便能露出笑容,而笑容正是我等活力的源泉。来吧来吧和我一起,盛大地欢笑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起来好吵啊,你们到底在干信么……!?敌人来了怎么办啊……!”
  “唔噢!抱、抱歉!——综上所述!?总而言之,赶紧离开这里吧!待在这里只能算是连笼中之鼠都算不上的土中之鼹!等等!?鼹鼠好像在土里也能挖洞逃跑来着……!?”
  “别管这些了!快走!”
  跟随着这个名叫卡塔力、虽然称不上是知己但也有缘多次相见的男人,法尼·弗兰克一行共八名男子爬出了洞穴。
  来到地表,从太阳的角度判断,应该已经接近黄昏了。
  在阳光之下,终于能够看得清楚,除法尼·弗兰克之外的七人,其中有三人像是艾尔甸市民,还有四人应该是拉夫雷西亚的士兵,全都是陌生的面孔——当然他也早就微微察觉到了。
  “……这可真是——必须得想办法找到我的军师阁下……”法尼·弗兰克紧握双拳,“说实话,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人咋气势十足地说些靠不住的话啊……”
  “卡塔力!得走了!”
  “哦、哦、是嘞!”
  “唔——唔噢!?那位女医术士阁下!你的手臂也……!?”
  “我没系的。已经处理过了。”
  “何、何等的顽强……连我都不禁感动……!”
  “……呃,有没有伤重到走不动路的人?看向去应该没有。那就赶紧走吧!”
  “——不不不不!等等!应该由我、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来打头阵!来吧!跟在我的身后……!”
  “啊、蠢蛋!那里是敌人过来的方向!反啦!反啦!”
  “是、是是是是是是吗!那就是这边!全员!跟紧我!嘿、嘿、噢……!”
  有几个人有气无力地发出“噢”来回应,却被女医术士“安静点!”地训斥着闭上了嘴。法尼·弗兰克一边跑一边大笑。“——哇哈哈哈!”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不不不,并没有问题。只是觉得必须得笑。正是在这种时候,才必须得开怀大笑!呱哈哈哈哈哈……!”
  “都薛了、安静!不给你一棍就听不懂人话吗!?”
  “……由莉卡,你的声音、也挺那啥……”
  “对、对不起。我……”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这个大叔吧?”
  “唔!如果这样能够让各位的精神稍微放松一些,那即便是把一切都归咎于我也无所谓!毕竟我是如此顽强,完全没事!”
  “为啥搞得像是在迁怒你一样,老子再说一遍,错本来就在你身上啊。”
  “唔唔。非要纠结于这种细节,你不觉得这么活着挺那啥、太累了吗?”
  “……我还系第一次见到有人薛卡塔力纠结细节……”
  “老子正打算做一个正确无比纤细缜密的人类呀?——唉哟,别在人类这部分吐槽哦?这可是前提呀?一切的大前提,说真的。”
  “姆哈哈哈哈!卡塔力君!看来你也是个相当有趣的男人嘛!”
  “被你这么说真是超级火大……”
  “别生气别生气。笑一个嘛。跟你说呀,这个呢,就是健康的秘诀。只要一直笑嘻嘻地精神十足怀着勇气努力奋斗,这世界上就不存在办不到的事!”
  “嘛这话倒是没错,精神头儿的确很重要……”
  “没错吧没错吧。话说,我记得刚才是你们告诉我这边才是正确方向的吧,这到底对不对啊……?”
  “你为啥要问这个问题——啊。”卡塔力停下脚步,距离略大的两个眼窝中的眼珠突然飞了出来,“鱼噢噢噢噢……!?”
  “怎、怎么了……!?”可爱的女医术士由莉卡也停了下来。
  “唔。好咧,全员Stap!”法尼·弗兰克突然停步举起手,大幅度转身,“——Staaaap!不对说错了是Stop……!”
  转过身,只见除卡塔力和由莉卡之外的另外七人都在后方相当一段距离之外张皇失措。连精打细算地在无政府王国顽强生存下来的原艾尔甸市民、和曾在军中服役勇猛果敢的原帝国军士兵,在这种困境下也只不过如同是惶恐迷路的可怜羔羊。然而,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能发挥出一个人真正的价值不是吗。——比如说,就像我一样!
  法尼·弗兰克重新面向前方。在树木的缝隙中,出现了长着牛脸的巨汉、像是巨大的蜘蛛背上长了人类的上半身一样的家伙、浑身鳞片的四足野兽、只能形容为会走路的花的生物——诸如此类恐怕应该是恶魔的异界生物们。距离还有多远?五十美迪尔?应该没有一百美迪尔。不论如何,已经容不得一刻的犹疑了。
  “这里交给我!在我抵挡敌人的时候,你们往反方向逃逃逃逃!”
  “真的啊!谢谢啊那就拜托你嘞!”
  “——不阻止我吗!?”
  “好嘞、由莉卡!还有其他人!赶紧走了!别白白浪费法尼·弗兰克的牺牲……!”
  “正确地讲我可还没牺牲呢啊……!?唔喔!而且怎么真的打算要跑啊!?既然如此……!”法尼·弗兰克下定决心,向着敌人冲了出去,“——我正是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地上首屈一指的勇者、人类的救世主、史上最伟大的领袖!异界的入侵者们啊!有本事的话,就来打倒我、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试试看!唔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假装试试……!?”
  转进吧。不是撤退,这只不过是转进。
  法尼·弗兰克一甩脏污的外套,华丽地转过身。
  “——唔,要被打倒了。这样冲过去的话肯定要被打倒。至少无法否定存在那样的可能性!这就糟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还!不能死!我可是还身负着拯救世界的崇高使命在完成它之前就死在这里算什么事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即便如此,法尼·弗兰克还是在迫近敌人到极限距离之后,才开始了转进,因此理所当然,敌人盯着法尼·弗兰克追了过来。先行逃跑的人呢……?虽然很远,但能看得见,在远处有他们模糊的身影——这样就好,成功争取到了时间。大概、恐怕、只是多多少少。说实话,从最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敌人数量太多,虽然说也不是没有胜算——估计还是打不赢的。如果无法保证胜利,就要避免战斗,威吓敌人,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争取时间,随后自己也成功逃脱。这就是最完美的计划,我这就实现给你们看。
  “——肯定能实现。因为我可是救世主、是英雄啊啊啊啊啊……!”
  问题在于——没错,并非没有问题。
  呼吸困难,喉头呼呼作响,侧腹抽痛,眼泪渗了出来,看不清前方。我很痛苦吗?不痛苦。那么悲哀吗?也不悲哀。只是——只是、从现实角度考虑,人不可能永远奔跑下去。速度已经开始变慢了,差不多要糟糕了——就在想到这里的一瞬间,掉了下去。“——啯……!?”
  并不是直线坠落,而是滑落。落进了一个坑,和刚才躲藏着的那个深坑类似。沿着陡坡滑落至底部,屁股撞在地面,呼吸一窒,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能听见上方有什么东西跑过的脚步声。敌人失去了法尼·弗兰克的踪影,估计是没有想到他只是掉进了坑里,以为他是不是弓下腰藏在了某处,或是以为他还在逃跑吧。
  “……得救了——吗……?”法尼·弗兰克猛烈地摇头,“不。只有我一人得救、就觉得万事大吉的想法是不对的——吗?不不不!”
  法尼·弗兰克沿着刚刚才落下来的陡坡拼命攀爬,小声地嘟囔。“……我……我已经和不久之前的我不一样了,我已经脱胎换骨了。应该说这也是我的真实的一部分,我可是超级英雄……”
  从坑中探出头,走路花一般的恶魔就在眼前。朝这边过来了。要撤退吗?否、否、否!法尼·弗兰克从坑中一口气跳出来,朝走路花恶魔扑了过去。“——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
  无我地连续以铁拳招呼上去之后——第五拳传来了像是蛋壳破碎般的手感,走路花恶魔像是枯萎了一样停止了动作。法尼·弗兰克立即满面笑容。“——怎么样!看到了吗!我的力量!来呀,我就在这里!全都上来呀……!”
  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可不仅是附近的敌人,连已经走了挺远、二十美迪尔三十美迪尔之外的敌人居然也望向了这边。来了。一个接一个来了。怎么全都折返回来了啊。“——要、要、要记得谢谢我啊各位!像这样吸引敌人注意——唔喔!?”
  法尼·弗兰克马上扑倒在地,躲过咕哞哞哞哞哞地冲锋过来的牛头恶魔。就在此时章鱼一般的恶魔又一刻不得清净地攻了过来。别别别别开玩笑了。法尼·弗兰克如脂羽虫一般高速匍匐前进。快逃。快逃。快逃。“——有、有、有本事就来抓我呀!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直像带领了无数恶魔在森林中游览。法尼·弗兰克笑了,大笑出声,笑得像个傻瓜。只要还能笑,我就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他如此坚信。不论怎么想这都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却从未觉得自己会死。虽然没有根据,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觉得。
  因此,当追赶着他的恶魔突然嘎地惨叫起来的时候,他也一点没有惊讶。他只是心想: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不必隐瞒!我就是清楚会发生这种事,老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啊各位……!
  转过身来,只见漆黑的巨鸟——不,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怀中抱着个红发的女人,背后长着黑色的双翼,俯视着恶魔们。
  “——亚济安、放我下来……!”
  红发的女人如此说,于是黑衣男便点了点头降低高度。
  随后红发女跳了下来,黑衣男则开始散播死亡。
  那是极为异常、压倒性地、毫不留情、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男人的左臂化作了黑龙一般的东西,右臂变成了无数黑管,将恶魔们咬碎、贯穿、扯裂,碎片撒得到处都是。
  “——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像你这样的家伙……”回过神来,红发女就在身边,“呀,只是在寻找同伴的时候偶然发现,见死不救也实在是有点那啥——没事吗?”
  法尼·弗兰克挺起胸膛笑着说:“我看上去像是有事吗……?”
  “嗯。我指的主要是脑子。”
  “哇哈哈哈。不用担心。我头脑很正常,也没有事。而且——果然,果然就是这样!完全、正如我预料……!”
  “……你真的没事?”
  “嗯嗯,没事。我当然没事,你也没事,大家都没事——只要有我在的话!”
  “哇。这个人真是不得了,已经彻底疯了……”
  “没错!我很不得了……!”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陶醉地眯起眼,遥望远处恶魔们被虐杀的光景。“——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好运至极!只要有这运气,我就是无敌的!我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不对!是时代终于追上了我啊!”
  “这也就是说,都怪我们救了你反倒助长了你夸大其词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法尼·弗兰克高举拳头,“——我!会成为新时代的王!我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根据现实状况我倒是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这是该宣布称王的时候……”
  “不如说!正是因为在现在这种状况!才需要能让人民安定下来的强大的王!安心吧,我会构建一个能保护如你这般的美丽妇人的国家。建给你们看看!”
  “噢呀……来了。又来了。”
  “唔?什么来了……?”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否定过这一点了吧?你不记得了?呀你这张脸倒的确看上去就像是记忆力自出生开始就是全灭状态……”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
  “我——”红发女抡起拳头,“不是女孩子……!”
  “喏嘎嘎嘎嘎……!?”
  法尼·弗兰克的脸上陷入了一记老拳。以那副纤瘦的身体而言,这真是一记技惊四座的好拳——被打飞并砸落于地面的时候,他如此想到。
  也就是说,不能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对吧。

  九月二十五日 杰德里

  “——不行!奇罗·潘卡罗!冲得太靠前了……!唉!”
  即便是如此大叫他也听不到。可话又说回来,到底该怎么抵挡才好。
  转身看向后方,全副武装的人们拥挤在港口城市杰德里的城墙下,几乎紧贴了上去。而除此以外,不管是前方还是左右,一眼望去都全是敌人、敌人、敌人、敌人。只能彼此误解、不存在和解的可能性、明显地水火不容、不仅不是人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的异形之敌,异界生物的群体——不、异界生物的大军如同从陆地上掀起的巨浪,朝杰德里席卷吞噬而来。
  港口已经空空如也,不论是商船还是护卫船还是渔船甚至是小舟,都已经满载着人和物资离开了杰德里。据从附近的地方来杰德里避难的人们说,各地都正在被异界生物攻击压制亦或是不断蹂躏。这一样一来便几乎无法沿陆路逃脱。
  即便如此,如果只身一人了无牵挂,自然也可以试试碰运气突破重围,然而又怎么能丢下无辜的市民不管,只保全自己一人的性命?为了保护深爱的故乡,以及无力的老幼妇孺,有人甘愿投身于这场绝望的战斗。
  比如,以奇罗·潘卡罗为首,全员身穿战壕风衣的潘卡罗家族的男人们。
  “然而!不可因血气方刚而白白丢掉性命……!”
  怒吼吧,我的双拳。
  多瓦宁古的右拳陷入猪脸恶魔的面部,使其破裂。
  “不可!”
  紧接着,左拳又将另一只猪脸恶魔粉碎。
  “——不可!”
  这次则是右手手刀,将两头猪脸恶魔的脑袋轻易斩飞。
  “不!可!在战斗中啊啊啊啊喝啊啊……!”
  多瓦宁古的两手如同两柄长刀,将猪脸恶魔们一个接一个斩杀。
  “——就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才对啊你们这帮大傻瓜啊啊啊啊喝啊啊……!”
  恶魔的血肉乱溅,比起血液的腥热,自己肉体所散发出的热量更使多瓦宁古躁动难耐。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实在是太热了。
  忍受不住便将僧袍扯下,将皮肤暴露在外。
  “——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肌肉万岁……!”
  这样便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多瓦宁古。肌肉只会前进,在恶魔阵中横冲直撞直捣黄龙。前方就是冲得太靠前、在敌人包围下孤立无助的潘卡罗家族的精锐部队。奇罗·潘卡罗,那个男人不能死。虽然他并不像其父安佐·潘卡罗那样为众人所尊敬,但那个天真爽朗的男人人缘极好,简单来讲就是很受欢迎。如果那个男人死了,人们就会失去重要的希望之光。也许那只是一道幻光,并不真正具备驱散黑暗的力量。即便如此,比起没有能够被看作是光的东西,还是有比较好。而且——现在,如果死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自九月五日以来,祭坛失去了功能。原因不明。
  不,祭坛本身还在运作,然而,与玛格尼迪亚之潭的一切连接都被切断了。
  在祭坛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不管是如何大能的僧侣,都无法再实施苏生式。
  “死了就彻底结束了啊,明白不明白,奇罗·潘卡罗……!”
  多瓦宁古的飞踢使屎尿横流的狗屎恶魔们爆裂开来,他穿越飞溅的血肉骨片以及其他东西来到了潘卡罗家族一伙人的身边。
  奇罗举起附有铁球的义肢,涂满血液的蠢脸不合时宜地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哟!这不是奥斯特罗斯的破戒僧吗!来这里干什么啊!”
  “你这个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货!”
  “咕哈……!”
  多瓦宁古将奇罗·潘卡罗一拳打飞,又间不容发地以右腿回旋踢将扑来的恶魔们踢散。“——别把生命当儿戏!搞清楚勇敢和无谋是不同的……!”
  “唉哟,好疼啊!”奇罗摸着脸跳起来,朝多瓦宁古逼近,“我也没打算要去死啊!但是啊,我们不来的话,还有谁能保护杰德里啊……!”
  “少爷……!”一个短发的高个子男人挥着长刀砍倒了一名从斜后方袭向奇罗的浑身鳞片的恶魔,“——那个和尚说的没错!我们冲得太靠前了!如果不后退的话只会被包围歼灭!”
  “吵死了,卡尔罗!这不是因为兴致太高还是怎么着,一不留神就已经在这里了有什么办法!还有,你也差不多该给我收起这个少爷的称呼了!”
  “老、老、老大……!那边……!”一个胖男人指着东方大叫。
  “啊啊!?白痴,死猪·肥球!没看现在正说话着呢吗!有事等会儿再说,等会儿!”
  “但、但是、那个……!顺便一说,我不叫死猪·肥球,是叫波波·法丘……”
  “不不不老大!”一个门牙大得让人生厌的男人唾沫横飞地大吼,“话可以等下再说,这事可真是个大事、应该说是大条了啊……!”
  “……少爷。”卡尔罗睁大着眼,“伊比兹说的对——那东西真不得了。”
  “搞什么啊,卡尔罗,连你也——”奇罗的视线刚一转到东方,便“嘎”地双目圆瞪。
  “唔喔……”连多瓦宁古都只得低声感叹。真是何等的巨大啊。
  是巨人,由锁链和铠甲全副武装起来的巨人正向这边走来。身高恐怕超过了十美迪尔,几乎有十五美迪尔。能称之为“一人”吗?总之,并不仅仅是一人,而是有六人、不、七人——看错了,一共有十人。
  恶魔们的另一侧,巨人们排成一排向这边逼近过来。
  “那也是异界生物吗……但是,它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该不会,那个古代九头龙之咒解除了的传言是真的吧。但是——唔唔……!”多瓦宁古两手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脸,为了给萎靡了的肌肉注入活力。接下来只有凭肌肉尽可能地战斗。“肌肉是永恒的……!奇罗·潘卡罗!你们后退!贫僧来殿后……!去依托城墙来阻拦敌人、尽可能多地保护市民——哪怕只是一个人吧……!”
  “可是、就你一个人——”
  “蠢货!你不知道肌肉的威力吗!贫僧的肌肉乃是万人敌!”
  “但是,敌人可比一万还多啊!?”
  “卡尔罗说的对——大概吧!反正我算术不好不是很明白!”
  “肌肉不会畏惧……!”多瓦宁古虎跃而出高举双拳,将猪脸恶魔和狗脸恶魔打成粉末,“——肌肉不会胆怯!不会败北!肌肉便是最高!最强!肌肉最棒!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锻炼肉体,磨练技巧,这并不是为了严格要求自己,绝不是。目的只是暴力,为了解放力量,造成破坏。其中没有什么道理大义,只有暴力所带来的原始的欢喜。这不是疯狂,心境一片透明,无比清澈,这是理性的。
  多瓦宁古的右腿开始发光。
  黄金脚。
  他的右腿四处横扫。
  简直就像是、沙子。像沙子一样崩溃。多瓦宁古的黄金脚所及之处,恶魔们都如塌陷的沙堆一般倒下。多瓦宁古前进着,回旋着身体,以黄金脚收割着敌人,同时向前突进。恶魔们明显在害怕,恶魔也是会畏惧、会胆怯的。在他压倒性的暴力面前屈服。理所当然。
  “你们们们们们们们们们阻挡不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贫僧!一帮杂鱼杂鱼杂鱼杂鱼杂鱼杂鱼杂鱼杂鱼杂鱼杂鱼……!”
  血潮与肉片的漩涡向着东方前进。敌人、敌人、敌人人人人!多瓦宁古寻求着值得打倒的敌人,眼前的这些算不上是敌人,甚至连障碍物都算不上。
  如果说哪里有敌人,就只有那里。
  巨人。
  马上就在眼前了。
  他充血通红的两眼瞪着敌人。身高约十五美迪尔,全身覆盖着没有空隙的盔甲,上方缠绕着锁链。锁链似乎是固定在了盔甲各处。体型与人类相比,上半身异常地发达,体长腿短,姿势略微前倾,头部也格外地大。两手腕处都垂着锁链,锁链另一端吊着巨大的带刺铁球。巨人俯视着多瓦宁古,似乎已经将他视作了目标。
  “来来来来吧!来试试啊贫僧可是很强的……!”
  GM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
  巨人举起右臂,应该是打算用铁球来砸扁多瓦宁古。
  “你这大块头实在太慢了……!”多瓦宁古跳进巨人怀中——准确地说只是脚边而已,瞄准巨人的左膝使出回旋踢。“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GN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HHHHHHHHH……!”
  巨人踉跄不稳,左膝已经折断。就是现在。多瓦宁古两脚踏地,双手握在腰两侧,牢牢地抓住了“气”,从而凝聚了暴力性的——不、只能认为是代表着暴力本身的力量。这股力量从外表上认知起来如同是光,简而言之就是暴力的结晶。“——气力充溢!绝招招招招招招招招招招——”
  肆意地释放力量。
  以破坏为目的。
  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多瓦宁古的两手向正上方刺去。
  “歼封封封封封封封封封封气……!”
  暴力之光化作凶猛的龙卷袭向巨人的头部。
  肆虐、肆虐、肆虐吧!摧毁一切……!
  力量大显神威,虽然不至于将巨人的整个头部摧毁,但也使下颚消失了。巨人向后仰去,就在这样仰着倒地之前,从侧面又有铁球骤然飞来,将巨人的身体向着左侧击倒。这是别的巨人干的。不仅是这个家伙,巨人们陆陆续续地赶来。多瓦宁古大笑起来:“——哇哈哈哈哈哈哈!看来应该不至于没有对手了啊……!”
  也许这就是死地——这个想法从脑中闪过。
  在自己的道路上迷失,但仍然坚持着,夺去了数不清的性命,也拯救了同样多。
  这道路的尽头,难道就是这里吗?
  “所以说那又如何何何何何何何何何何……!”
  多瓦宁古飞跃、后跳、翻滚,躲过巨人们不断甩来的铁球。虽然在闪躲,但却没有后退,而是在试图靠近,可却总是无法实现。
  他在寻找时机。与此同时,巨人们的铁球将恶魔们毫不留情地击溃、砸成粉末。它们似乎根本不懂所谓友军的概念。那么同类之间有同伴意识吗?刚才的那只巨人就挨了同类一记铁球。也就是说它们完全敌我不分?然而它们依然明显是敌军中的一员。多瓦宁古赫然瞪大双眼。“——原来如此……!”
  巨人的背上装有类似笼子的东西。这些笼子里乘着如同将巨人等比缩小到普通人类大小的恶魔,手中握着锁链时而拉紧时而放松。恐怕它们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操纵着巨人。
  但是,知道了这一点又能如何?巨人身高十五美迪尔,拳头根本够不到它们背后笼子里乘坐着的操纵者。假如是身轻如燕的皮巴涅鲁,又或是能使用魔术的话——然而,此处只有他一人。“——也就是说!只能这么上了……!”
  吾之肌肉,欲置之死地而后生。
  多瓦宁古“刹……!”地一声双手合十,将流淌于全身肌肉的力量一瞬间统一。
  铁球凶猛地迫来。
  已经无从闪避,无从逃脱。
  那便迎击。
  “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愤……!”
  多瓦宁古的右手直拳与铁球碰撞。
  铁球开裂了。
  漂亮地破碎飞散,然而下一个铁球又飞来了。很好。非常好。来呀,继续来呀。
  “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
  这次是左直拳,与铁球激烈冲突,差一点被铁球压倒,但还是成功反扑。
  铁球七零八落,全身的肌肉仿佛沸腾。
  马上下一个铁球就会到来,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没有时间准备,已经迫到了眼前。
  只得并非以拳、而是以全身去承受这一击。
  铁刺贯穿了身体的各个角落,剐下碎肉,一、两秒之后,多瓦宁古的身体便倒飞于空中。
  没能调整姿势,惨烈地坠落在地。之所以马上爬了起来,并不是自己的意愿,而是肉体擅自作出的反应。也就是说是肌肉让多瓦宁古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他便清醒了。
  不知道所受的伤有多严重。有出血。骨折了吗?不清楚。步履蹒跚走不动路。这样不行——想到这里,多瓦宁古还是咧嘴大笑。“……就是现在。从现在开始,贫僧的肌肉……才要真正发挥本领……!”
  多瓦宁古迈着摇晃不定的脚步试图靠近巨人。
  这不是能不能战斗的问题,而是要不要战斗。
  因此——要战斗。逻辑就是这么简单不是吗……?
  多瓦宁古挺起胸张开双臂。“来吧,大战一场……!”
  巨人像被激怒了一样朝这边冲了过来。
  它的脚步突然停止了。
  大喊声。
  箭矢。从右侧面、也就是南方飞来了无数箭矢,迫使巨人缩成了一团。不,箭矢不仅仅是为了威吓巨人。
  G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
  巨人扭动着身体直跺脚,那巨人身边的其他巨人也是同样。
  箭矢射在盔甲上弹开,全都掉落在地,大概一支箭都没能贯穿目标。
  背上的笼子。
  箭矢并不是打算伤害巨人,而是要将背后笼子里乘坐着的操纵者射杀。
  巨人们的混乱并不仅仅是打乱阵脚这么简单,巨人们疯了似地撒野、推挤、互殴,其中一部分已经彻底扭打在了一起。在附近努力设法想要重新组织队伍、左来右往的恶魔们,也被卷入其中遭了大殃。
  可是,是谁、到底是谁——不、什么组织,射出了这些箭?
  “噢噢……!”
  仔细一看,在右方有着整齐排列的队伍。米色中划着红线的军服。同色的头盔。以及盾与弩剑。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
  他们本应已经逃了才对。巴尔摩亚商会拥有着杰德里大多数的商船和护卫船,这些船上乘着社员及家属,还有私兵队,满载着各类物资,早就离开了杰德里。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是杰德里最大的武装集团。当初染血圣堂骑士团占领了奥斯特罗斯神殿的时候,他们为了夺回神殿、为了杰德里也流过血。他们的离去、或者说是逃跑给全市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商会的名誉也一落千丈。‘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商人罢了’、‘想要依靠他们本来就是错的’——有不少人抱着类似这样已经放弃了的感想。然而,到底为什么——
  “停止射击……!”
  雷鸣一般的吼声。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原来如此。
  是那个男人啊。他到底是如何将应该已经逃到海上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带回这里的?虽然无法想象,但是那个男人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准备突击!跟紧我!就由我强·杰克·顿·裘克带领你们取得胜利!你们只需要相信自己保持前进……!”
  “裘克!”“裘克!”“裘克!”“裘克……!”
  私兵们将身体隐藏在盾后伸出弩剑。向着敌人一齐射击之后,再像那样以密集阵型冲锋是他们的一贯手段。战术单纯但很实用,他们已经像这样粉碎过了无数海盗与山贼。
  从士气高涨地开始进军的私兵战阵之中,突然冲出了一名身穿黑金色震慑人心的铠甲——魔导王“鸦大帝”乔西亚的“摩诃鸦一式”——的男人,高举着黄金色的大太刀——那是“东方原野的魔导王”天正具象的遗物、刃长一点二美迪尔的“大忏悔啸”——冲了出来,而另一名纤瘦的女子则转眼间便将其超越奔驰在前。女子全身都喷出某种发黑的雾状物,在她的手中凝结成形。
  多瓦宁古低声自言自语。“——是格林巨镰吗……!”
  冲进因巨人的困惑、不、狂乱而被打乱阵型的恶魔之中,女子挥下了那柄武器。
  通体黑色,由略带绿色的不明物质物质组成,极为巨大,光是握柄就有五美迪尔以上,柄端还有长达三美迪尔的狰狞弯刃与握柄成直角突出——那是一把镰刀。
  能将生命、而且是众多的生命、仅仅一挥、便如同去除杂草一般收割,令人畏惧的巨镰,在她——“冰冻之森的人偶王”阿德尼斯·古利姆哈根最后的女儿、同时也是最高杰作的人偶公主克罗蒂亚的手中,以锐不可当的气势斜向斩下。
  “——斩回【ROLLIN】……!”
  随后,死亡被以无差别的无情形式散播开来。
  死是作为生命残渣泼洒而出的体液,也以肉片、骨片、铁片、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碎片的形式散乱一地,随后迎来的便仅仅是空虚的崩溃。
  被死亡的旋风突袭,敌人、恶魔们也在畏怯。
  对着陷入畏惧的恶魔们,强·杰克·顿·裘克则以大忏悔啸横挥纵斩。
  填补缝隙的则是私兵队。随着私兵队的冲锋,恶魔们像是被冲垮了一般开始败逃。
  “居然……”多瓦宁古用拇指摸了摸胡子,短促地笑了笑。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潘卡罗家的也上啰啰啰……!”能听见奇罗这个笨蛋的声音。一度退到后方的潘卡罗家族,再次来到了前线。
  多瓦宁古微微耸了耸肩。虽然不是不明白他们的心情,但还是得上前阻拦。他已经收起了想笑的冲动,他明白,虽然这次避免了败北,但这绝不代表胜利。多亏了裘克的奇袭支援,才总算是将敌人暂且击退而已罢了。若敌人再次攻来,无法保证还能抵挡得住,而它们一定会再次出现——恐怕,就在不远的将来。

  十月十六日 ??

  紧紧抓住边缘,向外探出身去,下方猛然吹来如同凝聚成块的强风。披着的兜帽被掀开,一时间闭上了眼睛,但还是马上又睁开了一条缝。“——噢噢噢。好棒……”
  “离远点!危险!”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没事的啦。”抖着肩膀笑了笑,继续紧紧盯着下方。
  在曾经是南门的地方、它的尽头——悬崖绝壁之上,朝着下方。
  能够看到地面。那是一片沙地,还称不上是沙漠,零星点缀着野草和灌木丛。几乎没有起伏,是一大片平地,正在徐徐地靠近过来。
  因为正在降落。
  已经持续飞行了一个月以上的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正在降落。
  “唔嘿!”飞燕缩回脑袋,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久违地重返地面啦,佩尔多莉。”
  “如果不是直接坠落下去的话……”佩尔多莉琪抱着胳膊眉头紧皱。医术士服上还穿着用来防寒的厚实外套。大概是与山上总比地面气温低同一原理,虽然还只是十月,现在飞在空中的艾尔甸却冷如深冬。
  “啥呀。你这人还真爱操心。乐观一点呗。闪闪亮亮结结实实地往前看才对嘛!”
  “如果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倒好了。但是,艾尔甸中还有很多市民,如果就这样掉下去,首先他们就肯定没有救了。”
  “既然这样,就算想也没辙吧?”
  “话虽如此——”佩尔多莉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是啊。说白了,还是我自己不想死,仅此而已罢了。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然后与某个人再度见面。不管发生什么,也必须得再会……”
  “这么说的话我也是一样喽。”
  “是由莉卡小姐吗?”
  “是呀。”飞燕在后脑勺上挠了一阵,重新戴上了兜帽。“还有就是、同伴吧。”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倒是还算幸运的呢。虽然身处这样的状况,但是妈妈、收容所的大家、还有当初的同伴们都在身边。”
  “我也很讨厌这样,不过没事的啦。”飞燕的食指挠着鼻头下方,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荆那家伙,我可是坚信不疑他肯定正混得风生水起呢。至于由莉,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连我都有点赢不过呢。既然有由莉在,那什么玛利罗兹当然肯定没事啦绝对。”
  佩尔多莉琪似乎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随后露出一丝微笑。“嗯,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当然还是比不过由莉啦。如果不是有那个无言立在佩尔多莉琪身后一段距离之外的男人的存在,也许这话就已经说出口了。
  虽然的确个子非常高,但“高”这个词并不适合用来形容他,也许更应该用“魁梧”。
  男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一直紧盯着佩尔多莉琪。像是被闪耀得有些目眩,同时又像是在窥探着猎物的破绽,总之肯定是有什么企图。话虽如此,这个男人对佩尔多莉琪施加危害的可能性应该已经无限接近于无。男人的体格、容貌、眼神、身上如拘束衣一般的装扮,虽然的确一切都很异常,但作为知晓他过去模样的人,在飞燕看来还是免不了产生了他从头到脚都变了的印象。曾经的他会将手边的一切都玷污侵犯屠杀,而现在却感觉甚至像是连虫子都不会踩。
  似乎是注意到了飞燕的视线,男人向这边转过头来。“怎么。我的脸就这么稀奇吗?”
  连声音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飞燕压制不住苦笑的冲动,撇了撇嘴角。“看来实在是暂时没办法习惯啊。倒也不是特别稀奇,只是、再怎么说也实在是——”
  SIX咳了一声,随后微微点了点头。“这样啊。”
  “我只是让他跟过来,结果他就一直站在我身后不动了。”佩尔多莉琪看上去似乎有些窘迫地皱起眉,“这样的话、该怎么说……实在是有些难办。果然、各种意义上都很难办。要是干脆再靠近一点,还能方便我盯紧着——”
  “让你操心还真是抱歉。”
  “就是啊。”
  “我也不是想给你造成困扰。但是,说真的我也不是很明白,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呀,现在也不会再做些奇怪的举动了,就我个人而言也并没有被你害得特别心烦。”
  “那就好。希望今后也是如此,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什么啊……”飞燕两手叉在脑后,挑起眉毛,“你们的那啥、关系?怎么感觉这么微妙还是奇怪?”
  “话、话先说清楚,我和这个男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只是我单方面地迷上了这个人、擅自地想要保护这个人、希望能帮得上这个人的忙而已。”
  “对我来说这就是个麻烦。不、目前倒是还没出现什么实际损害……”
  “不,实际上,被像我这样的家伙跟在身后,就已经是十足的大麻烦了。”
  “你这种口气又算是什么意思!?把自己搞得这么低贱又有什么用!?的确,你的过去无法抹消,你的罪过必须要偿还!但是,即便是赎罪,畏畏缩缩垂头丧气和抬起头向前看之间,还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SIX略微弓着腰将佩尔多莉琪的话听完,眨了三次眼睛之后又点了两次头。“我会谨记在心。”
  “那就记好了!我最讨厌自卑的男人!”
  “虽然不觉得你会喜欢上我,但至少还是不希望被你讨厌啊。”
  “所以说你怎么又——”佩尔多琪莉将头猛地甩向另一侧,“够了!”
  “你们可真是变得既无聊又有趣啊。”
  “完全不有趣!”
  “话说你的脸从刚才开始就超红啊?”
  “因为太冷。”
  “这可不行,衣服借你吧。”
  “你要是把这件脱了,不就变成光身子了吗!”
  “没什么,我不在乎。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反正这副身体是死不掉的。”
  “你不在乎我在乎——”
  “——佩尔多莉琪……!”
  身穿银色的闪亮盔甲,披着藏青色头蓬的优安·桑瑞斯,带领着类似装扮的守护者们向这边快步走来。其中戴着死神面具的罗叉,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事到如今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因此即便是死神也不会一言不发地突然袭击,但也绝不会收起随时都能战斗的架势。另一方面,眼镜总长似乎顺从地接受了现实,目前并不会抗拒与飞燕进行必要的交谈,这反倒是让人有些恶心。
  难道是,最近身体状况不如意的女副长的“变化”,对优安·桑瑞斯的心境造成了各方面的影响?——不过,实在是不明白,女人的肚子里有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啊……
  “情况如何?艾尔甸的高度还在持续降低吗。”
  “是的,恐怕——”
  “我亲眼看得清清楚楚啦。我们的艾尔甸要么掉下去,要么降落下去,反正就是二者其一,这点不会错。”
  “是吗。”优安一度将没有感情的视线投向SIX,随后用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那么按照预定,如果艾尔甸降落至地面,则全员紧急撤退。事态紧迫,能否做好准备还是个未知数。”
  “收容所应该是能设法赶上的,毕竟有秩序守护者的大家帮忙——还有龙州联合。”
  “在幸存市民远非铁板一块的情况下,能够协调合作的势力的存在是非常贵重的。”
  “啥意思?莫非这句话是在说我们?”
  “当然,仅限于现时点。”
  “哈,那是当然啦。现在可是非常事态嘛,你们应该也是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办的嘛。如果顺利地回到地面,到时候就彻底漂亮地说拜拜喽。”
  优安的嘴角上扬,像是在笑。“但愿如此吧。”
  “速度似乎变快了。”SIX低声说道。
  “噢……”飞燕略微瞪大了眼睛,“真的啊。”
  和刚才完全不同,仿佛体重变轻了,以至于身体快要漂浮起来一样,心底也明显有些难以平静。
  “这也是古德王干的?”优安低语着,望向了一如既往矗立在艾尔甸中央的荣光闪耀宫殿。
  看着那座花哨到近乎于恶趣味的城堡,飞燕也感到胸中烦躁。异界生物们之所以能涌出到地面上,不管怎么想都是因为古代九头龙之咒解除了的错,艾尔甸也不可能自己飞起来,十有八九是与古德王的意愿和力量有关系。而这位王从不离开城堡现身,那座城堡又被魔导兵团团围住完全封锁,想要冲入城堡中是不可能的。混账东西,到底在想什么啊。话说,是不是这样啊——那什么古德王,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那个男人肯定是——”SIX以像是挤出来的声音说,“想把我们放下去,因为我们碍他的事了。”
  “你这话说得简直就像是你直接认识他一样。”
  “毕竟他可是个大名人——唔……”SIX突然伸手扶住差点摔倒的佩尔多莉琪,又马上挪开了手。差点摔倒的不仅是佩尔多莉琪,秩序守护者中也有人跌坐在地。飞燕也屈膝紧踩地面才稳住了重心。
  这声音并非是大地的嗡鸣,因为艾尔甸并不位于地面上。而是艾尔甸本身在摇晃、震动。即便是百炼成钢、通过实战深知阿鼻地狱模样的守护者们,也不禁发出了哀嚎。
  “别吵!没出息的东西……!”虽然能够理解罗叉出声怒吼的心情,但也没心思去嗤笑守护者的丑态。飞燕也很害怕,因为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真的毫无办法。只能交给命运来裁决。“——我最讨厌这种了、吓死人……!”
  “没有失重!没事!”优安在大叫。
  “要下降了……!”SIX一直保持着随时都能护住佩尔多莉琪的姿势。这么喜欢佩尔多莉吗?这么看来这喜欢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吧。
  飞燕紧攀着地面向南门遗址另一侧的广阔天空看去。天空在移动,不断向上移动。眼前的景色越来越低,与此同时艾尔甸的鸣动愈发强烈。已经相当不得了了,这样真的没事吗?即便不是与地面激烈碰撞,可要是艾尔甸在途中就自己坏掉了呢?害怕得难以忍受,不仅如此,还有些情绪高涨。飞燕舔了舔嘴唇笑了。“——地面……!”

  同日 M.T.D.

  抬起头,一座形状好似台座的山便映入视线。那座承载着世界最古老也是最大的神殿的圣山正是M.T.D.的中心、象征,也是M.T.D.本身。
  不论是石阶、平坦的大道、还是野外根本算不上道路的小道上,都挤满了人、人、人。他们全都心无旁骛地向着圣山前进。这并非是事先商定的聚会,大家只是在寻求救赎,又或是寻找避难所。如果是这座神所带来的最伟大的恩惠——苏生式的总本山、作为那些谨严的僧侣们的故乡为世间所知的圣山,应该是不会拒绝出手相助的吧。至少,总该允许人们暂时在此停留才对。
  全身缠着布条穿着连帽外套的里克的大手,紧紧握着璐卡的手。里克的高大身材虽然引来了一些人的注目,但并没有人显露出警戒。大概是因为已经没那个心思了吧。
  世界被混沌的云层所覆盖。
  据传言说,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军队攻陷了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将城市破坏殆尽,结果打破了古代魔术的封印,使得异界生物爬到了地面上来。艾尔甸自然很遥远,可璐卡也已经亲眼目击到了很多次飞在空中却绝不是鸟的异界生物,也看到了被这些异界生物袭击逃亡而来的人们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模样。也许传言不可尽信,但至少可以确定绝不是完全的谎言。
  “虽说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璐卡刚开口,里克便看了过来,于是璐卡握紧了里克的手,“可是总感觉,有不好的预感……”
  里克停下了脚步,因此璐卡也站在原地不动。
  “噢噢……!”就在这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高呼。
  里克抖了一下向圣山的方向望去,璐卡也跟着一同向那里投去视线,随后便突然感到一阵寒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围的人纷纷双手合十,又或是两手交叠在头顶不停地激烈摆动,或是跪地,或是伏身膜拜,甚至有人感动得哽咽流泪。然而璐卡却感到了畏惧,那是不洁的、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璐卡的本能如此告诉自己。
  “龙……”里克以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
  璐卡摇了摇头。这倒并不是在否定那东西是龙,只是单纯地在表达拒绝。那样的东西存在于现世,这是难以抹消的事实,然而还是不能承认它。不论它多么壮美、哪怕它庄严得触动人心,那东西仍是极为不祥的事物。
  那东西在不知不觉中骤然现身,于圣山山顶矗立着的神殿顶端张开十四片巨翼。如同巨大化的蜻蜓翅膀一般的透明巨翼,在云间斜射下来的阳光照耀下泛着七彩光辉。虽然离圣山还有不短的距离,它的身姿已经清晰可见,足见它的身躯是何等的庞然大物。从优美的身形来看毫无疑问是龙,全身却是纯白色,带着珍珠一般的光泽。
  “是神……!”不知是谁大喊,“真神降临了……!”
  “没错,是神!”“神明大人……!”“还请帮帮我们吧!”“伟大的神!”“神啊,求您救救我吧……!”“神啊……!”
  “不对。”璐卡再一次、这次非常明确地为了否定而用力摇头,“不对。那东西,不是神。说到底,神这种东西——”
  “璐卡。”里克不容分说地抱起了璐卡。
  龙张开十四片巨翼,那是要飞吗?明显是打算飞离这里。
  人们的高呼变为了哀嚎。——神啊!您难道不是来拯救我们的吗!您到底要去哪里!神啊……!
  “所以都说了……”
  那东西不对,不是什么神。假使真的是神,也不会拯救人类。璐卡知道这一点,所谓的神,本就不是什么仁慈的东西。
  龙终于飞走了。
  人们动摇、沉浸于悲叹之中,也有一部人正要屈服于狂乱。
  里克抱着璐卡跑了起来。陷入恐慌之中、被激情所支配的人类到底有多麻烦,有时甚至可以说是有多可怕,两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发生了什么不测,凭两人合力应该总能克服,可是那样恐怕就难免会伤到旁人。因此为了尽可能避免发生这种事,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去哪里好呢。”里克的声音仿佛能够浸染到心底。
  说实话,最初的时候的确是有些难以分辨,不过马上便习惯了,如今已经非常喜欢这个声音。
  璐卡紧紧抱住里克大叫:“——去远方……!”
  里克稍微笑了笑。“这样啊,明白了。那就去远方吧,比这里更加遥远的地方。”
  “天涯海角!”
  “嗯,天涯海角。”
  璐卡抬头望着在空中飞舞的壮丽巨龙,虽然直到刚才都畏惧不已,但现在已经不怕了。史黛拉、拉恰、泰德、乔治、安娜、咪咪。大家都平安无事吗。发生了这种规模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之事,心中唯一挂念的就是他们——肯定,没事的。绝对没事的。因为,大家可都是萝拉的孩子啊。

  十月十七日 特尔巴德山寨

  不行,一旦放松下来肯定就会睡着。也许,我已经睡着过一段时间了。肩膀湿透了,雨。
  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从山间挑出的这处露台,虽然有着木制的顶棚,却破破烂烂的漏雨非常严重。因此,明明避开了屋檐上淌下的雨水,外套还是被打湿了,好冷。
  真的是冷得受不了。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颤抖便再也停不下来。会不会死啊。才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死呢。
  从这里向外望见的景色,全都因为雨的缘故变成了一片朦胧,难以说是视野良好。下方漆黑的森林之中混杂蠕动着的影子,玛利亚罗斯也无法凭肉眼判断。
  咬紧牙关努力试着忍住寒战,可仅仅成功了一瞬便马上失败,并且一口气泄掉了再次尝试的念头。
  虽然成功与由莉卡和卡塔力汇合,但依然没有多玛德君、莎菲妮亚、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还有啾的消息。顺势与法尼·弗兰克一同行动,也不知是好是坏。
  总而言之,虽然前来查探了原本是午餐时间目的地的这座山寨,抵达之后却发现只是一座空城。如果午餐时间一行人在此一时停留过的话,总该有些痕迹、比如留言之类的,这样才算正常。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现,因此估计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他们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留在这座山寨等待午餐时间也是个办法,然而,“山寨”这个叫法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只是洞窟和木制建筑物胡乱组合成的山贼的藏身之处罢了。没有能够借以固守的防御设施,也没有粮食储备。如果被异界生物们发现并攻来的话,恐怕是不堪一击的。
  所以,到底真的应该在此停留吗?
  “玛利亚。”从后方传来这个声音,但玛利亚罗斯没有回头。
  “干什么啊。”
  “要我代班吗?那个——放哨。”
  “不用。”玛利亚罗斯抖了抖风帽甩去水滴。外套和紧身衣也都破破烂烂的了,虽然在裂开和磨出洞的地方都加了补丁,但还是已经快到极限了。“没事的。”
  “可是,你看上去好像很累啊。”
  “现在哪有人不累呢?就连你——”玛利亚罗斯抱住自己的双肩咬住嘴唇,“……就连你,虽然身体应该没事,但心里……肯定还是在不安吧。担心同伴、没错吧?”
  “这个嘛……是啊。”
  “果然——”
  玛利亚罗斯也不是很明白。一直都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已经无数次到了嘴边,已经到了不说不行的地步——真的是如此发自内心地想要说出口吗?还是说,只是不经意间、唐突地想到的呢?不论如何,都没能阻止自己。
  “果然,这样不好。”
  不好的难道不是我吗?这种时候,至少也该回过头去,面对面地说出口才对。为什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呢?难道有什么理由吗?
  “……不好?”
  “我是在说你留在这里不好。要是能在这里遇见午餐时间的人倒是还好,可既然没有遇上,那就是不好。”
  “我——”
  “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说,你根本不在乎同伴们怎么样了吧?我不想听这种话。”
  “这、当然……”
  “哪怕只有一个人——”玛利亚罗斯对于自己说出的话哑口无言。
  不想触碰到这个伤口,想要将它缝合、消毒、包扎起来,藏到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还是很疼。
  不管怎样,都还是很疼。
  还不如干脆彻底撕扯开,放声大哭出来。
  痛得拼命挣扎、满地打滚——直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为止。
  “——哪怕只有一个人,一旦少了的话……失去了的话,而且,如果那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的,绝对、一定会后悔的。也许已经发生这种事了哦?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啊。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啊。不可理喻。而且,还说什么代班?现在是放哨的时候吗?不是吧?不是什么放哨,你必须得去做的事,不是什么放哨而是——”
  “玛利亚……”
  “所以说!你怎么还有空叫我的名字!都说了我没事!伤也有由莉卡帮我治!由莉卡和卡塔力的胳膊也接上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所以我根本没事的呀!有事的只有你啊!所以拜托你了,赶紧——”玛利亚罗斯将脸埋入双膝之间,“……拜托了,赶紧去找找吧。那是你的同伴吧?最重要的同伴啊?死也不愿意啊。怎么也不想失去他们啊。这样下去不行啊。这么想的难道只有我——”
  不对。不对。不对。
  说些看似正经、简直像是在担心对方的话,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不仅如此,这根本就是在胡乱撒气。
  明明心知肚明。
  其实你肯定也烦恼得恨不得将身体分成两半,却一点也不显露出来,仍留在这里。刚才我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话,其实你早就清楚,却还是在清楚的基础上留了下来。这些我也是明白的,虽然明白,却还是对你说出这些话,我实在是太差劲了,烂透了,最恶心的渣滓。
  “……我真的没事的,有由莉卡和卡塔力在啊。我也必须得去找我的同伴才行。如今这是最重要的,说实话,已经没功夫去想别的了,也不愿意去想。所以,你可以走了。而且,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只要各自都还活着,说不定总有一天还是有可能见面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快走吧,求你了。”
  “嗯。”
  如同叹息般的声音,混入雨声中模糊不清。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
  玛利亚罗斯抿紧嘴唇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了他靠近的气息。
  其实,那动作也不是特别的快,不论是甩开他、还是躲开,只要愿意都是办得到的。明明办得到,却没有去做。
  被从身后紧紧抱住。
  “那么,我走了,还会回来的。”
  耳边传来低语,差点浑身一抖,还是拼命忍耐住了。为此不得不板起全身,连呼吸也无法顺畅,到底要忍到何时才好?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也许只不过是心理作用——幸好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身体被放开了。于是心脏不仅没有停止跳动,反倒是狂跳不止。
  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吐出一口气。
  还在身后附近。快点走啊。走啊。赶紧走啊。
  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声音渐渐远去,当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时候,板紧的脸便开始崩溃。下巴在颤抖,眼角发热,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
  马上闭上眼,忍耐的感觉如同吞了铅块,但还是成功抑制住了即将发作的高扬情感。
  脑中仿佛一片空白。在腰间的小包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件工艺品。用透明的石材雕刻而成,点缀着细小的宝石,蔷薇花形状的工艺品。等到日出之后,肯定会更加漂亮吧。可如今却是阴雨连绵。
  连犹豫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工艺品向着漆黑的森林掷出,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有你在的话,我肯定无法变强。”

  十一月十三日 约拿树海

  满面皱纹的老妪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坐着,身体蜷成一团。
  老妪一动不动。看上去如同尸体,又或是一座雕像。
  树海潮湿而寂静,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这片广阔的树海所孕育的生物中的绝大多数,都要么逃离四散,要么躲在某处屏气吞声。
  树海被侵略、被糟蹋,然而却还没有成为侵略者的领土。因为,这片树海还有守护者。不,他们大概并配不上守护者这个称呼。他们以树海作为战场,利用树海来抵抗侵略者。因此他们绝不是在保护树海,甚至应该说是树海在保护他们。
  忽然,树海的寂静被打破。响起了某种东西踏过地面的声音,还有草和灌木被踩折的声响,以及某种硬物在碰撞。呼吸声、交谈声、怪声、怒吼声。侵略者们在不断逼近。
  老妪仍没有动。也许是真的动弹不得了,因为她看上去已经年老到了早已气绝也不奇怪的地步。
  侵略者们每分每秒都在迫近。
  老妪终于缓缓抬起肩膀,吸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老妪一直停止着自己的呼吸。
  随后在吐出一口气之前,侵略者们的前锋便陷入了混乱。
  折断声。碎裂声。掉落声,又或是滑落声,被敲打,又或是被贯穿,还有几声叫喊,几声惨嚎。这是陷阱。数量不仅仅是一个两个,大大小小一共超过五十处陷阱成功暗算了侵略者。
  侵略者的前锋是身穿盔甲或是锁子甲、戴着头盔、手持剑、盾,或是枪、斧枪之类武器的蜥蜴人。蜥蜴人顾名思义,是模样只能形容为是蜥蜴和人类的混合体的异界生物,但与下等蜥蜴人不同,它们的智力很高。因此,虽然一时陷入混乱,有的试图后退、有的左顾右盼,但估计马上就能恢复秩序。
  而在那之前,老妪便抬起头,眼光虽透着老朽,却仍炯炯有神。一边吐气一边发出的声音如战鼓一般响亮。
  “就是现在!进攻……!”
  在树上有人正屏住呼吸,在隐秘的战壕中也有人正在潜藏,哪怕是地面上,也有大胆的人正匍匐着。
  他们、她们一齐从潜伏地点中冲出,向着蜥蜴人袭去。
  还未从混乱中恢复的蜥蜴人无法顺利迎战。而且,埋伏着的人们,尤其是其中的先锋,全都本领高强。从大脑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熟知有效率地使敌人无力化的手段。
  有人用长剑一刺便使蜥蜴人绝命,有人用钝器将蜥蜴人的头部敲得粉碎。有人将蜥蜴人赶落至陷阱中,随后便有别人朝落入陷阱中的蜥蜴人刺下最后一击。
  蜥蜴人完全陷入了动摇,没有一人死于蜥蜴人的反击——至少目前没有。
  即便是蜥蜴人就这样下去一直无法重整态势彻底崩溃,等到恶魔们构成的主力部队抵达,还是会凭借数量优势将我们打退——并不是恐怕,而是一定会的。
  老妪身体前倾,右手按住右膝,刚想要站起身来,腰和膝盖便传来一阵剧痛。说来丢人现眼,如果还能够如此清楚地感受到疼痛,就说明还没有出现大问题——老妪如此自嘲。事到如今虽然并不吝惜自己的性命,但不知怎么就是成了个老不死,心想只要还勉强活着,就该为了年轻人、为了他们的未来再奉献一秒、两秒,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对于老妪来说,这副身体已经成了碍事的东西。能够思考、能够动嘴巴其实就足够了。“——与其说是头以下的部分都是多余的,更应该说是没有反倒比较轻松啊……”
  这只是车轱辘话罢了。老妪感叹了几声拍着膝盖大叫:“——到此为止!撤退……!”
  人类们立即停止攻击返身撤退。当然,由于树海的大纵深,战场的广阔,以及战场的激烈,不可能所有人都听到了老妪的声音。士兵们全部都会在接到突击命令时发出“乌·拉”、撤退时则是“伊·雷”的短促声音,这样一来,即便是没有直接听到指挥官声音的士兵,也能通过同伴的传达得到命令,全员整齐地行动。
  “接下来……”老妪鞭笞着自己的老骨头刚试图站起来,对面便冲来一个长相极为丑恶的男人。简而言之就是整张脸都是扭曲的,眼睛则是右青左黑。
  在汇合之后,这个男人一直顽固地拒绝穿迷彩服,在声称“要是不穿就杀了我这老太婆”之后,才终于屈服。虽然也许他已经过了世间称之为年轻人的年纪,但在老妪看来仍是个无可救药的臭小鬼。
  “喂,死老太婆……!”
  “怎么,塔里艾洛,没头没脑地突然——等、等等……”
  “给我使劲抓紧了!”
  连抵抗的时间都没有,老妪便被男人抱了起来。
  “蠢货!虽说已经老得快入土了,还是能走得动路的!不用你帮也——”
  “吵死了乖乖闭嘴!我才没有老实到去信任一个老太婆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腿脚!”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小心折了阴德不得好死!”
  “不管我怎么挂点,至少肯定比你活得久,放心吧!”
  “想让人放心的话能不能吐出点好听的台词啊!”
  “你看我像是那么亲切的人吗!?”
  “的确!——等等,怎么一不留神就着了你的道,死小屁孩儿!”
  老妪不得不抓紧塔里艾洛。男人的胸前不仅是有着血的味道,实际上已经被异界生物的血涂满了。虽然对此颇为不快,但还是能够忍耐的。
  “不过啊,你就不能跑得更稳一点吗。真是从根本上就差得远啊,要照顾一下老人家啊。”
  “说什么奢侈的话!小心把你丢下去,老不死的!”
  “你也别拿自己压根做不到的事来威胁。”
  “你这——”
  “塔溜咧罗!”伴随着这一声叫喊,一个脑袋左右束着奶糖色头发的矮个子小女孩儿从后方抱住了塔里艾洛。
  “——咳、喂,米希莉亚,别骑在背上!”
  “拉可~~拉可~~拉可拉~~”
  “别抱!妈的——”
  “塔里艾洛!音美婆婆!敌人的主力部队来了!”
  一个短发女人追了上来。是凯伊。她腰间挂着的流星锤,以及身上的迷彩服都沾满了血污。
  音美向后方凝视。“——哼。看起来这主力部队中有些大家伙嘛。不过,在这片树海,身体太大可是会碍事的。没问题,按照预定让它们掉进陷阱去。”
  “了解!”凯伊加速奔跑超了过去。
  “——真是的,这老太婆真是吓人。虽然本就不觉得你只是个死老太婆,没想到居然是退休的那个女豹。”
  “白痴!”音美在塔里艾洛的脸上拧了一把。
  “疼死了、你干什么!”“拉里希拉拉鲁卡?”
  “还没有退休!我还是兢兢业业的现役呢!不管是‘忍’这个我造的孽,还是午餐时间,别说成熟了,根本都还没孵化呢!直到把这帮臭小子养育到能独当一面为止,我可没法安心入土!”
  “这环境可不适合养孩子啊!”“噢罗姆罗哩姆拉溜罗鲁拉?”
  “就是啊!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知道以现在的状况即便是思考也是没用的前提下,仍是止不住地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着什么?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然而比起这些,更应该想办法应对。敌人的存在是明确的,没有和解共存的可能性,因此应该尽可能地将其抹消殆尽。而从战斗力角度考虑,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想办法反击。如果连反击都困难,那就只能等待、潜伏,实施偷袭以对敌人造成持续打击,尽力减少消耗四处逃亡。
  这场战斗看不到一般意义上的胜利的希望,然而,也已经习惯了。历经了成千上万的战场,自己早已尝尽了胜利和失败的滋味。
  “……这就是因果相报吧。说真的,真是高兴得受不了啊。”
  “啊啊!?你说啥,死老太婆!?”“咻罗咻罗叭!?”
  “啥都没说!够了,你快点跑呀!”
  “我又不是你的马!”“罗叭罗叭罗叭。溜布溜溜琳。”
  “连个老太婆的马都当不成,你还有什么用!快点,快跑快跑快跑!”
  不过,这么看来,午餐时间的存在真是帮了大忙。他们似乎原本是以某座山寨为目标移动,却在途中遭到了一群在空中飞行的恶魔的袭击不得不变更路线,结果逃到了约拿树海来——在这不短的逃亡之旅中,他们中没有出现一名死者。在保护着非战斗人员,还缺少头领以及现代首屈一指的魔术士“下垂眼贝蒂”两大战力的情况下,他们仍然完成了这一艰难事业。
  这些人,派得上大用。
  既然有用,便值得老朽的女豹奉上全身心让他们活下去。
  这场战争没有胜利,也没有什么展望。但是老朽的女豹心知,同样是失败,也有丧失未来的失败和连接未来的失败两种。这状况虽然连身经百战的她也看不到胜机,但若是拼尽全力,总能找到相对不坏的失败方式。
  随后便是等待,等待状况发生改变,那个时候一定会到来。正是因为业已老朽,正是因为活过了漫长的岁月,正是因为亲眼看着世界不断地发生变化延续至今,她才能够如此确信。
  如果不能赢,就活下去,一直输到能赢的时候为止。
  要说我这老太婆到底为何活了这么久,说不定就是为了这场战争吧。

  十一月二十日 彭纳·索雷

  拂晓。
  彭纳·索雷曾是一座足以被比喻为在海边盛开的一轮百合的美丽港口城市。
  而如今昔日的风景已经全无踪影。
  淳朴的居民们要么被虐杀要么已经逃跑,没有剩下一个人。然而,在这里却几乎看不到杀戮的痕迹,因为,侵略并占领这座城市的以恶魔为首的异界生物们,并不如大多数人类想象的那般野蛮。暴虐无道的恶魔们在满地的腐烂尸体散发出的尸臭中昂首阔步——并没有呈现出这般人们口耳相传、带着偏见所想象出的光景。只是,它们毫无疑问并不将人类看作与自己相同的知性生命体。对于他们来说,人类只不过是猎物。就如同人类狩猎野兽作为食粮一样,恶魔们也捕杀人类用以食肉。
  在彭纳·索雷市区中曾颇为养眼的铺满红橙瓦片的屋檐下,人类正在被风干。窗与窗之间伸出的棒子上吊着的肉干,也大半取自于人类。
  原本纯白的外墙被漆成了黑或是紫色,用某种生物的骨头和皮制成的旗帜飘扬于各处。城市的护城河中流淌着神秘的褐色液体,城墙也被大幅加固,比起以前高了超出一倍。
  “不过,亚隆兹先生呐。”亨利·布莱克摩尔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停下手,又梳了梳卷曲的黑发,“这么乍一看,这座城可是相当难以攻陷呀?”
  黑皮肤的利利安·伊努泰罗也点头表示赞同。“很遗憾,我也觉得是不成的,可以认为,正面进攻肯定是不成的。”(译注:这里的不成(いかん)与遗憾同音,因此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很蹩脚的冷笑话。这位仁兄从第六卷开始就酷爱说这种冷笑话还总是被同僚吐槽了。后文的不服输也指的是他孜孜不倦地说冷笑话这一行为。)
  “那护城河看上去就不好办,城墙也是,那种高度,可不是能一下子跳得过去的呀。”
  “的确,不成啊。”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服输啊。”
  “你指什么?”
  “没什么——对了,有什么对策吗,大将。”
  “没有。”
  身穿绯红色铠甲有着圣人一般容貌的男人面露微笑如此回答的一瞬间,吹过一阵微凉的风,全员共一千三百七十六人的正统拉夫雷西亚军士兵们一齐抬起头。
  从东方远端觉醒的太阳投出刺眼的光芒,如同刻意计算好的一般,男人沐浴在朝日的一鳞半爪之中,显得更像是圣人了。虽然心里认为这一效果大概并不完全是巧合,但长年与男人共事的亨利也无法确信。
  不管怎样,这个男人都是个天才。本就是出类拔萃的战斗指挥官,作为个人又是勇猛的战士,除此之外还具备着更加难得的天赋之才。那是用人的语言难以说明,超自然、超人类、非日常的资质,人们皆因此而被这个男人吸引。
  “不需要对策。我早已知晓,我们将会胜利。不信我的,尽可离去,我不会挽留。唯有信我的,便追随我罢,我必将回应你们的信赖,通过胜利——再重复一遍,我们将会胜利。”
  亚隆兹·尼德斯比亚并没有叫喊。的确,正统拉夫雷西亚帝国军正在距彭纳·索雷不到五百美迪尔的山丘上布阵,等待突袭的机会,因此若是大声叫喊只会招致困扰。不过,他并不是因此才没有叫喊,只是因为没有提高音量的必要罢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深厚,仿佛缓缓地从耳中渗入脑髓,使人的某种根源性的部分发生动摇。
  士兵们的眼睛泛出光辉,其中不少人不知不觉中露出了笑容。当然,没有一名士兵试图离开,不可能有。他们虽是拉夫雷西亚帝国军的残部,却向着与皇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突然便从亲卫队中被提拔上来、原来只不过是个队长的亚隆兹·尼德斯比亚宣誓效忠,认定其为“正统”拉夫雷西亚军统帅——换句话说,就是承认其为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继承人。可谓是其狂热的信奉者。
  “话是这么说……”亨利小声嘟囔着耸了耸肩。虽然聚集了一批只要统帅作出命令就会欢喜地轻易奔赴死地的士兵,但即便是全员都不惜命地突击,也无法保证会赢。利利安也是愁眉苦脸。
  士兵们已经厌倦了如同抢劫一般的掠夺工作,如果在近期无法得到显著的战果,士气恐怕会变得低下——亨利和利利安两天前才刚刚商量过这件事。
  随后突然,我们的统帅阁下便给出了命令。
  攻击彭纳·索雷。
  没有与心腹的亨利与利利安商量,突然就在全军面前作出宣言,要说没有心想“喂喂这算什么啊”肯定是骗人的。虽然亚隆兹·尼德斯比亚就是这样的男人因此无可奈何,但说实话,即便是现在也不觉得有胜算。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没有把握,但无法否认,心底里也有一部分认为若是能见到那家伙剥去表面伪装露出的真正模样倒也不坏。
  亚隆兹骑上战马,举起枪尖下悬挂着帝国旗的长枪。“准备进军。”
  亨利和利利安也立即上马。骑兵包含亚隆兹、亨利、利利安在内一共三十四骑,其他全是步兵。没有辎重兵,全员都是战斗人员,自己的行李自己搬运。军装姑且统一为红黑相间的样式,但都破破烂烂的,兵种零零乱乱,因此武器也是形形色色。这自然是一支惨不忍睹的部队,但亨利经历过更糟糕的状况,这种程度在他看来已经还算好的了。
  “……嘛,但也称不上是愉快啊。”
  “不必担忧。”亚隆兹骑着马靠近过来。亨利和利利安察觉之后凑近过去,亚隆兹仍保持着微笑压低了声音。“——只要有我们在,不论多少次也总能重头再来。我们不会失败,随后,总有一天必将胜利。”
  利利安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举起了单手。“第一队、第二队,准备前进!”
  “你的声音微妙地有些尖呀,利利安。”即便是这么说着,亨利还是拼命压住了想笑的冲动。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大将才如此的让人头疼。到头来,我们和这些士兵们只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被这家伙笼络,追随他上刀山下火海,直到死为止,连后悔的工夫都没有。
  “来吧,与我一同去筑造崭新的世界吧……!”
  亚隆兹·尼德斯比亚提高声音宣言,士兵们一齐回应。
  就在这一瞬间,亨利领悟了——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他自然没有忘记,就在前兆纪八九七年十一月十日,奥斯特罗斯神殿宽广的礼拜堂,亚隆兹对亨利和利利安下了密令。‘我接下来说的话,两位请务必要遵守,务必’。
  ——若染血圣堂骑士团于这场战斗中失败,请不要抵抗马上逃离。无论如何也要平安脱身,为东山再起做准备。当我再度站起之时,我的左膀右臂必须仍是亨利·布莱克摩尔和利利安·伊努泰罗。假使我倒下,也必将于南方大地再次崛起。
  两人遵守密令,没有顽抗到被赶进死胡同的地步而是从战场上逃脱,组织残兵结成赤黑队、也就是成为了山间野盗,掠夺的同时一路南下,进入了拉夫雷西亚。在得知当时还未继承帝位的屋大维的幕僚中有亚隆兹·尼德斯比亚这一人物时,便与之汇合。
  当然,亨利当时质问过亚隆兹。你到底在想什么,下一步到底打算做什么。
  亚隆兹的回答很暧昧。为了使世界再生,为了创造新的世界,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明明这种夸张至极如妄想般的话根本无法让人信服,自己却仍是跟随他走到了今天,想来自己也是哪里出毛病了。不过,即便是偶尔挖苦讽刺出口抱怨,在脑中的某个角落里还是期待着,既然是这个男人,肯定是有别的打算——只是没想到,根本不是有别的打算,而是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字面意思。
  使世界再生,创造新的世界。为此要做什么?必须先要毁灭。首先要使旧有的世界毁灭,一切在那之后才能开始。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世界毁灭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亨利也不明白,根本不可能明白,总之大概是发生了某种突发性的事故,在人智所不能及的层面,发生了规模过于庞大的事故——他本来是如此对自己解释的。
  错了。并不是这样,一切都是正如预定。
  世界将毁灭这件事早就决定好了,因此可以换句话说,是有人破坏了世界。到底是谁?恶魔?异界生物?要说直接的破坏者的话,的确就是它们,然而导火索却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操纵帝国军的是谁?并不是皇帝,背后有人在穿针引线,是那个亚帝那大元帅,路易·阿斯莫德·大智永世·阿迪蒙狄欧。
  亨利还记得。
  与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饲养的猫一模一样、戴着红色项圈的灰猫,那一天,出现在陷落之前的火焚谷圣堂、奥斯特罗斯神殿。(译注:“火焚谷”原文为Gehenna,有多个含义。可以指圣经中基督时代用来焚烧尸体的一处山谷,也可以引申为地狱,亦指启示录中象征“第二次的死”的硫磺火湖。此处取台版译法不变。)
  亚帝那大元帅现今如何了?超级战车阿诺尔迪被击毁,皇帝驾崩,大元帅的命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然而果真如此吗?
  有传言说,那个男人曾经死过一次。同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遍,自然也是不稀奇的。
  而我们的大将,亚隆兹·尼德斯比亚,只是被亚帝那大元帅利用的棋子而已吗?还是说,是关系紧密的协作者?又或是,为了达成自身的目的,碰巧顺应了亚帝那大元帅的企图?
  即便是询问,亚隆兹也不会回答吧。亚隆兹绝不会展露出自己奇术的秘密,在不知道其底细的情况下,在旁人看来他的奇术便如同是奇迹。
  如果一切真的都不是奇迹,只不过是奇技淫巧,那么真希望他能将这秘密隐藏到底。只要能将我骗到最后,我便没有怨言。而假如办不到的话——亨利摸向腰间的长剑。如果在剥去外皮之后,你只不过是个小丑,那么表演便到此结束。由我来将你斩杀,为这场戏拉下帷幕。
  “与我一同前进……!”亚隆兹一踢马腹。
  “第一队,第二队,开始进军!”利利安大叫着挥舞手臂,“第三队、第四队原地待命!”
  “上了,小的们!”亨利驱赶马匹一口气追上了亚隆兹,“跟紧我们的大将!为了崭新的世界……!”

  十一月二十九日 空中要塞艾尔甸

  形状为直径七十七点七美迪尔的完美圆形的王殿地面上,使用宝石和稀有金属一类的触媒绘满了魔法圆,其中放出的淡淡红光宛如火焰。王殿的墙壁现在并没有敞开,却映出了殿外的景色。说是“景色”,却也不过是一片青蓝。若将视线向远方投去,便能望见覆盖着青蓝世界底部的乳白色绒毯。
  天空。
  艾尔甸飞行于高度一万美迪尔的空中。
  王埋身于镇座在王殿中央如同一座纪念碑一样的王座之中,捋着长须。
  高度超过十美迪尔、水晶制成、以闪耀着漆黑光泽来自异界的真影石和绯红色的液体金属法伽纳古努斯装饰,其形状正是根据龙的外形仿造。坐在正如其名“宣告灾厄时代的使徒”、从天上向地下宣告灾厄纪来临的王座上,王又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王已然不再孤独。只能一人不断维持古代九头龙之咒、沉浸于思虑难以自拔的准备时期已经结束了。
  在“宣告灾厄时代的使徒”四周,有着仿佛要将其包围的数个座位。这些座位以前并不存在于王殿,现在却出现了。它们与“宣告灾厄时代的使徒”同一材质、同一风格,通过从墙壁中伸出的悬臂支撑,形状好似开口的珍珠贝。一共五席——不,应该是六席。最后一席设置于比其他五席更低的位置,格外地小,形状简直像是一座鸟笼。
  在六席之中,有四席空缺。
  “呜呼——”占据着其中一席的她,一丝不挂的肌肤上,覆盖着珍珠一般的鳞片,闪耀着乳白色的光辉。体型与人类相似,却有着人类没有的尾巴。她的双眼既没有瞳仁也没有眼白,只显出五彩缤纷的光辉,于深处蕴满了变化不绝的光彩。
  那光辉的双瞳,正注视着她眼前浮着的黑色球体。球体表面散落着的无数光点保持着移动,又或是时明时灭,一刻也不停歇。
  “人之子正渐渐凋亡。人之子们正渐渐凋亡。魂限界突破没有收敛的意向。连接人类世界与地狱的异界之门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已经无法再次关闭了。”
  “哎呀,不过——”坐在座位之一上,抱着颈戴红色项圈的灰猫,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男人推了推单片眼镜露出淡笑。发色是黑中点缀着白色斑点,不仅如此,身上穿着的燕尾服以及领带、衬衫都是黑白相间。“实际上,我觉得大家都在努力呀。嗯。在我看来已经足够努力了。因为,整体上已经输了,而在局部,也有很多人败逃或是覆灭。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顽强的家伙在抵抗。抵抗,这才是最关键的呀。只要持续抵抗,人类是绝对不会输的。而不输正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恶魔们应该不会放弃。这个人类世界正是对于他们来说唯一应当侵略、并有着侵略价值的世界。”
  “同样,我认为人类也不会放弃。喂,维什克拉德,对你说这种话可能很愚蠢,但我还是想说,能听一听吗?”
  “那就听听吧,裘弟。”
  “谢谢,这可真让人开心。我是想说,所谓的侵略其实是很麻烦的呀。成功侵略的条件,归根到底只有两个。要么是侵略者被受侵略者接纳,哪怕是形式上的接纳也好口蜜腹剑也好。要么,就是侵略者将受侵略者全部消灭。若是两个条件都无法满足,侵略就无法成功。也就是说,恶魔们要么迫使人类承认自己的支配者地位,要么就得把人类赶尽杀绝。说实话,不论恶魔与异界生物的联军有多强大,这两个手段都不容易。人类也不是白痴,其中有拥有极为优秀战斗能力的人物,彼此之间也有着协调性。恶魔恐怕是小瞧了人类,这可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对付的对手呀。人类为了活下去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可是很了不得的,甚至可以说是美妙。哎呀哎呀,比如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尤其是艾尔甸,不正是将这人类的本性肆意地发挥出来,光辉得耀眼嘛。基本上人类这种东西呀,因为不上不下地聪明,只要放着不去管立马就会被自己的理性所驯服,而那些不抑制自己的本能的,或是犯罪者、或是异常者,全都会遭受责难被排除出去。若要维持只有人类存在的社会,这样也是合理的吧。不过,正如我们所知,【这是不可能的】。名为沙蓝德无政府王国的混沌,正是使人类不失去利爪尖牙的必要存在。实际上,那些足以与魔导王相匹敌的魔术士们,如果没有沙蓝德恐怕都不会诞生。而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们,也大多流入了沙蓝德。在这里人们相识、相杀、相爱,留下某种痕迹,随后死去。自然,也有人至今仍还活着。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一装置,我当初也是半信半疑,现在看来的确是必要的啊。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古德的慧眼呐。”
  王抚着胡须啧了一声。“一如既往地一说起话就滔滔不绝。”
  “这不是在夸你呢嘛。”
  “朕可没有被你夸奖还要高兴的受虐趣味。”
  “我明白。如果要说你是S还是M的话,当然是彻底的S。至于我呢,有时是S,有时是M吧。也许M度稍高一些呢,有时真的会觉得我还真是个抖M呀。维什克拉德呢?基本上,应该是S度比较高吧。你自己怎么看?”
  “从未想过。”
  “这样啊。啊哈哈。嘛怎么都无所谓啦。总之侵略是非常麻烦的,恶魔们今后可是要非常辛苦了。他们想要胜利的话,就得把人类像除虱子一样杀光,不过,人类可不是虱子,不会默默被杀。公爵暂且不论,大公爵级别的恶魔人类估计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付的。不过,一旦了解到这一点,人类就会选择其他的手段。如果有敌不过的对手就远远逃离,隐藏踪迹,只攻击能打得赢的对手。到头来,即便是在这方面,人类还是很有人类作风嘛。果然很有趣对吧。真是的,不管怎么说,人类都还是人类。人类虽然没有聪明到为了决定性地打破局势彼此达成一致联合一切防御力量制造出最好的结果,但至少还是有足够的智慧来避免彻底覆灭。人类可是不会那么简单地输掉的哦。”
  王像是感到很无趣似地哼了一声,面向了维什克拉德。“监视对象如何。”
  “尚且健在,古德。”维什克拉德指着黑色球体上的一颗光点。
  在其周围,有着许多明显与其他光点不同、轮廓极为清晰的点。
  “只要路维·布鲁留下的标记还附在目标之上,我们便不会失去钥匙的踪迹。”
  裘弟向王投去视线。“那东西还在调整吗?”
  王则对裘弟不屑一顾。“调整已经结束。随时可以启动——然而,时候还未到。”
  “嗯,这是当然啦,陛下。”裘弟抚着灰猫的喉咙轻笑道,“我们手中的拼图尚不完整,首先要将拼图集齐才行呀。嘛,倒也不必焦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事到如今,可不能功亏一篑。没错吧……?”


 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Calamitage 002-003 “Strugglers”

  灾厄纪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考巴洛克谷
  
  将望远镜抵在右眼处,闭上左眼。
  位于旧阿塞提纳法国境内的考巴洛克谷,虽然被称作“谷”,但实际上算是一处盆地。在这盆地中曾有一座名为利莫提的村落,当初约有四百人在此地耕田、牧羊、狩猎,悠闲自在地生活。而距今九个月之前,在这座村庄发生了悲剧、或者应该说是惨剧。一群恶魔攻入了村中,九成以上的村民束手无策地被杀,成了恶魔的食粮。而利莫提在毁灭之后,却迎来了复兴——借着恶魔们的手。
  通过望远镜得以扩大的视野中,模样像是泥偶一般的恶魔们(正如其外观通称泥偶)正在务农。
  这幅光景不论看到多少次仍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家伙也是生物,不进食就活不下去,而且虽然个体之间有着差异,但总体而言和人类同等智力,甚至其中有些家伙比人类还要聪明。因此,它们也有着农耕的文化并不奇怪,应该说,是再正常不过、不可能没有的。虽然头脑中理解了,但感情上仍然无法接受。
  身为恶魔却摆出农夫的模样,在土地上平和地种田,这也太奇怪了。不仅是奇怪,也难以容忍。作为一个人,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它们在田间种植的农作物,似乎是从地狱带来的植物。外形像是动物的手脚和眼球,滑溜溜地蠕动个不停,表面布着褐色深绿色鲜红色或是黄与紫的条纹,又奇特又猎奇又恶心,放眼望去全是从未见过的品种。至于味道,要是花点功夫处理一下,倒也不是完全进不了人类的口。
  然而那些家伙,将人类的脏器切碎、或是将碎骨和血液混在一起作为肥料撒在田地里。
  对于那些家伙来说,这也许只不过是在有效利用猎物,然而我们也没有理由就因此而理解接受它们的这般行径。
  恶魔、以及与之同盟的其他异界生物们,不仅蹂躏着人类世界,还试图将之占为己有。虽然看上去敌人并没有全部有秩序地展开行动,但仍是陆续在各地开始了殖民。那些异界生物们的王国、尤其是地狱帝国,它们的领土毫无疑问正在逐渐扩张。
  “好——”玛利亚罗斯放下望远镜轻轻呼出一口气。“要上了。”
  “随时OK。”卡塔力扛着大弯刀“吸血斩马刀”,鱼脸上浮现出怪诞的笑容。这把弯刀是不久之前从恶魔男爵久尔盖·摩登手中夺来,的确作为武器来说性能优良,但又大又重又碍事,反正一旦陷入混战还是得依靠腰间挂着的变形斧,让他丢掉却甩出“这不是很酷嘛”这种无聊的理由非要继续用下去。一如既往地是个笨蛋,无可救药的笨蛋,蠢鱼。
  “就交给我们吧。”
  不过,多亏了一旁婉然微笑着如此声称的由莉卡·白雪,也算是能够忍耐这只腐烂的半鱼人所散发出来的烦人至极的白痴臭气了。
  由莉卡真的是我的治愈源泉,我的救赎。是这个世界绝对无法缺少的最为重要的要素。如果没有了由莉卡,这个世界就太过SUCK,实在是让人根本没办法精神正常地活下去。玛利亚罗斯不知不觉间差点淌出眼泪,还是努力忍了回去。不管怎样,由莉卡实在是太可爱了。既能保养眼睛,还能滋养心神。
  由莉卡在这一年中突飞猛进地长高了五桑取,虽然其可爱没有发生一丝改变,却变得在某些瞬间能展现出会让看到的人产生心脏被骤然抓紧般感受的艳丽。因为身体成长了的缘故女用医术士服也变得稍微有些紧,清楚地勾勒出来身体的曲线。也许由莉卡还是在这方面多注意一下比较好——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如此瞎操心。
  嘛,实际上,这的确是瞎操心。
  毕竟由莉卡不仅仅是可爱漂亮,还是最强传说的主角。现在,她是玛利亚罗斯比任何人都更加信任、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最强的战斗力。就算有人心怀不轨也根本无法接近,在试图出手的一瞬间,就会被一踢了结再无下文。
  “那么,诸位咕——”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差点大喊起来不对应该是已经喊出来的白痴的嘴,为什么非得由我来慌慌张张地伸手捂上不可?但实在是没办法。玛利亚罗斯双手紧捂着头顶上带着荆冠不知打的什么算盘的法尼·弗兰克的嘴,将脸凑近过去。“嘘——”
  “咕、咕唔……”看到法尼·弗兰克拼命地点头,玛利亚罗斯才把手松开。好像沾上了什么像是口水的奇怪液体,真想拿什么东西擦擦手,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话那用来擦手的东西不也会被污染了吗?最后,还是在法尼·弗兰克的外套上轻轻抹了抹。
  “……别总是让我做这些没用的事呀,很累的,能不能理解?”
  “嗯。理解了。军师阁下。”
  “你这句话也微妙地、声音有些大啊?还有,这个称呼还是算了吧……”
  “然而实际上你的确正是我的、不、是我等新生太阳王国军的军师。至少,军师所应该做的工作,全都是由你在做。”
  “这又不是我愿意的。只是因为目前这种情况,才觉得应该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太谦虚啦太谦虚啦。你这个人真是的真是的。”
  “别、别、等等、别戳我啊。脏得不得了身心灵魂都要被污染了呀。”
  “话说到这种地步,即便是我也会多少有些受伤的啊……?”
  “啊是么?不过我是不会道歉的。也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错。”
  “诚实这一点很棒!”
  “所以说,注意点声音啊。”
  “唔——”法尼·弗兰克瞪大眼睛,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
  “真是的……喂……”无奈到抱头的玛利亚罗斯,脸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是立在右肩上的小动物,库鲁鲁库鲁鲁地叫着用鼻尖在磨蹭自己的脸。玛利亚罗斯小声嘟囔:“……你是在安慰我吗?谢谢了,库鲁鲁。”
  那是半年之前了。小睡一会儿醒来,便看到这只有着大大的黑眼、既像是栗鼠又像是小猫一般的动物。那一次它马上逃跑了,但之后又碰见了很多次,试着喂了它点食物,便轻易地成功驯服。名字的由来是它的叫声,虽然是个很简易的名字,不过也许哪一天它就会自己走掉,因此简单倒也不错。不过说实话,真的很可爱。
  看在库鲁鲁这么可爱的份上——这个理由也挺奇怪的,总之要忍耐,忍耐。要是因为这点事就感到厌烦,那就没个尽头了。哪怕是这个男人,也并不算是无可救药得完全没有一丁点可取之处。
  今年的一月一日,在他突然说要宣告新生太阳王国成立的时候还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不过虽然过程曲折,到现在竟已经有了五百七十八名国民。
  其中女性和老人孩子之类的非战斗人员共一百五十一名,也就是说,新生太阳王国的法尼·弗兰克国王陛下,同时也御驾亲率全员四百二十七人的新生太阳王国军。
  并不觉得他受国民敬爱,只是,的确还算受欢迎。至于可不可靠,说来就很微妙了。话虽如此,他也不是个非常差劲的人,比谁都要吊儿郎当性格开朗,的确能让人打起精神。在如今这个时世,这种人才相当宝贵。也没有其他人愿意主动承担这个专门挥舞旗帜的职责,感觉就像是只负责为大家鼓劲加油一样。实际上,比起国王,大致更像是无法放着不管的大老爹,大家都是半开玩笑地一口一个陛下地称呼,他本人倒是对此非常满意,真是可喜可贺。
  玛利亚罗斯转过身来环视新生太阳王国军的士兵们,匍匐在杂草丛生的斜土坡上的士兵们出身各异,有来自艾尔甸的流亡者,有原帝国军人,还有来自特雷因公国、艾门大公国、贝尔多利德王国、哈兹佛独立军领、甚至是炽帝国和颠圣虞出身的人们。当然,装备也不统一。有人身穿军装,有人一身旅行服配上剑盾,还有人身穿便服扛着农具——虽然成功地将这帮人想办法分类、组织起来,使之成为了勉强能够战斗的集团,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勉强”能战斗罢了。光论人数的话,似乎能与当初的秩序守护者比肩,然而战斗力上就远远不能及了,一旦吃到大败,这新生太阳王国转眼间就会崩溃。话虽如此,要想活下去也只能战斗——为了取得食粮。
  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库鲁鲁钻进了围巾之中。
  艾尔甸发生那种事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物,已经全部破破烂烂只剩零碎了,因此也只能就地取材。紧身衣这种高档的衣物自然是无处可寻,金属制的铠甲实在是太重根本穿不动,因此只能多穿了好几件单薄的衣物,不论是防御力还是耐久性都不能再差。不过对库鲁鲁来说,倒似乎意外地很舒适。每当需要激烈活动的时候,它基本都会像这样钻进衣服里去,乖乖待着不动不添麻烦。库鲁鲁虽然身体小,却非常聪明。
  玛利亚罗斯举起右臂。“——全军准备突击。”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紧绷起来。
  玛利亚罗斯看了一眼身边的国王陛下。陛下瞪大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这边,仿佛在说“突击口令还没到吗还没到吗”一般急切地待命——为什么你要待命啊。本来这种事不管怎么想都应该是你的工作才对啊?麻烦的工作全部推给我也就罢了毕竟真的只是一场国王过家家,可至少这点小事总该帮帮忙亲自做一下吧?算了,就算说出来,反正他马上就会忘掉,一转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差点忍不住要仰天长叹,抑制住这一冲动后,玛利亚罗斯挥下了右臂。“——全军突击。”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笨蛋陛下立即发出了洪亮到难以置信的声音,士兵们也一一效仿。
  笨蛋陛下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而由莉卡、卡塔力和士兵们紧随其后。
  “真是只有声音像样啊……”玛利亚罗斯嘟哝着开始奔跑。队伍已经打乱散开,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与其说是在能够容许的范围内,更应该说是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对于玛利亚罗斯来说,找到一个好位置非常重要,在笨蛋陛下的左后方,就是这里。在这里既能控制住笨蛋陛下,也能观察到整个战场。
  新生太阳王国军躲开树木,沿着斜坡向下冲锋。
  正在努力耕作的泥偶们见状停下手,然而却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打算迎战,单单只是显得惊慌失措。
  “鱼咧……!”打响第一枪、不、挥出第一刀的是半鱼人。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将在农田上慌张徘徊的泥偶一刀两断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功劳。想必半鱼人也只是为了避免万一碍事顺手砍了一刀,之后就彻底无视了泥偶,在泥偶与泥偶之间穿行。由莉卡也是。然而笨蛋陛下却不同。
  “呼哈哈哈哈哈!吃我这一击,吾之圣剑格兰索德……!”如此声称着的笨蛋陛下挥下的那柄长剑,其实稀松平常,只是装饰还算花哨罢了。而且正是因为这些花哨的装饰,使得这柄剑成了除大小以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量产品——这件事虽然玛利亚罗斯心知肚明,但若是宣扬出来未免显得太过小气,所以一直对此保持沉默。“——啊……!”
  “哇……居然挥空了……”
  “唔!哼,居然能躲过圣剑格兰索德的一击!即便是敌人也值得称赞!然而!”笨蛋陛下一剑将正要逃跑的泥偶从背后砍倒,高举着他那所谓的圣剑格兰索德高声号叫。“——如何!这就是!圣剑的力量!也就是我的力量!来吧各位,何不顺着这个势头摘取胜利!”
  玛利亚罗斯实在忍不下去了在笨蛋陛下的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够了快走。”
  “嘎哈!——这是何意军师阁下,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活跃气氛干什么啊这又不是开宴会!要想鼓舞士气的话,别干这些没用的给我去向敌人冲锋啊!”
  “不可是我的确是在攻击敌人……”
  “那种东西也能算得上是敌人!?敌人在那边!”玛利亚罗斯指向前方。
  卡塔力和由莉卡的前方,便是当初的利莫提村那连集市也算不上的民居(虽然现在已经没人居住了)聚集地。
  恶魔们陆续从那个方向现身,粗略一看,其中有猪脸恶魔(通称猪混球)、山羊脸恶魔(通称羊屎蛋),还有上半身是章鱼状的恶魔(通称章鱼魔)。装备零零散散,还有的恶魔手中根本没有武器,如果无视掉它们在人类的感官看来极度凶恶的外貌,甚至还不如新生太阳王国军齐整。恶魔虽是可怕的敌人,但也不是所有的恶魔都难以对付。
  因此,就要避其强攻其弱。
  战斗就要胜利。只打必胜之战。这不是在玩游戏,而是为了生计。
  卡塔力与猪混球、由莉卡与羊屎蛋开始了战斗,然而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已经将对手打倒在地。由莉卡又当即挥出极限九手棍将章鱼魔打飞,于是敌人的状态明显发生了变化。虽然还不至于彻底动摇,但也没有了一拥而上的气势。
  “噢噢嚯!我军取得了优势!”笨蛋陛下欢喜地大叫,“上吧各位!当然我也会亲自出征!这怎么能不亲自上阵!突击!突!击!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突击……!”
  “真是的,要不是战况不错……”
  不过,听到笨蛋陛下的声音,看到笨蛋陛下嘎吱嘎吱地活动着像戏服一样的铠甲奔跑的模样,士兵们的情绪便变得轻松明快起来。不论条件多么有利,在战场上也会发生不可预知的事,哪怕每杀一百名敌人,友方只牺牲一人,那一人也有可能就是自己。因此当然,很可怕,而笨蛋陛下能让人暂时忘记这种恐怖。想来这也不是他刻意为之,完全是天然的反应,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才能。
  而玛利亚罗斯,必须要将他的这份才能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利用起来,将新生太阳王国军引导向胜利。目前暂且如此——为了生存下去。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一如既往地发出响亮得吓人的声音,挥着圣剑格兰索德,笨蛋陛下闹腾地向前冲锋。姑且安排了四名士兵负责护卫,那些人都还算机灵,目前也保持跟在陛下周围,看来可以暂且把陛下交给他们照顾。即便没有他们在,我们的笨蛋陛下也是身负强运。战斗技巧烂到家,既没有战术眼光也没有战略眼光,明明一无是处,却别说丧命,甚至都不怎么负伤。有句话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要说是才能的话,也的确算是一种才能吧。
  正因为此,玛利亚罗斯将笨蛋陛下当作肉盾,在其身后窥探战况。
  在“只打必胜之战”的原则下,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一句指示都不用说战斗的大势便已决定。寻找能赢得过的对手,马上攻击、压制、迅速解决掉。虽然希望总是如此,但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很少出现那种顺利的情况。
  “第六中队,太慢了!快点!第四、第五中队!费舍尔曼、哈林!谁让你们散开了!?各中队长给我盯好了!不准分散战斗力!第三中队!去能更好支援第一中队的位置!第二中队冲得太前了!想被包围吗……!”
  也曾想过,其实我也没必要像这样什么小事都一五一十地叮嘱清楚。不过还是忍不住,无法看着他们不管。我的敷衍了事很可能会导致伤亡数量增加,甚至害得部队崩溃,输掉本该必胜的战斗。
  “由莉卡她们呢……好。”玛利亚罗斯轻轻点头。以由莉卡为第一战力、卡塔力为副手、由名叫孙狼的颠圣虞人率领的第一中队,正顺利将敌人击溃。
  这第一中队的六十八人是新生太阳王国军的战斗核心,而黑暗大陆出生艾尔甸长大的马克思·路维坎管辖的第二中队共七十二人、以及由同样出身艾尔甸似乎曾是DIE这一恶党族的小头领的罗斯·桑迪担任中队长的第三中队共七十人,也算是能作为战斗力考量的主力部队。至于第四、第五、第六中队几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旦陷入苦战转眼间就会溃不成军。
  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只用第一、第二、第三中队来决定胜负。
  从出身于阿塞提纳法国的人那里取得信息后,通过侦查得知,可以忽略的泥偶共三百左右,而其他的恶魔数量最多也就是一百,几乎等于是没有警备,因此才在白天农事作业时实行奇袭,这应该是一场不需动员全军也能胜利的战斗。
  “我~~们的、新~~生、太~~阳~~王~~国!”笨蛋陛下突然以明朗的声音唱起了歌。
  “……又开始了。”玛利亚罗斯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正在抽搐。
  “自~~东而~~升、至~~西而~~落!”
  “又~~一次呀升起来!”这是谁啊,一起唱起来的白痴。
  “每~~落一~~次~~就升~~一~~次!”
  ““也~~就是说、我~~们~~永~~远~~不~~灭~~””
  “要~~问~~为什么?哈!因为!我~~们~~是太阳呀~~”
  “““早~~晨一到~~就~~发亮~~为~~世界~~带~~来曙光!”””
  “挂~~在天上~~光~~芒~~万~~丈!”
  ““““这~~就是我~~们的~~新~~生~~太阳~~王~~国!””””
  ——已经完全成了大合唱了。不只是一个人两个人,毫无疑问有超过两位数的人都在唱歌。嘛,除去笨蛋陛下,其他人姑且是在一边战斗一边唱。
  只有笨蛋陛下不同。站在战场的正中央完全停止了动作,陶醉于自己的歌声。“……那个白痴。”
  “好!该说台词了!”结果,他挥起了圣剑格兰索德,看来是打算在新生太阳王国国歌的第一篇章和第二篇章之间夹上一段愚蠢至极听着就让人害臊的台词。“——本人、法尼·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在此宣誓,为了诸位国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奉上全身心,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新生太阳王国荣光永存存存存!”
  “滑稽的弗兰克万岁!”“滑稽的弗兰克万岁!”“滑稽的弗兰克万岁!”
  “为了将胜利牢牢抓在我等手中……!”
  “滑稽的弗兰克万岁!”“滑稽的弗兰克万岁!”“滑稽的弗兰克万岁!”
  “诸位!你们实在是实在是太棒了啊啊啊啊啊啊……!”
  “滑稽的弗兰克万岁!”“滑稽的弗兰克万岁!”“滑稽的弗兰克万岁!”
  “很好那么让我们来唱第二章吧!我~~们~~的新~~生……”
  “……随你们便了。”玛利亚罗斯忍着头痛叹了口气。笨蛋陛下跳着舞唱着国歌,而士兵们有的应和着有的没应和,都在持续着战斗。虽然不想承认这样能够鼓舞士气,但气氛的确多少热烈了一些。“——嘛,反正我们也只能一直打这种像开宴会一样也能赢的仗啊……”
  曾经也有一段时期非常艰苦。尤其是最初的时候,无法把握包含恶魔在内的异界生物们的动向,也无从预测。
  不过,异界生物的数量并不是无限的,它们的势力范围也许已经覆盖了整个α大陆,甚至连其他的大陆也遭到波及,但其军力并非是平均分布的。只要多找找,就能发现许多像考巴洛克谷一样防御薄弱的地方。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虽然不至于说是轻松,但也算是有了只要不胡来就总有办法的感觉。
  “不过,肯定不会这么一帆风顺的,肯定……”我天性如此,总是会往悲观的方向考虑,在笨蛋陛下是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的情况下,若没有一个爱操心的人帮忙肯定会出大麻烦。“——不过这一次看来应该是没事了。”
  第一、第二、第三中队已经抵达了旧利莫提的中心地带。敌人节节败退,已经没有像样的抵抗了,可以说已经处于溃败的状态。第四、第五中队跟在先头的主力部队后方,而第六中队——啊啊真是的,玛利亚罗斯因骤然加剧的头痛皱起眉头,声音都显得凌乱了。“——喂第六中队!欺负泥偶有什么意义!别干多余的事给我前进!听到没有白痴!”
  最后的“白痴”大概有些多余。果然,第六中队中队长,坎梅克出身的金·沃克闻言挑起眉毛怒吼了几声,不知在喊些什么。
  那个身上一副骗子般的花哨装扮、品行低劣的三十岁男人是个需要格外注意的角色。这个人虽然非常肤浅,看上去不必在意,但实际上能说会道,还是会有傻瓜上他的当。大概他就是凭着这种伎俩拉拢了五十人左右加入新生太阳王国。对待这样的人物总不能太过敷衍,因此无可奈何便编制了第六中队交由他掌管,然而他本人似乎无法接受这一身份,更因此而对受笨蛋陛下所托全权负责军队编制的玛利亚罗斯心生怨恨。简而言之就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混账东西,又烦人又碍事,虽然很想让他消失,然而此人却很得笨蛋陛下的喜欢,也算是陛下的老部下了。真是烦人,真是拜托饶了我吧。“……话虽如此,也没有人能去拜托啊……”
  第六中队似乎也不再欺负泥偶了,因此就暂且无视沃克这个人的存在吧。跟在笨蛋陛下身后踏入旧利莫提中心后,下令让主力部队不要深追,一定程度上保持队形。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的尸体全是猪混球、羊屎蛋和章鱼魔的,看来我军虽然有人负伤,但并没有出现死者。
  由莉卡和卡塔力、以及第一中队中队长孙狼正眯着眼睛向玛利亚罗斯的方向张望。
  玛利亚罗斯向他们点头示意,轻声叹了口气。“——那么,第二、第三中队继续保持警戒,第一中队去把猪混球和羊屎蛋都肢解了!还有,受伤的人去找由莉卡治疗!开始行动!”
  下完命令之后,玛利亚罗斯便掏出小刀,来到附近的猪混球的尸体边。虽然尝试过很多次,但章鱼魔实在是用不上。不过猪混球和羊屎蛋是勉强可以的。
  “哎哎哎。”笨蛋陛下跑了过来,“我也来帮忙吧,军师阁下。”
  “……真的拜托你了,别碍事。”
  “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既是阿尔法又是欧米茄呢。”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意思就是什么都能做,超级方便的万能超人啦!”
  “你可比那要笨拙多了……”
  “这种时候,请无视效率,只从结果来判断如何。”
  “我估计你也没意识到,你说的话完全前言不搭后语啊?”
  “为这个混沌的世界建立秩序正是我的夙愿,军师阁下!”
  “啊是吗……”
  再多费口舌也没得解决,只好莫名其妙地和笨蛋陛下一同投身于肢解工作。
  话说回来,看上去真是相当的恶心,又黏又滑又腻,还臭不可闻,让人不快。这种活计不管做多少次都无法习惯。双手抖个不停使不上劲,有点想吐。虽然不愿意做这么肮脏的工作,但也不能全部推给其他人。至少也得弄脏自己的手,不然谁还会心甘情愿听我的话?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对吃恶魔的肉抱有怨言。“……我也不想吃啊,这不是废话嘛。但是田地都被抢走占用了,鹿啊猪啊、还有其他的小动物也都被异界生物们吃光了,鱼又很难大批量地钓上来,要是光吃些杂草果子之类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弱。总之就是没有东西可吃所以……”
  “唔!?你在说什么啊军师阁下!?”
  “没什么……”
  “是么,看来是我听错了!唔呼呼,不过这块腿肉好像很好吃啊!来看看嘛军师阁下,这肌肉和脂肪的绝妙层翅!”
  “唔咕……”
  “怎、怎、怎、怎么了啊,军师阁下?难道身体有恙……!?”
  “呀……没什么的。那东西,稍微拿远点。”
  “那东西是指这个!?是这个吧!?”
  “所以说别伸过来!还有,层翅又是什么鬼!?难道不是层次吗!?抛去这个不论也简直不可理喻!”玛利亚罗斯推开笨蛋陛下,一边继续着讨厌至极的工作,一边环视四周确认状况。第一中队之中没有多少人在消极怠工,交给孙狼就够了吧。第二、第三中队似乎是认为战斗已经彻底以胜利告终,动作缓慢感觉有些松懈。第四、第五中队也是慢腾腾地晃悠,至于第六中队似乎还没赶上大部队。“……该不会,又去找泥偶干架了吧……”
  “敌、敌、敌、敌人来了……!”突然,从第六中队本应所在的方向传来了喊声。
  “停止工作!”玛利亚罗斯弹簧一样蹦起身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由莉卡正在用医术士为伤者紧急处理,卡塔力则跟了过来。“——敌人、是咋个回事儿嘞……!?”
  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差点就如此怒吼出来,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住了。迁怒也要看场合,而且以我的立场,也是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拿别人撒气的。提出这个作战计划的是玛利亚罗斯,促使笨蛋陛下同意这一方案的也是玛利亚罗斯,因此一切的责任都归于玛利亚罗斯。如果失败了就全是玛利亚罗斯的错。“——居然还有增援……!”
  本以为这是不可能的。考巴洛克谷几近于孤立,在距这里四十基尔美迪尔左右的地方曾有一座名叫萨卡姆的小城,如今已经成了恶魔们的据点,但看上去考巴洛克谷应该没有与之保持联络。而且,就算是呼叫增援,这也实在是太快了。至于说碰巧在当下这个时点、有一只敌人的部队在附近偶然经过——那就更不可能了,因此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新生太阳王国军在早先的某个时间点就已经被敌人发现,随后在开始袭击旧利莫提,忽略了对后方的警戒之时,敌人便趁机发动了进攻。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敌人的数量应该不会很多……”
  如果敌人占据了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只要不是特别的谨慎的指挥官,就不会寻找我们的破绽而是直接一口气攻过来。因此想必敌方数量并不占优,没问题的——刚如此安慰完自己,心理防线便马上崩溃了。
  田地已经化作了狩猎场。第六中队被冲垮、四处逃窜。本应指挥部队顽强抵抗的沃克不见踪影。敌人是恶魔,数量一共有多少?一时间数不清,但毫无疑问超过一百。不过,这也不是一只大军,也就与我们同等数量,甚至还少一些。
  然而,这支恶魔部队并不是由像猪混球、羊屎蛋、章鱼魔那样的杂鱼构成。乍一眼望去,大多是矮胖敦实看上去极为强壮、青紫色皮肤的恶魔(通称紫团子),其中还掺杂着模样如同人马、生有四条手臂的恶魔(通称人马混账),还有从头盔一般的头部上刺出两根尖角、身高超过二美迪尔的铅色恶魔(通称铅鬼)。尤其是双眼中宿着蓝焰的铅鬼真的很难对付,由莉卡和卡塔力这种久经战场的暂且不论,普通人一对一是绝对打不赢的。当然,玛利亚罗斯也无法与之相抗。
  “喂糟糕啦玛利亚罗斯!再不赶紧支援,第六中队就要全灭啦……!”卡塔力将大弯刀“吸血斩马刀”扛在肩上,似乎打算冲上去。
  玛利亚罗斯马上抓住他的衣领。“——等等!”
  “咕嘿!……等、还等个啥啊?哪有时间让你考虑啊!?再不快点同伴们就要……!”
  “我知道。”
  卡塔力是对的。没有时间犹豫了。必须尽快做出正确的决断,并马上采取行动。
  不过,好可怕。
  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自己,好可怕。
  即便如此还是在心中确信,只能这么做了。这正是正确的判断。
  “全军!立即撤退……!什么都不要管马上跑……!”
  卡塔力瞪大了眼睛。“玛利亚罗斯……!?”
  “快走!”玛利亚罗斯抓住卡塔力的手腕转身便走。“——来呀,快跑呀,快跑呀,快给我跑呀……!你磨磨蹭蹭什么,想死吗……!?不想死的话,就快跑!——法尼·弗兰克!在那里晃晃悠悠的干什么呢!?你也赶紧命令他们撤退呀!”
  “呃、嗯!只要军师阁下这么说的话……但是、但是、不、我、我明白了!我相信军师阁下!大家撤退啦!快撤退啦!撤退!这是战略性的撤退!撤退!撤——退……!”
  第六中队的状况如何,还完全不清楚,但是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生还。第四、第五中队的末尾也正在渐渐被敌人吞噬,他们肯定也没有救了。不过第一中队依然反应迅速,当玛利亚罗斯回到旧利莫提中心时,第一中队已经全部停止了肢解工作,手中只拎着已经完成装袋的肉,正要穿过利莫提村逃离此地。第二、第三中队,虽然队伍比较混乱,但也总算是跟在第一中队后方。
  最坏的情况,只要核心的第一中队,以及第二中队和第三中队的一部分能活下来,新生太阳王国军就不会覆灭。虽然会遭受巨大的动摇、破坏、甚至有可能会崩溃,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玛利亚罗斯拍了拍正为伤员实施医术式的由莉卡的肩膀。“——由莉卡,别再治疗了……!”
  由莉卡转过身来,带着少许灰色的蓝瞳注视着玛利亚罗斯。“玛利亚觉得这样好吗?”
  这样的问答,肯定只有在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之间才能适用。由莉卡其实早就明白了一切,只是在慎重地确认一遍罢了。玛利亚罗斯当即点头。“嗯!”
  “那就行!——好啦站起来吧!”由莉卡拉起刚刚正在接受治疗的年轻士兵,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快跑吧!香已经治得差不多了,应该跑得动……!”
  “是!”年轻士兵慌忙跑起来,差点摔了个跟头。由莉卡跟在了他的身后。
  “好嘞!玛利亚罗斯!你先走!”卡塔力轻轻推了推玛利亚罗斯的后背,“你和由莉卡的后背,就由老子来保护!——老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事啦……!”
  一瞬间,鼻子深处一酸,眼角开始发热。由莉卡和卡塔力,有这两人在,我才能如此拼命。其他人怎么样我不清楚,唯有这两人一定会相信我,理解我。如果没有了由莉卡和卡塔力,我肯定根本没办法思考,什么都没办法决定,什么都做不到,只会是最差劲最恶劣的渣滓。连渣滓都算不上——这种话,即便是真的这么想也不会说出口,尤其是在卡塔力面前。
  “笨蛋!”
  结果,也只能说出这个词,即便如此,卡塔力还是用“鱼嚯嚯嚯”的奇怪笑声回应了我。
  由莉卡在前,卡塔力在后,真是让人安心,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也一定会平安无事。当然,现实并没有那么单纯也没有那么容易。我明白。
  旧利莫提的中心地带,虽然没有铺地砖,但地面被踩得结实平整,跑起来还算容易。然而马上就要到村外了。孙狼率领的第一中队,已经踏入了前方的田地。第二中队、第三中队也快要赶上第一中队了。话虽如此,也并不是全员整齐不乱。有人吓得认错了方向,也有人掉队,从后方不断传来友军被虐杀时发出的惨叫。救命、求你们了、别走、别丢下我们——这样的哀嚎。
  玛利亚罗斯一边跑一边回头,目测了一下敌人的距离。看来敌人完全被诱饵所吸引,追击的速度并不快。然而这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等第六中队彻底覆灭,第四、第五中队便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在那之前一定要离开考巴洛克谷,进入森林之中。虽然并不能说一旦回到山里就是我们的主场,但至少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会大幅增高。没事的,办得到。至今为止已经成功度过了无数次危机,这一回一定也能活下来。“——我还不能死啊……!”
  必须得找到同伴们才行。
  多玛德君。莎菲妮亚。皮巴涅鲁。啾。哈妮梅丽。还有多瓦宁古、裘克和克罗蒂亚,也好想见见他们。还有萝姆·琺。
  为了这个,也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为了达成目的,玛利亚罗斯在利用法尼·弗兰克及其一党。仅此而已罢了。
  因此,即便是舍弃他们,即便是见死不救,也不会心痛。绝不会心痛。哪怕死上几十人、几百人,也与我无关。
  没办法,只能这么做,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不是借口,绝不是借口。我也没有必要为此而找借口。
  进入山中之后,小心注意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要与由莉卡、卡塔力和笨蛋陛下走散,总之首先朝着与敌人追兵相反的方向前进。在天黑之前,已经感觉不到追兵的气息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集中军力,尽量防止大范围的分散移动。等到夕阳西下,虽然能够明白方向,但也难以掌握目前的位置。只好不再移动,稍作休息,等天亮之后再向集合地点进发。
  集合地点位于考巴洛克谷西南方约十基尔美迪尔处,女性、儿童、还有老人们都在此支着帐篷等待国王与士兵归来。由于地处深山,无法绘制正确的地图,自然也不能全凭直觉寻找。“三座山峰连成一线”,以此为记号,便能找到目的地了。
  结果,自离开考巴洛克谷过了整整一天,最终抵达集合地点的,只有玛利亚罗斯、笨蛋陛下及其护卫四人、包括中队长孙狼及由莉卡和卡塔力在内的第一中队六十五人、马克思·路维坎的第二中队五十八人、罗斯·桑迪的第三中队六十一人。第一中队三人,第二中队十四人、第三中队九人——“只”少了这么些人,应当认为已经算是能够接受的结果了。
  “没什么不用担心!之后还会有人陆续回来的!我相信大家!没事的!姆哈!姆哈哈哈哈!姆哈……!”
  也许笨蛋陛下是想安慰意气消沉的国民们,但生还士兵们和原先在这里待命的人们都缄默不语。只是或坐着或躺着,或是畏畏缩缩地窥探着气氛,又或是不知如何是好地坐立不安。在这种状况下一个接一个地拍过大家的肩膀大声鼓劲的笨蛋陛下的心脏,一定比钢铁还要结实,真是不知道到底是拿什么做成的了。与其说是让人惊讶,更应该说是值得尊敬。好厉害,真的。这种地方我真是学不来啊,不过也不想学就是了。
  在与各中队长交谈、安排士兵们去休息之后,玛利亚罗斯没了事务,顿时觉得闲得发慌。
  由莉卡面前排着伤员的长队。有很多人即便是没受什么大伤,也要找由莉卡去治疗。由于由莉卡对此没有任何怨言,更使得大家得寸进尺。明明没必要这么温柔的呀,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由莉卡就是由莉卡。
  虽说无事可做,但也没有小睡一会儿的意思。玛利亚罗斯让库鲁鲁坐在肩上,拿起望远镜开始放哨。虽然不至于像笨蛋陛下那般乐观,但的确可能还有人设法逃了出来正朝着集合地点前进。而且,也必须考虑到这个地方被敌人发现的可能性。当然,本来就已经安排过了负责放哨的人,只不过若是除去玛利亚罗斯的私有物,整个王国的望远镜也仅有三只。因此多玛利亚罗斯一个人来放哨也是有意义的。
  坐在视野开阔的悬崖边,用望远镜张望,突然库鲁鲁叫了几声,用鼻子蹭了蹭玛利亚罗斯的脸颊。
  “……啊。说起来,你好像一直在衣服里睡着,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吧?”玛利亚罗斯从腰间口袋里取出特意保存的炒栗子,伸在库鲁鲁的面前。“看。这东西,你很喜欢的吧?”
  库鲁鲁立即两手抓紧了炒栗子,低头啃了起来。不过这么一想,玛利亚罗斯自己也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只喝过几口水。也许还是吃点什么比较好,然而感觉似乎吃了就会马上吐出来。“……这样可不行啊。”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那个判断是错的。实际上,主力部队的损失被成功抑制到了最小限度。各中队长——孙狼、马克思·路维坎、罗斯·桑迪也都似乎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当然,气氛变得很差。不能再差了。但是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发生了无法预料的事态。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吗……?
  大概,新生太阳王国军已经被敌人盯上了。为什么我就没能早点注意到这一点呢?没有能看出端倪的报告吗?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真的无法预料吗?真的只是意外事故,不是我的失误吗?——没错。没错的。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能够表现出已经被敌人盯上的迹象。这是玛利亚罗斯无从知晓的,真的不知道,因此无可奈何。虽然死了一些人,但真的没办法。主力部队的损害是轻微的。二十六人。“仅仅”二十六人而已。比起估计已经全灭了的第六中队,和肯定难以维持编制的第四、第五中队已经要好太多了。“……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
  不经意间察觉到后方有人正在靠近。
  差点转过头去,但还是抑制住了冲动——不对。
  不可能。我在期待什么?像个傻子一样,比傻子还蠢。
  因为,那家伙不可能在这里,我也压根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
  只是莫名的——有些在意。
  仅此而已。
  “玛利亚罗斯。”
  是卡塔力。我明白的。肯定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嗯。”
  “咋说咧……那个……”卡塔力在玛利亚罗斯身旁坐下,挠了挠脑袋。“你没事儿吧?呀不,肯定不会没事儿啦。老子也是想着你八成不舒服,才过来搭话……”
  “没事的。”玛利亚罗斯又给库鲁鲁喂了一颗炒栗子,“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对吧?”
  “嘛……”卡塔力叹了口气,“的确,换做是老子肯定做不来。由莉卡八成也够呛。如果是老子和由莉卡,肯定不管怎么着也得把同伴救下来。不过如果真的成了那样,老子和由莉卡估计也就死了。所以也算是被你救了。不过,为了这个还是出现了牺牲。换句话说就是只能选一边嘛。呀……话说回来,如果非要两边都选的话,结果只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所以为了避免哪样,总得有人做出决断,舍弃某一方呀。”
  “人的性命啊……”玛利亚罗斯低下头苦笑,“都是有重量的,每一个都有区别,都不相同,天差地别。我也能理解反对这一点的人的想法。但是实际上,我就是在称量人命的重量,然后把重量轻的舍弃。所以,至少,对我来说人命是有轻重之分的。我也不觉得这值得赞扬,当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真的是没办法——”
  “玛利亚罗斯。”卡塔力抚了抚玛利亚罗斯的后背。“够啦。不用再说啦。其他人怎么想老子不知道,但老子和由莉卡是非常明白的。所以啊,你也别老是一个人担着啦,我们也不想把麻烦事都推给你一个人呀。”
  “没有啊。”玛利亚罗斯俯下身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我不觉得这是你们推给我的。只是因为我能做到的,真的只有这些了。至少,必须得把我能做的事做好……”
  “喂,玛利亚罗斯——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这样指的是哪样。”
  “要是觉得难受,干脆不干了不也挺好的吗。只要老子和由莉卡还有你,三个人在一起,啥都算不上个事儿。没必要非得去背着这么重的行李,轻装上阵地去找ZOO的同伴们不好吗?”
  玛利亚罗斯抬起头紧盯着卡塔力。“你这话是真心的?”
  卡塔力摆出一副根本不适合他的表情点头。“真心的真心的。超级大真心。”
  “……但是。”玛利亚罗斯咬紧了嘴唇,“——但是啊……”
  “果然啊。”卡塔力笑着在玛利亚罗斯的腰间拍了一记,“呀,你就是这种人嘛。不管怎么说,都已经牵扯得这么深了,产生了责任感吧。”
  “责、责任感之类的、倒是没有……”
  “够啦,不用讲啦。要是这样的话,你只要按自己想的去做就好啦。老子和由莉卡会支援你保护你的。”
  “我知道啊!我原本不就是指望着你们吗!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嘛是嘛。唔嘿嘿嘿嘿。”
  “你、你干什么?”
  “不不,没啥没啥。这样就好。我们都是相信你的判断力的,要是有什么不识好歹的难缠白痴找你麻烦,看老子不把他踹倒天边去,放心吧您呐!”
  “……这种事就算了吧,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嘞明白嘞!这只是个修辞嘛!嘎哈哈哈哈哈!”
  “你真的明白吗……”玛利亚罗斯嘟囔着将眼睛贴上望远镜,随即皱起了眉。
  “——啊。”
  “咋咧?”
  “呀……看错了——应该没看错。是个人,在朝这边爬。哇……”
  “借老子瞧瞧。”卡塔力从玛利亚罗斯手里抢过望远镜,圆瞪着的右半鱼眼贴了上去,左半鱼眼则紧紧闭着。“鱼噢……那个超哨花的衣服……”
  “哨花……”
  “哨花的服衣!没错……!”(译注:这种把单词倒着说的腔调在日本的女高中生中很流行。诸位可以想象一下觉得自己很酷很可爱故意不说人话满嘴火星文的非主流杀马特,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卡塔力你也真是……)
  玛利亚罗斯挠了挠老老实实蹲在肩上的库鲁鲁的喉咙。“……姑且,应该高兴才对吧。”
  “这男人还真是够有狗屎运……”卡塔力撅起半鱼唇,“——金·沃克。亏你能活着回来呀。”
  
  十月二十八日 三连山的集合地点
  
  “——亏你胆敢干出这种好事……!”
  金·沃克有着一张讨女人喜欢的面孔。很有男子气概,却没有粗野的感觉,显得略有些忧郁,但也不至于阴暗。在这每个人都为了填饱肚子而拼命、把自己搞得肮脏不堪的时期,却能看出他还在注意着仪容整洁。总是喋喋不休,似乎极容易与之攀谈,实际上,的确是个话多得出奇的男人。
  眼前的沃克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身上涂满了血和污泥,平常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一团糟,本有些下垂感觉的眼角高高吊起。
  “啊啊!?玛利亚罗斯!你打算怎么偿还啊!?”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先等等有话好说嘛,沃克同志。”
  “陛下能不能闭嘴!?我在和玛利亚罗斯说话!”
  “唔、唔唔……”
  “就算你让我偿还……”玛利亚罗斯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笨蛋陛下的御用帐篷之前,笨蛋陛下和玛利亚罗斯、孙狼、马克思·路维坎、罗斯·桑迪、以及卡塔力像是将金·沃克包围一般站成一圈,在外侧则挤满了看热闹的国民们。
  在这种情况下,可不能轻易地承认是自己的过错。不过即便不是这种情况,我也没有一丁点要认错的意思就是了。
  “首先我就完全搞不明白,我到底是为什么非得给你偿还什么不可呀?”
  “你对我们第六中队见死不救没错吧!就因为你,睁大眼睛瞧瞧!第六中队只有我这个中队长活下来了!其他人可全都被狗屎恶魔们杀了!”
  “我虽然向笨蛋——向陛下提议全军撤退,但可从来没说过要对第六中队见死不救啊?是谁没有好好管束自己的部队,导致没能迅速撤退?这难道不是身为中队长的你的责任吗?”
  “回过神来敌人就出现了!就不能派点援军吗,白痴!”
  “那你又是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敌人来了?还不是因为光顾着对付泥偶?如果你好好地花时间注意后方,我想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全都是我的错!?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我可没这么说。最终而言,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笨蛋陛——归咎于陛下。是吧?”
  “唔、唔喔!?嗯、嗯!这、这话说的没错!?当、当然!?毕竟我可是新生太阳王国的国王!?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担!?因此那个……真的非常抱歉!是我!都是我!全是我的错!对不起……!”
  “……别这么简单地就哭着道歉呀,也别跪着了……”
  “但、但是!由于我的不周到,导致给诸位增添困扰,实在是抱歉得无法抑制,挡都挡不住了,就像那颗彗星一般……!”
  “哪颗彗星啊……”
  “闹够了没有……!”沃克逼近过来,揪住了玛利亚罗斯的衣领。本来蹲在肩上的库鲁鲁慌忙跳至地面上。卡塔力的手伸向了腰间的变形斧,却被玛利亚罗斯用眼神制止了。
  “喂、喂、沃克同志,可不能动粗哦动粗可不好——”
  “陛下给我闭嘴!我老早就有一堆话要跟这家伙说说清楚了!我才不管你有多少小聪明,你以为你是谁啊,真是笑掉大牙……!”
  “……用笨蛋——用陛下的话来说,似乎是军师。”
  “你刚刚改口了吧!本来是打算说笨蛋陛下的对吧!?”
  “问题nothing!我也是知道自己被人叫做笨蛋陛下的。的确,我的脑子并不是非常好使,呔哈哈哈哈。”
  “你就没点自尊吗,陛下!”
  “有啊?当然、是有的……!”笨蛋陛下站得直直的张开双臂,脸上浮现出恍惚得让人恶心的笑容。“——诸位每一个人!还有新生太阳王国的每一位国民!即是My·Pride……!是我的骄傲!也就是说!有你们才能有我!绝不是相反过来!诸位便是My·best·friend,是最棒的了……!”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啊,总觉得似懂非懂——总之国民们最初明显地一脸呆滞,陆陆续续表现出来了“嘛,毕竟是陛下嘛”的气氛。大概是纯属客套,有人拍了拍手,随后拍手声便络绎不绝,结果笨蛋陛下红着脸一副害臊的模样,真是演变成了完全搞不懂,也不想搞懂的状况。
  就像是没了气势一样,沃克呸了一声松开了玛利亚罗斯的衣领。“……行,行行行。不管怎么说,已经死了的家伙们也回不来了。记得给第六中队恢复编制啊。怎么,看不见费舍尔曼和哈林啊,第四中队和第五中队咋啦?看上去,好像还是回来了几队士兵嘛。既然这样,我就成了第四中队中队长啦。我本来就比起六更喜欢四呀,毕竟,我是在四月二十四日出生的呢。”
  “……哇,这人性格可真棒。”
  “这不是废话嘛。要是性格不好,还怎么拉五十个人入伙嘛。”
  “啊?非得让我跟你挑明了才行?刚才的‘性格棒’是讽刺的意思哦?”
  “别人说的话我都是往好的方面理解的,这样才会幸福嘛。啊啊,对了,逃回来的途中有个家伙和我一起。——喂,巴特拉!”
  从人群中走出了一名容貌稀松平常,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似乎并不是新生太阳王国的国民。沃克将男人拉过来搂住他的肩膀。
  “这家伙啊,叫利库·巴特拉。不久之前似乎在辛格伦的一座叫沃伊斯的城市。”
  “城市——难道没有被敌人占领吗?”
  “算是占领了一半。”巴特拉用阴沉的声音回答,“……不过,人类有在抵抗。沃伊斯的下水道非常发达,我们当初利用这个与敌人战斗。”
  “这个……”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叹了口气。他说‘当初’,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吧。看来巴特拉他们已经失败了。“很辛苦吧。”
  “啊、算是吧……”巴特拉的言语含混不清。
  “说实话呀。”沃克像是很熟稔一般拍着巴特拉的肩膀,向着玛利亚罗斯咧嘴一笑。“玛利亚罗斯,我并不是不能接受你来做参谋,即便是我,也是想和你搞好关系的。而这家伙,就是我的礼物。”
  “……礼物?什么意思?”
  “你之前提到过吧,你在艾尔甸的时候所属的族,记得是叫ZOO来着吧?所谓的礼物,就是ZOO成员的消息,你不想知道吗?”
  “哎——稍微等等。”玛利亚罗斯捂住胸口,心脏狂跳不止。“……这当然,是想知道的……”
  “我无法保障这一定是正确的情报。当然,这也不是我的错。这样也无所谓吗?”
  玛利亚罗斯和卡塔力对视了一眼。由莉卡还在治疗伤员,不在附近。这样没问题吗?只见卡塔力点了点头。
  “——好。不论是真是假,都说来听听吧。”
  
  十一月十八日 沃伊斯
  
  自旧阿塞提纳法国进入旧辛格伦领土花了十二天。随后抵达沃伊斯近郊又花了八天。当然,一路上也不仅仅是在移动,途中,袭击了三次小型恶魔集团以确保粮食。在这个时代要么吃要么被吃,所以不需要仁慈。
  利库·巴特拉曾经所属的沃伊斯抵抗战线,如他所说已经被消灭了。而已被敌人占领的沃伊斯,也没有冒险潜入进去的价值。虽然笨蛋陛下说着‘然而总之这是为了军师阁下’之类的话,支持了玛利亚罗斯提出的沃伊斯潜入作战计划,说白了就是在纵容我的任性。当然,不能为此而动用如今只剩二百二十一人的新生太阳王国军全军。
  玛利亚罗斯募集了一批志愿者,打算以较少人数潜入沃伊斯。如果潜入部队超过整整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时没有回来,新生太阳王国军便开始移动。等待地点距沃伊斯约有四小时路程,往返则需要八小时。因此能在沃伊斯中活动的时间约有六十四小时。
  “……不过,真让我意外。为什么你要志愿参加?”
  “啊?这个啊,当然是因为感觉很有趣啊。”金·沃克若无其事地回答,“在如今这个世道,至少也得追求点乐趣,不然怎么撑得下去呀。”
  “唔呼呼,你倒是感觉和老子很合得来啊。”
  “你傻吗?我可是人类,怎么可能和鱼类混在一起,这不是废话嘛。”
  “是哦。不过语言还是相通的,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等等、老子可是人类啊!”
  “这种话至少等你长了张像是人类的脸之后再来说吧。”
  “老子一出生就是这张脸,还能咋办啊!——由莉卡,用医术式有没有啥办法……”
  “对不起。再怎么薛,这个还系办不到……”
  “鱼呜!被抛弃了!”
  “……我说,怎么样都好,能不能闭上嘴安静点?”
  “咳。超级抱歉……”
  玛利亚罗斯、卡塔力、由莉卡、沃克、以及利库·巴特拉五人,已经潜入了沃伊斯城内。
  没错,沃伊斯潜入作战的志愿者,只有新第四中队中队长金·沃克一人。不过我也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
  沃伊斯曾是一座以超过五百年的历史为傲、满是石制建筑的美丽城市。如今虽然还能看出来少许昔日的风貌,但大半的建筑物都已被染成了黑色或紫色,街道各处都挂满了用人类或是动物的骨皮制成的旗帜。在石阶小道上用各式各样的颜料涂抹着的文字和记号,是否是想表达什么?看上去倒也可以认为是某种绘画。在各个角落里设立着的用骨头和木材制成的栅栏和铁丝网,就是沃伊斯抵抗战线留下的痕迹吗?或者说,是恶魔彼此之间划分地盘的道具?
  沃伊斯已经成了恶魔的城市。
  据说以前这里人口超过十万,算是规模很大的城市了。距离国境遥远,因此也没有建造围住整座城市的城墙,想要将之攻占自是非常容易,不过居民若要避难也理应不难,相对而言出入比较自由。市区下方有着构造复杂的大规模下水道,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条件,沃伊斯抵抗战线才能将战斗坚持到距今四十日之前——不过,据说原因也不止于此。
  “皮巴涅鲁——哈妮梅丽……”玛利亚罗斯从黑色的外墙后探出头来窥视街道上的情况,同时小声自言自语。“那两人还活着。肯定……绝对还活着。”
  十月六日,潜伏于下水道的沃伊斯抵抗战线遭到了恶魔大规模部队的奇袭。这场前所未见的围剿作战,动员了足以将下水道填满的大量恶魔。沃伊斯抵抗战线虽拼命反抗,但最终还是遭到了彻底覆灭的悲惨结局。
  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是在一月中旬加入沃伊斯抵抗战线的,直到最后都作为主要战斗力屠戮了比谁都多的恶魔。按巴特拉所说,尤其是皮巴涅鲁,厉害到被沃伊斯中的恶魔所畏惧。
  为了除掉这个“夜夜杀戮不止心无慈悲的人类杀手”,恶魔们布下陷阱、蹲守埋伏、搜索下水道,然而每次失败过后都会遭到报复。皮巴涅鲁不断虐杀着恶魔,而哈妮梅丽总在他的身边。慢慢的,两人成为了沃伊斯抵抗战线的核心要员。
  直到最后一日都没有改变。两人作为诱饵吸引敌方部队,好让同伴们留得一条生路。虽然成功逃脱的人数量并不多,但若是没有那两人毫无疑问会全军覆没。先不论这个,沃伊斯抵抗战线能够撑到十月六日本身也是多亏了那两人。利库·巴特拉带着沉痛的表情说完后,又添了一句:不过,我怎么都不认为那两人已经死了。
  玛利亚罗斯心有同感,由莉卡和卡塔力也表示赞同。
  皮巴涅鲁不可能会死,而只要身边有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肯定也还活着。哈妮自己本身也不平常,某些方面远超常人。
  “从那里能进入下水道。”巴特拉指着位于前方约十美迪尔处的一条水渠,“……原本还有很多入口,但大概都被堵住了。如果那两人还活着的话,肯定还躲在下水道的某处。”
  “附近……”卡塔力的半鱼眼四处乱转,“没有恶魔。”
  “那就走吧。”沃克莫名地干劲十足,也不知该说他可靠还是可疑。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好,那就出发。”
  玛利亚罗斯走在最前,巴特拉、由莉卡、沃克、卡塔力依次跟在后方一同前进。毫不犹豫地沿着梯子爬下水渠,散发着腐臭的污水没至膝盖。巴特拉无言地指出方向,玛利亚罗斯向其他人做着手势朝那个方向走去。踏入下水道入口之后,当然,里面一片漆黑。混着水声,能够察觉到老鼠和脂羽虫的动静。沃克嘟囔了一句:“好臭啊……”
  没有管他,依然照着巴特拉的指示,摸索着朝下水道深处前进。
  “……要系有夜系镜的话就好了。”是由莉卡的声音。
  “我们当初也只有几副夜视镜而已。”巴特拉回应道,“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似乎不需要夜视镜。那两个人不管是在下水道还是在深夜,都能和白天一样自由行动。恶魔之中也有些夜间视力出色的家伙,不过那两人甚至不输给那些恶魔。”
  “等等。”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前面,有亮光。好像不是火把或是油灯。那是……阳光。天花板上开着洞……?怎么回事?”
  “不知道。”虽然看不见,但巴特拉似乎在摇头,“在我的记忆中,那一带应该不是现在这样才对……大概。”
  “再好好想想。”沃克可能只是随口说说,“这算什么嘛。靠谱点啊,巴特拉。真是拜托啦。”
  “好嘞。交给老子吧。”卡塔力脱离队列,蹑手蹑脚压低足音朝着有洞的地方缓缓靠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玛利亚罗斯对着巴特拉耳语道:“……喂,前面有能回到地面上的出口吗?”“嗯。”“几个?”“……还能清楚记得的有三个。”“回头的话,就只能从刚才进来的地方出去?”“……只有那里我能保证可以带路。”
  “——OK,明白了。”玛利亚罗斯深呼吸了一次,做好了心理准备。
  卡塔力已经迫近到了洞的正下方。“……鱼?”
  半弯着腰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破洞之后,卡塔力突然停止了动作。
  玛利亚罗斯压低身体重心,以保证随时都可以奔跑。
  “鱼……!”卡塔力扑出去的动作比起鱼类倒更像是蛙类。
  掉下来了。从那个洞中。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模样,但近似于人类。是恶魔。不止一只,而是两只、三只,接连不断。
  沃克大喊一声“糟糕”转身欲跑。而玛利亚罗斯则正好相反,拖着巴特拉的胳膊一边前进一边大喊:“——向前突围!卡塔力……!”
  “噢、噢噢噢!”卡塔力立即从腰间拔出两柄变形斧朝着恶魔砍去。由莉卡追过了玛利亚罗斯,用极限九手棍打趴了另一只恶魔。卡塔力已经砍倒了一只恶魔,正在将另一只逼至墙边。见此情势沃克立即上前帮着卡塔力一剑了结了那恶魔。“不愧是我啊……!”“——刚才那下根本是多余的哇……!”
  “好了,赶紧走……!”玛利亚罗斯带着巴特拉不断向前跑。从洞中陆陆续续又有恶魔跃下,不过紧追在后的恶魔都被卡塔力和由莉卡(姑且也算上沃克)打退了。
  “太胡来了!”巴特拉大喊,“……像这样有几条命也不够用啊……!”
  “一条就足够了……!”玛利亚罗斯大叫着回应,“——都已经凭着这条命想办法活到现在了!我可还没预定去死呢……!”
  “是呀是呀!”卡塔力大笑道,由莉卡也用“这种程度就跟饭前运动一样!”回应,沃克则发出“唔哈哈、唔哈、唔哈哈哈。”的怪异笑声。这家伙还正常吗,是不是脑子稍微有点毛病啊。管他的。
  在污水中跋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沿着下水道一个劲奔行。
  “……抱歉,我已经没多少自信了!”巴特拉示弱道。正想要朝他怒吼一句,前方便又出现了光线。还是洞。天花板上开着洞。几乎有些畏怯,但还是只能下定决心,径直冲了过去。不出所料,在玛利亚罗斯和巴特拉刚刚通过洞的下方之后,就有恶魔从上面落了下来。
  “……要、要被截断了!”
  “没事的……!”别小看我的朋友们了。卡塔力和由莉卡不一会儿便将恶魔打倒,追上了玛利亚罗斯和巴特拉。既然听到了“唔嘿!”的一声怪吼,那沃克想必也在附近。这人还真是命硬。
  “喘、喘不过气了……!”跑着跑着,巴特拉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对于四十岁的男人来说,这种看不见尽头的狂奔实在是有些辛苦,但这也没办法。
  “你也不想死吧!不想死就继续跑……!——卡塔力,由莉卡,敌人呢!?”
  “大概拉开点距离了!”
  “系的!不过,还追在后面!”
  “唔哈哈哈。唔哈哈。唔哈哈哈哈。不行了,这简直超有趣啊……!”
  啊这里有个笨蛋啊。
  “真是莫名其妙,我怎么总是跟笨蛋这么有缘……!”SUCK、SUCK、SUCK地不断骂着,玛利亚罗斯还是没有停下哪怕一秒。即便是巴特拉摔倒了,还是把他拉起来强行拽着他跑。
  “……早、早知道这样的话!就、就不答应帮你们带路了……!”
  “别这么说嘛!还是很感谢你的!”
  “你、你真的觉、觉得我们能、能活下来吗……!?”
  “跟你说了能呀!当然能呀!”
  “说、说真的、我……!”
  “好!嘴巴!给我闭上!前面又有洞了……!”
  这次的洞很大。与其说是天花板上有洞,更不如说是这一段下水道的天花板都被拆除了。而且,在通过之前就已经有恶魔落了下来,也就是说,那家伙就挡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面前。
  头盔一般的头部上刺出两根角。身高超过二美迪尔,铅色的巨大躯体。双眼中宿着蓝焰。通称铅鬼。“——FUNM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HH……!”
  “完、完蛋了,那家伙……!”巴特拉像是彻底崩溃一般软了下去。虽然理解他的心情,但已经没法回头了。玛利亚罗斯向着铅鬼冲去。“——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MOOOOOHHHHH……!”铅鬼挥着看上去极重的大锤似乎想要将玛利亚罗斯一击粉碎。虽然再迟上一秒就会真的如它所愿——玛利亚罗斯还是堪堪躲过了这一锤。随后突入了铅鬼的怀中,向着股间狠狠地踢出一脚。“——GUM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UUUUUUUUHHHHHHHHHHHHHHHHH……!?”
  “好硬……!”玛利亚罗斯缩回有些麻痹的腿,全力向右跳开。铅鬼虽然想要伸手抓住玛利亚罗斯,然而此时卡塔力已经冲到了它的眼前。
  “我流……!”卡塔力向铅鬼扑去,踏着它的左前臂以及左肩高高跃起。
  铅鬼那双摇动着蓝焰的双眼紧随着卡塔力。
  就在这一瞬间,胜负已经注定。
  卡塔力在空中吐舌。“——骗你哒!老子只是诱饵……!”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正出手的是由莉卡。
  由莉卡手中的极限九手棍蕴着金黄之气,刺向了铅鬼的胸口正中。
  刺穿。
  贯通了心脏。
  “——哩呀啊啊啊啊……!”由莉卡紧接着便将极限九手棍拔出,沐浴着喷涌的血液,对着铅鬼的头部加以痛击。
  铅鬼瘫倒在地,不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即便是浑身溅满了污血,由莉卡依然美丽。“——快继续向前走吧!”
  “咿咿咿!”沃克雀跃不止,“太帅了吧,我都要迷上你了!”
  “对不起,我已经有真命天子了。”
  “呜哇!这可真是遗憾!不过,我也早就心有所属了啊!——喂,这里应该问清楚才对吧!谁都好,来问一下我嘛……!”
  啊这里有个笨蛋啊。
  “管他的……巴特拉,站起来。”
  “……啊、啊啊。真厉害。你们真厉害。我算是理解你们为什么和皮巴涅鲁哈妮梅丽是同伴了。”
  “不用管这个。好了,站起来快跑!”
  玛利亚罗斯扶着巴特拉站起来,正打算催促他,突然停住了手。
  前方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敌人?”
  不过还是有些奇怪。
  那脚步声——应该说是某种东西划过污水的声音极轻,但也不像是刻意不发出声响。
  “对了……我都忘了。”巴特拉低声说道,“……我们沃伊斯抵抗战线的核心人物,不仅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还有一个人,不过极少亲身上前线,是个奇怪的男人……不,应该是女人……”
  “女人……?”玛利亚罗斯皱着眉定睛凝视。
  由于这里没有天花板,看得很清楚。
  像是从黑暗中渐渐渗透出来,那个人缓缓现身。
  “……她的左腿负了重伤,想逃也逃不掉——但想出让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引开敌人的策略并促使其实行的……就是她。”
  “你是……”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
  拨开头发,露出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带着胡子,不过从体格来看果然是个女人。
  她的左腿上带着夹板,拄着拐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过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
  “强·史坦巴克……”巴特拉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你平安无事。”
  
  十一月十九日 沃伊斯近郊
  
  已经被恶魔发现了行踪,根据由莉卡的判断强·史坦巴克的左腿必须接受慎重的治疗,因此又不得不扛着一名无法走路的人进行移动。在这些不利条件下,逃离沃伊斯花费了不少功夫。
  即便如此还是全员平安离开了沃伊斯。回到大部队等待着的洞窟后,笨蛋陛下欢喜得难以言喻,毕竟,他总算是与正牌的军师阁下重逢了。笨蛋陛下抱着强·史坦巴克痛哭流涕,看那副架势如果让他跪下来舔鞋底恐怕也会欢喜地照办。
  “……姑且,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这样一来,我就应该能从军师这个莫名其妙的职位中解放出来了。”
  “我可不承认。”沃克不知为何一副不爽的模样,“一直以来煞费苦心把新生太阳王国军拉扯到现在的不是你吗?我怎么可能去听那种莫名其妙倒胃口的胡子女的命令?”
  “哎?什么?什么意思?我说,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恶心……”
  “可不只是我。看看吧,不管是孙狼还是路维坎还是桑迪,不全是一副半信半疑不对应该说是全疑的表情吗。当然啦,也许这家伙是陛下的老相识,但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素不相识的怪人罢了!”
  “呀,这么一想的话,其实对于笨蛋陛下来说,她大概也算不上是老相识啊……”
  “啊啊?这是啥意思?”
  “呃……这个其实也不重要你就不用管了。”玛利亚罗斯抚着一直在洞窟中等待着的库鲁鲁的喉咙耸了耸肩。强·史坦巴克原本是午餐时间的成员,后来才突然去做了法尼·弗兰克的参谋——这种话说出来恐怕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我薛,差不多系习候让我开洗治疗了吧?”
  “——嗯!?噢噢!这不是由莉卡同志吗。你也没事啊。太好啦太好啦。什么!?治疗!?谁需要治疗!?唔喔,军师阁下!这么一看你这不是受伤了吗!这可不行,由莉卡同志,快点拜托你了!”
  “……嗯。那么,强·西坦巴克小姐,能不能坐在这块习头向?”
  “不胜感激。”强·史坦巴克老老实实地照着由莉卡的指示坐在石头上伸出左腿。随后环视洞窟之中。
  她的眼神,总觉得和某个人很像——到底是和谁呢?
  “战斗人员两百有余,非战斗人员一百五十左右。法尼·弗兰克,凭你是无法统率这么多人的,想必是有贵人辅佐。”强·史坦巴克挠了挠胡子,“——是这位ZOO的玛利亚罗斯吧。明白了。”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突然报出别人的名字然后一副领会了的模样。”
  “我从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这两位口中经常听到你的名字。”
  “啊是么。……不凑巧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你,不过也算是明白你是那种不听人讲话的类型了。还有,你并不知道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如今怎么样了——也就是说,你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的确,我并没有那两位的消息。不过,其他情报还是有的。”
  “……唔?”卡塔力歪了歪脖子,歪的方式让人恶心。“咋弄来的?”
  “沃伊斯这座城市。”强·史坦巴克从怀中取出一叠纸,“虽然称不上是交通要冲,却也有着足够的地理条件,曾经是一处贸易中转站,现在也同样有许多恶魔在此往来。自然是能够收集到情报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不懂恶魔语,也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情报呀。”
  “所以我学会了。”强·史坦巴克轻轻挥了挥手里的一叠纸,“虽然不算是完全掌握,但日常对话级别的姑且是能听懂读懂的,不过对话中往往掺着口音因此比较难——毕竟,以我这条腿是很难离开那座城市的,所以我也只能靠着偶尔爬到地面上、隐藏起来偷听对话收集情报来打发时间。不过,我本来也就一直在干这个。”
  “噢噢!不愧是军师阁下!那么,这些纸是……?”
  “我把似乎有用的信息全都记下来了。比如——恶魔们所知的,人类现存的各大势力。”
  “给我看看。”玛利亚罗斯从强·史坦巴克手中将纸夺了过来。
  泛着青色,带着一定的厚度,从未见过这样的纸。是恶魔制造的纸吗?用钢笔写下的文字和图画,虽然潦草但很容易辨认——红黑色的字。
  “……这,莫非是用血写的?”
  “墨水用完了。”强·史坦巴克展露出满是伤痕的左手,右手则戴着手套。“我也算是借此机会明白了血一旦用惯了还是写起来很方便的。”
  “势力……”玛利亚罗斯长呼出一口气,视线落在了纸上。
  翻开来看,这大概是一张地图。似乎是α大陆。在欧克立德酋长国附近、摩德洛里、哈兹佛独立军领、法·塞尔吉那王国东部、以及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西部分别有着标记,从标记处延伸出的直线上写着——势力的名称吗?豹之军团。裘克军。银色军团。马贼。还有、绯红军团。
  “……裘克军、银色军团。这应该是……”
  “豹之军团以豹为标志。裘克军似乎是他们自称的名字。银色军团是一批身穿银色铠甲的人。绯红军团的名字也是类似的来由。至于马贼大概是一群骑兵吧。”
  由莉卡停止了治疗,喃喃低语:“……裘克。”
  “银色军团,应该就是那个!”卡塔力满脸通红,似乎在拼死抑制笑意。“——肯定没错。就是秩序守护者。阿尼亚酱……”
  “好厉害……”沃克瞪大着眼睛,“厉害。太厉害了吧。军师阁下。有关其他人的消息、这可是我们垂涎三尺的情报哇。可是,地面上基本都被恶魔控制了,实际上只能光顾着逃命躲藏。居然能从恶魔手里得到情报……”
  “哇。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怪人胡子女,真是个墙头草……”
  “一码归一码!军师阁下!鄙人是新生太阳王国军第四中队中队长金·沃克!今后请您一定要多多提携呀!”
  在沃克之后,孙狼、马克思·路维坎、罗斯·桑迪也简短地自我介绍。强·史坦巴克只是静静地听着,笨蛋陛下却好像十分愉快。
  “唔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哇!军师阁下超——极厉害!各位可要好好膜拜着呀!——啊,玛利亚罗斯同志!你也那个啥、今后也要作为第二军师好好活跃,就是这样拜托你啦打起精神来!”
  “啊?才不要。”
  “唔哈!?为、为什么?莫、莫非是对第二军师的身份有什么不满……?”
  “才不是呢。我本来就不是当军师的料,只是实在没办法才勉强做的。现在既然有了强·史坦巴克小姐,我的工作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我也要拜托你。”强·史坦巴克低下了头,“不当这个军师也无妨,你来指挥我也好,请务必发挥出你的高超手腕,帮助这支部队良好地运转。”
  “……高超手腕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我说到底只是个新加入的成员,对于这个组织还一无所知。哪怕是只到我能掌握这个组织为止,能否借助你的一份力量?拜托了。”
  “那、那就……”玛利亚罗斯皱起眉头,“只是一点点哦。嘛,我觉得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到时候我就能当回一名小兵了。那样还比较轻松一些。”
  “无妨。”强·史坦巴克翘着胡须和嘴唇笑了笑。然而,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真的和某个人很像。那眼睛。——某个人,又是谁呢……?
  “呀,这不挺好的吗。”被卡塔力拍了拍后背,“这就是所谓人尽其才嘛。人类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才能把事情办妥嘛!”
  “那么那么那么!各位注意!注——意!既然军师阁下、第二军师阁下都已登台亮相!就来宣布我们新生太阳王国的下一个行动目标!”笨蛋陛下倾斜着身体,两手食指指向了强·史坦巴克,“——由我们的军师阁下来宣布……!”
  “不是你来吗?”“你咋不来说?”
  居然和沃克同时开口吐槽,实在是太丢人了。沃克似乎也有些害臊。
  “我们——”强·史坦巴克极为冷静,“将努力与其他势力汇合。离我们最近的是据称在哈兹佛活动的银色军团,在我看来这是首选方案,诸位觉得如何?”
  笨蛋陛下挥臂高呼:“没有异议……!”
  于是便有很多人顺势附和“没有异议”。虽然有些怀疑这样决定是否真的合适,但玛利亚罗斯也没有反对意见。
  银色军团。秩序守护者。本应身处飞走的艾尔甸之上的他们,是怎么降落到地面的?虽然想不通这一点,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是秩序守护者,莫莉和佩尔多莉琪一定与他们在一起。当然,我很在意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在意得不得了。然而,我也同样很想见见莫莉和琪莉。
  好想见到她们。
  如这般想见却不得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十二月十三日 杰格迪什山地
  
  哪怕是走最近的路线,旧辛格伦距旧哈兹佛独立军领的直线距离就超过了八百基尔美迪尔。如果要带着非战斗人员一起移动,最好认为一天走上二十基尔美迪尔就很不错了。单纯的计算结果,需要四十天。虽然听着就让人失神,但被以恶魔为首的异界生物们支配着的这片大地上,根本没有能够安心居住的场所,如果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早晚会被发现,然后招来敌人的大军。要么为了不让敌人发现保持移动,要么就得拥有足以抵挡敌人攻击的战斗力。藏身于敌人难以发现的地方也是一种手段,但由于需要保证食物和水源,也不可能永远躲着不出来。说到底,能采取的战略也不过是二者择其一。新生太阳王国正是采取保持移动的方法存活到了今天,因此即便是老人和孩童之中也没有走不动路的。除战斗要员之外的国民,全都要背负大量的行李,大家偶尔也会发几句牢骚,但都保持着前进。不论是平地还是山路还是沼泽都得跨越,有河流拦路也得一口气渡过。保持移动。保持移动。如果碰上了规模不大的异界生物群体,就上前袭击,吃它们的肉,喝山间小河中的水,偶尔也会从湖泊甚至洼地里的污水坑中汲水。行走。行走。休息也是为了行走下去。一直行走下去。
  离开沃伊斯后三十天,比预想的要快一些,已经走过了七百基尔美迪尔的路程。旧哈兹佛独立军领已经不远,然而前方是一片视野过于开阔的荒野。在贵重的沿河肥沃土地上坐落着许多城市,这些城市现在都被异界生物们占领,因此无法过于靠近。剩下的,也就只有险峻的山岭了。
  银色军团的据点到底在何处?
  “肯定在山中”的意见占据了绝大多数。
  哈兹佛的山地中曾栖息着众多鬼人。即便是与人类为敌,屡次遭到清剿,鬼人也未灭绝。据说在哈兹佛的山中,仍残留着鬼人的藏身之所。而如今恶魔们就好比当初的人类一般肆意妄为,因此人类如当初的鬼人一般躲藏也不奇怪。
  在因此而顶着寒风踏入哈兹佛覆满枯木的山间的新生太阳王国军民前方,倒着一名年轻人。
  真的是年轻人吗?只能看出他趴在地上,从身材来看估计二十岁左右,说不定只有十几岁。上衣是土黄色,兜帽上附有猫耳一般的装饰。下身则穿着黑色的裤子。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笨蛋陛下。“——哎呀呀!?怎么在倒在这种地方呀……!?”
  笨蛋陛下快步朝年轻人(?)走去。
  玛利亚罗斯和强·史坦巴克对视了一眼。不管怎么想都十分可疑,两人虽然都这么认为,不过似乎连没兴致非要去阻止笨蛋陛下这一点也出奇地一致。
  “不不不,这可不行啊!?”卡塔力跑了出去,“喂!不行!这也太不小心了!喂!喂、哔!哔!陛下……!”
  “……卡塔力……你好无聊哦……”
  “不不不,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至少不是有意开玩笑!真的,只是一不留神!”就在卡塔力转过身来左右挥着手试图否定的时候,笨蛋陛下已经在年轻人(?)的身边蹲下。“——喂!怎么了,年轻人!还活着吗……!?”
  年轻人(?)的头突然动了一下,随后马上抬了起来。
  是人类、吗?看上去十七、八岁,容貌相当漂亮。不过,脸色非常不好,眼睛下方有着很浓的黑眼圈。实在是太浓重,已经近似于纯黑。
  “……你是谁?”
  “唔?说我吗!?我是——”笨蛋陛下竖起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法尼·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新生太阳王国国王。”
  “嘿……国王啊。你是个国王啊。”
  “正是!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啊……”年轻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和笨蛋陛下以同样的姿势蹲下,露出了狞笑。“——哈基匹约。哈基匹约·库德·乌提纳瓦。巨嗓大公爵。”
  “陛下!”“““陛下……!”””“““““““陛下……!”””””””
  无数人开口呼唤笨蛋陛下,然而已经迟了。
  哈基匹约张开大口深吸了一口气,笨蛋陛下慌张地转过身,随后哈基匹约的巨大声音便击中了陛下的后背。实在是令人吃惊,玛利亚罗斯【看见了】那声音。如同透明的某种块状物体,将笨蛋陛下如纸屑一般击飞。
  “…………!?”玛利亚罗斯捂住了耳朵。听不见。自己明明说了什么,却听不见。不仅是说话声,一切声响都听不见了。
  “只是散散步——居然——撞见了人类——”明明听不见任何声音,却能感觉到哈基匹约的巨大嗓音仿佛直接摧残着大脑。“好棒啊——好棒啊——能够相遇真棒啊——因为我——一个人很寂寞啊——一起玩玩嘛——?”
  “…………!”不行了。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了。每当哈基匹约说了些什么,大脑就摇晃不止。好恶心。内脏都在翻腾。这是什么啊。搞什么啊。这种——居然有这种恶魔。不仅是玛利亚罗斯,每个人都站立不稳甚至跌坐在地。包括卡塔力和由莉卡,甚至连武器都拿不稳了。
  完蛋了。
  没生路了。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就这么简单。轻而易举。以这种方式结束,实在是太不讲理了。不要。不要。绝对不要。怎么能死在这里。不过,身体根本无法顺着自己的意志活动。头晕目眩,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都说了来一起玩——可你们完全不是要玩的架势嘛——好过分啊——好无聊啊——”哈基匹约正在靠近。得逃跑才行。我明白。不逃跑就糟糕了。可是逃不掉。哈基匹约的手伸了过来。我?哈?一上来就是我?不要啊。求你了。不要啊。啊啊。该死。哈基匹约的手已经。“——好无聊啊——还是杀了吧——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哈基匹约的头向右歪去,两眼瞪得直直的,随后身体侧着倒了下去。
  当看到哈基匹约的头上冒出来的一段箭矢般的东西,玛利亚罗斯才终于理解了。
  那不是箭矢一般的东西,就是箭矢。就是货真价实的箭。有人射出了这支箭,命中了哈基匹约的侧头部。随后,哈基匹约的脸颊和嘴唇不住地痉挛,简直就像是已经垂死了一样。不是简直,肯定就是快要死了——终于不再动弹了。
  “…………”玛利亚罗斯环视四周,仍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脑子已经不再摇晃了,比刚才好受了许多。不过,到底是谁射的箭……?
  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无言(或者应该说是无声)地左顾右盼。
  最初注意到的大概是卡塔力。卡塔力抓住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前后摇晃,伸手指着西方。“——……!……!…………!”
  “…………?”玛利亚罗斯朝着那个方向望去,一瞬间后便一跃而起飞速狂奔过去。西边是一处陡峭的斜坡,从斜坡上方,她以鹿一般轻巧的步伐跃了下来。不仅是她,还有浑身白毛的巨大生物——而且不只是一头。“——…………!…………!……唔……!”
  “萝姆·琺……!好久不见……!”玛利亚罗斯抱紧了萝姆·琺。如同记忆中的老样子,个子很高。这也是当然的啦。能闻到日光的味道,褐色的皮肤光洁美丽,祖母绿的眼瞳漂亮得让人止不住想哭。萝姆·琺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用力回抱着,甚至还彼此蹭了蹭脸。“嗯。真是好久不见。过得好吗,玛利亚。”
  “呀,与其说好不好——哇噗、”啾将萝姆·琺和玛利亚罗斯一起抱住。“啾!咕!咕!咕!啾!啾……!”
  “哇……!是啾!啾也在!啾!原来你和萝姆·琺在一起啊!我一直在找你啊!超想见你的!啾!是啾啊啊啊……!”玛利亚罗斯尽情地将脸埋入啾纯白的毛发。本躲在外套中的库鲁鲁跳了出来吱吱叫着闹腾,不过这自然是无须在意的。
  巨大的白狼悠然走来,仿佛在说“喂,对我的问候呢”一般将头凑了过来。它还记得玛利亚罗斯吗?这头狼看上去就与众不同,有可能还记着吧。玛利亚罗斯沙沙抚摸着它的头。“——阿尔法!你真的好大呀!和啾那种不一样!好帅啊!阿尔法!你也是,好久不见啦……!”
  阿尔法“汪、汪”地叫了几声,库鲁鲁又回到了玛利亚罗斯的外套中躲了起来。“……阿尔法的声音好吓人哦。虽然应该不会被吃掉——啊,能听到声音了。耳朵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看来你们是被什么奇怪的对手缠上了。”萝姆·琺瞥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哈基匹约,随后朝由莉卡和卡塔力露出笑容。“嗨。由莉卡,卡塔力。”
  “噢,好呀,萝姆·琺!你比以前更漂亮啦!”
  “好久不见,萝姆·琺。”
  “卡塔力也变得更像个男人了嘛。”
  “是、是吗?当、当然啦?老子可是啊?彻头彻尾的成熟男人啊……?”
  “由莉卡也长大了一些,变漂亮了。”
  “……我可从来没想到过,会被萝姆·琺恭维。”
  “恭维?啊——我倒是没有那种习惯。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想到什么才说什么。由莉卡之前就挺漂亮的了,现在更漂亮了哦。”
  “系、系么……我自己、倒系从来没想过这方面……”
  “这位是……?”强·史坦巴克用视线向萝姆·琺示意。
  “她是萝姆·琺。”玛利亚罗斯介绍了一下萝姆·琺,与啾又一次紧紧拥抱。随后又摸了一遍阿尔法的头。“这是啾和阿尔法。大家都是ZOO的伙伴。”
  “……还有人类以外的成员啊。”
  “咱几个在这方面一直不怎么拘泥嘛。”卡塔力摸着下巴说道。“薛起来的确系这样呢。”由莉卡也点头称是,“回头想想,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
  “这、这是何等的不可方物……”沃克浑身颤抖,“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等美人!该说是野性还是什么……或者是气质……?不、不、不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这里有个笨蛋啊。
  “看来在这里的——”萝姆·琺扫视了一遍玛利亚罗斯、卡塔力和由莉卡,“只有你们三个人啊。”
  “嗯……”玛利亚罗斯咬住嘴唇,“发生了很多事,就走散了。然后、还有——”
  就算提起露西对方也听不懂,因为萝姆·琺从来没见过他。心中的某一部分松了口气,这让自己产生了厌恶。“——嗯。没什么。”
  “是么。”萝姆·琺一瞬间眉头紧锁,真的只是一瞬间。“不过,能再见面真是太棒了。——话说,你打算装死装到什么时候?”
  “……哎呀——”那家伙抬起了头。
  哈基匹约。
  侧头部仍刺着箭,嘴巴里仍淌着鲜血。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嘛——”
  “萝姆·琺!小心声音……!”比玛利亚罗斯开口更快,萝姆·琺全无预兆地挥出了摩德洛里刀。哈基匹约大概是正打算动用他的“巨嗓”,然而就在那之前,头颅已经被斩飞。这等技巧,若让玛利亚罗斯这种人评价为精湛,恐怕都显得有些失礼。
  萝姆·琺本想还刀入鞘,又转意作罢。
  “……好厉害。”
  “…………”哈基匹约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嘴巴还在动。虽然没能发出声音,但似乎还打算喋喋不休。
  哈基匹约的身体蠕动着,仿佛在寻找失去了的头颅。
  他还没死。
  甚至没有一点点会死的征兆。
  在呆若木鸡的众人之中,哈基匹约的身体捡起了自己的头颅抱在腋下。头颅露出了笑容。随后弓下腰,仿佛在小看人一般行了一礼——在哈基匹约正要转身的时候,萝姆·琺已然逼近。“——虽然和你没有什么仇怨。”
  斜斩。
  斜向上、斜向下。
  横扫,随后又是斜斩、斩。
  萝姆·琺用刀尖指着已经七零八落的哈基匹约。“有人带着油吗?”
  数秒之后,有几人反应过来取来了装着食用和照明用油的瓶子。萝姆·琺接过瓶子向哈基匹约挥洒,擦了一根火柴将之点燃。开始燃烧之后,哈基匹约的身体还在蠕动,头颅上的双眼凝视着萝姆·琺,嘴巴仍在不停地一张一合。“…………、…………、……、…………、………………”
  萝姆·琺紧盯着在原地燃烧的哈基匹约,祖母绿的眼瞳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动摇。在哈基匹约彻底烧成焦炭之后,萝姆·琺又搬起一块巨大的岩石,仔细地将焦炭碾碎。玛利亚罗斯也中途出手帮忙,不过,对此没有任何感想、什么思绪都没有的自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连串的行为只是单纯的工作流程而已。
  “至今为止碰见的敌人,基本都是像这样设法处理掉,不过——”
  一切结束之后,萝姆·琺露出了总算可以松口气一般的轻松表情。
  “如果这样也死不掉的话,这就不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了。不过,看上去没问题。”
  “……应该是吧。但愿没问题……”
  “话说回来,你们打算去哪里?再往前就只有深山老林了哦。”
  “啊,我们——”玛利亚罗斯出于慎重考虑,还是窥探了一眼强·史坦巴克的表情。军师阁下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我们在寻找秩序守护者。他们应该就在哈兹佛的某处。”
  “秩序守护者啊。”
  “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嗯,不过没直接与他们接触过。他们已经走了。”
  “哎?”
  “不在这里,还要再越过三座山,才是他们据点所在的地方。不过大约二十天之前,他们已经丢下了那里向南方去了。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这样……啊……”
  顿时仿佛失去了浑身力气。真是白费功夫。
  不,没有白费。毕竟遇见了萝姆·琺、啾、还有阿尔法。
  “……嗯。是啊。必须得向前看。没时间让我沮丧消沉了。”
  “大概是预想到无法在山里过冬吧。现在已经很冷了,再过十天左右,这里会变得天寒地冻。”
  “嗯……”强·史坦巴克低语道,“这么冷啊。我没有在这附近长时间待过的经验,看来还是小看这里的天气了。”
  “据我来看,以你们之中有些人的装备,在冬天的深山里过一晚上就会被冻死。我没有恶意,你们最好还是赶紧回头。”
  “萝姆·琺是野外生存的专家啊。”
  “我只是讨厌人太多的地方罢了。不过,的确是对野外还算熟悉,也许能给你们点有用的建议。”萝姆·琺面向强·史坦巴克,“这段时间请允许我与你们同行吧。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的团体,不过至少很了解ZOO的同伴们。大家都是好人。”
  “我这边才是,真的拜托您了。”强·史坦巴克行了一礼,“——不过,我只是我们领导者身边的一名辅佐而已,这点请您务必周知。”
  “啊。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头领对吧。是我认错了。那么谁是头领啊?”
  “是谁——”玛利亚罗斯环视四周。
  最一开始被哈基匹约的“巨嗓”震飞的笨蛋陛下,仍在远处四脚朝天。
  “……这个介绍起来就麻烦了……”
  
  灾厄纪三年一月十五日 弗兰涅森林
  
  每过一日,距离深冬便更近一步。对于以天为盖地为铺的人们来说,北方的环境很是严苛。能与萝姆·琺再会真的是一种侥幸。如果没有在当时折返,恐怕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新生太阳王国一行转为南下,但目的并没有改变,仍是要与其他势力汇合。如果无法团结合作,至少也要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
  目前,手头有线索的强大势力,有欧克立德的豹之军团、摩德洛里的裘克军、哈兹佛的银色军团、法·塞尔吉那东部的马贼、以及拉夫雷西亚西部的绯色军团。
  我们已经与银色军团失之交臂。裘克军虽然很可能与强·杰克·顿·裘克有关,然而严冬的积雪已将通往摩德洛里的道路封锁。马贼想必是一群骑马的部队,因此大概也是移动不停。豹之军团所在的欧克立德远在三千五百基尔美迪尔之外。至于感觉应该是帝国军残党的绯色军团所在的拉夫雷西亚西部,则比欧克立德还要遥不可及。
  以贫乏的材料为依据,玛利亚罗斯一遍又一遍地斟酌。是花上近半年前往欧克立德呢、还是寻找银色军团、亦或是尝试与马贼接触?按萝姆·琺的说法,摩德洛里地区融雪需要等到三月,而即便是春季,野外宿营也需要相当多的准备,即便是到了初夏,清晨和夜晚也非常寒冷。不仅是气候严峻,地形上也因为多山,尽是天然屏障。在这样的土地上,恶魔的入侵进展困难也就可以理解了。说不定,裘克军就是为了利用这些条件才在摩德洛里扎根。若是这样,这一组织想必非常有前途,而从名称来看,那个裘克便是其核心人物的假设也可信度不低。如果裘克在那里,其他的ZOO的成员们也有可能与他一同行动。至少,克罗蒂亚肯定是与他在一起的。
  问题在于冬天。严冬是无法跨越的障碍。那么就只能南下了吗?可欧克立德路途遥远。结果,还是只能选择折衷方案:一边向南移动,一边寻找银色军团,等天气回暖之时,便重新北上,前往摩德洛里。
  “……不过,总觉得,恶魔好像越来越多了。”玛利亚罗斯停下处理猪混球尸体的工作,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头发太长已经有些碍事了,但却没有时间去剪。不对,剪个头发的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只是没有那个心情罢了。“……真希望是我的错觉。不过,那些家伙的动向,从西向东——没有从沙蓝德一路向东扩张,感觉是不是又回到这里来了……?”
  “的确,这帮东西似乎也是移动中的小部队。”卡塔力滋啦滋啦地剥着人马混账的皮。最近才发现,这种很难对付的恶魔虽然皮很厚,肉质却相当出色适合食用。“——是啊。这么一想,这段时间的确碰到了不少。不过多亏这样,咱们才不用为伙食困扰了嘛。”
  “唔嗯唔嗯唔嗯。诸位辛苦了!辛苦了!”笨蛋陛下巡视着忙于肢解的士兵们,不停地出声慰劳。看来最近他终于懂得了没必要在这些脏活上事必躬亲。不过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感觉很微妙。“辛苦啦辛苦啦辛苦啦!唔哈哈哈!”
  “……不管怎么样,很吵这一点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喂,玛利亚罗斯。”金·沃克靠近过来,伸出了一块黑不溜秋、涂满了血的东西。“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吃了这个吧,对身体好。”
  “……这是啥。”
  “羊屎蛋的肝。”
  “才不要呢。”
  “为啥呀!肝脏就是要趁着刚取出来新鲜的时候吃才好啊!”
  “内脏怎么可能生吃啊!不烧熟了怎么可能吃得下去啊!?怎么,莫非你一直都是这么生吃的!?我跟你说清楚,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你、你难道、是在担心我……你、该不会……”
  “哈!?该不会什么啊!?你该不会是脑子有坑!?啊,这点我倒是老早就知道了!”
  “肝脏啊。”萝姆·琺悠然地走了过来。
  萝姆·琺没有参加肢解恶魔尸体的工作,也不吃恶魔肉。不过会去独自狩猎动物,制作足以长时间保存的肉干,自己吃不完的都分给了大家。倒不是反对吃恶魔,只是目前还找不到非得吃恶魔肉的理由——这是她的做法,即便是加入了这个集团,也绝对不会动摇自己的主张。
  “撒点调料和盐,生吃也是很好吃的哦。我偶尔也会这么做,能补气养血。”
  “你看吧……!”沃克像是在炫耀胜利一般大叫,“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连萝姆·琺小姐也这么说了!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吧!”
  玛利亚罗斯皱起眉。“……啊真是烦死了。”
  “喂,玛利亚。”萝姆·琺轻轻拍了拍玛利亚罗斯的肩膀,“能不能稍微过来一下,发生了点有趣的事。”
  “哎?有趣的事……?”
  虽然觉得中断工作有些不好,但周围的人都说‘你去吧没关系’,因此便跟着萝姆·琺离开了。
  新生太阳王国一行人目前位于辛格伦和法·塞尔吉那的边境,于弗兰涅森林中遭遇了一批小型恶魔部队,将其歼灭后正收割粮食。似乎萝姆·琺刚才在与啾和阿尔法一起巡视四周。被带到一处小山丘前,啾和阿尔法正在上面等待着萝姆·琺和玛利亚罗斯。阿尔法朝着这边吠叫了几声,啾则招了招手。
  “咕!啾!”
  从那处小山丘上,能望见旧法·塞尔吉那的柴卡平原。
  柴卡平原极为辽阔,中部诸国域首屈一指的大国法·塞尔吉那王国领土的六分之一都被柴卡平原占据。在冬季,这片地势平缓、草木皆枯的平地延伸至地平线彼端的景色,实在是壮丽慑人。
  “……啊。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动……”玛利亚罗斯定睛凝望。不行,太远了,只能看见无数个小点在蠕动。从背袋中取出望远镜,透过望远镜看去,也仍是看不清楚。“……怎么回事。是恶魔吗?不过,感觉好乱……不像是在行军啊。”
  “是在战斗。”萝姆·琺只是微微眯起了眼。弓箭高手一般视力都很出色,当然萝姆·琺也不例外。“一方是骑兵部队,应该是人类。另一方应该是恶魔吧。”
  “骑兵……!?”玛利亚罗斯明知是白费力气,还是又透过望远镜看去,“……也就是说,说不定,那就是马贼……?”
  “也许是,也许不是。目前还不能断言。”
  “得和他们接触!”
  “有一个问题,太远了。从这里到那边有五基尔美迪尔,而对方又是骑马的。也许等我们到了那里对方已经走了。因为不想让大家空欢喜一场,我才暂且先单独和玛利亚你商量。”
  “……这样啊。不过,难得的机会……要不点狼烟——不行,恶魔也会知道我们的位置。而且如果马贼小心谨慎的话,也不会单凭狼烟就靠近过来。果然,还是只能去找他们。”
  “要去的话,就我们几个去吧。万一发生什么,我不管怎样都可以自保,而啾和阿尔法都会保护玛利亚的。”
  “就这么定了!走吧!”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冲下山丘却差点摔了个跟头,幸好立马被啾扶住了。啾举起玛利亚罗斯,往自己的后背上搁。仿佛在说“我背你”。“——谢啦!那就拜托你了!”
  “汪!汪!”阿尔法走在最前,萝姆·琺和背着玛利亚罗斯的啾并排跟在后方。阿尔法明白我们的目的吗?这个问题也许很可笑,它真的是一匹很聪明的狼,也许比一部分人类还要富有知性——比如说卡塔力和沃克之类的。他们可比阿尔法要差远了。
  “——可能赶不上了。”萝姆·琺盯着前方提高了速度,啾也加快了脚步。阿尔法回头望了一眼,便也加速到了比萝姆·琺和啾还快的地步。
  “啾!”玛利亚罗斯用力抱紧啾的脖子,“——手也用上吧!这样更快一些!”
  “咕……!”
  四足着地奔跑时,啾的速度极为惊人。一转眼就超过了阿尔法。
  阿尔法在身后怒吠。
  玛利亚罗斯回头望向萝姆·琺。“——我一个人先去试试……!”
  “明白了,要尽快……!”
  “呀,反正我只是需要抱紧而已——啾!加油!”
  玛利亚罗斯尽量使身体贴紧啾,以尽可能减少对啾活动的妨碍。啾疾速奔驰,纯白的毛发闪耀着金光,震动极为猛烈。好快,快得让人有些害怕。害怕睁开眼睛,可若是闭上又看不见前面的情况。玛利亚罗斯破罐破摔地张口大叫:“——喂……!”
  也不知该说什么,总之就是不断地发出声音。这里有人,快注意到吧,拜托,求你们了。“——喂、这边!看这边!这边!喂!喂——!看到没有!别走!喂……!”
  没有回应,前方只有扬起的沙尘。啾奔跑着跃过恶魔的尸体,这里发生了战斗,恶魔的部队应该是被击败了。获胜的骑兵部队正打算向东远去。不要。别。别走啊。“——等等……!”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啾的脚步放缓,最终停了下来。
  骑兵部队在大约前方三百美迪尔处停下,其中一骑掉头返回。
  玛利亚罗斯从啾的背上跳下,库鲁鲁从外套中爬了出来攀在肩上。
  马上的男人似乎穿了好几件黑色的衣物,感觉身材瘦长。头顶缠着同样是黑色的方巾,脸上除了眼睛附近也都包裹了起来。大概是为了防寒。
  男人拉住缰绳,让马侧着停了下来。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男人戴上了一副黑色的墨镜。
  “还以为是幻听。”
  “你是……马贼的头领?”
  “马贼?”男人调整着墨镜的位置,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马贼吗。虽然我们没有这么自称,不过的确,要说马贼的话的确算是马贼。”
  “荆王。”一不留神便说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即便是这个男人,能够再会、能够再叫他的名字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当然,这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你还活着啊。”
  “嗯——”荆王仿佛在组织语言一般沉默了一阵,“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我就的确还活着。”
  
  一月十九日 柴卡平原
  
  马贼的真实身份是龙州联合。准确地说,是在龙州联合的基础上东拼西凑形成的团体。不过,他们只接受会骑马的人加入。现在的龙州联合的武器是机动力,除了让马休息的时间以外一直都要骑在马上。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并不会抛弃不能骑马的人,而是会将他们引荐至别的团体。龙州联合靠着机动力,与许多势力取得了联络,似乎有时还会联合起来一同行动。
  荆王并不是头领。他作为副头领,主要负责率领别动队与其他势力联络、同时实行必要的战斗与掠夺。
  而头领所率的主力部队,则在中部诸国域肆意破坏,其神出鬼没连恶魔们也极为畏惧。
  头领在接到副头领的报告后,便如疾风一般赶了过来。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由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该死我真的超想你超想你超想你超想你超想你超想你的呀……!”
  头领刚从马上跳下来便与由莉卡抱在一起,完全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在脸颊、额头、眼睑、下巴、还有——还有嘴唇上亲个不停。虽然只不过是唇碰唇的亲吻,但还是——虽然也不是很过分,但就是看不下去。
  “呃、那个、飞燕……这种事能不能之后再做?呀,你看,旁边还有其他人呢?大家都看着呢?虽然并不是想看,但还是没办法就是会看到啊?明明不想看还是不得不看,如果你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
  “才·不!”飞燕将由莉卡拦腰抱在怀里,一圈一圈转个不停。
  “——等、等等飞燕,你干信么、呀、停——”
  “不要不要不要!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忍耐着的!这点程度算什么!?根本不算什么呀!?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呀、飞燕、不要——”
  “呀嚯!是由莉!由莉!由莉!由莉……!不是骗我的吧!?是真的吧!?糟啦!由莉!我每天都会梦见你呀!但是真正的你果然完全不一样!太可爱了!太漂亮了!太让人心动了!哇!好吓人!我居然这么喜欢由莉!虽然早就知道但是还是好吓人!我爱你啊由莉……!”
  “唔唔、呜呜……”笨蛋陛下看上去似乎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然而说实话,大半的人都哑然无语或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通过各种途径让飞燕恢复冷静所花费的时间,实际上超过了半个小时。在那之后新生太阳王国的首脑与龙州联合的头领、副头领围着篝火进行会谈,然而即便是这种场合,飞燕依然拉着由莉卡坐在自己身边,手牵着手死也不放。嘛,就随他的便吧。由莉卡也是,虽然有些害羞,但也并不是完全抗拒……
  “——简而言之啊!”飞燕满面笑容地环视一行人,“首先要那个啥!为重逢欢呼还是那啥、总之就是那种感觉!活着真棒之类的!”
  “是嘞!”卡塔力站起来高举拳头,“说得好!是啊!真的就是这样没错!虽然也是一点一点,还是顺利走到了这一步哇……!”
  “嗯!嗯!这也是多亏了我的品德人望呀!——随口一说啦!哆哈哈哈哈……!唔……?为什么没人笑……?”
  “想要分享喜悦的话随时都可以。”强·史坦巴克摸着胡子将锐利的视线投向飞燕和荆王,“但是首先我们需要探讨一下今后的问题。”
  “无所谓啦。不过你为啥要戴胡子?在逗笑么?”
  “……飞燕。”由莉卡捅了捅飞燕的侧腹。对于强·史坦巴克来说,她的假胡子是一个不能去触碰的禁忌。然而对此一无所知、哪怕知道估计也不会在乎的飞燕只是眨着眼睛说着“咦?怎么了由莉?”不过,这也是一场好戏,强·史坦巴克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本人已经向副头领询问过贵组织目前掌握的信息——”
  结果只是彻底无视。
  “我们的目标根本上讲就是与其他势力汇合。目前与龙州联合取得联络的势力有:在中部诸国域活动的秩序守护者、铁心脏协会、昏劾子、东方山贼会,不过与欧克立德的被称作豹之军团的势力、已及摩德洛里的裘克军还未曾有过任何联络,可是如此?”
  “摩德洛里?什么、北方的那个?哎,那里也有人吗?荆你知道么?”
  “不。摩德洛里是山岳与冻土之国,因此没有留意那边。”
  “也是啊。呃那个、还有就是……豹?欧克立德是吧。那边的话说不定,法尔科内大叔他们会比较清楚。”
  “铁心脏协会……那个大叔还活着哇。呀,虽然也不觉得他会随随便便挂掉,不过还真是个顽强的家伙咧!”
  “他们的位置在相当靠南的地方,成员以幸存的入侵者为主,至于数量嘛,也就是一百人左右吧。不过,有几辆超大的马车还是什么东西,过得好像挺滋润呢?啊,等等啊,不过——”飞燕皱着眉挠了挠头,“对了,之前去南边搞破坏的时候,听说欧克立德的树海烧起来了还是怎么着,也不知道和那什么豹之军团有没有关系。”
  “欧克立德的树海,指的应该就是约拿树海吧。嗯……”
  “说不定有关。”强·史坦巴克拨弄着胡子,用明明已经不需要却还是总带在身边的拐杖尖头在地上画着什么,“——豹之军团的真实身份尚不明确,不过欧克立德曾有一名被称为‘战场的女豹’的公主。”
  “哇哦,这名号真性感——女豹……!”笨蛋陛下摆了一个模仿豹子的姿势。
  “她似乎是军事方面的天才。”
  当然,陛下被无视了。
  “而且,正因为此而被酋长排挤陷害,成了帝国军的俘虏。由于她极有人望,国民请愿希望交付赎金将她赎回,酋长却没有同意。后来,她自己独力脱逃,不久后成了支援各国反政府武装的‘女豹’。”
  “女豹……这么说的话,老子也略有耳闻。不过,她应该早在几十年前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吧。就算还活着,也肯定很老很老,怕是要超过百岁了哇。”
  “我认识她。”
  “““““哎……?”””””
  “也许你们之中也有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在艾尔甸第三区有一家叫n’ebula的店,开那家店的老太太就是那名‘女豹’。”
  “……我见过。是叫音美婆婆对吧。呃……不过,看上去可没有一百岁哦?最多,也就是七十岁左右……”
  “她也算是一位奇人。在帝国军入侵欧克立德之前突然失踪,我猜测应该是为了支援欧克立德军回国了。”
  “也就是说,豹之军团——就是那个老奶奶的……”
  “我也不知与她是否有直接联系。欧克立德已经向帝国军屈服,她已经输了,不过,豹之军团仍有可能是以女豹为象征。欧克立德有一支专门对付帝国军、名叫‘忍’的特殊部队,也是她一手创建的。‘忍’的主要战术就是借助约拿树海的地形,采取偷袭、夜袭,使敌人混乱、疲惫,并追击撤退敌军。这也是由她提出的。”
  “那么……”玛利亚罗斯轻咬嘴唇,“豹之军团就像‘忍’对付帝国军一样,在约拿树海与恶魔战斗。那约拿树海燃烧起来的话……”
  “很可能是被放火烧掉的。这样一来,即便是最好的情况,豹之军团也不得不从树海中撤退。接下来的话只是我个人的私心——”强·史坦巴克低下头。仔细观察,只见她手中的拐杖在微微颤抖。“知道她是那位女豹的人并不多。我虽然知道,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她在退役之后,也仍以提供武器或是充当交涉中介的形式介入于反政府武装的活动之中,仍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当然她自己是想要将这些都掩盖起来的,但只要多加留意,还是能看出来她绝不单单只是个饭馆的女老板。我不认为除我以外再没有别人察觉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强·史坦巴克到底想表达什么?可能很多人会感到诧异,但玛利亚罗斯听懂了。
  是午餐时间。强·史坦巴克想说的是午餐时间。
  他们本应前往特尔巴德山寨,却不在那里。这一点玛利亚罗斯已经告诉了强·史坦巴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不过,前去寻找他们的头领还没有回来,那家伙不可能轻易死掉,因此肯定是仍在某处藏身。又或是、“曾”在某处藏身。而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约拿树海,午餐时间很可能加入了豹之军团,又随着豹之军团一同被逼上绝路。
  这只是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单纯的想象。真希望只是个错误的想象而已。
  “我也不是很明白啊。”飞燕哼了一声,“简而言之就是说目前最好把豹之军团这帮家伙从目标中排除对吧?呀我们的手本身也伸不到那么长,光是中部诸国域感觉就已经够吃力的了,再说欧克立德这地方本来就很不好混。不过啊,我对摩德洛里倒是很在意。是吧,荆。”
  “是啊。我们这些在中部诸国域的人,基本的战略都是一边移动一边打游击,像秩序守护者这种非战斗人员过多的组织可能有所不同。不过,考虑到各种条件,摩德洛里大概是不一样的,多知道一些他们的状况也不是坏事。”
  “可是,冬季的摩德洛里很艰苦哦。”萝姆·琺摸着阿尔法的后背,“——不过从另一方面想,这对恶魔来说也是同样的。”
  “对哦。”玛利亚罗斯点头称是,“……没错。我们先入为主地把恶魔和异界生物当做是莫名其妙的怪物了,然而并不是这样。它们也需要进食、需要喝水、需要睡觉,大概还需要点休闲,会惧怕寒冷,肯定也耐不住酷暑。对于我们来说过于严酷的环境,对于它们来说也同样严酷。”
  “嗯如果只是去看看的话,即便是冬天也肯定是有办法的。”
  “最好是少数几个人。”荆王推了推墨镜,“由我或飞燕带着精锐去北方就好。”
  “需要我带路吗?我去过几次摩德洛里,也算是比较习惯那里的雪山。”
  “我们虽然很乐意——”荆王看向玛利亚罗斯,“你同意吗?”
  “……你问我干什么。姑且,萝姆·琺现在应该是新生太阳王国的一员,所以你要问的应该是——法尼·弗兰克……?”
  “唔唔!?终于到我出场了!?这个时候终于来了!?说起来各位刚才在说什么啊!?能不能指点我一下啊不胜感激!?”
  “不能把这个任务只交给龙州联合。”强·史坦巴克以指尖拨弄着胡子,“我们也应该参与前去摩德洛里的行动。可否批准,陛下?”
  “嗯!虽然不怎么明白!总之请军师阁下随意行事!”
  “……这新生太阳王国没问题吗。话说名字好长,由莉,亏你能跟这帮家伙撑到现在。对不起啊。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无雪谓,反正我一直觉得肯定早晚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实际向,的确像这样见面了嘛。”
  “咿咿。别这样。再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的话我岂不是要迷你迷得更深了!”
  “哎……更?也就系、能更加喜欢我……?”
  “……我说,怎么连由莉卡也变得这么那个了,算了随你们……”
  “真是怪嘞……看到别人这么恩爱,咋就心里这么难受咧……不过也不是不理解、无所谓啦……”
  “喂……”在和卡塔力互相安慰了一阵后,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重新振作起来。“——好。那么,我也去摩德洛里。我也很在意。而且,我想起来,哈妮曾经在摩德洛里待过一段时间,虽然这好像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也——”强·史坦巴克冷冷地瞥了一眼笨蛋陛下,随后微微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留下来吧。依我所见,有着超过一百名非战斗人员的我们最好与秩序守护者汇合。可以的话,能否请龙州联合引荐?”
  “嗯。可以啊,这没问题。荆?”
  “可以。他们来者不拒,应该不会不接纳这些人。”
  “陛下的意见呢。”
  “完全赞同!”
  “那么,我们新生太阳王国将分为摩德洛里探索队及其余部队两部分。既然龙州联合希望派出最低限度的人员,我们也应当精简人数。我认为以玛利亚罗斯为首的少数几人便足够了。”
  “理所当然!军师阁下永远都是对的!GOODJOB!”
  “若能与秩序守护者汇合,这个名叫新生太阳王国的胡闹过家家也就终于可以谢幕了,忍耐到那时为止吧。”
  “正是正是!哎呀呀,真不愧是军师阁下!唔哈哈哈——唔嗯……?”
  “……对、对了……秩序守护者……嗯嗯……”卡塔力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玛利亚罗斯拍了拍他的肩。“要不然你和大部队一起吧?因为,你不是很怕冷吗。水都结了冰,你还怎么活呀。”
  “是啊。在冰里可游不动——等等、老子不是鱼啊,白痴!没、没啥!虽然非常想见阿尼亚酱,但老子可是个汉子……”
  “我就是因为亲眼看到你老是这副模样絮絮叨叨个不停所以才这么说的啊。”
  “我去摩德洛里。你们需要一个医续系。”
  “既然这样我也去摩德洛里啦,荆,拜托你看家喽。”
  荆王小声叹了口气说:“明白了。”
  “那个、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扳着手指头计数,“我、由莉卡、萝姆·琺……带上阿尔法对吧。啾呢?你怎么办?”
  “咕!”
  “你也要来啊,这我就有信心了。根本不需要卡塔力,应该说他只会添乱。”
  “也不用说到这种地步吧!够了!老子死也不会去了!呸!”
  “——那就是、五个人对吧?”
  “六个。”金·沃克举起手,“我也去。没问题吧?”
  “哎……有点问题……”
  “哈?为啥啊?”
  “我说,你不是中队长吗。你的部队打算怎么办啊。”
  “既然这样,那我把这中队长辞了就好了。怎么样,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什么怎么样……”
  荆王呼地笑了一声,在篝火中加了一把木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
  这口气听起来好有深意,总觉得有些不爽。玛利亚罗斯抱住双膝,随后向北方望去。“……摩德洛里啊……”
 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Calamitage 002-003 “Strugglers”

  二月十二日 扎扎兰高原
  
  马蹄踏在冻结的路面上,前方百米之外、甚至五十米之外的地方都看不见。暴风雪在肆虐。暴雪下的高原几乎没有积雪,因为风实在过于强烈。虽说也正因为此马匹才能勉强前进,但也实在是太过寒冷了。不仅穿了好几件衣服,还在上面加了毛皮外套,即便如此,也冷得让人失去神智。与其说是冷,应该说脸皮发疼,让人怀念起当初还能吵吵闹闹的时候。一开口,除了一句‘好冷’之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因此也只能保持沉默。不仅是嘴巴,全身都冻在一起,仿佛化成了冰块。对此真的是无能为力,要徒步走在这暴雪之下简直是天方夜谭,绝对不可能,肯定一步也走不动。而一旦在这种暴风雪中停下脚步,转眼间就会被冻死吧。马好厉害。好伟大。太伟大了。不过,忘了是谁说,普通的马恐怕也会进退两难被天气击垮。谁,是谁来着啊,快要失去意识了,不好。对了,是龙州联合的昆仑。昆仑非常擅长与马相处,似乎还曾经骑着马去过无限冻土的不毛地带。虽然不是很懂,不过有一类被称为探险家或是冒险家的人,就是靠着闯入常人一般不敢踏足的地方寻找珍贵资源与财宝为生,而昆仑当初似乎就是和这些人一同在世界各地旅行。昆仑选出的马共有二十四匹。并不是寻常的马,而是法·塞尔吉那产的约斯兰种,以最优秀的军马为目标经历了无数代的配种改良,是法·塞尔吉那军著名的铁骑兵团的支柱。体高一点七至一点八美迪尔、有时能达到二美迪尔以上,体重超过一千基尔格拉哈姆,可谓是巨型马。龙州联合的马正是这种约斯兰种或是其混血,虽然速度并不快,但优点在于不知疲惫为何物,即便是乘着两到三人也毫无影响。耐寒耐暑,虽说是食草动物,在艰苦时期连昆虫和肉类都能吃。昆仑又专门挑选了其中毛皮最厚,忍耐力最强,性格最温顺的。至于人类方面,则是龙州联合的头目飞燕作为队长,玛利亚罗斯为副队长(为什么……),全员十人(虽然啾不是人,但还是算上他),以及一头(阿尔法。当然不是人)。玛利亚罗斯也已经熟练到能够一个人单独骑马了,但现在,还是萝姆·琺坐在前面握着缰绳,玛利亚罗斯在后方抱着她的腰。由莉卡和飞燕应该也是二人同乘一匹马,虽然由于暴雪的缘故看不见情况就是了。啊,不过,这样一想,玛利亚罗斯已经是非常轻松了。没必要自己操控马匹,只要抓紧萝姆·琺就行。什么好冷、好难受、好辛苦、好想死、好困之类的想法实在是不合时宜。啾怎么样了?阿尔法当然不可能,不过啾也没有骑马。靠着自己的脚在暴雪中行走、奔跑。他不冷吗?有着那么柔软的毛皮,应该没事吧。好想摸摸啾的毛,好想把身体埋进去。这么冷,实在是有些超出想象——不是“有些”,是大幅度。根本想象不来嘛,不亲自试试怎么可能知道。不过还是好困,明明很冷很难受却居然很困。不行。睡着了就完了。记得昆仑说过,人基本都是在睡着之后才被冻死的。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准确地说是想要活动,却动不起来。想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得想点什么以驱散困意。昆仑多少岁了?名字是龙州风格,容貌要说是东方也的确是东方面孔,头发是黑色,眼睛却是绿色的,能感觉到他的血缘关系必然相当复杂。看上去没有四十岁。三十岁或二十岁感觉都说得通。他似乎原本是龙州联合的食客,好像当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过去曾与探险家一同游历世界、以及对马极为熟识。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他才首次通过经验与才能帮助了龙州联合。龙州联合中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才,飞燕这回选拔出的北行队队员——昆仑、魏洪、震了、裘伊·霍似乎全都是这类人。说不定,如果没有发生恶魔和异界生物们席卷整个世界这种事态,他们可能就不会崭露头角。真是的,人类的才能还真是不可思议。嗯、嗯。虽然想要点头,可头一点点上下移动的意思都没有。好冷。真的好冷。蠢不蠢啊,怎么这么冷嘛,简直是疯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这场暴风雪。停下来吧,求求你了。库鲁鲁,还活着吗?应该还在衣服里面,却似乎完全一动不动。是不是糟了啊?到底怎么样了啊。好想确认一下啊。真应该不要带上它。不过它就是不愿意离开我。话说到底是谁啊,提出要在这种季节去摩德洛里的,真当是散散步啊,真以为随便走上三步就好啦万事大吉?不过走到这里已经无法回头了。向前走是地狱回头也是地狱。嘛,虽然从真正的地狱里冲上来了一堆恶魔,不过眼下这个“地狱”谅它们也无法久待。这种地方连恶魔都不会来,为什么要来嘛。这么冷还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明明这么冷。总觉得好像把同一件事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想了无数遍,但我也没办法啊。因为真的就是很冷嘛。啊超塔力火大(译注:这句话原文为“カタリむかつく”,是把“超级火大(かなりむかつく)”中的超级(かなり)换成了卡塔力(カタリ)。两者发音相近。)。现在那家伙肯定已经和阿尼亚·库尔蒂巴再会卿卿我我个不停了。别开玩笑了。真的别开玩笑了。这股怒火能不能化为热量让身体变得暖和一点啊?不能吗?不行吗?这样啊。那就算了。随他的便了。好冷啊。好冷啊。谁来抱抱我啊。随口说说啦,骗你的。好啦,别出来,为什么那家伙的脸会冒出来啊。好恶心。真的好恶心。谁恶心啊?我自己恶心还不行吗。好困。好困啊。不能睡。怎么办,还能怎办。只能忍耐。正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好冷所以才难受。不冷不冷不冷一点也不冷不冷不冷。不对,真的很冷啊。话说,如果真的感觉不到冷了岂不是就彻底结束了?大概吧。所以,随便了。冷也无所谓。哪里无所谓啊,一点也不无所谓。
  很久以前,在摩德洛里曾有一位被称作“残忍公”的男人。男人当时将国王当作傀儡,专横跋扈,实行残虐至极的压迫政策,不断远征他国,扩大版图。
  阿扎艾尔·诺温达尔克。
  那是一位在被推翻之后逃亡到艾尔甸随后引发了将近十年的“血之时代”的暴君,然而,在北方仍残留着他的功绩——大量的铺石道路。在肆虐的暴风雪之中,北行队所走着的这条扎扎兰高原大道,也是诺温达尔克命令铺设的。由于过于猛烈的强风,不论是降下多少雪也积不起来,因此大道也不会被积雪掩埋。也许正因为此才会在这种地方铺设道路,然而以这种气候条件,人类也几乎不可能会来这种地方啊?不过实际上,不管怎么说,北行队仍是争取到了每日四十至五十基尔美迪尔的速度。在途径特雷因公国时行进速度约有每日一百基尔美迪尔,虽说速度降到了原先的一半不到,但仍是快得相当惊人了。人类好厉害,应该说,马好厉害。还有就是,阿尔法和啾好厉害。至于玛利亚罗斯——不行。太差劲了。一无是处。
  “没事的!”简直就像是读出了玛利亚罗斯的心思,萝姆·琺大叫道,“人类可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天气就死掉!风和雪都早晚会停!只要撑到那个时候为止就好了!很简单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论如何都不觉得简单。虽然不觉得,但萝姆·琺的声音与话语还是让玛利亚罗斯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总觉得,我好喜欢这个人啊。
  虽然同为ZOO的成员,但还是第一次和她相处这么长的时间。相处得越久就越是喜欢。萝姆·琺永远都是萝姆·琺。抱着阿尔法睡着的时候,偶尔会显露出非常惹人怜爱的睡颜,然而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啊、原来她也有这一面啊”,大概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掩饰自己吧。玛利亚罗斯还从来没见到过想她这般适合用“潇洒自然”来形容的人。这样的话阿尔法迷上她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噢咧!大家都打起精神!加油啊……!”飞燕大叫道。由莉卡马上用“噢!”的可爱声音回应,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玛利亚罗斯也仿佛要将暴风雪吼散一般大喊:“——噢噢……!”
  ……这样的行为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
  自那之后过了两天,降雪才终于减缓。不过风仍是一如既往地猛烈。虽然省去了拨去粘在身上的雪的工夫,但严寒并没有改变多少。即便如此,高速移动着的云层之间偶尔射下的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仍产生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随着自然地仰望天空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当抬起头来,便感觉涌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库鲁鲁久违地从衣襟中探出头来。太好了,还活着啊。
  感觉前路变得光明起来了,这就是俗话说的好事多磨吧。
  抬头看着天空的萝姆·琺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怎么了……?”一边询问,玛利亚罗斯一边抬头注视一刻不停移动着的云层。不管怎么眯起眼睛细看,云也只不过是云而已。
  萝姆·琺拉住了缰绳。
  马停了下来,走在前面不远处的阿尔法也停下转身。
  萝姆·琺掀下毛皮外套的兜帽。“——有什么东西。不是鸟。比鸟大得多。”
  “不是……鸟?大得多……啊——!”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
  只看到了一瞬。在云层之间。当然,肯定是在飞。如同一片黑影。的确不是鸟,作为鸟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发生什么啦……!?”飞燕勒马大叫道。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停了下来。萝姆·琺与玛利亚罗斯所乘的马——剑山身后的啾抬着头蹦跳不止,“咕!咕!啾!”地大声鸣叫。似乎是想对玛利亚罗斯说什么。肯定是察觉到了危险,在告诉我们。玛利亚罗斯抓紧了萝姆·琺。“——怎么办!?”
  “不知道!总之,先跑吧!”萝姆·琺松开缰绳,“——走吧,剑山……!”
  剑山立即飞奔而出。玛利亚罗斯向前方的飞燕大叫:“天上有东西!不清楚是什么!一边确认一边前进吧……!”
  “知道了……!嗨呀!”飞燕也催促马匹奔跑起来。剑山已经是身体非常庞大结实的灰马,而飞燕的爱马、一突则是体格更为夸张的黑马。脾气似乎相当暴烈,又非常自傲,除了飞燕和昆仑、还有乘在飞燕前面的由莉卡之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由于它在马群中身份如同首领,当飞燕命令一突奔跑之后,即便是其他骑手不做出指示,他们的马也会自行跟随。没有人骑乘的马,也会自己跟着一突一同行动。
  “那到底是啥玩意儿啊……!?”好久没听到金·沃克的声音了。他似乎非常怕冷,这段时间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一副快死了的表情。所以说你不志愿参加北行队不就好了吗,真是个愚蠢的男人。
  “——等等、嘎……”嘎又是什么啊。莫名其妙。玛利亚罗斯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是云。从云中出现了,大概是打算降落。的确,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鸟。身上有羽毛,不过躯干非常长,脖子也是。有尾巴,四肢很细。无法判断颜色,看上去像是黑色,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天上混淆了视觉。大小如何?没有参照物,但只能说是非常大。要问我那是什么的话,我该怎么回答?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龙……!?”
  “唔哈哈哈!不会是真的吧!”飞燕不知为何兴高采烈,“居然冒出来一头龙哎!这也太厉害了吧喂!话说那玩意儿,是敌人吗……!?”
  “还不知道呢……!”由莉卡的声音不知怎么听上去也透着一股高涨的兴致,肯定是受了飞燕的坏影响。这算什么啊,我们的由莉卡居然。“——不过,系乎在降落!”
  “大概有七美迪尔大……!”萝姆·琺大叫,“不只一头!至少有三头!”
  “三头……!?”玛利亚罗斯扫视空中。没错。在最初发现的那头龙一定距离之外的云层中,又出现了两个模样类似的身影。“——三、三头!有三头,三头……!这可糟了……糟了对吧!?话说,好像在朝这边逼近,明显糟透了啊……!?”
  “先下手为强……!玛利亚,我下去之后你就抓紧缰绳……!”
  “知、知道了!”刚回答完,萝姆·琺便从剑山背上一跃而下。玛利亚罗斯慌忙伸手,结果抓住缰绳之后只得顺势拉扯,剑山嘶吼着人立起来,光是抓紧缰绳避免落马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咕呃……!”
  萝姆·琺在雪地上翻滚一圈爬起身来拉开弓。“射中!”
  在射箭之前,极为少见地发出了为自己鼓劲般的声音。也许这对萝姆·琺来说,也是难到需要为射中而祈祷的目标。
  像是黑龙一般的生物急速俯冲。好大。七美迪尔?感觉不止。迫近过来了。龙。是龙吗。感觉有哪里不对。打个比方,就像是好几种生物混杂在一起强行表现出类似龙的模样。提起虽然不是龙却像是龙的恶魔,好像在哪里听说过。邪龙。这家伙就是邪龙吧。
  萝姆·琺射出的箭刺中了邪龙赤红的右眼。邪龙在空中挣扎着怒吼。G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随后邪龙向右侧倾斜,偏离了能够直接袭击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路线。来了。落地的冲击。扬起一阵雪雾。有人被卷进去吗?不知道,看不见。“散开……!”能听到飞燕的声音。没错,如果全都挤在一个地方只会被一网打尽。玛利亚罗斯将缰绳向左侧牵引。“——剑山……!”还好剑山的行动如自己所愿。坠落在雪原上的邪龙GYAAAGYAAAA叫着乱动撒野,不知有没有人遭到殃及,还是说只有马?爪子中钳着一匹马的邪龙G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地大叫一声缩起身体,又是一支箭,射中了左眼。是萝姆·琺,看来萝姆·琺还平安无事。不过,她在哪里?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见像是她的人影。不过,射箭的不是她又还能是谁呢?邪龙掀起大量的雪,不行,这样就什么都——“——不过就算能看见,我也什么都做不到……”
  虽然玛利亚罗斯没有任何力量,却有其他人并非如此。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拉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飞燕。看穿了一头邪龙正要低头,飞燕高高跃起,以一记凌空回旋踢招呼在了邪龙的脸上。
  这一脚的力量极为惊人,邪龙倒在雪原上,那一瞬间,狭长的脖颈和躯体都绵软无力地扭曲了起来,看来已经被踢得失去意识了。玛利亚罗斯看得目瞪口呆,然而,还不是惊叹的时候。在玛利亚罗斯拼命逃窜的时候,肯定她一直在窥视着机会。随后——就是现在。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莉卡一口气冲到了另一头邪龙的身前,将极限九手棍一边扭转着一边直直刺出。极限九手棍从邪龙的下颚贯穿到头顶,邪龙失去了力气,侧着瘫倒在地。
  由莉卡居然只以一击就为战斗划下了句号。
  不愧是最强传说的主角,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咻!由莉超强啊!”飞燕跳向刚才一脚踢倒的邪龙,又朝着脑门赏了一记踵落,随后双拳如雨点般落在邪龙头上,邪龙不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嘁!白让人期待了,怎么只是样子厉害啊……!”
  我倒是觉得并不只是样子厉害。话说回来,剩下的一头邪龙脸上刺着箭彷徨四顾,挥着前肢和尾巴,仿佛在哀求饶命一般。萝姆·琺射出的两支箭破坏了它的双眼,它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尔法和啾朝着无路可走只能胡乱撒泼的邪龙冲去,虽说对方已经处于绝境,但体格差距仍非常大,不会有事吗?我这边远远看着虽然捏了一把汗,但实际也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首先是阿尔法轻巧地穿过了邪龙乱挥着的前肢咬住了邪龙的喉咙,随后扭动脖子将其拧断。阿尔法退下之后,啾紧跟而上,拳头。
  啾对着邪龙的腹部中央连续打下标准的直拳。
  邪龙仰倒在地,脖颈低垂着,啾则浑身毛发倒竖,金光大盛。
  这次不再是拳头,而是手掌。准确地说应该是肉球,叩上了邪龙的额头。
  随后将之破坏。
  以肉球的威力,从内部摧毁。
  邪龙的眼鼻口中溢出紫色的血液,最终也一动不动了。
  “……真不像是人干的。”不知何时沃克已经和玛利亚罗斯并辔而立,“由莉卡么,倒是早就知道她很厉害了,不过还是——话说回来,的确也有不是人的家伙……”
  “是啊……”玛利亚罗斯摆了摆头,策马朝在二十美迪尔左右之外的地方抬头观察天空的萝姆·琺奔去。虽然已经几乎没有降雪,但风依然强烈,真亏她居然能在这种强风下射中目标。“萝姆·琺,有受伤吗?”
  “没有。”萝姆·琺转过身来,“看来,只有这三头了。它们没有龙头盖骨,并不是龙,只是恶魔罢了。”
  “邪龙这种恶魔,我倒是也听说过——”玛利亚罗斯下马将缰绳递给萝姆·琺。
  环视四周,能发现两匹马凄惨的尸体。触目惊心的血花绽放于雪原。沃克平安无事,也看到了昆仑、魏洪、震了、裘伊·霍的身影。大家都骑着马。飞燕吹了声口哨将一突叫回来,其他的马也随着聚集起来。飞燕看了一眼身边的由莉卡,由莉卡则朝自己挥了挥手,玛利亚罗斯也轻轻挥手示意,随后叹了口气。“……损失了两匹马啊。”
  “把肉取下来。”昆仑骑在马上拔出了小刀,“——至今为止谢谢你们了,影信、光越。为了它们好,也应该由我们吃掉它们的肉,而不是留给其他怪物。”
  既然比谁都更爱马的昆仑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取肉的工作由玛利亚罗斯、飞燕、沃克、昆仑、魏洪、震了、裘伊·霍七人完成,萝姆·琺也帮了忙。由莉卡寻找着有没有受伤的马,啾则一直注视着人们。途中萝姆·琺给阿尔法递过去一块马的内脏,高傲的白狼却连瞧都不瞧一眼。大概是因为那并不是它自己的猎物;又或是即便种族不同,它还是对死去的马抱有战友意识。
  “为了它们好也要吃它们的肉”这种人类的说辞,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种小聪明吧。即便如此,每个人也肯定都体会到了比“因为太浪费所以才作为粮食吃掉”更深刻的意义。
  只是一小片、将未经处理的生肉丢入口中,品尝着血的味道。随后涌现出新鲜生肉的滋味,产生了强烈的“像这样进食仅仅是为生存提供力量”的实感。
  将影信和光越的残骸埋在雪中下葬后,为了生存,为了苟活,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去考虑更加现实的问题。
  “……这是个盲点啊。的确,在陆地上移动很艰难。实际上,在我们进入摩德洛里后,确实没有碰到过一回恶魔。然而,如果还有那帮能飞的家伙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啊……你是说摩德洛里有可能正被那些似乎叫邪龙的玩意儿攻击吗?”
  “嗯。当然,前提是那种家伙有很多很多。”
  “不过啊,咱们对付三头不是很轻松吗?总有办法的吧?”
  “我说啊。可不能把你们和普通的人类混为一谈。普通的人类啊,指的是像我一样无能的家伙啊?要是被那种东西袭击,真的只能嘎嘎叫着逃跑而已呀。……总觉得,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整个人都变空虚了。”
  “你、你是那个啥嘛。在头脑劳动方面之类的、还是有很大贡献的嘛!对吧?”
  “……金·沃克,凭什么我非得被你安慰不可啊。”
  “这、这不是安慰!谁、谁要安慰你啊!我有什么理由要做这种……”
  “咋啦?你不是喜欢玛利安罗兹吗?”
  “别这样,飞燕。这种大家都懂的系,就别专门薛出来了。”
  “——噗、不、不是、你、你们说啥——傻吗!你们是傻吗!?全是傻子吗……!?”
  “哈?这话是说我?你是想干一架吗?还是算了吧,我很厉害的。不过,我说啊,玛利安罗兹可不是女的哦?”
  ““““哎……””””
  昆仑、魏洪、震了、裘伊·霍一齐对着玛利亚罗斯瞠目结舌。
  “……怎么。我的确不是女人啊?你们有意见?”
  “不……”昆仑支支吾吾地不知想说什么。
  “这种事老早就知道啦!所以又怎样!这方面我早就克服啦!”
  “唔哈哈,原来是历经磨练的过来人啊。你也是个挺有趣的家伙嘛,要打一架吗?”
  “……为什么、我听了这话倒是感觉稍微有点想哭啊……”
  “总而言之。”萝姆·琺在绝佳的时机打断了这个话题,“恶魔们无疑正试图进攻摩德洛里。不过,入侵进展到了何种地步,也只能由我们亲自去确认了。我们的目标说到底,还是没有改变的。”
  “嗯,是啊。”玛利亚罗斯摸着靠过来的啾身上的毛,重新打起了精神,“不过,今后在前进时必须时刻警戒空中。尤其是在白天需要尽可能避开开阔地,否则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首先需要尽快通过扎扎兰高原,之后,离第一个目的地沙科就不远了——”
  “还有八十基尔左右。”萝姆·琺摸着下巴歪头思索,“西南方距离这里二十基尔左右有一座小村子。如果从那里经过,再去沙科的话会稍微绕一点远路,但一路上都是森林。”
  “那就去那边看看呗?在那座村子?虽然我也不清楚啦,说不定能稍微了解到一点状况呢。”
  “雪谓宁走习步远不走一步险?”
  “噢!不愧是由莉!说得真棒!我爱你哟!”
  “真、真系的,别这样,飞燕。……些然……我也一样。”
  “什么嘛,说大点声嘛,放开声音说清楚嘛。听不见呀,快说呀?”
  “不要!太羞人了!”
  “由莉卡变得非常漂亮,不过你的幸福好像比容貌还要耀眼呢。”
  “系、系么?在萝姆·琺看来系这样么?……我倒不系要否定。”
  “这不是多亏了我嘛!对吧,由莉?”
  “……对对对,笨蛋情侣笨蛋情侣。明明冷得要死却在那里打得火热!受不了了!已经看饱了谢谢!”
  总而言之,北行队一边警戒着上空,一边向着西南方的格林摩尔村前行。
  路程仍有二十基尔美迪尔,花费了大约四个小时。一路上没有遭到邪龙的袭击,于黄昏抵达目的地之时,眼前只是一座无人的村落。
  没错,格林摩尔中一个人影都没有,连畜棚中都空空如也,甚至都没有一具尸体——不管是人类、动物、还是异界生物的。民居大多是木制,其中有几处房屋遭到了破坏,看上去大多是被落石砸坏的。然而格林摩尔是一座藏于针叶树林中的小村,附近并没有会发生崩塌的山坡。也就是说,是有某种东西特地将岩石搬来,投向格林摩尔的民居。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然而如果将之假设为邪龙干的好事,就说得通了。
  根据状况推测,格林摩尔应该是遭到了空袭,村民们放走了家畜逃离了村庄。也许有人没能及时逃脱、死于邪龙之口,然而由于被彻底吃掉,也没有留下遗体。从残留的一些痕迹中,能窥探到这般惨剧。
  血。村子中各处都有着血的痕迹。虽然都已冻结难以分辨,但恐怕并不久远。再向周边地区探索,能看到弯折、甚至彻底倒下的针叶树木。阿尔法在嗅过附近的味道之后频繁地吠叫不止,也许那就是邪龙造成的。
  不管怎样,从格林摩尔已经无法取得更多的信息了。北行队在一座石制的民居内暂住了一晚,黎明之时便向着沙科再度进发。随后便发现了异常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阿尔法格外在意的地方附近,倒着成片的针叶树木。不只是一棵两棵,而是宽约十美迪尔范围内,无数的树木,一直向前倒去,在针叶树林中形成了一条通道。感觉像是某种格外巨大的东西从这里经过,结果便造成了这副景象。在这条“通道”外侧,还能看到许多脚印。根据萝姆·琺的调查,虽然由于穿着鞋无法断定,但那些脚印即便是与人类的类似,恐怕也不是人类留下的。
  通道与脚印延伸而去的方向,是西北方。沙科就位于那里。
  “不管怎么着,总之只能继续前进了呗。”
  经过了格林摩尔走了远路,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一百基尔美迪尔的路程而已。只要避开那条“通道”,走在针叶树林之中,也就没有多少必要再担心上空了。从早上六点开始,算上途中休息过了十个小时,以每小时八基尔美迪尔左右的速度奔行,北行队终于走上了通往沙科的大道。
  “……汇成一道了。”
  雪只是纷纷飘落的程度,风也不算大。虽然浸透骨髓的寒冷一如既往,但也算是安稳的黄昏。
  那条“通道”与结冰的大道汇成一线。看来,果然是有某种东西——不得了的东西在向着沙科移动。这附近并不是如扎扎兰高原那般的强风地带,降雪变得缓和也不过是从前天开始,因此如果那东西是在很久之前经过这里,其留下的痕迹应该早就被积雪掩盖了,因此恐怕时间并没有间隔太久。
  “我也不太清楚、是不是——敌人的进攻部队……”沃克自在格林摩尔休息了一晚后就身体欠佳,鼻涕流个不停,也许是感冒了。
  “感觉超大的呀。到底是个啥玩意儿?”飞燕笑嘻嘻的,不知他到底高兴个什么劲。笨蛋吗?啊,的确是笨蛋。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玛利亚罗斯一边给用鼻子蹭自己脸的库鲁鲁喂炒栗子一边望向大道的另一端。“如果说敌人的部队在进攻这里,也就是说的确有值得他们进攻的对象——当然,也有可能目标在沙科之后,总之肯定是有一处还未陷落的人类据点。”
  “系啊。肯定,现在还有人正在抵抗呢。”
  “噢噢。这样的话那可真厉害啊。中部诸国域虽然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不过基本上都是靠着四处移动保证不被抓住才撑下来的。嘛我个人的话只要是单挑就不会输给任何家伙,不过毕竟还有同伴想尽量不出现牺牲嘛。所以固守城池什么的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啦。”
  “沙科是一座要塞都市。”萝姆·琺注视着不断嗅着地面的阿尔法,“是在察鲁峡谷的岩壁上开掘出来的坚固城市。如果想要不通过峡谷前往摩德洛里中部,就只能度过阿尔戈大河,或是翻越古雅伦斯基连峰,这些路都不好走。摩德洛里本来就是南邻库拉依德大山脉、北临冰海的狭长国家,很多交通要冲都难以迂回绕过。沙科长年来都号称是难攻不破的要塞,实际亲眼看上去,的确非常壮观。”
  “那咱们可就要好好瞧瞧喽。这个所谓沙科的玩意儿。”
  北行队沿着大道向西前进,蜿蜒曲折的大道带着微微的下坡,走着走着两边的针叶树林突然消失,只见前方竖着一面巨大无匹的岩壁。明明还在远方,却让人产生了它仿佛就矗立在眼前的错觉。
  “那就是、察鲁峡谷……”
  
  前一夜 二月十四日 察鲁峡谷
  
  “——敌袭……!敌袭……!” 大约晚上十一点,突然警钟嗡鸣,尖叫声此起彼伏。奇罗·潘卡罗当即从床上弹起身来,慌忙披上毛皮外套,随后穿上温暖结实的长靴,只给左手带上手套。当然了,钢铁制的右手、铁锤怒拳一号不需要戴手套。奇罗离开卧室飞奔穿过走廊,踢开玄关大门来到外面。深夜的沙科灯火通明,提着火把或是提灯的人们来来往往,灯光被雪地反射,将城中映得明亮到让人难以想象是夜晚。“——敌、敌、敌人吗!又是空袭吗……!?”
  “奇罗少爷……!”卡尔罗从旁边的建筑物中走出,“——状况如何!?”
  “我还不知道!今天应该是伊比兹和波波·肥球值班对吧!?”
  “对,他们在第一桥的第二哨塔!总之先去那边看看吧!”
  “好!——噢噢噢!潘卡罗家族!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去第一桥前面集合!敢迟到的话就等着被我的铁锤怒拳一号打飞!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跟上!GO……!”
  奇罗·潘卡罗和卡尔罗·博西带领着潘卡罗家族的小的们,沿着沙科的街道奔行。沙科是在察鲁峡谷北侧陡峭的斜面上建造而成、有着阶梯状构造的城市。最上层距地面约有二百美迪尔,第二层一百五十美迪尔,第三层一百美迪尔,第四层七十美迪尔,最下层的最高处有四十美迪尔,再往下有一条沿着断崖城墙东西延伸宽约三十美迪尔的大道通往峡谷底部。从沙科至峡谷南侧斜面有四座长桥,每座桥上都设有三座哨塔,哨塔并不仅仅能用于放哨,还能容纳弓箭手射击,备有滚石等机关,有着优秀的防御机能。另外,四座长桥都是坚固的拱桥,两端桥基之间设有大门,只要将其紧闭,便能封锁察鲁峡谷。当然,以眼下这世道,四座大门自然都是封闭的,而这如同地震一般的轰鸣声似乎就从那个方向传来。
  奇罗在往最下层疾奔的同时,也不忘时而抬头观察天空。最上层与第二层遭到了邪龙的投石攻击损害严重,因此目前大半的人都住在第三层以下。奇罗带领的潘卡罗家族以第四层的住宅作为宿舍,但似乎还是搬到最下层去比较方便。都是因为这座城市的结构是在太过复杂,而且,虽然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台阶实在太多了。
  “卡尔罗!不好!我迷路了……!”
  “没事!我记得路!走这边!”
  “该死!你可真能干!——唔噢……!?”奇罗一瞬间差点停下脚步,因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已经不止是地震,仿佛要发生山崩一般。果然是桥那边传来的。“——不是空袭吗……!?”
  “至少目前还没有投石!”卡尔罗回头向家族的手下们大喊,“——喂你们!可能要打一架了!打起精神来!”
  “哈哈!”奇罗用铁锤怒拳一号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秃头,“这几天净听见有人出去侦查结果被邪龙干掉没回来之类的消息了!早就觉得会发生点什么,总算是来了……!”
  奇罗他们与裘克军从杰德里绕过库拉依德大山脉,去年夏天之前进入了摩德洛里。一路上都尽是连续不断的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战斗、战斗。可当逃到沙科之后,状况却一下子改变了。裘克军原本作为义勇军加入了守卫沙科的摩德洛里正规军,之后屡次击败了来袭的恶魔们。然而,连战连胜立下赫赫战功,被赞誉为英雄和救世主的裘克军统帅并没有长着一颗绵羊的心,而是货真价实彻头彻尾的狼。在短暂的夏季结束后,统帅想出一计,将摩德洛里军指挥官哈伦巴格流放,同时解除了摩德洛里军士兵的武装,鸠占鹊巢将沙科占为己有。
  当然,摩德洛里军立即为夺回沙科而派出部队,可恰好在这时,邪龙正式开始了空袭行动,摩德洛里全境陷入了混乱,被软禁的摩德洛里士兵们也陆续归顺裘克军。就连守着世界最宏伟的摩德洛里山脉、略显疏于世事人情的北方人,也终于意识到已经不是人类之间互相争斗的时候了。
  另一方面,我们那位了解这一点了解到有些过头的统帅,则冷静沉着得让人心生憎恨。接收附近城市的难民,让摩德洛里的有名工匠制造超强弩、高精度投石机等对空兵器来对抗空袭,虽然沙科城区仍遭到了严重的损害,但成功地将人力损失抑制到了较低水准。听到这些传闻,也许是厌烦了只会仓皇失措什么都做不到的摩德洛里首脑阶级,连摩德洛里军最大的武装集团武士团也来到沙科,以团中栋梁维利亚姆·泰嘉伯恩为代表,声明辞去军籍加入裘克军。这样一来人手一口气大幅增加,潘卡罗家族的工作也相应减少,在空袭下也没有参与激烈搏斗的机会,搞得奇罗闲得浑身难受。“——我都开始怀疑到底为啥要跑到摩德洛里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花了十分钟左右抵达最下层断崖城墙上的奇罗,激动地浑身发抖,一边大笑一边嘶吼:“当然就是为了这一刻啊……!来了来了来了!敌人终于冒出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噢噢……!?”
  剧烈的震动让人感觉断崖城墙、不、整个沙科都在摇晃。
  奇罗一行人正在第一桥的桥头旁,眼前便是第一哨塔。第一桥的下方是第一门。在夜晚,断崖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设置灯火,因此相当明亮,再加上由第一桥的第一、第二、第三哨塔中陆续投出的照明弹,足以确认四十美迪尔之下的峡谷底部的状况。
  ——有东西。
  感觉像是、又粉又灰又紫、又富有弹性又滑腻的肉团。
  好大。超级大。肉团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美迪尔略有变形的球状体,那东西朝着第一门不断地撞击。
  那架势与其说是要撞开第一门,更像是要将第一门直接撞碎。箭矢的暴雨从哨塔上倾注而下,一人都抱不住的大型石块接连滚落,明明全都击中了目标,那东西却将这些全都视若无物。箭矢只是毫无用处地刺在它的表面,石块则都被嘭地一声弹开。
  “那是啥玩意儿啊……”卡尔罗呆然自语,“我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怪物能让我惊讶了,谁想到会有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哇。嗯,该怎么说,非要起个名字的话,只能叫它肉球了吧?”
  “……奇罗少爷,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噢噢。对啊。光叫肉球的话不是那个啥,你看,不是会和猫的搞混吗。猫的肉球真可爱啊。那么就叫肉球大王好了?”
  “随您喜欢。不过说真的,第一门真的要撑不下去了。要是连第二门也被撞破,接下来就是沙科的正门了。”
  “是啊。超糟糕的对吧。唔嘿嘿嘿嘿。话说啊,卡尔罗,你觉得敌人会只有那个肉球大王吗?肯定不止的吧?不可能就它一个的吧?”
  “为什么这么开心啊,这可不是过家家——呃……!”
  又是震动。比刚才还要激烈。虽然奇罗和卡尔罗没事,但有其他手下摔倒。奇罗突然瞪大双眼。“——来了!第一门要被……!”
  “什么‘来了’,说得像是很兴奋似的……!”虽然开口抱怨,但卡尔罗似乎也只是放不下心罢了。震动接连不断,响起了像是破裂的声音。奇罗发出“噢、噢、噢、噢、噢”的怪叫声压低重心。第一门的左半边门扉向内侧打开了。右半边还没有。肉球大王想要强行挤进门内,然而整座大门宽十美迪尔,只开左半边的话便仅有五美迪尔左右。肉球大王实在是太大了,即便这样还要硬挤进来吗?肉球大王的身体似乎意外地柔软。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滑了进来,不过,卡在了途中。全身虽然不停呼溜溜地蠕动,却变得进退两难。“——混账!怎么把自己夹在里面了!干什么呢白痴!”
  “别给那玩意儿加油啊!伊比兹和法丘还在第二哨塔呢!”
  “啊啊!?哦,对哦!我忘了!哦——对了,那家伙的后面……!”
  “……这算什么!简直糟透了!”
  虽然不觉得如卡尔罗说得那般糟糕,但毫无疑问是出大事了。
  肉球大王并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团体行动。从远处的黑暗中,依次出现了一名、两名、三名、四名、五名——一共七名吗?用“名”来做量词是不是太怪了?管他的。总之七名肉球大王骨碌骨碌地滚了过来,朝夹在第一门中的那名肉球大王逼近。
  不过,它们都不如夹在第一门中的那名肉球大王体型巨大。后续的肉球大王中滚在最前的直径约有五到六美迪尔,越是后面的就越小,队伍最末尾的肉球大王大概就只有直径三美迪尔大了。奇罗啧了一声。“——不行!数量这么多,叫大王就不合适了!有没有啥别的!?更加标准一些、更小点的称号……?”
  “我真心觉得根本无所谓!来了这么多,我们倒是该怎么办!?”
  “呀,还能怎么办哦……”
  察觉到第一门即将被肉球大王攻破这一事态,第一桥附近的人们都如同失火了一般骚动起来。就在此时,那家伙现身了。
  男人佩着金黄色的灵刀“大忏悔啸”,身穿据说以幻之巨鸟摩诃鸦为原型铸造的黑金全身铠“摩诃鸦一式”,身边有月之女神相伴。克罗蒂亚。啊啊克罗蒂亚,克罗蒂亚。完蛋了,鼻血喷出来了。实在是太美了。
  “别慌乱!这帮无能之辈!全员继续保持警戒!还有,立即去完成我预先定下的防御行动!只要听我的就能赢!即便是死了,你们的牺牲也会为你的朋友、女人、孩子做出贡献!安心去战斗,不要顾忌生死……!”
  强·杰克·顿·裘克的声音效果拔群。原本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一瞬间便挺直了腰板,一齐麻利地行动了起来。第一桥附近转眼间便恢复了秩序。
  顺便一提我们的统帅还宣布,除去个别例外,女人和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不得参与战斗。其理由也明言公布:孩子是担负着人类未来的至宝,而能够生出孩子的女人则是人类贵重的财产。在女人得以生存的情况下,即便是男人数量减少,只要没有全部死光,就能生出孩子来。所以男人应该为了人类的未来尽力战斗至死。被这样挑唆,没有哪个男人不会热血沸腾。
  而且,统帅的命令绝不是让男人们去死,白白送死的行为是被严格禁止的。在战场上总是尽全部努力将牺牲抑制到最小限度,面临艰苦的局面时也必定亲自冒着危险立于前线。正因为明白他是这样的男人,奇罗才强忍着止不住的无聊听从命令直到今天。
  “呦呦!裘克亲!辛苦啦辛苦啦!喂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好像有什么厉害的玩意儿来啦!肉球大王!不过一共有八名呢叫大王好像有点不对劲!话说我该干啥好哇!?就我个人而言果然还是单挑是最棒的了啦!?”“蠢货!”“——噗嘿……!?”
  没想到居然突然毫无预兆地被打了。裘克的右直拳漂亮地打在了奇罗的左脸上。这拳可真漂亮,吓了人一跳。
  奇罗摆出大字望着夜空,没有倒地的记忆。一般而言,这肯定是让人没法忍的。奇罗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跳起来。“——哎……!?怎么怎么怎么!?裘克亲怎么突然就冲着我发火了!?来真的!?话说我到底该干啥好啊!?果然就是单挑……!?”
  “没脑子吗!”不仅是裘克,连他身边的克罗蒂亚也用极为冰冷的视线看着奇罗。立即垂下了视线。呜哇。糟了。好有感觉。这说不定会上瘾啊。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哇。
  奇罗低下头。“……抱歉。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什么都会做请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我会加油的!拜托了!”
  “接下来会开始第二门的加固工程。你也去帮忙。”
  “好普通的任务!”
  “又想被打了吗?”
  “对不起!我马上去做!好啦卡尔罗!出发喽!伊比兹和肥球在当班不用管他们!咱们去大干一场吧!噢拉!”
  若要让我说实话,凭什么本大爷和本大爷的潘卡罗家族非得去做什么狗屁土木工程?然而这是裘克亲的命令,即便心底不爽也得照办。基本上,裘克亲判断是必要的东西绝对都是必要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也得办妥。裘克亲知道潘卡罗家族的潜力,正因为此才命令潘卡罗家族动用全员来完成这项至关紧急的重大工作对吧?
  奇罗和卡尔罗带领着潘卡罗家族的男丁百余人,从仓库中用推车搬出大量的沙袋。接下来再用升降机把盛满沙袋的推车运到峡谷底部,这一步需要以人力推动滑轮,非常费力。抵达峡谷底部后将推车推出正门,再推到闭锁着的第二门门前,将沙袋放下,在第二门里侧堆积起来以实现加固作用。
  除家族之外的其他人也马上加入了这一工作。有原摩德洛里士兵,也有原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队员这类从杰德里一同战斗过来的熟悉面孔。强·杰克·顿·裘克对人的区分极为单纯,要么是战斗人员,要么是非战斗人员——武士团作为针对白刃战接受过特殊训练的部队待遇稍有不同。非战斗人员应当尽可能地从后方支援,最优先的命令就是不要死。战斗人员则根据战况有着自己的相应职责,如果不拼尽全力完成任务,就会遭到在战场上以性命偿还自己的怠惰之罪的惩罚。
  而奇罗他们被命令去加固第二门,则是偶尔会出现的“没有任何职责”。换句话说就是成了编制之外。已经有足够的人被派去防御,剩下的人就努力完成其他的工作吧——虽然心里明白,但身体还是憋不住这口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总之就是堆沙袋对吧……!”
  沙袋马上就用光了。用光了就自己制作。调来结实的麻袋,从峡谷的南斜面上刨下沙土制作沙袋。挖下来的岩石块也能直接堆上去用来加固城门。做好了沙袋就继续堆上去。堆上去堆上去堆上去。战况如何了?如地震一般让人烦躁的声音响个不停。虽然极为在意,但必须拼死忍住专心于制作沙袋和堆积沙袋。
  仿佛没过多久,天已经亮了。再留神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峡谷顶端高照。又努力工作了一阵,太阳便已经低垂了。
  在将宽十美迪尔、高十五美迪尔的大门用沙袋基本上盖满之后,又传来了新的命令——停止加固第二门,将沙袋运往最下层。“——搞什么鬼!?别把运沙袋说得那么简单啊……!”
  不明所以地按照命令将沙袋堆在推车上,乘着升降机运到最下层,就在此时情况恶化了。
  虽然最初的肉球大王还夹在第一门当中,但其他的肉球大王爬到了前者身上,一个叠一个,这不是正打算要爬到第一桥上面吗!
  看来这是以防万一,打算在第一桥桥头堆积沙袋,若肉球大王真的爬上第一桥,也能起到防御的作用。可这样一来,哨塔里的人们就孤立无援了。伊比兹和波波·法丘还在第一桥的第二哨塔里面。“——这可不好了!——喂等等!裘克亲……!”
  奇罗丢下满载着沙袋的推车,朝着在第一桥附近指挥的裘克冲去。“这是啥意思!?不这是作何打算!?要是在这里堆起沙袋,哨塔里的家伙可就回不来——就难以生还!这是要抛弃他们吗……!?”
  “闭嘴,白痴。”裘克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事情还说不准呢。不过,必须要阻止它们侵入城内。这是为了让当存活之人存活下去的战斗。”
  “我知道!这种道理,我这种人也——所以,给我下命令吧!那种弹不溜秋的混账玩意儿,看我用铁锤怒拳一号直接打飞……!”
  “与其交给你,还不如我自己来。……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那恐怕不是恶魔,而是祭品之园的居民。”
  “祭、祭品之园……!?”奇罗转过身,望向由于长时间作业满脸污泥的卡尔罗,“——那是啥!?”
  “……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您从没听说过吗?至今为止不是已经和祭品之园的居民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吗?”
  “谁知道啊。谁会考虑敌人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啊。想这些有个什么用啊笨蛋笨蛋笨蛋。”
  “那东西。”裘克抚着下颚朝肉球大王示意,“如果我的记忆和想象没有出错,那东西应该叫尸球。不过,我认知中的尸球应该只有这么大才对。”
  说完裘克便张开右手掌心向上比划了一下。也就是说一手便能托住那么大吧。然而那边的肉球大王,大的直径超过十美迪尔,即便是最小的直径也有三美迪尔。奇罗歪头思索。“……再怎么说也差得太远了吧?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吧……”
  “那样倒好了。”裘克哼了一声轻轻擦了擦胡须,“——尸球吃掉尸体或是活物后便会成长。不过,它们对于祭品之园的其他居民来说只是食粮罢了。如果尸球能够在不被吃掉的前提下不断取得尸肉的话……?说不定,就会变成那副模样。而且,据我所知,那东西还会分裂。”
  “……分裂指的是——呃、也就是说……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你把它一刀两断,它就会变成两个,是这样吗?”
  “当年,我曾在一个叫雾之虚洞的地方试过。”裘克瞥了一眼卡尔罗,表情稍微舒缓了一些,“那东西可是相当恶心,点火烧它只会分裂得更厉害。祭品之园的居民们都是将它直接生吞的。”
  “不、不能砍的话,用拳头揍他丫的还不成吗!?”
  “如果说有哪种方法可以对付的话——”
  “无视我吗!?无视!?无视视视!?”
  “——也就是魔术了。半吊子的魔术恐怕只是杯水车薪,但强力的魔术足以将它们葬送。然而现在我的手中并没有魔术士……就当碰运气,试试看那东西?还是说叫那家伙呢。”
  “‘那家伙’又是谁——噢哇……!”奇罗愕然地张大了嘴。肉球大王——不对,是叫尸球对吧。在叠起来的尸球们最上方试图爬上第一桥的最小尸球,突然砰地一声——跳了起来。这么看上去,这家伙的运动能力倒是挺强的嘛话说你要跳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跳啊!不你跳上来肯定没我们的好事所以即便能跳也别跳哇!不过,它又不是我说别跳就不跳的白痴,反正它已经跳上来了。最小的尸球在第一桥上嘭地一声着地,就在第一哨塔与第二哨塔之间的位置。裘克拔出了大忏悔啸。“——罢了,克罗蒂亚,准备上了……!”“是,主人。”
  “让我去呀,裘克亲!”奇罗舔了舔嘴唇,“砍了就会变多!揍它一顿估计也没用!不过,姑且把它推下去还是能争取到时间的!让我去和它单挑!你可是大将怎么能随便出马……!”
  “……哼。明明是个蠢货,倒也还算机灵。好,去吧!奇罗,就交给你了!”
  “好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单挑单挑单挑!期待已久的单挑!还有什么比单挑更让人开心的!?奇罗朝卡尔罗抛下一句“不准跟上来!”便冲了出去。哨塔与桥同宽,因此若要到哨塔另一侧必须从中穿过。“闪开闪开闪开闪开闪开闪开闪开闪开……!”奇罗怒吼着冲刺,第一哨塔入口附近的士兵们纷纷让开道路。奇罗冲进第一哨塔,士兵们尖叫着躲开。好极,避都不用避。冲出第一哨塔后,最小的尸球就在自己眼前。虽然说是最小但直径也有三美迪尔左右其实并不小,从近处看比从远处看要腻滑上一千倍,感觉像是各色的内脏脂肪肌肉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比想象的还要恶心一万倍,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奇罗发起了冲锋。“——来单挑啊噢啦啦啦啊啊啊……!”
  什么都没有想,完全不必思考。
  奇罗撞上了尸球,尸球也主动迎上。明明只是个球却还挺男人的嘛,还打算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吗。“——再好不过唔噗……!”
  没能将对方撞飞,也没有被对方压倒,仍在互相角力。然而这实在是太恶心了,真的是又软又滑又黏又腻。还有,好臭。真的好臭。非要形容的话,就好比大便腐烂了一样——呀我也不知道大便到底会不会腐烂,总之就是那种破坏性、毁灭性的超级臭气。“——这种玩意儿真的是能吃的吗……!
  奇罗在心底里断定绝对不可能,同时使出全身力气推动尸球,稍微创造了一点空隙以挥出铁锤怒拳一号。“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噢啦……!”
  不管怎么痛殴,尸球也基本不见后退。击中的手感也很钝,太钝了。也许是弹性充足,将拳头的冲击力全都吸收了。即便如此奇罗还是挥拳不止。揍它。揍它。揍它。越是怒揍尸球,全身的热血便越是循环舒畅状态越来越好。好热,真的好热。蒸汽。奇罗的身体开始冒出热蒸汽。
  战斗,这正是我要的战斗。男人就该死在战斗之中。那帮家伙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在与恶魔为首的异界生物们的战斗中死去的兄弟们。没错,都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家族中能战斗的男性原本有五百多人,如今只剩下百人左右。每当重要的兄弟们死去,就连奇罗也会品尝到断肠之悲。然而战斗还是很开心,开心得让人无可奈何,战斗总能唤醒一个真正的男人。
  铁锤怒拳一号根本停不下来。殴打、殴打、殴打。无法忍耐哪怕是一秒钟的停歇。
  尸球终于开始后退。它并非是自己主动逃跑,而是被物理性地推了回去。奇罗将它揍了回去。能行,刚这么想的一瞬间——
  尸球张开了嘴。
  那十字形状的裂口,真的能被称作是嘴吗?虽不明白,不过就当它是嘴吧。要被吃了。要被吃掉了。奇罗立即向后跳开,一瞬间全身都变冷了。好吓人。好吓人。好吓人啊。还有就是口臭。比那种腐烂了的大便臭还要强烈几百倍的猛臭如狂风一般吹来,即便是奇罗·潘卡罗也因此而差点产生了畏怯。本大爷会害怕?别开玩笑了。奇罗操起铁锤怒拳一号敲在自己的秃头上,震得淌出了鼻血。“——你大爷的有本事就上来啊!”
  不知是不是被这慑人的气魄所压倒,尸球闭上了嘴,跳跃着开始后退。
  “喂、喂喂喂喂……!”奇罗紧追不舍,尸球逃跑不停。这可不行,你在想啥呢白痴。那边可是第二哨塔。奇罗加速冲刺,就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追上了。就在此时射击开始了,第二哨塔上的士兵朝着尸球射出箭矢,其中一部分飞向了奇罗这边。“——呜哇哇哇能不能瞄准了再射……!”
  奇罗不得不挡开箭矢,也因此而放慢了速度,就在这时——糟了。尸球撞向了哨塔入口。直径三美迪尔,入口宽只有二美迪尔,进不去,被夹住了。“——活该……!”
  奇罗冲上前去挥起铁锤怒拳。揍它。揍它。揍它。“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
  不过,对方丝毫不受影响。话说,这是怎么回事,能听到从哨塔中传出了惨叫一般的声音。尸球一下子膨胀了一大圈。该不会,是把哨塔里的士兵吃了吧。吃进肚里,然后就变大了吗?“——喂,伊比兹!肥球!可别被吃了……!”
  “俺们在这儿呢,老大!”从上方传来声音。抬头望去,第二哨塔上的箭眼中探出了伊比兹的脸,波波·法丘的圆脸也在旁边。
  “蠢货!净让人担心!该死,这家伙……!”奇罗挥起铁锤怒拳一号连续击打尸球,虽然膨胀停止了,但依然没有什么效果。伊比兹在上方大叫:“老大……!后面有新来的……!”“——啊……!?”
  转过身,正看见其他的尸球高高跳起落在了第一桥上。比眼前的尸球还要大一些。那家伙朝着第一哨塔试图移动。
  想得美,别想过去。奇罗冲了过去,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家伙的速度并不快。追得上,然而光是用拳头揍它是没有用的,只会是与刚才同样的结果。那么,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有什么别的招数吗。奇罗想不出办法急得来回转圈。对了,就是这个,加入旋转,只有这样了。“——上喽!Roooooooolling!铁锤怒拳……!”
  咚地一声命中目标,尸球被打飞了出去。
  尸球飞到了桥外。
  随后坠落。
  砸在地面上,咣地一下高高弹起——仅此而已罢了。即便是从四十美迪尔的高度坠落,也似乎毫发无损。奇罗也稍微产生过一点期待,希望它能摔下去直接砸扁掉,这结果真是遗憾。不过这招还是有用的。决定了,就用这招。“——好哇,继续来啊!继续啊!看本大爷把你们一个个都敲回去……!”“——老大……!”“嗯嗯……!?”
  听到伊比兹和法丘的声音回过头,正好目击到了被夹在第二哨塔入口的尸球将自己的身体从中拔出的冲击性的瞬间。不,有冲击性的不在于这里,而在于这尸球因为惯性直接朝自己这边撞了过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尸球又呯地一声跳上了第一桥,奇罗被两个尸球夹在中间,这才是最有冲击性的展开。“——该、该咋办!?”
  没有东想西想的时间了,尸球们已经迫近到了眼前。
  奇罗放弃了思考。
  让身体凭本能行动。
  奇罗朝着一只尸球扑去,两只尸球撞在一起彼此弹开,奇罗紧抓着的那只尸球被弹至半空中,随后一边缓慢旋转着一边坠落。这下糟啦,不过管他的总有办法。毕竟,尸球即便是从四十米高空掉下去也毫发无伤,因此要尽可能调整身体位置,让尸球来当垫子。地面越来越近。噢噢,好可怕。虽然可怕却好有趣——猛烈碰撞。
  “噢嚯……!”
  被狠狠地弹开了。
  根本没办法抓住尸球的表面,奇罗的身体在空中翻转。好高,怎么办。脚?手?后背?用那边着地?想也没有用,我明白。奇罗一边翻滚着一边落地了。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不知多远,才停了下来。
  虽然好像既没有骨折也没有拧到关节,但浑身都疼,疼得无法呼吸。不过必须得动起来。这里就是第一门前方。尸球就在眼前。爬起身来,正看见眼前的尸球张开了十字形的大口。扑面而来的臭气让他几乎失神。“——这算啥啊,真是的……!”
  才不会被你吃掉。奇罗想要反抗,明明想要反抗,却站都站不稳了。尸球越来越近,本能地恐惧了起来。真丢人。
  奇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在那一瞬间——
  “——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谁——没错,是“谁”?人类,这是人类的声音。还是个孩子?从体格看来是这样。然而并不是,不可能是个孩子。那家伙一口气逼近尸球,右掌击在那又滑又腻弹性十足的身体表面上,在奇罗看来,那家伙所做的仅此而已。可是,却能感到有所不同,眼睛看不见的、某种仿佛爆发力的实体一般的东西,被那家伙通过右手送入了尸球的身体之中,随后在尸球中炸裂。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眼前发生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尸球在崩溃。
  噼里啪啦地崩落、缓缓解体。
  “——呜噫这家伙臭爆了!不过我还真是厉害呀!这招总算是派上用场啦!八十四散乱打奥义‘天位无法’!帅不帅!”那家伙咧嘴笑着,说着这种话转过头去,“——怎么样由莉!虽然由莉也变强了,但我怎么可能会输!?”
  “你总系这样容易得意忘形!还有敌人呢!”某人回答道。
  女人,是个口齿不清的女人的声音。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也许是记错了吧。奇罗朝那个方向望去。人类。
  出现了一群骑在马上的人。
  
  二月十五日 察鲁峡谷
  
  “……我还在想是谁和这奇怪的东西一起掉下来,原来是奇罗·潘卡罗……!”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如果裘克军是由强·杰克·顿·裘克率领,那么潘卡罗家族与之有关便也没什么不可思议。不过,这些小事眼下都该暂且搁置不管。
  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封锁察鲁峡谷的沙科城门。城门已经被撞开一半,其中夹着一坨像是恶心的肉团一样的东西。它的身体上叠着像是同类的肉团,然后再往上又是一只——像这样重叠起来,最上层的肉团刚刚嘭地一下跳起来飞到了城门上,便又马上坠落。不知为何,奇罗也和那肉团一起掉了下来。
  “箭看来没有效果。”萝姆·琺的手握住了刀柄。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对视了一眼。代替飞燕握着一突的缰绳的由莉卡,跳下马来向奇罗身边跑去。玛利亚罗斯随即大吼:“——昆仑!牵走一突!让马群后退……!”
  “了解!”昆仑驾马上前拉住一突的缰绳,换乘到了一突身上。只要一突向后退,其他的马应当也会一同退后。玛利亚罗斯和萝姆·琺也跳下了马。“——话说回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总感觉貌似和祭品之园有什么关系……!”
  “好臭啊。”萝姆·琺拔出刀向右、也就是沙科城那如同悬崖般的城墙方向跑去。玛利亚罗斯和啾、阿尔法跟在萝姆·琺身后。魏洪、震了、裘伊·霍则和昆仑一同引导马匹。只有沃克仍骑在马上跟了过来。“——还真是了不得的敌人哇!话虽如此不过沙科貌似还没被攻陷咳咳咳咳——”
  既然感冒了,就不要这么乱来了呀。不过没时间再去跟他说这些了。重叠在一起靠在城门上的肉团们——除了还夹在城门中的那一个,其他的全都不知为何啪嗒啪嗒地落下,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哈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
  “哈咻……!”发着这种怪叫摆出神秘架势的飞燕似乎打算上前迎击。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飞燕,就随他的便吧,不过去确认奇罗状况的由莉卡倒是很值得担心。话说,对于玛利亚罗斯来说,最应该担心的不应该是自己才对吗。面对这帮咕棱咕棱蹦过来的肉团,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才对。不过,自己却没有一丝要逃的意思。“玛利亚!这里交给我们想办法挡住……!”“——不、就算是萝姆·琺,这也实在是太为难了吧……!?”“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汪汪汪!”“啾啾啾啾啾……!”
  阿尔法和啾倒是干劲十足,然而光有干劲可不代表一定能成功。玛利亚罗斯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刚才就应该赶紧后退才对。没有想到肉团们会一齐转变目标狙击我们这边。毫无益处地咬紧了嘴唇,正在此时沃克骑着马靠近过来朝自己伸出了手。“——坐上来!能把你救走也好……!”
  “凭什么我要被你——”不过没办法了。既然已经失误,就得在为此而悔恨之前想办法补救。玛利亚罗斯抓住沃克的手被他拉到马鞍上,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抱歉!暂时撤退!啾带上萝姆·琺!阿尔法也快逃……!”
  “咕……!”啾扛起萝姆·琺开始飞奔,萝姆·琺灵巧地爬到了啾的后背上,于是啾便立即变为用四足奔跑。阿尔法与啾并排,一边撒腿飞奔,一边紧紧盯着萝姆·琺。它可真喜欢萝姆·琺啊。
  “嗨呀!嗨呀……!”听着沃克鼓励马匹奔跑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扭头望向后方。由莉卡没事吗。其实自己对此倒并不是特别不安,这大概是因为飞燕的存在吧。“——给我保护好由莉卡啊!只有这一点我是相信你的……!”
  飞燕站在由莉卡和奇罗身前。
  肉团们如洪水般涌向飞燕。
  “——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飞燕踢出一腿、冲撞、飞踢、手刀砍下、上踢、拳背敲击、下踢,同时使出了各式各样的打击技——同时。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然而看上去就是同时使出的。
  “嘿?怎么……有好多个飞燕……!?”
  别傻了。
  这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然而实际上,它的确发生了。
  “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我打!我打打打打!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译注:这里的喊声是在neta李小龙。)
  数十个、甚至有可能更多的飞燕,朝着逼来的肉团们拳打脚踢。
  而且,毫无疑问,其中的每一击,都蕴藏着能将玛利亚罗斯这种程度的人瞬杀的威力。玛利亚罗斯认识许多人类中的怪胎,飞燕本来就是怪胎级别相当高的了,现在恐怕得把他从“相当高”提到“非常高”的级别才合适。
  肉团们被咚咚咣咣地打飞,散成碎片洒落一地。
  飞燕们又变回了一个飞燕,右拳与左掌在胸前叩在一起行了一礼。
  “——看到了吗,八十四散乱打究极奥义‘我无双’!我爱你,由莉……!”
  “这个白痴……!”
  这怒吼声如同一记天雷。
  在沙科的断崖城墙上,与这里有着相当的距离。断崖城墙的高度约有四十美迪尔,上方的人影看上去都像是豆粒一般,然而玛利亚罗斯还是立即便明白了那是谁。男人的身边永远立着一名有着似金又似银的美丽秀发的女性,那必定是强·杰克·顿·裘克以及克罗蒂亚。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他们果然就在这里。
  “尸球会分裂的……!变多了怎么办……!”
  “哈……?尸——”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睛,“呜、哇……”
  “哦哟……?”飞燕环视四周皱起了眉,“——真的咧。还在扭来扭去动个不停……!”
  的确,它们不停地扭动,看着让人有些恶心。而且,刚才每一只都是直径六美迪尔至三美迪尔,而现在不是了。由于飞燕的那什么究极奥义将它们打碎,现在都变成了直径五十桑取到二美迪尔左右的体格。至于数量——数不清。总之就是很多很多,满地都是。
  裘克刚才说了“尸球”,就是这帮家伙的名字吗?
  尸球们似乎并不满足于在原地扭动,又开始一蹦一蹦地跳了起来。
  “这可难对付了啊,这帮混账……!”飞燕一边挡开不断蹦来的尸球,一边“啊啊啊啊”地吼着似乎悔恨不已。虽然以目前的数量他似乎并不吃力,但一旦用力过头,就可能导致尸球再度分裂。
  “后退吧,飞燕……!”由莉卡挥着极限九手棍打飞了一只尸球,一边庇护着奇罗一边开始后退。
  “不,我已经没事儿啦!”奇罗甩了甩秃头,将由莉卡推开,“——不过,妈的,还真是来了个厉害的人物啊!强到这种地步,本大爷最强的宝座岂不是要丢了……!?”
  “玛利亚……!”萝姆·琺尖声大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萝姆·琺趴在啾的背上抬头望着南方的天空。“邪龙来了……!”
  “哎哎!?”慌忙眯起眼睛朝那边望去——果然来了。虽然在玛利亚罗斯看来像是鸟群,但实际上应该体型庞大。萝姆·琺说的没错。是邪龙。“——搞什么啊,怎么专挑这种时候……!”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嘛……!”沃克没心没肺地笑着说。
  ——的确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尖锐的警钟嗡鸣声。还能隐约听见“空袭、空隙!”的叫喊。沙科。沙科城各处的警钟皆已被敲响,催促居民提高警戒。
  玛利亚罗斯再度转过身,望向夹在城门中的巨大尸球。
  邪龙编队正在迅速接近沙科上空。
  “飞燕……!”玛利亚罗斯提高声音,“你最开始使的那什么奥义是有用的!用那个的话大概可以避免分裂……!”
  “噢噢!对啊……!”
  听到飞燕的回应后,玛利亚罗斯闭上了眼睛。——尸球,空隙,屋漏偏逢连夜雨。格林摩尔。奇怪。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一不留神,便将脸贴在沃克的后背上了。
  “……玛、玛、玛、玛利亚罗斯!能不能不要贴得这么紧!感觉实在是很微妙……”
  “闭嘴!我在思考问题呢!”
  “……抱、抱歉。呀,不过啊!可能时候不太对,但不知咋地脑子就是发热所以我要说啦!我其实对你——等等、唔噢噢噢……!来啦!邪龙来啦……!”
  “呃……!”马上睁开眼,邪龙的数量到底有多少?大约是二十到三十。它们以极高的速度从南方飞过了城门上方,于途中将前肢和后肢中抱着的岩石接连丢下。岩石击中了城门上部、以及城门上方立着的哨塔、还有沙科市区,嵌入墙壁和地板之中,又或是直接撞碎。碎片飞溅,其中一部分坠落到了峡谷底部。
  结束投石之后的邪龙们,在城市的上空——虽说是上空,实际也是很低的位置盘旋。城市中的对空兵器马上开始射击,邪龙们抵挡不住一度提高了飞行高度,但转眼间又开始俯冲——不是朝着城内,而是朝着裘克所在的断崖城墙方向。
  “对邪龙战,准备……!”裘克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清楚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借助了某种特别的机关才能让声音喊得这么响。
  玛利亚罗斯捅了捅沃克的侧腹。“——停下来……!”
  “哈!?为啥啊!”
  “听我的!”
  “哦、哦哦!”沃克一拉缰绳让马停下。看到这动作,背着萝姆·琺的啾和阿尔法也停了下来。
  尸球已经渐渐变得不再是威胁了。由莉卡和奇罗负责掩护,飞燕则使用那个奥义贯彻了将尸球一个接一个了结的职责,尸球的数量在减少。至于夹在门中的那个大家伙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时点暂时不需要考虑。
  邪龙们朝着断崖城墙和大门急速俯冲。全长超过七美迪尔的巨大身躯撞扁了好几个士兵,在这里都能看见有人被惊悚的利爪撕裂,有人被一下子从城墙上扫飞,有人被抓住然后丢下峡谷。不过,裘克军也不是单方面地挨打。邪龙刚一落地,便会遭到士兵们一齐围攻。裘克和克罗蒂亚也各自与邪龙周旋。而那一群身披白色毛皮大衣、挥着白刃的人,莫非就是著名的摩德洛里武士团?裘克军已经连那帮家伙都招揽了吗?
  不过,说真的武士团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是我看错了吗?不对。
  肯定没看错。
  玛利亚罗斯从马上跃下取出望远镜,将眼睛贴在望远镜上。能看到的范围很狭窄,很难捕捉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沃克大叫着什么,吵死了。玛利亚罗斯动用着双眼和望远镜,终于有一瞬间、真的只是一闪而过、确认到了那个身影。“——那是……!”
  有什么东西如风般向邪龙拂去,没有攀在它身上,而是在邪龙的背上奔驰。邪龙扭动身体扇动黑翼,然而那东西却没有被甩下去,仍然奔行不止,最终抵达了邪龙的头顶。邪龙想要起飞,就在那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看清楚了。
  他在邪龙的头顶压低重心。
  由于速度太快看不清楚,但他的手中一定握着一对雌雄短剑。
  邪龙的头顶此时必然已经千疮百孔,那些孔洞想必转眼就就会扩大,仿佛能看见它的表皮剥落、皮下组织被割伤,无需几秒那伤口就将扩大好几倍好几十倍。当技术达到这种地步就足以称得上是一种艺术。即便是无法一五一十地看得清楚,也能明白其中的艺术性。
  邪龙的头部被斩碎,在失去力气的邪龙瘫倒之前,他从头顶上跳下,随后再度化作一阵风,向着下一个目标袭去。
  “皮巴涅鲁……!”
  玛利亚罗斯大声叫出他的名字之后,便听见了枪声。没错,那种特征极其明显的声音,必定就是枪声。另一头邪龙,如同在求饶一般晃着脖子,前肢乱扑。枪声不断,火花、烟尘。没有看错,有人一边移动着,一边开枪向邪龙射击。虽然无法捕捉到那人的身影,但玛利亚罗斯已经能够确信。
  “还有哈妮梅丽……!”
  还活着。那两人都还活着。这还用问吗。曾经做过很不好、很可怕的梦。无数次、无数次被梦魇缠身。不过,仍是从未想像过他们已经不在了这一可能性。他们肯定还活着。果然他们的确是还活着。玛利亚罗斯抿起嘴咬紧牙。不好,可能忍不住了,感觉快要哭出来了。明明根本没什么好哭的。眼泪在溢出眼眶的前一刻,被自己一口气压了回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大吼着在城门上狂奔。
  “……该不会、”玛利亚罗斯再度拿起望远镜,“……把衣服脱了吧……”
  不是全裸。而是半裸。只裸着上半身,还穿着裤子。即便如此也太异常了。天气可是这么冷,就算肌肉再厉害,也不可能不冷啊。绝对很冷。难道是脑子已经秀逗到连冷也感觉不到了吗?肯定是秀逗了。玛利亚罗斯悄然叹了口气。“……好久不见……胡子……”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喝……!”
  满脸胡子的破戒僧多瓦宁古在城门上一心奔驰,在第二座哨塔附近——跳了起来。
  然而这不仅仅是单纯的跳跃,跳那么远,会掉下来的。肯定会掉下来的。那是飞跃,胡子从城门上方飞跃而下。
  “杂碎!好好品尝贫僧怒吼的肱二头肌……!”
  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这么跳下来会有什么好结果?太奇怪了吧,他的想法我真是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也老早就知道他是个怪人了。
  胡子的身体开始坠落,在那之前胡子在空中翻了半圈头部朝下,摆出盘腿打坐般的姿势双手合十,全身冒出闪亮的金光。
  其正下方——就是夹在城门中的尸球。
  “超绝招!黄金权化……!”
  胡子的双手保持交叠向前伸出,指尖触碰到尸球的一瞬,金光骤然扩散光芒万丈。好刺眼。玛利亚罗斯眯起眼睛,隐约看见黄金的光辉化作巨大的剑身将尸球斩裂。不仅如此,尸球仿佛被高热渐渐融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这个问题显得傻里傻气的,因为那可是胡子啊。
  “——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赢了……!”
  胡子从尸球身体中一穿而过刺在地面上。
  黄金的光辉立即消散,尸球如失去水分的沙子城堡一般崩塌。
  胡子鲤鱼打挺站起来,弓起双臂做出显摆肱二头肌的姿势,随后又转为侧过身去在腰间双手交握、强调胸肌的造型。
  “贫僧的肌肉无所不能!唔哈……!”
  “……不,单纯的肌肉才不是那种次元的好吗……”
  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只觉得震惊得浑身脱力,已经什么都懒得管了。
  不过,一瞬间头脑中变得近似于真空,也借此而回想起一件埋藏于空白之中被遗忘了的事——脚印。
  尸球毫无疑问是经过格林摩尔来到这里的,虽不知道它们之前又是从何而来,但关键问题在于,格林摩尔留下的痕迹并不只有尸球的,还有一些脚印。
  一般而言,像尸球这样的生物不可能拥有很高的智力。它们大概是从被艾尔甸塞住的巨穴中跑出来的,但要说它们是完全自发地特地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肯定是不可能的。可以很自然地想到,必然是有其他人带领、诱导它们前来这里。
  还有其他敌人,而且藏在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萝姆·琺。我想——应该还有其他敌人。将尸球带到这里的家伙,如果只是藏着不现身的话,倒是无所谓……不过很可能有什么企图。”
  “啊,说起来,的确是有别的脚印。”不愧是萝姆·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不必萝姆·琺特地下令,阿尔法便开始嗅起了四周的气味。啾将萝姆·琺放下来,也去帮助阿尔法。
  “咋啦?咕咳噗咻!”虽然沃克过来搭话但将他无视,玛利亚罗斯巡视着周围开始思考。飞燕他们已经快要将尸球们全部了结。邪龙的袭击虽然还在继续,但应该不久后便会被击退。沙科正如传闻中那样难以攻陷。如果要让我来进攻这座城的话会怎么做?正面尸球、空中邪龙,让对手忙于迎击,然后在此时——去侵入沙科之中?怎么侵入?
  “汪!汪!汪!汪汪……!”阿尔法在断崖城墙下开始吠叫。啾也在阿尔法身边指着上方叫个不停。“咕!啾……!”玛利亚罗斯从下方向断崖城墙上看去。“——啊。”
  断崖城墙及城门上虽有照明设备,然而因为仍是黄昏所以并未点亮。这个时间带本来就难以视物,如果只是粗略看过去就有些难以察觉。
  沙科是在察鲁峡谷岩壁上挖掘建造的要塞城市,断崖城墙说白了也就是一面垂直的岩壁。约在城门前六十美迪尔的位置,在断崖城墙的岩壁上附着好几个小点。不是人类,而是和人类外貌类似的生物。有十四、不、十五名。穿着与岩壁颜色相近的服装,正在向上攀登。最上方的几乎已经快要抵达断崖城墙之上了。大概是因为在就差一点的时候被阿尔法和啾发现,仍在下方的家伙们明显都有些狼狈。玛利亚罗斯以双手在嘴边做成喇叭大喊道:“裘克……!敌人打算爬上城墙侵入城内……!——萝姆·琺……!”
  “嗯。”萝姆·琺刚刚拿起弓,箭矢便已经射出,而且接连不断。第一箭命中了最上方敌人的脖子,那家伙掉了下来。第二箭漂亮地射中了第二靠上的敌人,那家伙也掉下来了。第三箭没有命中,不过这并不是萝姆·琺的失误,第二名掉下来的敌人将第三名也卷了进去,因此失去了原本的目标。萝姆·琺的第四箭解决了第四名,第五名似乎是太过震惊,吓得自己跳了下来,这是明显的愚蠢选择。至于在下方的敌人才刚刚爬上去十美迪尔不到,比起攀在岩壁上被射,他们应该会选择跳下来迎击。不过,下面有阿尔法和啾在。玛利亚罗斯也向那边跑去。沃克也骑马跟上。
  随着萝姆·琺将第六、第七名敌人射落,最下方的三名敌人跳下岩壁,立即遭到了啾的拳打脚踢,又被阿尔法咬住喉咙。它们的体型与人类相似,但应该是恶魔。脱下兜帽后,显露出来的脸色极差,不过那远超脸色差程度的死灰正是它们的原本肤色,黄色的眼睛也不是两只而是三只。
  “有本事就过来呀……!”沃克在马上挥着剑高声怒吼。紧接着,萝姆·琺射箭命中了第八名敌人的后脑勺。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四名敌人了。
  “@%&$+*#%¥+……!”其中一名敌人怒喝着什么,在断崖城墙上踢了一脚以后空翻般的动作向后跳下。莫非,是打算跳到玛利亚罗斯一伙人的后方然后逃跑?那家伙在空中将背在身后的背袋取下朝玛利亚罗斯丢了过来。“——区区人类……!”
  共通语。它会说共通语?根据经验,会说共通语的恶魔都是贵族,实力高强。玛利亚罗斯躲过背袋,握住剑柄。然而,拔不出来。我真的是个胆小鬼。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胆小才能活到现在。
  萝姆·琺射落了第九名、第十名。
  又跳下来一名敌人,阿尔法仿佛专门等着它一样立即扑了上去。
  明明从七、八美迪尔高的地方跳下来落地却一点事儿都没有的贵族恶魔被啾缠上,沃克高吼着试图上前支援。
  玛利亚罗斯咬紧嘴唇,目光落在了贵族恶魔丢出的背袋上。背袋已经松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哎。”
  不明所以,没能马上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否定。不该发生这种事。但是,这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是我。都怪我当初没有把它带上,明明可以办到,却没有去捡,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而且,说不定只是我看错了,只不过是有着类似的五官,其实是其他人。红眼也非常浑浊了,这真的还是红色吗。总之那如肉团一般的东西,就是尸球。——原来如此啊。
  那些尸球肯定吃了好多好多人类还有其他的东西,全部收进身体里才变得这么大。像之前沙科城门前的那些尸球,恐怕是将格林摩尔的居民全吃了。在那之前它们都还很小,就像这个尸球一样能够装在背袋中。那些恶魔大概,就是打算把这个尸球运到沙科城中。
  这个尸球软绵绵的,既有白色的部分,也有泛紫的部分,还带着一点橙色。
  能够辨认出像是人手一般的部分,也能看见像是内脏的东西。还有——还有,脸。
  “……露西……”
  那如同嘴唇的部分如今也在蠕动着,莫不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玛利亚桑’。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期望?玛利亚罗斯也不明白。不管怎样,这都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再发生了。
  露西死了。已经死了。死透了。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展示着已死的结局。
  玛利亚罗斯拔出了剑。
  转过身,贵族恶魔在啾的进攻和沃克的牵制下招架不住,正打算逃跑。
  “别想逃……别想逃!!”玛利亚罗斯冲了过去。啾和沃克还有其他任何东西的身影都已消失,眼前只剩下贵族恶魔,朝着它径直冲刺。贵族恶魔看到了玛利亚罗斯,它握着一柄细剑,剑身半透明,散发着轻微的辉光。那又如何,那又怎样。玛利亚罗斯追上了贵族恶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你想干什么……!?”贵族恶魔挥着细剑,将玛利亚罗斯手中握着的剑敲落。那又怎样,关我何事,管你去死。玛利亚罗斯用身体撞去,贵族恶魔的剑刺中了玛利亚罗斯。不疼,你倒是多刺一些才好。刺得更深,就代表距离缩得越短。这破身体就让你刺好了。玛利亚罗斯和贵族恶魔的距离越来越近,还差一点,再近一点。黄色的第三只眼睁开,灰色的面容丑陋地扭曲。“——你想怎样!?我可是伯爵……!”
  “我管你是什么……!”玛利亚罗斯将自己的身体向前压去,“咕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是现在。就是这个时机。即便是血和脑浆都已沸腾,还是能明白这一点。玛利亚罗斯拔出匕首,将剩下的所有力气倾注于其中,捅进了贵族恶魔的脖子。“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呃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次无数次地刺下。不仅是脖子,还有脸,还有太阳穴,深深地刺进去。即便是贵族恶魔早已瘫倒在地,仍没有停下。明明没有在动,手却停不下来。当察觉到贵族恶魔的头已经被破坏到不复原形的时候,才终于感到身体一空,没了力气。
  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贵族恶魔的剑贯穿了玛利亚罗斯的腹部,没至握柄。稍稍一动,让人心生恐怖的疼痛便席卷全身。管它的,正打算将剑拔出来,不知何时下了马站在自己旁边的沃克大喊一声“不行!”伸手阻止。
  “让由莉卡来处理!由莉卡,快过来!玛利亚罗斯这边……!”
  “我这就来……!”由莉卡跑了过来,立即用医术士驱除了疼痛。拔出剑后喷出了大量的血液,却仿佛都与自己无关。玛利亚罗斯对追着由莉卡赶来的飞燕甩了甩下巴,朝那个背袋示意。“……那边还有一个……尸球。抱歉,能不能把它收拾掉?”
  “嗯。噢,这当然可以……”飞燕有些诧异,但看到玛利亚罗斯垂下头之后便什么都没问,向着背袋的方向走去。
  “没事吗,玛利亚。”萝姆·琺蹲下来窥视玛利亚罗斯的神情。
  “为啥要这么乱来……”沃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左右徘徊。
  玛利亚罗斯对着萝姆·琺只点着头回答了一句“没事”,便又垂下视线。飞燕应该发现不了,这件事也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就算告诉了也没有用。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你受伤了吗,玛利亚罗斯……!”胡子跑了过来,“——由莉卡!贫僧也来帮忙!”
  “谢谢,多瓦宁古。”
  “好久不见,胡子。”
  “嗯。萝姆·琺。真是好久不见。其他人——不,这个先不管。如何,让贫僧看看伤势。”
  “……话说,这是谁啊。这个大叔。我说,你不觉得冷吗……”
  胡子瞥了一眼沃克,一言不发地在玛利亚罗斯面前蹲下。一如当初的健硕肌肉,布满汗水,热气蒸腾。
  奇罗·潘卡罗看着城门方向轻叹一声:“看来结束了啊……”
  “——这可说不准呐?”
  这个声音是——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向西望去。
  夕阳将沉的黄昏天空下,那家伙独自站立。
  略微向下俯视。附有猫耳般装饰的兜帽遮至双眼处。土黄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吐出白色的气息。似乎在微微颤抖。
  “唔唔唔唔……真是,这里真是冷得讨厌啊……”
  并不觉得这完全不可能。那家伙的确被萝姆·琺杀了。被肢解、烧成碳又碾碎。一般来说肯定是死了,至少,以那时的状态只能判断已死。然而,那家伙是恶魔。而且,如果其本人说的都是真的,貌似还是个大公爵。萝姆·琺曾说过,‘如果这样也死不掉的话,这就不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了’。也就是说,这家伙的确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就是这样。想到这里,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玛利亚罗斯立即大叫:“——捂住耳朵……!”
  还没说完,就已经先捂紧了自己的双耳。
  巨嗓大公爵哈基匹约·库德·乌提纳瓦挺胸深吸一口气。虽然他的眼睛下方有着严重的黑色眼袋,但容貌看上去意外的工整。哈基匹约张开大口发出某种巨大的声音,玛利亚罗斯的身体便浮了起来仿佛随波逐流。
  被吹飞了。被哈基匹约的声音。
  当然,不仅是玛利亚罗斯。所有人——虽然根据体重不同各自有些差异——都被吹起了至少五美迪尔,随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刚想要爬起来,哈基匹约又唱起了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啊——呃……!”太响了。这声音太响了。捂住耳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说不定,正是因为捂住了耳朵才能听见。如果不捂耳朵,耳膜恐怕早就破了。浑身都被哈基匹约的声音震得颤抖,身体的每一寸都已麻痹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早~~晨呀呀呀呀呀呀真~~讨厌呀呀呀呀呀呀~~因为~~是早晨嘛嘛嘛嘛~~晚~~上呀呀呀呀呀也很~~讨厌呀呀呀呀呀呀呀~~因为~~是晚上嘛嘛嘛嘛~~”
  这算什么。这首歌。搞什么嘛。别唱了。真的别唱了。求你了,精神都要失常了。
  好想大叫。
  好想哭嚎出声。
  “中午呀呀呀呀呀~~倒是不错~~因为~~是中午嘛嘛嘛嘛~~”
  哈基匹约大声唱着歌缓缓靠近。
  “你们呀呀呀呀呀~~我最讨厌~~因为~~好无聊嘛嘛嘛嘛~~”
  哈基匹约每靠近一步,声音就大一分。
  “无聊的家伙们呀呀呀~~全都去死吧~~~”
  哈基匹约的声音越大,人们就越是痛苦挣扎。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哈基匹约似乎以此为乐,仿佛在品尝其中的滋味。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伤还没治好,不过,疼的不是伤口。而是头。头好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玛利亚罗斯抱着像是被撕裂般的头望向四周。不仅是我们。断崖城墙上的沙科士兵们滚落下来,哈基匹约的歌声甚至影响到了那里。已经没办法了。不可能了。无法与之对抗。根本不可能。——如果是像玛利亚罗斯这样的一般人的话。
  所幸这里,有好几个不一般的家伙。比如率先上前想要殴打哈基匹约的飞燕——只是“想要殴打”而已,没有成功。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基匹约大吼一声,飞燕便轻易地倒飞了出去。
  在飞燕之后,试图刺出极限九手棍的由莉卡也遭到了同样的下场。
  萝姆·琺和啾两人一齐袭向哈基匹约,然而在那“巨嗓”面前仍显得分外无力,纠缠在一起滚倒在地。
  不过,唯有胡子——即便是正在逐渐失去判断能力,玛利亚罗斯的脑中仍如此相信。
  朝哈基匹约跃去的胡子的右腿放出金光。黄金脚。然而哈基匹约所做的,与之前一模一样。
  “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依然是大吼。
  连胡子都被哈基匹约的大吼声震退。
  “——什么嘛嘛嘛嘛。什么嘛嘛嘛嘛。什么嘛嘛嘛。什么嘛嘛嘛嘛嘛嘛嘛!”
  哈基匹约不再唱歌,大声说起话来。不过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差别不大。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啊啊啊——找了那么长时间啊啊啊啊——还以为能好好玩一玩呢啊啊啊啊——你们好过分啊啊啊啊——”
  “呃啊啊啊啊呜呜呜咕咕唔咕唔唔唔咕啊唔咕啊咕唔嘎呜嘎呜咕啊唔嘎咕唔啊唔嘎——”玛利亚罗斯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意识还能不能认识到自己正在扭动挣扎着的身体的存在。一个劲地来回打滚。停停停停停。不要再这么吼了。求你停下。声音停下声音停下停下。“唔噗啊啊啊嘎唔呜嘎咕啊嘎啊唔嘎唔唔啊唔咕啊啊哒啊嘎唔嘎嘎嘎——”
  玛利亚罗斯的身边只剩下了沃克和阿尔法其他人都被震飞这里只有玛利亚罗斯和沃克和阿尔法然而这一事实玛利亚罗斯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明不明白阿尔法也不能捂住耳朵而且听力远比人类要好大概正因为此已经失去了意识而沃克的模样看上去和玛利亚罗斯差不了多少然而玛利亚罗斯也不是很清楚。
  “过分过分过分过分——我可要发火喽——彻底发火喽——那些找你们的辛苦全都要发泄出来噢噢噢噢——要把你们全都搞成乱七八糟的稀泥——唔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哈哈哈啊啊啊——”
  “啊嘎嘎嘎撒啊唔嘎嘎唔嘎嘎啊……”玛利亚罗斯似乎能看见哈基匹约抬起了右腿。看来哈基匹约似乎是打算用脚踩玛利亚罗斯。虽然勉强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根本没法闪躲。被踩中了。被狠狠地踩在脸上,来回碾动。“嘎嘎嘎啊嘎咕啊啯啊咕噢嘎啯嘎咕咕啯嘎啯啯——”
  无法呼吸。
  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另一个自己在想:就到此为止吧。
  想要变得轻松。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什么难受什么痛苦,连这些都已经无法分辨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不想再活下去了。不想再活下去的意思就是死了才算是解脱。
  就在这时突然,好像能够呼吸了。
  在那一瞬间,有一点点的冷静滑回了脑海。
  哈基匹约的右腿被沃克抱住了。
  沃克鼻涕唾液横流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他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救人?救谁……?
  救我,救玛利亚罗斯。
  实际上,的确能够呼吸了。沃克紧紧抓住哈基匹约那践踏着玛利亚罗斯脸部、几乎快要踩坏的右腿,妨碍它的动作。这样又有什么用呢?玛利亚罗斯想要挥拳去打哈基匹约,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再怎么努力,也动不得一根指头。这就是现实。
  沃克明明也应该处于类似的状况,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行的,这样的话——哈基匹约在沃克的额头上打了一拳,沃克松开了手,随后哈基匹约又钳住沃克的脑袋将他拎了起来,贴上去头抵着头——大吼:“你烦死了、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笨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
  连在附近听到这吼声的玛利亚罗斯,都体会到了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全身的体液都要从身体上的每一个孔洞喷涌而出。
  可对于沃克来说,这并非是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实。
  眼球飞出,眼泪、唾液、血、胃液、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从眼窝、鼻孔、耳朵、嘴巴中一口气涌了出来。
  哈基匹约松开手,沃克便瘫软在地。
  随后再也没动过一下。
  “敢妨碍我我我我——就是这种下场场场场——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啊啊啊啊——你们只要陪我玩不就好了吗吗吗吗吗——”
  “唔啊嘎嘎哦啊唔噗啊啊嘎嗞啊啊唔叽叽啊啊咕——”玛利亚罗斯仍倒在地上乱滚。哪怕沃克出手相救,哪怕出手相救的沃克遭到了那样的结局,哪怕沃克大概已经没有救了,也没有任何区别。没有造成任何改变。连咬紧牙关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啊唔嘎嘎咕啊唔嘎噗啊哇咕啊咕咕噗啊嘎咕嘎唔嘎嘎——”
  “好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哈基匹约又开始踩玛利亚罗斯的脸。
  “你们实在是太无聊聊聊聊聊聊——就把你们一个个杀掉——直到我厌了为止止止止——”
  无法呼吸。
  “要花上几个小时呢啊啊啊啊啊啊啊——噗唔唔……!?”
  咦。
  ……又能呼吸了。
  那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的确看到了纯白的光。
  “——飞踢……?”
  正确地说,是包裹在白光之中的少女。
  少女从空中斜着落下,一脚踢在了哈基匹约的侧脸上。
  哈基匹约如同皮球一般砰砰砰地在地上弹了好几下向远处滚去。
  眼中宿着百亿星辰的少女静静着地用左手梳起银发,白色的裙裾随风飘舞。——少女。
  不是少女。
  “……玛奇鲁塔。”
  而是闪光魔女。
  还有,为什么没了右臂?
  虽然不明白,但是马上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一边。说真的,今天不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惊讶了。
  魔女缓缓上升。
  视线追随而去,发现她也在那里。
  身穿泛着微光、与魔女风格类似颜色却不同的淡绿连衣裙。
  与魔女颜色相同的银发长了许多。
  翡翠色的眼瞳中,与魔女一样,宿着点点繁星。
  然而,毫无疑问就是她。
  “来,莎菲妮亚。我亲手选出的我的右手。去狩猎那个杂碎恶魔给我看看,以证明我的教导能够告一段落。你到底能不能回应我的期待?”
  “……我会的……”
  比莎菲妮亚的回答还快,她已经无声地降落——说起来,现在才意识到,莎菲妮亚居然在飞!
  莎菲妮亚朝正要爬起身来的哈基匹约飞去,踢在了他的下巴上。“……喝啊……!”“——咕噗……!?”
  哈基匹约的身体被踢上了天空。
  莎菲妮亚的右手凌空按在了哈基匹约的胸口上。“……!”
  仅此而已,没有咏唱咒文,只是漏出了呼吸般的声音,哈基匹约的身体便被蓝色的火焰包裹。
  蓝色火焰。
  “唔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哈基匹约挣扎着向地面坠落。
  莎菲妮亚指着哈基匹约。“……!”
  又是这样,没有咒文,数道闪电便劈在了哈基匹约身上。“——咕哈……!”
  那是爆雷索。
  咏唱摒弃。当初只能无意识地使出的咏唱摒弃,如今莎菲妮亚已经能够运用自如。
  哈基匹约承受了几道雷击,砸落在地面上。虽说浑身都已破破烂烂,但并不会因此就死掉。而且,哈基匹约想要反击的话,根本不需要挥拳或是踢腿。“——唔唔唔唔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需要大吼。
  这个声音,只需要动用这般巨大的嗓音。
  玛利亚罗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渐渐扭曲。心脏仿佛倒翻过来,一切都将被撕碎,已经迟了。
  莎菲妮亚也在空中皱起眉摇晃——只是一瞬间。
  “——咳、啊啊……!”
  莎菲妮亚的右臂一挥,强风便将哈基匹约的大吼切碎。
  “什————”哈基匹约哑然无语。
  莎菲妮亚俯视着哈基匹约,举起左拳。
  “……胆敢对我的……朋友……!”
  随后重重打下。
  当然,拳头本身离得很远,然而灼热的火焰却猛扑向哈基匹约。
  “……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随后,又举起右拳。
  这一个动作便发动了魔术,将哈基匹约冻结。
  “饶不了你……!”
  又是左拳。
  哈基匹约被绯红色的火焰吞没,瞬间解冻又被剧烈加热。
  “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每当莎菲妮亚击出拳头,就有火焰、冰、或是雷电砸在哈基匹约身上。不仅是哈基匹约,连地面都在被削去,渐渐凹陷。
  莎菲妮亚举起双臂交叉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左臂和右臂交叉的中心处发出了纯白的光线。
  那是闪光魔女发明的白魔术?
  白光直线延伸,击中了哈基匹约。
  不过,大概就在击中之前——哈基匹约那已经变成一团千疮百孔的破烂的身体之中,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钻了出来。白光灼烧着哈基匹约的身体,将其几乎彻底从这世界上抹消,可那刚钻出来的深紫色长约二十桑取如毛毛虫一般的东西又是什么?
  毛虫以让人心惊的速度沿着地面向西爬去。
  然而,莎菲妮亚注意到了毛虫的存在。“……那就是本体……!”
  只见莎菲妮亚向毛虫伸出手,毛虫便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冻结。
  为动作越来越慢、最终一动也不能动的毛毛虫赐予最后一击的,是闪光魔女。玛奇鲁塔急速降落将毛虫踩扁,华丽的少女容颜上展露出嗜虐的笑容。“看来你已经完全抓住了咏唱摒弃的感觉,莎菲妮亚。能在使用飞行魔法的同时做到这一点,嘛,还算不错。不过,还是不懂如何在不有意识使用魔法的前提下飞行。我们原本就‘会飞’,认为自己本来‘不会飞’是大错特错的,明白了吗?”
  “……是……我会努力的……”莎菲妮亚低下头。也许在行家看来其中有着天差地别,然而在外行人看来莎菲妮亚就是在飞啊。
  “很好。”玛奇鲁塔轻轻点头,再次飞起,“那么我就准许你毕业了。直到我需要你的时候为止,都随你自由吧。不过,莎菲妮亚。”
  “……在……”
  “直到你的灵魂消散为止,你都是我选中的——我的右手,这一点绝对不可以忘记哦。”
  “……当然不会。大姐……”
  “乖孩子。”
  只剩独臂的魔女包裹在白光之中,正在惊叹之时,便已经飞走不见踪影。
  莎菲妮亚飘然落地,随后冲了过来。“……玛利亚……!”
  被抱起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倒在地上。“……会弄脏的。难得、你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笨蛋……!”莎菲妮亚紧咬着嘴唇,眼角的泪滴不住地落下,银色的发丝洒落在玛利亚罗斯的脸上。“……头发也弄脏了……”
  同伴们靠近过来。
  只能隐约望见他们的身影。
  想要眨眼,还是放弃了。不好,已经撑不下去了。
  玛利亚罗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好疼……”
 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Calamitage 003 “Prayer”

  二月十六日 要塞都市沙科
  
  我在想,这大概是个梦吧。虽然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梦,但这又如何呢?
  总感觉,真的好累。
  想要再像这样休息一阵。
  你立着左膝,右腿弯曲着摆在地上。
  我枕在你的右腿上,侧躺着,抬头看着你。
  你低头看着我,一直在微笑。
  那笑容温暖而耀眼。没有风,天空高远得似无止境,看不清天空的颜色。似乎比你的眼瞳的色彩还要更淡一些。
  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实在是太安静了。
  于是我说:
  说点什么吧。
  因为,我想听你的声音。
  你梳着我的头发,动了动嘴唇。
  嗯?
  什么……?
  我听不见哦。
  你好似很困扰一般皱起眉,又一次动了动嘴唇,可我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我都说了,听不见啊,完全听不见啊。
  你无数次、无数次地尝试。嘴唇动得时而剧烈时而缓和。你的表情歪斜,我听不见的你的声音。可还是能明白你很痛苦。我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话无法传达出去,为什么无法发出声音。我的胸口剧痛,想要流泪。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你的这种表情。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听不到声音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抱住你的腿,蜷缩起身体。
  只要能够这样,我就满足了。
  你仿佛松了口气般表情舒缓下来。
  光是这样,刚才还仿佛在被碾压的胸口便好似被填满。
  啊啊。
  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我只是想要一只这样下去。
  其实啊。
  其实啊,我很讨厌。
  我讨厌战斗。光是想一想就讨厌得不得了。
  你的手指向我的下巴伸来,我将它抓住,抓得紧紧的,以防它去向别处。我不会再放手了。你空出来的那只手抚着我的头顶,仿佛在说:我不会走的。我稍微缩紧了脖子,眯起眼睛。真想保持这样,一直保持这样。这是个梦,虽然我已经微微察觉到这是个梦,但我还是几乎要相信,也许真的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我还是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又忍不住想哭。
  因为,敌人,对吧?你看,敌人那么可憎,害死了我那么多同伴。
  又死了一个。
  哎?
  你问是谁……?
  ……不用管这个了。
  总之,敌人很可憎。说实话,我也想杀光它们,将他们彻底根绝。如果、如果我有那样的力量的话,一定会去做。我想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过啊,在战斗的时候,恶魔们呢,也有着和人类相同的部分。比如说要掩护同伴之类的,比如要团结之类的。这种东西,恶魔也是有的。
  偶尔啊。我也会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像这样战斗。
  互相厮杀。
  满脑子想着该如何有效率地杀死敌人。
  所谓将友方的损失抑制到最小限度,所谓的尽可能让友方不要死,这些话基本上是以有人会死为前提的。一定,有人会死。
  在死十个人的作战、和死一百个人的作战中,所有人都会选死十个人的吧。
  但是,在那十个人之中,也有可能有十分重要的人。
  并不是“有可能”。实际上,那些死去的人们,也许不是我重要的人,但一定是其他某个人的重要的人。
  然而,我只能尽量不去考虑这些。一旦考虑了,就会难受。一难受,就会无法做出选择。一定要做出选择对吧?如果什么都不选原地踏步,就只能要么饿死、要么被敌人杀死,不管怎样都要死。为了活下去,必须做出选择。所谓选择,到头来,就是要牺牲掉什么东西。至少,现在的我们——现在的我,如果不去牺牲什么别的东西,就无法活下去。
  大家都真的愿意做这种事吗。
  至少,我不愿意。没有人会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敌人呢?
  就算是敌人,也死了很多很多。它们就什么想法都没有吗?我想肯定是有的。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最好还是不要想这些,想了也没有用。
  那些都是我定下的作战,我选择的战术。因我的判断死去的人们,因我的缘故牺牲了的人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都是无法挽回的。
  也不可能重头再来。
  我明白,我没有其他办法。
  要是不战斗也能活下去就好了。要是不必杀戮,也不必担心被杀就好了。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该有多好啊?可现实不是那样。完全不同。
  可是,有时我还是想放弃。
  想要放弃,已经够了,想要抛下所有人不顾。
  帮帮我吧。
  喂。
  救救我吧。
  ——我是不会对你说这些的。
  这样就好。只要像这样就好。
  我握着你的手指,时而用力时而放松,脸颊在你的腿上磨蹭。
  你一直低头看着我。
  我想,这一定是个梦吧。
  可是,也许,其实不是梦呢?
  我试着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如果你还在的话,那这就不是梦,而是现实。
  可是,我能感觉到。你手指的触感,你的温度,所以,这肯定不是梦吧。
  睁开眼睛。
  你的肩上,出现了一只又像栗鼠又像小猫的生物。
  ……咦。
  为什么库鲁鲁会在你的肩上?
  不过,好奇怪。
  库鲁鲁的眼睛。
  它的眼睛,是这种颜色的吗……?
  虹膜是锈红色,黑色的瞳孔纵向裂开。
  那眼睛——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说着什么,动着嘴唇,不对,不对。
  你张开了口。
  大大地、大大地张开了口。
  裂开了。裂开了啊。你的嘴,仿佛已经要裂开了。裂开。不要,不好。啊啊。裂开了。一点一点裂开。
  随后,从你的口中,出现了什么东西。
  白——白色的手。
  从你口中爬了出来。
  手之后自然连着胳膊,随后又探出了脸。
  白得让人恶心的脸。
  头发也是白色。
  嘴唇则是浓艳的黑。
  那家伙睁开眼。
  眼白漆黑,鲜红的虹膜与黑色瞳孔的分界线上有着一圈耀眼的金边。可怖的双眼。
  “路维……布鲁……!”
  自己的喊声叫醒了自己。坐在胸口上的库鲁鲁将脸探了过来,一瞬间吓了一跳,但库鲁鲁的眼睛好好的仍是黑色。——是个梦啊。
  当然了。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为什么、会做那种梦。糟透了,好恶心。为什么这么恶心。SUCK。SUCK。SUCK。
  “……让一下,库鲁鲁。”
  库鲁鲁听到声音跑开,于是抬起身体,掀去被子。暖炉中烧着柴火,房间中很温暖。这里是沙科的第三层、还是第四层?总之,应该是裘克军当作宿舍使用的建筑物中的房间之一。房间中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空的,玛利亚罗斯躺在另一张上。窗帘拉开了四分之一,能看到厚实的窗玻璃。外面似乎很明亮。
  昨天一度昏迷,虽然还记得接受了由莉卡和胡子的急救,但由于出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进入沙科之后的记忆格外朦胧不清。记得见到了裘克和克罗蒂亚,不过,好像和他们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也许只是打了声招呼,记不清了。还记得,应该是被奇罗·潘卡罗抱起来——当然应该是想要拒绝,不过实在没有顽强抵抗的力气——被搬到这间宿舍来,能够洗个澡真的是谢天谢地。在那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恐怕是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吧。
  也许是因为流了太多血,也许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消耗过多——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虽然为自己的贫弱而感到羞耻,但是说真的,一直以来完全没有空闲让身心休息,真的很难受。已经到极限了。
  肯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做那种梦。
  “……话说回来,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与其说是莫名其妙……”
  玛利亚罗斯穿好衣服带上剑,让库鲁鲁坐在肩头,走出了房间。
  在宿舍中碰见的裘克军士兵们全都露出一副“这家伙怎么回事”的表情看着玛利亚罗斯,这让人有些恼火,但我身为外人,姑且还是以眼神回应一下便作罢。
  来到宿舍外,天气晴朗,冰冷的空气刺得鼻子深处有些发痛。
  由莉卡她们在哪里呢。说起来,离开宿舍后稍微溜达了一圈,完全认不清路。实在没办法,只能向一名搬着重物的中年女性搭话,帮她搬东西,作为交换让她告诉自己去圣堂的路。中年女性爽快地答应,两人将估计装着土豆之类的东西的大麻袋搬运到附近的士兵宿舍,随后由她带路来到了圣堂。
  罗榭圣教在摩德洛里的民众中有着广泛的信仰。玛利亚罗斯与这个宗教有过不少牵连因此对其抱有一些复杂的情感,然而那帮人似乎在罗榭圣教中也属于能加个“超”字的过激派,最好还是不要将他们与正经的教派混为一谈。总之,摩德洛里的每个城市中基本都有圣教的圣堂,沙科也不例外,现在圣堂也是战死者的遗体安置所。
  沙科看来已经完全处于裘克军的支配之下。裘克军士兵的出身多种多样,其中绝大多数都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虽然没有前来送行的家人朋友,仍能在圣堂中得到吊唁,这对这些人的在天之灵到底能有多少安慰,玛利亚罗斯虽不清楚,但既然大家这么在意这种事,那应该就是很重要的吧。自己倒是从来没思考过这些,所谓“生者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总觉得是一种彻底的谎言。
  走入圣堂之中,高顶大殿中摆放着白色的床单,每一张床单上都躺着一具遗体。能看到趴在遗体上啜泣的女人或是小孩子,还有在遗体前跪地祈祷的老人。装扮像是圣职者的人们,在逝者亲属的身边嗫声说着什么,又或是一同祈祷。
  本想找个空闲的圣职者询问,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寻找。
  在床单之间走过,一个人一个人地确认遗体。
  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金·沃克的脸和身体都已被清洗干净,身穿像是军服的衣物,两手在胸口交叠。眼和唇都闭着一动不动,在这点上与睡着了的样子并无多少区别。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不同。比如脸上没有血色,比如胸口不会起伏——并不是这么单纯。大概,随着身体组织的逐渐死亡,这副模样也会逐渐开始崩溃。死者所能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死者的面庞。
  这座圣堂深处肯定也有设置着祭坛的房间。然而,所有的祭坛,自艾尔甸发生了那样的事以来,就失去了运作机能。正确地说,虽然能够启动,但无法连接至所谓的玛格尼迪亚之潭,苏生式便无法施行。这不是从胡子那里听来的,这句话已经从很多人口中说出,听过了无数遍,现在已经成了人类之间的常识。
  人类失去了苏生式这一技术。
  死亡,就意味着永久死亡。
  “……沃克……”
  玛利亚罗斯蹲下来脱下手套,伸手抚摸沃克的脸颊。圣堂中冷得呼出的气都是白色,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脸冷得象冰。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谢谢。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就死了。你是代替我而死的。真是笨啊,我是这么觉得的。你真的是个笨蛋,死了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啊……”
  这明明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可仍在心中的某处纠结成一团乱麻。
  死了就真的结束了,这实在是有些残酷。
  玛利亚罗斯叹出白色的气息低下头。
  该让沃克看到自己怎样的表情才好。
  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意义。
  因为,沃克已经死了。
  为死者献上的鲜花的芳香,死者是闻不到的,花朵的美丽也只属于将它送给死者的生者罢了。像这样的吊唁,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一种让生者整理心绪、缓和悲伤与对死亡的恐惧的仪式。
  我明白这一点,但还是免不了要思考。
  在最后,我到底应该对沃克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在迷茫的尽头,还是选择了笑。
  “别了,金·沃克。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但最近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哦。”
  无法确定自己笑得是否自然。要是在这里再待久一点,估计就连假笑也摆不出来了。
  玛利亚罗斯站起来向外走去。
  一路上没有回头,来到圣堂外,只见由莉卡独自站在那里。
  “玛利亚。你果然在这里。”
  “……嗯,是啊。”玛利亚罗斯耸了耸肩,“姑且,那个人也曾是个中队长。临别前总得看看他的脸才合适。”
  “真遗憾。”
  “没办法啊。对手实在是太恐怖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没有‘居然这么点损失就能了事’的感觉对吧?真是糟透了。如果莎菲妮亚没有来,会怎么样啊。不过,说起来,玛奇鲁塔和莎菲妮亚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昨晚我问了夏菲妮亚,她们先系遇到了卡塔力,然后从卡塔力口中知道了我们往摩德洛里来了。还有啊,貌系夏菲妮亚一直都在跟着玛奇鲁塔小姐修行。”
  “修行……啊。居然在这种时候修行。真是搞不懂魔术士的思考方式。不过这对莎菲妮亚来说可能是件好事吧。卡塔力应该吓得不轻,毕竟莎菲妮亚都会飞了。”
  “系啊。”
  “咦?飞燕呢?”
  “我们也不系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啊?”
  “是么?不过,还是希望尽可能多在一起对吧?”
  “才不系。只要知道彼此平安无系,就算分开也没系的。”
  “这样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么,飞燕到底去哪儿了?”
  “所以薛,我不知道呀。这样的城系非常少见,应该去到处逛了吧?”
  “啊,的确。这座城市挺奇特的。该怎么说呢,艾尔甸啊,到处都是人造、人造、人造的东西对吧?嘛原本就是个盖子,所以人造气息重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沙科是建在山上的嘛。山?不对,应该是峡谷。在峡谷里掘出来的城市,你不觉得有一种自然天成的感觉吗?这可真是厉害呀,感觉很雄伟,又很高。最低的地方都有四十美迪尔是吧?我啊,你看,挺喜欢高处的。因此光是这一点就很合我的意了。虽然上面应该被搞得很惨,但还是想找机会去看看啊。”
  “玛利亚。”
  “哎?嗯。怎么?啊,由莉卡也想一起去?”
  “……玛利亚。”由莉卡咳了一声蹙起眉头,抓住了玛利亚罗斯的双手。
  “所以说……哎?怎么了?”
  “别一个人承担。拜托你了——”
  “……我也没承担什么啊。”
  “别这样。你以为我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
  “别再强忍了。别再硬扛了。难过的习候,就好好难过。痛苦的时候,就薛出来。不可以藏在心里信么都不薛。”
  “不、可是……”
  “不可以!”
  “……可是。”玛利亚罗斯一度闭紧了嘴,吸了吸鼻涕。“……可是啊。又不仅仅是这回。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了。因为我,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也许我没做错什么,但就是死了好多人啊。我不明白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我真的不明白啊。又没有能够宣泄的地方,你让我该怎么办……”
  “玛利亚也救了很多人啊?”
  “……就算真的是这样。问题也根本不在于多和少。”
  “我明白了。”由莉卡抱住玛利亚罗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以至于有些疼。“——我明白了。玛利亚你好好让自己难过一次吧,哪怕变得沮丧消沉也好,哪怕站不起来也好,那个习候我会好好把你拉起来的。所以,你就安心地难过一次吧。有我在,有我们在。玛利亚你难过的习候,大家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绝对不会顺着你的意抛下你不管。”
  “……嗯。”玛利亚罗斯回抱由莉卡,“我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得以抱着由莉卡向她撒娇。即便是这样,对于死者的歉意与惋惜以及负罪意识也不会消除。不过,说实话,的确是变得淡薄了一些。根据玛利亚罗斯过往的经验,如果不使其淡薄直到消失,自己就无法再度前进。另外,只有生者才能前进。即便是撕破了嘴,我也说不出“为了死者”这种话。然而,我仍必须要前进。因为我想前进,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身在此岸,想要一辈子一起生活下去的同伴们、朋友们,也大多都生存于这边。
  所以,我不会去你那边的,沃克。
  “——习际向啊。”
  由莉卡终于放开了玛利亚罗斯。
  “我系来接玛利亚的。”
  “接……我?”
  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睛。由莉卡低下头,无法与她视线相合。
  “怎么?有人找我吗?是裘克还是——”
  “大家都在等你。走吧。”
  由莉卡拉着自己的手。
  双脚仿佛没有触及地面,总觉得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大家’指的又是谁?
  明明问问由莉卡就行了,为什么不问呢?连开口都做不到。
  沿着曲折的道路下了好几段台阶,最终大概是到了最下层。
  这座没有装饰、看上去坚固牢靠的大型建筑,代表了沙科建筑物的普遍风格。建筑上方挂着象征着裘克军的黑旗,周围有着好几名哨兵,也许这里就是裘克军的司令部。在玄关处立着两名门卫。
  “辛苦了。”
  由莉卡问候了一声门卫,和玛利亚罗斯一同走进了建筑之中。
  建筑内部比起外面要暖和一些,但也没有温暖到能脱掉毛皮外套的地步。
  库鲁鲁在玛利亚罗斯的脸旁鸣叫。
  由莉卡在深处的一扇房门前停下脚步,库鲁鲁便从肩上跳下,随后径直跑到了走廊的角落,抬起头望着玛利亚罗斯,似乎是打算待在那里不动弹了。
  由莉卡推开了房门。“进来吧。”
  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穿过房门。
  这是一间七、八美迪尔见方,风格好似贵族主卧室的房间。比走廊中要冷,温度大约与室外相同。明明装修豪华带着暖炉,暖炉中却没有柴火。
  房间中只有一张床,摆在窗边。
  ZOO的各位都围在那张床边。
  “好慢。”身穿黑色毛皮外套的裘克看着玛利亚罗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在他身旁、穿着黑银相间的长大衣的克罗蒂亚微微颔首。
  “你感觉如何。”胡子是僧人打扮,“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玛利亚罗斯只能暧昧地点了点头。
  莎菲妮亚双膝跪地,上半身倚在床铺上。
  萝姆·琺伫立在床的另一侧,阿尔法酣睡在她的脚边。
  “玛利亚罗斯。”
  皮巴涅鲁和啾以及哈妮梅丽一同走来。不由向他的左脚望去,虽然仍是义足,却与之前的不同。与人类的脚极为相似,其中似乎含着某种装置。也许是身为机术士的哈妮梅丽为皮巴涅鲁制作的。
  “昨天没能和你说话。好久不见,一直很担心你。”
  玛利亚罗斯向一旁看去,哈妮眯着眼将手伸了过来。她的头发不长,发梢与下巴齐平。是专门剪短的吗?脸上的烧伤虽然基本上都已痊愈,不过脖子附近的皮肤紧紧绷着失去了弹性。即便如此,看着也并不让人心痛。因为不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动作,都充满了跃动感。
  “好久不见,还精神吗。”
  “……说不准呐。”
  玛利亚罗斯没有与哈妮握手。虽然想做出一个苦笑,面部却极其僵硬。
  正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啾摸了摸自己的头。
  “啾。”
  “……嗯。”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由莉卡抱住了玛利亚罗斯的肩膀。
  缓缓靠近床铺。
  萝姆·琺望了过来,莎菲妮亚也抬起了头。“……玛利亚。”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在从杰德里赶往这里的途中捡到的。”裘克的声音中明显透着不悦,“——最初还没有这么严重。如果没有被我发现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胡子摸了摸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脚腕。“……唔。不行,必须处理一下。”
  “我也来帮忙。”
  “嗯。拜托了。——因为这个缘故,贫僧不能长时间离开这个房间。”
  “……因为这个缘故——”玛利亚罗斯无言以对。
  男人身穿容易脱去的宽松白衣,胡子卷起裤子露出他的右腿,那景象让人不禁想要捂住眼睛。皮肤——大概,不仅是皮肤,连同皮肤下面的组织,都已干枯得寸寸龟裂,又像是已经枯萎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剥落。不仅是腿,还有手、脚、胸口、脖子、脸,虽然没有右腿那么严重,但状况类似。
  胡子和由莉卡抚着他的右腿开始施用医术式,虽然只是一点点、皮肤看上去似乎取回了一些光润——这种变化并不能称之为“治好”。不论是胡子还是由莉卡,都是一流的医术士,两人合力也只能办到这种程度而已。真的这么严重吗。不管怎样想都已非常严重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莎菲妮亚的肩膀颤抖不止。
  萝姆·琺如同一个单单站着的空壳。
  “意识……”玛利亚罗斯强忍着喘息,“……他还、有意识吗?”
  “现在没有。”裘克敲了敲腰间佩剑的剑柄,“最后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十三天前。不过也只是只言片语罢了。”
  玛利亚罗斯的左手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想要多看看他。可这又怎么看得下去。
  为什么不动一动呢。
  为什么你像块石头一样呢。
  难得见面。
  难得像这样几乎全员都集合在了一起。
  唯有卡塔力不凑巧不在,可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也是极为少见的吧?
  这么稀奇的事,就在现在,就在这里,已经实现了哦?
  可是,为什么。
  虽然大家都是重要的伙伴,可唯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有你,大家就绝对会困扰。
  你是我们最重要的部分。
  是我们的轴。
  是我们的中心。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你。
  “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裘克又敲了敲剑柄。比刚才还要用力,透出了一股烦躁。“室温一高变化就会加剧。所以这房间才会这样。某种意义上,这种天气和季节对于这个傻瓜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多玛德……”
  玛利亚罗斯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玛利亚罗斯的呼声坠落至冰冷的地面消失不见。
  想要现在立即扑上去,无数次地叫他的名字,想要朝他大喊。起来啊。给我起来啊。怎么,还在睡觉啊。快起来呀。
  不过,又好害怕。
  如果真那么做了,会不会将他弄坏。
  莎菲妮亚也只是伏在床上,连他的手都没有碰。
  “不论如何,这只是时间问题。”
  裘克的声音无比沙哑。
  “或早或晚,这傻瓜都会死。”
  
  
  
  蔷薇的玛利亚 17. 此痛绵绵,前路漫漫 终
 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从东京出发经历了约十一个小时长途空中旅行最终抵达奥克兰国际机场的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卡斯托姆街东部的美爵酒店。在接待大厅朝女服务员搭话,对方一开口就冒出了一长串流畅的英语,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回想起来,上一次正经地说英语似乎已经是十年前了。我努力试图去理解服务员说的话的意思,但说实话,连一半都听不懂。不论如何还是完成登记离开酒店。从卡斯托姆街东部拐入女王大街前行少许,左手侧便能看到女王拱廊。再继续向前,街边排满了GUCCI或是路易·威登之类的品牌商店,看来不管哪个国家都到处是相似的事物——总是产生这种想法的我实在是太过陈腐,连我自己都只能为此而叹息。没有改变的不是街道也不是其中的居民也不是来访的游客,到头来只是我这一个人类而已。所以我才期望改变。
  不久后发现了一块写着“private KARAOKE楽”的招牌,我便走入其中。没有什么稀奇的,就是卡拉OK罢了。不过我并没有对新西兰也有卡拉OK感到惊讶,因为我早就知道了。我向年轻的男服务员询问有没有一位姓埃奇沃斯的客人,男服务员点了点头告诉了我房间号码。道了声谢后我便向那房间走去。房间又暗又小。埃奇沃斯是个蓄着灰色胡子体格壮实的男人,看上去比预想的要老十岁,不过我很不擅长推测白人的年龄。埃奇沃斯看到我肯定觉得我非常年轻吧。我向他打了声招呼,埃奇沃斯便将麦克风放在桌上,让我坐在他身边。我照办了。埃奇沃斯从脚边提起一个背包,从中取出笔记本电脑。是松下的TOUGHBOOK。电脑启动之后,埃奇沃斯向我确认:你心里有数吧。我回答:当然。我告诉他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埃奇沃斯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也笑了。这样一来打开大门的准备便已完成。埃奇沃斯如此说着输入了密码,随后将TOUGHBOOK交给了我。来吧,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将终结。又或是、开始。我正是为此才来到新西兰——话说回来,页数将尽,便在此向以BUNBUN桑为首,与本书的制作、出版、发行相关的诸位同仁,以及如今捧着本册书的各位,致以我永远不变的爱与感谢。就此搁笔,愿来日再会。
  
  
  十文字 青
发表于 2017-4-23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也还是谜一般的后记,十文字大概是觉得写作比扯淡简单的那类人。
发表于 2017-4-23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大翻好快 這不算慢了啦  感恩辛苦大大
发表于 2017-4-24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为什么,看完突然好想哭。露西被一笔带过估计是对的。
发表于 2017-4-24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大大的更新速度越来越快了,感觉zoo是全面劣势啊,难道最后是要来个大逆转吗?
发表于 2017-4-24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月以來一直刷更新 看看有沒有更
今天發現更了!!
好開心
(不是催譯者大大
因為說實在比起出版社半年一本的速度 一兩個月都算佛心了
只是難耐心中的期待)

再次感謝大大的翻譯
沒有大大估計要等到來生我把日語學好以後才能看結局了
发表于 2017-4-25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奥义‘我无双’!我爱你,由莉……!”令人想到超級無敵我愛你這招...
发表于 2017-4-25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感谢大大翻译了,其实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但是好像没有什么人气台版也翻译的很慢。
所以非常感谢大大翻译!
发表于 2017-5-8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動地收下,但話說回來,有點突兀的拉沃克進近來,原來是要發便當啊
发表于 2017-5-10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Diskence 发表于 2017-4-25 15:40
太感谢大大翻译了,其实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但是好像没有什么人气台版也翻译的很慢。
所以非常感谢大大 ...

台翻已死 角川不代理了
現在的翻譯大大就是苦海中的明燈
黑暗中的燈塔
從11~17
不懂日文大概只能靠翻譯大大翻完了
发表于 2017-5-12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大大的分享 刚看完这个作者的另一个作品灰与幻想。
发表于 2017-5-26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东西正传有几卷啊……听说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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