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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自翻] [乙野四方字] 致爱上你的唯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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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2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大魔王様 于 2017-7-12 21:55 编辑

本书出版是与另外本《致我所爱的全部的你》同时出版,作者宣称从哪部开始看都可以
然后另外本目前正如火如荼地……龟速作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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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致爱上你的唯一的我
作者:乙野四方字
插画:shimano
图源:興國物語
翻译:倾听の翅膀
校对:興國物語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提供
======================================

序章,又或是终章
第一章 幼年期
幕间
第二章 少年期、一
幕间
第三章 少年期、二
幕间
第四章 青年期、壮年期
幕间
终章,又或是序章
幕间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又或是终章


世上存在着名为“健力士瀑布(guinness cascade)”的现象。
健力士是指产自爱尔兰的黑啤酒。虽然鲜见于日本的超市或便利店,不过在爱尔兰却是被誉为「装进杯子里的正餐」,那里的人每天都会喝。
把这种啤酒一口气灌进杯口宽广的玻璃杯的话,在气泡与啤酒分离开来之前的时间内,在黑色的啤酒中能够看见白色的气泡逐渐向下沉。一般人都认为气泡在液体中下沉的现象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这其实只是非常单纯的物理现象。
当气泡浮起时,撞到气泡的啤酒也会一同被推上去不断上升,这是因为啤酒内含有粘性,可是啤酒的高度不会升到气泡层以上,所以会在玻璃杯宽阔的边缘形成旋涡,沿着玻璃杯的内表面逐渐下降,然后这次换气泡的黏性被啤酒所牵引,与啤酒一同下降。这样一来便形成了在玻璃杯的中心部气泡在上升,而在玻璃杯的内表面气泡则是在下降的状态,这就是为什么从外面看来,只能看出气泡在下沉的原因。
尽管这不值得自傲,我在年轻时也喝过不少酒,因此这个现象早已见惯了,不过知道它被称为「健力士瀑布」时已经是接近四十岁的时候了。
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才得知这种事情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心血来潮地进了店里,心血来潮叫了一杯健力士,看见在玻璃杯的内侧气泡正在下沉时突然回想起了这个现象,慌忙地请教店长所得到的结果而已。
那么,为什么这种事情要慌忙向人请教呢。
那是因为,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气泡下沉』的现象是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冲击────恰好那时的我,正在寻找能颠覆整个世界的某个东西。
气泡能够下沉。认识到了这一点的我,将自那之后的人生一股脑地投入到『让气泡下沉』的研究中。总之,只要气泡的浮力低于啤酒的粘性就好。在这种状态下形成下降流的话,气泡就能下沉了。
气泡能够下沉。仅仅是让这个概念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就已经具备了区区一杯啤酒所无法相提并论的价值。
而后十年左右的时光一晃而过,我所渴望的、能达成我的目标的『气泡的下沉方式』终于得以确立。之后的问题就是时间和地点。只剩下弄清要在“何时”将气泡沉往“何地”而已。
之后的二十年以上的时间中,我慎重地挑选令气泡下沉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当我找到了大概不会有问题的地点时,我已经年过七十了。
漫长、实在是过于漫长的人生。
同时,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
没有妻子。没有儿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呢,我找寻不出其意义。我唯一所爱的人,因我的过失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这也快结束了。
气泡会下沉。
来吧,将这个世界抹消掉吧。
抹消掉这种、没有所爱之人的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幼年期




七岁的我已经能理解“离婚”一词的意义,所以当我被问到想要和爸爸妈妈中的哪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能够不慌不乱地给出答案。
爸爸在他所属的行业中是一位有名的学者,妈妈的老家是资产家。无论我选择哪边似乎都不会有金钱上的不自由。因此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凭感情来下决定,最终我选择跟爸爸一起生活。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比起妈妈更喜欢爸爸,我只是认为和妈妈一起生活的话会妨碍她再婚而已。
父母离婚的原因,是两人的对话中总对不上。爸爸常常外宿在研究所,偶尔回一次家,那时他便会和妈妈谈论研究的内容,然而妈妈却无法完全理解这些内容。由于爸爸和别人对话时总是认为自己理解的东西别人也理所当然会理解,所以在日常对话中总是没法和妈妈合上拍子,我也时常能看见独自一人苦恼不已的妈妈的背影。
正因为是这样的爸爸,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一定不会去考虑再婚吧,我如此判断。不对,再怎么说当时都不至于能清楚地考虑到那一步就是了。
有趣的是,父母离婚后的关系反而比较好。毕竟结过一次婚还生下了孩子所以彼此之间确实培育出了爱情的样子,在我小时候,他们两人至少一个月一次、时而带着我时而不带着我地持续见面。对那两人来说,这种程度的距离感肯定是最好的。总而言之,我为双亲的和睦感到开心,并为自己并非不该出生的孩子而安心。
和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我,经常会去爸爸任职的研究所露脸。学校放学后不回家而是直接前往研究所,和结束了工作的爸爸一起回家。由于研究所采取全年无休的交接班制,所以当学校的假日和爸爸的工作重叠的那一天,我也会在研究所待上一整天。
作为福利待遇的一环,研究所里有一个能让带着孩子的所员托管孩子的保育室在,偶尔还会有其他小孩子。因为并不是能称为企业内保育所的正规设施,也没有专门的保育人员,所以都是由所员们轮流照顾孩子,不过身为孩子中的年长者的我经常替所员照顾其他小孩子,因此总被繁忙的所员所感谢。
保育室里也会有没人在的时候。那时,我就会专心阅读放在一旁的书籍。那并不是专门给小孩子看的绘本或小说,而是和爸爸的研究有关的论文及学术书。当然,当时的我完全不懂书上写了什么,不过其中也不乏附有众多插图的所谓『比较容易理解』的书,这种书我多少能读懂,书本展现的未知世界也令我的内心雀跃不已。
估计是为我对研究产生了兴趣而感到高兴吧。爸爸总会在休息的时候顺便过来看看我,回答我的提问,还会用简明易懂的方式告诉我研究内容。
某一天,爸爸指着饲养热带鱼的大水槽,这么说道。
「这个气泡,就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
爸爸即便是面对儿子也不会用「爸爸」来称呼自己,而是用「我(ore)」。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候,我(ore)的自称还是「我(boku)」,但是和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后我就被爸爸彻底传染了。
爸爸所指的,是从通气口往水面上升的气泡。
「知道气泡会越变越大吧?一定温度下体积和压力成反比例。我们将它称之为波义耳法则……」
「等等等等,我听不懂。Fan bi li?那是什么?」
「比例还没学过吗?什么时候能学呢」
「不太清楚不过的确没学过哦。用好懂的方式举例一下吧」
「我想想……糖果一个一百日元那么买两个就是两百日元,买三个就是三百日元了对吧?就像这样,一个增加了的同时另一个也会增加的关系就叫做比例」
「呼嗯呼嗯」
「反比例就要反过来。六个糖果分给两个人,一个人会有三个对吧?三个人分的话就是一人两个,六个人分的话就是一人一个。像这样,一个增加了的同时另一个会减少的关系就叫做反比例」
爸爸一开始的说法通常都相当晦涩难懂。但只要我说我不懂,他便会一边烦恼一边确实地举出易懂的例子。如果妈妈也像这样,坦率地说出「我不懂」的话,那么两人间的关系恐怕就会大不相同了吧。
「在水里,压力……挤压的力量会随着水深的增加而变强。所以气泡的体积……大小,就会越往下越小。气泡越往上越大就是因为压力减弱了。像这样,气泡的大小和挤压的力量成反比例的法则,我们就称之为波义耳法则」
「bo yi er fa ze」
「波义耳法则」
「记住了」
「很好」
对我的反应感到很满意的爸爸,继续指着水槽中的气泡。看起来教导我波义耳法则并不是目的。
「我们把世界看作和这个气泡相同的存在,正在研究气泡之间能否进行情报交换」
我想起来爸爸一开始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气泡,就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那是什么意思呢?
「最初,世界是诞生于水底的一个小小气泡。它在上浮的同时渐渐变大,并在途中一分为二。而我和你就位于分裂的其中一个气泡中」
「另一个气泡会怎么样呢?」
「那边的气泡也有一个我和你在。只不过,它和这边的气泡有许多不同之处。说不定,在那边的气泡里,你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和妈妈一起生活了呢」
也就是说,在另一个气泡里,双亲在离婚时我选择跟妈妈一起生活了吗。
「而刚才所说的,从我们所在的气泡中看到的其它气泡便称为平行世界」
「ping xing shi jie」
「平行世界」
「记住了」
「很好」
老实说,和比例反比例的例子相比,这个概念我还不怎么能理解,不过不管怎样,教给我的东西我都会一股脑地去记住。多亏如此,我的知识比学校的授课进度还要快上不少,在学习方面并没有什么烦恼。
「我们怀疑人类是否会在无意识间、日常性地往来于附近的气泡。由于附近的气泡和我们所在的气泡并没有太大差异,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自己去过其他的气泡也说不定。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希望能对此加以证明,并进一步以制御作为目标。这就是我们的所长所提倡的『虚质科学』这门学问」
那时的我,一点都不明白这件事有多么不得了。虽说我算是比较聪明一点,但归根结底是个低年级的小学生。感想也就只有“好像很有趣”之类的而已。
而数年之后,我的这份愚蠢招来了错误。
那时的我,刚好即将迎来十岁。






     ○





「历」
讲完电话的爸爸,用不曾有过的阴沉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明明我还在玩游戏啊,虽然我如此心想,但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消沉,无法无视的我只好中断了游戏回过头。
爸爸的表情,和我通过声音推测的一样非常失落。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消沉的爸爸。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尤诺它、好像死了」
「……诶?」
尤诺是我妈妈的老家所养的一条狗的名字。雌性的黄金猎犬,明明比我还要大却是个爱撒娇的孩子,每当我去妈妈家玩的时候它总是摇着尾巴和我一起嬉戏。
那个尤诺、死了?
太过唐突的消息让我没有什么实感。我拍死过蚊子和苍蝇、吃过鱼肉。也在游戏里杀过很多怪物。但是尤诺既不是虫子也不是食物,当然它更不是怪物。那样的尤诺,为什么死了?能用道具复活它吗?使用魔法呢?不过再怎么说,我也不是会真心这么考虑的小孩了。
「为什么、死了?」
「貌似是交通事故。为了帮助快要被车轧到的小孩子,它突然从路上飞奔而出,结果就是替那孩子被轧了过去。尤诺它很出色」
虽然是自己问起的,但同时却也想著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对吧,突然跟我说这些我又该怎么做?我又该有什么想法才好?
「妈妈家的院子里,好像已经建好了墓。现在要过去吗?」
「……呃,我还在玩游戏呢」
我瞬间就做出了回答。明明我知道这件事比游戏还要重要。
「……是吗。那么,下次再去吧」
本以为爸爸会怒骂“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吧”,但是他却在用非常担心的眼神望着我。那双眼睛中好像充满了痛苦。
「……果然,还是现在就去吧」
说完,我关掉了游戏的电源。
做好准备之后,爸爸就开车前往妈妈家。距离并不是那么远,开车只要十分钟左右。我偶尔也会一个人骑自行车过去。
爸爸妈妈刚分手不久的时候我经常去妈妈家玩。能见到妈妈和尤诺我当然很高兴,但是能见到外公更让我高兴。外公总是非常温柔,我每次去的时候都会给我甜甜的饴糖吃。不过我过去的次数渐渐地减少了,今年自从新年问候过后就没再去过了
「啊啊,历。你来啦。来这边」
时隔数月见到的妈妈,果然是因为尤诺的死而受到打击了吧,她露出了一副只要别人看见就会担心得不得了的消沉表情。我有点不安,是不是我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呢。
「不要紧么?」
「嗯。谢谢」
爸爸关怀地向妈妈问道,然后妈妈略显安心地笑了。虽然是现在这种场合,但是能看到两人关系这么好果然很令人开心。
尤诺的坟墓,孤零零的立在后院的一角。小小的土包微微隆起,可是就算跟我说尤诺就在那下面我也没什么实感。我甚至产生了“它好可怜好想把它挖出来”这种想法。
「尤诺呢,是外公在历出生时开始养的哦」
至今为止,这句话我听过了好几遍。甚至让我记住了“孩子诞生之后就去养一条狗吧”这首诗。
孩子诞生之后就去养一条狗吧。
孩子尚且是婴儿时,想必它会成为孩子的优秀的守护者吧。
孩子到了幼年期时,想必它会成为孩子的优秀的玩伴吧。
孩子到了少年期时,想必它会成为孩子的优秀的理解者吧。
然后,当孩子成为青年之时,它会用自己的死来教导孩子生命的宝贵。
……如果这首诗说的是真的,那么尤诺死的有点早了吧。虽然不知道几岁算是青年,但我还只有九岁。所以就算我这样望着尤诺的坟墓,大概也无法理解生命的宝贵。
「历,也去看看外公他们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那样进入家里。我也好几个月没见到外公了。
「啊啊……历。你来啦。谢谢啊」
许久未见的外公,看起来比记忆中一口气老上许多。开始饲养尤诺就是外公。所以,外公肯定比任何人都要伤心吧。
虽然被问了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但是我拒绝了。
我对尤诺的死并没有感到明确的悲伤,所以我感觉我不应该和外公一起住。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几乎没有再想起尤诺。
自那之后,我便没再去过妈妈家。我并没有对尤诺的死感到悲伤,这多少令我有些内疚。
那一天,我和平常一样待在研究所的保育室里。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书也看够了的我,不知为何突然想看电视。
然后,出现在电视画面上的黄金猎犬停下了我不断切换频道的手。
那是一条和尤诺很像的大狗。我无意间被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定格在了画面上。
这个节目播出的是用各种形式为人类鞠躬尽瘁的狗的专题报导。成为了盲人饲主的眼睛辅助其生活的导盲犬。在灾害现场中寻找了人类找不到的患难者的搜救犬。叼着绳索从触礁的船上游到岸边的船上犬。坚持等待不回家的主人的忠犬。为了宇宙开发实验而单独飞往宇宙的莱卡犬……。
电视里的评论员不停赞扬狗的勇气,并为它们的忠心落泪。狗绝对不会背叛人类。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节目之后又感动地讲述了狗狗们究竟是如何为了人类而活又如何为了人类而死。
看着这个节目,我的胸中燃起了莫名的怒火。
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到底在对什么生气。就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生气我都不知道。说不定这种感情不是愤怒而是悔恨。但是,我又在悔恨些什么呢,果然搞不明白。
虽然我什么都不明白,但是从眼睛深处涌出了什么热热的东西。
我,为什么哭了呢。 
「出什么事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惊讶地抬起脸。
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的保育室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女孩子。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头乌黑漂亮的长直发,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年龄大概与我差不多。虽然没在保育室里见过她,不过应该是其他所员的孩子吧?
「在哭吗?有哪里痛吗?」
女孩子一脸担心地接近过来。在女孩子面前哭泣很令人害羞,所以我用袖子粗鲁地抹了抹眼睛。
「我才没哭」
「你哭了哦。怎么了吗?」
「都说了……!」
我对这种纠缠不休的态度感到焦躁,瞪向了女孩子。
可是。
不知为何,我将女孩子那天真无邪的澄澈眼眸,和尤诺的眼睛重叠了。
「……我想再和尤诺,见一面」
我无意识地说道。
对。我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悔恨。我只是,想要见尤诺而已。终于想要去见尤诺了却再也见不到牠——所以才这么悲伤。
「尤诺是谁?」
「外公养的狗」
「已经见不到了吗?」
「因为牠死了」
因为牠死了。我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终于有了真真切切的感受。
尤诺死了。已经不在了。
我……非常伤心。
「尤诺已经死了……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尤诺了……!」
注意到这件事的我,再也忍耐不住。我的眼中流出了许多眼泪,就像是要将那时没哭出来的分一同哭出来一样。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忘记了我正站在女孩子的面前,只是一个劲地哭泣。尽管如此,不知是不是我的奇怪的自尊在作祟,我紧咬牙关尽可能不发出太大的哭声。多亏如此,除了那名女孩子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哭得那么厉害。
虽然被那名女孩子看到了……不过算了吧。不知为什么我并不介意。
直到我停止哭泣为止,女孩子都一直站在那里。然后当我哭够了平静下来的时候,她递出了一块漂亮的纯白手帕。
「我不要」
我又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总觉得,不应该弄脏女孩子的手帕。
女孩子在一段时间内都保持着递出手帕的姿势,不过我非常顽固绝不收下,不久她便放弃了并把手帕收回了口袋里。
「跟我来」
「诶!?」
突然,她拽住我的手臂跑了起来。
今天是星期日。虽然研究所有开着但是所员比平常少,还有不少人即使出勤也比平常早回去,所以研究所内几乎没什么人。在这个比往常还要寂静的研究所里,女孩子正毫不迟疑地奔跑。
「喂,你要去哪!」
「安静点。会被妈妈发现的」
“妈妈”指的是这个研究所的所员吧。这个孩子肯定也和我一样是跟家人一起过来的吧。而且从这毫不犹豫的步伐中能看出来,她可能已经在研究所里探险过很多次了。
平常我都听爸爸的话,没有去其他不应该去的地方。不过我当然对那些地方有兴趣。在这个走廊那里拐弯的话会到达哪里呢。那扇门的对面是怎样的房间呢。那段楼梯下面又是如何呢……我之所以会老实地跟着拉着我的手的女孩子一起走,就是因为我的这种好奇心。 
女孩子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打开了大门。
看到房间里的种种东西,我兴奋起来。
「哦哦哦,这是什么!」
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机器人动画中看到的驾驶舱形状的箱子,并且它还和许许多多电缆连在一起。箱子上方有一个玻璃盖子盖在上面,我看看了里面,好像真的可以让人进去。
女孩子一边抚摸玻璃盖子一边说道。
「妈妈说过,进入这里面的话,就能前往平行世界了」
「诶……?」
平行世界。这是我经常从爸爸那里听说的单词。
这个世界,是一边变大一边分裂并同时在海中上浮的气泡,而从自己所在的气泡中看到的其他气泡则是平行世界。在那里,有着不是自己的自己过着和自己不同的每一天。
「你想和尤诺见面对吧?」
「……嗯」
「说不定,会有尤诺还活着的世界在哦」
这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诱惑。
能够和尤诺再见一面。因为我没想过尤诺会死,所以我不太记得最后是什么时候见到尤诺的了。最后我是怎样和尤诺玩的呢、是怎样抚摸尤诺的呢,这些我全记不起来了。
所以,哪怕是再见最后一面也可以。只要能和尤诺见面的话。
「……我该做什么?」
「进入这里」
我按照她说的打开了盖子,进入了箱子中。我好像进入了动画或者游戏的世界般内心砰砰直跳。
合上盖子之后,好像听到了外面的一些稀里哗啦的声音。我微微起身,透过玻璃看向外面,只见女孩子正在摆弄着桌子上排列的数不清的按钮、开关、旋钮。但是她的动作怎么看都是在随便乱弄,我完全不认为她知道正确的使用方式。
「喂,能行么?」
就算我出声问话女孩子也没给我回答。不知为何,她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摸到什么就按什么不停地移动双手。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呢?难不成单纯就是为了让我和尤诺见面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呐,需要帮忙吗?」
「没事。你去做你该做的」
「就算你说让我做该做的事情。可我能做什么啊?」
「不知道……你就祈祷些什么吧。祈祷“希望能去尤诺还活着的世界”之类的」
「祈祷就行了?」
「妈妈说,信念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不舍弃信念的人才能改变世界」
我不是很懂她在说什么。而且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妈妈”“妈妈”,这孩子的妈妈到底是什么人。
话虽如此,女孩子现在也在认真地操作机械。我被她的那份认真所刺激,开始照她所说进行『祈祷』。
想前往平行世界。
我想去尤诺还活着的世界。
我回忆起尤诺。尤诺活着的时候的精神满满的身影。后院的小小坟墓。为了人类而死的狗狗们的电视节目。不知为何令我非常生气的评论员们。
一开始我是带着一半游玩的念头,但是随着我一一忆起与尤诺相关的回忆,我变得越来越想去那个世界了。
我闭上眼睛,强烈地对我的目的进行祈祷。
前往平行世界。
前往尤诺还活着的世界——





     ○





──我的眼前,妈妈正在哭泣。
「…………诶?」
突如其来的风景变化,让我的大脑一时转不过来弯。
总之,先一个一个确认眼前的东西吧。哭泣的妈妈。矮桌。还有……外婆?外婆也在。外婆也流出了眼泪。
四下张望。我发现这里并不是形如机器人驾驶舱的箱子里。而是我非常熟悉的房间。这里是妈妈家里的茶室。可是我最后去妈妈家的日子,应该是来给尤诺上坟的一个月前才对。按理来说我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那个女孩子上哪去了?我进入的那个箱子到底是——
——对了。
我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了。
我想起来自己进入那个箱子里的目的了。
难道说,这里是——
「那个,妈妈?」
正当我要提心吊胆地发问的时候,外面的一道声音回答了我。
汪。
那是非常耳熟的狗叫声。让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跑出家里。
然后,我奔向后院。
「……尤诺」
本该在一个月前死掉的尤诺,正好好地活着,千真万确,它就在这里。
「尤诺……尤诺!」
我跑向尤诺,和它那巨大的身体相拥。然后当我抚摸起它的头时,尤诺就像过去一样摇着尾巴和我嬉闹。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并没有弄错。
这里,是平行世界。
是本该在一个月前死掉的尤诺仍活著的世界。
是因为那个女孩子乱七八糟的操作启动了机器呢,还是因为我的祈祷传达给了世界呢……总而言之,我真的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想要和尤诺再见一面的愿望实现了。我一边抚摸着仰面朝天的尤诺的肚子、一边注视着尤诺。已经死去的尤诺。还活在我眼前的尤诺。它的身体非常温暖。然而在原本的世界中,它正在土下变得冰冷。
我回忆起从外公那里听到的诗。孩子诞生之后就去养一条狗吧。当孩子长成青年之时,它会用自己的死来教导孩子生命的宝贵。
现在我的手掌所感受到的温度,想必就是生命的宝贵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当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再度见到尤诺的坟墓之时,我一定会彻底地体会到这一点吧。
渐渐难过起来的我在疼爱了尤诺一会儿之后,开始考虑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在我的世界里,尤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只要提醒这个世界的妈妈和外公注意一下交通事故就行了吧。
嗯。肯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于是我为了尽快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大家而返回家里。
进入茶室后,妈妈和外婆已经停止哭泣了,但是她们仍是一脸悲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没法在这里询问「出什么事了?」。在我来这里之前,这个世界的我一定正待在这里。所以,这个世界的我肯定知道妈妈她们落泪的理由。因此,如果我问起「为什么要哭呢?」一定会显得很奇怪。
既然如此,我就问一下即使我问了也不要紧的事情。 
「那个,妈妈……外公呢?」
这种问法应该不成问题。我并没有问“在哪里”。所以妈妈应该会想象我省略的内容然后回答我的提问。
我的计策,大致算是成功。
「外公他……明天,我们要守夜哦」
如果妈妈的回答中没有出现我没听过的词语的话。
「守夜?那是什么?」
「守夜就是……」
 ──然后,我得知了这个世界的外公已经死去的事实。
相对于我的世界,这个世界大致上有三处不同。
其一,尤诺还活着。
其二,外公去世了。
然后其三,在父母离婚时,我虽然选择跟着爸爸,但是这边世界的我却选择了妈妈。
在谈话的过程中,我慢慢地明白了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在这边的世界里,我貌似和妈妈还有外公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家里。然后我的外公,在今天下午去世了。
理解到这一点时,我撕心裂肺地哭了。
尤诺的死亡、尤诺的生存、外公的死亡……种种感情混杂在一起,令我的眼泪流个不停。妈妈温柔地抱住我。由于我是和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所以我几乎没怎么向妈妈撒过娇,于是现在我紧紧搂住妈妈尽情地哭泣。
在我哭够了、心情舒畅了之后,我又产生了别的担心。
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那个女孩子让我跳跃到了这个平行世界。那么回去的方法呢?女孩子只能等着我回来吗?我不管怎么考虑都想不明白。
现在的我没有什么能做到的事情。顶多就是尽可能不暴露我来自平行世界。
但是,难得来到了这里。 
「妈妈……今天,可以一起睡吗?」
这种程度还是没问题的吧,于是我试着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如果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我肯定没有机会再和妈妈一起睡觉的。
妈妈虽然显得有些吃惊,但马上点了点头。
夜里,我又和尤诺一起玩了一会。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不过一旦我回去了,尤诺就不在了。
和尤诺告别之后,我和妈妈一起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
睁开眼睛后,我发现我正一个人躺在被子里。 
「喔?历,你起来了」
一阵我非常熟悉的嘶哑声音从我的身旁传来。
「……外公?」
「嗯。早安」
「早安……」
我做出了回应,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外公会在那里。大脑貌似不怎么清醒。啊咧,我昨天住在妈妈家了?
我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回忆起昨天的事情。记得,外公在昨天——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掀开被子蹦了起来。
「外公!?」
「喔,好精神啊」
「外公、还活着……?」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真的是外公。我们本该在今天去给外公守夜的。然而外公还活着。
我跑出房间,并且穿过家门奔向后院。
后院的一角,微微隆起了一块小土包。
——那是尤诺的坟墓。
「尤诺……」
我把手掌贴到土上。好冷。理所当然,我昨天在睡觉前通过尤诺所感受到的温暖,并不存在于那里。
温暖和冰冷。这份温度差,就是生命的宝贵吗?
明明我只差一点点就能明白答案了,却还是差最后的临门一脚。我是否能理解这份温度差,又应该从这份温度差知道些什么呢。
尚且无法明白何为生命的宝贵的我,非常过意不去地背对起尤诺的坟墓。然后我像是为了蒙混这一点一样,开始考虑起其他的事情。
我貌似在睡觉的期间,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虽然搞不清楚理由,但能平安回来就是好事。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应该在研究所的箱子里才对。难不成是我的身体擅自移动到这里——
考虑到这里,我灵光一闪。
对了。既然我前往了对面的世界的话,该不会……
回到家里,我委婉地向对我投以感到奇怪的视线的外公进行确认。
「那个,外公。昨天,我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嗯?是什么时候呢……啊啊,是傍晚,过了六点的时候。妈妈去研究所接你时,正好是相扑比赛开始的时候」
妈妈去研究所接我……嗯。不会错了。
在我前往对面的世界期间,对面世界的我则是身在这边的世界。
对面世界的我一定是穿越到了研究所的箱子里,之后便给妈妈打了电话吧。他有没有和女孩子见面呢?谈了些什么呢?说起来,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啊?
看起来,我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就是寻找那个孩子。
「哎呀,外公我很开心哦,能久违地和历一起睡」
「……是吗」
仔细想想,如果对面世界的我来到了这边的世界,也就是说他从外公死掉的世界来到了外公还活着的世界。或许会比我还混乱不少吧。我突然想问问他都在想什么。
嘛……虽然给对方添了麻烦,但毕竟都是我所以也没什么。
「对了外公,身体的状况,还不错吧?」
「嗯?啥事都没有哦?」
「是吗。要长寿啊」
「怎么了怎么了?不用担心我也没关系啊」
外公带着健朗的笑容抚摸我的头。他的手掌非常温暖。
这个温度,或许在不远的未来消失不见。就像平行世界的外公一样。
「我还会常过来玩的」
带着种种思念,我定下了这个约定。
「真令人开心。历也能够找到“钥匙”就好了呐」
虽然我没弄明白外公最后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了。





     ○





回到原来的世界后的第一个休息日。
「那么,小孩子之间要好好相处哦」
漂亮的女人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保育室。
「历,难得有机会就交个朋友吧。你的朋友很少吧」
继女人之后,爸爸也一边说着这种多余的话一边走了出去。
然后在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研究所的保育室里,就只剩下我与之前那名女孩子了。
「你的妈妈竟然是所长啊」
刚刚离开的漂亮女人,就是建立了这座研究所的所长,同时也是女孩子的妈妈。从平行世界回来的我,对回家的爸爸问道「昨天我和这样的女孩子见面了,认识吗?」,结果就简单地得到了「那是所长的女儿」这个回答。
弄清了女孩子的真实身份之后,我决定在下一个休息日时和那孩子在研究所里见上一面。我本以为所长是个大叔,结果她却是个非常漂亮的女性,让我吓了一跳。听说她是爸爸大学时代的同级生。
「因为妳是所长的女儿,所以才知道那台机械的吧」
「嗯」
女孩子惴惴不安地偷瞄着我。不过没多久便突然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向我问话。
「和尤诺,见过面了?」
「……嗯。但是,我没弄明白生命的宝贵」
「生命的宝贵?那是怎么回事?」
狗会用自己的死来让小孩子明白生命的宝贵。我把那首诗告诉了女孩子,也和她说了即使尤诺死了我也没明白何谓生命的可贵。虽然从温暖和冰冷中多少明白了些什么,但是我无法将之组合成一个完整的答案。
听我说完的女孩子不经意地绽放笑颜。
「我觉得,你已经明白了」
「诶?」
「温暖和冰冷。如你所说,这份温度差,一定就是生命的宝贵」
「什么意思?」
看着急切发问的我,女孩子轻轻眯起了她那纯真的眼睛。
「你看,所谓活着,就是温暖吧。这份温暖便意味著能和尤诺见面、谈话、嬉戏……意味着这全部的可能性。但是,死亡是冰冷的。这份冰冷,代表尤诺的世界就此结束,并不具备任何可能性。你所感受到的东西,就是可能性的温度」
「可能性的,温度……」
「嗯。所以这份温度差,才会是生命的宝贵吧」
啊啊,原来如此。我犹如拨云见日。
生与死。尤诺用它们之间的温度差,告诉了我二者之间的可能性的差异为何物。
之后再去为尤诺扫一下墓吧。然后我这次一定要好好地对它道谢,再道别。我现在终于能接受尤诺已死的现实了。
「谢谢。你好厉害啊」
「没那回事哦」
她对我展现出的微笑,有些让我心跳加速。
「……说起来,你那边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为了蒙混过去如此提问。不过要问的东西的确很重要。
去了平行世界之后,我在那边住了一晚上才回到这边的世界的。在此期间,如果那边世界的我与我交换并移动到了箱子中,那么无论怎么考虑,他都会和女孩子碰面。
「之后啊,进入机器里的你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称呼自己的时候用的是『我(boku)』,而且不但不认识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正在干什么」
「我想,那就是平行世界的我。是吗,那边世界的我的自称还是『我(boku)』吗。然后呢?」
「嗯,然后呢,我吓了一跳,总感觉很可怕……」
女孩子突然难为情起来。喂喂,难不成。
「然后我就直接逃走了。对不起……」
多么不负责任的发言。可是,仔细一想,我也经常从自己搞砸的事情中逃开。或许我本来应该更生气的,但想到这些后却没办法生气了。
「嘛,反正我平安回来了所以没什么啦。说起来,为什么你要那么拼命地让我去平行世界呢?」
听到我的质问,女孩子沉默了一会,终于张开了小小的嘴唇。
「我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嗯~。我家也是一样。然后呢?」
我若无其事的回答,让女孩子抬起头瞪大眼睛。不过她或许也对此感到安心了吧,之后便开始流畅地说道。
「他们吵得非常厉害。虽然一直都是爸爸在发火……然后爸爸留下一句永别就离开家里了。从那之后,我真的没再见过爸爸。但是呢,我并不讨厌爸爸……」
尽管都是离婚,但是和我双亲的离婚有很多不同之处。不过我总觉得能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我从妈妈那里听说了有关平行世界的事情。她说她制作了一个能自由前往平行世界的机器。我以为使用那个的话,说不定就能前往爸爸妈妈关系很好的平行世界了」
嗯。嘛大致上就是这回事吧。那么我的作用是?
「不过,突然让自己去尝试还是有些可怕……」
「……总之,就是把我当小白鼠了吧」
「……对不起」
女孩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长的这么可爱却能做出这种事情。双亲的离婚带给她的打击或许真就那么大。我父母就算离婚了关系也相当好,所以我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就是了。
尽管如此,我不觉得能就这样原谅她。
「好。那么现在再去一次吧,这次换你进入箱子里」
「诶?」
「当然的吧?你是为了那个目的把我拿去做实验。而我也好好地去了一趟平行世界并回来了。所以你肯定也能轻松成功的」
「……可是……」
女孩子犹豫起来,不过我并不是以单纯的报复为目的才说出这句话的。的确,我或许是被利用,被当成小白鼠了,不过就结果来说我是非常感谢她的。毕竟我重新见到了尤诺,还知道了重要的事物。
所以,我的这句话中还包含了一半报恩的念头。前去平行世界,对她一定是好的。
女孩子似乎无法下定决心,于是我推了她一把。
「你想要和不会吵架的双亲见面吧?我已经和尤诺见过了」
“你想和尤诺见面对吧?”这孩子这样对我说让我进入了箱子里。所以她应该无法违抗我这句话的。
「我认为能和尤诺再见一面,实在是太好了」
这句话使她下定决心。在烦恼了一阵子之后,那孩子终于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去」
「很好」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好事不宜迟。在女孩子的带领下我们再度前往有箱子在的房间,我询问了一下大致要触碰哪一带来操纵机器之后(虽然只能明白她是瞎按的就是了),就让女孩子进入了箱子中。
「只要不停祈祷“我想要去平行世界”就可以了。姑且我是这么做的」
「嗯。明白了」
女孩子顺从地答道,然后她像是祈祷一样合起了双手闭上眼睛。
我盖上玻璃盖子面向机器。当然,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姑且先像当时的女孩子一样,把看起来能按的地方稀里哗啦乱摆弄一番。但是即使我持续操作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反应,所以我靠近箱子试着对里面的女孩子搭话。
「喂——。怎么样?有什么——」
但是我的话只说了一半。
擦了擦眼睛。
是我的错觉吗?
躺在箱子里的女孩子的身体,好像、正在颤抖——
「喂。你在干什么」
突然从后面传来的声音,让我吓得回头看去。
「啊……所长」
「不能擅自进去哦。啊,连我家孩子都在。来,出来吧」
逐渐靠近的所长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生气,不过实际上如何还不清楚。
所长打开箱子后女孩子便爬了起来、窘涩地低下头。她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所长也什么都没说,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去、平行世界」
女孩子老实地回答了妈妈的问题。顺带一提,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已经通过这个箱子去过一次平行世界了。这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真是笨。这个东西还没完成怎么可能去呢。更何况连电源都没接上」
「诶?」
我和女孩子面面相觑。
没完成?没接入电源?
「那,那个……」
「好奇心这么强,该说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你那边也是,是遗传自你爸爸吧?」
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我说的话,所长一直在自言自语。
「原因或许出在父母身上。不过,该生气的地方不生气可不行。这就是大人的工作呢。总之,你们两个给我正坐」
「诶?」
「正坐」
「是」
 ……然后我和女孩子被要求正坐在坚硬的地板上,被强制听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大道理满满的说教。





     ○





终于从说教中解放的我们,回到保育室等待彼此的家长结束工作。没有其他小孩子在。气氛非常尴尬。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对只是呆呆地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子说道。 
「这不是被骂了吗」
「都是你叫我进箱子里才会被骂的」
女孩子自己似乎也很不高兴的样子。果然她不是一个和表面一样乖巧的孩子。但是,我无法接受她的主张。
「追根究底都是你的错吧?」
归根到底,都是这家伙让我进入了箱子里边才有了这次的事情。我瞪向女孩子,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激动。
不过看到那孩子的表情后,我马上就后悔了。
女孩子紧咬嘴唇,眼里浮现出了泪珠。
「啊……」
让女生哭了。这是男人最不该做的事情。冷静下来之后我发现我不该像那样凶她。的确,一开始让我进入箱子里的是这个孩子,不过即使她的目的是实验,我也是多亏她才能和尤诺见面。
怎么办,该说些什么来道歉呢。
我寻找道歉的话语,这时女孩子却向我这边回瞪,然后说道。
「我才不叫『你』呢」
听到这句话,我总算注意到了。
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然后我回想起爸爸最开始说过的那句话。对了,难得有机会——
「……抱歉。我是日高历」
我进行了自我介绍。
“难得有机会就交个朋友吧”。爸爸这么说过。
首先要从这里开始。我伸出了手,结果女孩子瞪圆了眼睛。
然后,马上开心地笑了。
「我叫栞。佐藤栞」
然后我们两个,握手了。



那是、绝对不该进行的一次握手。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间





这一年,佐藤所长来到了德国,通过某个有权威的学会向全世界发表了「实证平行世界的存在」。
发表的内容,有以下几点。
 

相对于这个世界,实际还存在着很多平行世界,人类会日常性且无自觉地在平行世界间移动。所谓的移动并不是物理性的肉体移动,而是以仅有意识和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替的形式进行。此时,时间并不会有变动。
比较接近的平行世界和原本的世界的差异几乎很小,举个极端的例子,和我们紧紧相邻的世界中只会存在早餐吃的是米饭还是面包这种程度的差异。
此外,人类无自觉地前往附近的平行世界的频度很高、移动的时间也很短暂。这就是众人没有注意到平行世界间的移动的理由。因此便会引发「本来应该放在那里的东西不见了」「在曾经找过一遍的地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搞错了约定的日期」等被称为记忆差异、判断错误、健忘这些现象。
极罕见的,也有被认为是移动到了远方的平行世界的案例。遥远的世界和原本的世界有天壤之别,移动到那里的人类,应该会认为自己误入了异世界。
而平行世界间的移动则被命名为『平行跳跃(parallel shift)』。



第一回的发表内容,大致上就是这些。
所长将研究平行世界的学问命名为『虚质科学』。所长在大学时代提倡这个概念,又在毕业后于大分县本地设立了虚质科学研究所。而在那里勉勉强强研究的虚质科学,如今首次大规模的为人所熟知。
其发表引发了空前的争论,世界各地的学者和研究机构为了确认、或是为了否定这个理论而聚集在一起。结果,仅仅三年,平行世界的存在就被世界中的研究机构所承认,虚质科学成为了学术的一个分野。
在世界开始产生巨大变化的这个时代,我的世界也产生了小小的、不过同时也是巨大的改变。
我和栞成为了朋友,而且自那之后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行动。
这件事,大幅度改变了我和栞的人生。
栞和我上同一所学校,我们也是同一学年,不同的仅有班级而已。所以在放学后我们一起前往研究所,一有机会就从爸爸和所长、还有其他的所员那里听取有关虚质科学的知识。多亏如此,即便夸张点说我们在小学生中是世界上最了解虚质科学的人也不为过。不过那些知识理所当然的都用上了小孩子也会懂的比喻。
自从我向尤诺还活着的世界进行平行跳跃之后,就没再跳跃过了。我们没再擅自动用过那个箱子,到头来,栞也没有进行过一次跳跃。就算跳跃过,也会因世界间的距离过近而无法注意到吧。虽说在数年后开发了能测定自己正位于哪个世界的IP终端,不过当时还只是处于构想阶段的样子。
对那时的我们来说,虚质科学与其说是现实,更接近童话。
而我眼里的虚质科学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现实之时,我十四岁。
同时那也是十字路口的幽灵诞生的一年。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少年期、一





「我想去帮助人」
那一年的夏天,以栞的这句台词开始。
十四岁的我和栞迎来了暑假。两人都拥有非常多的空闲时间。栞就像我和爸爸一样、她也是和所长两个人一起生活。我们两边都都经常一个人待在家,所以我和栞每天都一起去各种地方玩耍。上学时使用的自行车能轻松载我们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今天也约好了在学校附近的公园碰头,并开始讨论今天要去哪里,接著栞的嘴里便突然蹦出了那句台词。
「突然怎么了」
我一般舔着被分成两半的苏打味的冰棒一边问道。哎呀哎呀,又开始了吗。
随着和她越来越熟稔,我也渐渐开始了解栞了,不过她真的是个相当奇怪的人。虽然她基本上算是个内心温柔的女孩子,不过在满溢的好奇心和谜之行动力的同时作用下,那份温柔向着奇妙的方向发展了。
比如说十一岁时。我们在研究所捕获了一只老鼠,由于已经造成了咬烂文件和电缆等损害所以决定要处分它。但是栞说它太可怜了便领走了它,还说会管好它不让它乱咬东西,最后却被寄生在老鼠身上的尘螨咬了并发高烧,结果到现在栞都还很讨厌老鼠。
虽然在这数年的来往中,我已经习惯栞一时兴起突然口出奇言了,不过突然就说要帮助人是要怎么了呢。
「历君讨厌帮助人?」
「并不是,有人陷入困难的话,我当然会去帮忙」
「那么,就去帮助有困难的人吧」
「搞什么啊,真是的……」
当栞决定做某件事之后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算我反对她也会一个人去干。而且让她一个人搞总没有好结果。而无法就这样置之不理的我,到头来也还是跟她一起去。
「但是,有困难的人在哪里呢」
「在有很多人的地方肯定能找到有困难的人吧?」
「有很多人的地方……比如说?」
「也是呢……美术馆的公园有去过吗?」
「啊,没去过没去过。去那里看看吧!」
帮助别人的目的马上就动摇了,不过也不必深究。栞几乎没怎么和家人一起出去玩过,只是带她去周围的公园玩一玩她就会很高兴。
我和栞先骑车前往车站,又从车站向南骑了十分钟左右,最后我们把自行车停在了位于比大路更靠里的小公园中。这里不是我们的目的地。这座公园叫作『地方广场』,只不过是占据了大半小山丘的广阔公园的一部分而已。
(兴国:本处neta现实中的大分市美術館旁边的上野丘子どものもり公園(上野丘孩子们的森林公园),而这公园的其中一个场地就是这个地方广场,下文提及的设施也均真实存在于现实中)
顺着山丘上的路稍微往上攀登一会后,能看到立于岔路上的两根图腾柱。这便是在建设在森林中的公园的入口。之后我们一心走在铺在森林里的散步路上。然后当我们有些走累的时候,位于半山腰处的名为『儿童广场』的另一个公园便出现在眼前。
和地方广场相比,儿童广场不但游乐设施多景致还好,所以有很多人家带着小孩子来这里。这里有体育器材和滑梯组合在一起的复合游乐设施,还有搭在半圆形的攀登架上蜻蜓形的跷跷板。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妈妈还没离婚的时候带我来过这里几次。
「栞,要玩哪个?」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栞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嘛,可能是因为混在年纪比我们小很多的小孩子中玩耍很令人害羞吧。我也忍住了久违地想要玩一玩滚轮滑梯的冲动。
「看起来很困扰的人……好像没有呢」
栞一边确认一边巡视广场,不过大家都在开心的玩耍。助人为乐的确不错,但是没有感到困扰的人更好。
「还可以继续向上走,要去看看吗」
回到散步路上的我们继续向上攀登。尽管现在是夏天,不过森林里很凉爽所以我们心情相当好。虽说免不了流点汗水,但只要和栞在一起就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快感。
我们气喘吁吁地走完散步路之后,来到了山丘顶的美术馆背面。穿过那里的停车场并登上台阶,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展望广场。
「哇……竟然会变成这样」
阳光倾注在铺满草坪的山丘顶。广场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象形雕塑,我试过攀登这东西好几次结果都失败了。
雕塑对面则是遍布城市内的街道,勉勉强强还能看到大海。
「那栋建筑物是?」
「是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屋的样子」
我们横越草坪来到建在另一侧的建筑物那里。只见看板上写着『儿童屋』。里面有很多带着小孩子的母亲,好像正在进行某种娱乐活动的样子。
儿童屋外面有楼梯,能通过楼梯登上儿童屋的屋顶。今天我个人方面的最终目的地就是这个屋顶。
正巧,现在周围没人。我一边向栞招手一边跑上楼梯。
「来这边,这里的景色很漂亮哦!」
「唔哇……!」
从展望广场看到的街道,由于高度问题视线会被森林中的树木所遮掩,因此无法清楚地看见街道。然而这里却能俯视森林,可以彻底将美丽的景色收录眼底。
「连山都能清楚的看到呢……要是大海也能清楚到这种程度就好了」
「比起山来说,栞更喜欢海吗?」
「让我选的话,的确如此」
「是吗。我更喜欢山」
「我也喜欢山哦?」
「那么,明天要去登山吗?」
「嗯,这也挺不错的!」
于是我们决定好了明天的目的地。正好有一座山我老早就想去登了。因为是第一次去所以非常期待。
难得来到这儿了我们也参观了一下美术馆。只不过我和栞都不太懂美术品的好坏,便匆匆在馆内逛了一圈就离开了。栞更在意另一条散步路,于是我就顺着她的希望从那条路下了山丘。
走在这条路上,见不到游乐设施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影。我一边这么想着安静点也不错嘛一边慢慢向下走去。中途的一个水边广场上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我们便在那里坐下歇息了一会儿。
「真凉快」
「是啊」
为了避阴而筑的凉亭与附近的流水相映,令人有股凉爽的感觉。直到消汗为止,我们都没有特意对话,只是任凭时间流逝。
「啊!」
栞突然大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
「……忘记要帮助别人了」
“也是呢”,我苦笑着。从中途开始,栞就完全地沉浸在公园中了。
「没有困扰的人不也挺好的吗?」
「话是这样说啦」
栞低头皱眉。是在对没能帮到别人感到遗憾呢,还是说对现在为了帮助别人而去寻找有困难的人这种行为产生了罪恶感呢。
「妳怎么突然说要帮助别人呢?」
的确栞经常会做出离奇的发言。但是仔细倾听她的话便能明白她的行为都是存在理由的,而且绝不是什么自私任性的理由。
栞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像是死心了一般,开口说道。
「我和爸爸,见面了」
预料之外的台词,让我的思考一时停止。
栞嘴里说的爸爸,指的是她那离婚的父亲吧。和所长狠狠吵了一架,留下“我们不会再见了”这种话便离去的那个人。
「啊,要对妈妈保密哦!」
一瞬间,我还以为栞的双亲和好了,不过看样子是我搞错了。栞瞒着母亲去和分别的父亲见面了。
「我一直认为不能和爸爸见面,不过之前,在我整理房间时找到了爸爸的照片,然后我就无论如何都想见上爸爸一面……所以昨天,我去了爸爸的公司找他」
「是吗。那么见面之后,感觉怎么样?」
「爸爸他非常温柔。一边说着“辛苦你啦”一边摸我的头、还带我去吃了很大的帕菲……我非常开心,就问了爸爸能不能和妈妈重归于好。但是,爸爸说他办不到」
我的父母,尽管离婚了彼此的关系仍然很好。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栞。感觉说什么都无法切中核心。
「但是呢,爸爸还说了。虽然没法一起生活,但是他还是会一直喜欢我哦。所以,即使爸爸不在身边也希望我能长成一个好孩子」
「于是,就去帮助别人?」
「嗯。爸爸还说了,要我成为一个不求回报帮助他人的人」
「所以说,为了这个理由而期望别人有困难的话就没意义了吧……」
「嗯……也是呢」
这就是栞的有趣之处。该说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还是说看到树了就看不见森林。最终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我回忆起最初在研究所相遇时,突然就被当成了平行跳跃实验品的事情。尽管本人有所成长,但内在完全没变。看着露出和那时同样的表情低下头的栞,我不由得再次苦笑起来。
「那么,如果今后我有困难的话要来帮我哦」
我用我的风格回应道。我以为我这句话会让栞展露出笑容,精神满满地点头。
然而栞仍是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我当然会帮你的啦」
「怎么,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那意思……因为历君,是我的朋友」
「是朋友又怎么了」
「那个……这样就不能跟你说『我只是个不值得记住名字的人物罢了』对吧?」
「哈?」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所谓的不求回报帮助他人,就是这回事吧?帮助不认识的人,然后被问名字,于是回答他“我只是个不值得记住名字的人物罢了”。所以是历君的话就不行啦」
说出这句话的栞,脸上大大地写着“认真”二字。
我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你啊,有时真是超笨的」
「你……你说什么!?人家才不是笨蛋!」
看到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还口的栞,我忍不住想要默默她的头。





     ○





为了能够尽早地实践昨天约好的登山活动,我和栞今天也一起外出了。
虽说是登山,但登山的过程本身并不是我的目的。那座山的山腰有一个有趣的地方,而我就是打算去那里。好在有一条铺好的路通往那里,于是我和栞便气喘吁吁地推着自行车登上坡道。
虽然在登山时自行车只是个多余的包袱,不过当我们回去的时候可以用自行车一口气溜下去,这件事成为了我们的精神支柱让我们得以继续向上攀登,当我们总算找到了目标的停车场后便把自行车停在了那里。没想到竟然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出发的时候大概是三点左右,但现在看了一眼表后发现已经过了五点了。从车站到这里用了两个多小时。原因可能是我们稍微迷了下路、以及接近目的地时上坡增多了。从地图上看距离正好是十公里让我有些大意。
话虽如此,来到这里的话这趟登山行就算结束了。尽管不是山顶不过马上就能到达目的地。我们依靠手绘的地图向着目的地前进,在毫不犹豫地走了约五分钟后,一个写着『钟楼展望台』的看板映入眼帘。
看到在那里的东西,栞瞪圆了双眼。
「钟?」
没错,就是钟。会在除夕被和尚敲响的大钟就位于山顶。
「这里就是展望台?」
栞有些不满地嘀咕道。虽然能俯瞰城市中的街道,不过周围长满了树完全不给人展望台的感觉。明明费劲地推着自行车爬了上来,会感到不满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有些不对。
「栞,来这边来这边」
我向栞招招手,带她前往钟的反对侧。
「……啊!」
钟楼的屋顶上垂下一架梯子,屋顶上还开着一个能让恰好让一个人通过的洞。
「这个……难道,能上去吗!?」
「完全正确」
看到栞的表情一下闪亮起来,我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笑容。我就是想看栞的这个表情才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灵山钟楼展望台。是一个位于距离车站十公里左右的灵山山腰处的展望台。本来是灵山寺的钟楼,不过它的屋顶上成为了展望台,这就是这个景点的有趣之处。我从研究所里的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想着总有一天要去一趟看看。
(兴国:同前面公园,灵山钟楼展望台依旧为现实中景点,上述均为真实景象)
「我先上去了,你要小心点跟上来哦」
「嗯」
缓缓爬上陡峭的梯子,就算先上来也不是马上去欣赏景色,而是帮助把栞拉上来。
然后我们两人紧挨着,抬起头。
「……好厉害」
昨天去过的美术馆的展望台连海拔一百米都没到,不过这里的海拔接近四百米。景致好到了那时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在美术馆那看不太清的大海也能在这里清楚地观赏到。
「我就是想和栞一起来这里」
「嗯……谢谢你,历君」
栞眯起眼睛眺望前方的风景。然而她的侧脸却比风景更令我着迷。干爽的黑发随风飘扬,一阵桃香味传进我的鼻子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亏心事一样,慌忙别开脸。
这样的我的耳中,又传来更令人高兴的话语。 
「我也觉得,能和历君一起来到这里太好了」
栞面向我这里,略带害羞地笑了笑。
我的心脏“咚”地猛跳了一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心跳加速了。感觉血液在往头上涌、脸颊发烫。连耳朵都热了起来。被栞凝视着好害羞,我不得不把身体扭向反对侧。然后我祈求拂过脸颊的轻风能尽早夺走我脸上的热量。
对话中断,之后我们彼此一言不发地看着眺望眼前的风景。我悄悄偷看栞的侧脸,果然她的脸上也微微泛红……估计是我看错了吧。
待脸上的燥热消去之后,看了一眼表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虽然回去的时候没有来时那么花时间,但再不回去的话,到家就已经是黑漆漆的晚上了。
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刚想这么说的我,由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而闭上了嘴巴。
告诉我有关这个展望台的研究员这么说过。
钟楼展望台,是能看到最棒夜景的景点。
七月末。太阳大概在晚上七点左右下山。只要再等两小时的话,我就能和栞一起享受到最棒的夜景了。
天色变暗后,回去的路也会变得危险,或许还会迷路。而且如果晚于九点回家无论如何都会挨骂。
但是,机会难得,我想要看夜景。
……想要看欣赏夜景时,栞的侧脸。
然后,栞就像是要告诉我哪个才是正确选项一般,对不知如何是好的我说道。
「呐,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明白。这才是正确答案。
但是,我。
「听我说啊,这里的夜景,超级漂亮」
「夜景?」
「嗯。所以说,要在这里待到天黑吗?」
我这么说道,栞听完,为难地皱起眉头。
「但是……等到天黑的话就差不多八点了吧。如果真要等到那时,回去的时候不就得十点了吗?」
「回去的时候是下坡所以没那么花时间哦。飞速奔跑的话八点多就能回去了。」
「天黑下来后还跑那么快,很危险的哦」
「但是,夜景很漂亮……」
没有继续坚持,我突然陷入沉默。无论怎么想,栞都是正确的。
不过,栞她——
「……嗯,我明白了。那就看夜景吧」
“真的吗”我高兴得差点要叫出来。
如同看见了任性的小孩子,栞略显困扰地笑了一下,仿佛在说着“真拿你没办法啊”一般,看到这样的栞,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非常可耻。
「……不对,果然还是算了。回去吧」
说完,我不等栞做出回答便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诶?可以吗?」
栞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跟着我下来了。然后我们没有再进行对话,只是坐上自行车,骑下坡道。对啊,必须下山,天黑就危险了。如果栞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说,一边按着刹车一边在下坡路上移动。
不一会,栞来到了我旁边。
「等到我们成为了就算天黑晚回家也不会挨骂的大人时,再一起来吧」
她用温柔的声音如此说道。
「长大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吧」
明明很开心,我却做出了这种倔强的回答。我在别扭个什么劲啊。
「我啊,做了一个梦」
栞唐突地展开了这个话题。
「梦?」
「嗯。是与通过时光机而来的未来的我相遇的梦」
我看向栞,只见她正带着非常温柔的表情望向前方。
「未来的我对我说,哪怕自己成为了大人,哪怕自己变成了老婆婆,都会和历君在一起哦」
啊啊。
这是何等美妙的梦。
「成为老爷爷的历君,不但老年痴呆,还忘了我。而后我又帮助了历君,还对你说了“我只是个不值得记住名字的人物罢了”这句话哦」
「……绝对是你先痴呆」
「啊哈哈,或许是吧。那么变成那样的话,历君要帮我哦」
「啊啊,可以哦」
「真的吗?」
栞喜出望外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因这作梦的约定而闪闪发光。 
所以,我也一丝不苟地进行回复。
「约好了。你有麻烦的时候,我绝对会过去帮你的」
「嗯」
我想。
大概就是在这一天,我陷入了恋情。





     ○





我和栞十四岁的夏天,过得非常平稳。
那一天,我和栞都待在研究所的保育室里。休息中的爸爸和所长也在那里,他们两个在给我们进行有关虚质科学的简单讲座。 
「你们知道虚质科学中的『虚质』指的是什么吗?」
所长的提问,令我和栞面面相觑。虽然大体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让我们重新说明一遍的话,很难办到。
「呃……海?」
「那只是个比喻啦。虚质科学始于对虚质空间这一概念上的空间的设想。和由分子构成的物质空间相对,虚质空间由虚质元素所构成。我们认为这个世界里,物质空间和虚质空间相互重合」
虽然所长平常的说话方式都会有些奇怪, 但是她在认真讲话时便会用上男性的语气。这时我也会不知不觉像个学生一样回答所长的问题。
「然后那个虚质空间,就是用海来比喻吧?」
「嗯,为了理解平行世界的概念的话的确如此……不过首先,我们必须先明白虚质空间是『产生变化的地方』这件事」
「产生变化的,地方?」
「没错。在这个世界中,时间是流动的。而创造出时间的则是虚质空间。然后我们都知道,时间代表著变化。虽然有些似是而非,但这样虚质空间就成为产生变化的地方了。并不是有时间才引起了变化,而是变化本身才是时间。」
十四岁的我对自己的聪明程度很有自信,但再怎么说也没法完全理解单凭自己就开创了一门学问的天才的发言。
我把视线投向了默默听讲的栞那里。然而栞也一脸搞不懂地望着我。我本以为栞说不定就能理解,不过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所以,我向爸爸寻求帮助。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自爸爸和妈妈离婚以来,每当我听到难懂的事情就会请求爸爸用简单易懂的比喻为我讲解。
爸爸回应我的期待,开始讲解。
「我想想……以投球当作例子。这时候,并不是由于时间的经过导致球前进,而是将小球前进这一变化称为时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怎么回事呢?」
「也就是说啊,世界上本来没有时间,仅仅是『不同的状态』连续著而已。啊啊,用手翻书动画就比较好懂了吧。虽然各自只是一张一张的图画,但是将它们重叠在一起并快速翻动的话,看起来就像动了起来对吧。而我们就是把这种『看起来会动』的现象称作『时间』,懂了吗?」
「嗯……多少明白了」
我点点头,随后发言权又回到了所长身上。
「而产生这『不同的状态』的,就是虚质元素。既是高呼『变化吧!』的宇宙的意志。亦为把一旁的自己当做他人的寂寞者」
这个人脑子很好使,却时不时会变成奇怪的诗人。听说她很喜欢以前的那些动画,游戏还是轻小说之类的东西。我从爸爸那里听过,她有着突然想使用出自那些作品的固有名词和台词的毛病,不过这只会让理解的难度突破天际。
不等我去寻求翻译,爸爸就开始打比方。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册笔记本,那么虚质空间就是纯白的纸张。一张一张地尽情画上喜欢的东西制成手翻书动画。而绘于其上的文字和图形就是各自的物质空间。换句话说,纸张的材料就是『虚质』,渗入纸张的墨水就是『物质』。虚质是赋予物质形体的存在,物质没有虚质就没法拥有形体。这么考虑就好」
「嗯。这样就能明白了」
多年的苦劳终于有了成果,爸爸已经变得擅长运用简单易懂的比喻了。如果没有爸爸的比喻的话我连所长说的一般都理解不了。在栞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后,讲话人又变回了所长。
「虚质空间中充满了虚质元素。虚质元素形成物质空间,而其变化的不同则造就了平行世界。而我将这个在各个世界中变化的元素所描绘出来的模样,命名为『虚质纹』。英语则是『Imaginary Elements Print』,一般简称为IP」
「让我们再用笔记本来比喻,画在同一张纸上的各种图形的每一个都是一个平行世界。而每个图形,也就是他们透现出来的模样就是虚质纹。」
(兴国:透現,Print-through。Show-through。為印墨吸收性測定方式之一,用以檢視印刷後印墨吸收情形,是指印刷後油墨可從反面看見的程度。)
我再一次对爸爸的比喻表示感谢。
「我现在主要就是在研究如何测定世界的IP,并将其与平行世界的差异数值化。话虽如此,现在还不存在观测虚质元素的方法,所以只能通过测定物质的素粒子状态来导出拟似IP。将测定的IP差异以数值形式表示出来的话,就能明白现在的自己正位于与原本世界相距多远的平行世界中。虽然现在还处于连试作品都没有的阶段,不过构想上,它会是一个手表型的终端」
试着想像一下。通过戴在手腕上的终端所表示的数值,来确认自己现在正位于哪个平行世界……好像漫画啊。
「对IP进行观测并加以制御,进而研究能否顺利在平行世界间移动便是虚质科学这门学问」
「爸爸也在进行和所长一样的研究?」
「不对,我的研究有点不同。其实研究内容本来是不应该这样随便说出来的。」
「只不过是孩子们而已,也没什么关系吧?」
看着无拘无束如此说道的所长,爸爸哎呀哎呀地耸了耸肩。
「我想想……大家都认为虚质科学对科学的进步做出了重大贡献,但是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或许会诞生利用它的新型犯罪」
「犯罪?怎么回事?」
「准确来说,不是犯罪而是冤罪。亦即转嫁罪责。我举个例子,假如平行世界的历偷了东西,而那个历又向这个世界进行平行跳跃的话,由于这个世界的历并没有偷东西所以他就成了一个没有犯罪的人。然而取代他前往对面世界的历却会被安上偷东西的罪名。我认为这种事情十分有可能发生」
「真的诶……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为了不让犯罪者随心所欲地平行跳跃,我们不得不想些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的研究就是有关这边的」
「哦哦」
接着,像是在说着“老师我有问题”的栞举起了手。
「那个,警察也跳跃过来逮捕犯人不就好了吗?」
「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犯人逃往了哪个世界吧?」
「啊,原来如此……那么……」
我和栞一边议论著一边交换彼此的意见。我本来就喜欢学习,不过和栞一起更让我开心。
爸爸和所长这两个大人没有打扰我们,只是在一旁叽叽咕咕著什么。偶尔还会向这边瞥上几眼。怎么回事?
然后,斟酌着时机等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的时候。
所长唐突地说道。
「你们俩,在交往吗?」
……太过突然的一句话,让我和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果然是那种关系吗?」
这是爸爸说的话。那种关系是指什么关系呢,对此,栞比我先一步理解了。
栞率先暴怒起来。
「你……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和历君才不是那种关系!妈妈你个笨蛋!」
尽管栞偶尔会像她母亲一样弄出些奇怪的言行,不过她本身的性格还是挺老实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栞发出如此大的声音强烈地对母亲生气。
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不是那种关系又是什么意思。明明这是在说什么我应该也明白,但我却一时半会无法理解。然后当我慢慢理解这些之后,当我发觉爸爸和所长认为我和栞的关系是男女关系的时候,我第一次对大人这种存在产生了嫌恶感。
的确,我在前些日子才刚刚认识到自己对栞的感情。
不过我啊,我想按照自己的做法好好珍惜这份感情。或许,我现在告白的话栞也会点头。但是,我打算积攒出远比之前深厚的回忆,一点点地孕育这份感情,最后就能自然地达到朋友之上的关系。我和栞的关系,本该是两个人一起如此构建的。
然而,他们刚才都说了什么?
该怎么说好呢,就像是本该由我和栞两个人小心谨慎地点缀颜色的画布,被大人擅自涂上了决定性的颜色。
我和栞绘下的这幅重要的画作,已经无法再以我们期待的形态完成了。
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了爸爸。
「……你开什么玩笑」
到了十四岁还很难得地没进入过能称得上是反抗期的反抗期的我和栞,似乎迎来了第二反抗期。
被我打了的爸爸,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一样,愣愣地望着我。所长也是同样。
对母亲生着气的栞,在看到我打了爸爸之后转而露出了非常担心的表情。为什么栞不得不露出这种表情呢,我非常生气地背向了爸爸。
「栞,走了」
「……嗯」
栞老实地跟着离开了保健室的我。虽然我一瞬间想要握起她的手,不过我还是克制住了。
之后,我和栞两个人来到了附近的河岸,一边向小河扔石头一边大骂彼此的家长。话虽如此,我们两个都不曾像今天这样反抗过家长。所以即便是破口大骂也不具备一丁点迫力就是了。
「妈妈,真过分。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真搞不懂他们的意思。我和栞做错什么了吗」
「历君的爸爸,说了“果然”呢」
「什么“果然”啊。明明自己都和妈妈离婚了,竟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说那种话」
「我妈妈也是这样。明明都对爸爸发了那么大的火」
「自顾自地瞎说这是闹哪样啊……再多打几拳就好了」
在愤怒的支配下将石头扔向河面。我会这么急躁也是没办法的。
栞对她的母亲所说的那句话。
我和历君才不是那种关系。
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竟然以这种形式传到了我的耳中。
到了现在我理解了。我即使认识到了对栞的感情也没有去告白,只是因为不想听到那句话,所以我才特意让彼此保持一个暧昧的距离。
可是,栞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关系」
「……是啊」
我还不想定型的两人的关系,就这样经大人之手被决定了。





     ○





世界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崩坏——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不过去除掉夸张成分,我的世界的确从那天开始便急速地褪去了颜色。
八月十五日。自外公在去年去世之后,我们迎来了第一次盂兰盆会,为此,我和爸爸一起拜访妈妈的老家。自从我打了爸爸的那一天以来,为了尽可能不和爸爸见面我每天都与栞一起出去玩,就算在家也会闷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不去和他对话,但这种日子就实在不能无视爸爸。
因为妈妈是独生女,所以聚集而来的亲戚都是外公外婆的兄妹及其子女。我一边被不怎么熟悉的亲戚包围着,一边不习惯地正坐著聆听漫长的和尚念不怎么能理解的经文。
之后,我对惯例地对我说「真是长大了呢」的不怎么认识的阿姨回以谄笑,装作要上厕的样子从喝醉酒缠着我的大叔身边逃开……等到亲戚们都回去,只剩下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外婆四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收拾完后,外婆先去休息,于是我们久违地迎来了亲子三人的时间。三个人一起喝着妈妈泡好的茶,然而这种状况却让我莫名地觉得有点尴尬。不过妈妈仍是用和过去一样的举止向爸爸搭话。
「谢谢你能来。这样你不讨厌吗?」
「毕竟你是独生女」
爸爸和妈妈的对话,听起来总是有哪里没咬合上一样。根据我的解释,妈妈问的是爸爸明明已经离婚还来参加她这边的亲戚聚会不会讨厌吗,对此,爸爸的回答则是带有“毕竟都是些远房亲戚所以并不在意”这种含义。爸爸的这种说话方式让他和妈妈渐渐错位,最终导致了离婚,不过时隔许久的这种对话不可思议地让妈妈地愉快的笑起来。
「要住下来吗?」
「不了,我就回去了。历如果想住在这里留下来也可以哦」
「嗯。就这么办」
我生硬地答道。就算不问我我一开始也是这个打算。我现在,还在尽可能避免和爸爸待在一起。
或许是从这样的我的状态中察觉到了什么,妈妈略显困扰地注视着我。
「历,和爸爸吵架了?」
「并没有」
「就是所谓的反抗期吧。正好是这个岁数」
「是吗。历也已经是中学二年级了呢。有考虑过升学目标吗?」
「上野丘或者舞鹤之类的吧」【翅膀:上野丘和舞鹤都是大分县中实际存在的高中】
「啊呀真出色。历和爸爸很像脑子很好使呢」
怎么回事呢。明明至今为止完全不会,但现在我只是被人说是和爸爸相似就会非常生气。明明我不久前还想著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研究者。
「说起来」
爸爸忽然端正了坐姿。
「今天,我有想对你们两个说的事情」
「事情?」
妈妈歪头纳闷。我也是同样,之前也没从爸爸那里听过什么。不单单要和我说,也不单单要和妈妈说,而是想对我们两个人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难不成。
我对此只抱有一丁点期待,但是难不成……真的是要破镜重圆?
爸爸和妈妈之间并没有存在什么夸张的问题。事实上,在离婚之后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像现在一样不错。我和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几年中,不存在什么不自由感,不过确实好几次想过要是妈妈在就好了。爸爸的想法一定也和我一样才对。
离婚的主要原因,是爸爸和妈妈的对话咬合不上。身为研究人员的爸爸,总是以自己特殊的知识为前提和妈妈对话。不过这一点,应该在离婚后和我一起生活的期间,通过我不断要求用简单易懂地方式讲解而改善了。就连虚质科学这门难懂的学问,爸爸都可以用在水中上浮的气泡来举例说明了。
在外公去世的现在,妈妈只能和外婆两个人住在这广阔的家中。也没听说过妈妈有考虑过再婚。爸爸说不定打算在这个时候重建家庭—— 
爸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妈妈,然后说道。
「其实,我在考虑再婚」
太棒了!那一瞬间,我这么想道。
然而,妈妈的反应让我觉得我可能想错了。
「是吗。对象是?」
……对象,不就是妈妈吗?
那么还能是谁啊?我还会有妈妈以外的妈妈吗?
如同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般,我陷入了混乱。
所以,我也无法立即理解爸爸接下来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研究所的佐藤所长。你也应该认识的」
 ……佐藤所长?
「啊啊……总有一种,果然是她的感觉呢」
「对方也在数年前离婚了,现在和一个与历同样岁数的女儿两个人一起生活」
和我同岁的女儿?
「那么,历就会多了一个姐姐或者妹妹呢」
「论生日的确是历更早一点。所以应该是妹妹」
等等。别擅自推进话题啊。
「历和那孩子认识?」
「啊啊。关系好到每天都一起玩」
“那孩子”说的是,和我每天一起玩的,那个。
「是吗。看起来会成为关系很好的兄妹啊」
……是在说栞,吗?
栞,要成为我的妹妹?
的确,我想要和栞构筑朋友之上的关系。成为兄妹的话确实变成了朋友之上。但是,不对。我不是想要这样—— 
不顾停止思考的我,爸爸妈妈继续进行对话。
「这件事,已经跟她们说过了吗?」
「啊啊。我想现在这个时候那边也在和女儿说明吧」
「这是第一次告诉历这件事?」
「没错」
「那么,必须先问问历的想法」
「啊啊。历,你知道研究所的所长吧。就是小栞的妈妈」
「嗯」
思考停止的我,反射性回答道。
「那个人,将会成为你的新妈妈,怎么样?」
「无所谓啦」
无所谓的。所长会成为我妈妈这点根本不要紧。
但是,栞会变成我的妹妹。
「是吗。谢谢。因为不是现在马上就再婚,所以希望能再花点时间让你和所长之间的关系好起来。要再来研究所玩哦」
「……嗯」
我没多想便做出回答,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总之,我得先恭喜你才行啊」
「谢谢。祝你也能重新找到一名好的伴侣」
「呒呒。你以为我多少岁了?像我这种男人婆根本不会有人要啦」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是一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若真是如此,就不会离婚了」
「那是因为我」
「停。这就是你的缺点。不去理解对方就说是自己的错,把这个习惯改掉吧。你必须能正确找到别人身上的原因」
「……总觉得,这不像是你的说话方式」
「呒呒。自从和你分开之后,为了有朝一日能对你说些什么而一直考虑的哦」
「你果然很有魅力啊」
「多谢赞美。既然你都说到了这份上,我就再稍微努力一下吧」
爸爸和妈妈,好像在进行很有大人味的对话。
而我则是一直在这段期间考虑有关栞的事情。
栞会成为妹妹。这样一来,就能有更多在一起的时间。这很令人开心。
然而,不能这么看吧?
我,不是想和栞成为兄妹吧?
但是,我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既然如此,栞是怎么样的呢?
爸爸说,所长现在也应该在和栞说明这些。
栞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





当我被爸爸告知了再婚的事情,并在妈妈家住了一晚上后的第二天。我没有回家的心情,直接把栞叫了出来。
在我们上的初中附近有一个公园,我们在那里碰头,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讨论今天要去哪里。栞也应该从家长那里听到了再婚的消息,不过即使窥探其表情也只能看到一如往常的笑容。
「对了历君,今天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栞很罕见地提议道。一般来说,都是我带着栞前往从朋友和研究所的人员那里听说到的各式场所。
「去哪里?」
「田之浦海滩。有去过吗?」
「啊啊,水族馆附近的那个?以前去过一次」
如果骑自行车大概要三十分钟。因为沿着国道所以道路宽广起伏很少,或许正适合骑自行车顺便去一趟。而且海滩可是和夏天分不开的东西啊。
「我想去那里」
「可以哟,不过这样就必须回家一趟拿泳衣了」
「不用,不去游泳也可以。到那里后,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难得要去一趟海滩……我感到有些遗憾,不过和女孩子两个人一起去游泳我多少也有点害羞就是了。结果,我和栞就那样骑着自行车开始移动。
我们一边眺望大海,一边骑自行车沿国道十号线向北前进,骑了约三十分钟之后便能在右手侧看见一个海滨公园,那就是田之浦海滩。进场不需要花钱所以就算只有小孩子也可以来这里玩。
在停车场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自行车后,我和栞便走上了人行道。虽说还是暑假,不过现在已经是过完盂兰盆节的平日,所以人不是很多。尽管如此海水浴场中仍有许多人在游泳,看到他们我也变得想要让满身是汗的身体泡在海水里。
我压下这种冲动重新迈开脚步,然后又看到了沙滩上的帆船形游乐设施。因为可以钻到里面所以已经成为了小孩子们的游乐场。
「历君进过那里面?」
「只去过一次」
「里面是什么样的?」
「嗯……小时候去的记不太清了」
「是吗……真想进去看看啊……」
「要去吗?」
「我可不会混在那么小的孩子里哦」
从这么说的栞的眼睛中,一眼就能明白如果能进去她也想进去看看。然而让这么大的人挤开小孩子进里面玩很令人害羞……话说,好像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田之浦海滩有趣的地方就是海滩的正中央有一座架向大海的桥梁,桥的另一头连接着名为田之浦岛的小小人工岛。穿过大桥,走在围绕小岛而建的道路上,能看到很多穿着泳装的人横卧在草坪上,还能看到无论怎么看都是椰子树的树木,给人一种来到了南国小岛的感觉。但是海的对岸还能瞄到一些工业地带的影子,反对侧还有一座因猴子而出名的山耸立在那里……总而言之,是个有各种有趣之处的场所。
(兴国:历暗指的是大分臨海工業地和高崎山)
缓缓走动的栞停下脚步,把视线投向大海。
「真美……」
从人工岛的北侧径直观望大海的话,视野就像是被大海和天空分成两部分一样染上了青蓝色。若一直注视,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这种蓝色所吞没,如果没有栅栏,说不定有些人就会无意识地迈出一步然后就那样跌入海中。
「要坐下来吗?」
岛的北侧设有几个长凳。正巧椰子树的树荫下有一个空位,于是我试着邀请栞坐在那里。
「不用了。就在那里谈吧」
栞指向的地方,是一个建在草坪上的带有棚顶的休息处。大大的入口上方还有一个小钟,宛如一个小教堂。
实际上,我尽可能不想接触到那里。
我在过去,曾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到过这里,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妈妈在这里模仿了他们的结婚仪式。那是他们两人离婚之前的事情了。再加上再婚的这件事,可以的话我不太想接近会让我联想到结婚的那个场所。
不过,今天栞说了她想来这里。和我一样从家长那里听到了有关再婚的事情的栞这么说了。
那么,肯定是有要在这里说的话才对。
「嗯。我明白了」
我坦率地点点头,和栞一起进入了冒牌教堂。
虽说是和教堂很像,不过也只有南侧的入口相似而已,其他的三个方向连墙壁都没有。我们坐上设置在那里的木制长凳,却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正待在教会之中。
坐在我身边的栞沉默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什么话都没说。
该怎么办,我先开口比较好吗……正当我开始这么考虑时,栞张开了她那小小的嘴巴。 
「听说了?」
「……听说了」
不用问听说了什么,我们也明白。
「我吓了一跳」
「我也是。在研究所里的确经常见到他们两人待在一起,不过我还以为都是工作的原因」
「历君的爸爸可是副所长喔」
「诶,是吗?」
「不知道吗?」
「不知道……只是感觉挺了不起的」
「那么,也不知道他们是大学时代的同级生?」
「啊啊,这倒是有听过。记得是一起创立了研究所」
「有没有交往过?」
「在大学时,爸爸就已经和我妈妈交往了才对」
「诶,是这样吗?」
「嗯,昨天晚上妈妈告诉我的,他们是大学时认识,然后妈妈这边先告白的」
「那么,历君的妈妈和我的妈妈也是同级生啰?」
「我妈妈上的不是同一所大学,不过好像是通过爸爸认识的样子。妈妈还说那两个人都非常聪明,一直在说些难懂的话题」
「……历君的妈妈,对再婚这件事说了什么吗?」
「说了一句,果然」
「原来如此……」
于是栞沉默了。
爸爸、妈妈、所长。我不清楚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彼此之间又抱持着怎样的感情。我没有问过,今后也不打算问。那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情。
所以,问题是对我们有直接影响的部分。
「我妈妈会变成历君的妈妈……历君怎么看?」
「也不讨厌啦。虽然她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不过很有趣,教了我很多东西。而且非常漂亮」
「唔,我是不是该说一声谢谢呢」
「栞又如何?我的爸爸也会变成栞的爸爸哦?」
「我也不讨厌。我的想法和历君差不多。虽然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不过很有趣,还教了我许多东西」
「这么一看,我爸爸和栞的妈妈是相同类型的人呢」
「对啊。所以才会这么合得来」
说到这里,我们又沉默下来。不对。我想说的才不是这个。
你对我们成为兄妹有什么想法?这才是我想问的。栞想问的事情肯定也是同样。但要是被问了,我们一定连该怎样回答,都不知道。
然后,对方会怎样回答呢。
不明白……因此不安著。
「我呢」
可耻的是,栞比我先鼓起了勇气。
身为男人,应该由我先开口才对。然而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栞接下来的话语。
「我呢,总觉得……」
我注视着栞的侧脸。她面无表情地,瞇细眼睛望向大海。
海风轻拂。
栞那被黑发轻拂而过的,洁白的脸颊。
「……总有一天,我会和历君结婚」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栞的脸颊一瞬间染成了红色。
与之相对,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栞低下头抱住膝盖,将身体缩了起来。朱红的脸颊上面的汗滴,应该不全是暑气的关系。
「但是……成为兄妹的话,就不能,结婚了……」
至今为止隐藏在我内心中的许多不安。栞是否会像我思念栞一样思念着我。至今为止的一切会不会都是我自己的妄想呢,栞她是不是只把我当成朋友呢。家长再婚、我们成为了兄妹,她是不是对此没什么感觉呢——
这些不安,全都在现在被一扫而光。
「栞!」
我抓住栞的肩膀,强行让她和我面对面。
「诶……诶?」
脸颊上还留有红晕的栞,微微撇开被泪水沾湿的眼睛,却又偷瞄回来。
我没加多想,直接将浮现在脑海中的话语传达给栞。 
「逃走吧。就我们两个人」





     ○




一夏的逃避行——开玩笑的,连那种程度都算不上。
第二天,我和栞就顺着冲动仅携带最低限度的行李离开了家,带着不会再回家的想法乘上了自行车。
「要去哪里呢?」
「嗯……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和历君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这种像是漫画般的互动意外地让我感到很开心,快乐。总之中午我们的情绪异常高涨,不假思索地到处游逛。
最愉快的,就是前往大百货商店的室内装饰卖场,讨论如果有新家要怎么布置家具的时候。那时的我是真心梦想着和栞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未来。而这一定是为了从隐约感受到的这场私奔的结局中移开视线的现实逃避。
当太阳下山之时,我们开始考虑起当天夜里要在哪里度过。考虑到安全性我想找一个离便利店或者派出所比较近的公园,并在有棚顶的地方铺上塑料布做成一个简易的下榻处。然而。 
「晚上好。能占用你们一些时间吗?」
向我们搭话的人,是巡警叔叔。
「你们是这附近的孩子吗?有爸爸妈妈陪着吗?」
「不……那个,我们是两个人过来玩的」
「是吗。天已经快暗了,不快点回去不行哦?」
「是的,我明白了……栞,走吧」
「啊,嗯」
我们叠好塑料布带上行李,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公园。
在天刚要黑的时候却有两个中学生男女待在公园里,这样毫无疑问会被巡警关照。每当那时,我们就会说马上就要回去了再骑上自行车,于是我们渐渐远离了市内。
最终,我们选择距离车站四公里的某个防空洞旧址作为当天的住宿之处。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来,有房顶有墙壁所以姑且能令人安心。虽然在别的意义上有些恐怖,不过只要和栞在一起就没问题。
有问题的倒是别的事情。
漆黑的防空壕中,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塑料布上,彼此的身上都披了一件薄毛巾毯。防空壕内和外边相比显得有些凉飕飕,正好是适合度日子的气温。
虽然带了电池式的提灯,不过不能使用它。点亮灯的话会让虫子接近过来。所以我和栞在漆黑无光的环境中,手牵着手谈论今后的话题。
「……行不通啊,这招」
「嗯……行不通呢」
我们完全冷静下来了。
「虽然自己的钱全都拿出来了,不过住在网咖的话马上就用完了。但也不能因此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吧……还必须买饭……老实说,撑一晚就够费劲了」
「嗯……我还想泡澡、还有换衣服……」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和栞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假装不懂而已。一点点也好,只是单纯想要从现实中逃开而已。
「到了明天,要乘电车前往远方试试吗?然后再去找个提供住宿的打工」
「这也不错诶,不过要不要去废弃的铁路探索?如果有被废弃的电车的话,就把那里改造成我们的家吧」
「啊,这可真好!就像漫画一样……」
在梦想中看到希望的笑容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把报废电车当成家,会雇佣中学生的提供住宿的打工……现实中都不可能啊」
「至少也得等成为高中生之后呢……」
「要等两年,成为高中生之后再逃走吗」
「可是,那时我们已经成为兄妹了哦。这样的话……」
成为兄妹,就无法结为连理。
所以,要逃只能趁现在。
然而,在现实层面上,两个中学生无法私奔。
「……要是妈妈不离婚就好了」
栞轻声嘀咕起来。
「妈妈不离婚的话,历君的爸爸就不会再婚,我和历君也就不会成为兄妹了」
「这么说我们这边也是一样的呢。我的爸爸不离婚的话就好了」
我们只能说些无济于事的抱怨。已经没法积极思考了。接下来等着我们的,只有老实地回家,为家人的再婚感到高兴,并作为兄妹处好关系这一条路了吧。
「如果,我的妈妈——」
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栞,突然中断了自己的发言。
在这震动鼓膜的寂静当中,连栞的吐息声都听不到。是栞停止呼吸了吗?突然怎么了?
难道说,这种地方都有警察来吗。还是说有野狗之类的出现了?不过无论哪个都算不上什么事。我用力握紧和栞牵在一起的手,并且为了能随时站起来而改变体势,然后轻声对她耳语道。
「栞,怎么了?」
「……有了」
栞的手,更为强有力地回握我的手。
「有了?有什么?」
「我们的可逃之处」
栞唐突说出口的,是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话语。
我们的可逃之处?意思是在某个地方存在我和栞不用成为兄妹而能以男女身份结为连理的可逃之处吗?
「可逃之处……究竟在哪里?」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前方不远处捕捉到了栞的轮廓。她气势满满地把脸贴近过来,甚至能够让人感觉到体温。这么黑真是太好了。如果亮起来我绝对平静不下来。
然后,我顺着栞的呼吸,听了她接下来的发言。
「平行世界」
「……诶?」
「平行世界哦。历君之前去过尤诺没死的世界吧?那么,在某处一定存在我们的父母都没有离婚的世界。只要两个人一起逃往那个世界,我们就不用成为兄妹了!」
栞的这句话,伴随着明确的意义融进我的大脑。
所谓的眼睛里掉下鳞片,指的就是这回事吧。
【翅膀:眼睛里掉下鳞片,出自《新约•使徒行传》9章,比喻茅塞顿开】
(兴国:原文『掃羅的眼睛上,好像有鱗立刻掉下來,他就能看見。於是起來受了洗』)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栞!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吧!?历君成功过一次了,肯定能再成功的哦!」
两个人前往我的爸爸和栞的妈妈不会再婚的平行世界,并在那里以普通男女的身份结婚。真是相当完美,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是吗。那么,必须再去一趟研究室了。那个机器,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妈妈说过还没有完成……不过,我想想……是四年前左右吧。历君通过那台机器去了平行世界」
真是很令人怀念的话题。那也正是我和栞奇妙的相遇。
「嗯。那时所长说没完成,还说没接入电源。但是,我确实前往了尤诺还活着的平行世界」
「说不定,妈妈没有注意到实际上早就完成了呢……」
「或者,是只有小孩子才能使用?漫画不是常常有这种事情吗」
我们早就把刚才说过“类似漫画中的事情在现实中行不通”这种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诶……真是如此的话,我们还算是小孩子吗?」
「我只是随便说说,实际怎样还不清楚呢……但是啊,要说我们是大人还是小孩子的话,我们肯定还是小孩子吧」
「嗯……对呀。正因为我们是小孩子,才会这么困扰呢」
没错。如果我们是大人的话,一定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我们可以自己离开家长两个人一起生活。
「做事要趁早比较好哦」
就像是在等着我无意间说的这句话一样,栞抬起了头。
「……现在就去?」
「现在?」
「嗯。研究所不是经常开到很晚吗。现在……才八点,肯定还开着。晚上人也很少,正是潜入的好时机」
干劲满满的栞如此说道。我不知怎的突然回忆起四年前和栞的相遇。那时候栞也是这样,强硬地拉起了我的手。
「这样吗……嗯,也是啊!很好,我们走吧!」
我和栞急忙做好回去的准备,朝着研究所飞一般地蹬起了自行车。
想出了划时代的方法的兴奋感,让我们没有对细节进行深思熟虑地思考,只是凭借气势勇往直前。明明我们的想法都没有能成功的保证。
但是,踩在这许多「刚好的假设」堆叠而出的结果,才能勉强抓到的一丝光明,只有这个名为平行世界的一丝光明,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前往平行世界。
前往我和栞、都能变得幸福的世界——





     ○





正如栞所计划的一样,研究所的灯还亮着。
栞用熟练的手法打开后门,毫不停顿地穿梭在乱七八糟的建筑物当中。我想方设法紧随其后。有关研究所内的房间布局,栞要比我熟悉许多。
研究所里感觉不到有多少人在。留下来的所员应该也就几个人。感到庆幸的我和栞一边藏著身子一边大胆地前进,不久,一扇有所印象的大门出现在前方。
栞将手伸向门把手,并慢慢转动。但是,在发出了小小的“咔嚓”声之后,把手就转不动了。 
「……门上锁了呢」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虽然四年前潜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不过从那之后就好好地上锁了吧。这下麻烦了。根本进不去啊。
「不要紧」
但是栞这么说道,然后她从钱包里取出一把钥匙。
「……那个,难道是」
「能打开这扇门的复制钥匙。我悄悄拿出来配的」
栞一点都不打怵地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打开了锁。栞虽然平时很老实不会去做坏事,但只要遇上自己有兴趣的东西就会大胆地行动起来。这次也是多亏了栞的这种性格。
进入房间后,重新锁上门。为了不暴露我们也没开灯,而是用手机的灯光一边照亮脚边一边前进。
然后,我们到达了箱子前。
「……真是好久了呢」
进入这个箱子前往平行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四年了。没想到我竟然还会进入这个箱子里。
「果然好像没接入电源呢,不要紧吧」
「历君四年前也是这样,但还是成功了吧?总之先进去看看」
「嗯」
打开玻璃盖子。箱子里的空间很狭窄,基本上是给一个人用的。
「谁先进?」
「诶,不是该一起进去吗?如果分别去了不同的平行世界就没有意义了」
我有想到却没有提出的问题,栞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了。真的可以吗?在这么狭窄的箱子里,两个人一起?
「但是,这个是一个人用的吧?」
「我看看,这样……再这样的话,就能装下两个人了」
先进到箱子里的栞,以左肩在下右肩在上的形式侧靠在箱子左侧。原来如此,这样我也用一样的方法从右边进去就能两个人一起进去了。
但是……真的可以吗?没问题吧?
「那么,我进去啰」
我带着些许复杂的心情,为了不触碰到栞的身体,尽可能贴着右侧进到箱子里。但是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如何努力都没用,我和栞面对面,几乎是紧贴在一起。
「……诶」
手机照进箱子中的光让我知道栞的脸变红了。
「怎、怎么啦……是你说让我进来的吧?」
我像是要转嫁责任一般说道。我想我的脸也红透了吧。不过,栞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的脸颊进一步充血。
「是、是啊。但是,那个……我以为、你会背对着我进来」
……对啊。这种状况下,一般都不会面对面啊。
「抱、抱歉!我这就出去再进来!」
「啊」
栞抓住了慌忙起身想要离开箱子的我的手。
「算啦。就这样吧」
「诶,可是」
「好啦」
「……嗯」
我就按照栞所说的回到了箱子里,再度以几乎要紧贴在一起的距离与栞面对面。
在这能请清楚感受到栞的体温和发香,甚至能用肌肤感受到她的呼吸的距离,似乎连我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吵个不停的心跳声也会被听见。
「要……要怎么做?」
我的声音变尖了。真难为情。
「唔……历君去平行世界的时候,做了什么?」
「按你说的祈祷了。祈祷着“我想去尤诺还活着的世界”」
一开始还带着一半游玩的念头,不过中途开始就逐渐变得认真了。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是否是我能前往平行世界的理由。
「那么,我们也这么做吧。一起祈祷“我们想要去妈妈他们没有离婚的世界”」
「只做这个没问题吗。那时你不是还在外面随便乱按机器吗。虽然你说了是随便按的,不过说不定偶然按到了必要的按钮」
「可是,那时候妈妈还说了没接入电源对吧?那么肯定和外面的机器没有任何关系哦」
「是吗……嗯,说不定是呢」
相信着只不过是想相信的推测,我和栞寻求逃避的场所。
「那么,我关上盖子了哦」
「嗯」
关上盖子之后,栞的存在感似乎更加浓厚了。
然后我们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前往平行世界。
前往我的双亲和栞的双亲、都没有离婚的世界。
前往我和栞不会成为兄妹的世界。
前往能亲手开拓我们两人未来的平行世界。
无意间,栞的手绕过我的后背,搂住了我。
虽然吓到了我,不过我也将栞那纤细的身体拥入怀中。
「历君……」
我强装开朗地回应栞那充满不安的声音。
「不要紧。我们会前往平行世界的」
「嗯。让我们到了那边的世界再见吧。然后,要让我成为新娘哦」
「嗯。约好了。我们就在那边的世界结婚吧」
我们向彼此的手臂中,注入了更强的力量——





     ○





——荧光灯的光,非常刺眼。
一瞬间之前还在漆黑一片的箱子里,现在却身处明亮的场所中。刺得眼睛发痛的光线让我先闭上眼睛,而后才缓缓张开双目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没弄错。这是我的房间。但是仔细一看,不曾买过的漫画正摆在架子上,看起来果然移动到了某个平行世界当中。
第一步的跳跃成功了。那么接下来要确认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爸爸有没有离婚了。
这个房间,原本是我和爸爸妈妈三个人一起生活的家中的我的房间。在离婚后我便和爸爸两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如果妈妈正待在这个家的某处的话,就能证明这个世界是他们没有离婚的世界了。
看向时钟。刚过晚上九点。如果妈妈在她肯定还没睡觉。
深呼吸两三次之后,我悄悄打开房间的门。
客厅那里,隐约能听到电视的声音。是爸爸已经回来了吗。还是说……
不知为何,我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悄悄接近客厅并把手搭在门把手上。
为了不发出声音我慢慢地旋转把手,一点点、一点点地开门。
而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则是……
「妈妈!」
「哇!吓我一跳!?怎么连个声音都不出!别吓人啊!」
她像是要跳起来一样回头看过来,不会错的。
她就是在我的世界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妈妈。
「妈妈,那个……为什么、在这里呢?」
「诶?说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儿看电视了?」
「啊,不对、不是这意思。算了……那个,爸爸呢?」
「爸爸还在研究所哦。今天也会晚回来不是吗?」
对话理所当然地进行着。妈妈理所当然地在那里。
绝对不会错。这个世界,一定——
「那个,妈妈。我能问点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唔……不会和,爸爸,离婚吧?」
啊啊,我是白痴吗。应该再问得委婉点吧。妈妈都惊呆了,张大嘴巴摆出一副你在说什么呢的表情。这也是当然的吧。没离婚的话问这种问题根本就是意义不明嘛。
不过妈妈又忽然露出了非常温柔的表情。
「那个时候真对不起。但是,已经不要紧了。妈妈和爸爸绝对不会离婚哦」
成功了。成功了!这个世界,是爸爸和妈妈没有离婚的世界!妈妈的说法听起来两人或许曾经考虑过离婚。然而,这个世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最终没有离婚!
没有离婚,就代表爸爸不会再婚。所以,我和栞也能——
「……对了。栞」
想起来了。栞有没有好好地来到这个世界?
我拿出手机进行确认,可是手机上并没有记载栞的联络地址。难道说,这个世界的我还不认识栞吗?不过,这也就到今天为止了。只要栞也和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我和栞……呃,嘛,也不可能马上结婚就是了。
啊啊怎么办啊,我现在就想和栞见面。栞现在在哪里呢?糟了,我没定好成功来到平行世界后的碰头地点啊。当时总觉得会跳跃到同一个场所,不过实际上移动到平行世界的时候,会和那个世界的自己交换呢。
既然如此,只要去我们刚才还在的研究所不就行了?栞说不定也会想到同样的事情而前往研究所。就算没来,也可以通过拜托爸爸通过所长和栞取得联络。
好,去研究所吧。只要说我去接爸爸就行了吧。
「历,怎么了?」
被我无视的妈妈有点担心地看著我。对啊,在妈妈眼里我净是在做出些意义不明的言行。不过抱歉了妈妈,我现在没那个功夫。
「妈妈,我要去接爸爸!」
「诶?历你等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我无视掉不知所措的妈妈面向玄关。真的对不起,哪怕是早一刻也好,我想要尽快和栞见面。回来后我会好好说明的。
从鞋柜里取出并穿上大概是我穿的鞋子。大小很合适、磨损处也几乎一样。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果然也是一个我。然而,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了。
然后,我推开了连接着我和栞的未来的大门——





     ○





 ──随后我没入了黑暗。
「……诶?」
突然被甩入黑暗中的我,感受到了一股仿佛在眼球上粘上一层黑膜的压力。当然这是错觉,随着时间的经过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也能把握状况了。
我侧卧在非常狭窄的箱子中。手臂中正拥抱着什么柔软之物,能感受到温暖的体温、以及不久前才闻过的头发的香味。
是栞。不知不觉间,我在黑暗中抱起了栞。
难道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吗?
为什么。怎么回事。难得顺利地成功了!
栞也回来了吗?不对,栞她有成功跳跃到平行世界吗?
「栞,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对怀里的栞发问。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栞?怎么了?」
我又一次出声发问。仍是没有回应。只能感受到怀里的体温和重量。是睡着了吗?还是说,去了平行世界呢。不对,就算如此也会有平行世界的栞被替换过来才对。
「喂栞。起来啊。栞?」
试着用左手掐了一下栞的脸颊。没有反应。
那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我们紧贴着,我可以通过很多要素来感受栞的存在。
温暖的体温。香甜的气味。还有——呼吸。
「……栞?」
我进一步贴近栞,贴近到嘴唇即将相碰的地步。
明明如此接近,我却感受不到栞的呼吸。
「栞?栞!?」
把手伸到栞的嘴角处,将意识集中于指尖。然而,还是感受不到栞的呼吸。停止呼吸了?为什么!?
「栞!该死,这地方好小……」
我试图推开箱子的盖子。然而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都打不开。我忘了。这个箱子的盖子是没法从里面打开的。怎么办?大声呼救?这么做了之后潜入就会暴露……不对,根本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
「有人吗!有人在吗!请救救我们!」
我竭尽全力发出尽可能大的声音,同时“咚咚”地敲打盖子。研究所里应该还有谁在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某个人注意到这件事。
在我喧哗一段时间之后,房间中的灯突然亮了。有人注意到我们并且过来了!于是我进一步用力喊道。
「这里!请打开这个!」
「历!?你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透过盖子看到了爸爸。
「啊,我家的也在。你们怎么又……」
所长也从旁边露出脸。可以的话我不想让这两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盖子被打开后,我飞速地从箱子中出来。
「我说过不要擅自进来了吧?这台机器」
「栞她!栞她没有呼吸了!」
我打断所长的话,大吼道。
听到我说的话的所长和爸爸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什么都没问便从箱子里抱走了栞。一般,这种时候我应该会受到质问的轮流轰炸,不过他们两个马上就明白了不是干那种事的时候,栞的样子就是奇怪到了这种地步。
数秒间,看着栞的所长用自己的手机给某处打了电话。
「是我。有一名有隐情的紧急病患。赶紧派一台车到研究所来」
短短说了这么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而后所长开始对栞进行人工呼吸。爸爸也配合她做起了心脏按摩。
我根本理解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甚至不清楚爸爸和所长正在拼命维持栞的性命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是不知所措地注视着他们。





     ○




疾驰而来的车将栞运往了最近的大学病院,所长当然跟着去了,我和爸爸也是如此。然后在医生检查栞的期间,我理所当然地被爸爸和所长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历,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明一下」
没有生气,爸爸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向我发问。所长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我们打算,逃到平行世界去」
「逃?为什么?」
「因为爸爸要和,所长,再婚」
我老实地讲清事实之后,爸爸和所长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你反对再婚吗?你不是说了不讨厌所长变成妈妈吗」
「不讨厌哦。我不讨厌所长……我讨厌的是,栞会成为我妹妹」
「怎么回事,我觉得你和小栞关系很好啊」
「就是因为这样啊」
爸爸和所长仿佛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不把难说出口的部分化作语言不行。
「成为兄妹的话,我和栞就不能结婚了吧?」
说到这种地步,爸爸似乎总算理解了。
「你们果然相互喜欢吗。当时姑且确认过一次,不过被否定了所以还以为……」
是在说我打了爸爸那时的事情吧。如果那时候我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就有什么会改变呢。
「……我们还不够成熟啊,日高君。别人说了不是这样,我们便认为真的不是那样。根本没有注意到孩子们真正的心情……果然我们,还不够成熟啊」
所长把同一句话重复说了两遍,孱弱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会这样,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坏事。
「但是啊,历,你搞错了一件事。就算成为兄妹,也可以结婚哦?」
「……诶?」
「就算家人再婚了,只要他们的孩子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就能结婚。当然,你和小栞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即使我和所长再婚,也没必要逃走」
 ……搞,什么啊。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兄妹就绝对无法结婚。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话,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么……我们所做的事情……」
「……不知道也没办法。不明白你们的心情的我们也有责任……所以,历,全部说出来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打算了。只凭小孩子的判断什么事都办不好,我已经比谁都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决定老实地将一切讲出来,寻求大人的帮助。
「……为了不让我和栞成为兄妹,只要爸爸不再婚就可以了。那么,如果爸爸一开始就没有离婚便根本不可能再婚,所以我决定前往那样的平行世界。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进入了箱子,去了平行世界」
爸爸和所长又一次视线相对。这一次他们皱起了眉头。
「你说“去了”,是怎么做到的?那个箱子还没有完成,连电源都没接入哦?」
「这一点我不知道。可是,我和栞祈祷着“我们想前往爸爸他们没有离婚的世界”。然后就过去了」
「只用祈祷,就过去了?就这么前往平行世界了?」
「嗯。我之前也曾经用这种方式跳跃到平行世界一次」
「……好几年前,栞进入箱子的那时候?」
「准确来讲是再往前一点……总之,如果像当时一样行动的话,那么至少我能再次进行跳跃。我到了爸爸妈妈没有离婚的平行世界,以为栞也来到了同一个世界的某处而打算去寻找她……却突然,回到了这边的世界。然后我看向旁边……栞,就没有呼吸了……」
「那小栞为什么变成那样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全部都老实说出来了。我明白的东西就是这些了。
我能知道我在平行世界做了什么,引起什么事情,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栞在平行世界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爸爸也好所长也好,都没对我发火。但这反而让我更加痛苦。我希望他们骂我、打我,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栞被转移到了福冈的九州大学病院。在那里凭借所长的面子貌似能得到各种各样的通融。所长把研究所托付给爸爸,然后去了福冈。似乎是打算片刻不离地守望栞一段时间。我也说了我想去,但却被拒绝了。他们说一定会告诉我过程,所以要我老实待在家里。当然我不可能不遵守。
正如他们说的一样,所长马上就告诉我了过程。
那天夜里,所长透过爸爸向我传达了栞的状态。
脑死状态。
那时的我,没有任何有关“脑死”的正确知识。只是从大脑死亡的这个词语中,感受到了无限的绝望。
然后我听说了,陷入脑死状态的人,几乎都不会再睁开眼睛。
那一天,我的世界失去了颜色。
名为栞的鲜艳颜色,唐突地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




从那之后,我像空壳一样过着每一天。
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也不知道该考虑些什么好。可是一个人在家里发呆也很痛苦,便漫无目的地外出。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但是我不想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在走向车站的过程中,我的脚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方向,朝暑假里打算和栞一起去却没去成的景点走去。
在前往那里的路上,有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
从车站向北延伸的中央大道走十分钟左右,便能看到贯穿东西的昭和大道。那里便是这座城镇最大的十字路口,昭和大道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南西侧种有一片小小的绿草,而名为『体操服的女子』的铜像则立于其上。
我在那斑马线上,等着信号灯变绿。
我忽然思索起来。
就算我不等信号灯变绿也可以吧。
在红灯期间,向着眼前奔驰而过的车迈出脚步不就可以了吗?
这么做的话,我不就能前往栞的所在之处了吗?
栞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准确来讲是依靠医学的力量在跳动。所以还不能断言死亡。
可是,我被告知说,再次睁开眼睛的概率几乎为0%。
那不是,已经与死无异了吗。
换句话说,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栞会变成那样,我也有责任——
我试着向红灯状态的斑马线、迈出一步。
汽车鸣响了巨大的喇叭声,我不由得收回了脚。 
办不到。明明事情都变成了这样,我却连死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不一会儿,横穿眼前的汽车便不再出现。昭和大道侧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
信号灯的一边变成红色时,另一边并不会立即变成绿色。为了防止事故,十字路口处一定存在全部的信号灯都变成了红色的一段时间。
那是十字路口处、不可能有人在的一小段时间。
不可能有任何人在的斑马线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扭曲了那里的空间。
不对,这不是错觉。没有人在的斑马线的上,有什么——有某个人在。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了。
如同浮现在空气中一般现身的,是一名身穿白色连衣裙,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和我同年龄的少女。
是我,非常熟悉的,女孩子。
「……栞……?」
我的呼唤,让半透明的少女抬起了她原本低下的头。
『历君』
仿佛直接回响在脑海中一样,但是,那是我十分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成为幽灵了……』
她如此说道。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间





我、站在十字路口上。
习惯黑暗的眼睛突然映入市内的光,非常刺眼。
明明前一秒还处在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的寂静当中,后一秒周围就被汽车的引擎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嘈杂声所填满,声音刺激着鼓膜让耳朵疼痛起来。
僵住身体的我不禁捂住耳朵数秒。然后我慢慢抬起头。
我,站在十字路口上。
很大的十字路口。我很熟悉。这里是这个城镇中最大的,昭和大道十字路口。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记得,应该是在别的地方,做别的事情才对?在更暗、更狭窄的地方……?
无法理解状况的我,又重新向四周张望。
看向斑马线,有两、三个人刚跑到对面。
向更前方望去,能看到有两个人影止步于那里回头看向这边。并排紧挨在一起的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位,是我的妈妈。
然后,另一个人则是。
「爸爸!」
我不由得大声喊了出来。
自大吵一架离婚之后,不曾见过一面的爸爸和妈妈正关系很好地站在一起回头望向我。在我的世界里,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然后我回忆起来。
回忆起自己跳往了能让这种事成真的平行世界。
成功了。
真的跳跃到双亲没有离婚的世界了!
我们隔着斑马线相望。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距离呢?不是走在一起的吗?啊啊原来如此,跳跃到平行世界时,我因为世界的急速改变而动摇了,所以在这里发了会儿呆。和我走在一起的妈妈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先一步穿过了斑马线,现在刚注意到所以才回过头来。
妈妈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她身旁的爸爸也是同样的表情,这让我更加高兴。在这个世界,我的爸爸妈妈真的没有离婚。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话,我就能和历君结婚了。
变得非常开心的我,为了能尽快追上他们而跑向斑马线。
爸爸和妈妈表情大变,向我这边摆手。
我的耳朵,还无法清楚地听到。听到的声音还无法被大脑清楚地识别。
我的眼睛,还没习惯市内的光亮。站在一起的双亲的身影实在太过耀眼。
斑马线的信号灯是红色、以及刺痛耳朵的车笛声,等我注意到这些时已经来不及了。
汽车以极快的速度迫近。
认识到这一点,大概连一秒都不用。在那仅仅一瞬间,我考虑起自己会变得怎么样。
这样下去会被撞到!会死?必须逃跑!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历君的脸庞。
对了!
是平行世界!逃到平行世界就好了!只要在被撞到之前逃到平行世界就行了!
拜托了,跳跃吧。跳跃—— 





     ○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我、站在十字路口上。
得救了吗,在我安心的刹那,又有一辆车疾驰而来。
啊啊,这是真的不行了。
我蹲下去抱住头,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无论等多久都没有冲击袭来。可是汽车的运作声却一一通过我的所在之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
这时,马上又一个汽车的保险杠出现在眼前。我又一次蹲下身子抱住头,闭上眼睛。但果然还是没有感受到冲击。
我就这样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不久车子的声音消失了,同时一阵曾经听过的某种旋律传到了耳朵里。那是斑马线的信号灯变成绿色时的电子音。
这回换成熙熙攘攘的人群通过斑马线。我站直身体,慢慢地睁开眼睛。
信号灯变成绿色,人群穿过斑马线。
汽车因红灯而停下。身体上也没有疼痛。
我没法好好理解状况。难道说奔驰的汽车全都灵巧地避开了我?怎么可能?
有一个数人集团从考虑着这种事的我的正前方走过来。我半无意识地想避开他们,打算移动自己的脚。
但我的脚却没有踏在地面上的实感。
产生违和感的下一个瞬间,走过来的集团中的一个人眼看着就要和我相撞。
然后,对方穿过了我的身体,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继续走着。
「……诶?」
我始终呆站在原地,人群陆续地与我迎面相撞——不对,准确来说,没有撞上任何一个人。
穿过人行横道的人,与我重叠,接著穿过我、向着对面继续走动。
简直就像是我不存在于这里一样。
害怕起来的我,看向自己的手。
「诶……」
我的手——不对,不仅仅是手。
手、脚、身体。
我的身体几乎变得透明,人也好、声音也好、光也好,都能从中穿过。



就这样,我成为了十字路口的幽灵。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少年期、二





「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读了一遍写在白板上的文字列后,所长用拳头敲了一下白板。
「暂且,将我女儿的状态命名为这个」
为了不漏听所长的每一句话,我集中意识。
这一天,我被爸爸叫到研究所来,然后和从福冈回来的所长三个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闷在会议室里。
从栞陷入脑死状态的那一天开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所长往返于研究所和大学病院,有时我的爸爸也会与她同行。我时常也会被叫到这两个地方,身为经历过两次远距离平行跳跃的“样本”,我需要接受很多检查。
但是,我一次都没有被允许和栞会面。
栞的病况总会通过爸爸报告给我。不过描述病况的文字总是一成不变。没有变化。净是这种答复。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我,在网络上调查了有关脑死状态的一些情报。然后我因为这些情报而感到绝望。
和脑还活着能够自发呼吸、拥有回复可能性的植物人不同,所谓的脑死就是指脑部完全死亡无法进行自发呼吸,回复的可能性几乎为0%,大多数都会在一周以内死亡。
也许栞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所长和爸爸,只是对我隐瞒了事实而已不是吗?
现在的我,有时会没来由地突然想要大叫。实际上已经大叫过几次了。没有食欲、充满攻击性、稍有思考便会陷入无边际的消沉当中,追随栞自杀去的这种想法也多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但是我连自杀都觉得麻烦,为什么不干脆就这样让我停止呼吸呢。 
由于我是这种状态,所以暑假结束后也不曾去过学校。而是过着家、研究所、大学医院三点一线的每一天。不幸中的大幸是很多人都对这样的我非常温柔,让我勉勉强强还能保持神志清醒。
我就这样过著半废人般的生活。然后所长在前几天说她有重要的话要说,让我到几天后到研究所一趟。
现在对我来说能冠上重要两字的,只有栞的事情了。
于是我拼命维系住理智线,在今天聆听所长的话。
「先对历君说一句。栞姑且心脏还在跳动。现在正处于利用人工呼吸器防止心肺机能停止的状态」
所长没用平常的那种有点奇怪但很亲切的语气,而是改用如同男老师一样的冷静又透彻的说话方式。每当要谈论一本正经的话题时她都会这样。
「栞还活着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脊髓还活着所以还有脊髓反射,也存在体液的分泌和体温的变化这些生理现象。但是脑机能全部死亡,随意运动、五感、思考、智能、记忆、感情的机能也全部失去。然后,死过一次的脑的机能基本上不会再次复苏。这种状态究竟是生是死,早已只能根据个人的生死观来判定了」
也就是说,身体还活着心却死了吗。
「但是……脑死的人大多数、都会在一周内停止心跳吧」
「你调查过了?的确大部分都是如此。不过生命活动持续了一周以上的例子也很多。某篇论文中,作者调查了过去三十年间的文献,确认到了三位数的长期生存案例,其中还有七例生存了半年以上。还有戴着人工呼吸器出院的例子,其中最长的生存期间高达十四年半。据说在论文的执笔期间都还生存著」
「那么,栞暂时是不要紧的吧?」
「我所指名的可信赖的工作人员,正用最先进的设备维持她的生命。不会那么简单死掉的」
所长的话语让我暂且捂住胸口松了口气。话虽如此却也不是能安心的状态。
「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栞正处于脑机能全部死亡的状态,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把栞这样的状态称作脑死,但是我却打算给现在的栞的状态赋予别的名称」
「也就是,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没错,脑死普通来讲,都是因为交通事故或者疾病等原因,给予脑部无法回复的损伤时才会造成的。但是这一次在经过精密的检查后,却没有在栞的脑部发现任何损伤。仅仅是机能停止。」
脑没有受损这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栞没可能遭遇交通事故,她只是躺在箱子中而已。
「那么,为什么栞的脑机能会停止呢。我在想,这是不是平行跳跃——在平行世界间移动所造成的影响呢」
终于进入正题了。肯定,不对、应该说绝对不会错,我绝对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你在过去,曾经使用过两次爱因兹瓦哈的摇篮,并且成功平行跳跃。其中一次自不必说,是你和栞上个月一起跳跃的时候」
「爱因兹瓦哈……?」
「别在意。是我喜欢的老小说里出现的单词」
(兴国:neta与作者有亲交的赤月カケヤ老师的轻小说《我和妳有致命的认知差异》中出现的爱因兹瓦哈之门)
说起来,爸爸的确告诉过我,所长喜欢过去的漫画、动画、游戏和小说。对虚质科学和平行世界的见解,也都受到了那些作品的很大影响。
「那台装置,至少在我的认知中还处于未完成状态。而且你跳跃的那两次,应该连电源都没接入。那么为什么你的跳跃能够成功呢?」
就算问我我也不明白。我沉默不语地催促所长继续说下去。
「平行跳跃理论上是会自然引发的现象。人们经常会在无意识间跳跃到邻近的世界并在无意识间返回。此时产生的世界间的微妙差异,便是形成判断错误和记忆差异的原因」
刚才所说的内容都是些我也知道,广泛被世人所理解的情报。
「但是,越远的世界引发自然跳跃的难度就越高。你第一次长距离跳跃,去了外公死亡的世界。第二次则是去了日高君和高崎女士没有离婚的世界。无论哪个都是相当遥远的世界。然而你却跳跃成功了。而且还只靠祈祷就前往了平行世界。任意地进行平行跳跃正好是我希望达成的目标之一啊……」
被这么一说,总感觉自己好像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这将近一个月里被强制接受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检查,估计就是在调查这件事吧。
「虽然这只是假说,不过我认为有种能轻易引发平行跳跃的人存在」
那是指我吗?
「历君知道平行跳跃是如何引发的吗?」
「不……我不知道」
「是吗。日高君,要教的话,明明连这个也一并教给他就好了」
所长把矛头指向了一言不发地聆听我们对话的爸爸。
「我也觉得差不多该教给他了,不过历那時就開始没来研究所了……不对,那件事也是我的错吧」
那件事指的就是所长和爸爸搞错了我和栞关系的事情吧。
「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呢。日高君,我们太不成熟了。太注重于学习,以至于无法明白他人的心情」
「似乎是呢……真抱歉,历」
就算对我道歉也很为难。因為栞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一定是在我身上。
「为了能够简单地说明虚质科学的概念,我设计出了『爱因兹瓦哈之海与气泡』这个模型。我想你应该知道,就是把虚质空间比喻成海。将虚质空间想象成大海,在海底诞生的一个气泡就是原始世界,并以垂直方向为时间轴。然后我们把变大之后一边分裂、一边在爱因兹瓦哈之海中逐渐上浮的气泡称作我们所居住的无限的平行世界」
这大概就是爸爸最开始教给我的虚质科学的概念。所以我能够轻易理解。
「接下来则是高次元的观点了,这个气泡分为宏观气泡和微观气泡。简单来说宏观气泡是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微观气泡是在其中生活的我们这些人类。这些气泡本来就是从同一个气泡分裂出来的孪生气泡,有一种类似于分子间引力的东西作用于气泡与气泡之间,而当加上宏观气泡运动所产生的惯性力后,气泡便有可能飞出。飞出的气泡自然而然地会和附近的孪生气泡交换,如果很近的话马上就能恢复原状,不过如果发生了什么状况导致与远方的气泡交换的话,就需要花费一定时间才能回归原状」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用海和气泡来比喻平行跳跃。
「然后,接下来的几点就是完全的假说了……是不是存在一种和孪生气泡之间的联系非常强烈、相当容易从宏观气泡中流出的微观气泡呢。该说它是虚质密度高好、还是说它变化的意志很强好呢。总之只要那个气泡强烈地期望移动到平行世界的话,虚质就会回应其意志而引发平行跳跃」
「……那就是,我吗?」
「不过这还只是假说而已」
如果这个假说正确,那么是不是代表只要我肯协力,那个箱子——爱因兹瓦哈的摇篮,就能更接近完成了吗?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虚质,就是构成物质的东西吧?」
「嗯」
「反过来说,全部的物质都是由虚质构成的吧」
「没错」
「也就是说,铅笔、笔记本、石子……这些东西也能平行跳跃吗?」
「嗯。正是如此。只不过这种东西即便跳跃了也不会对世界有任何影响。跳跃的只有虚质,物质并不会交换。总之,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只有意识交换了而身体不会交换。然后物体没有意识所以到头来和没有任何变化是一样的。准确来讲,造成影响的可能性极低,就算造成了也只不过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影响」
「原来如此……」
比如,我现在坐着的这把椅子,也可能在这个瞬间和平行世界的椅子交换。的确,假设真的交换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明白了?那么,进入正题吧」
所长又敲了一下白板。对了,这还只是进入正题之前的开场白。
「如果这个微观气泡,在移动到宏观气泡途中破掉了,会如何?」
宏观气泡是平行世界。微观气泡是人类。人类的气泡在移动到平行世界的过程中破掉的话……
「……会死?」
「不对。将破掉的气泡作为物质所构成的虚质,会和物质解离。」
只有这次我不需要比喻。因为,我的身边已经有了并非比喻的实例。至今为止所讲述的,都是为了能够更加简单地说明这个实例的比喻而已。
「那就是,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没错。综合栞和你的检查结果、你的发言,还有你在十字路口处从栞的幽灵那里听到的发言,我得出的就是上述结论」
我在十字路口和栞的幽灵相遇,并从栞那里得知了前后的经过,这两件事我已经和他们两个说过了。跳跃到平行世界的栞,在差点被车撞到的瞬间,逃向了别的平行世界,却在下一瞬间变成了幽灵。
「和你一起进入摇篮的栞,受到你虚质的牵引而一起进行了平行跳跃。但是就在不久后即将遭遇交通事故的瞬间,打算跳跃到不会遭遇交通事故的平行世界」
是觉得这样就能逃掉吧。确实是这样逃掉了没错。
「结果,栞的虚质飞出微观气泡潜入爱因兹瓦哈之海的同时,微观气泡破裂了。平行世界的栞,恐怕在那时就立即死亡了。平行跳跃的原则是自己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相互交换。如果对方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那么栞也同样无法回去,然后栞的虚质停留在爱因兹瓦哈之海,丢失了物质的她则在那个十字路口处成为了幽灵」
所长所说的话,我没法全部理解。
但是,至少能明白我果然是有责任的。
「有能救栞的方法吗?」
「……如果我的想法全部正确,只要观测到漂流于爱因兹瓦哈之海的栞的虚质,再想办法制御并将之固定在原本的物质上就可以了。只不过,虚质还无法被实际观测到。如果今后虚质科学有所进步那还有可能,不过现实上,我们认为栞的身体能很难撑到那时候……」
无计可施了。除了等待奇迹以外根本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和栞,仅仅是想要幸福而已。
「……不是历君的责任哦」
所长,突然换成了平常的语气。想必是因为我的脸上染上了十分绝望的表情。本来所长应该站在责备我的立场。因为我,自己的女儿陷入了脑死状态,变成了幽灵。如果她肯骂我,肯揍我一拳就好了。
「……为什么、你能那么冷静啊?」
然而我却对安慰我的所长勃然大怒。
「女儿都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能那么冷静啊!?净说些复杂的话,到头来还是救不到吧?那么为什么不怪在我身上啊!明明是母亲,难道都不会悲伤吗!」
我知道我在说很过分的事情。但是我停不下来。
对栞的爱意、没办法救助到栞的悲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愤怒、对大人们的冷静的焦躁……以及,至今仍令栞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十字路口这件事的焦急。想要将所有杂乱无章错综复杂地混在一起的感情全部一吐为快的心情让我变得疯狂。
「要是你们不离婚就好了。这样我和栞,就有可能普普通通地在一起了!」
我将自己的无知和愚蠢束之高阁,一个劲儿地责备大人。爸爸和所长对离婚的话题都只是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回应。明明冷静考虑一下就能发现,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离婚我才能和栞相遇,但是我却没能想到这一点。
「……的确,像我们这种人,或许不该结婚」
所长小声地说道。爸爸听了之后微微皱了下眉头。
「但是呢历君,只有这个让我说下」
然后所长用和之前一样冷静的视线注视着我。
「我不可能不伤心,笨蛋」
所长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她的眼中,却留下了一行眼泪。
那行眼泪让我的头脑一口气冷静下来。
我是多么幼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可能不悲伤呢。
我到底是在想什么,才会无理地责难因为我的错而失去女儿的母亲?
这无法挽回的事态是我亲手造成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承担责任。怎么办才好。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个。
「……对不起」
仅此一句,说出这句话并低头道歉,便是我唯一能做的。
「没关系哦。我刚才骂你笨蛋也对不起了。正如我刚才所说,这并不仅仅是历君的责任。如果要说责任,我认为历君是最小的。栞自己的责任说不定更大」
所长用白衣的袖子随便擦拭下眼泪,并用和平常没两样的表情这么说道。尽管如此也不代表我能原谅自己的罪业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
为了栞我还能做到的就是——
「所长。栞她,拿着摇篮所在的房间的复制钥匙」
「我知道。肯定是栞自己复制并用它潜入进来的吧。这样一来,历君的责任就更小了」
「请把那把钥匙给我」
所长眯起了眼睛,眼神更加锐利。
「你要做什么?」
「这样我就随时都可以使用摇篮。我去平行世界寻找。寻找能拯救栞的方法。我不是可以简单地做到平行跳跃吗?」
没错。即使摇篮尚未完成,我仍可以跳往平行世界吧?那么我就要跳跃到平行世界,寻找能帮到栞的世界,调查其方法并将它带回这个世界。
「或许可以这么做,不过还是放弃比较好。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你也有可能像栞一样患上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无所谓。我想为了栞做些什么」
「才不是无所谓。我刚刚说过了吧,家人不可能不伤心。你也才刚刚道歉不是吗。如果变成那样,日高君……你的爸爸会伤心啊」
听到这句话,我看向爸爸。
爸爸沉默不语。在我对所长和爸爸口出恶言时也一直一言不发。
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爸爸在想什么。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而且,我和爸爸……
我笔直地注视着爸爸的眼睛。并在里面注入思念,以及意志。
爸爸也笔直地回看我。
然后我们无言地互相点头。
「所长。把房间的复制钥匙交给历吧」
「……日高君,你在说什么呢?」
「没办法吧。男人都说想为了喜欢的女人做些什么了。」
然后爸爸很不符合他风格的,对我竖起了大拇指。高兴起来的我也竖起大拇指作为回答。没错,我和爸爸都是男性。一定能够相互理解的。
「男人还真狡猾呢。被这样说了我也……」
看着我和爸爸举动的所长呆呆地叹了口气。
然后,苦笑起来。
「我懂了。就这么办吧」
「非常感谢!」
「但是,有个条件。使用摇篮的时候一定要对我或者你爸爸报告。然后要在我们的陪同下,监控、记录全部的过程」
「明白! ……啊,但是这样,不就没有拿复制钥匙的意义了吗?」
「别管这些拿着就好。给」
「诶?」
所长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并交到了我手上。看了一眼,的确是钥匙。
「这就是那把复制钥匙?怎么会在身上?」
「整理栞的所持物时找到的。那台机器现在姑且还是对外部保密的设备。本来我是打算把这把复制钥匙留给自己用的,不过……就给你拿着吧」
「……好的」
回忆后才发现,从第一次相遇开始,想去平行世界的就一直是栞。想去家人没有离婚的平行世界,却害怕自己使用摇篮,于是把我当成了实验品。这么一想,这还真是一场不可想象的邂逅。
我一边回想起栞的脸庞、栞的声音,一边紧紧握住手中的钥匙。
这把钥匙肯定能打开通往我和栞的幸福的大门。我如此相信。





     ○





从第二天开始,我过上了白天去学校上学,晚上去研究所进行实验的生活。
我之所以开始去学校,是因为我下定决心打算走上虚质科学的道路,以及知晓无知有时会让人做出破坏一切的罪行的缘故。这一定能成为救助栞的力量。多亏过去经常出入研究所,我很明白如何学习,成绩也因此不断上升。
在所长和爸爸的监视下进行的第一次跳跃实验,是在中学二年级的冬天进行。
我进入接上了电源的摇篮,祈祷自己能跳往平行世界。因为一开始想先跳跃到附近的平行世界,我默念著希望能跳跃到与这相邻的另一个世界。
数秒后,我睁开眼睛。我和之前一样,人在摇篮中。透过玻璃盖子,能看到爸爸和所长正向这边窥探。
他们打开盖子后,我便起身。
「成功了吗?」
虽然所长问了我这个问题,但是我无法回答。因为一切都和数秒前一样。紧邻的世界间只存在早饭的菜单不同这种程度的差异。随后我注意到了,我究竟该如何确定自己有没有来到平行世界呢。
重新确认到了这个问题的所长,决定尽快开发出能测定出自己正位于哪一个平行世界的IP终端。
只不过,即使这次跳跃成功,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
世界的差异几乎不存在,就代表这个世界的栞最终也变成了幽灵。
跳跃到太近的世界没有意义。虽然早已明白,但这也是最初实验所得到的唯一成果。





     ○





实验最开始,以两、三个月一次的频率进行。不仅仅是因为所长和爸爸不允许频繁跳跃。还有就是要我接受很多不明所以的测验以及需要测定我的各种数值。被说了这能为虚质科学的发展做出贡献,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二次跳跃实验在第一次的三个月之后。这一次我飞向了距离为五的平行世界。
但果然还是几乎没什么变化。虽然能通过身上的衣服的不同认识到这里是平行世界,但是栞在这里也是幽灵。
我姑且,试着和那个世界的栞进行了对话。
来到十字路口,能看到流露出和我的世界同样笑容的栞正站在那里。
『啊,历君……你好』
这个栞,和我认识的栞是同一人物吗?
「栞,实际上我是从平行世界来的」
『诶……是这样吗』
「在你眼里,我和这个世界的我,有什么不同吗?」
『唔……不清楚。看起来一样……』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断言让我受到了打击。就算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但果然也是别人,我认为所谓的『我』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毕竟,我无法辨别出我的世界的栞和平行世界的栞的不同之处。
我怀抱着内疚的心情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并和栞见面。
「栞,我来了」
『啊……历君。谢谢你。我好高兴……』
在人行横道上,几近透明的栞虚幻地笑道。
栞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再有两、三步就能走过斑马线到人行道的位置。我则是像往常一样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上与栞对话。栞在这个位置遭遇了事故。明明只要再有一点点,再有跑两、三步的时间的话,栞就能得救了。
「昨天,我进行了久违的平行跳跃」
『是吗。怎么样?』
「抱歉。还没找到能拯救栞的方法。但是,绝对会找到的。然后我一定会过来帮你的」
『嗯……谢谢你』
我们就这样对话著,宛如栞她就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一般。不过信号灯一变,车子飞驰而过,接连穿过栞的身体。
信号灯又产生变化,我等到穿过斑马线的人都走完之后,再度向栞搭话。
「栞这边有什么改变吗?」
『唔……从昨天开始,总会飞到体操服的铜像那一带的鸽子来了两只。它们,说不定是恋人?』
栞的言行总是像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但是二十四小时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场所无法移动,这是何等痛苦,又是何等寂寞啊。
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住在十字路口。每当看到栞跟我挥手说再见时露出的寂寞微笑,我的内心便悲痛欲绝。
我尽可能每天都前往十字路口,并趁无人注目时找栞聊天。话虽如此,我不可能做到每天都完全避开他人的视线,再加上栞的幽灵不可思议地只有我能看见。爸爸和所长,还有走在路上的人群似乎都看不见栞。也因此,我恐怕被市里的人当成了不要靠近比较好的可疑人士,不过只要一想到这都是为了栞,那么别人怎么看我就都无所谓了。
根据栞的描述,偶尔会有注意到栞并被吓了一跳的人在。这大概和所谓的有没有灵感是差不多的问题吧。说不定我能够轻易地进行平行跳跃的理由,也就是虚质密度的高低就是我能看到栞的理由。
总之,我就这样一边与栞谈话,一边过著充满读书和实验的每天。




     ○





第三次的跳跃实验,实施于我刚步入中学三年级的五月。
就算跳跃到了附近的平行世界也没有意义。这样强烈认为的我,下定决心要祈祷自己跳跃到相隔距离有50之远的世界。
跳跃之后,我身处于完全不知道的房间。
由于附近的平行世界都进行着和我的世界相同的实验,所以平行世界的我也会在同一时机进行平行跳跃,因此跳跃后的场所一定同样是摇篮中。
可是这回,我第一次跳跃到了不是摇篮的场所。这就代表,这个世界的我没有进行跳跃实验。亦即,没有进行跳跃实验的必要——换句话说,栞很可能没有成为幽灵。
虽然这么说,我仍得先确认这里是哪里。我拿出手机,确认到现在的时间是深夜一点。为了防止事故发生,跳跃实验都是在深夜进行。以防万一我还确认了一下通讯录,不过上面并没有栞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离开房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毕竟是这个时间点,这也是当然的。我用手机的光照亮脚边,探索起我不知道的家。
走到客厅的我,毫无头绪地摸到什么就抓起来看看,不料整个房间突然亮了起来。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站在那里的是爸爸以及……本该离婚的妈妈。
「是历么?你在这种时间干什么呢」
爸爸的右手,拿着我在修学旅行时作为土产买回来的木刀。难道是把我当成小偷了吗。仔细一想,在这种时间不开灯翻箱倒柜,会被这么认为也无话可说。
爸爸的左臂,被有些害怕的妈妈紧紧搂住。看到他们那毫无隔阂的接触,我确信这个世界的他们两人并没有离婚。
「历?怎么了?」
大概是在担心没有回答的我,妈妈松开了爸爸的手臂向我靠近。但是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既然是这么远的世界,栞她说不定没事。我想和栞见面。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不过,手机的通讯录上并没有她的名字,说明了这个世界的我和栞并不认识。
「爸爸!能把所长的女儿,介绍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爸爸惊讶不已。
「突然怎么了」
「研究所的所长,有一个和我年纪一样的孩子吧?我想和那孩子见面!」
「有是有……但说明下理由吧」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爸爸说不定也没问题。不过,这时的我没有能将复杂的事情说明得有条有理的余裕。
于是,我将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谎言直接说出口。 
「我之前碰巧在研究所看到她,然后一见钟情了!」
爸爸的表情呆住了。
与之相对,妈妈转眼间露出了笑容。
「哎呀哎呀,历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呢。难道,是想要知道那孩子的住址才找东西的吗?」
「诶?啊、嗯。就是这样。都这个点了,对不起」
「不要紧啦。但是,不可以擅自调查人家住址还不请自来喔?亲爱的,要好好介绍给我们儿子哦」
「诶?啊、嗯。这样嘛,是没什么问题啦」
——就这样,托妈妈的福,我将在下一个休息日和这个世界的栞相会了。
不过,在研究所的等待室中见到的栞却……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佐藤,栞……」
见外的举止、倍感警戒的声音,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栞与我的初次见面。
不对。我这么想道。平行世界的同一人物,到头来还是别人。
这不是我喜欢上的栞。就算我寻找到了和我毫无关系的栞得救的世界,也无法成为拯救栞的助力。
为了拯救我的,仅属于我的栞,如果不找到和我相遇的栞没成为幽灵的世界,就没有意义。





     ○





我对平行世界的爸爸说明了事情的原因,总算得以使用摇篮返回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世界的爸爸和所长因为我擅自跳跃到遥远的平行世界而呵斥了我一顿,同时也为我平安回来感到安心。
但是我的忧虑久久无法散去。
我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了吗?这里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吗?
我根本没有能证明的证据。要怎样我才能证明这里不是紧邻原本世界的平行世界呢?问题不单如此。爸爸和所长,是不是也是从某个平行世界跳跃过来的其他人呢?
从那天开始,我陷入了情绪不安定状态一阵子,实验也一时中断。
尽管如此,我仍然每天和栞见面。根据所长的解释,栞的虚质在成为幽灵时固定在了特定空间,所以无法进行平行跳跃。此外,大部分人类一天都不见得能跳跃一次,基本上都是待在原来的世界。所以,我只有在和十字路口的栞对话时,才能感到安心。
挂念着这样的我,并认识到了事情紧急性的所长,把开发能测定自己现在位于哪个平行世界的IP终端视为最优先事项。
在所长的努力下,IP终端的试作品在我中学毕业前完成了,而我也成为这个终端最初的测试人员。这个装置能够登录零世界,将IP的差异数值化,让我们知道自己身在第几号平行世界中。只是把它戴在身上,就能让我感到平静,我也因此能比之前更加频繁地进行跳跃实验。
从那天之后,我使用摇篮进行平行跳跃已经有十次以上了。去的地方都是和我的世界比较接近的世界,无论哪个世界我都在爸妈离婚时选择了跟随爸爸,并在研究所和栞邂逅。
然后,无一例外地,栞都变成了幽灵。
如果再用气泡来比喻,就是被形容成孪生气泡的微观气泡实际上不止两个,从同一个气泡中分裂的气泡全部都被视为孪生气泡。总而言之,在这一带附近的众多平行世界,栞全都遭遇了同样的事故并成为了幽灵。
才跳跃十次而已。平行世界存在无限多个。这之中,一定存在能救到栞的世界……我一边这样对自己说,同时却也无法说服自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只要我栞相遇,那么无论怎么挣扎,就必定会迎来这样的命运吗——?





     ○





我十七岁了。
栞的身体从九州大学病院退院,转移到虚质科学研究所新建的房间,用人工呼吸器维持生命。所长将研究所的一间房间改装成居住空间,得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栞一起生活。
我为了寻找拯救栞的方法,一直在坚持平行跳跃。但是果然还是找不到那种方法。
与此同时,我也拼命地埋头学习,并以首席的身份考上了县内最难考的高中。我把这件事报告给躺在生命维持室的栞后,也报告给站在十字路口的栞,然后被她“好厉害好厉害”地称赞了一番。多亏于此我才能勉强没有崩溃,保持正常。
不过,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历」
打算去上学的我,被爸爸叫住了。
「今天向学校请假。和我一起去研究所」
爸爸第一次不惜让我向学校请假也要让我去研究所。一定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说吧。难道,是栞有回复的征兆了吗。我一边朝着研究所走去一边告诫自己不要想太美,可是内心的某处却在悄悄期待着。
我被带到了只为栞一个人而建造的生命维持室。
「啊啊,你来了啊,历君……进来吧」
所长把我请了进来,她的眼睛意外地显得有些红肿。是熬夜了吧。
不过现在的我没有担心所长的余裕。特地让我休学和栞见面,肯定状况有什么好转才对。我无视掉从爸爸和所长的态度中感受到的阴暗气氛,走到栞的身边。
躺在床上的栞,已经撤下了生命维持装置。
「……栞?」
我轻抚面无血色的栞的脸颊。
我透过脸颊上的冰冷,感受到了尤诺和栞告诉过我,我所不想感受到的温度差。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栞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要是我的心脏也停止就好了。我这么想道。





     ○





简朴的葬礼上,由栞的身体燃烧而成的烟顺着烟囱飘向远方,穿着代替丧服的学生服的我就这样眺望着烟的流向,随后便走向了十字路口,和十四岁的身姿毫无变化的栞的幽灵用笑脸欢迎我的到来。
『历君。好久不见了呢……』
「嗯。抱歉」
明明之前每天都会过来和栞见面,但是现在我却让栞孤身一人长达三天。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不知道要如何向栞传达她的身体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历君,发生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吗?』
栞以温柔的声音询问。我却什么都回答不了。
『不要紧哦,历君。不要哭泣。我仍在你身边……』
半透明的栞的手,似乎是打算抚摸我的头一般,穿过了我的身体。
信号灯改变,人群开始走过斑马线。
很多很多人,穿过我和栞的旁边。
然后谁都没能注意到,栞就在那里。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间





在栞成为十字路口的幽灵之后,虚质科学有了飞跃性的进步。
如果要选出一个世界级的成果的话,那就是所长主要研究的IP终端。IP终端是个能透过测定虚质纹来确认自己现在所在平行世界的数值的手表型终端。这个试作品在完成后,被送到了全世界的研究机构中进行测试。于是,数年后各研究机构便开始在普通民众中广泛募集IP终端的测试人员。
虚质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内容也往前迈进了一个阶段。其中之一便是以爸爸为主研究的——IP的固定化。也就是时常观测虚质空间中的虚质元素,透过持续观测消除量子的叠加态使其不再变动的研究。如果这得以实现的话,那么我们或许就能确保观测中不会出现平行跳跃现象。要是这门技术能够普及,那么就可以避免类似在开车的过程中因为突然远距离跳跃而发生事故之类的事态。只要人类接纳了平行世界的存在,那这就是一门迟早会被需要的技术。话虽如此,虚质元素尚处于无法观测的状态,所以这也是研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然后理所当然地,能前往任意平行世界的装置,爱因兹瓦哈的摇篮的开发也有所推进。大概是透过我用摇篮进行跳跃时所收集到的数据推动了研究的进展吧。不过这好歹也是人体实验的一种(更何况还用上了未成年的小孩子),所以知道的只有我和爸爸还有所长三个人而已。 
所长把这个任意的平行跳跃称作『自由跳跃(optional  shift)』,并以二十年内实用化作为研究所的主要目标。这项技术完成之后,平行世界间的情报交换便有可能达到并列化,这样一来,不仅仅是虚质科学,整个世界的文明水平也会有飞跃性发展吧。
然而和虚质科学的惊人进步成鲜明对比,我的人生急速跌进了黯淡苦闷的处境中。
栞的身体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支撑我的内心的已经只剩下十字路口的栞了。
本来,我是打算在高中毕业后去就读福冈的九州大学理学院虚质科学系。
所长原本也是在这所大学的物理学系中独自研究虚质科学,再到德国的研究所留学,最后才回到日本并快速的成为教授,之后她受到当地的援助设立了虚质科学研究所。爸爸正是从那时开始和所长一起走过来的初始成员中的一人。 
后来的事情就如对外公布的一样。在我十岁时,所长通过学会发表了平行世界存在的实证的论文。转眼间虚质科学便成为了学术的一个新分野,原本在乡下的谜之研究所——虚质科学研究所也在全世界变得有名。
在这个成果的影响下,九州大学在理学院新设立的系所就是虚质科学系。以所长为首的复数研究所所员被招聘为兼课讲师,于是,九州大学成为了日本、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学习虚质科学的场所。
我一开始也是打算到这里学习虚质科学,学成后去做能拯救栞的研究。然而在栞的身体死去的现在,我已经不行了。如果我要在那里上学就不得不搬家到福冈,并让十字路口的栞孤身一人。我不能也不想离开栞。
所以,我选择退学并立即成为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当然不是通过正规途径。完全是走后门。不过所长和爸爸都对我的事情再清楚不过,研究员的各位也都是些从小时候开始就和我关系很好的人,所以我就这样顺利地混入了他们之中。 
到了十八岁后,我终于每个月都能正式获得作为研究员的工资,于是我离开爸爸的家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工资的金额只够勉勉强强生活,不过我也没什么能奢侈的地方,所以那些也足够了。
与此同时,爸爸和所长之前因为栞的问题而不了了之的再婚事宜也被我再次提出来并推一把,第二年,他们两人便名正言顺地再婚了。话虽如此我也并不是特地为了让那两个人幸福才这样做。当然,如果两人能幸福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的目的,总之就是变成一个人。
我想要尽可能只思考栞的事情。只要有空闲我就想要尽可能地将时间花在前往十字路口上。为此我必须一个人生活,尽管如此我那残存的理性,让我实在不忍心放渐渐年迈的爸爸一个人不管。爸爸他们意外坦率地听了我的提议并决定再婚,恐怕是我的这种想法传达给他们了吧。
然后获得了自由时间的我,每天都去十字路口和栞见面,同时专心坚持研究。我还没有放弃拯救栞。我持续使用IP胶囊(所长命名为『爱因兹瓦哈的摇篮』的那个东西,不知不觉被简称成这样了)进行自由跳跃的实验,并一点一点地进行远距离跳跃实验。 
但是,即使我重复了近百次实验,和我相遇的栞也无一例外地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遥远的世界里,的确存在没和我相遇的栞幸福生活的世界。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平行世界的栞是我所爱的栞。我喜欢的栞只有一个人。我走过的世界越多,我的这种想法就越强烈。
那时的我被命运论一类的东西夺走了魂,是不是只要我和栞相遇,无论哪个世界的栞都会陷入不幸呢,我开始被这种想法支配。然后,在和爸爸以及所长商谈之后,我提出了“不可避的事象半径”这一概念。
假设某个世界发生了一个事件,那么几乎可以确定它附近的世界也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而到了更遥远的世界,就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这个『直到同一件事不再发生』,反过来说就是『一定会引发同一事象世界的距离』能否被数值化呢。
以爱因兹瓦哈之海与气泡的模型来举例的话,就是把事象也用一个气泡来表示。如果某个气泡就是产生某个结果的原因,那以这个气泡为首分裂出来的平行世界,全部会被相同种类的事象引力所吸引。世界无法从那个事象引力中逃离,无论哪个平行世界都必会迎来同一结果。我提出了这个假说。
这个假说在研究所的协力下得到实证,不久便被承认为虚质科学的正式理论。因为表示范围的半径数值使用了IP,再将它和表示黑洞半径的词语进行组合,便得到了史瓦西IP(Schwarzschild  IP),通称SIP的这个名字。顺带一提,这个名称的诞生期间受到了所长的建议,所以恐怕这也是参考了某部小说吧。
(兴国:neta中二病也想要恋爱中小鸟游六花张开伞的防御招式的名字)
年纪轻轻,而且还是高中辍学的我的理论被正式采用这件事,让我的名字渐渐开始在虚质科学的世界中扩散。然而我对此毫无兴趣。虽然拥有了能获得研究费的材料,但到头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我的世界的栞救出来。 
但是讽刺的是,偏偏是我自己提倡的SIP,证明了不存在拯救栞的办法。我和栞相遇这一事象的史瓦西半径内侧,栞都无一例外地遭遇事故,变成幽灵。
虚质元素的观测尚未能实现。就算实现了,就算能捞出成为幽灵的栞的虚质,能成为容器的身体也早被火葬了。 
在这种状况下仍能拯救栞的方法,我只能想得出一个。
然后,为了实施这个方法所能想到的手段,也只有一个。
平行跳跃正如其名,是虚质空间中的平行移动。
但是这样不行。平行移动是救不了栞的。
要想拯救栞,不能依靠平行移动,而必须是垂直移动。换言之——
得是时间移动。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青年期、壮年期





和那名女性的『再会』,是我二十七岁的时候。
她以九州大学理学院虚质科学系的首席毕业。其后继续攻读研究所,发表的博士论文被学会高度评价,以最短的路程修完了博士课程,并拒绝了大学的博士后职位以及海外研究所的邀请,回归家乡,然后应聘于我们研究所。她貌似是这里的研究员的女儿,她父亲经常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她自豪的女儿。
所长和爸爸,还有其他研究员们都因为有前途的新人的到来而兴奋不已,但是我没有太大兴趣。顶多就是觉得如果能推进研究找到拯救栞的线索的话就好了。
理所当然地,全员当场达成一致意见,立即录用了那名女性,而她也将在四月一日进入研究所工作。顺便说一下,由于我们这里的研究所基本上很少有所员加入或离开,所以那一年的新入所员只有一名。因此并没有特地举行入所式,只有一开始在会议室集合了一下所员互相打了声招呼而已。而且就连这个都是自愿参加的,我当然是选择不参加一个人默默地继续研究。
之后,女性在我爸的带领下参观了研究所内的各个设施。当然也到我的研究室来了,于是我们就在这第一次见面了。
——不对。
准确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对我而言,这是第二次和她相遇。
虽然这么说,实际上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对她毫无兴趣,所以都没有仔细地看她一眼就无言地点了下头。想说至少要做一下自我介绍的我,稍微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爸爸首先向女性介绍我。
「他是这个研究室的室长,日高历君。虽然是我的儿子,不过轻松地和他相处就好了」
「知道了」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冷淡的女性。戴着眼镜的细长清秀的双眼给人一种充满知性且冷静又透彻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反映在了表情上,今后我们会一起工作,但是她却不打算对将来可能成为自己上司的对象献殷勤。不过她的这一点在我眼里至少构不成扣分要素。只要她本人优秀就好。不如说献媚的反倒麻烦。
「历,这孩子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位新人。虽然并不是因为和你同年,不过总有一天会配到你的麾下」
说实话,爸爸的提议让我非常困扰。虽然我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室长,不过在我的研究室里并没有正式的共同研究者。更不用说后辈和部下了。虽然我是这个研究所里最年轻的人也是个原因,不过还有部份是因为我属于一个人单干更能创造成果的那种人。当然这也是我为了不产生多余的人际关系而故意这么做的。总而言之,即使过了十年以上的时间,我的脑内仍然只有栞。
所长貌似觉得没什么不好,不过因为爸爸他身为人父,对此果然还是有些顾虑。恐怕爸爸一开始就打算如果有年轻的新人研究员来就让那个人跟着我吧。
现在的我打算寻找时间移动的方法,除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目的。我在进行平行世界的研究的同时,也把它作为掩护偷偷进行时间移动的研究。当然,作为虚质科学这门学问的可能性之一,的确有人提过时间移动,不过就现状来看,只能做到世界间的平行移动。
如果用笔记本来比喻的话,就是我们虽然能够在同一页上的不同图形间移动,但如果想要移动到不同页上的话就不得不穿透纸张。在这个场合下,纸张就是虚质。换句话说,想要时间移动就必须突破虚质之壁。然后由于虚质构成了物质,所以理论上突破虚质的瞬间物质就会崩坏。
也就是说,在虚质科学的理论上,时间移动等同于世界的崩坏。
因此,虽然不知道别的地方如何,至少我们这里的研究室并没有研究时间移动,也没有批预算下来。然而因为我是利用通常研究中所得的预算偷偷进行时间移动的研究,因此,部下和后辈的存在会妨碍到我。 
一瞬间想了这些有的没的。随后,被爸爸介绍的女性向前迈了一步,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泷川和音。请多多指教」
然后她稍施一礼,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忽然间。
我注意到我好像在哪听过那个名字。
是所员们在读履历时念过这名字吗?不对,我没有那个记忆。那么是我在浏览学会评价很高的博士论文时看到这个名字的吗?那我应该会记得更清楚才对。
我重新看了一眼她的脸。
能让人感受到知性的端正相貌。眼镜的度数看起来相当高,眼镜下的细小眼睛酝酿出一种难以接近的气氛。发型是所谓的短鲍勃,发色是略带一点亮丽的浓茶色。
……果然,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自从栞成为了幽灵以来,我就没正经地和谁接触过。高中也没交朋友,从高中退学后每天都往来于家、研究所、十字路口。难道说,她在我去过的某家店里打工?不对,我不认为我会记住那些人。
「你们两位都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但我不认为你们的能力不如其他研究员。无论是哪种领域都需要一阵名为年轻人的风。我希望你们两人能齐心协力,成为肩负虚质科学的未来的研究者」
爸爸漂亮地总结道。虽然早已年过五十,不过还是一个相当正经的人。于是为了对这样的爸爸表示敬意,我一反之前的行为,久违地做出了普通人会做的行动。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泷川小姐」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泷川小姐便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感觉,她握得好像很用力。





     ○





我和泷川小姐真正的初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当我知晓这个问题的谜底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正如大家期待的一样,泷川小姐非常优秀。一开始虽然跟在不同的人身边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不过那些全都被她顺利吸收,有时甚至还可以提出改善方案。所长貌似也认为让她尽快加入正式的研究团队比较好,在和一些了不起的人交涉之后,她就按照当初爸爸所设想的一样配属到了我的研究室。于是,我第一次拥有了共同研究者。
然后,那一天的工作时间结束时。
「历。稍微过来一下」
我刚路过休息室,就被爸爸叫住了。
「什么事?」
爸爸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走过来的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两张一万日元的钞票。喂,咋这么多钱。
「备品的采购?」
「不是。你一会儿用这钱,和泷川君吃顿饭」
「哈?」
我不禁皱紧眉头。
「毕竟你们今天开始就是同一团队了,这是为了加深感情」
「不要。没必要。我回去了」
「嘛等一下。店已经预约好了。那可是妈妈推荐的店哦」
「你这都做了些什么啊……那你和妈妈一起去不就好了」
这里谈到的「妈妈」指的是所长。从她和爸爸再婚以后,我在私人场合都这么称呼所长。这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引来多余的注目。
「我和妈妈在别的店有预约。你不去就浪费了哦」
「爸爸,你是这种形象吗?」
简直就像是帮忙给一直单身的儿子找媳妇一样。果然人过了五十岁之后想的东西就多了吧……我一瞬间这么想道,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还没有放弃小栞」
爸爸突然道出的这句话,让我一瞬间停下了呼吸。
「这是你的人生,我不会对你选择的道路多嘴。不过,既然这样那就为了提高成功的可能性而行动吧。泷川真的是一位相当优秀的研究者。她一定能成为你的助力。先搞好关系肯定不会是坏事。」
「……真没想到我会被从这方面劝说」
「你现在是不是认为要是泷川“能派上用场”就算赚了?你这就错了。是要“让她派上用场”」
原来如此,果然爸爸就是爸爸。他和我一样,到了现在仍是欠缺人应有的某一部分。
「……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就心怀感激的收下了」
我把信封中的两万日元收进钱包,并把预约好的店面的联系方式记录进手机。毕竟也是所长推荐的店,这已经算是业务命令之类的东西了吧。我留在休息室,等待马上就会出来的泷川小姐。
冷静下来之后,我感到有些紧张。我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没和别人正经地接触过了。更不用说我这辈子邀请女性的经验就只有栞了。到底该怎么向她搭话才好呢。应该先说“你辛苦了”吗。然后对面就会回答“你也辛苦了,我先失陪了”。“啊啊,路上小心”……不行。让她回去了。不能那么问,那应该这样吗,“辛苦了,要一起去吃个饭吗?”,这感觉也太唐突了吧。我以前是怎么邀请栞来着?“一起吃饭去吧!”,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思考了各种各样的状况之后,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这种胸口难受的感觉,真是令人倍感怀念。想不到我竟然还残留有这种人类的感情。在我稍稍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种十分悔恨的心情袭来。
明明栞她,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日高先生」
我差点以为我的心脏停止了。
「啊……啊啊,泷川小姐」
不知不觉间,泷川小姐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工作结束了吧。正好,就这样邀请她吧。那么说些什么呢。啊咧,我的大脑怎么一片空白了。我刚在想什么来着。
「辛苦,你了」
「谢谢。你也辛苦了」
我说不出下一句话。怎么回事,明明我能普通地和爸爸以及栞交谈啊。难道我在极力避免与人交流的十年里,已经被时间夺走了交流能力吗。心脏的鼓动更加强烈,冷汗狂冒。就算我想说“等会一起就去吃饭吧”,也连个「等」字都说不出来。
看到这样的我,泷川小姐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个,我从副所长那里听说日高先生要请我去吃饭」
我久违地打从心底对爸爸表示感谢。





     ○





爸爸预约的店,是位于距离车站十分钟路程的商店街中,稍微靠近小巷子处的某大楼一楼的定食屋兼居酒屋。但是,接近那栋大楼之后,我和泷川小姐都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这里吗?」
「呃,大概是吧」
那栋大楼的墙壁和走道到处都贴满了动画和游戏的海报。这栋大楼是怎么回事啊。
「大概?不是日高先生预约这里的吗?」
「啊——……其实,预约的人是我爸爸。因为我和泷川小姐要组成团队,所以让我邀请你吃顿饭来加深感情」
「原来如此……诶,那选这家店是因为副所长的兴趣?」
「爸爸没有那种……啊,对了。这家店,是所长推荐的哦」
「所长的……啊啊,是这样吗」
不用我明说,泷川小姐就理解了。
身为虚质科学核心人物的所长——佐藤教授是一名御宅族,这件事在业界意外有名。她尤其喜欢那些古老的漫画、动画、游戏、轻小说,甚至公开声明过有关虚质科学和平行世界的见解都是受到了那些作品的影响,也列举过一些作品作为虚质科学的参考资料。
「既然是所长的推荐,就不能不去呢」
「说的是啊……嘛,我们走吧」
我们撩起一楼深处写着『一品宅饭』的门帘,嘎啦嘎啦地拉开拉门。虽然的确有定食屋该有的香味飘来,不过贴满海报摆满手办的店内配置更是引人注目。
(兴国:此店面实际存在于大分市)
「欢迎光临——」
「那个,我是预约过的日高」
「啊~明白明白,是日高先生吧!请去那边的隔扇房间!」
我们拉开入口正对面的隔扇,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怎么回事……」
那个房间果然也充满着海报和手办,不过和外面的类型有些不同。
简单来讲,全都是美少年。
外面的海报和手办全是美少女,不过这里完全与之相反。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女性向的吧。
总之,我们先在坐垫上坐下,并用店员拿来的湿巾擦了下手。下馆子最重要的就是吃得开心。菜单背叛了我的不安,意外地普通。我从中随便点了几样菜,并用先端上来的低度酒干杯。
「呃——……嘛,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一个研究团队的同伴了……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也有紧张所导致的喉咙干渴的原因在,我一口气干了半杯啤酒。泷川小姐则是小小抿了一口度数低的鸡尾酒后放在了桌子上。
「……你酒量很好?」
「算不上很好。虽然喜欢喝酒但不太能喝」
「原来如此……」
对话中断。鼓起勇气提出一个话题倒是没啥问题,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如果泷川小姐能主动谈些什么的话就帮大忙了。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喝喝会ㄦ酒。虽然这么说,由于我点的是啤酒所以很快就喝光了。而泷川小姐才刚喝完一杯的三分之一。于是乎我就没事可干了。
然后,当泷川小姐的杯子空了一半的时候。
「那个」
她冷不防地放下杯子开口说道。
「什、什么!?」
有点吓到的我如此回答。都是接近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这可真没面子。
泷川小姐低下头,眯起眼睛瞪向我。仔细一看她的耳朵已经红透了。该不会只喝这点就已经醉了吧。
「我进入研究所的那一天,在研究室和你打招呼了吧」
「是的」
我还记得。就是爸爸把泷川小姐带过来的时候。
「那时,日高先生,对我说的是初次见面吧」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这应该是非常普通的招呼。她到底有哪里不满意呢。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
对啊,我那个时候不是觉得——
「才不是初次见面」
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了吗。
「至少对我来说,那是再会」
「……果然,是这样吗」
「果然?你注意到了吗?」
「唔,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还记得是哪里吗?」
「……不好意思。记不清了」
我坦率地低下头。在那天之后我想了很久,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答案。
泷川小姐又抿了一口酒。这就是她不高兴的原因吗。但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呢?我到底在哪里和泷川小姐见过呢?
「我们可是同学哦。高中那时候」
「……啥?」
「同一所高中、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级」
「……真是对不起」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当然会有印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少骗自己了。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接受。
我所上的高中是县内最难考上的高升学率学校,一年级时的班级则是按入学成绩决定的。以首席录取的我当然是等级最高的A班,那个班级里的学生全员都只对学习感兴趣,我也是同样。所以根本不曾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就算让我回忆同级生的脸和名字,我也一个都想不起来。
然而,为什么我单单对泷川小姐有印象呢?
「因为没有交谈过,所以你没记住我也情有可原。只不过,我认为日高先生倒是被很多人记住了。毕竟你是新生总代表」
新生总代表。以首席通过高中入学测验的我,在入学式当天作为新生总代表站在讲坛上发言。原来如此,这样眼中只有成绩的A班学生会记住我也能理解。
可是,这却构不成我记住泷川小姐的理由。
「我也以这个为目标,所以很懊悔。于是我打算在之后的考试中用分数胜过你,不过你最终没有败给过任何人,一直立于顶点」
那个时候,栞的身体还活着。拯救栞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现实,而且拯救的方法触手可及。用最好的成绩,进入最好的大学,寻找拯救栞的方法。为此我疯狂地学习,作为结果我一直处于第一位。
「所以当我得知日高先生在二年级退学时,真的是非常惊讶。是发生了什么吧,不过那时的我只是单纯地认为日高先生失败了。然而并非如此。日高先生在后来,提出了不可避的事象半径这一概念,被学术界认可,甚至在虚质科学的历史上成功留名。当我在上大学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懊悔不已。然后我默默发誓。我绝对要到虚质科学研究所就职,并创造出超越你的成果」
大概是不胜酒力,原本看起来很冷酷的泷川小姐的眼睛,正充满激情地瞪着我。原来如此,爸爸好像没说错。这份执念一定可以利用。
「荣幸之至。我们两个人的话一定能让虚质科学的发展更进一步吧」
我全力展现出虚伪的笑容,可是弥漫在我心中的烟雾仍未散去。
还不明白。我还不知道我能记住泷川小姐的理由。只是单纯记得名字就算了,但我总感觉还记得些什么,也感觉自己并没有搞错。高中同班却没说过一次话,高中退学后直到在研究室再会之前我肯定不曾与她相见过。那么这感觉,到底源于何处呢。
泷川小姐仿佛看穿了我的假笑,她的眼神又变回了原来那不开心的眼神,并豪爽地喝了一大口酒。这是她至今为止最豪快的喝法。不会出事吧。
「然后,还有」
「请讲」
「为了能和日高先生在对等的立场上竞争,我有一个请求」
「请问是什么请求呢」
到底打算说什么呢。希望别是什么麻烦事。
泷川小姐仰头举起杯子大喝一口,随即从桌上探出身子继续说道。
「不要这么见外,行吗?」
「……什么?」
完全在我预料之外。
「毕竟我们可是同级生喔。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工作上的立场。然后我就会因为介意日高先生是我的上司,而无法毫无顾虑地燃起对抗意识」
「哈啊」
「所以说,像对朋友那样就好,不用那么见外。怎么样?不行的话就说不行,我会彻底放弃的。我多少还是有点社会人的常识。能当成酒后戏言处理就再好不过了」
就是为了提出这个违背常识的请求才喝酒的吗。这是何等勇往直前之人。但是,这个提议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好像挺不错。我也不擅长这样说话,而且,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会和泷川小姐坦白时间移动的研究。这么一想,先缩短与她的距离不是挺好的嘛?
「我懂了,就这样吧。那我也不用那么制式的语气说话。这也比较轻松」
「是吗。谢谢」
泷川小姐毫不客气地说完,便把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鸡尾酒一饮而尽。虽然她乍看之下很冷静,但手却在微微颤抖。也许她在害怕吧。向上司询问能不能用平辈语气交谈,对正经的社会人来说这可是荒谬绝伦的事情。泷川小姐真该好好感谢下我不是个什么正经的社会人。
「那么我重新打声招呼,今后也请多多关照,日高先生」
「明明说了不要那么见外,却还叫姓又加先生的。叫我历就好」
「是吗?那么……」
然后,当泷川小姐叫出我名字的瞬间。
「历」
我,回忆起来了。
为什么我单单会对泷川小姐有印象。
我到底在哪里,和泷川小姐见过面。





     ○





我记得那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和平常一样,使用IP胶囊进行平行跳跃。已经进行过多次实验的我,得到了能够跳跃到遥远世界的许可,那一天我大胆地决定尝试往比平常要远很多的世界跳跃。
跳跃实验往往在深夜两点左右实行。这都是因为白天的实验会伴随各种各样的危险。比如说跳跃之后发现自己正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哪怕跳跃的瞬间只产生一瞬的认知延迟,都极有可能引发重大事故。栞也是因为那样才遭遇了事故。
与之相比,一般人在深夜两点都已经睡去。当然,这仍称不上绝对安全,不过跳跃后至少有九成的概率会跳跃到床上。
那一次的跳跃,也平安无事地跳跃到床上。
不过,却和以往存在决定性差异。
那份违和感,让我差点发出声音。
有什么人,握著我的右手。
我提心吊胆地把脸转向右侧。
有一个人,正睡在我的身旁。
皮肤紧紧相贴的感触。我和那个人貌似都一丝不挂。那个人的轮廓在房里夜灯的照耀下隐约映出。头发很长——是一个女人。
难道说……我一瞬间期待起来。
难道说这个人,是栞?
难道这个世界,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和我相遇的栞没有变成幽灵的世界吗……?
为了确认,我在枕边摸索,找到一个灯台,打开了开关。
耀眼的灯光,让女性睁开眼睛。
「嗯……怎么了,历?」
女性一边揉眼睛、一边看向我。
是谁。
「想去厕所?还是说……要继续做?」
说出这句话的女性,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她的笑容、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以及念出我名字的声音。
都不是栞的。她是一个和栞完全不同的女性。
我,和不是栞的女性,赤裸地睡在一起?
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反胃、想吐。想要把眼前的女性撞飞并大吼你是谁。不行,冷静点。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平行世界的我要怎样与他人的交往,我没有权力对它说三道四。
……是这样的吗?即使是平行世界我也还是我吧啊?为什么会和不是栞的女人发生关系啊。明明都是我。全部世界的我,不都是应该为栞而活吗?
不行。我的脑袋已经乱七八糟了。这是我混乱的证据。必须回去。回到原本的世界。我久违地强烈祈祷。我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不需要这种世界。少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有栞以外的恋人,我绝对不承认——
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我,立即把那个世界的事情从记忆中消去了。





     ○





对了。是在平行世界。
在那个世界,有一名叫我「历」的女性。
那名女性,在我身旁,牵着我的手,对我微笑。
那名女性,是那个世界的我的恋人。
无法忍受自己拥有栞以外的恋人这项事实的我,立即返回了原来的世界。因为只有仅仅数秒,所以对面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对面的世界的我应该正好刚睡下。
不会错的。刚才泷川小姐叫我「历」的声音,和那名女性叫我「历」的声音完全相同。我在平行世界,和泷川小姐相遇过。
在平行世界,她是会成为我恋人的女性。
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其存在的我紧紧闭上嘴。
虽然她本人并没有这个意图,但泷川小姐接著开口道。
「你也叫我和音就好了」
既然我都先要求对方叫我名字了,那么我不去叫对方名字也很奇怪。我动起意外干燥的舌头,战战兢兢地叫出她的名字。
「明白了……和音」
明明是首次从口中冒出的发音,却莫名的顺口,这让我突然非常想去见栞。
之后,我和泷川小姐……和音一边享用端上来的料理一边又点了好几杯酒,离开店的时候和音完全喝高了。和音无论如何都想去卡拉OK,无奈之下我只得陪她唱了一个小时,回程又因为她走路摇摇晃晃地非常危险,让我还得送她回家。
回程会路过昭和大道的十字路口。
信号灯一改变,我们就开始穿过斑马线。在这条斑马线终点的附近,有栞在。
我集中意识。
然后,一直保持十四岁的栞的身影显现在斑马线上。
『啊……历君』
栞高兴地露出微笑。我也轻轻挥了下手。但遗憾的是我现在正与和音在一起。就算她醉的再厉害,在和音眼前跟她看不到的幽灵对话也会被她觉得奇怪,我不想这样,话虽如此我也不好意思到这边才让人家一个人回去。没办法,先把和音送回去然后再回来看栞吧。
我降低移动速度慢慢走过,悄声对栞耳语。
「我马上就会再来。稍微等一会儿啊」
栞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
「啊咧……历也能看到这孩子?」
和音所说的那句话,让我完全停下了脚步。
我看向和音。和音的视线,仿佛真的捕捉到了栞的身影。虽然爸爸和所长看不见,但是栞说过好像偶尔会有能看到自己的人出现。如果说栞是个类似于幽灵的存在,那么能看到栞的人就是灵感很强的人吧。于是从注意到栞存在的人开始产生了谣言,如今『十字路口的幽灵』已经成了这个城市出名的都市传说了。
和音也是那种灵感很强的人吗?
「你,能看见栞吗?」
动摇的我,一不小心说出了那个名字。
本来睡眼惺忪的和音,眼神忽然变得炯炯有神,并用和平常一样的尖锐视线贯穿了我。估计是换回研究者状态了吧。
「栞?是这个幽灵的名字?历知道这个幽灵是谁吗?」
大意了。我开始考虑起有没有蒙混过去的手段,不过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就算我什么都不回答只是保持沉默,我本身的态度也会成为答案。
「直接,听这个幽灵说的」
我迫不得已搬出这种借口。和音会相信吗,至少我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
「栞……普通来想应该是个女性的名字」
「这种程度看就知道了吧」
「是吗。在历眼里是清楚到连性别都能看出来呢」
「诶?」
「我只是偶尔能看到非常模糊的,人形一样的东西哦。声音更完全听不到。然而你却能清楚地看见,连声音都能听见……不会到了现在你还想说自己和她毫无关系吧」
又自掘坟墓了。难道说刚才是在套我话吗?明明人已经喝醉了却能在瞬间设下这种陷阱,真不愧是有前途的新人。
「请告诉我。不要小瞧我的好奇心哦」
和音用严肃的眼神瞪了过来。就算我转移话题她也会追究到底吧。一个没搞好,她还可能就会对其它所员说出这件事。
怎么办?这里就是该下判断的时候了。和音是非常优秀的共同研究者。有朝一日向她挑明自己真正的研究并取得她的协力也是其中一个选择。虽然可能有点早,不过仔细一想,现在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我把视线移动到栞身上。栞正呆呆地来回看着我和和音。 
「栞。我可以,告诉她吗?」
栞只注视了我的眼睛仅仅几秒钟,随后栞点答应。
下好决心之后,我转身直面和音。而且如果和音能成为我的同伴,那么我就有可能更自然地和栞谈话了。一个人和几乎谁也看不到的栞交谈的我,站在路人的角度上来看,就是一个在十字路口处自言自语的危险人物。但是变成两个人之后他们就会认为我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反正也没人会认真去听陌生人之间的对话。
「我知道了。和音,现在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讲。仔细听好了」
然后,我开始跟和音讲述栞的过往。
当然,我并没有把一切都讲出来。我完全隐瞒了自己和栞的关系,只把她描述成单纯的朋友。我的朋友在平行世界的这个场所遭遇了交通事故,那个瞬间引发了强制的平行跳跃。结果,在跳跃完成之前平行世界的肉体被车当场撞死,只有失去了物质的虚质粘附在此处留了下来。然后我们把这个称作虚质元素核分裂症……我像这样大致说明了一下。
「我就是为了拯救这孩子才一直研究的」
听完说明的和音把手贴上嘴角陷入了沉思。好了,她下次开口的发言,将会决定我对她的评价。
「……如果能观测到虚质元素,并想办法进行回收的话还有可能。之后只要再想点方法,让虚质能和这个世界中这孩子的身体同化」
在我心中,和音的回答几乎就是满分了。
「很可惜,在这边的世界里,这孩子的身体已经死了。因为虚质元素核分裂症会让身体变成与脑死几乎相同的状态。虽然保存了两年,但那就是极限了」
「是么……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纵使事已至此,我仍迷茫了一瞬间,不过还是决定将一切道出。在刚才我说明结束之后,和音不是先提出疑问、否定、反论,而是先询问我具体的方法,因此,我想要相信和音这种纯粹的研究者性情。
「我认为,只能想办法抹消让栞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的原因本身才可以。所以一直在寻找那个方法」
「抹消原因本身?」
「就是栞她遭遇事故的原因。本来就是因为向平行世界进行跳跃才导致了事故。所以,只要让那次跳跃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行了」
「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喂……那个,难道说」
和音似乎注意到我想说的是什么了。这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毕竟但凡是从事虚质科学相关工作的人,都考虑过同样的事情。
「我一直,在进行时间移动的研究」
和音瞪圆了眼镜底下的小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即使身处平行世界这一曾经只存在于虚构中的存在化为真实的时代,时间移动仍是完全的虚构之物。如果告诉别人自己正一本正经地研究这个,对方肯定会是这种反应吧。
「回到过去,重新来过。这就是我现在的目的」
这完全就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怀疑自己精神是否正常的发言。但是,和音的反应却不同。
「好厉害」
「诶?」
「历,你果然很厉害。我本以为你在进行平行世界的研究,哪知你竟然先一步去挑战时间移动」
和音的眼睛里闪烁起灿烂的光芒。那是对未知感到好奇的光芒。
「上面不会给时间移动的研究批预算吧?」
「啊啊。所以我把批给平行世界的研究的预算,挪出一部分研究时间移动。如果暴露了,可就不是单纯地炒鱿鱼了呢」
「也就是秘密的研究对吧。挺好的,这不很有趣嘛。就让我来当你的共犯吧。然后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
「……虽然我也觉得总有一天会跟你坦白这件事,不过没想到今天突然就讲明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们已是上了同一条船的状态。而且和音对我的对抗意识或许能起到正面作用。要争第一。这种想法对研究者而言意外重要。要知道,世界上有数不清的成果是因竞争心而诞生。
「以现在的虚质科学理论来说,时间移动被认为是无法达成的……理由,则是物质的垂直移动不得不跨越虚质之壁……不对,这只是模型的问题,只要想出新的模型的话……啊啊不行,这样也不对。历,我先就回去了」
「诶?不要紧吗?不是还醉着么」
「醉意早被吹飞了」
「要我送你吗?」
「没事,我会招计程车。我想早点回去整理想法。明天再见吧」
说完,和音不等我回复便匆匆忙忙走开了。刚才酩酊大醉的样子宛如骗人一般,她的步伐非常稳健。
途中,她停下脚步并回过头来。
「代我向栞小姐(?)问好」
留下这句话之后,和音就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她甩在身后的我的耳朵,捕捉到了栞那小小的声音。
『……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对吧」
『历君的,恋人?』
我反射性地、瞪向栞。
「不是」
『……眼神、很可怕哦』
「抱歉。但是不可能是那样吧。我只有你」
听到我这句话的栞,露出了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喜是悲的虚幻微笑。
『谢谢……不过,已经够了哦』
我不想听到的话语扎向我的内心。
『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已经经过很长时间了,对吧。历君都已经完全长成大人了呢』
栞的姿态还是和那时一样。和十四岁那时一模一样。虽然不能说栞的内在也如十四岁一样毫无变化,但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有所成长。
随着岁月的流逝,栞的意识和感情正一点点地变得稀薄。
表情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多变。仅能展现出朦胧不清的微笑,却已做不到哭泣和生气。变成这样也许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十字路口,十年以上了。想要让她继续保持类似人类的感情,或许真的有些太勉强。
『呐,历君……已经不要紧了哦。为了我,让历君一直一个人……我,不喜欢这样』
「才不是一个人吧。我为了我自己,才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谢谢。我很高兴……但是……』
「不要说什么但是。我们约好了吧。我绝对要拯救你。我就是为此而活的」
『……嗯……』
一说出口,我对栞那满溢而出的爱意仿佛化作泪水般,使我的泪腺变得脆弱。虽然我想要拥抱栞,但我却无法将没有物质只剩虚质的栞拥入怀中。连手都牵不成。这是多么令人焦急、多么令人气愤、又是多么悲伤。
「所以拜托了,不要再说什么已经够了。我是为了栞,我是只为了栞而活的啊。我绝对会找到方法给你看。所以,相信我吧」
『嗯……谢谢你、历君……』
幽灵的栞,向我伸出手。我也让我自己的手与之重叠。虽然彼此的手没有相碰,仅仅是穿透过去而已。
但我不想认为从这指尖上感受到的温度,是我的错觉。





     ○





从第二天开始,得到了和音这名优秀竞争对手和同伴的我,拿出比以往更高昂的热情投身于时间移动的研究。
我与和音只是一心一意地一直讨论虚质科学和时间移动的问题,互相辩驳对方的意见,不仅仅是在研究室,就算是公园、咖啡厅、卡拉OK的包厢或者彼此的家中,甚至是所长推荐的定食屋都一样。
我们的热情让我们本来平行世界的研究都留下了许多副产物般的成果,这使我与和音的研究所内的地位也逐渐上升。我们也因此得以使用至今为止无法自由使用的器材,进一步推动研究。
我在这样做研究的同时,也仍然每天前往十字路口和栞聊天。有时和音会跟来,那时她就会通过我和栞进行拟似对话。
不管是研究的时间,还是和栞在一起的时间,都非常充实。
然而,我们依旧没有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
只有栞的时间,被固定在十字路口。
就这样,十年的岁月飞逝而去。






     ○





「给,你的啤酒」
店长把一杯啤酒放到柜台上。我拿起玻璃杯,小口地缓慢喝下。我已经不是能随意豪饮的年龄了。不知不觉间我也接近四十岁了。我一边看着眼前的小小美少女手办,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著它的做工真不错之类的。
这里是大约十年前,所长推荐给我的定食屋的二楼里的酒吧。店内果然还是被动画海报以及手办所填满。自从我与和音来过这里之后,就时常利用下面的定食屋,不久后便来了这个酒吧。现在我们已经是熟客了。这十年来,无论是店长还是料理长都没有换过一次,一直保持原样。
「日高先生,今天的的脸色有点不好呢」
「研究完全没进展啊。再怎么都会消沉一点啊」
我与和音结盟后过了十年。虚质科学得到了发展,平行世界的研究取得了飞跃性的进展。
所长制作的IP胶囊已经被实用化,能够跳跃到任意平行世界的『自由跳跃』让各平行世界间的情报并列化变得可能。于是,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量子计算机。其结果,我们终于得以直接观察虚质元素,这让我们在各种各样的方面都有了很多突破。
我与和音首先解明的,就是只有我能清楚地看见栞,甚至能听到声音的理由。
虚质元素能直接观测一事,让测定失去物质的栞的虚质纹成为可能。然后拿栞测定出来的虚质纹和我的虚质纹进行比较之后,发现有一部分完全一致。这恐怕是因为我在和栞两个人一起进入IP胶囊跳往平行世界的时候,由于某种作用导致我和栞的虚质有一部分产生了同化。
所以,只有我能完整地看见栞的幽灵,只有我能清楚地听到栞的声音。得知这一点时,我和栞都为各自体内拥有彼此而感到高兴。
顺带一提——随著研究的推进我无法继续隐藏秘密,所以我在得到栞的许可之后将两人的关系全都告诉和音。就像是早就知道般,那时的和音只是冷静地听完。
IP终端如今也彻底普及了。现在小孩子一出生就要进行IP测定将之登录成零世界,并具有将登录完成的可穿戴式终端戴在身上的义务。现在的时代,任何人都将平行世界作为理所当然的存在认知。
爸爸所研究的IP锁(IP  lock)也完成了。那是一个通过持续观测对象的虚质来稳定对象的虚质元素状态,不让其发生平行跳跃发生的装置。这装置的存在,主要是为了防止结婚等人生重大的活动期间突然产生平行跳跃,还有防止犯罪者通过自由跳跃逃往平行世界。
就像这样,如今,虚质科学已经成为了日常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认识到虚质科学的重要性的政府确立了数个有关平行世界的法案,内阁府更以其为根据设立了虚质技术厅。受此影响,我们的研究所也行政法人化,作为国立研究开发法人虚质科学研究所重生。所长和副所长和以前一样,都是由妈妈和爸爸担任,不过那两人也差不多到了退休的年龄。虽然他们退休后也不打算停止研究,但似乎打算把所长副所长的地位本身让给后辈,这样下去,十有八九我会变成所长,然后和音则会成为副所长吧。
虚质科学的进步如此多彩耀眼——
但到头来,却仍是找不到时间移动的方法。
漏了些什么,我漏看了些很重要的,却十分单纯的东西。我总一直有这种感觉。阻碍创新的一直是常识。不管是我还是和音,似乎都有一些常识之壁没有打破。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到焦躁的我由着性子将啤酒一饮而尽。
「人都没原来那么年轻了,还是不要一口气喝干比较好哦」
店长苦笑着收拾走空玻璃杯。我貌似喝了太多啤酒了。于是我打开菜单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点。
随意翻看,马上就发现了一个很罕见的名字。
「店长,这里竟然有健力士啊」
健力士指的是产自爱尔兰的黑啤酒。当地人似乎每天都喝。
「啊啊,在一些客人的要求下加入的。有喝过吗?」
「年轻时喝过几次。久违地喝一杯吧」
「明白啰」
店长把一个空空的啤酒杯放到了柜台上。
「里头呢?」
「现在就倒进去。很有趣哦」
店长一边窃笑,一边打开瓶装健力士的酒塞。然后在啤酒杯上方倾斜瓶身,猛烈地注入杯中。黑啤酒注入后周围产生了气泡,玻璃杯随即被气泡填满。
但是紧接着,就产生了奇怪的现象。
黑啤酒不停地灌进杯底。随着啤酒的水位的上升,气泡理应跟著上浮……本该是这样。
但杯子里的气泡,却迅速地下沉。
我吃惊地注视着『气泡下沉』这一现象。同时思考着眼前这相当出乎意料的现象所带来的震撼。
「……店长,这是怎么回事」
「很有趣吧。好像是叫健力士瀑布来着。虽然我不知道原理就是了」
冷静考虑一下其实非常简单。当气泡浮起时,撞到气泡的啤酒也会一同被推上去不断上升,这是因为啤酒内含有粘性,可是啤酒不会升到气泡上面,所以会在玻璃杯宽阔的边缘形成旋涡,沿着玻璃杯的内表面逐渐下降,然后这次换气泡的黏性被啤酒所牵引,与啤酒一同下降。这样一来便形成了在玻璃杯的中心部气泡在上升,而在玻璃杯的内表面气泡则是在下降的状态,这就是为什么从外面看来,只能看出气泡在下沉的原因。
不对——实际上,一部分气泡的确下沉了。 
「啤酒的粘性……气泡……虚质,对了,虚质粘性的概念……气泡的浮力……虚质密度……海的虚质与气泡的虚质……虚质的粘性以及虚质的浮力……IP的观测……改写……固定化……」
「日高先生?怎么了?」
就是这个。
找到了。
这就是,我与和音都看漏的东西。这就是应该打破的常识之壁。
换言之就是──『气泡能够下沉』。





     ○





坐不住的我在结完账后便飞奔出店,并迅速与和音取得联络。
虽然已经过了十点,不过所幸和音还在研究所。顺带一提我们都是单身。我这个人姑且不谈,和音她是有好几次机会能结婚的,但她却一直将研究置于第一顺位。年近四十的研究者女性现在才开始想找结婚对象实在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和音是个比我还狂热的研究者。
但如今和音这样的存在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打上出租车迅速赶回研究所,与和音两个人关在研究室。
「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我单刀直入地向对我投以感到怀疑的视线的和音回答道。
「找到了。我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了」
和音瞪大了眼睛。
我们十年里一直在追寻却一直无法入手的东西。却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天里,唐突地找到了。一般人是没办法马上相信的吧。
「说明一下」
但是,我与和音已经相处很长时间了。她早就明白只要和栞相关,我就绝对不会随便开玩笑。
「抱歉。说是找到了,却也只是刚刚有个概念的想法而已」
我一边理清着杂乱的思绪,一边缓缓地将其转换成口中的言语。
「爱因兹瓦哈之海与气泡。世界的气泡会往海面的方向上浮。这也就是时间在向未来前进的意思。那么,想要回到过去只要在海中下沉就好」
「以模型的角度确实可以这么办。可是这个问题最一开始不就谈过了吗。气泡不能下沉。如果想让它下沉就只能给气泡添加负重,不过这样一来气泡就会在转瞬间破裂」
「不对,和音。气泡能够下沉。只要满足一定条件」
「什么意思?」
「是粘性。你有听过健力士这种啤酒么?这啤酒粘性高气泡却很小。当液体的粘性超过了气泡的浮力之时,只要制造出漩涡引发下降流的话,气泡就会因为粘性的作用而下沉」
「所以说,这只是物理模型上的可能吧?这种思考实验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问题是能不能在虚质空间中引发这种现象」
「可以。只要改良IP胶囊和IP锁并应用就有可能办到」
我搬出我们早已无比熟悉装置的名字,让和音的表情产生了变化。思考方式从否定切换成了考证。确认到这一点之后,我才开始说明具体的手段。
「首先,要扩展IP胶囊的机能,从外部对要时间移动的对象施加压力,压缩对象的虚质量。接著还要扩展IP锁的机能,使其能够固定变小后的虚质。然后再改写周边的虚质空间的IP制造出小小的漩涡来引发下降流,这样一来质量变小的虚质的浮力便会输给空间的虚质粘性,就可以在海中下沉了」
和音默默在脑中消化,并吸收我的说明。
「……理论上是可能的。问题是,不论是IP胶囊还是IP锁,我们真能改良成功吗」
「这就是我们今后的研究课题了。在可以直接观测虚质空间的现在,这绝对不是达不到的目标」
「哎呀哎呀……又要努力十年了吗」
和音耸了耸肩。这也是她表示同意的信号。
「但这样也还有一个问题。假设事情如我们所愿的发展,那你又打算如何拯救栞小姐呢?」
没错。这才是我的最终目的,仅仅找到时间移动的手段还不是结束。时间移动要如何使用才能拯救栞呢。这也是个问题。
当然,我的心里早已有了构想。
「借由这个方法而下沉的气泡,和啤酒中的不同不会再浮上来。它只会一味地往过去方向下沉,直到浮力和粘性相等为止。所以这边的关键,就是要预先找到能令栞幸福世界的IP,并透过严谨的计算将气泡压缩到正好能沈入那个世界的分歧点。如果能顺利做到这一点,那么当原本的气泡下沉到分歧点时便会停下,并和分裂前的气泡融合。在那瞬间气泡原本的IP会被改写。如此一来,虚质量就会回归正常,取回原本的浮力,并作为融合的气泡按照那个世界应有的未来上浮。之后只要普通地在那个世界里生活就好」
和音闭上眼睛听完我阐述的想法,在沉默一小段时间后慢慢睁开闭上的眼睛,并以那细小的眼睛透过眼镜向我瞪过来。
「简而言之就是,你打算把身体留在这个世界、只让虚质回到过去的分歧点,然后与不同的世界融合并在那个世界重新来过?」
「正是如此」
「那么,被留在这个世界的身体会如何?」
「只是从平行方向变成了垂直方向而已,结果本身应该和虚质元素核分裂症相同。物质是身体的话虚质就是灵魂。没有灵魂的空壳身体……嘛,就是脑死状态吧」
我毫无动摇地阐述事实。和音对我这种态度微微皱眉。她从刚才开始看起来就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变成那样之后,你以为是谁照顾你?」
「不知道」
「被你留下来的爸爸和妈妈的心情呢?」
「无所谓」
和音的表情越发险峻。她的心情、她想表达的东西,我不可能不明白。我还没有放弃做人到那种地步。
但是,没办法啊。
我真心认为无所谓。
「我是真的觉得这种令栞不幸的世界怎样都无所谓。我要带着这个世界栞的虚质,带着栞的灵魂逃走,逃往栞能变得幸福的平行世界。之后的事情我才不管」
我生存的意义,已经只剩下这个了。不能让这个世界的栞幸福起来的世界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要两个人逃走,其他的人想怎么幸福就怎么幸福去吧。
我心中没有任何迷茫。纯粹地,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只要栞没能连身体都一起复活,那我的想法就不可能改变。
和音想必是已经了解了吧。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姑且还有个时间悖论的问题。在你消失到过去的情况下,这个世界所有你引发的事象也会跟著消失吗?」
「虚质科学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我这个人类就像是一根铅笔。画完线的铅笔即使折了线也不会消失」
「另一个问题。用这个方法和其他世界的自己合流的场合下,你和栞小姐的虚质会和平行世界的虚质融合,因此也肯定不会留下记忆和人格。现在回溯到过去的部分会全部消失,合流之后你就只能把一切都交给其他世界的自己了」
「这样就好。我的栞只有我在这个世界相遇的栞。让栞不幸的我不可原谅。会导致不幸的相遇不可原谅。无法让栞幸福的世界不可原谅。所以只要这个世界的我和栞的灵魂,能在不同的世界重新来过就好」
「疯了呢,你」
「或许吧。讨厌的话就退出吧。从现在开始我一个人干」
这是我的真心话。本来和音就只是一直陪我进行我个人的研究而已,她随时都有退出的权利。
不过,和音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会退出哦。谁知道让你一个人单干要花上几十年」
她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带刺,甚至像是附身物消失了一般清爽。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会被她说教还是怒骂,甚至被打。
「话说回来,还有别的问题吧?如果时间移动要使用IP胶囊,就算你能使用但栞可没办法使用。没有身体,虚质又无法从十字路口处离开。只有你去不同的世界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啊……啊啊,这多半没问题。我和栞的虚质不是有一部分融合了吗?所以我受到的IP影响也会反映到栞身上。如果我时间移动的话,栞的虚质应该也会跟着我时间移动。当然,想要确定是否真是如此还需要严谨的测试就是了」
「原来如此。这也要费一番力气呢」
说完,和音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摇了摇头,看起来已经完全回到平常的步调。完全想象不出她刚才还把我当疯子。觉得不可思议的我坦率地提出疑问。
「你会原谅我吗?」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凉的。毕竟这是你自己所选择的人生」
「……虽然你这样说,但我不只把你的人生牵扯进来,甚至还把它搞得一团乱」
「这就是我所选择的人生哦。而且呢」
说到这里,和音忽然望向远方。
「能爱一个人爱到疯狂,真是令人羡慕」
她说完这句话,又笑了一笑。
和音她看起来确实没有爱上谁的样子。
「话说回来,栞小姐能变得幸福的世界,具体来讲是怎样的世界呢?我认为很难给幸福下个定义啊」
「啊啊,的确如此。我也认为不存在绝对的幸福。不过我至少知道不会让栞和这个世界一样不幸的世界的定义」
而带着栞的灵魂和她一起逃往那个世界,便是我的生存意义。
「嘿~。定义是什么?」
栞不会不幸的世界的定义。我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和栞,绝对不会相遇的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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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实现时间移动需要进行各种必要的准备工作,和音说还得再努力十年,不过没想到真的在十年后完成了所有时间移动需要的装置的改良。之后我们又花费了更多时间反复试验,最终确信一切都如计算一样。
剩下的问题就是要前往哪个世界的过去了。
SIP。事象的史瓦西半径。以某种事象为中心,一定会引发同一事象的平行世界的范围。我和栞相遇的事象SIP,与栞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的事象SIP是一致的。所以只要是我和栞相遇的世界,栞就绝对会在十字路口遭遇事故,变成幽灵。
因此,我们应该前往的过去,应该合流的世界,就必须是我和栞绝对不会相遇的世界。
我利用自由跳跃再度奔走于各个平行世界之间,寻找起两人绝对不会相遇的世界。
但是,我马上就注意到了,单纯如此寻找没有意义。





     ○





「必须要能预知未来」
「哈?」
从平行世界回来的我的第一句话,就让和音皱眉。
「能做到预知未来吗?」
「理论上不是不可能哦。在量子计算机中输入这个世界的全部数据不就能做到了吗?」
「我们去弄一下这个?」
「不可能做到吧。又不是笨蛋」
和音一边吃惊地回应、一边给我搭把手帮我离开IP胶囊。
「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这个方法是成功不了的」
「为什么?我可不认为不存在历和栞小姐没有相遇的世界」
的确如此。可是。
「这是我刚刚体验过的平行世界。那个世界我的确没有和栞相遇。我在研究所工作。然后」
我不禁噤声。回忆起那时冲击的我,无奈地叹气。
「然后?」
因为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住而感到急躁,和音用有些强烈的语气催促道。我用茶水润了润喉咙,总算能继续开口。
「有位夫人和女儿来接还留在研究所的研究员,她们来的时候还顺便送了些慰劳品。然后她们似乎也没见过我,对我说了初次见面」
「……这有什么问题吗?」
和音似乎没有发现重点。我最开始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也就是说,即使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可能有新的相遇」
听完我说的话的和音略作思考后,瞪大眼睛。
这意味着,找到我和栞不会相遇世界的机率几近于零。
比如说,现在的我五十岁,平行世界的我就也五十岁。由于存在无限平行世界,所以只要我进行跳跃,肯定能找到很多我和栞不会相遇的世界。那就在这些世界中随便选一个不就行了吗。
不过,这样是不行的。
假如我选定了一个五十岁的我不会和栞相遇的世界,并移动到其过去与那个世界合流。
可是,我会不会在五十一岁与栞相遇呢。
这个可能性几乎不可能被否定。
和几岁没关系,我不能允许自己与栞相遇。只要我与栞相遇,那她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幸。这就是我的世界的真实。
「原来如此……所以才需要未来预知」
虽然现在能找到至今没有与栞相遇的世界,但如果要找今后也不会和栞相遇的世界,除了预知未来之外便别无他法了。
「那么怎么办?要放弃吗?」
虽然和音这么问我,但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有放弃的选项。
「找下去」
我重新投身于跳跃到平行世界之中。寻找起不知是否存在的方法。






     ○





那一天我也跳跃到了平行世界,那个平行世界的我似乎直接住在我母亲的老家。
我来到倍感怀念的后院,找到位于后院一角处,微微隆起的土包。
那是尤诺的坟墓。真是难以置信,没想到在我年至五十的现在,尤诺的坟墓仍然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将手轻轻置于土包之上。很冰冷。我已经想不起尤诺的温暖了。
我回想起那时的尤诺和栞所教给我的东西。
所谓活着,就是温暖。能和尤诺见面、谈话、嬉戏……这份温暖就意味着全部的可能性。
所谓死亡,就是冰冷。这份冰冷,代表尤诺的世界就此结束,并不具备任何可能性—— 
回忆到这里的瞬间,仿佛五雷轰顶般的冲击袭遍全身。
回到原来世界的我,甚至觉得离开胶囊都太浪费时间,在和音打开盖子的瞬间便张口对她讲道。
「找到了!我找到如何寻找我和栞不会相遇世界的手段了!」
和音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她还是拍着我的肩要我冷静。然后和音还给我泡了一杯茶,但是就算喝了茶我也没办法平息我的兴奋。
「和音你听着。我这次终于找到了」
「我听着呢。是什么的方法?」
「首先,要先找几个我和栞没有相遇的世界。然后对那些世界进行监视,监视个几年、几十年」
「几十年?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抹消可能性。为了等待可能性的温度消失。换言之——
「等待那个世界的我,迎来死亡」
和音哑口无言。
「寿终也好病死也好事故死也好怎么样都好。总之,要等到我看起来会在不与栞相遇的前提下迎来死亡为止。如此一来,那个世界就能正式判定为合格。只要移动到那个世界的过去与之合流,我就会在不与栞邂逅的状态下迎来死亡。就算万一我们两个相遇,那种状态下的我怎么想也没办法让栞变得不幸了对吧?毕竟就算相遇了,我也马上就会死去啊」
我不顾和音的反应,喋喋不休着。我的想法很有道理吧?并不是不合逻辑吧?我似乎就连判断这些问题的理性都失去了。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样吗?还是说只有我变得异常了呢,我连这都不明白。
「怎么样啊,和音?这样的话——」
然后现在我才总算,看到了和音的表情。
和音她,正用非常心酸的表情注视着我。
怎么了?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明明我考虑出了这么好的方法。
「和音,虽然要走的路又变得更长了……不过你能继续协助我吗?」
我能够依靠的对象,已经只剩下和音了。如果和音拒绝的话我会非常困扰的。
听到我的请求,和音低下了头。
「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抛弃你呢,笨蛋」
然后,如此对我说道。
 





     ○





随后我走遍平行世界,选定了几个世界作为监视对象。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所选择的全部世界,除了没有和栞相遇之外,都还有一个共通点。
彼此的关系多种多样。可能是友人、可能是恋人、可能是夫妇、可能是情人、可能是宿敌,纵使多种多样——
但是我所选择的世界,和音一定会以某种形式留在我的身边。
就算是这个世界,和音也帮了我许多。一开始是对我燃起对抗心,扬言绝对要赢过我而留下,但却就这样没有和人结婚,直到最后也陪伴在我的身边,肯定我的疯狂。
这个世界的和音,既是共同研究者,又是竞争对手,还是我如今唯一称得上友人的对象。尽管如此,我却不明白和音为什么会一直陪我到这个地步。我自认为脑子很好使,却觉得只有和音这个人,我过多久都无法理解。
虽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或许,我无意识地选择了,选择和音愿意在我身边的世界。只有这一点我一定要对这边世界的和音隐瞒到最后。
之后,我又花费了二十年的时光监视平行世界。
支撑我度过每一天的,是每当我前往十字路口时,都会以那天开始就不曾变化的姿态迎接我的栞的微笑。几十年间,我每一天都坚持前往十字路口,和栞的幽灵聊天。早已无关白天黑夜。我甚至不再介意会被别人看到。
就如同舔舐水滴横渡沙漠般,我度过了一段漫长又枯燥的时间——
终于,某个世界的我被宣告了余生。
七十三岁。癌症。余生六个月。 
六个月还是有点长。为了以防万一,我又稍微等了一下那个世界的我走向死期。
而后到了七月份。计算上,我的余生差不多只剩下一个月。
当身为物质的自己死去的时候,该世界中构成自己的虚质也会同时消失,所以人无法跳跃到自己死去的平行世界。虽然不知道跳往过去的场合是否如此,不过既然无法回到过去来测试,那还是当成无法移动到自己已经死去世界的过去比较好。 
就算被宣告余生,也不会让一个人恰好死在宣告的日子。既有可能活得比宣告时间长很久、也有可能比宣告时间早死很多。如果那个世界的我因为癌症而死的话就全都白干了,想到这里,我判断这个时期就是极限了。
然后,我做出了决定。
在平行世界的我,余生仅剩一个月的那一天。
我要为了拯救栞而沉回过去。 
仅此一次的时间旅行(Time Travel)。无法回头的单程票。
我和栞绝对不会相遇,在我选择的那个世界里,栞不会和我相遇,会自己构建起幸福的家庭。我不会和栞相遇……而是会与和音结婚,并构筑幸福的家庭。我竟然会和栞以外的其他人结婚,虽然也有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愤怒过,不过想到对象是和音之后就无所谓了。
决定实施之日后,我重新回顾起自己的人生。
漫长,实在是过于漫长的人生。
同时,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
没有妻子。没有儿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呢,我寻找不出其意义。我唯一所爱的人,因我的过失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这也快结束了。
气泡会下沉。
来吧,将这个世界抹消掉吧。
抹消掉这个,没有所爱之人的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又或是序章





年过七十的老爷爷和老婆婆隔着矮桌喝茶的模样,从一旁来看就像是茶友一般。
虽然这也没错,不过这个老婆婆——和音,实际上可是我抹消世界的犯罪计划中,仅此一人的共犯。
「明天就拜托你啦」
「……真突然呢」
「为了能随时实施,已经做过各种模拟实验了吧」
「确实如此。不过真的要干吗」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好几遍啦。这就是我的生存意义。虽然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让我觉得很对不住你就是了」
「这也算不上什么麻烦。而且都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
「如果讨厌的话就说出来吧。我会拜托别人的。年轻的研究员当中也有想做的人吧」
「那才是别了。不能让年轻人走这么危险的路。要干的话我来干。反正也是个来日无多的老人了」
「你能长命百岁哦。我总有这种感觉」
「真讨人厌」
说完,和音啜饮一口茶。这只是把便宜的茶叶放进便宜的小茶壶里泡出来的东西。和我非常相称,不过和音平常肯定在喝更好的茶吧。对没正经和人交流过的我来说,称她是我唯一的朋友都不为过,意外的是,和音并不讨厌这样的我所泡的茶。如果让我再多说一句的话。就是因为和音她性格如此,才会到了这个岁数还都还奉陪我这荒谬的计划。
「够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完美。明天的轮班表是?」
「是这个」
「……原来如此。IP胶囊会空一天啊」
「经过巧妙地调整后空出来的。警备系统也从外部切断了。谁都不会怀疑的。毕竟我们都变得伟大了呢」
尽管我与和音早就退休了,不过由于当过所长以及副所长的这个立场,我们在退休后也能自由地出入研究所。虽然已经把工作交付给能信赖的优秀人士了,但是还有不少没我们在就理解不了的技术,于是我们如今仍可以凭借类似特邀研究员的身份利用实验设备。当然,这些都是为了我的目的而花费多年所打下的布局。
「那么,我的任务就和计划的一样?」
「啊啊。什么变动都没有」
「你会变得如何?」
「没做过临床试验我也不好说,不过估计会变成脑死状态吧。器官捐赠卡和遗言我都准备好了。不必担心」
和音那心酸的视线落在了淡然阐述的我身上。她基本上是个温柔的人呢。
「年过七十的老人的脏器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现在也是。为了不让我抱有罪恶感,而故作恶态。
让如此温柔的她负责这项工作,我的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愧疚。不过,这是优先顺位的问题。我想要拯救栞的灵魂,为此无论给和音,或是其他的任何人添多大麻烦都无所谓。不如说,这才是我这名人类唯一的存在意义了。
我与和音又花了些时间确认最后一次计划。绝对不能失败——说是这么说,失败的话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利用动物进行实验无法判别成功与否,然而也不可能去做人体实验。所以我们明天要做的,就是使用自己的身体来进行最初也是最后的人体实验。理论上我们有绝对能成功的自信,可是现实未必会如理论描述的那么简单。
对计划的大致确认结束后,她又喝了一口变温的茶,并轻轻叹了口气。
「……我会成为杀人犯呢」
「不对。我已经说明过好几次了吧」
「的确,严格来讲的确不是。但是,我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你进入脑死状态这点是不会错的吧。你以为我什么心情啊」
「……讨厌的话让别人来做就行」
「我会做。都说过好几遍了吧。要做就让我做」
「……不好意思」
「真想道歉的话就放弃这计划吧,不过算了,还有茶已经冷掉了」
我照她要求的重新泡了杯热茶。由于胡来的人是我,所以这种程度的指令来多少我都会听。
但是,尽管如此。
看到和音一脸平静地喝下热到会烫伤的茶时,我突然问出了至今为止不曾问过的问题。
「为什么,你能陪我走到这种地步呢?」
和音放下茶杯,长叹一口气后说道。
「身为研究者对新知的好奇心哦。毕竟比赛是我输了。到头来想出这个方法的人还是你。我个人也想见识一下气泡能够下沉吗」
「……是吗」
估计没在说谎吧。不过感觉她隐瞒了真正的想法。一个不能算作证据的证据就是,以往都会笔直地注视谈话对象眼睛的和音,在这次对话中完全没有和我对上眼。
不过这就算了。我为了自己擅自把和音卷了进来。那么和音有自己的想法也没什么问题。
「到这一步为止,真漫长啊」
「啊啊……真的,太漫长了」
「老实说,没有过想要放弃的时候吗?」
「没有。因为只要我一放弃,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是吗……是呢。你就是这种人。我理解不了就是了」
和音感慨颇深地点点头。但是,无法理解这一点我们彼此彼此。哪怕到了最后,我都抓不准与和音相处的距离。
「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不怎么能理解你呢。竟然连婚都不结奉陪我到这个地步」
「多管什么闲事,你也一样吧」
「嗯……嘛,也是啊」
听和音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自己的这方面我确实也没在意过,真可谓彼此彼此。我也好和音也好,一定都已经疯了吧。
「……那么,今天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事再联络」
「啊啊,我也要出趟门,一起走一会儿吧」
收拾完毕之后,我与和音两个人一起离开家。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得什么大病或者受过重伤,到了这个岁数还能这么健康,恐怕只有这一点必须感谢这个世界。离开家后我们朝着车站走去。身子骨还很硬朗的我们两个,连拄拐杖的必要都没有。
我在车站前停下脚步,跟和音告别。
「那么,我接下来往这边走」
「是吗。要去哪?」
虽然和音向我提问,不过和音是知道答案的吧。
但是,我还是诚实地做出回答。
「我稍微去给十字路口的幽灵帮下忙」





     ○





昭和大道十字路口。从中央将这座地方都市分割成四份的,最大的十字路口。
这里的车流量当然也很多,信号灯也是步行者汽车分离式。过去这里曾经有过横跨全部道路的巨大人行天桥,不过由于桥柱会导致视野不良的问题进而引发危险,人形天桥也因此被拆除。我非常喜欢这座只在老照片上见过的天桥,经常止步于此向上仰望,想象着穿过天桥的自己。
十字路口西南拐角的旁边,有一块说成公园又稍显不够宽广的空地,上面种着薄薄的一层绿色植被,而体操服的女子就位于那里。那是一个羞涩地用手遮掩胸部的肉感少女的铜像,在我出生之前就一直在那里了。虽然早就看惯了,不过原型是谁,为了什么而建在这里,这些倒是一概不知。
从有人开始谣传这个十字路口会有幽灵出现,已经过了五十年以上的时间。
从体操服的女子的铜像所在的一角往北延伸的斑马线上,会出现一名黑发少女的幽灵。根据传言,那是前往新体操大会的途中在斑马线上遭遇事故死去少女的幽灵,体操服的女子的铜像就是为了哀悼那名少女才建造的。
我当然明白这全都是别人擅自胡扯的谎言。体操服的女子和十字路口的幽灵没有任何关系。
我站在斑马线前,确认了一下戴在左手手腕上的穿戴式终端。
终端的萤幕中IEPP这行文字的下方有一组六位数的电子数字。整数有三位数,小数点后的小数也有三位数。小数的三位数正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不断变化着,但是整数的三位数却被数字清晰地表示出来。
其数字为『000』。这只是以防万一的确认,毫无疑问,IP是零。
然后,我向着没有任何人在的斑马线打招呼。
「哟」
就像是回应我的招呼一般,栞的幽灵现身于人行横道之上。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连衣裙,拥有乌黑漂亮的长直发,略显稚嫩的少女。
栞看到我露出微笑。就算是这样的我,现在的她还是愿意对我微笑。
「让你等这么久,真是对不起了」
栞微微歪头表示不解。她一个一个的小动作都十分惹人怜爱。
脑中闪过千思万绪,我说道。
「是时候离别了」
我的这句话,让栞的眉头轻轻一皱。
栞会露出这种表情的时间也马上就要结束了。气泡会下沉。
漫长,实在是太过漫长的时间。
一切的过错,均源于我十岁之时。
我和绝对不能相遇的人,相遇了。
相遇四年后,栞因为我的错在十字路口遭遇事故,变成了哪里都去不了的幽灵。
之后又过了六十年。是六十年啊。
我终于,能够拯救栞了。
『……离别,是什么意思?』
栞就这样皱着眉头向我询问,于是我开始向她说明之后我要做什么。
我将沉入爱因兹瓦哈之海,向著过去回溯,回溯到决定我会不会与栞相遇的世界的分歧点,然后与两人不会相遇的世界融合。
由于我和栞的虚质有一部分已经同化,所以只要我回到过去栞也会同时回到过去。于是我们就能两个人一起从这个世界中逃出,在新的世界里不再相遇地,活出各自的幸福。
听完我的说明的栞,露出了非常哀伤的表情。
『……再也不能见面什么的,我不要』
「没办法。只要是我和你相遇的世界,你都绝对会变成十字路口的幽灵。为了帮助你离开这里,我绝对不能与你相遇」
『我不要……』
「没问题的。只要不和我相遇,你就能获得幸福。就再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当幽灵了」
『不要……不能和历君相见什么的,我不要……』
栞仿佛快要哭出来似的,说着不要不要地摇着头。看见这样的栞,我也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
「栞……请你理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和栞都在重复没有结果的对话。请你理解。我不要。没办法啊。我不要。这是为了拯救你。我想再和历君见面。想见你。
……就算是我,也不想要再也不能和栞相见的。但是这样下去我将在不远的未来死去。如此一来,栞这次就真的是孤身一人在十字路口徘徊了。无法与任何人对话、年龄也不会有变化,说不定直到世界毁灭之前她都会站在十字路口上。我绝不承认那种世界。
可是……我想见栞。
因为栞一直这么对我说,我的决心也渐渐崩塌。
我也是,讨厌无法再和栞见面。这是毫无谎言的真心话。 
但为此让栞继续当幽灵的选项也不存在我的脑海之中。
想要拯救栞的我,以及想要与栞再见的我。
该选择哪边呢,我完全不知道。
……所以,我决定在三个地方赌上一把。
「栞,我明白了。那么,来一个约定吧」
『约定……?』
「嗯。在我们获得新生的世界里,等到了现在一个月后的八月十七日。到时候,我会来这个十字路口迎接妳。就让我们那时再见一面吧」
八月十七日。已经超过我计算上余生的最后一个月。这就是我所打的第一个赌。平行世界的我,是否能活到那一天。
接着,回到过去在新世界重新来过的话,我们的虚质会被那个世界的自己所统合,人格和记忆丝毫不剩的可能性非常高。这就是我打的第二个赌。在新世界重生的我们,是否仍记得这个约定。
最后,如果这两个可能性都被我奇迹般地赌中了,我们两个得以在对面的世界再会,那么栞是否会再变得不幸。这就是我最后一个赌博。话虽如此,最后的这个赌博本来就作为时间移动的不可回避风险算进去了。余生所剩无几的这个状态的话,就算重新相遇也无法再引发什么了吧。
在最后的最后,我让步了。为栞留下了再次相会的一条路。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中有神明存在的话。
不知能否让我的这点希望,成真呢。
『八月,十七日?』
「嗯。八月十七日」
栞还记着吧。那正是她变成十字路口幽灵的日子。如果我能在那一天,在这个十字路口上与栞相遇的话……或许在那一刻,我才算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拯救了栞吧。
「从现在算起的一个月后,在对面的世界相见。我们会回溯到七岁重新来过,从七岁之后再过六十六年的八月十七日。至于时间……现在,正好十点吗。那就上午十点,我会再来这个十字路口迎接你哦」
『真的吗……?』
「啊啊。我跟你约定」
栞仿佛在注视着那个未来般,眯起了眼睛。
『……六十六年后……非常,非常遥远啊……』
「是啊。但是,我和你已经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只不过是重新体验一遍相同的时间而已」
怎么可能是相同的时间。接下来的六十六年里,我的身旁没有你,你的身旁没有我。
然而,不得不等待。 
「能把这个约定,一直记到那时候吗?」
『嗯。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
慢慢地点了点头,栞又露出仿佛现在就要消失一般,虚幻的微笑。
「……那么,我也要走了。这不是永别啊。要再会啊,栞」
『嗯……再见哦,历君』
带着笑脸的栞向我挥手,我也给她回以微笑。
然后,我背向栞所在的十字路口。
『历君』
最后,一阵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能够和历君相遇真是太好了』
她的声音,温柔到让我想停下脚步,转过身,飞奔至她旁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谢谢。我最喜欢你了』
温柔到,就这样剜开了我的心。






     ○




第二天。
我与和音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到访了没什么人在的虚质科学研究所,并直接前往IP胶囊所在的跳跃用房间。
门当然是锁上的,因此我们先去办公室拿钥匙,但是当我们打开管理各个设施的钥匙的抽屉时。
「……嗯?」
「……没有呢。钥匙」
钥匙箱中,怎么找也找不到跳跃用房间的钥匙。负责上锁的人把钥匙放进白袍的口袋里后,就那样忘记归还直接回家的情况确实屡见不鲜。
「这样一来计划就无法实行了呢。真为难」
和音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却好像稍微松了一口气。即使进展到这一步,还是无法彻底抹去对这个计划的犹豫吧。
然而,我也早有预备。
「没想到,会用上它的日子竟然真的到来了」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
「那是?」
「跳跃房间的复制钥匙」
这是我十四岁时从栞的母亲那里得到的,由栞偷偷复制的一把跳跃房间的钥匙。那时的我,相信这把钥匙会打开通往我和栞幸福的大门。而这把钥匙在这个时机派上了用场,让我感受到了命运的存在。
「……是吗。那么,进去吧」
和音没再多说什么。决定要做就会做下去。她就是这样的人。
进入跳跃用的房间之后,我与和音调整最后一次装置。模拟实验已经做过好多回了。之后就只差实行了。
我已进入IP胶囊数百次,可是到了这个岁数单是进到里面躺下就已经相当费事。虽然和音会帮我,但是那个和音也是个和我同龄的老人。在想方设法让身体躺好之后,和音便把盖子盖上了。
那时,想到了某件事的我向和音搭话。
「和音,我想先来一次普通的自由跳跃」
「诶?要跳跃到哪个世界?」
「就是我们等下要回到过去融合的那个世界。我想先去看一眼那个世界的现在」
「可以。IP保持这样就好对吧」
「五分钟后马上就让我回来」
「明白。那么要走喽」
和音以熟练的动作眨眼间结束了跳跃的设定,不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就开始了倒数。
「5、4、3、2、1……开始跳跃」
我闭上眼睛。胶囊内产生了磁场,周围似乎稍微变温了一点。
然后,下一个瞬间——
我的全身,突然被苦痛所覆盖。
睁开眼睛。这里是我多次到访过的,平行世界的我的房间。这个世界的我基本上大半时间都躺在看护用的床上。
至于这份疼痛则是癌症的发作。虽然迄今为止已经感受过好几次,不过再怎么体会都习惯不了。
我忍耐着痛楚,望向自己的左手腕。和平常一样,那里正戴着这个世界的我所使用的穿戴式终端。
我呼叫出终端的日程表,并向其中输入一个预定。
『八月一七日,上午十点,昭和大道十字路口,体操服的女子』
这是和栞的约定之日。
很犯规吧?但是这种程度的提示也可以吧。毕竟我用上我人生的全部,想交换的仅是一次简单的再会。
我重新确认了一遍是否有输入进去。这个世界的我,看到这个毫无印象的预定时会怎么想呢。或许会认为自己输入后犯痴呆忘了吧。嘛,怎样都行。总之请务必活到那一天,然后在那天前往那个十字路口,这样就足够了。
五分钟后,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随后便看到和音正隔着玻璃盖子,以一副想说什么的表情俯视着我。 
「哟。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和音把手伸向隔着我们两人的玻璃,并说道。
「我和对面世界的历,稍微谈了一下」
真令人惊讶。至今为止我跳跃到别的世界许多次了。其中大部分都有和音帮忙,可是和音非常顽固,都尽可能地不去和另一边的世界扯上关系。每当我跳跃,这个胶囊里都会有另一个世界的我在,不过和音连一次盖子都没有打开,一次对话都没有进行过。
那个和音竟然会在这个时机与另一个世界的我对话。走到这一步,就算是和音也无法再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了吧。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与其说是谈话,其实也就稍微打声招呼的程度……对面世界的历,看到我后立即就叫出我的名字了。明明都是这么皱巴巴的老婆婆了」
「嗯」
「那边的我,也是到了这个岁数都还陪着你吧」
「啊啊……嗯。是啊」
紧接着和音便闭上了嘴巴,稍稍陷入沉思。或许她已经注意到平行世界的我与和音是什么关系了吧。不过她马上改变了表情。
「迄今为止,我都没有过问……不过已经可以了吧」
和音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神态自然地询问道。
「告诉我,历。你所选择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最后的问题,是问我选了什么样的世界吗。就算和音知道IP数值,但我也没对她说过那个世界的任何事情,和音至今也不曾问过我,但果然还是会在意吗。舍弃这个世界的我,究竟打算逃向什么样的世界,她不可能不在意。
那么,该说到哪种程度呢。我认真地考虑起来。
「……另一个世界的我,称呼自己时用的是『我(boku)』」
我知道。
和音的嘴型,看起来像是在说这句话。
然后那个世界中,称呼自己为『我(boku)』的我还爱著你哦——这些话,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边的我有妻子也有孩子。在那个世界里面,你和栞,大家一定都能获得幸福」
「……是吗」
和音她没有再追问。
随后我们没再进行多余的交谈,淡淡地进行准备。只是把测试中重复过很多次的行为再做一遍而已。没有任何停滞,我们只用一小时就做完了全部的准备。
之后,只要和音启动IP胶囊,一切就结束了。
分歧点是在七岁双亲离婚时,我会选择跟随父母的哪一边。只要回到那时并选择妈妈,我便不会和栞相遇。
从现在开始,我的虚质就要沉入爱因兹瓦哈之海,并从这个世界中消失。届时,我也会一同带上十字路口的幽灵——栞。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那变成脑死状态的身体而已。而这方面的处理我也全权委托给和音了。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和音隔着玻璃俯视我的脸,既然和音问了,我也决定在最后把自己毫无虚假的感情传达给她。
「谢谢你。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都事到如今了」
那便是,我与和音最后的对话。
我没有将永别说出口,仅在心中向和音告别。
我的人生只为栞而存在,不过除了栞以外,我还有仅此一位的想要奉上感谢的对象,那就是和音。和音和我所构建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比我和栞还要深。
IP胶囊启动了,标志着时间移动即将开始的倒数计时也开始了。 
「10、9、8、7、6、5、4、」
代替“3”的倒数,和音她……
「……永别了,历。愿你幸福」
和我在一起几十年,第一次发出了如此温柔的声音。
她说出了我忍住不提的离别之言,为我送行。





     ○





然后,我沉入了虚质之海。
怀拥栞的碎片。向全部的我告别。
前往我和栞不会相遇的世界。
致爱上和音的唯一的『我(boku)』,和栞的重要约定就托付给你了。




这都是为了能在那里,与所爱之人再次相遇。
 楼主| 发表于 2017-7-12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间





回过神来,我便已经在这里了。
这里是巨大的十字路口。我站在斑马线之上。
这里是哪里?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印象。
一辆车向我疾驰而来。然后车穿过了我。
信号灯改变,这次有人走了过来。然而人也穿过了我。
喧嚣、空气、光,大家都穿过了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简直,就像是十字路口的幽灵一样。
究竟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我不知道。
不如说,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怎么清楚。
总感觉,刚刚我还在和某个人待在一起,不过那个人多半把我留在这里离开了。
可是,即使孤零零一个人什么都不明白,我却不可思议地没有感到不安。
不恐怖。不寂寞。我有这种感觉。
因为我有一件事记得非常清楚。
我,正在等待某个人。
在十字路口,孤身一人的我,一直——



在等待,某个人。
发表于 2017-7-13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女視角各出一本的系列?
 楼主| 发表于 2017-7-13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s9455 发表于 2017-7-13 09:28
男女視角各出一本的系列?

不是,另一本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两本其实互相埋了很多小伏笔
发表于 2017-7-13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楼主翻译,个人相当喜欢乙野四方字的作品!比如《绝对1分钟》《水平天使》等。
这本书的插图好漂亮,画风清新自然。顺便问一下,有没有剧情简介呢?
发表于 2017-7-13 13:1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大魔王様 发表于 2017-7-13 10:55
不是,另一本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两本其实互相埋了很多小伏笔

是和另一个女主的故事吗,蛮虐的但是真的好看
发表于 2017-7-13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这幕间是说栞回到过去依然还是幽灵?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大魔王様 + 1 欲知详情请带下卷(?)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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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13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临班男孩 发表于 2017-7-13 12:14
多谢楼主翻译,个人相当喜欢乙野四方字的作品!比如《绝对1分钟》《水平天使》等。
这本书的插图好漂亮,画 ...

简介是有的,但鉴于我与另一外翻译都认为剧透太多所以被我们独断地喀嚓掉了……这点任性就请允许吧
发表于 2017-7-13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大魔王様 发表于 2017-7-13 10:55
不是,另一本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两本其实互相埋了很多小伏笔

是一本happy end 一本bad end吗?
发表于 2017-7-14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Hyzk 发表于 2017-7-13 15:17
最后这幕间是说栞回到过去依然还是幽灵?

感觉是男的变成幽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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