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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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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喜多見かなた]就讓我們開演吧。SCENE.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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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3 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13 01:58 编辑

  就讓我們開演吧。SCENE.1
  ——————————————
  作者:喜多見かなた
  插畫:白身魚
  譯者:張凱鈞
  圖源:Jakiro
  掃圖:風
  錄入:养老驴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簡介
  「你想要不得好死嗎?」夢想和憧憬的偶像日向一起生活,香椎涼太參加了高人氣實境節目「共享屋」,他的幻想卻在剛入住就徹底破滅。日向的本性很偏激,其他的成員也相當有個性。他唯一能依靠的琴,則在某日突然失蹤……!?置無法隱藏內心動搖的涼太於不顧,「沒有劇本的青春」仍持續進行。不自然的「設定」和「畢業」──為什麼他們會被聚集在此?無法看見答案的青春劇場就此拉開序幕。


  作者 喜多見かなた
  出生於3月。2013年以《是!!說話部》得到第18屆Sneaker大賞(秋)特別獎。14年將該作品改名並以加寫修正後的《我和她的青春爭論》出道。喜歡的電視節目是NHK的「綜藝生活笑百科」。聽說這是從首播後迎接第30年的節目。我會努力讓本作品也能受到各位長年的喜愛。

  插畫 白身魚
  我昨天腳的小指撞到桌角☆(  •∀•;)到了隔天腫起來很難行走,我就去了醫院,可是當照完片子,醫生就說我的關節只有一個。似乎難以判斷是因為強烈撞擊還是隨著歲月老化,目前還在觀察中……到底是斷了還是沒斷?






  7名少年少女,相遇,歡笑,流淚——
  他們「沒有劇本的青春」正在持續上演。




  「我也想說來到這裡就能閃閃發光喔。」

  「真的嗎?」

  「並不特別的自己能夠成為某個人……大概是這種感覺。」

  那是幾乎小到聽不見的聲音。
  琴別開視線,忽然露出扭曲的笑容。




  CONTENTS

  序 幕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第四幕
  第五幕
  終 幕
  後 記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13 01:42 编辑

  序 幕


  「歡迎來到『共享屋』!」
  一打開門,拉砲的爆裂聲響起。聚集在客飯廳的六名男女拍手迎接我。
  終於來到這裡了。從人生的谷底有了天大轉變……我不是在做夢。
  「初次見面!從今天起請多多指教囉!」
  我所憧憬的美少女——十六歲的人氣寫真女星青葉日向,正揮舞著雙手猛然衝向我。
  渾圓的大眼,豐厚的雙唇,褐色的中長髮。比起在電視上來得更加可愛。本人就在眼前,小巧的臉蛋和傲人的身材令人印象深刻。
  ……不行了,實在太過耀眼,我雙腿都要軟了。
  「那麼,事不宜遲,就請你進行自我介紹吧!」
  「我是香椎涼太!今年十五歲剛從國中畢業!我想要像大家一樣閃閃發光所以來到這裡!雖然已經五月了但是我現在的心情就像參加開學典禮般興奮。那就請多指教了!」
  我照著事前指定好的設定,像個「開朗的領導型少年」明快地做出回答。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跟我的本性相差甚遠而感到不舒服,但現在也只能忍耐。
  「咦?那麼涼太你比我小喔。完全看不出來呢。我這是在稱讚喔。」
  「真的嗎?第一次有人這麼說呢!我感到超高興!」
  「你看起來溫柔又可靠。我要不要立刻麻煩你呢?」
  笑著的日向讓我心跳加速。糟糕,我似乎快昏過去了。
  「有話待會再說,精心準備的菜餚會冷掉喔。」
  若宮琴從日向的身旁探出頭來。面前的桌上排著豪華前菜,她說出「你好」並稍微點頭。
  稍長的黑髮,時尚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那雙圓形眼睛很可愛。光看一眼會有種文靜的印象,但她的語氣和散發的氛圍很有男子氣概。函授制高中三年級學生——十八歲的年齡也讓她顯得很沉穩。她是很棒的成熟系美少女。
  「日向啊,你說他溫柔又可靠,該不會是對他有意思吧?」
  「妳會在意這點……該不會琴才是對他有意思吧?」
  「啊~好好,用疑問來回答疑問,就是認真的證據呢。」
  「喂~妳們兩個,先來乾杯吧,乾杯。」
  一名男性在兩名女性的閒談中插嘴,他就是這裡最年長的十九歲型男打工族,城濱龍之介。他用和藹可親的笑容說出「請多指教啦」,並把裝著果汁的杯子遞給我。好不甘心,帥哥連舉止都很帥。
  「那麼,大家都拿到杯子了嗎?」
  聽見龍之介的聲音,圍著桌子的眾人各自拿起杯子。環顧周圍,除了日向、琴、龍之介以外,也都是熟悉的面孔。
  「肚子好餓喔。快點開動吧。」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美和綾乃。年僅十三歲就被評價為「天衣無縫流」的天才美少女職業棋士。看不出來是國中二年級的娃娃臉,還有形成對比的雄偉胸部,甜美的博多腔搔弄著男性的內心,和日向一起得到觀眾的莫大支持。
  「那個三明治是我做的喔。」
  稍微歪著頭對著我微笑的人是名島拓海。乍看之下像是嬌小美少女般的美少年。以「太過美麗的鋼琴家」聞名的十六歲。他有很多稱為「拓粉」的熱情女粉絲,收視率的一部分似乎是從她們而來。
  「Hi,Guy!我不知道這合不合你的mouth,你願意吃的話我會很happy!」
  情緒高昂&說著混雜英文的奇妙日文的人是千早杏。中等長度的金髮和水藍色瞳孔相當顯眼的十五歲混血美少女。美術高中的一年級學生,專攻是油畫。她是已經舉辦過不少次個展的實力派。最近不光是這個節目,還會在和美術有關係的活動中參與演出。
  「欸欸,涼太你也肚子餓了吧?」
  「啊~這麼說來,我肚子很餓!那可以開始吃了嗎?」
  綾乃一說,我正要把手伸向菜餚,而杏對我揮著雙手。
  「Please wait a moment!還沒乾杯喔~」
  「涼太已經完全融入了呢。好厲害喔。」
  拓海用尊敬的眼神抬頭望著我。雖然他年紀比我大,但總有種像弟弟的感覺。
  「等等!涼太,不要光顧著跟他們說話啊!」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臉頰稍微鼓起的日向拉著我的衣袖。雙方的距離只有十幾公分。只要稍微伸手,就連那柔軟的嘴唇都能觸碰到。日向那小巧的臉龐出現在眼前,我差點就要毫不掩飾地發出「喔喔……」的感嘆聲。
  不行。
  我的設定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並不是平常的香椎涼太。
  「抱歉抱歉!我也有更多想跟日向說的事情喔!」
  「咦~是嗎?什麼事啊?我有點高興呢。」
  「妳又那樣……之後變成怎樣我可不管喔。」
  琴對著興奮的日向聳了聳肩,龍之介表情無奈地說著「我不是說來乾杯嗎!別無視我啊!」。「我知道啦。」日向微微地嘟起嘴巴。
  包含我在內共七人,要在這裡一起生活的夥伴們。
  說實話,除了我以外,每個人都太耀眼了,我有很深的疏離感。我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引以為傲的才能,連想跟這些人相比都顯得太過狂妄。老實說我完全無法融入。
  真的能在這裡生活下去嗎,我心中並不是沒有不安。
  可是,也有著「跟這些人一定沒有問題」的想法。
  因為大家看起來都是好人。當然就跟我有設定一樣,大家肯定多少也都有加上些設定。
  這裡可是那個「共享屋」。
  不過即使扣掉這些,大家給我的溫暖我認為是真的。綻放的六種笑容正證明著這點。
  等到我察覺,窗外的太陽已經西下,周圍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這裡——客飯廳明亮得幾乎讓人覺得耀眼。簡直像是聚光燈在照亮我的新旅程。
  沉浸在人生的谷底,昨日的我啊,再見。
  「那,在乾杯前先讓我說一句話!」
  說完,日向就在咳了一聲後繼續說道。
  「再一次歡迎涼太你來到這裡!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做了很多想像,不過看到本人之後我就安心了。還有,那個……大家開心地生活吧!那麼乾杯!」
  「乾杯!」
  「各位!請多指教!」
  大家熱烈的歡迎讓我也用最大的音量回答。
  這時。

  「好,今天到此為止~。辛苦了。」

  負責攝影的其中一名工作人員發出聲音。
  到剛才為止都從正面拍著我的攝影機,立刻從攝影人員的肩上放下。看起來是助理導播的工作人員,開始檢查柱子和天花板上的固定攝影機,音響人員甚至單手拿著槍型麥克風用力地伸了懶腰。
  ……其實這些全是名為「共享屋」的電視節目。
  將不再使用的分校校舍作為共享房屋,七名少年少女在此生活。把青春的一切全都赤裸裸地播映出來——就是這種架構的實境秀。而配合其中一名成員畢業,我以新成員的身分正式踏入這裡。
  話雖如此。
  「明天是從早上七點開始,主要錄日向和龍之介兩人的早餐畫面。其他人請在那段時間的前後吃早餐。那麼,之後就請自由行動。」
  無聊的業務聯絡,讓先前的歡迎氣氛都煙消雲散。
  室內的空氣在被潑了一盆冷水後,整個變得很放鬆。
  ……看看場合啊,工作人員。
  就算是節目,也不該這樣打斷。太悲哀了。大家也肯定這樣想,因為他們都是露出那種笑容的好人。一邊期待有人會提出「我們就繼續進行到最後吧!」這種發言,我窺探著成員們的表情。
  在眾人之中,馬上有動作的人是杏。
  「因為要準備個展我很busy,我要先離席了。See you!」
  杏舞動著金髮,爽朗地離開房間。途中她稍微回頭看向我,留下「如果你能enjoy就太好了,share-house的life」並對我眨了個眼。
  意有所指的動作讓我一瞬間感到困惑。應該說這麼輕易就離開讓我感到出乎意料。
  「我……我今天也……很累……人太多了……我受不了。」
  接著,從剛才的帥氣樣貌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龍之介畏畏縮縮宛如逃走似地離開了。
  那完全就是換了一個人,突然的轉變使得我的理解完全跟不上。
  「不要在意啦。那就是龍之介他的本性。」
  綾乃邊吃著炸雞邊告訴我。果然是職業棋士,完全料到我內心的下一步,她的嘴角稍微浮出微笑。
  本性……雖然沒資格批評別人,但那實在有點誇張。不擅溝通也該有個限度。
  「明明內容就沒有多長,錄太久了啦!你們以為我是誰?我可是名島拓海喔?」
  一回過神,身旁的拓海正抓起三明治。我不由得注視著他。
  「你有什麼事嗎?啊?」
  威脅別人的拓海簡直像是個混混。這才是這傢伙的本性?太糟了,完全就是角色崩壞。
  「嗯?你啊,外表一點都不起眼,該不會是真正的外行人?」
  「……咦?」
  突然的提問讓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整個人愣住了。
  什麼真假,我確實就只是個外行人啊,所以呢?
  「嗚哇,真的是外行人!只不過是個凡人卻來到這裡?真不知天高地厚啊,喂。」
  拓海的嘴唇歪斜,明顯地在嘲弄我。
  這個小不點是怎樣。即使他說的沒錯,應該也有別種說法。
  身為新人的立場上,我表面上忍耐著,內心還是不由得咒罵一番。
  「凡人還想要閃閃發光,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拓海,你別說那種話啦。」
  琴邊嘆氣邊插嘴。
  「囉嗦。別在那說三道四,你是我的媽媽嗎?」
  「雖然我不是你的媽媽,但我是凡人呢?我並沒有跟大家一樣的才能。」
  「琴妳……妳沒關係啦。」
  拓海嘖了一聲,把視線別開。琴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說了「對不起」,窺探著我的表情。關心我的溫柔視線,讓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你是不是有點嚇了一跳?」
  「啊……嗯。」
  「不要在意……就算這樣說,你還是會在意吧?」
  「嗯……」
  哪裡只是嚇到而已。這麼說來,琴也簡直換了個人。
  剛才那種男子氣概完全隱藏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寬容的成熟女性的氣氛。這似乎是她的本性。柔和的表情稍微緩和了場面。
  「大家雖然個性十足,本性都不壞喔。」
  「啊……嗯。」
  邊態度含糊地點頭,我忽然注意到很重要的事。
  我所憧憬的日向……是維持原本那樣吧?維持我憧憬的那樣子吧?
  我一看過去,日向只吃了一點前菜,接著便閒閒無事地自己一個人默默喝著飲料。比起剛才文靜多了。
  我下定決心,用最燦爛的笑容,惶恐地和日向搭話。
  「那個,妳現在……方便嗎?」
  我緊張到差點要拉高音調。
  「……」
  日向用詫異的表情稍微歪著頭。
  似乎和剛才有什麼地方不同。好奇怪。不過已經沒有退路了。
  「啊,抱歉。其實我的本性是像這樣的人……那、那個,幾分鐘也好,妳現在能跟我聊聊嗎?」
  好不容易擺出來的笑容正在抽搐,這點我自己也知道。
  我的本性就是這樣。
  設定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本性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基本上是悲觀主義,不太擅與人面對面。不,應該說,非常不擅長。
  話雖如此,現在眼前是那位青葉日向。
  我鼓起全部的勇氣,繼續說道。
  「今後在各方面……都要請妳多多指教。」
  「……」
  我已經毫無餘裕,但是日向卻沒有回應。她反而是像在打量似地,以冰冷的視線朝著我。我連忙繼續接著說。
  「讓我們……創造很多快樂的回憶吧。」
  「……」
  「我是日向的影迷,一直想見到妳,在新成員的選秀上,我也講了一堆日向的事情……」
  「……」
  不管過了多久她還是不發一語。好奇怪,絕對很奇怪。我感到非常焦急。
  「我也有買妳今年一月剛出版的首本寫真集,裡面有抽獎送簽名照,我投函參加然後就中獎了,我很珍惜那張……」
  「芥蟲。」
  日向突然很不高興地拋出這句話。
  「咦?芥、芥……蟲?」
  「誰同意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你太得意忘形了吧,明明只是隻芥蟲。」
  彷彿要刺穿我的銳利視線。渾圓大眼中浮現出黑暗的陰影。
  「你想要不得好死嗎?」
  不得好死……是指,咦?那個芥蟲……該不會是在說我!?
  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讓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狀況?整人?完全不好笑。怎麼可能,一定是搞錯了什麼。因為日向是我憧憬的人,還是改變我人生的重要人物……
  不可能。起碼她不是會把初次見面的人叫做芥蟲的人。
  我只能無言地站在原地。
  「那麼,你要說什麼?你是來這裡玩的嗎?」
  日向表情嚴肅地一口氣靠近我。
  「算了。總之我沒有同意芥蟲直接叫我的名字。懂了就回答!」
  「……是。」
  她那嚴肅的神情震懾了我,我只好順口回答。充滿侮辱的眼神,甚至不允許我希望這是一場夢。不講理、冷酷、無情,我發現我的膝蓋正在顫抖。

  這樣……才不是日向。我的青葉日向才不是這種人。
  理想與現實。
  內心重要的某個東西發出了折斷的聲音。

  〈這是七名少年少女相遇、歡笑、流淚,迎向明天的故事。
  節目只準備了古色古香的房子和很棒的車。
  今晚「沒有劇本的青春」也將上演。
  This program is brought to you by TATARA Motors〉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13 01:44 编辑

  第一幕


  透心涼的寒冷讓我醒了過來,才發現我連被子都沒蓋就躺在床上。
  看向牆上的時鐘是早上六點,我似乎是不小心睡著了。
  往室內一看,地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瓦楞紙箱——從家裡送來的行李。
  昨晚我想要整理,歡迎會的衝擊卻使得我無心那麼做。
  「才第一天就結束了……這是多麼不可能過關的遊戲啊。」
  立刻被日向無視,還被她瞪,甚至還當我是芥蟲。從我嘴中吐出的只有嘆息聲。
  我不自覺地看向瓦楞紙箱中的簽名板。
  聽說是在畢業典禮當天,全班一起寫的留言。似乎是雙親把那東西丟進行李中。
  (別那麼沮喪。明年大家都在等著你。)
  (我懂你的心情,可是起碼畢業典禮要來比較好喔。)
  (只不過是繞一年的遠路,在漫長的人生中不算什麼啦。)
  想到留言這種文化的傢伙,不是神經非常大條就肯定是現充。完全沒想過會有陷入人生的谷底,連畢業典禮都無法參加的人。
  既然知道缺席的理由,還特地把這種東西送到家裡來的同學,我也覺得到底是想做什麼。還有把東西塞進兒子行李的雙親也是。
  「好想要……炸死這些人。」
  一早這種詛咒就衝出口。
  就在此時。
  「早安!」
  愉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日向。
  「日向妳今天也從早上就活力十足呢。」
  「充滿活力是我唯一的優點!」
  她和工作人員間的對話,清爽得活像昨晚沒發生過那種事。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偷偷看向位於走廊另一頭的客飯廳。
  在忙碌地準備要錄影的工作人員之間,我看見穿著藍色蓬鬆連帽衣的日向。她正在對周圍露出笑容。
  ……昨天或許只是她心情不好。我想大概是那樣。
  胸中抱持著淡淡的期待,我一步一步慎重地走向客飯廳。
  這一步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小步,對我來說卻是一大步。好好談過的話肯定就沒問題。至少前方的那個人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青葉日向的話。
  「啊,早安。」
  「哇!」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我差點就要往前方倒下,在好不容易維持住平衡後,我轉過頭去。
  穿著圍裙的琴就站在我的後方。
  「怎麼了嗎?」
  「啊,沒、沒事……」
  我偷瞧了日向一眼,她正用眼角餘光眺望我們。總不能在這種場合說出「我正要再度對日向發動攻勢」,我變得倉皇失措。
  「涼太同學你起得很早呢。」
  「那個……我想要習慣這裡的生活,才試著早起。那個,妳再來要準備早餐嗎?要不要我幫忙?」
  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居然能那麼機靈。
  「可是……」
  琴的視線朝向我那房門大開的房間。
  「我稍微瞧了一眼,你的行李都還沒整理好吧?」
  「啊,那個,我……基本上不是很會整理,我會再找時間隨便弄……」
  「那可不行。我也來幫忙,趕快弄完吧。」
  琴捲起袖子馬上要進到我的房間內。看來她很喜歡照顧別人。
  我連忙說著「我之後會弄!」擋住她,還用手把身後的門關上。男性有很多被看到會困擾的東西。為了打圓場,我把想到的話直接說出口。
  「這麼說來,接下來要錄影吧?早餐的場景。那麼,首先果然得先做飯。我,那個……身為成員之一,我想要幫忙。」
  「整理……你之後一定會去做?」
  「當、當然,嗯。」
  我激動地點頭,順便偷偷瞧了日向幾眼。看來是錄影的準備已經完成了嗎,日向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消失在客飯廳的深處。
  「整理好行李之後,要把瓦楞紙箱攤平拿到門口喔。」
  「啊,嗯。謝謝妳。我一定……會那麼做。」
  「嗯,那就好。那麼我們快點準備好早餐吧?」
  看來琴終於理解了。她哼著歌進到廚房內。
  沒辦法了,我只好拖著沉重腳步跟上。

  我邊在廚房洗東西,邊偷偷看著隔壁客飯廳的情形。
  隔著桌子面對面的是日向和龍之介。
  工作人員們邊錄影,邊屏息等待兩人開口。兩人吃著早餐,偶爾無言地看著對方,閃閃發光的氣氛實在太耀眼。
  「……只有我們兩人的早餐,離上次不知道多久了呢。」
  先開口的是日向。
  「的確是呢……」
  瀟灑的龍之介。完全感覺不到他有溝通障礙的完美言行。
  「和大家一起很好,不過這樣的早晨也不錯呢。」
  「偶而感受一下安靜也不錯呢。」
  「咦?就只有這樣?……妳依然很冷淡呢。」
  「什麼只有這樣……還有什麼別的嗎?」
  單手拿著吐司,露出似乎別有用意的微笑,那張側臉是我所熟悉的青葉日向。
  可愛、溫柔、活力十足、有點人小鬼大。絕不是會把純樸的影迷當作「芥蟲」的人……昨晚發生的事大概是幻想。我累了。
  「你很在意日向嗎?」
  在旁邊一起洗東西的琴歪著頭。她眼鏡後方的視線帶著笑意。
  「啊,不,並不是那樣……該怎麼說,真的在錄影呢,讓我有點看傻了。這種事我第一次遇到,該說是沒有現實感嗎……」
  我想要蒙混過去而隨便說說,琴卻發出嗯嗯的附和,點了點頭。
  「對啊,一開始會在意很多事情呢。但是習慣以後就全部都是日常生活了。」
  「琴小……不對,若宮小姐妳已經習慣了嗎?」
  「不要用敬語啦,涼太同學。」
  「……可是我的年紀比較小。」
  「那種事沒關係啦,大家同樣都是成員。還有,比起『若宮小姐』,我比較喜歡被人叫『琴』。即使你直呼名字,我也不會像某人一樣生氣啦。」
  惡作劇般的笑容。於是我也就惶恐地回答「那我就叫妳琴」來配合她。
  「不過只有我直呼名字也怪怪的,妳也叫我涼太吧……可以嗎?」
  「那我從現在開始就叫你涼太囉。」
  琴稍微流露出來的笑容,不知為何令我感到非常舒服。
  「那麼,你問我已經習慣了嗎,都在這裡待了半年,當然得習慣呢。」
  「我記得琴小姐……琴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左右參與演出吧?」
  「沒錯。」
  「那就是跟杏是差不多的時期吧?過不久後換綾乃加入。」
  「好厲害!你記得真清楚呢。」
  如果我的記憶正確,節目是在去年的四月開始。留下來的成員只有龍之介是從首播就參與演出,接著依序是日向、拓海,不久後琴、杏幾乎在同一個時期參加,最近則是綾乃。
  「說不定,涼太比我更了解節目的事呢。」
  「不不不不,沒有那種事啦。」
  ……雖然我謙虛地那樣說,說實話這點我非常有自信。
  每週日晚上十一點三十分到凌晨零點的三十分鐘。我從未錯過任何一集。
  在電視已經失寵的這個時代,這個節目的收視率據說不錯。在我們的世代,特別是現充當中人氣特別高。把成員和自己重疊,大概是會湧現同感,或是會想反駁吧。會說「大概是」,是因為不是現充的我並沒有那種心理。
  我的觀看目的單純明快,就是日向。
  國中三年級的春天,我在念書的空檔打開電視,碰巧剛好在播第一集,一開始我想「這是給消息不靈通的人看的捏造節目吧?」,每集我都當作梗,邊看邊笑。
  但是,從夏天日向登場開始有了大轉變,我看得目不轉睛。
  「這個女孩……太讚了。」
  我馬上成為日向的俘虜。
  外貌當然不用說,比如說在節目中展現的笑容,或者是努力不懈的身影,讓「高中這次絕對要把握」而憂鬱地努力準備考試的我,內心得到支持、治癒、鼓勵。
  日向也在加油,那我也得加油。
  現在這種時代還迷戀上電視裡的人,說實在很難看。我自己也十分清楚。可是在日向面前,那種理性毫無意義。
  等到回過神來,我已經是日向純粹的粉絲。
  寫真集的禮物抽獎抽中的簽名照,我現在還是很珍惜地留著。
  甚至,如果沒有那樣東西,現在我不會在這裡。
  日向的笑臉旁,和簽名一起寫上的那句話。
  那句話,將我引導到這裡。
  如果在這裡——如果和日向一起,或許人生就能重來。
  明明該是如此。
  「芥蟲!」
  突然的怒吼,讓我差點把正在洗的盤子掉到水槽裡。
  仔細一看錄影似乎結束了,日向大搖大擺地走向我。
  「今天的早餐是你做的吧?太難吃了!你的味覺是不是壞了?」
  沒有插嘴的餘地。因為我邊幫忙琴邊依樣畫葫蘆地做出來是事實。
  「真是沒用的男人。」
  「妳讓人家幫忙做,我想不該說那種話吧。」
  看不下去的琴嘆著氣介入。
  「怎麼了嗎?說出那麼過分的話,這樣一點都不像妳喔。」
  「我沒有怎樣啦。難吃的東西就是難吃!」
  「對不起。他是在幫我,全部都是我的責任。」
  「……琴,妳打算包庇他嗎?」
  「什麼包庇,我必須感謝他幫忙我。」
  「為何需要感謝這傢伙……」
  「還有意見的話,日向妳也要加入煮飯輪值?」
  琴的視線看往冰箱。冰箱門上貼的「本月輪值表」,上面整排都是琴的名字,煮飯、洗衣、清掃。偶爾其他成員的名字也會稍微出現,但基本上都是琴。
  「那是因為我有工作……」
  日向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
  「……當然我很感謝琴喔。」
  她用像是在呢喃的聲音悄悄補充。那大概是日向的真心話。
  輪值表的偏頗,是一眼看去會讓人懷疑是不是霸凌的等級。實際上,連我剛才看見的時候也「咦?」了一聲就啞口無言。但是本人的表情一派輕鬆。
  「我並不覺得做家事很辛苦。」
  然後她繼續這麼說。
  「大家各自都很忙,反而我很高興能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呢。」
  節目的絕對必要條件是住在這裡,但只要遵守規則,就允許去工作或上學。應該說,大半的成員都有在去。
  寫真女星、職業棋士、鋼琴家、還有前程似錦的準畫家……這種閃閃發光的人們一定很忙碌。另一方面,看似最閒的打工族龍之介好像派不上用場。必然會是因函授制而在時間上有餘裕的琴得負責家事。
  理由我是能理解,但是即使如此……
  電視上播映的「共享屋」,是以全員協力來過生活為大前提。
  從結果看來,節目靠著編輯後製,什麼都能夠辦到。
  「總之,我要說的是我討厭芥蟲做的菜!」
  「再這麼任性,就會沒有日向妳的份喔?」
  「……」
  琴的壓倒性勝利。日向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啊,差不多得洗衣服了呢。」
  琴若無其事地用毛巾擦手。仔細一看她已經把餐具通通洗好,還整齊地排到晾乾用的架子上。說話的同時她的手也還在動。看來別說感到辛苦了,家事上她根本無人能敵。
  「那邊的盤子在妳去工作之前要放到水槽裡喔,我之後會洗。」
  「……我知道啦!」
  粗魯地回答完,日向就沒有禮貌地回到客飯廳。

  「咦?涼太不是高中生喔?」
  琴洗著衣服的手有一瞬間停了下來。
  「嗯,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發生了很多事情。」
  在洗完餐具後,我跟著幫忙洗衣,聊天時突然就說到這個話題。
  「很多事情……那你是專科生,或是有在工作嗎?」
  「那種也都,該怎麼講……沒有?」
  「……」
  琴等著我說下去。但要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還是有點沉重。
  這不是該跟別人說的事,說出來也不會得到理解。
  和其他的成員不同,琴是一般人,性格也很平易近人。在這群閃閃發光的人們當中,大概是離我最近的人。但她仍然是個美少女。擁有的人和沒有的人。就算聽我說,對方也會覺得是另一個次元的事。
  我努力地轉成愉快的話題。
  「琴妳每天都一個人做這些事嗎?那個……很辛苦吧?」
  堆積在籃子中的七人份衣物,光看就能讓人提不起勁。
  「咦?嗯~我家是自己開店的,雙親很忙,所以我從小就在做家事。因此這一點都不辛苦……我習慣了。」
  「如果可以……今後由我來幫忙妳吧?」
  雖然幾乎是臨時起意,但是重新提起剛才的話題我會很困擾,總之我先試著這麼提議。
  「可是……涼太也有你要做的事情吧?」
  「我時間多到可以拿來賣。該怎麼說……我沒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啦。」
  事實上,我不用去學校,也沒有工作,只要沒有錄影,在這裡我沒有要做的事。
  說實話,我很習慣獨自關在房間裡,所以那樣也沒關係。但是節目的——日向的現實與理想的差距讓我內心挫折的現在,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八成會筆直往廢物之道前進。所以靠做家事來轉移注意力,在精神面上並不壞。
  夢想破滅的「共享屋」。
  昨晚由日向本人吹熄希望的燈火時,我有一瞬間想要直接掉頭回家。不過回家之後等待我的,也是和之前相同的谷底生活。那樣的話,在這裡生活一陣子還比較像樣。
  只要能夠一起生活,或許總有一天能跟日向和解。
  那句話……我想要再相信一會。
  「……」
  琴似乎又想說些什麼,但如果繼續說下去,似乎會觸碰到更深的地方,我決定稍微無視,轉而仰望著天空。
  清澈的天空之下,山上吹下來的風輕輕吹拂剛洗好的襯衫和毛巾。
  「東京也有這種地方啊。」
  群山環繞的景色,像是某個鄉下地方。可是這裡其實是東京都。根據昨晚從工作人員那兒聽到的,這裡是除了島嶼部分以外,都內唯一的村莊,叫做日野原村。
  而分校的校舍——「共享屋」,周圍由深邃的綠色所覆蓋,即使加上只有普通學校中庭大小的校地,也僅是綠色中的一小點。完全就是陸上的孤島。
  「發生了很多事……嗎。也是啦。活著一定會有很多事情發生。」
  琴的手忽然停止,小聲地這麼嘀咕。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我的手也稍微停了下來。
  「真的……有很多事呢。」
  她的語氣不知為何很沒有感情。不像是個溫柔的眼鏡美少女,有著帶刺的感覺。簡直像在嘲笑某個人。想裝作沒聽到,又很讓人在意。
  話雖如此,我的男子氣概,並沒有強到可以輕易找到現在該對她說的話。
  況且我們並不是那種關係。雙方關係僅止於單純的成員——共演者。
  總覺得不太想讓眼神對上,我只能努力把視線別開。
  這時。
  琴手上握著的東西映入我的眼簾。她手上的東西是粉紅色的蕾絲胸罩。我拚命忍住差點要脫口而出的「啊」。
  「……今後就一起努力吧。」
  琴可能是查覺到氣氛不太對勁,她用想把那種氣氛全都吹跑的語氣說。
  「衣服曬好之後要打掃……對了,涼太的行李也還沒整理吧?」
  「對、呢。」
  完全就是心不在焉的回答。內容我完全無法聽進去。
  蕾絲花邊……雖然不知道是誰的,內衣褲不會自己洗嗎!
  「今天的風有點強呢。」
  「啊……嗯。」
  我硬把視線往下移來保持平常心。
  「這樣的話很快就會乾呢。」
  琴有了動作,似乎在曬胸罩。我一抬起頭來,「罩杯不小呢,這是誰的啊?」即使她嘴上小聲地這樣說,琴的手已經伸向別人的毛巾。
  宛如沒有發生任何事,我也朝洗好的衣物伸手。
  「現在的我們……是不是有點青春的感覺?」
  不知道怎麼看待我冷淡的態度,琴忽然這麼說。
  「在藍天下兩人像這樣一起洗衣服這種事,你覺得呢?」
  「……的確,有點青春的感覺呢。」
  這麼一說確實有那種感覺。
  「這個片段說不定會用到呢。」
  「……咦?」
  面對不懂這句話意思的我,琴用視線指向曬衣場的陰影處。認真一瞧,那裡悄悄地架了一台攝影機。
  「咦?咦咦咦咦咦!」
  太過驚訝的我發出了幾乎是悲鳴的聲音。

  「抱歉。我只是打算開個玩笑……好像嚇到你了呢。」
  「真的……沒問題吧?那段畫面不會用上吧?」
  比起隱藏攝影機的存在,不知道這件事而偷看胸罩的我,這個事實才是問題。那種蠢樣要是直接登上無線電波……那真是直到末代的恥辱。
  「嗯,不要緊。我們只是直接在談論內部的事情,那種對話無法拿來播出。」
  看來偷看這件事能放心了。
  和心生動搖的我形成對比,琴相當地冷靜。在曬完衣物回到校舍的途中,她像個前輩般教了害怕隱藏攝影機的我很多事。
  「假如要用,也會是消掉聲音只剪接畫面,類似印象畫面的幾秒吧?所以不需要在意攝影機啦。習慣以後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為求慎重我先問一下……有沒有攝影機的地方嗎?」
  「各自的房間跟浴室、廁所還有倉庫……跟校舍後方吧?」
  「就只有這些?反過來說就是到處都是攝影機吧!」
  「基本上都是用工作人員的攝影機所拍的畫面來製作節目,但光這樣真實感不夠,所以會像那樣以各種固定式攝影機來錄下日常生活喔。」
  聽到這裡我有點在意,於是放低音量問她。
  「妳剛說真實感……說真的,我想問這個節目有劇本嗎?日常生活先不管……比如說像剛才日向和龍之介哥的早餐,工作人員決定要以兩人為主來製造畫面吧?那就是劇本吧?」
  既然有設定這種東西,「沒有劇本的青春」有劇本也不奇怪。
  「嗯~,工作人員都說那是『演出』呢。」
  「……不虧是媒體製造業。根本是歪理。」
  「不過像那種狀況真的很少喔。在少數想炒熱節目氣氛的時候,才會那麼做。而且那只是工作人員決定場面,再來都靠成員依照設定來臨場演出喔。」
  這麼難得的「演出」,為什麼會選日向跟龍之介吃早餐的影像?
  該不會是跟龍之介……說實話,我感到氣憤。當然不是對日向,而是對龍之介。
  「至於平常是更自由,只有臨場演出喔。『能夠拍嗎?』工作人員突然出現,就直接開始。只要照著設定那就全都OK。以這種意義來說,說成沒有劇本也行吧?」
  說完琴突然停下腳步,用手悄悄地指著校舍的二樓。
  一看過去,拓海從二樓靠邊邊的窗戶探出頭來,正輕輕地朝著這邊揮手。昨晚那小鬼頭混混的模樣不知道去了哪裡,整張臉都是可愛的笑容。
  「對他揮手。照著你的設定。」
  琴小聲地做出指示,她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設定下的琴,正用力在揮著手。
  「這是……正在錄影中吧?」
  即使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感到困惑,我還是像個「開朗的領導型少年」,揮著手發出「喲!」的回應。接著龍之介不知為何從拓海的身旁探出頭來。
  「一早就兩個人在洗衣服?感情真好啊!」
  「對啊!我們已經很要好了!」
  把先前的不悅都藏在心裡,我進行著一點都不像我的爽朗對話。不久兩人就從窗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忙碌地移動的攝影機跟槍型麥克風。
  「那也是臨場演出?」
  「大概吧。那裡是音樂教室,大概是在錄拓海的時候,龍之介恰巧經過,那就一起拍的感覺?兩個男生在聊新加入的涼太……這樣的情景。」
  「總覺得是常有的情節呢。」
  「不過實際上似乎是這種老套的才好喔。」
  琴一說完,又接著「啊,這麼說來」拍了一下手。
  「說到老套,有能讓播出時用上很多畫面的秘技喔。」
  「那是什麼?」
  「固定式攝影機的畫面,會由工作人員直接觀看。所以節目需要的情節或是人選組合,只要在固定式攝影機前面做出那種畫面,他們很常會發現,就會立刻進入錄影的階段,聽說會提高使用的可能性。」
  「聽說……那是誰提供的情報?」
  「日向喔。她有問過工作人員。她還說實際嘗試的時候也很常上鉤。」
  「上鉤……日向她那麼拼嗎?」
  連自己都覺得這是愚蠢的問題。
  日向是藝人。當然會想要得到更多螢光幕前的機會。增加曝光度就是她的工作。
  但是,我到目前為止所看見的——日向那種讓我有時受到治癒、有時得到鼓勵的身影,我並不想單純當作是她在推銷自己。
  「我認為,她與其說是拼,不如說是認真喔。」
  琴彷彿察覺我內心所想的事,突然拋出這句話。
  「認真?那是……什麼意思?」
  「嗯~關於這方面,比起問我,不如去問本人比較好吧?」
  琴像在表示她不會再說下去,露出態度含糊的笑容來閃躲。

  「涼太你就去整理行李。弄完了再叫我。」
  我接下半透明的垃圾袋,琴說著「加油」把我推進房間裡,是在早上十點過後。我只好面對紙箱。話雖如此,男生的行李根本沒多少。
  把為求慎重準備的參考書和題庫放進書架,沒多少件的衣服塞進衣櫥就結束了。我有點迷惘是否要把日向的簽名照擺出來,考慮到萬一有誰……甚至是日向本人看到就麻煩了,所以就夾進參考書中。
  (抓住明日)
  寫在簽名的旁邊,日向的一句話。就是這句話推著我前進。
  簽名照是在三月底送來的。那時我完全忘記有投函參加抽獎,正是我處於人生的谷底,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的時期。
  那句話感覺簡直像是從正面衝著我來的。
  像我這種無藥可救的廢物,也能夠抓住明日。
  那瞬間,在我心中,日向已不只是憧憬的人,而變成了重要的存在。
  然後我想,如果在這裡——和日向一起,說不定人生就能重來。
  當然,我這種人不該出現在這種閃閃發光的地方,這點用不著拓海說,我自己最清楚。我不像大家有什麼才能。甚至連凡人都比不上,因為我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
  可是我還是想來這裡。
  「謝謝。」
  等見到她,我一定要說出這句話。
  那句話對日向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我並不曉得。或許是從某處現學現買。
  就算真的是那樣,我還是想用自己的話語,對日向傳達感謝之意。
  明明是那樣……我卻沒有說出口。應該說,連能說出口的氣氛都沒有。
  我把夾著簽名照的參考書塞回書架上。
  牆上的時鐘還指著十點三十分。我把紙箱拆開,將垃圾放進袋子裡,環顧了一下室內,還算得上整齊。這樣琴也不會有意見……當我正在沉浸在喜悅中,忽然發現那張簽名板還留在地板上。
  「這該怎麼處理呢……」
  思考了兩秒,我把簽名板撿起來直接丟進了垃圾袋。黑歷史就是該忘掉。
  在那之後,我把紙箱折好放到玄關前面,手上拿著垃圾袋,正想著這該丟在哪裡而在走廊上閒晃。校舍一樓的角落——似乎代替倉庫而堆滿東西的房間內,傳來說話的聲音。
  「塞車?我不想聽理由!我根本沒關係,讓一起演出的人等才是問題所在!這是形象的問題!」
  從走廊的窗戶往內一看,日向正在房間裡緊緊握著手機。她正在對某個人發脾氣……不要多管閒事就不會惹禍上身。我一步又一步地後退。
  「……這種困難模式也太難了吧。」
  嘴裡小聲地呢喃著。剛才琴跟我說「不如去問本人比較好吧?」,根本辦不到啊。這樣連要靠近本人都很困難。
  「這裡是深山所以訊號很差,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有倉庫的角落可以收到訊號。」
  聽到聲音,我轉過頭去,琴正在對我微笑。她一隻手握著拖把,看來正在打掃。
  「也沒有攝影機,基本上如果在那裡,說什麼內容都不要緊。」
  「這樣啊。」
  「所以,你的房間整理完了嗎?」
  「嗯。啊,這個該丟去哪裡才好?」
  「校舍後方的垃圾場有丟可燃垃圾的……」
  琴說到一半就沒說下去。反而是眼鏡深處的視線在一瞬間變得很可怕。
  「那是……簽名板吧?」
  從半透明的垃圾袋中稍微透出來的簽名板……看來我做錯了。
  「班上的留言?」
  仔細看的話,就連上面寫的文字都能閱讀。琴注視著我。
  事到如今也無法藏起來,我連忙改變對話的方向。
  「這麼說來,這裡可以使用手機嗎?」
  「……原則上是禁止的,但只是像那樣使用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有那麼嚴謹呢。」
  「不過Twitter或Instagram就不行。除了會洩漏內部的事,還怕會造成負面宣傳。」
  得到參加演出的許可後,我記得工作人員有教過我這些規矩。
  其他還有外出是申請制,把設定之類的秘密洩漏給外部,或是故意接觸、聯絡畢業的成員,會當作蓄意妨礙節目而成為訴訟的對象。
  說實話,項目實在是太多了,我沒有整個記住。話雖如此,同意書還是契約書上面有蓋父母的章並交給節目,說不知道大概也沒用。
  為求慎重,我有影印一份帶來,說不定找時間徹底閱讀一遍比較好。
  「那麼……抱歉我要把話題拉回來,你要丟掉那東西嗎?」
  「這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看來她不打算裝作沒看到。在琴直率的視線面前,我只能不情願地這麼回答。
  ……考慮到之後的發展,老實說我覺得很麻煩。
  她當然會問我一堆事,然後用很懂的表情說出「要珍惜回憶」這種大道理,實在太悽慘了。擁有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沒有的人是什麼心情。
  況且,這是跟琴——跟別人沒有關係的事。
  我們只不過單純都是節目成員。
  「你要丟掉啊。」
  看見琴微微地低下頭去,我先做好了準備。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出乎我意料之外。
  「垃圾場的旁邊有座老舊的焚化爐,等下次再偷偷燒掉吧。」
  「咦?」
  「那種東西不在自己眼前處分掉,會感覺很不舒服吧?」
  「不,那個,是那樣沒錯……」
  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發展讓我感到困惑。和露出惡作劇般笑容的琴形成了對比。
  簡直像是以我的反應為樂。
  「我啊,也丟掉了國中的畢業紀念冊。」
  「……真的嗎?」
  「真的喔。一般來說不會撒這種謊吧?」
  「的確是那樣……那麼是為什麼?」
  「這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琴故意學我的口氣。過了一下子後,不知道從誰開始的,我們兩個人都笑了出來。「像嗎?」那露出害羞笑容的嘴唇相當迷人。
  「總覺得很意外呢……琴妳居然會做出那種事。」
  說實話我還有些戒心。正確地說,琴所擁有的柔和感和丟掉畢業紀念冊這種陰沉的行為,我還沒辦法好好連結。
  只是。
  「對不起喔。我是會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她的語氣跟剛才在曬衣場的一樣,非常沒有感情。那時的帶刺跟在嘲笑某個人的感覺,說不定對象是琴她自己。
  ……發生很多事嗎。這句話的意思現在讓人能夠理解了。
  琴搞不好跟我有點像。
  「……所以,搞不好我跟涼太有點像呢。」
  琴低聲說著。這時我們肯定都用眼睛在尋求對方的同意。琴害羞地低頭,跟我輕輕點頭幾乎是同時。
  「琴妳……果然也是燒掉了嗎?」
  「我丟去資源回收了。當天我不想讓別人看到,到資源回收車來之前,我從早上就在監視家裡附近的垃圾場,說來很辛苦呢。」
  「這種東西真的是個麻煩。」
  「想到這種東西的人,不是神經非常大條就肯定是現充。」
  「我也一直那麼想。」
  看著對方的臉,我們又笑了出來。兩人的呼吸配合得恰到好處,令人相當舒服。
  在這種閃閃發光的地方,而且對方還是有著成熟魅力的美少女,但是越說越發現她和我很像……說實話,如果要說我不在意琴有怎麼樣的過去,那就是在說謊。可是,我也很清楚去追問那種東西根本沒意義。
  不管要互相安慰,還是互相鼓勵,過去依然是過去,什麼都不會改變。
  所以現在比起那種事,我更重視我們兩人一口氣接近的距離。
  「那麼到燒掉之前,或許你不太願意,還是先放在房間裡一陣子吧。」
  「是沒關係……不能馬上去燒嗎?」
  「在這裡,即使是晚上,也會有一個工作人員在員工房間駐守。之中有些人會累到馬上睡著,等到那時候再偷偷地去吧?因為焚化爐其實是禁止使用的。」
  「這樣啊。那麼到那時就麻煩啦。」
  要做的事情很陰沉,心情卻前所未有地清爽。我把垃圾袋放回房間內,對琴說「讓我幫忙妳打掃吧」,朝著琴的拖把伸出了手。

  由兩人分工就能早點結束,打掃完之後到晚餐前的這段時間空了出來。這時琴說了「要不要我帶路?」,在同意後我便在校舍內到處晃蕩。
  「我想你多記住一些東西,今後會比較好生活。」
  「謝謝妳。」
  我發現,自己不知道多久沒有這麼坦白地說出這句話了。琴原本就給人容易交談的感覺,在分享了彼此的秘密後又更健談了。
  「裡面意外地很新呢。」
  「這個節目好像非常花錢喔。」
  校舍是木造的兩層樓建築。比起電視上看到的更小而穩重。
  中間夾著走廊,一樓有原本是理化教室的倉庫、原本是職員室的客飯廳、辦公室改建成的澡堂、教室改裝的男生房間。房間是把教室照人數隔開的個人房。二樓有員工房間還有音樂室,以及根據琴所說「大概跟男生房間一樣」的女生房間。
  「然後那台就是『愛之箱』喔。」
  琴指著窗外。一台銀色的廂型車停在校園的角落。
  〈節目只準備了古色古香的房子和很棒的車。〉
  不知是否因為贊助商是「TATARA Motors」這間大型汽車製造商,所以「愛之箱」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還是烤肉或海水浴等活動都大大活躍,也多次點綴了活動必然伴隨的友情和戀愛場面。
  某種意義上是節目的另一位成員。
  「鑰匙就掛在門口的旁邊……跟沒有駕照的我們沒有關係呢。」
  「成員中會開車的有誰啊?只有龍之介哥?」
  「你連開車都不會嗎?芥蟲,你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聽見突然傳來的聲音,轉過頭去,果然是日向雙手交叉站在那裡。
  應該說十五歲不可能會開車吧,這根本完全是在找碴。
  「咦?妳不用去工作嗎?」
  「我的經紀人因為塞車遲到了。在這種深山裡要搭計程車或巴士也會花上很多時間。」
  「……那真是令人困擾呢。」
  「今天是電視劇的錄影首日呢。」
  「咦?電視劇?」
  糟糕,我反射性地回應了。日向馬上瞪著我。
  「你有意見嗎?」
  「不……妳是寫真女星,能夠演出電視劇……我覺得很厲害。」
  「順序反了。我是女演員。寫真女星只是邁向女演員的一步。我只是因為經紀公司的方針,才採用這種行銷方式。要是下次再搞錯順序,你會不得好死喔?」
  雖然不太理解意思,但不管再說什麼事情也只會變得更麻煩。在充滿侮辱之情的那對大眼睛面前,我只能含糊地點頭。
  「啊,看來開始了。」
  琴突然把食指湊到嘴唇前。日向也跟著把視線移向天花板。
  我還想說是發生什麼事了,正感到詫異,琴就輕聲地說出「鋼琴」。的確,如果豎耳傾聽,上方傳來鋼琴的旋律。雖然不知道是哪首曲子,但演奏得駕輕就熟……是拓海。
  「要安靜喔。拓海他是纖細……又很易怒的孩子。」
  「是那樣嗎?」
  「你要稍微看一下嗎?」
  話剛說完,琴就走上二樓。我連忙跟著她。即使無奈地說出「啊?」,日向也不情願地跟上。我們放輕腳步,從音樂室後門的門縫偷偷往裡面瞧。
  在大型的平台鋼琴前方,嬌小的身體正在搖晃。每當纖細的手指一敲到琴鍵,他的頭髮便隨之晃動,旋律形成海浪席捲而來。壓倒性的魄力。他的演奏讓人體會到什麼是凡人絕對無法得到的才能。
  「平常他都去都心上課,沒有課的日子就會在這裡練習。」
  「然後就會抓狂呢,那傢伙。『學校用的鋼琴哪能用來練習!』或是『我才不是該在這種地方演奏的人!』之類。明明遷怒根本就沒有用呢。」
  想到在歡迎會上那種混混的樣子,他氣憤不已的模樣就浮現在眼前。
  「你們三個人是在做什麼?偷窺?」
  忽然傳來像在撫摸耳朵的甜美博多腔。我太過驚訝,差點就要發出「噫」的聲音。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站在那裡的,綾乃正在我的斜後方歪著頭。
  然後,我又再一次差點叫出來。不,有點叫出來了。
  「什……喂……」
  「怎麼了嗎?涼太。」
  用圓滾滾的大眼睛仰望著我的那張臉,是昨晚見到的可愛童顏美少女。
  但下方是穿著內衣,真正的「天衣無縫流」。
  上下是檸檬黃的蕾絲胸罩和尺度很開放的內褲。豐滿的胸部,還露出白皙滑嫩的肌膚,將我的目光奪走。這……已經是無庸置疑的性犯罪了。
  這種狀態下說實話不要說該看哪裡,我連容身之處都沒有。
  「綾乃,妳安靜點喔。拓海正在演奏。」
  「那樣不是很奇怪嗎?拓海他的鋼琴更吵啊。」
  最奇怪的是妳。
  不,在那之前,為什麼都沒人提到她的裸露模樣?是國王的新衣嗎?
  「啊,該不會涼太你正在想色色的事情吧?」
  綾乃用懷疑的表情把臉靠了上來。
  「沒……沒有……妳快點穿上衣服……」
  「……你真噁心,芥蟲。」
  日向冷淡地咒罵我。
  「啊,對喔,我還沒有跟你說綾乃是裸族吧?」
  琴輕輕地拍了一下手。
  「綾乃她啊,在自己的房間裡一直都穿成這樣,然後有時候她會直接跑到外面來……我們是看習慣了啦。綾乃,妳快點去穿上衣服。」
  「不需要我去穿衣服,只要涼太同學習慣我穿內衣的樣子就好啦。」
  綾乃嘟起嘴巴。「而且……」她接著說。
  「我的胸罩你今天早上已經看過了吧。」
  「!?」
  「得讓你快點習慣我這種樣子,所以我放進要洗的衣物裡面。」
  那件粉紅色的蕾絲胸罩……她是料到我今天早上會幫琴洗衣服,目光還會被胸罩吸引,才事先丟進去的嗎?怎麼可能。
  不過我有偷瞧那東西這件事應該連琴都不知道。這名少女到底能夠預測別人的內心到幾步以外?我感到不寒而慄。
  「涼太同學你很好懂喔,在各種方面。」

  綾乃吐出舌頭。
  「……別、別穿著內衣褲閒……閒晃啦。」
  我很不甘心地做出最大努力的抗議,但完全沒有說服力。
  「可是這樣我比較能夠集中精神,盤面也比較會浮現出來。」
  「那個……那……學校呢?即使是職業棋士……妳也還是國中生吧?」
  「今天是星期六啊。」
  「好好。我們知道了,妳快去穿衣服吧。」
  琴這麼催促,跟鋼琴的聲音停下來,兩者幾乎是同時。
  「吵死人啦啊啊啊啊!!!!!!!」
  碰地敲打琴鍵的聲音響起,我們一齊縮起脖子。
  拓海踢開椅子,隨即瞪著我們,接著用力地把門打開。
  「啊……對不起。」
  琴代表我們四人彎腰道歉。可是拓海並沒有收起怒火,他皺著眉頭眺望著我們。然後不知道為何,視線移到我的臉上。
  「你是要找我麻煩嗎?啊~?」
  「……」
  說實話雖然對拓海不太好意思……一點都不可怕。反而是嬌小的體格,太像美少女的臉龐,這兩點跟台詞的反差引人發笑。其他三人似乎也是一樣感想,琴露出困擾的表情,日向別過頭去,綾乃甚至嘴唇正在發抖。
  「Hi!Boy&Girls!!」
  在微妙地凝重的氣氛中,突然闖進來的人是杏。她似乎剛好要離開房間,大概是要外出,手上還拖著很大的行李箱。
  「發生什麼事啊?What happened?」
  「沒事啦!」
  聽到拓海這麼回答,杏說著「Oh!那就好」,稍微聳了聳肩。
  「那麼我接下來為了準備個展要go out。我會住在那邊,所以大概2week不會回家,請各位見諒。Everyone!請多保重!」
  「路上小心。」
  琴和綾乃一對她揮手,杏便拍了一下手,說:「啊,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
  「剛才樓下有喇叭sound。那不是我的車,是在pick up誰嗎?」
  「那是我的經紀人!」
  日向說完馬上就衝了出去。
  「啊~我去穿衣服吧,差不多要吃午餐了吧?我肚子餓了呢。」
  「對呢。今天的午餐該煮什麼呢?」
  各自說出這些台詞,綾乃回到房間內,琴以要思考午餐為理由離開現場,而杏帶著行李說:「well…我也該走了。」她朝著樓梯走去,但是大概太重了,她無法好好踏上階梯。「我來幫妳。」我也趁機要閃人。
  「Thank You!康介先生。」
  「我叫涼太……」
  名字沒有被記住讓我受到些許衝擊,但是現在一點小錯誤沒有關係。我想要盡快從這種麻煩的情況下解脫。
  「等……你們,我還沒說完啊!好好聽我說啊!聽我說!」
  我轉過頭去,最後留下的拓海正一個人拚命大喊。

  結果,實際上的第一天我都一直跟琴在一起。
  做好晚餐的善後工作,我和琴坐到沙發上,喝著咖啡稍做歇息。綾乃也在房間內,待在大型電視的正前方。她躺在地上,正要播放上禮拜錄下來的「共享屋」。
  我把兩顆方糖放進咖啡,攪拌一下,香甜的味道就刺激著鼻腔。
  「涼太你喜歡甜的東西嗎?」
  「嗯,算是很喜歡吧?」
  我這麼回答,琴就說「我也是」,並把兩顆方糖放進咖啡裡。
  「我們好像有不少地方相似呢。」
  「真的呢。啊,可是說相似反而對妳很失禮。抱歉……」
  「沒有那回事。」
  「不不不不,我實際上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蕨類人屬,種植方法是注意『根部腐爛』,花語是『百年孤寂』,要是聽到連賈西亞•馬奎斯都會暈過去吧。」
  「涼太你知道很多詞彙呢。」
  面對自卑地饒舌的我,琴笑了出來。
  「咦?重點是那裡嗎?」
  「很厲害呢。」
  「啊……嗯,謝謝。」
  琴真誠的視線打亂了我的節奏。她稱讚了很奇妙的點。
  我沉默地喝著咖啡,想要默默帶過。
  「我很尊敬知道很多詞彙的人呢。」
  琴吐露出這句話。
  「知道越多詞彙,表現的幅度就會越寬廣對吧?能夠炒熱氣氛……能夠傳達心意或感情。我覺得這樣真好。我對這種事情……很不擅長。」
  「是……那樣嗎?」
  我的玩笑話一直無法收尾。琴那特別寂寞的語氣也引起我的注意。
  「所以我覺得涼太很厲害。」
  「那是錯覺喔。我說的話根據我的性格,不管多麼遵守使用方式都會產生負面作用,況且原本就跟使用感冒藥時的注意事項一樣沒人在意,也沒人在聽啦。因為主要成分可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我就是這種人喔?」
  試著改變現場的氣氛,我稍微努力地想要搞笑。
  「可是,我有在聽喔。」
  「……咦?」
  「不管是負面還是正面,我都有在聽涼太說話喔。因為那是涼太說出來的話吧?換句話說,那正是香椎涼太啊。」
  琴忽然露出微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別開了視線,雙眼看向手上的咖啡。說實話我覺得很尷尬,連該怎麼回答都不知道。
  可是……像這樣被別人認同,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我的成績還不錯,所以偶爾會被老師稱讚。但是像這樣面對面被人認同……或許是第一次。
  而且還是那種玩笑話。
  老實說我很害羞,應該說不習慣。我知道我的臉頰開始發燙。
  「欸欸欸,雖然會打擾你們,你看過這個了嗎?煽動說涼太同學即將登場的那集。你看你看,旁白一直在煽動呢。」
  綾乃突然把頭轉了過來,嘴上掛著的笑容非常故意。
  「別……別用那種奇怪的說法!那集我有準時收看啦!」
  話先說在前頭,綾乃她也會看地點,她現在穿著白色的連身洋裝。只是裙子很短,又躺在地上,幾乎是差點就要看到了。我裝作沒發現,把視線移向電視。
  畫面上播映知道我要參加節目的女性成員們,正在這裡……客飯廳像在辦女性聚會七嘴八舌地討論的景象。
  〈終於要來了呢。〉
  電視裡已經看習慣的日向正誇張地交叉雙手。
  〈聽說是男生,會是什麼樣的人呢?雖然不管是什麼樣的人我都沒差啦。〉
  和現在正坐在我身旁的琴氣氛完全不同,電視中的琴正爽快地回答。
  〈是嗎?我好在意,今晚絕對睡不著呢。〉
  〈通常這麼說的人都會have a good sleep呢。Haha!!〉
  〈只是日向對這種事很晚熟呢,反正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啦。〉
  杏跟綾乃都吐嘈日向。綾乃跟現在一樣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杏依然是情緒高昂&說著混雜英文的奇妙日文。
  她們兩個都和我還有琴不同,電視裡跟現實似乎沒什麼太大差別。
  「……這麼說來,綾乃妹妹妳沒有設定之類的嗎?」
  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就開口問看看。
  「你不是都直接叫琴的名字嗎,叫我綾乃就好。而我也會叫你涼太。」
  綾乃轉過身來對著我露出滿足的笑容。
  「怎……怎麼了嗎?」
  「沒有喔。你剛說設定對吧?我沒有什麼設定喔。他們要我隨興發揮就好。我多少是有為了電視演出假裝或隱瞞一些東西,杏她也跟我一樣。反而是我聽到琴跟日向有設定的時候十分驚訝呢。」
  「我也很驚訝啊。這樣的我居然是『爽朗有男子氣概的少女』呢?」
  琴也加入這個話題。
  「不不不不,我可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喔?這是什麼處罰遊戲嗎?」
  「不知道為什麼剛好都相差甚遠呢?我記得日向是『笑口常開的活力少女』,拓海是『溫柔又受人喜愛的少年』,龍之介是『親切又容易得意忘形的人』。」
  衝擊強烈的陣容,越聽越能感受到節目的惡意。
  我定睛一看,節目拋下我們一直在進行,不知何時變成上完鋼琴課的拓海被強制參加女性聚會,嬌小的他坐在沙發上。
  〈拓海你覺得會是怎樣的人?新成員。〉
  日向很感興趣地問他。
  〈那種事情我怎麼知道。只是,不管是什麼樣的人,我都想跟他好好相處呢。〉
  〈妳看看,妳該學習這種態度,日向。無法想像你們的年紀相同。〉
  〈那是男女的差別吧?我是女生,當然會在意男生。而且下個月就是我的生日不是嗎?在那之前會想……對吧?>
  畫面的另一側,照著設定的青春劇場正在上演。
  在上星期觀賞的時候,我即使不認為全都是真實,起碼對每個人的角色沒有抱持懷疑。沒想到現實居然是這樣……
  〈我好在意喔。真讓人期待呢,新的男性成員。〉
  呵呵呵,日向把抱在胸口的坐墊靠近臉頰。畫面稍微照到了她胸部的那座山谷。
  這時。
  「你們剛好都聚集在這裡,可以拍嗎?」
  門打開一半,一名工作人員探出頭來。他用舉起的大拇指比著後方,看來他率領著攝影師。也就是他想要錄影。
  就是今天早上琴說的那種狀況。我們三人的樣子成為節目想要的畫面。
  「當然沒問題。」
  「我們早就在等著錄影呢。」
  琴馬上就改變設定。剛才那種柔和的氣氛完全隱藏起來了。
  「那就要拍囉。」
  隨著這句話,工作人員吵鬧地進到房間內並架設器材,接著就直接要開始錄影。這期間琴也照著設定邊用力伸了一個懶腰邊說著「來,加油吧!」,用比平常還低一些的聲音來提起幹勁。
  說實話,整個充滿不協調感。
  不過這是個節目,我們是節目成員。只要待在這裡,就得照著設定。
  而說到我,我絕對不想再回到那段谷底的日子。
  新的人生才剛要開始,現在還不能離開這裡。
  「那麼在『共享屋』的首日你感覺如何?還能夠適應嗎?」
  看準何時會準備好,琴直接就問我。
  或許是關心還不習慣的我,她的視線和散發的氣氛不同,依然和平常一樣,帶有柔和的感覺。像在笑著說「我會協助你」的感覺。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才第一天我就感到很興奮呢!」
  即使多少有些不自然,對我而言這是拚了命的臨場演出。
  「這麼說來,你今天跟琴一起做飯,還一起做了不少事呢?」
  綾乃依然躺在地板上,她用手托住下顎。
  「對對。今天真的受到琴很多幫助,謝謝妳!」
  「剛好相反,因為有涼太在,幫了我很多忙喔。」
  攝影機慢慢轉向輕輕揮手來否定的琴。
  「啊,你們快看快看,這是涼太吧?」
  聽到綾乃的聲音,攝影機瞬間轉向電視畫面。
  節目尾聲,在次回預告上播放的是我的背影。被選為新成員之後,在電視台先告知我設定跟規則,最後拍了「可能會用在預告上」的片段。
  〈終於要參加節目了,能告訴我你現在的心情嗎?>
  發問者我記得是姓田原還是高良的女性節目製作人。畫面一直都是我的背影,非常明顯是要吸引觀眾收看下一集。
  〈興奮莫名呢。大概一半高興一半緊張的感覺吧?>
  我第一次照著設定,聲音聽得出來有在困惑。透過電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管聽幾次都讓我覺得噁心。而且設定又是那樣,說實話我聽不下去。
  〈不過我並不討厭這種緊張感呢。反倒感覺不錯。〉
  正在聽的我覺得很不舒服,甚至就想直接消失。
  〈下週將要揭開新成員的真面目。〉
  在旁白還沒結束的時候,「啊~涼太正在沮喪」綾乃指著我。
  「……這不太好受,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真的很難以形容。」
  想盡辦法要遵守設定,可是該沮喪的還是會沮喪。我忍不住抱著頭。
  「一開始大家都是那樣啦,都會感到很害羞,所以涼太你也不用在意。」
  琴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善解人意從設定的內側顯露出來。
  沒錯,不能一直沮喪下去。我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無論何時都要開朗、爽快。
  我用盡全力來假裝,「說的對!」我抬起了頭來。
  「就是那樣,就是那樣。」
  「喔!交給我吧!敬請期待我的活躍!」
  對著攝影機,我像個蠢蛋似地說出這句話。

  「要在今晚燒掉嗎?」
  琴偷偷地跟我這樣說是在隔天中午。
  「晚上我會去找你。」
  接著到了深夜一點多,琴依約輕輕敲門,我悄悄地打開門後就看到她。
  「你會不會想睡?」
  「不要緊。我直到來這裡之前都是過日夜顛倒的生活。」
  我們拿著垃圾袋跟代替助燃物的報紙一起走出門外,繞到校舍的後方。
  在滿天星斗下,垃圾場的旁邊佇立著一座古老的焚化爐。
  鐵製的門已經生鏽,一打開就發出沉重的聲響。一瞬間我還擔心有人會因為聲響而爬起來,但琴似乎很習以為常地說出「要放進去了嗎?」,露出帶著餘裕的笑容。
  「最後再重看一次……如果會這樣做,你就不會要丟掉了吧?」
  「真的,這種感動的強迫推銷拜託饒了我吧。」
  我把垃圾袋丟進爐中。用打火機點燃報紙,放到爐裡。不久火就延燒過去,等到確認簽名板開始燒焦,我慢慢地關上門。
  「好,結束了。」
  「你還真乾脆。」
  「國中時代的事情,我完全不想想起來。」
  「『我懂你的心情,可是起碼畢業典禮要來比較好喔。』上面這樣寫對吧?」
  「啊~妳有看到那句啊。」
  「我一開始看到的地方就是那裡,如果讓你不高興……對不起。」
  低頭道歉的琴莫名地好笑,我稍微笑了出來。
  「現在才說這種話。我們都一起在做這種事情了……」
  「……你沒有去畢業典禮吧。」
  「應該說我不能去。其實我啊,是沒考上高中的重考生。」
  連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居然輕鬆地就說了出來。
  要是平常我一定不會說出口,無法說出口。
  況且根本沒有說出來的必要,可是也沒有不說的必要。
  因為對方是琴。
  大概跟我很相似的琴。
  「那個,雖然是很無聊的內容……能聽我說嗎?」
  看到我畏畏縮縮地提起,琴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或者,說不定是我一直想跟某個人說。
  即使不會希望對方理解,但起碼希望對方可以聽我說……之類?
  說實話,如果是琴一定沒問題,有種東西讓我安心。
  因為她接受我說的話——她是真誠地接受我的琴。
  連自己都覺得這樣有點卑鄙。不過一旦潰堤,話語就湧了出來,無法停止。
  「很好笑吧,現在還有重考生。從第一到第三,我的志願學校全部落榜。啊,不過我的成績從以前開始都還不錯喔。在班上都是第二、第三名左右。」
  越說越空虛,可是我無法不說下去。
  「這樣你卻……落榜了?」
  「說起來就是很不會應付正式上場……第一志願的考試我弄錯答案格,那種打擊一直留在我心裡,第二、第三就發燒啊,肚子痛啊,才全部落榜……感覺好像是老套的藉口,但這是真的,我沒有說謊。」
  不管要對神還是佛,我都能發誓這不是謊言。
  「重要時刻我一定會失敗。起頭是國中入學考的失敗……」
  那天的事情我無法忘記。
  搭乘的電車突然停在隧道裡,還因為停電變得一片漆黑。當我被關在裡面的時候,不知為何心跳越來越快,等我察覺,我已經躺在醫院的床上了。原因不明的發燒一直持續,我住了一陣子院,結果全部的志願學校我都無法參加考試。
  「最後我就進了附近的公立國中。這次為了要捲土重來而緊張過頭……不管怎樣我就是個廢物呢。」
  「……你很辛苦吧。」
  琴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低聲說道。
  「沒有啦,被妳一說也好像沒有那樣,不過,確定高中全部落榜的時候……實際上我想乾脆放棄人生算了。」
  這不是誇飾,我那時真的認為一切都結束了。
  「原本就是考試失敗才不甘願地就讀的國中,我沒有絲毫留戀,以『只要成績好就行了吧』的心情,像『陰影處的蕨類植物』不起眼地活著,最後卻是這種結果。我只有成績還算是優點,真的無地自容啊。」
  在全部落榜後,我沒有臉見人,變得不再踏出家裡半步。
  我刪除LINE上面少數的朋友。「重考生並沒有那麼稀奇啦。」說這種話來關心我的雙親跟教師都很煩。膚淺的善意塞滿了我的胸口。
  然後我缺席了畢業典禮。
  對閃閃發亮的青春時光——對高中生活感到雀躍的同學,我不想看到他們的臉。任何人都擁有的東西,只有自己沒有的現實,會把人逼上絕路。而且那是想著這次一定要成功而拼死努力的結果,那就更是如此了。
  到頭來,我是做什麼都不行的廢物。
  等到一發覺,留在我手上的只有一個想法——對自己的絕望。
  「真的是人生的谷底。」
  「……」
  似乎是想更了解我的心情,琴默默地閉起眼睛。那身影溫柔到甚至會讓我感到歉意。我有好一陣子不發一語。
  在靜謐深山的夜晚中,只有垃圾在燃燒的聲音特別響亮。
  「所以我才應徵了這個節目。」
  為了改變氣氛,我努力地把話題帶往明亮的方向。琴困惑地發出「嗯?」的聲音。
  「這裡不是閃閃發光嗎?」
  「閃閃發光?」
  「嗯。比起普通的高中生活,這裡的生活更閃閃發光。閃閃發光的程度大概是日本同世代中首屈一指的吧。於是我就想,如果在這裡,連我這種人也能閃閃發光,甚至會有心跳加速的時候。那麼,我就能讓人生重來。」
  在節目的尾聲,有一段一直以來都會播出的通知。
  〈我們在募集成員。十三歲~二十歲的男女來者不拒。詳情請見本節目網站。〉
  之前我都漫不經心地看著的這段話,在三月底的那一天,得到日向的簽名照——得到(抓住明日)這句話的瞬間,染上了色彩。
  人生還能重來。就算是我也能抓住明日。
  如果是在「共享屋」——如果跟從背後推了我一把的日向在一起。
  幸好離明年的考試還有一年。想要重新站起來就要趁現在,不管用上什麼方法。
  給廢物的最後機會。應該說,能夠翻轉谷底的就只有「共享屋」。為了抓住明日,我用抓住救命稻草的想法,應徵了成員的募集。
  然後我現在站在這裡。
  「……那種想法我能夠理解。」
  琴的嘴角終於柔和地綻放。
  「我也想說來到這裡就能閃閃發光喔。」
  「真的嗎?」
  「並不特別的自己能夠成為某個人……大概是這種感覺。」
  那是幾乎小到聽不見的聲音。琴別開視線,忽然露出扭曲的笑容。
  「我……很討厭我自己喔。」
  一瞬間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要重新發問又令人有點猶豫。
  討厭自己。
  這句話我是懂。我也肯定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我感覺琴在這句話中加上很多意思。話語比話語本身還沉重、還痛苦。
  雖然只有片刻,但彷彿就只有我們兩人的時間停止了。
  「啊,抱歉,我說了很奇怪的話。」
  我看見想用苦笑來岔開話題的琴,連忙搖了搖頭。
  「不會。反而都是我在說話,對妳很抱歉。」
  「……那個,我在國中的後半幾乎都沒去上學。」
  琴突然開始傾訴。
  「雖然我的設定是那樣,我啊,本性是這麼普通,既沒有亮點,也沒有自己的主見……我從以前就是在班上的角落默默聽著別人講話,再點頭回應的女孩。連成績單上都會寫著『變得更積極一些吧』。」
  即使她刻意用開朗的語氣說話,聽的人還是會感覺到胸口刺痛。
  「我說過我們家自己開店吧?雙親也會用開玩笑的口氣跟我說,『妳不適合做生意』。說要是我這種人站在店裡,客人也會閃避。」
  是無法冷靜下來嗎,她隔著鏡片的視線正在空中游移。
  就像在承受她的視線,我默默地聽著她說。
  「然後大概從國中開始吧?和別人相處宛如強迫我正視這樣的自己,我就開始變得不去上學。會選函授制的高中也是想說可以不用碰到任何人。所以,正因為是這樣的我……」
  琴說完就把視線移向地面,不久,她像是在窺探我的神情似地繼續說著。
  「我跟涼太果然很相似。想說來到這裡就能閃閃發光。」
  「……這樣啊。」
  無法好好回答的自己令人焦慮。有很多想說的話。「琴現在就很棒喔」或是「那讓我們一起閃閃發光吧」之類。如果能這樣開朗地回答,那有多麼輕鬆。但是能用這種話語就解決的話,琴就不會拋棄過去。
  所以。
  「現在呢?妳還是討厭自己嗎?」
  「……果然還是沒辦法喜歡呢。」
  一回答完,琴就咬著下嘴唇。過了一會,她似乎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抱歉。這種話不該對剛來這裡不久的涼太說,可是……」
  琴說到一半突然閉上嘴巴,取而代之則把視線稍微移往校舍的方向。
  仔細一看,不知何時起,廁所的窗戶發出微小的亮光。
  「會不會被聽見了?」
  幸好兩邊還有些距離。只要不是刻意要聽應該就沒有聽見。我們注意著對方的動向而閉起嘴巴,不久等到亮光消失之後,琴才靜靜地開口。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她這樣勸我,我也點了點頭。
  其實我想再待一會——起碼想知道她剛才本來想說什麼。
  不過,琴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率先開始走回校舍。即使想要問她也不再有那種氣氛,反而是她的腳步快得彷彿剛才想說出口本身就是錯誤似的。
  我邊在她身後眺望著纖細的背部,邊緩緩地往校舍走去。
  「哇!好冰!」
  「妳無路可逃了,日向!」
  橘色的濃郁光線將我們的影子描繪在地上的黃昏時分。
  在門口旁的花壇,我把水管對準日向。
  搖晃著白色襯衫,全身濕透的日向到處逃跑。黏在肌膚上的櫬衫和頭髮上滴落的水珠,讓可愛更添一分色彩。
  「哈哈哈哈,涼太!繼續噴她!」
  琴用比平常還大三成的音量慫恿我。我抱持服務觀眾的想法稍微握著水管前端,對準日向再度朝她噴水。
  「啊!真是!涼太!琴妳也是!」
  「我也來炒熱氣氛了!」
  在旁邊看著的龍之介選了絕妙的時機介入。接著日向說「連你都……會不會太過分?」她冰冷的視線朝向龍之介。
  「抱歉抱歉。這是配合氣氛啦。」
  道歉完之後,龍之介做出大人該有的對應,他的手朝我握著的水管伸過來,說:「那涼太你也——」就突然把前端朝向我。「噗哈!」我也馬上溼透了。
  「這下雙方都受到處罰了。」
  龍之介用完全感覺不到他有溝通障礙的模樣,試著要打圓場……這傢伙是怎樣?把自己當日向的男朋友嗎?攝影機並不在意不高興的我,而是聚焦在日向身上。
  日向微妙地把視線從攝影機上移開,稍微鼓起臉頰。
  今天是實質上來到這裡的第三天,我也算是習慣錄影了。
  附帶一提,我到剛才都跟琴兩人在花壇用水澆花。
  這時結束工作的日向剛好經過,她用開朗充滿活力的身影——用這種設定加入了,我們猜她是想要鏡頭,所以也照設定來回應。接著工作人員便聚了過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龍之介也參戰。結果就發展成在玩水,就是整件事情的經過。
  「好,OK了。拍到很棒的畫面呢!」
  聽到工作人員的聲音,我們各自都回歸本性,日向邊用手帕擦掉水滴,邊用螢幕確認剛才拍好的影像。她的側臉總感覺有點疲累。
  實際上今天為了拍電視劇,她在早餐時段就已經離開這裡,看來行程非常忙碌。我有點擔心,輕聲問她。
  「那個……妳沒事吧?」
  「你指什麼?」
  隨即而來的是不高興的聲音。
  「不……該怎麼說,那個……妳看起來不太舒服……」
  「跟芥蟲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丟出這句話後,日向對工作人員說「有點冷,我先進去了」就直接離開。我找不到該對那嬌小的背影說些什麼。
  「趕快擦乾吧,會感冒喔。」
  琴輕輕地把手帕遞給茫然地站在原地的我。
  「謝、謝謝。這個……我會洗好再還給妳。」
  「不用在意那麼多啦。」
  稍微擦了一下頭髮和臉,我把弄溼的手帕摺好,放進口袋。
  「這麼說來,今晚終於要播映涼太登場的那集呢。」
  大概是想要鼓勵我,琴突然用開朗的語氣說出這件事。
  「嗯。說實話我不太敢看呢。」
  「習慣就沒問題了。做為成員涼太已經有板有眼,如果是你馬上會習慣啦。」
  「嘛……不過還是會覺得猶豫呢,設定之類的。」
  照著設定某種意義來說像是角色扮演,老實說習慣以後就不辛苦。
  反而會有成為全新的自己這種奇妙的錯覺。即使多少還有些害羞,大家也都這麼做,想成是節目就沒什麼大不了。
  不過,我心中還是有些放不下。
  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該是這樣的感覺」。就算知道是節目,由偽裝的人們營造出來的閃閃發光感,我實在無法接受。
  其實剛才跟日向玩耍的也不是原本的我,而是設定上的我。
  等到一錄完,就是這種慘況。手邊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我依然是隻芥蟲。這樣只是場辦家家酒,說實話,我感到很空虛。當然我這種人也不是在尋求什麼超出期待的東西……
  設定跟現實的妥協——這種煩悶的感覺,我忽然想找琴商量。
  可是。
  「琴琴琴琴,我,頭好痛。剛才,我我太勉強……」
  「我這邊有藥你要吃嗎?平常那種就好嗎?」
  「今天的晚飯是……這味道該不會是咖哩?我超喜歡琴做的咖哩!」
  「馬上就要做好了,再等一下喔。」
  「琴,這件襯衫的扣子快要掉了,要麻煩妳處理。我要在下次的演奏會上穿。」
  「這是你很中意的一件呢。那我等一下會幫你縫好。」
  「……琴,抱歉在妳很忙的時候打擾。我有點累所以要直接睡了,不用準備我的晚餐。」
  「日向……妳的臉色不太好喔。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做粥給妳吃?」
  琴無論何時都很忙碌。
  連日向跟拓海都會聽琴的話,某種意義上,琴才是這裡的領導。集個性強烈的眾人信賴於一身的琴。每個人都倚賴琴,她根本沒有空閒時間。
  結果等到能夠好好談上話,是在晚餐後的廚房。

  「我會盡量不去煩惱那種事。」
  我說著關於設定的事,琴邊洗餐具邊直接了當地回答。
  「因為這是節目?」
  我用海綿仔細地擦掉裝咖哩的盤子上的髒汙。
  「雖然那也是原因之一……你記得我昨晚說的事嗎?閃閃發光的事。」
  她一說,我就變得有點戰戰兢兢。我忽然想起了昨晚那沉重的氣氛。
  琴停下洗東西的手,說「我們去丟廚餘吧?」,把垃圾袋綁起來。在這裡——在有攝影機的地方她似乎不想講,也不能講。
  一面慢慢地繞到校舍後方,我們一面斷斷續續地交談。
  「照著設定的期間,我也能閃閃發光,或者說因為有設定,我這種人才能待在這種閃閃發光的地方。所以,只不過是照設定就可以的話……大概是這種感覺吧?我的情況。」
  「……該說是果斷嗎,妳能放下呢。」
  「我雖然比涼太還年長一些,姑且也還是『看顧世代』……開玩笑的。」
  似乎自己也覺得不怎麼有趣,琴的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很常用來指稱我們這世代的用語。
  意思據說是這個世代要看顧這個衰退的國家的結局。不是「寬鬆」,也不是「覺悟」,而是「看顧」。在從開始就放棄一切事物的文脈中很常使用。
  「閃閃發光這種事……我們根本辦不到呢。」
  琴從口中小聲地吐露。辦不到……突如其來的發言讓我一瞬間吃了一驚。
  「關於這些,其實是我昨天就想說的事。」
  「咦?」
  「雖然對剛來到這裡的涼太很不好意思,在這裡的人們都是才能的結晶,並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的人根本無法閃閃發光。這是我在這裡住了半年的結論。結果,人不管到哪裡都無法改變,不會改變啊。」
  或許她並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她的口氣很焦慮。
  「所以才安於設定……是這麼回事嗎?」
  不知為何我覺得那就像自己的事情而感到心痛,忍不住反問她。
  「那樣太奇怪了啊。」
  當然我也——應該說就因為是我,所以我很清楚琴想說的。
  別說才能,連外表都不出眾,連唯一的優點「成績還不錯」都因為高中全部落榜而喪失機能。不管怎麼掙扎都沒用,出色的廢物。
  甚至連曾是一絲希望的日向都是那樣,我可以說已經走投無路了。
  可是,我還無法完全放棄。我好不容易為了抓住明日才來到這裡。
  昨晚,琴說過。「我也想說來到這裡就能閃閃發光喔。」
  無法喜歡上自己的琴。她會來到這裡,肯定也不是抱持什麼隨便的心情。可是那樣的琴卻接受了這種結論,太奇怪了。
  「並不奇怪喔,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琴用未曾有過的認真表情說道。回過神來,我們已經停在和昨晚相同的地點。
  「琴,妳怪怪的,怎麼了嗎?」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頭了呢。」
  琴看來改變了念頭,過了一會,她輕輕地低下頭。
  「我……大概是很羨慕涼太你。」
  「咦?」
  「設定啊閃閃發光啊,為這種事情煩惱的涼太,我很羨慕。因為我長期待在這裡……那種事我都幾乎忘光了。或許我想起來了呢。」
  低下頭的側臉看起來很痛苦。
  「你還記得在歡迎會上拓海說的話嗎?凡人還想閃閃發光,真不知天高地厚。琴妳沒關係,雖然他這麼說了,但那大概是事實。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的人,最後依然不會是什麼特別人物。」
  我所不知道的——節目上不會播出的日常生活。
  琴在那裡面感受到什麼,在思考著什麼,我也不是無法理解。
  實際上,在那些閃閃發光的人面前,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的我們只不過是小角色。光是能待在他們身邊就該心存感激。
  可是。
  「就算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琴還是琴……我是這麼想的喔。」
  幾乎是反射性地,不知不覺間我說出了這種話。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我眼中的琴連對我這種人都很溫柔,又很會照顧人,家事萬能,大家都倚賴妳……我不知道特別人物是誰,但在我心目中,比起那種傢伙,琴要來得厲害多了。」
  「這種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反過來說,我只能做到這些。大家並沒有倚賴我,肯定只是覺得我很方便……」
  「不不不不,我認為絕對很了不起。」
  我到底拚命地想說什麼啊。只不過在一起三天,講得好像我很了解,是想當「開朗的領導型少年」嗎?無聊。
  這樣實在太過傲慢了。
  況且,自己覺得自己怎樣是本人的問題,旁人不該插嘴。我根本是多管閒事。我要是站在琴的立場大概就會說:「我才不想被你那樣說。」
  ……我知道。即使知道,我還是忍不住這麼說。
  因為我們是在這種地方相遇,僅有的兩位「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的人」。
  琴無言地把廚餘放在指定地點,然後嘆了一口氣。她苦笑著看了看我,又再度嘆氣。遠方的深山裡,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聲音傳來。
  雙方都找不到下一句該說的話。

  「……涼太你喜歡吃甜食吧?」
  在意凝重的氣氛,琴大幅轉變話題。
  「即使是這樣的我,對做甜點還算有些自信。下個月日向的生日,我也跟她約好要幫她烤蛋糕。涼太,你喜歡吃什麼類型的甜點?」
  「那個……餅乾之類?」
  「那這禮拜我就烤餅乾吧。」
  「……啊,嗯,我很期待喔。」
  大概照著這個方向轉換話題會比較好,我清楚琴也這麼希望。她好不容易改變了氣氛,可是我並不想這樣結束。
  但是。
  卻想不到最重要的話語。
  現在該傳達給琴的話語——正是這樣的我才該傳達的話語,我想不到。
  浮現出來又消失的話語。「琴不是自己所想的那麼無趣的人」或是「我希望妳更珍惜自己」,可是不管哪一句都不是我的話語,是跟別人借來的。
  那麼,我的話語是……
  『不管是悲觀還是樂觀,我都有在聽涼太說話喔。因為那是涼太說出來的話吧?換句話說,那正是香椎涼太啊。』
  我忽然想起琴說過的話。
  這種時候讓我更深刻體認到無法面對別人的自己。
  在重要的時刻,無法好好傳達心意。
  就只有思考在空轉。接受我的話語——面對真誠地接受我的琴,我居然找不到該回應的話語,只有焦慮感越來越重。
  「我啊……」
  張開的嘴巴又緩緩閉上。原本想著只要開口就總會有辦法,但接下去的話語無法成形。琴困惑地稍微歪著頭。我輕輕地把視線別開。
  「對不起。我的腦袋無法整理出頭緒……下次再說吧。」
  結果,說出口的只有這種拖延時間的丟臉藉口。
  不過。
  「……我會等你。」
  琴連聽見我說出這種話,都用笑臉來點頭回應。
  「哎呀,下雨……?」
  琴忽然這麼說。她一說我才發現,小小的雨滴正落在臉頰和手上。
  山上吹下來的風也特別寒冷。不愧是山上的天氣,白天時的晴天彷彿是個謊言。
  「今晚看來會很冷呢。日向……她不要緊吧?」
  才這麼說完,琴嘀咕著「啊,得把餐具都洗一洗才行」就要一個人回到校舍內。但是她好像又改變了想法,停下腳步轉過來面向我。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明天也要加油喔。」
  留下一抹淺笑,琴再度往校舍走去。
  我總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無法跟她一起走回去,等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我才返回校舍。

  大家都返回房間,剩我一個人在客飯廳看著節目播出。
  〈喔!交給我吧!敬請期待我的活躍!!〉
  照著設定的我發揮安定的噁心感,不管是歡迎會的招呼,還是和女孩子的對話,都有滿滿不自量力的感覺。如果沒有人吐嘈實在是看不下去。途中我頻繁切換頻道,之後還換台,等到發覺已經過了凌晨一點。
  我有點在意,就偷看了一下手機。
  對初次登場的我,觀眾們的感想……即使想著只會被鄙視,話雖如此,或許會有一丁點善意的意見,我無法捨棄些微的希望。
  這時我忽然發覺。
  這裡幾乎收不到訊號。手機的畫面出現「無法顯示網頁」。不可能吧,都這種時代了。我把身體深深地沉進沙發裡,嘆了一口氣。
  回過神來,不知何時雨聲變得更激烈,氣勢彷彿是要打穿校舍。
  「啊,不過如果是倉庫……」
  我想起首日琴教我的事情。只有在倉庫的角落不知為何可以好好收到訊號。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雖然是有這麼想,但就這樣躺到床上也只會煩悶得睡不著。剛才和琴的對話,仍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那時我到底該傳達什麼樣的話語。
  越想越討厭自己的無能。琴還誇獎說我知道很多詞彙,我卻是這副德性。「……我會等你。」讓她這麼說,並且仰賴她的好意。反正我的話語就只有這種程度,說玩笑話正適合我。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靜靜地踏到走廊上。
  這時電燈無聲地熄滅。
  「咦?」
  客飯廳當然不用說,走廊和門口,所有亮光都消失了。停電嗎,還是斷路器跳掉了嗎,以這種天氣來說應該是前者。不管怎樣,我也都無計可施,只好用手機的亮光照著腳邊,慎重地在走廊上前進。
  從國中入學考的那天被關在漆黑的車廂內以來,我就很怕黑。
  特別是這種封閉的場所,不知為何我的心跳會加速,還有手心會冒汗。
  「……有人在嗎?」
  忽然從澡堂的方向傳來微弱的聲音。是女性的聲音。
  「欸……有沒有人……」
  我的背後產生一股涼意。這裡原本是分校的校舍,並不缺乏那種故事。季節錯誤的……幽靈?我知道我的腳正在發抖。
  「什麼都……看不見。」
  感覺被逼到走投無路,很急迫的聲音。門發出嘰的一聲緩緩打開。
  「咦……咦————!」
  我當場蹲下,什麼都不管地把手機的亮光照向澡堂。
  「啊……」
  在微弱的光芒中浮現出來的是拿著毛巾遮住身前的女孩子……日向。「咦?」雙方驚訝不已,一瞬間都說不出話來。
  日向在黑暗中微微浮現出的白皙身體曲線,讓我目不轉睛。看到那柔軟的肌膚,就算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也不得不想起自己是男性。我吞了吞口水。而日向對這樣的我完全不手下留情。
  「芥蟲!」
  她朝我的下顎踢來。被踢飛的我頭猛烈撞擊牆壁,瞬間失去了意識。等我回過神來,包著毛巾的日向正兇猛地站在我的面前。她用冰冷的視線俯視著我。
  「手機。」
  伸出右手的日向。她是要我借她用吧。不管怎樣,踢了人怎麼還那種態度。邊忍著下顎的疼痛,我故意裝作沒發現,試著做出小小的抵抗。
  「……把手機借給我。我想回房間。」
  意外地很老實嘛,說不定她身體還不太舒服。洗髮精的甘甜香味撫摸著鼻子,我邊反省自己也太孩子氣,邊慢慢地站起身來。然後我說出「我來帶路」,就靠著手機的亮光慢慢地往前走。
  日向的腳步聲跟在後方,不知道是不是怕黑,聽得出她正在害怕。
  「這種事很常有嗎?那個……我說停電。」
  「……誰知道?」
  「其實,我也很不擅長應付黑暗。」
  「……所以呢?」
  就算我關心她而跟她搭話,日向還是一點都不想理我。
  「那個……妳身體還不舒服嗎?」
  「……沒有啊。」
  「啊,黃昏那時候我很抱歉,我太得意忘形,可能朝妳噴了太多水。我不太能掌握設定的分寸……」
  「等一下。」
  來到倉庫前,日向突然停下腳步。
  我一轉過頭,日向正在偷看倉庫內部,她的視線前方有張隱約浮現在黑暗中的臉。雨聲夾雜著講話的聲音,是工作人員,似乎正在用手機跟誰說話。
  「把我們這邊的亮光熄掉。」
  說完,日向就把耳朵靠在門上,試圖去聽裡面的聲音。我急忙把手機插進口袋,跟她一樣把耳朵貼到門上。
  「咦~我有點聽不太清楚~」
  因為雨聲,聲音比本人想的還要大聲許多。另一方面,日向為了不想漏聽一字一句,她的側臉表現出未曾有過的緊張。
  「那個啊,雖然我也一起這麼做,可是這種事有點……」
  「安靜!」
  忽然我想起琴說過的「認真」那句話。
  工作人員的談話內容,我當然也會在意。可是日向實在是太過拚命了。
  「錄影算很順利。明天我想稍微再拍一下和樂融融的感覺。」
  從對話的內容來看,大概是在跟電視台的高層報告。
  「咦~?畢業嗎!?又要換人,週期會不會太快,不,雖然這不是我該講的,那麼,是要讓誰畢業……咦!?」
  大概那之後有接著畢業成員的名字。
  但是並沒有傳進我們的耳裡。
  因為突然雷聲大作,把聲音都蓋掉了。
  畢業是……怎麼回事?
  我悄悄地偷看日向的表情。她用力咬著下嘴唇,保持沉默。
  結果在不知道誰要畢業的情況下,即使工作人員的對話已經轉移到了別的話題,我們還是有好一陣子無法離開現場。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13 01:51 编辑

  第二幕


  「琴她……要畢業?」
  「真的?為什麼?昨天還照常在生活吧?怎麼會這樣。」
  「……她有什麼想法嗎?我完全無法理解啊。」
  「我再去琴的房間看一次。」
  隔天一早,等待我們的是琴的畢業這個現實。
  到了早餐時間,她也沒有要從二樓下來的樣子,「好奇怪喔?」日向和綾乃去她的房間一看,行李維持原樣,只有房內放了一封信。
  (我要畢業。這些日子以來謝謝大家。)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態,大家在客飯廳圍著琴寫的信開始吵鬧起來。不久後聚集而來的工作人員們開始用攝影機錄下這種情形。
  「……我快哭出來了。」
  「別做出那種事!就算那樣琴也不會回來啦!」
  一場鬧劇。
  從頭開始我就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到目前為止都一起生活,還那麼倚賴她,這些傢伙表現出來的日常感是怎樣?這是該錄影的時候嗎?而且日向昨晚有聽見工作人員的對話。
  應該知道這不是單純的畢業。
  可是她卻……
  「好OK!接下來要拍晚餐,在的人請晚上七點再次集合!」
  「這樣……太奇怪了吧。」
  和工作人員的聲音幾乎同時,我靜靜地,但是明確地發言。
  整個安靜下來的室內。不光是成員,連工作人員們都注視著我。
  「為什麼琴離開了?畢業是怎麼回事,不可能會那樣吧?」
  我盡量壓抑住感情,慢慢地說。
  就算怒吼也無濟於事。我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不起眼地、靜靜地……
  可是,不知為何,說出口的話喚起下一句話,在不知不覺間我的情緒激昂起來。我自己也知道我的手微微在顫抖。
  「昨天我還照常跟她說話。我可是有聽見喔,工作人員的電話,畢業是電視台決定?擅自要她畢業?我沒聽說過這種事啊。」
  彷彿沒聽見我的聲音,工作人員們默默地開始收拾器材。
  成員中每一個人都閃避著我的視線。
  「你們說話啊!」
  我忍不住氣憤起來,音量也跟著提高。
  「喂!日向……日向妳也說些什麼啊!妳也有聽見吧?工作人員的那通電話。」
  日向看著別的方向,完全無視我。這傢伙……我也對其他的成員訴說。
  「比起我,大家和琴相處的時間更久吧?為什麼你們能若無其事?你們沒有什麼話想說嗎?」
  「……你好煩。」
  回應我的是拓海非常冷漠的聲音。
  「在這裡說畢業就是畢業了啦。」
  「什……你說什麼啊?」
  「該不會?你相信畢業是自己提出這種唬觀眾的蠢話?這是節目喔?民間電視台的節目。收視率或是贊助商,背後有很多大人的理由。」
  我也知道那種事。不過這種落幕方式太殘酷了。
  「……這是常有的事。」
  日向硬是吐出這句話。
  「就算是那樣,這麼突然……」
  我忽然想起昨晚轉過頭來說著「明天也要加油喔」的琴的身影。
  僅有的兩位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的人。
  要是知道是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不跟她多說一些話。彼此的思考還有想法之類,能夠說的事情很多。我們應該能夠更加了解對方。
  然而我卻連一句話都無法傳達。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該傳達的話語是什麼樣的東西。
  認同我的話語——認同我的琴,我沒有用我的話語來回答,就這麼跟她告別。
  無處可宣洩的感情讓我握緊拳頭。
  「而且你很噁心耶。對節目投入感情。討厭這樣的話可以變回觀眾啊?」
  「囉嗦!」
  「……涼……涼太……拓拓、拓海……」
  龍之介夾在我跟拓海之間慌張地不知所措。
  這時剛再度前往琴的房間的綾乃剛好回來了。
  「就只在這種時候,不,應該說正因為是這種時候嗎?有個貴客來了喔。」
  意有所指的這句話,讓我往入口看去,一名曾經見過的女性站在門口。年齡大約是二十五到三十歲左右。修齊的瀏海給人深刻印象,美麗的黑髮女性。
  室內頓時吵雜起來,產生了緊張感。
  連那麼好戰的拓海都「嘖」了一聲就乖乖收起矛頭,日向甚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伴隨著一聲「早安!」對她深深地鞠躬。
  「若宮小姐她希望畢業,節目接受了。事情就只是這樣,香椎弟弟。」
  大家的態度跟她本人穩重的氣氛讓我想了起來。這個人正是姓田原還是高良的節目製作人。在預告中問我心情有多興奮那些事的人。
  「所以,你有什麼不服的地方嗎?」
  「琴她……昨天沒有提到那種事,我也有聽到工作人員在電話中的對話。他說要『讓』誰畢業。這樣太奇怪了吧?也太突然了吧?」
  我不知道她權力有多大,如果很大,那我希望她把畢業收回。我拚命地傾訴。
  「所以,這種畢業……絕對不能這樣。太沒道理了啊。」
  「也就是說,你懷疑我們硬要逼退她,而且你想表達這種事情沒有效力嗎?」
  「……是。」
  「假如真的是那樣,又有什麼問題嗎?這是名為實境秀的綜藝節目。新聞報導就算了,對節目進行干涉是錯在哪裡?這就是所謂的電視節目。」
  「……」
  她毫不掩飾的說法,讓我完全無法回應。
  「你才剛來幾天,對很多事都感到驚訝吧,不久就會習慣喔。」
  說完,製作人就跟幾名工作人員一起走向二樓的員工房間。我找不到台階下,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

  「……今天是平常日,妳應該要去學校吧?好好去上學啊。」
  「我沒那個心情,我要請假。」
  早上的一陣騷動之後,只有綾乃跑來對坐在沙發上鬧彆扭的我說話。
  「因為就算去學校,也一點都不好玩。」
  綾乃用鼻子嘲笑一聲,接著用抱住膝蓋的姿勢坐到我的旁邊。
  「琴不在了,你果然會覺得難受?」
  「那當然啊!」
  「欸欸,那是因為你們是朋友嗎?因為是朋友才會難受?」
  「這種事……」
  這傢伙在意的地方很奇怪。不過她一問我就突然驚覺也是事實。
  結果我跟琴到底是什麼關係?
  只不過是在短短三天中,當同一個節目的成員一起生活……
  「……那綾乃妳呢?琴不在了妳沒什麼感覺嗎?」
  「怎麼會沒感覺。想到不能再見到她我就覺得好寂寞。我很喜歡琴。我也覺得這樣太過分,我絕對不想認同。」
  「……對吧。」
  直率的發言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就算是個怪人的綾乃,也跟我有相同的感情。
  「不過,我不會想像涼太那樣大吵大鬧呢。」
  像在嘲笑的語氣使得我不爽起來。可是綾乃她露出一點都不在意我的平靜表情。
  「大吵大鬧琴就會回來?況且你再怎麼鬧,這裡也不會有人贊同你喔?我不知道心中是怎樣,不過起碼表面上不會有喔?大家都有各種苦衷。」
  「各種苦衷……那是什麼意思?」
  「我是指大家不是都跟涼太一樣。」
  我不太能理解這種拐彎抹角的表現方式。綾乃繼續說道。
  「比如說我,棋士聯盟為了讓將棋普及而來拜託我,我才參與演出。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目的吧?」
  「目的?」
  「總之那會是無論發生何事都得留在這裡的目的。所以為了那個目的什麼都願意做,也什麼都能捨棄吧?」
  表面上,成員都是在選秀會上選出的,實際上我就是那樣。不過那只不過是表面上,不管是消息多麼不靈通的人,也都多少會察覺吧。這是個節目。當然會有像綾乃這種靠背後關係加入的人。
  因此現在根本不需要告訴我這些。
  只是……
  「目的」這個字眼跟琴所說的,日向的「認真」重疊在一起。
  就像我是賭上人生能夠重來而來到這裡,大家也都有某個目的。
  「可是,大家都受到琴的照顧吧?琴被這種方式逼退……大家卻都無動於衷,我還是覺得很奇怪!不管是有什麼樣的目的。」
  我很清楚綾乃所指出的事情。只是要乖乖點頭實在讓人不甘心,我把想得到的話都拿來反駁。
  「那是價值觀的問題吧?要我說幾次都行,大家不是都以涼太為基準來生活喔。如果琴用這種方式退出那我也要退出,即使這樣想卻無法實行……大家並不都是像涼太這種內心會糾葛的人。」
  「妳……真的是個很恐怖的人。」
  那完全就是我內心的軌跡。即使想要退出這個毫無道理的節目,另一方面,退出也無法改變琴的畢業。我也不想再回到人生的谷底。可能的話,我想要在這裡讓人生重來。綾乃正確地看穿我煩悶的內心。
  宛如像在罵我只會出一張嘴,我連一句話也無法回應。
  「……欸,雖然我們還在談話,我可以脫掉衣服嗎?」
  「什……」
  不顧目前正在講正經事,突然說出這種脫衣宣言,不虧是「天衣無縫流」。完全猜不到下一步。
  「脫掉衣服會比較好說話嘛,哪?」
  「哪什麼啊!」
  綾乃無視焦急的我,說了「那就脫一些些」,把洋裝的裙擺掀到幾乎要看見內褲。這個內衣女孩到底要玩弄男性的純真到什麼地步?我慌張地別開視線。
  「總、總之,我絕對不會接受!這種畢業根本沒有道理!」
  「那麼你就保持那樣就好啊?內心抱持著對節目的扭曲思考,今後你要怎麼參加演出,怎麼跨越過去。我個人產生很大的興趣呢。」
  「我……是妳的觀察對象嗎?」
  「加油啦,鳥太。」
  「那是什麼?」
  ……鳥太?我對沒聽過的詞感到疑惑。
  綾乃把臉頰靠近膝蓋,抬頭注視著這樣的我。明顯地是在玩弄我。
  「涼太的綽號。昨天你是首次登場吧?搜尋一下觀眾的感想吧?」
  她一說我才想到,結果昨晚我還是沒有看到觀眾的感想。畢業這兩個字的重量壓垮了我,根本沒心思去做那種事。
  那麼,從鳥太這個叫法來看,評價是……我用力地搖了搖頭。
  想像沒有親眼看見的東西有什麼用?我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把不知何時漸漸脫得只剩內衣褲的綾乃丟下,往倉庫衝去。
  (閃閃發光的那傢伙也太鳥了吧。卻擺出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真煩人。)
  (現在的話我能以光速說出口。好鳥。鳥太。)
  觀眾的感想從節目開始後持續擴散,剛開始四分鐘我就確定是鳥太了。
  很鳥的涼太,簡稱鳥太。
  直白的命名證明了集合智慧的正確性。
  (香椎涼太是那個香椎涼太吧?七班那個不起眼的傢伙。)
  (雖然他腦袋還不錯……總而言之就是不會留在記憶中的傢伙。)
  裡面似乎有我國小、國中時代的同學,除了當時的老土照片和像在寫詩的畢業文摘之外,甚至還加上這種幫倒忙的說明。
  (高中落榜成為重考生之卷。)
  (無職鳥太不該去共享屋而是該去職業介紹所。)
  ……這些指尖活動家們,每個人都把熱量用在錯誤的地方。
  當然,如果我是觀眾,我也不會想看到自己,會跟這些傢伙有相同意見吧。可是當自己變成受到批評的一方,那就會受到很強的衝擊。當我變成新成員的時間點,我就已經做好覺悟,但現實還是很可怕。某種意義上是地獄。
  我的手在顫抖,無法好好把畫面往下拉。別說閃閃發光了,我全身癱軟無力。
  「礙事!」
  「哇啊!」
  突然傳來聲音,我嚇到手機都掉了。在地上滑行的手機剛好在出聲的人——日向的腳邊停下。日向的視線稍微往畫面看了一下。
  「……芥蟲也會在意自己的評價啊?」
  畫面上明確地顯示出即時搜尋的結果。「跟妳無關吧。」我慌張地撿起手機插進口袋裡。
  「你看了那個之後就很清楚了吧?所謂在電視上演出就是這麼回事。」
  「……」
  「如果你沒有覺悟,可以從這裡離開嗎?你真的很礙眼呢。」
  日向哼了一聲。簡直像在昨晚的黑暗中她沒有欠我人情,態度相當高傲。
  要是到昨天為止的我,就會在此刻妥協,我不想讓日向更討厭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好好相處,我正是為了這個原因而來到這裡。可是今天我無法選擇沉默。
  今天早上因為太過激動,我在沒錄影的狀況下,直接叫她「日向」的時候也是。
  這不是該裝模作樣的場合。
  對琴的畢業視若無睹,沉默地靜靜生活……然後假如我可以跟日向感情變好,就可喜可賀了?我在這裡——在「共享屋」追求的事物,是那種虛有其表?我不能夠那樣。
  「剛才啊,妳說這是常有的事對吧?像這次的琴這麼突然的畢業。」
  「……所以?」
  「到目前為止也有過這種事嗎?」
  「你是打算要進行調查還是什麼嗎?太囂張了。」
  「說自己感謝琴的人是誰?說一直都讓她做很多事情。」
  「跟你無關吧?」
  「有……有關啊!我也是這裡的成員!」
  別退縮啊,我!日向的冰冷視線如今也幾乎要把我壓倒了。
  「嗯?」
  「……不要說什麼『嗯』還是『所以』,跟我對話啊!」
  「跟芥蟲對話?你在開玩笑吧?你以為你是琴的誰?」
  「這個……」
  又來了。我是琴的什麼人。馬上就接不下去。
  「只是稍微跟她處得來,你就得意洋洋。」
  「我沒有得意洋洋啦。只是……」
  「只是什麼?你該不會愛上她了?在節目上真的愛上別人會不會太蠢?」
  「……我有句話沒有傳達給她。」
  被她這麼一問,我試著說出來才突然發覺。
  我想傳達給琴,傳達昨晚我無法跟她說的那句話。
  那句話是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可是我的確有想傳達給她的念頭。
  認同我的話語——認同我的琴,我不想要借用別人的話,而是用自己的話語來傳達給她。
  然後那大概是我對得到認同的回答。
  因為我們是在這種地方相遇,僅有的兩位不是什麼特別人物的人……
  『……我會等你。』
  我不能背叛說出這句話的琴。
  所以我無法允許這種畢業。
  不能就這樣跟她說再見。
  「……我想跟琴見面,直接傳達給她。」
  「啊?你是想要告白?你真的是芥蟲呢。」
  「不對,不是那樣!」
  日向的肩膀抖了一下。我發覺我正在瞪著日向。
  「那是怎樣?算了,你的事一點都不重要。」
  日向正鄙視著我的臉,一瞬間突然痙攣起來。她的嘴巴硬是做出笑容,視線朝著窗外。我跟著看過去,剛好能看見正要上車的製作人。
  那台是自用車嗎,她背對著漆黑的跑車,正注視著我們的方向。
  「……妳對製作人一直都保持笑容呢。」
  我緊咬住嘴唇。琴都發生了那種事,居然還在對製作人獻媚。這就是我所重視的人?寫了(抓住明日)給我的青葉日向?
  「閉嘴,芥蟲。」
  日向維持著笑容,用低沉的聲音小聲說道。製作人輕輕地揮了揮手,不久車子就動了起來。日向直到看不見車子為止都一動也不動。
  「欸,所以這種畢業到目前為止也……」
  「吵死了!!」
  怒吼的聲音振動了空氣。
  日向往前踏出一步,抓住我的T恤,用力地把我拉過去。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只能任由她擺佈。眼前就是日向的臉,是連呼吸都能感覺到的距離。
  「妳、妳做什麼啦!」
  我的聲音變得尖銳。日向的銳利眼神刺穿了我,在那瞬間我覺得我真的會被宰了。
  「我可是賭上了人生啊。」
  「……」
  「我不會要你理解。不過別妨礙我。」
  這時,雖然只有一點點,日向的眼中浮現悲傷的色彩。
  「我很感謝琴。」
  「那樣的話……」
  「可是就僅止於此。」
  日向按住我的胸口,靜靜地把我推開。不知道是不是想表示她不會再理我,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開始播電話。
  意味深長的那句話讓我感到困惑。
  該不會日向她其實也對琴的畢業感到內心糾葛。
  那麼……雖然我這麼想,但怎麼看,不管我再說什麼都徒勞無功。我只好丟下日向,腳步沉重地離開倉庫。
  「只要讓對方停止採訪就好吧?不然你就親自去出版社一趟啊!」
  離開的途中,我聽到很不耐煩的聲音,她大概又是在跟經紀人講電話吧。

  從琴消失的那天開始,輪值表馬上就崩壞了。
  打掃多少偷懶一些也能夠活下去,洗衣服只要各自處理就好。問題在煮菜。
  「為什麼?是誰決定我要去做?大家都是平等的吧!」
  「平等?就憑你?怎麼可能有那回事。對了,網路上寫說你是沒考上高中的無職呢?你很閒吧?」
  「囉嗦!你這米粒大小的假美少女!」
  「啊啊!?米粒大小……身高……身高的事情……我真的會殺了你喔!?」
  總之午餐是各自隨意從冰箱找東西來吃,但是晚餐要錄影,不能夠隨便。在家的我、綾乃、拓海、龍之介四人猜拳的結果,輸了的我跟拓海要負責今晚的菜色。
  可是拓海只會動口,什麼事都不做,甚至還把一切都丟給我做。
  「你這凡人可別太得意!」
  「好了快閉嘴還有動手去做!你是從嘴巴出生的嘴巴太郎嗎!?」
  我們罵來罵去,我的聲音也粗暴起來。
  我整個腦袋都是琴的事,說實話我已經沒辦法管那麼多了。
  況且,我是不知道這些人多麼才華洋溢啦,在說到才能之前,這些傢伙輕易就接受了琴的畢業,面對他們,我才無法湧現劣等感。
  借用拓海說的話,「凡人」有什麼錯。凡人也有凡人的志氣。
  「快點把菜刀拿出來!你起碼會切菜吧?」
  「啊?我的手指是為了彈奏至高無上的音樂而存在!怎麼能去做料理!萬一被菜刀割傷要怎麼辦?你能負起責任嗎?這可是國家的損失!」
  「這種事情就會有損失,那這個國家早就滅亡了!」
  斜眼看了心不甘情不願的拓海一眼,我手上拿著平底鍋,炒著我唯一會的菜色——炒飯。這是為了當作念書的宵夜,我隨意學起來的獨創做法。
  只有一天的話這樣就好,問題在明天之後。總不能每天吃炒飯,這樣下去早晚就只有餓死或營養失調兩個選項……思考到這裡我忽然想到。
  「那個,在琴來這裡之前是誰在煮菜?」
  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拓海比琴更早當上成員。
  「之前的成員裡面也有喔,擅長做家事的人。」
  拓海不耐煩地回答。我繼續追問下去,據說她是名叫紗枝的節目初期成員,現在是藝人,是偶爾會在綜藝節目上看到的女孩。
  我感到有些意外。硬要說的話,電視上看起來的紗枝給人充滿活力但笨拙的印象,這跟設定下的琴很相近。我記得她們年齡上也相同。
  「啊啊。能不能快點有會做家事的人加入啊,不要是這種無職的傢伙。」
  「你……家事不是由誰去做,而是大家該分擔的事!你現在還不快幫忙我!還有我雖然是無職但我是重考生,這點你可別搞錯了!」
  「不過啊,這邊也有很多人來來去去,你啊,是最底層的人呢。」
  完全無視我的聲音,拓海打從心底說出這句話。略帶粉紅色的嘴唇浮現出侮辱的顏色。
  「你大概畢業之後也無處可去吧。」
  「……」
  「你想看看啊?一般來說,紗枝也是那樣,在這裡變得有名,成為藝人、表演者、或是創業,有很多再上層樓的機會。不過你是鳥太,沒有優點,最多就是能明年進入高中就很好了的感覺?然後你在高中會被說別得意忘形連帶被痛扁一頓。」
  「……我可以只在你的那份炒飯弄錯調味料喔?」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未來,無法強力否定的自己真的很悲哀。
  「啊,我並不是要說都是這樣,但琴的話畢業之後也馬上能走下去吧。」
  「咦?」
  「她的外表很可愛,不管選擇什麼樣的道路,都能夠活用在這裡的經驗,我有這種感覺。起碼她的未來比你還要來得光明多了。」
  語氣明明很老成,拓海散發的氣氛卻帶點寂寞,我有點感到困惑。不管怎麼說,其實他對琴的畢業也有些感觸。說實話我非常驚訝。
  連拓海都說出這種話,我再度思考著琴的存在有多麼巨大。
  「至於在這一點上,我的未來早就得到保證。」
  可能自己也覺得不適合吧,拓海用全力挺起胸口,擺出得意的樣子。
  「我是鋼琴的天才,還很受歡迎,除了成功之外沒有別條路吧。」
  「……那個,我原本就有疑問,你這個天才為什麼要參加節目?你討厭在這種地方彈鋼琴吧?反而只專心在鋼琴上會比較好吧?」
  「那是……就是那個啦,為了要鞏固我的人氣啦。」
  在回答出來之前有短暫的停頓,或許他隱瞞了些什麼。
  「甚至讓你忍耐奇妙的設定?」
  「不管是做什麼生意都有人前跟人後的差別啊。啊,這裡的有點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我一開始非常驚訝……可沒有你那麼驚訝喔!」
  他似乎沒打算全盤說出。拓海把話題拉了回來。可是我邊分著炒飯,邊裝作沒聽見。
  然後不知道對我這種態度有什麼感想,拓海突然發出「咦?」的一聲。
  「……我問你一件奇怪的事,你啊,以前是不是在哪跟我見過面?」
  「啊?」
  突如其來的問題我實在無法回答。
  「我突然覺得我跟你在哪裡有見過面。」
  「不不不不,沒有吧?」
  要是跟這麼有個性的人以前有見過面,我絕對不可能忘記。
  「唔。也是呢,你這種鳥太跟我之間並沒有接點。」
  「因為你是米粒大小我可能沒看見。」
  「所~以~說~~就叫你別提到身高!你想被殺掉嗎!?」
  「啊,笨蛋,別鬧啦!」
  不知道控制力道的拓海,讓我差點把要用來煮湯的水打翻。
  就在這時。
  「啊、啊、啊、啊,sma、sma、sma。」
  龍之介從客飯廳的方向探出頭來。他很慌張地指著沙發。「sma、sma、sma」好像在唸經。
  「sma……是指什麼,該不會SMAPs要當神秘嘉賓來到這裡嗎?啊,以這個節目來說不可能。」
  「為什麼?」
  「這個世界有很多潛規則。同時段的友台節目是關西傑……」
  「smartphone!」
  像是取出塞在喉嚨的東西,龍之介終於完整說出來了。
  「那,手機怎麼了?」
  我們擱置料理和正在談的話題,朝龍之介所指的方向走去,一支手機就躺在沙發上。從窗外照進來的夕陽把藍色的手機套照得閃閃發光。
  「那不是我們的吧?」
  「那麼就是女生的?」
  「可、可、可是,杏她……一直都不、不在。琴她……畢畢、畢業了。」
  這麼說來是綾乃或日向的東西吧。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去碰的時候,拓海已經伸手去拿手機,在眺望一會後,他突然把手機套掀開。
  「你……太大膽了吧?」
  「只不過是手機吧?而且這是失物。啊,這是……日向的東西。」
  仔細一看,遮起來的本體背面貼著大頭貼。雖然大頭貼特有的修圖很嚴重,上面的確有日向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數名年幼的孩子包圍著她。
  「這是……什麼情況?」
  「啊、啊、啊、啊,可能是日、日向的弟弟妹妹。」
  「咦?是那樣嗎?那傢伙有這麼多弟妹啊?很像超級奶爸家呢。」
  的確,仔細一看,每張臉的眼睛跟鼻子都跟日向有點像。
  「在很久之前錄錄錄、錄影的時候她有說過。她家是五位兄弟姊妹,雖然沒、沒有使用那個畫面。」
  「龍之介哥你知道很多呢。」
  「我、在這這這、這裡……很久了。」
  這樣啊……無法坦率地點頭的自己,讓我有點驚訝。
  龍之介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日向。
  這麼一想就感到很不高興。即使在現實中是那種傢伙……結果我還是想要相信日向。重要的人,這點我無法退讓。
  「那麼這個就由龍之介拿給她吧。」
  「我我、我、不不、不要。我無法說明為為為、為什麼我會知道。」
  「沒關係吧,反正再來你會變得像是日向的男友,以節目來說。」
  ……男友?
  實際上,最近日向跟龍之介一起的鏡頭很多,而且兩人還很親密。就算不是從我那戴著有色眼鏡的視點去看,從拓海的發言來看也明顯就是那樣。當然,這只是設定,而且是依循節目企圖的演戲。兩人並不會因此變成怎樣……可是。
  在把手機互相推給對方的兩人中間,我從旁正要說「那就由我來吧」。
  此時。
  「哇,有電話!」
  拓海的聲音讓我把手縮了回去。在剛好交到龍之介手上的時候,手機開始發出振動的嗡嗡聲響。平常明明完全收不到訊號,這訊號真是善變。
  「啊啊、啊、啊、啊……正在振振振、振動著。」
  「無視就好,無視。」
  「可可可可、可是……」
  龍之介彷彿拿著很燙的東西似的,他用雙手拿著手機走來走去。期間他的手掌似乎有碰到螢幕,通話的橫桿往右邊滑動,立刻就跟對方接通了。
  「啊、啊、啊、啊啊、啊。」
  液晶畫面上浮現的通話時間,更讓龍之介陷入混亂。實在看不下去的我把手機搶了下來。總之只能告訴對方我不是本人,盡早把電話掛掉。
  「啊……那個……」
  「請問這支是枯葉日影小姐的電話嗎?我是『TATARA Motors』客戶服務中心的人員,關於今天早上您所提出的意見……」
  我聽到的內容只到這裡為止,電話唐突地斷掉。看來訊號中斷了。
  「啊~啊,你擅自接起來了。就算日向她生氣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喔。」
  「不是我我我我、我、我、我的錯……」
  「……」
  枯葉日影?青葉日向的假名嗎?
  而且對方是「TATARA Motors」,這個節目的贊助商。說是客戶服務中心,她明明連駕照都沒有呢?假名跟贊助商的組合特別地有真實感。
  這件事不要輕易提起比較好,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總之,這個就由我收起來之後再還給日向,更重要的是先吃飯吧。龍之介哥請去叫綾乃。」
  把手機插進口袋後,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地回到廚房。

  結果,把手機還給日向是在那天夜晚——超過深夜零時的時候。
  剛錄影完回來的日向看起來很累,對想要說明的我只用「明天再說」這一句話來打發,她拿了手機就一直線朝房間走去。之後一直到早上她都沒有再出現。
  到了隔天一早,本來要在早餐前跟她說明……卻變得不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
  〈我喜歡龍之介,可是他都沒有察覺我的心意。與其要繼續待在一起而感到痛苦,不如果斷地畢業還比較好。〉
  客飯廳的電視上出現的是琴。
  突然提出的畢業,工作人員急忙確認她的本意……這種形式的VTR。
  而在類似攝影棚的地點講話的,當然是設定上的琴。彷彿絲毫沒有留戀的平淡語氣。從畢業之後只過了一天,熟悉的琴卻感覺很遙遠。
  「我沒有發現琴的心意……再怎麼道歉也沒有用……」
  「別那麼做!如果你道歉反而是對琴很失禮!」
  看完VTR的成員們正在討論。以日向和龍之介為中心,除了不在家的杏以外全員集合。而工作人員們正在錄著他們的樣子。
  至於我,我跟昨天一樣不發一語。
  我覺得加入這種肥皂劇才是對琴很失禮。
  明明如此。
  「涼太你也有話想說吧?不要保持沉默,說出來看看啊。」
  知道我內心的想法,還故意點名我,不虧是「天衣無縫流」。綾乃她用跟平常沒兩樣的態度注視著我。她的眼中有著要試探我的意思。
  日向、拓海、龍之介一起看向我。
  如果我現在又當場開始講琴的事,那種畫面就無法在電視上播放,錄影會停止。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只是我也在想,這樣又能怎樣。
  即使我大吵大鬧一番,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節目無論何時都會照平常的步調進行。無法推翻琴的畢業,昨天我深刻體會到這件事。
  「從琴畢業之後你一句話都不說呢?涼太,那是怎麼回事?」
  日向又接著說下去。她是在戲弄我嗎,還是……該說不虧是女演員嗎,從表情完全無法看出她的用意。
  認真,還有目的。
  琴和綾乃說的話一直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我的感情肯定沒有搞錯。可是日向、綾乃,或是拓海跟龍之介都有各自對節目的想法。我大概沒有破壞這些東西的權利。
  但是我實在是不喜歡就這樣參與對話。
  「我啊……覺得琴她雖然看起來那樣,本性應該非常像個女孩子。」
  我能夠感覺得到,我突然投出的變化球讓現場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該說是她太逞強嗎,其實她還有更多話想說吧?我想肯定不只是對龍之介的心意。」
  「雖然是我們叫你說看看,涼太你來到這裡還沒一個禮拜吧?為什麼你能夠那樣說呢?你又知道琴的什麼嗎?」
  日向察覺了我的意圖,為了牽制我,她把球打了回來。
  「我想這種事情,反而不是相處很久才能知道喔。」
  「那,琴她真正想說的事情是什麼?」
  「這不該問我,妳應該問問自己的內心喔。日向……日向妳應該最清楚吧?」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
  「騙人吧?」
  「真的啦!」
  「剛才那句話,琴聽到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不要那樣說話!」
  日向說話的聲音不耐煩起來,她應該有一半是認真的。
  我並沒有揭穿設定還是演戲的事。
  只是在知道的人耳裡,聽起來很意義深長。我不認為觀眾會發覺,這個部分也不一定會用上。
  只是我想傳達給琴還有成員們知道。
  我絕對不會默默地旁觀琴的畢業。
  「我們再談下去也什麼都無法解決……不過,就讓我們把琴的回憶一直留在心底吧。」
  有在錄影似乎就很會觀察氣氛,龍之介從中插嘴。
  「因為琴不在而感到寂寞這點大家都一樣,對吧?」
  「抱歉,拓海。」
  看來是想早點改變話題,日向也跟著附和。
  「那,也得來想一下這個……」
  龍之介以很困擾的語氣這麼說,目光看向放在桌上的一封信。
  紅色外框的一張白色信紙,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請將和新的女孩的相遇,寫成一行青春的文字。)
  在新成員即將登場前,投進「共享屋」的信箱內的「邀請函」。成員要到打開這封信才知道有新成員要參加。上面沒有寫出那個人的名字和來歷,只寫了是男是女。要讓觀眾在意,這是十分有用的機關。
  因為有設定和演出這種事,我還以為會事前告知我們,但這點很遵守規則,到今天早上看到信為止,沒人知道新成員的事情。
  「心情果然很難轉換呢……」
  「我……比起新來的人,更希望琴回來。」
  「相隔那麼短是不是第一次啊?」
  「不過新來的人並沒有做錯什麼,那個人也是抱持著很多的想法來到這裡,我們必須要調適好心情來歡迎她才行……」
  熱烈不起來的對話。歡迎下一個女孩的氣氛,實在無法說是設定。
  然後。
  「好OK了!謝謝各位!」
  工作人員的聲音讓氣氛緩和下來。
  「總之新成員預定會在禮拜二的黃昏前來!在那之前要麻煩各位準備好歡迎會!」
  話才說完,其中一位工作人員立刻發給每人一張紙。仔細一看上面是歡迎會的工作分配表,甚至連料理的菜色和食譜都有。我跟日向一起負責準備會場。
  「這是什麼?要我做菜還是饒了我吧。」
  拓海邊發出嘖的聲音邊痛苦地問道。
  「從琴畢業之後,你們的生活似乎不太順利,總之歡迎會必須像這樣,我們這邊幫忙想好了。分配表是隨意弄的,要互換工作也沒關係。」
  這樣下去連歡迎會能不能舉辦都很危險,那樣就沒辦法製作節目了。
  「誰跟我換煮菜啦。應該說上面列的事情我全部不想做啊。」
  「這這、這種時候要是琴、琴在就好了……那種畢業很奇、奇怪。真讓人困擾。」
  「我負責的項目是驚喜,是要做什麼?要脫嗎?」
  「吵死了啦,你們!」
  日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嚴厲地瞪著周圍。
  「如果做不到,你們也畢業如何?」
  「……妳說什麼?」
  「之前一直都讓琴來做,卻說自己做不到,是以為自己有多偉大?龍之介,你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把琴當作幫傭還是什麼嗎?什麼這種時候要是她在就好,那不是這種時候她畢業也沒關係嗎?」
  「……不、不是、我、我很喜歡琴,只是回回回、回想起來就……」
  「回想起來琴就會回來嗎?」
  日向不高興地拋出這句話。

  「聽好了?如果叫我們去做,那我們不管什麼事都得去做。因為……這是個節目。」
  沒有人能夠做出任何回答。日向吐了一口氣後就離開房間。
  該不會剛才那是……
  我有點猶豫,但又認為果然還是得去追她,連忙衝了出去。

  「……什麼事?」
  聽到我的腳步聲,日向轉過身來,她的視線很冰冷。
  我們在樓梯間和一樓的走廊看著對方。
  「如果是琴的事,我不想談。」
  「……」
  被先下手為強,我頓時說不出話來。
  而且我原本到底打算跟日向說些什麼?「剛才的那段話,妳該不會其實很在意琴的事情吧?」之類的?問這種事情又能怎樣。我明明無法傲慢到能代替琴跟她道謝。
  尷尬的沉默降臨在我們之間。
  「就是,那個……手機的事情。」
  忽然想起手機的事情,我直接繼續說。
  「嗯,昨天的事情,所以?」
  「那個……我們不知道是誰的,拓海拿掉手機套後,我們看到本體上面貼著大頭貼……」
  「那又怎樣?你想笑說我家小孩很多嗎?」
  她的嘴角浮出乾笑。
  「不,不是那樣……其實我跟拓海還有龍之介在推說誰要拿去還妳的時候,手機突然收到訊號,我們不小心把打來的電話接起來了……」
  「啊!?」
  日向的聲音高亢起來,她還激動地順勢往下踩了一階。
  「那個……可是電話馬上就斷掉了,我絕對是說真的!妳也知道吧?這裡訊號很差,拓海跟龍之介也有看到!真的啦!」
  「是哪裡打來的電話?」
  「……說是什麼客服中心,不過中途就斷掉……」
  「客服中心?哪裡的?」
  「這個……是哪裡去了?」
  差點要跟著回答出「TATARA Motors」。我也有想過說出實話,但總覺得可以不必是現在。這種地方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聽見。
  「你真的不記得嗎?」
  「與其說我不記得,不如說我沒聽清楚所以不知道,因為訊號……」
  不知道對我的理由有什麼想法,日向稍微做出在思考的舉動。
  「然後,關於歡迎會的準備工作,我們是一起負責……」
  「忘記拿手機是我的責任,這次的事情我會忘掉。不過你下次要是做同樣的事情就會不得好死喔?不光是你,拓海跟龍之介也是,懂了嗎?」
  「啊……嗯。」
  「還有什麼事?歡迎會的事?我們要一起弄?所以?」
  「……一起加油吧。」
  「當然,這是節目啊。」
  說完之後就像是沒有事要跟我說了,日向轉身背對我。

  「比起用拉砲迎接,還是大家都裸體來迎接她比較有趣吧?」
  「那樣會立刻被投訴到放送倫理機構喔。」
  考量到日向和拓海當天都會忙到歡迎會快開始的時間,歡迎會的準備在前一天中午過後就開始了。這也是節目方面提出的希望,因為他們想要錄下準備過程。
  我和日向在客飯廳做會場的佈置。拓海和龍之介在廚房做明天的料理需要的事前準備。而綾乃躺在沙發上,煩悶地想著驚喜的方式。
  剛才在拍攝我們這邊的工作人員,換成在廚房追著拓海他們。
  「想了很多之後……總覺得衣服……好癢。我可以脫掉嗎?」
  「……妳是曝露狂嗎?」
  綾乃纏上一直用摺紙在做著圓形裝飾的我。
  另一方面,日向在用熨斗把桌巾跟餐墊燙平。她用熟練的動作默默地進行,因為她底下有很多弟妹,說不定她其實很顧家。
  意外的一面讓我的表情似乎柔和了點。
  只是日向完全無視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甚至看起來有種神經緊繃的感覺。
  如果要說跟平常一樣是也沒錯,但總覺得今天有種連「妳技術真好呢」這種話都不太敢說出口的感覺。更何況關於琴的各種事情留在我腦海中,我也不想在沒契機的情況下跟她搭話。我感到異常沉悶,無法冷靜下來。
  或許該說是「共享屋」本身的氣氛就很奇怪。
  「……」
  「要給人驚喜真難呢。」
  大家異常安靜,只有綾乃一個人彷彿刻意在搗亂似地笑著。
  肯定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氣氛。
  「糟糕。」
  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失敗,我把割壞的紙揉成一團。
  「好痛!」
  使用菜刀的方式出了問題嗎,廚房傳來龍之介的聲音。
  「別割到手指啊!你知道血不能出現在電視上吧?又要重拍了啦!」
  「我又不是自己想割割、割到。」
  「啊?打工族還敢回嘴?」
  「那那那、那種說法……我受不了啦。拓拓拓、拓海你自己來切、切啊。」
  「啊?你不做我也不做啦!」
  難得龍之介會回嘴。結果,拓海用力地踩著地板,嘴上嚷著「到底是誰啦,讓琴畢業的人!?可惡!」衝出了廚房。他斜眼看了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員一眼,可是成員中沒有人去阻止他。大家都只是旁觀者。
  這裡的——「共享屋」的齒輪在空轉。宛如失去了主軸。
  主軸當然就是琴。
  琴不在了,大家就無法緊密咬合。每個人都易怒又冷淡。
  別說閃閃發光了,怒氣沖沖、四分五裂。說實話我也沒有任何餘裕。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情緒低落。這種東西……就是我所尋求的「共享屋」嗎?
  「琴一不在,一切都亂了套。」
  綾乃輕輕摸了一下地板,她邊看著手指上沾到的灰塵邊低聲說著。琴在的時候,就算想找也找不到灰塵。如果是琴,剛才那種爭吵馬上就會落幕,更會在吵起來之前就先安撫大家。
  「不管什麼都好無趣……」
  綾乃把指尖的灰塵吹掉。
  「那麼,我要做什麼事情涼太才會驚訝?我要當作驚喜的參考。」
  綾乃稍微笑了出來。突然的問題讓我忍不住「啊?」了一聲。
  「突然問我那種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嗯啊,比如說,如果日向的本性也是活力十足又笑口常開的女孩,你會驚訝嗎?」
  突如其來的例子讓我吃了一驚,另一方面,綾乃的表情很平靜。幸好日向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個嘛……」我態度含糊地歪著頭。
  「最初果然會驚訝吧?有看過本性跟設定的差別的話。」
  「那……當然會啊。」
  「誰的本性讓你最驚訝?」
  看來不管怎樣她都要提到日向。不過在這種氣氛下我辦不到。
  「是誰呢?大家吧?」
  「這種大人的回答不適合涼太喔。真奇怪。」
  「……我年紀比妳大,稍微有踏在通往大人的階梯上。」
  「不要想敷衍啦?你就坦白說出來吧。」
  「我稍微去一下倉庫。」
  日向站起身來。宛如在說雜音很吵,她以險惡的表情瞥了窗邊的檸檬黃色窗簾一眼。
  「得把窗簾換掉,這是春天用的東西……春天已經結束了。」
  「啊,那麼……我也跟妳一起去拿……」
  剛好有這個好機會,我惶恐地提議。
  「我討厭讓你幫忙我。」
  一刀兩斷。日向撂下這句話後就迅速離開。
  ……無地自容。
  我來到這裡一個禮拜多,雖然被她罵過很多次而感到沮喪,但「討厭」果然還是很難受,破壞力相當強。造成的傷口,深到我只能張嘴呆滞在原地。
  「日向也不用討厭你到那種程度啊。」
  綾乃是故意要把傷口弄得更大嗎,她吐了一下舌頭。
  「妳……說起來就是妳講到奇怪的話題……」
  「踏上大人的階梯的人,不能把錯怪罪在下面的人身上喔。沒有大人樣。」
  腦袋轉得很快真令人感到可恨。
  「原本涼太就踩到地雷才是原因吧?被她討厭這點。」
  「那是怎麼回事?」
  地雷這個字眼讓我感到困惑。我沒有自己主動去踩地雷的印象。
  「咦?你真的想不到嗎?」
  「完全想不到。我有做了什麼嗎?」
  綾乃聽到我的回答,按住額頭嘆氣。
  「涼太你……在很多地方都很有趣呢。」
  「不不不不,我不需要那種感想,快告訴我我做了什麼?」
  「……提示啊,就是一開始那天的歡迎會。」
  「那個……是我直接叫她名字的事情?」
  說到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只想得到這件事。而對我的這個答案,綾乃驚訝地張嘴發出「……啊?」的聲音。看來我連邊都沒擦到。
  「那個……我到底是做了什麼?」
  「對了,她都說了討厭你,你還沉默地待在這裡好嗎?」
  綾乃一說我才發覺,沒錯,現在比起過去,眼前的現實更重要。
  「反正都被討厭了,怎樣也不會比現在還更糟。」
  綾乃看準時機,拍了我的背一下。
  總覺得受到她的巧妙引導,內心不太能釋懷,但的確如果光一句「討厭」就讓我挫折,那什麼都不會開始。如果我還有些相信日向……
  「……妳說的什麼地雷,之後絕對要告訴我喔。」
  「好啊,你快點去吧。別讓機會溜走。」
  綾乃對不肯罷休的我揮了揮手,要我快點去。

  「讓我幫忙吧。」
  只要對她說出這句話就好。我在倉庫前調整著呼吸。
  偷偷往裡面一瞧,日向似乎是在找窗簾,她蹲著的背影出現在深處的紙箱後方。我悄悄地把門打開,邊計算距離邊尋找時機。
  然後。
  「那個……」
  「所以那樣不是很奇怪嗎,而且說到節目本身。」
  突如其來的事情讓我把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身為一名觀眾,同樣的角色說實話會腻啊。這次加入的男生不是也跟之前的角色一樣嗎?特別愛當領導,又開朗得像個蠢蛋一樣。」
  日向緊緊握著手機,她還捏著鼻子,用裝出來的聲音在跟某個人說話。
  對方是……從自稱「一名觀眾」看來,是電視台?
  而這次加入的男生……是指我嗎?
  跟以前一樣,是指在我來之前的男生成員吧。我記得他是年齡跟我一樣,擅長籃球,而且是開朗的傢伙。要說跟我的角色一樣,似乎是那樣沒錯。
  「而在那裡面只有那名女孩不同,若宮琴。她也跟之前的紗枝角色很像,但是那個有內涵的感覺很可愛,在我們之間很受歡迎。」
  突然提到琴的名字讓我驚訝不已。
  「可是我看了今天早上的節目宣傳!那是怎樣啊?琴要畢業是怎麼回事?不可能吧?我是誰?只是一名觀眾啦。問這個是想要做什麼?讓琴回來啦!我絕不會認同畢業這種事!」
  最後的聲音已經幾乎是哭聲。
  「聽好喔?如果不讓她回來,我就再也不會看這個節目。也不會買你們這家贊助商的車,還會發起拒買運動!我會讓你們看看網路的力量!什麼?名字?我叫落葉。那個……我是落葉木陰!三十三歲,家庭主婦!」
  落葉木陰……
  跟昨天在電話中聽到的「枯葉日影」一樣,是日向的假名吧。從對話的內容來看,對方是「TATARA Motors」。看來日向使用假名不斷用電話進行抗議。
  為了推翻琴的畢業……
  「啊?你剛在笑我吧?你笑了觀眾對吧?我可是認真的!」
  奇怪的聲音,還有偷偷講電話的背影,說實話看著都覺得愚蠢。
  的確,如果是贊助商,或許有可能將琴的畢業推翻。可是,幾乎是在找碴的這種意見,我想對方也不會認真傾聽。應該說,這是真正的妨害業務行為。
  一般來說這是會稍微傻眼,還會想嗤之以鼻的場景。
  可是我完全笑不出來。
  反而我覺得日向拚命的樣子非常帥氣。
  起碼比起只會吵鬧的我要來得好多了。
  一直吵說這種畢業很奇怪,我有做了些什麼嗎?沒有去理解日向心中的想法,只有責怪她、逼問她。那種行為……只不過是自我滿足。
  我後退了一步。
  我沒有臉見她。而且日向她大概也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這種樣子。我試著不發出腳步聲離開,一步又一步地,慢慢往回走。
  這時。
  「啊……」
  我的腳碰到紙箱,頓時就發出了聲響。搖晃著褐色的頭髮,慌張地轉過頭來的日向,我跟她的視線剛好對上。雙方都說不出半句話。
  「……你。」
  臉色蒼白的日向,她拿著手機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字。
  「換……換我講一下!」
  我立刻大喊,之後我從「啊!?」地一聲拒絕的日向手中搶下手機,裝出不同的聲音。
  「不光是枯葉太太,我也不認同琴的畢業!我一直以來都開貴公司的車,我要換買別家了喔!咦?我是……跟枯葉太太住在同一棟大樓的房客!名字是……修•柏特!我是從越南來的!」
  一口氣說完後我就掛掉電話。我隨便亂講一通,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手機還我。」
  「啊,抱歉。」
  日向一說,我連忙把手機交到她手上。
  「那個……」
  「……什麼啦?」
  「如果還有其他要打電話過去的地方,也讓我幫忙吧。應該說……讓我也出一份力。」
  「……對電視台提出抗議的話,在意收視率的電視台或許會有動作。」
  「妳真了解,不虧是藝人。啊,那麼贊助商方面感覺怎樣?」
  「……我從她離開那天開始,一直裝成支持她的觀眾,已經打了很多通,可是都不太……啊不是啦!」
  日向忽然站了起來,接著她往前踏出一步,狠狠瞪著我。
  「我並沒有要對節目提出意見啦!只是我跟琴約好要讓她幫我烤蛋糕,就只是這樣!我的生日一定要是她的蛋糕!我不要難吃的市售品!」
  滿臉通紅地吼著的她,和平常的她相差甚大,給人非常年幼的感覺。
  「我只是想吃她烤的蛋糕!懂了嗎?」
  這麼說來,琴也有說過這件事。下個月日向的生日她會烤蛋糕,而我則是近期就會拿到餅乾。我忽然想起琴那靦腆的笑容。
  「我知道啦,我知道了所以妳冷靜點。」
  我安撫日向,她難為情地把臉別開。
  「我不會告訴別人。畢竟實際上我也是共犯。」
  「……那是當然的。那個……你全部聽見了嗎?剛才的對話。」
  「抱歉。那個,我就說實話,之前不小心接起來的電話我也知道對方是『TATARA Motors』。不過我並不知道是這麼回事。」
  「沒想到居然是被芥蟲聽到……這是我人生的汙點。」
  「喂。」
  「不過比起其他人還算好的……」
  日向好像改變了想法而小聲說道。
  而且……還算好是怎樣,什麼叫還算好。
  我忍著沒把很想說出來的不滿講出來,日向卻完全不在意我,她皺著眉認真地在思考,不久她大概是做出了決定,從正面看著我。
  「反正你只是芥蟲,沒有害怕會失去的東西吧?」
  「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種表現方式?就算是我也會受到很深的傷害。」
  「那你覺得這個節目怎樣?」
  我的訴求絲毫沒進到日向的耳裡,她唐突地這麼問。
  「什麼怎樣,莫名其妙的設定之類的,我當然覺得有很多地方很怪,不過這是電視節目。琴的畢業雖然我絕不認同,但到頭來因為這是電視節目,也……」
  「我想說的事情正好相反。明明是電視節目卻……才是我想說的。」
  說完,日向先大動作觀察周圍,過了一會才開口。
  「比如說,設定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
  如果是把和本性差距甚大的設定分別套在每個人身上,這點我也是這麼覺得。
  如果我是做節目的那一側,我會採用和設定相近的人。那樣會更有真實感,而且沒有設定的綾乃和杏,她們的存在要說奇妙也是很奇妙。
  因為這是電視節目,還算可以接受,但果然無法消除不協調感。
  然而,日向說出的事,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設定會繼承下去。」
  「咦?」
  「你的設定,反正就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對吧?」
  突然對我提出事實,我不自覺地後退半步。
  「你和你之前的那位男生都一樣,琴跟之前的紗枝也是。我跟拓海也是,沒有設定的綾乃跟杏,也是跟之前的兩人幾乎完全一樣的設定。除了從一開始就在的龍之介以外,角色都沒有改變喔。」
  明明是單純的內容,我的理解卻跟不上。
  「這是電視節目喔?每次都補充跟離開成員角色相同的人,這種節目誰想看?到底是為什麼才要替換?繼承硬套上去的設定是想做什麼?」
  經她一說,到目前為止替換的成員,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性格都——換句話說,設定都相似。做為觀眾觀賞時,會因為外表和氣氛完全不同而受到迷惑,但這樣一指出來,的確正如她所說。
  而且,日向是龍之介以外最古老的成員,日向都這麼說了,肯定沒錯。
  「而且如果要繼承,乾脆直接留下來比較好吧?收視率也不差,節目開播以來才一年,也不是說欠缺變化。而且一直以來通通都是像琴這樣,突然莫名其妙地被迫畢業。」
  「會不會是偶然?」
  「替換的人連年齡都一樣,還有男女比例一直都是三比四。真的會有這種偶然嗎?」
  「……就算是這樣,該說妳想太多嗎,做這些小動作,誰能夠得到好處?」
  「所以我才說很奇怪啊!」
  對理解能力低落的我感到不耐煩,日向咋舌的同時不屑地說道。然後她似乎突然想到些什麼,嘴角稍微上揚,用惡作劇的表情注視著我。
  「那麼要不要來打賭?」
  「啊?」
  「明天來的女生,絕對又是同樣的設定。」
  意味深長的笑容。豐滿成熟的嘴唇做出扭曲的形狀。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


  「我叫西戶崎優奈。高中三年級,十八歲。一直以來都在踢足球,周圍很常說我不像個女孩,但我自己覺得我就是女孩啊,所以我非常想在這裡……談看看戀愛什麼的!大家請多指教!」
  黑色短髮配上高挑的身材,修長的手腳,少年般的臉龐,但是既凜然又美麗。優奈在鞠躬之後,嘴角露出有些不自然的笑容。
  「咦~!居然做出戀愛宣言!?」
  日向用奇怪的音調表達驚訝。
  「『在這裡』也就是說,男生只有三位……就是我、拓海、涼太吧!?」
  「我我、我……緊張起來了。」
  「好厲害,真帥氣啊,好有男子氣概。」
  「這該不會是我的回合!?」
  我用誇張的動作加入對話中,可是我的心中更在意別的事。
  日向猜的沒錯,新成員的確是「爽朗有男子氣概的少女」。
  剛開始不久的歡迎會。
  攝影機正在錄影,日向只有一瞬間用眼神對我說「你看吧」。
  「那麼,優奈,今後也請多指教,乾杯!」
  優奈的抵達,接著是互相打招呼的歡迎會,和我那時一樣,過了一會兒就進行到乾杯的階段。
  然而,工作人的遲遲不說出OK。就這樣繼續錄影,不知為何走向廚房的綾乃哼著「驚喜、驚喜」,開始準備某種東西。
  這麼說來那傢伙負責驚喜……我只有不好的預感。
  不久,綾乃意氣風發地走了回來,她拿著紙盤子,上面放著類似握壽司的東西。
  「哈哇!」
  綾乃突然在什麼東西都沒有的地板上滑倒,整個人摔到地上。
  「啊,妳沒事吧?」
  「好痛痛痛。」
  綾乃坐在地上稍微吐了吐舌頭。看來沒什麼大礙。

  可是她精心準備的壽司在地上形成慘劇。仔細一看,數量全部是六個,扣掉不在家的杏,剛好是配合人數的分量,而且其中的一個還滴著大量的綠色汁液。
  刺激鼻腔的味道——是芥末。
  看來她想到了俄羅斯輪盤吧。太老套了,簡直是昭和年代。
  「這下……就無法提供驚喜了。」
  「妳這樣哪個有放芥末太一目瞭然了啦。」
  我對低頭看著壽司,臉上露出落寞神情的綾乃稍微伸出了援手。
  「不過這算是很大的驚喜喔,綾乃。」
  不知何時,優奈站到綾乃的身旁。
  「突然摔倒的芥末壽司,這是很棒的驚喜喔。」
  優奈拍了一下綾乃的肩膀,接著當場慢慢地蹲了下去。
  「謝謝,妳一定想了很久吧。」
  優奈把壽司一個一個撿起來放回紙盤上。綾乃也蹲下去,日向也說「我來幫忙」,拿著抹布擦起地板。「要不要拿拖把來?」我也跟著說。
  就在這時。
  「好OK!歡迎會就到此結束!」
  工作人員出了聲。大家馬上回歸本性,日向把抹布丟到桌上。龍之介和平常一樣很快就消失,拓海邊吃著桌上的菜餚,邊像個混混粗魯地笑說:「居然會摔倒,怎麼會蠢成這樣?」
  「會不會……做得太過頭了?」
  綾乃像在惡作劇似地搔了搔頭。
  「妳……該不會剛才是故意的吧?」
  「很驚喜吧?」
  「綾乃……真是可怕的孩子。要當策士也該有個限度。」
  邊用日向丟到桌上的抹布擦著地板,我非常傻眼。
  「那個,可以打擾一下嗎?」
  優奈突然介入我們之間。和剛才爽朗的氣氛有了天大轉變,語氣變得相當木訥,那果然是設定。
  「這個該丟到哪裡?」
  她拿著放在紙盤子上的壽司殘骸。
  「啊,該丟到廚房的廚餘用垃圾桶……我去丟好了。」
  「謝謝。」
  優奈把紙盤子交給我,並稍微對我點頭示意。接著她迅速站起身來,在看了一下周圍之後,突然開始朝桌上的料理伸手。
  「這些我就吃了喔。」
  沒等別人回答,優奈就開動了。炸雞、三明治、法式薄餅……她完全不管傻眼的我們,從比較靠近的東西開始清光的那種樣子,某種意義來說很有男子氣概。
  「突然就開始吃的傢伙……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呢。」
  太過意外的發展連拓海都無法繼續說下去。
  「又不是說不能吃,這點小事沒關係啦。」
  「我要不要也快點去吃啊。」
  即使嘴上這樣說,日向跟綾乃都有點嚇到的感覺。
  說實話我也愣住了。首次踏入這裡的人應當會有的驚訝或是緊張,這些東西從優奈身上完全感覺不到。
  「喂!那個薯條我還沒吃啊!留一點給我!」
  「啊,抱歉。」
  「妳也看一下周圍的臉色!」
  「那種事情我辦不太到。抱歉我就直說了。」
  大概是放鬆下來了,優奈小聲地這樣說完,用困擾的表情稍微歪著頭。
  「我很笨拙。」

  那天夜裡,大家都睡得很沉的凌晨兩點。我偷偷在倉庫的角落跟日向見面。
  我們坐在紙箱上,靠著星光和手機的液晶畫面,彼此面對面。
  「跟我說的一樣吧?設定。」
  「……啊,嗯。」
  我的心跳加速,談話的內容進不太到腦中。是因為事情的嚴重性而感到困惑,還是單純怕黑,或者是因為在黑暗中跟日向兩人獨處……大概以上皆是吧。
  「真的,這種節目怎麼會存在。」
  日向無力地搖著頭。
  「老實說,日向妳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我很久之前就發現了。首先,這個節目裡,沒有平常該有的構成作家對吧。只要照著設定臨場演出就全部OK也很奇怪。這不是在玩啊?而且在這種電視節目的寒冬時代,有那麼多的工作人員每天駐守。我原本就覺得很奇怪,果然事有蹊蹺。」
  「電視節目……原來是這種東西啊。」
  「只是,用電話抗議這次還是第一次。琴的事情我也氣到……不是啦!才不是那樣!」
  「……生日蛋糕對吧?妳對蛋糕有著非比尋常的執著呢。」
  「不行嗎?話說你是想對琴告白吧?我覺得很噁心。」
  「不是,我想傳達的事情,並不是那種……」
  「那到底是什麼?」
  我的話語……根本不可能這樣說明。
  「沒有啦,那是,那個……那並不是該跟妳說的事吧?」
  「我才是不想知道你的事情咧。」
  這麼說來,不知何時起,我開始直接叫她「日向」了。
  而且還用對平輩的語氣。
  兩人這樣面對面,我不知道本人怎麼想,起碼對我而言,感覺兩人的距離拉近不少。再來只要她不叫我芥蟲的話……
  「啊,這麼說來關於用電話抗議的事情,我有件事要跟芥蟲說。」
  「……」
  「打給贊助商完全沒有意義。」
  「咦?這是怎麼回事?」
  先撇開大家的NHK,對民間電視台來說,最害怕的就是提供廣告的贊助商。先不管效果的大小,應該不可能完全沒有意義。
  「你記得製作人的名字嗎?」
  「是田原吧?咦?高良?」
  「……就是這樣芥蟲才會高中全部落榜啦。」
  「這、這兩件事無關吧!」
  我的過去已經成為成員的共同認知。
  「多多良喔。多多良美香子。」
  「TATARA……多多良,該不會是——」
  就算是我也靈光一閃。
  「沒錯。贊助商是『TATARA Motors』,那個人也叫多多良。因為是很稀奇的姓氏,我之前就很在意。今天早上我在攝影棚遇到認識的電視台員工,我就試著問了一下,結果是正確答案。她是創業者家族,還是直系,據說是會長的孫子。」
  多多良那瀏海整齊的精明幹練面貌,原來如此,確實有像大企業的大小姐。
  「……也就是說,不管怎麼用電話抗議,只要是那種人製作的節目,從那個方面絕對無法給予壓力嗎。」
  「甚至連打電話去電視台抗議也沒意義。『TATARA Motors』是大企業對吧?對方在其他的節目也提供很多廣告。也就是說,形式上是電視台給對方的大小姐職位,考慮到今後的事,不可能去惹惱大小姐吧。」
  「……這很有媒體製造業的風格呢。」
  「而她原本是新聞局的記者,但在前年突然調來綜藝節目部門,這個節目就是她企劃的。她說會把自家拉來當贊助商,要求電視台讓她拍這個節目。」
  這樣表示她發動了很強大的權力嗎。好臭,有種勾結的味道。
  這個節目果然有地方很奇怪,而關鍵握在她手裡。
  不過。
  「難如登天嗎。」
  製作人這種地位,加上等同特權階級的出身。要把這樣的她所下的決定——琴的畢業加以推翻……想到這裡我突然察覺。
  「那個……反過來說,如果去問琴,她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啊?」
  「實際遇到畢業,為什麼得畢業之類,她說不定會從工作人員那裡聽到很多內幕吧?就算不是那麼直接,或許會有什麼提示。到頭來我沒有時間要琴告訴我電話號碼或信箱……日向妳知道嗎?」
  「你是笨蛋嗎?」
  我還以為日向起碼會有一點贊同,沒想到她露出很冷淡的表情。
  「和畢業成員的聯絡及接觸會成為訴訟的對象,你一開始沒有聽他們說嗎?說是妨礙節目的行為,而且這是很嚴重的違反行為。」
  的確,我記得我有聽過這些事。可是真的會做到這種地步嗎。雖說有蓋監護人的印章,我們還未成年。而這部分日向也有所理解。
  「當然我也認為她不會真的要發起訴訟。」
  「那麼……」
  「可是大概我們也會畢業喔。如果洩漏出去的話。」
  「不不不不,不會那麼嚴……」
  「你能夠保證絕對不會嗎?會做出這種程度的威脅,換句話說就是不想讓舊成員跟現役成員有交集吧?這樣她會困擾。那也是當然,這麼奇怪的節目,越調查就會有越多內情跑出來吧。」
  「……」
  「那麼,這種節目——如此輕易就把成員捨棄的節目,你覺得不會對打破禁忌的成員做出什麼事情嗎?你就只是認為你自己很安全?」
  「那種事只要不說出去就不會洩漏吧?」
  「洩漏出去誰要負起責任?」
  直接遭到日向駁回,我無法做出反駁。
  「我絕對還不能畢業。我不能在這種地方結束。這是我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終於連電視劇……」
  顫抖的聲音。可能是認為說太多了,日向說到一半就閉起嘴巴。取而代之的是用銳利的視線注視著我。我差點就要退縮,不過我總算承受下來。
  「不,我並不是要勉強妳,只是……」
  一廂情願地吵鬧有多愚蠢,我這幾天有了深刻的體會。
  日向有日向她來到這裡的目的,她這麼認真的理由。
  終於連電視劇……嗎。
  總覺得那跟之前拓海說過的「更上層樓」很相近。在演藝界生存,日向或許是在這裡追求那種東西。如果是主張「寫真女星是通往女演員的一步」的日向,大概就是如此吧。
  話是這麼說,這是需要那麼神經緊繃的事情嗎?她可是那個青葉日向……
  「可是妳冷靜地思考一下啊。像我這種一般人就算了,日向妳是超有名的藝人,會那麼簡單就要妳畢業嗎?」
  「在這個世界,想找人代替的話,要多少有多少。」
  日向嗤之以鼻。刻意諷刺的說法聽起來總覺得有些悲慘。
  「可是如果是現在的日向……」
  「謝謝你的高估。不過你又知道這個世界的什麼了?」
  「不要用那種說法……」
  我把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日向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漫長的沉默籠罩在我俩之間。
  我立刻想起了這裡是我害怕的黑暗。
  明明熱衷於談話就會完全忘記,一想起來,心跳又開始加速。回過神來,手掌全都是汗。我為了盡量不去意識到這件事,看著手上的手機或星光,一面試著改變氣氛,努力把話題帶往別的方向。
  「……那、那麼,我們大家一起抗議如何?」
  那完全是我的靈機一動,我繼續說下去。
  「綾乃跟拓海也很在意琴的事,而只要跟龍之介哥和杏他們說,我想他們會理解,還有優奈也是。」
  「……」
  「只要對多多良小姐講說琴不回來我們就都要畢業,我想對方也會無計可施。」
  試著說出口後,我還真沒想到我能想出這個妙計。只要全員都畢業,節目就無法成立。假如日向所言不假,即便有很多人能夠代替,想要一次找人數這麼多的替代人選根本不可能。我覺得用這個方法能夠贏過多多良小姐。
  然而。
  「……你就繼續幻想吧?」
  冰冷的聲音讓氣氛瞬間凍結。
  「多少有點相信你這種芥蟲的我是笨蛋。」
  日向緩緩地站起身來,冰冷的視線正在俯視著我。
  突如其來的狀況完全嚇到我,連該說什麼都想不出來。
  「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等,那個,等一下啦。」
  「我真的很討厭像你這種人。」
  「……那、那是什麼意思?」
  在內心受到傷害之前,毫無道理的發言令我感到氣憤。我不懂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就一生繼續玩友情家家酒吧。」
  說完,日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對喔,這麼說來妳今天也有工作呢。這麼早就起來很辛苦吧。
  「……」
  「我很期待那部電視劇喔。絕對會準時收看。」
  「……」
  日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出去工作了。在朝陽照亮的走廊上只留下我一人。日向以那晚為分界,除了錄影之外都不再跟我說話。
  說實話我很難受。
  才想說好不容易縮短了彼此的距離,「又回到起點」了。不,還更慘,她完全討厭我了。這樣下去我們的共同目標——推翻琴的畢業根本無法達成。
  本來這不是我們該失和的時候。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早安。」
  出聲的人是優奈。轉過頭一看,就看到她那正緩緩走進廚房的背影,我也跟了上去。不管受到什麼傷害,日常生活還是會繼續。今天早上是我跟優奈負責做早餐。
  「我來做荷包蛋,優奈妳可以幫忙煮飯嗎?」
  在琴畢業之後,工作人員準備了食譜,總之變成不管輪到誰都能做出最低限度的菜色。可是,也不能讓忙碌的成員太過勞累,結果幾乎都是由我跟優奈來負責。
  優奈現在是高中三年級,但是她說自己目前休學中。
  「我靠踢足球進入高中,可是舊傷惡化讓我不能繼續踢球,我想說來到這裡可能會有什麼新發現。反正沒有其他要做的事,我就遞交了休學申請。」
  我每天都因為輪值而跟她見面,她卻只說了這些。原本她就很少說話又冷漠,而且還很笨拙。和外貌對比之下,實在有很多地方很可惜。
  「無洗米是不需要加水嗎?」
  「不不不不,只是不用洗而已,還是需要加水。我之前有跟妳講過啊。」
  不知道教了她幾次還是這樣。我總覺得很尷尬,所以便試著改變話題。
  「這麼說來,今天實際上只有我們兩個在吧?」
  吃完早餐後,拓海要去錄音樂節目,綾乃要進行對局,各自的預定都是到深夜之前不會回來。龍之介基本上都窩在房裡,所以不用算上他。
  「我接下來要打掃,能夠拜託妳洗衣服嗎?只要放洗衣精然後讓它轉動就好。」
  「抱歉,別跟我說話,我會搞不清楚水的份量。那個……洗衣精是每三十公升要放入一大匙,米飯是一合要……水三公升?」
  我煎荷包蛋的手停了下來。沒辦法了,我只好也幫忙煮飯。然後在忙來忙去的時候,走廊傳來拖鞋的輕快腳步聲。是綾乃。
  「早安,我好快就肚子餓了呢。」
  她剛出現在廚房,一開口就是滿臉笑容的空腹宣言。仔細一瞧,她今天要對局,所以穿著裙擺比平常還要長的連身洋裝,再套上薄薄的針織衫這種普通的打扮。
  「再三十分鐘就好了,妳在隔壁房間消磨一下時間吧。」
  「那在那段時間裡……」
  「不可以脫掉衣服。」
  「因為穿著衣服身體會很不舒服啊。」
  「我想知道妳是怎麼長大的。妳是在哪裡的大自然中成長的啊?」
  「福岡才不是大自然!」
  「嗯嗯修羅之……總之妳快點去隔壁啦!」
  我邊應付綾乃,邊注意荷包蛋的狀況,同時準備要煮味噌湯。
  說實話,感覺稍微一鬆懈,腦袋就會一片混亂。我不得不再次體認到,每天都輕鬆完成這些事情的琴有多厲害。
  「鳥太不願意跟我說話,我只好去那邊想事情。」
  說完,綾乃終於移動到客飯廳。
  「嗯~那,日向的生日禮物要準備什麼才好呢?」
  她說得很大聲,明顯在試探我的反應。即使知道這是綾乃慣用的手法,我的意識跟耳朵還是忍不住受到吸引。
  蛋糕那件事還依稀在我腦海裡,不過仔細想想,那天就快到了。
  日向的生日是六月初——六月九日。
  節目會在成員的生日舉辦派對,全員一起出錢買禮物送給她。派對的畫面當然不用說,從成員聚集起來討論禮物要選什麼開始就會錄影並播出。
  日向參加節目是在去年七月,所以在節目中迎接生日,這還是第一次。
  「日向會想要什麼呢?優奈妳認為呢?」
  彷彿在牽制我似的,綾乃跟優奈搭話。
  「對不起,我沒有餘裕去思考。我現在分身乏術。」
  優奈正在跟沙拉的擺盤奮鬥,根本沒空管她。
  「這樣啊。抱歉抱歉。如果是我會想要什麼呢?」
  綾乃把話接了下去,還故意地發出「唔~」的聲音。
  雖說是大家要合送,但這或許是個機會。
  我突然靈機一動。
  幸好,我的設定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在近期會舉行的討論中進行引導,在我的主導之下來決定禮物,討日向的歡心……接著我們和好。完美的劇本。
  可是等一下,日向會開心的東西,這個最重要的關鍵我完全不清楚。
  應該說,我……對日向一無所知。
  發覺這件事的我錯愕不已。
  如果是身為寫真女星的日向,那她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生日當然不用說,三圍從上面開始是85、55、80,非常喜歡吃草莓。不過這些都是有公開的事項,明明距離這麼近,我卻對真正的日向一無所知。
  所以。
  比如說歡迎會上我踩到的地雷。結果綾乃還是沒有告訴我,我也還沒發現那到底是什麼。之前在倉庫日向會翻臉的理由也是。
  或者是琴的事也一樣。
  想要推翻琴的畢業而認真的日向。
  先不管蛋糕的事情,那裡面一定包含了日向的心意以及她和琴的關係。就像我想用自己的話語來傳達給琴那樣。可是,日向的這些方面,我……
  結果我根本對日向一無所知,所以才什麼都不了解。
  「即使住在一起,還是很難理解他人呢。連想要的東西都想不到,結果我們只不過是因節目而有交集的成員,純粹是共演者吧?」
  綾乃的聲音字字句句刺進我的內心。
  換句話說,我或許一直都只是將日向視為重要的人、憧憬的人,完全沒有去看真正的日向。身為一個人的青葉日向……
  別說是純粹的共演者,根本只是觀眾。
  ……我這樣根本不行啊。我自然而然地失去力氣,沮喪地低下頭。
  「是不是有燒焦味?燒起來了喔?」
  「哇喔喔!」
  回過神來,味噌湯不知何時已經沸騰,站在一旁的我,身上圍裙的邊邊勾到瓦斯爐,燒成了黑色。現在也一副就要燒起來的樣子。
  「啊,快拿水!優奈妳快點把火關掉!」
  「不要一次說那麼多事!」
  「……燃燒的戀愛之心?人類真的很有趣呢。」
  完全不顧正在廚房手忙腳亂的我們,綾乃遮著嘴巴,發出了笑聲。

  我趁打掃的空閒時間偷偷躲到倉庫,拿出手機來搜尋各種情報。
  (經紀公司的強推很煩。明明只是個童星出身。)
  (童星!關店歇業!枕營業!寫真女星!現在。)
  (我跟她同一間學校,不過她看起來很閒,沒接到什麼工作。)
  我利用Google大神逛起各式各樣的網頁,調查日向的事。不過得到的新情報只有她以前當過童星這個傳聞,除了這點以外,剩下的都是如假包換的垃圾。沒有任何我所尋求的東西。
  ……集合智慧根本靠不住。想要倚賴網路的我是個笨蛋。
  就算知道了散落在網路上的情報,我打算怎麼做?我想知道的並不是那樣的日向。說實話,做了這件事之後,我感到很不舒服。
  結果還是只能去面對日向本人。
  想要理解無法好好面對的對方,但是想要理解的話,又一定得面對對方。單純卻又相當困難的真理。
  「喂~涼太!我曬完衣服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遠方傳來呼喚我的聲音。一往走廊看去就看到優奈的身影,我把手機放回口袋,「這裡這裡」對她這樣說。
  「那麼,再來妳能幫忙打掃嗎?」
  就這樣,兩人拖著走廊的地板。我有時擺出前輩臉孔教導優奈「倉庫的角落收得到訊號,也沒有攝影機」之類的事,總覺得令人有些難為情。
  在不久之前,我還是被教的那一邊。
  而教導我的琴已經不在了。
  我單手拿著拖把走在二樓走廊上,稍微有點在意女生的房間。
  琴的行李在畢業之後,由搬家業者運送回去了。現在換成優奈入住那個房間,大概不會留下任何琴的痕跡吧。一切都已經是過去了。
  若宮琴的存在,感覺不久就會被忘記。我忽然感到一陣恐懼。
  「你會在意女生房間嗎?」
  當我正茫然地站在原地,優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啊,不是,沒、沒有那回事……」
  慌張的程度簡直像在想色色的事情,我還真是丟臉。
  「嘛,房間這種東西不論到哪裡都一樣呢。」
  「……嗯。」
  優奈並沒有管我內心在想什麼,她這麼說,中斷了這個話題。
  男生不能進女生房間,女生不能進男生房間。雖然姑且是有這種規則,但一般來說,這種情況會期待「你想看看嗎?」之類的一句話吧。
  不太尋常的沉默籠罩我們。
  「啊,那個……對了。妳已經習慣設定了嗎?」
  試圖改變現場的氣氛,我隨便丟了個問題。
  「我不確定呢?應該是還行吧。」
  回答完之後,優奈稍微靠在拖把上,難得地繼續說了下去。
  「意外地沒有什麼不協調感的感覺。總覺得很適應呢,設定這種東西。」
  「適應?」
  「以前的我似乎就是像設定那樣,並不是像現在只剩冷漠。那時候的隊友很常那樣說我。」
  「那時候是?」
  「小學……左右吧?」
  大概正好是那樣吧。我忽然想到,自己又是怎麼樣呢?接著發覺我的周圍並沒有朋友會親切地提到過去的我。不虧是我。
  「那麼,會變成那樣是有什麼原因嗎?」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是照大家所說,我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受傷,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了改變。」
  我記得優奈是因為舊傷的惡化而放棄足球,或許就是那時候的傷。一直提到這點對她也不好意思,「那,差不多該準備午餐了吧?」我就改變話題。
  「嗯,雖然也有人說受傷真的會導致性格改變嗎?實際上我之後也還是繼續踢足球了,大概所謂的思春期或成長期之類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吧?」
  完全無視我的一片好心,優奈還是硬要繼續這個話題。
  「那麼涼太你對設定有什麼感覺?你無法適應嗎?」
  總之話題已經離開受傷,我鬆了一口氣。我聳了聳肩並嘆氣。
  「我……妳看,我平常是這樣,完全沒辦法適應喔。」
  「是嗎?我看起來幾乎沒什麼不協調感呢?會不會你以前其實是那樣?」
  「不不不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會看起來沒有不協調感……那是因為,那個啦。我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對我自己來說滿滿都是不協調感喔。」
  這就是琴說的「習慣」。
  「是那樣嗎?」
  「就是那樣喔。那麼我們趕快收拾一下,來準備午餐吧。」
  一回過神,窗外的太陽已經從正中央稍微往西偏。
  我跟優奈在那之後沒有再特別進行對話,兩人迅速地把拖地板的工作告一段落。

  「我去幫妳泡咖啡。妳累了吧?」
  「……」
  「啊,對喔。現在已經很晚了,咖啡的話怕會睡不著,要換成熱牛奶嗎?」
  「……」
  我跟深夜歸來的日向在客飯廳碰上面,為了能跟她和好,我不辭辛勞地對待她,但本人完全當耳邊風。她別過頭去,接著就走回了房間。我想面對她的努力簡直沒有任何意義。
  在隔天,以及後天也一樣。
  偶然要一起準備晚餐的今晚也重複了一樣的情節。
  「妳很會做菜呢。」
  「……」
  「很像MOCO'S KITCHEN呢,感覺妳手上有什麼料理單元吧。」
  「……盤子給我,擺盤用的。」
  想說隔了好久她終於願意跟我說話,結果是這樣的一句話。「啊,嗯」,我只能照著她的吩咐去準備盤子。
  「我真的嚇到了,沒想到妳技術這麼好。」
  雖然多少有點誇大,實際上日向的料理技術相當不錯,動作都很熟練。可能是有在照顧下面的弟妹,她的技巧不輸琴,甚至會希望乾脆就這樣讓她一直負責做菜。
  「日向好厲害喔,妳什麼都會呢。」
  「涼太,你從剛才開始就很吵!這樣我不能集中精神看電視啊。」
  客飯廳傳來綾乃的聲音。
  才想說她躺在電視前乖乖地一個人看著這禮拜播出的錄影,她就做出這種事。看著我們這邊的那種惡作劇的眼神,似乎別有用心。
  「……對不起喔。」
  我只好閉上嘴巴,默默地照著日向的指示行動。
  「不是這個盤子,要更大的。」
  她要我拿出比剛才的那個還大的盤子。
  我原地蹲下,在餐具櫥的下層中尋找著,裡面擺著平時不太常使用的盤子,深處還有不知道誰會用的陶壺跟古色古香的茶杯。
  「大小要多大?」
  「……」
  看來是要我自己想。我不情願地隨便朝派對用的盤子伸手。
  這時。
  伸進深處的手摸到了某個東西,我拉出來一看,那是一本小記事本。
  (日向討厭肝臟、馬鈴薯。不過馬鈴薯用在馬鈴薯沙拉就OK。)
  (拓海沒有討厭的東西。不過不太喜歡吃蔬菜?蔬菜湯就可以?)
  (綾乃討厭生的魚。非常喜歡菠菜,涼拌菠菜就可以吃三碗飯。)
  我再翻了幾頁,其他還有龍之介和杏,以及現在已經畢業不在了的成員們喜歡和討厭吃的東西,或者是嘗試過的菜色跟那時的感想。
  這是琴的煮菜筆記。
  琴……她這麼為大家著想。
  再度看見琴的溫柔,讓我的內心暖了起來。
  (日向植物性奶油要多放點?第一次的生日蛋糕。)
  還看到和日向的約定也記在上面。總覺得比起其他的文字寫得更有勁,感覺得到喜悅之類的東西。第一次……嗎,意思是烤別人的生日蛋糕是第一次吧。既然是琴,她一定會幹勁十足。
  然後。
  (涼太喜歡甜的東西。餅乾。巧克力碎片?目標閃閃發光感。)
  最後的一頁寫著這樣的一行字。
  琴在最後的最後還替我,替這樣的我著想。
  這個事實讓我很心痛。
  面對琴的溫柔,而我連該傳達的一句話、能夠傳達的一個方法都找不到。
  「……我會等你。」這樣對我說的琴,我卻無法回答她。
  已經過了幾乎半個月……
  這樣就像是認同了那毫無道理的畢業。
  「那是琴的東西嗎?」
  忽然傳來日向的聲音。我轉過頭去,日向正朝下方看著我。
  「……這很像琴的風格呢。」
  日向口中說出這句話。她稍微瞇起來的眼睛看起來很溫柔,也很哀傷。
  「她家是在品川的小蛋糕店。」
  「咦?」
  「因為雙親工作很忙,她從小就在幫忙做家事。然後呢,她來到這裡的時候,用認真的表情說有雙親以外的人吃她做的菜,她很高興。」
  不是對著我,日向是對著那本筆記在說話。
  這麼說來,琴她有講過。
  家裡開店,雙親很忙,她從小就都在做家事。原來是蛋糕店嗎。如果她還繼續在這裡,一定能烤出好吃的蛋糕還有餅乾。日向或許意外地是真的想吃琴做的蛋糕。
  想到這裡,我突然靈機一動。
  蛋糕店……
  就是這個,這樣就有辦法了!
  「妳知道那間店的名字嗎?」
  「……你突然是怎麼了。」
  日向露出訝異的表情。
  「妳先別管,琴她家的……那間店的名字妳知道嗎?」
  我催促著日向。剛才那種單方面的冷戰在現在這種時候已經無關了。
  「因為我總有一天想去,姑且是有問她……」
  在聽見回答之前,我先稍微確認了一下固定式攝影機跟綾乃。
  我不是要懷疑綾乃,但是我覺得被她知道,事情就會很麻煩。幸好綾乃躺在沙發上,正專心地看著下周預告。我偷偷地在日向的耳邊說。
  「今晚,凌晨零點到倉庫來。我想到好方法了。」
  「咦?」
  「我必須重看一下影本,但我想應該沒問題。」

  內心雖然有她會不會來的不安,不過日向按時出現在倉庫。
  只是這時發生了預想外的情況,有個人影比我們還早就在倉庫裡。
  「啊?你要批評我的演奏嗎?我成長很多喔!我是有實力才會受歡迎啦!我才沒在煩惱無法進步!你夠了吧我真的要生氣了喔!?」
  不知道是在跟誰講電話,拓海正對著手機怒吼。
  我們在倉庫的門前看向對方。
  「那傢伙也有很多苦惱呢。」
  日向嗤之以鼻。可是我並沒有餘裕悠閒地聽拓海的聲音。
  ……該怎麼辦。
  沒有攝影機,能夠好好談話的地點……校舍後面嗎?可是仔細一看,外面不知何時開始滴雨。真是不會挑時間的假美少女,還有天氣。說實話我相當困擾。
  「我們到房間去吧,我的房間。」
  主動這麼提議的是日向。
  乾脆到房間去講——我也不是沒想到,不過日向不會想進我的房間,我也討厭讓她有奇怪的猜想,所以我無法說出口。
  「我是沒關係,但是規則……」
  「這種事情會跟手機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啦,到目前為止也有幾個人做過了。」
  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看來會發生很多事。
  「而且,你也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吧?感情變得親密的男性跟女性,會偷偷在房間裡聊天對吧?」
  經她一說,的確攝影機有捕捉到幾次成員們偷偷去對方的房間,看似要發展成戀愛的樣子。
  房間裡沒有固定式攝影機,那就會是工作人員進行錄影,這麼一來,成員們就是得到了工作人員的許可才前往對方的房間。換句話說就是在製造畫面。
  日向的想法就是,並沒有製造畫面可以,而私底下不行的道理。
  「我也預定在這個週末要在龍之介的房間跟他談話。」
  日向一派輕鬆地說了出來,不過我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說在龍之介的房間,那就是她跟龍之介……總覺得很不爽。
  不管再怎麼告訴自己「這是節目,是演出」,內心依然會憤憤不平。我想起拓海說過的「會變得像是日向的男友」這句話。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快點決定啦。」
  日向不可能知道我內心的糾葛,她催促著我。沒錯,現在不是感到苦悶的時候,琴的事情比較重要。我點了一下頭,把腳步聲放輕,兩人朝日向的房間走去。
  女生房間的構造幾乎跟男生房間一樣。
  把舊教室照人數隔開,各自變成單人房。從左邊開始依序是日向、杏、優奈、綾乃。門上有兩個鎖,一打開就能看見一個套房大小的房間。
  「快點進來。」
  她一說,我發現自己連拖鞋都沒穿,是光著腳走來這裡的。我正猶豫是否要用骯髒的腳底踏進去,但是我注意到日向的表情很嚴肅,結果我只有裝作沒事地踏進房間內。
  在那瞬間,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是香草系的精油香味。
  「你就隨便找地方坐。」
  仔細一看,裡面的構造也跟男生房間一樣,木頭地板上有一張固定住的床。其他是私人物品的桌子以及書架。不知道是不是日向的興趣,房間裡是全體都以白色系來統一的舒適空間。做為點綴的淡藍色坐墊明顯地被襯托出來。
  「妳的房間真是整齊乾淨。妳……會很常叫其他成員進到房裡嗎?」
  「女生是偶爾,男生你是第一次吧?不過你可別搞錯了。」
  對話在這裡就中斷了。
  我隨便拉了個坐墊,惶恐地坐在房間的正中央。日向坐在窗戶旁,以對話而言是微妙地有點遠的距離,彷彿在表現我們現在的關係。
  即使如此,待在日向的房間這個事實還是讓我心跳加速。而且我還是第一個進入這個房間的男生。總覺得稍微能看見真正的日向。
  「那麼,好方法是什麼?是琴的事情對吧?別的事情的話我會生氣喔。」
  「……是琴的事情啦。」
  「那你就快點說啊。」
  似乎是很焦急,日向用食指的指甲敲著地板。
  「我們可以訂購蛋糕。」
  「……」
  看來是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我在愣住的日向面前繼續說著。
  「琴她家是蛋糕店吧?那我們只要訂購就好啊,看要去拿還是讓她拿來,就能夠見到琴了吧?這樣一來就也能夠問她很多事。」
  「……」
  「之前日向也說過吧?為了不想讓現役成員和舊成員有交集而做到這種地步,一定有什麼背後的原因。那麼我們還是要跟琴見面和交談,再來思考我們該用的方法,好推翻琴的畢業……」
  「你要不要去死一死。」
  日向把背部靠到牆上,刻意地嘆了一口氣。
  「我不是說我們雙方都不能見面或聯絡嗎。這跟使用手機可是天差地遠喔?你不懂我說的意思嗎?你真的是芥蟲呢。」
  「不過那是故意的情況下吧?」
  「咦?」
  「我是說,我們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向琴她家訂購日向的生日蛋糕。接著偶然地是琴拿來或者我們去拿,我們就不小心跟琴碰面了。這樣就沒有任何問題吧?誰都沒辦法說沒有這種偶然吧?」
  「這個……」
  我把塞在口袋裡的同意書影印本,拿到說不出話來的日向面前。
  (本項指乙方不會故意連絡及接觸已畢業者。另,如乙方已畢業之情形,乙方不會去故意連絡及接觸殘留成員。)
  「妳看,上面有寫故意吧?」
  「那只是腦筋急轉彎吧,跟一休渡橋的故事一樣。」
  「不管是機智還是歪理,我們沒有做壞事。」
  「可是,你覺得那個人……多多良小姐會允許這種事?」
  「不用管允不允許,不是那種問題。」
  「就是那種問題喔。」
  日向的嘴角露出扭曲的笑容,她不屑地說出這句話。
  「當然如果發展成訴訟,你說的或許是正確的。可是,在這個節目中,判官是那個人喔。你認為這種理由能說服那個人?」
  「……這個……」
  這次輪到我說不出話來。
  即使世上由法律所支配,但節目是由多多良小姐所支配。經她一說,不管是立場還是出身都沒有死角的她,怎麼想都不會屈服於這種理由之下。
  「而且就算讓琴拿來,你打算怎麼做?有那麼多工作人員,如果琴來了,他們就算豁出去也會擋住她吧?反過來,假設我們去拿好了,移動方法呢?」
  「……」
  「拜託龍之介開愛之箱去拿?那樣馬上就會被工作人員知道。或者假設我因為工作去外面的時候,順便去琴她那邊買好了?假設我們要交談好了?經紀人不可能會當作沒看到吧?」
  「……」
  完全正確的言論。結果我的靈機一動,或許就僅只是靈機一動而已。
  不過。
  可能性並不是零。
  訂購蛋糕,拿到蛋糕。只要能好好設計過程……
  不能那麼簡單就放棄連結到琴的細長線條。
  「那,這方面你有方法嗎?」
  「這個……我會去想。我絕對會想到方法,所以拜託妳告訴我店的名字。」
  「咦?」
  「總之我會找到漏洞——不管是多小我也會找到。我想要解決這件事。」
  「這句話你是認真的?」
  「因為……那種畢業還是太奇怪了吧?」
  「……」
  日向咬著嘴唇,閉上眼。我默默地等著日向的回答。
  「我不會說是日向告訴我的,也會當作是我一個人擅自做出的行為。所以……」
  不能就這樣結束。
  說實話,不在這裡就停手,好不容易獲得的這裡的生活——要讓人生重來的一步,我說不定會就此失去。畢業這兩個字在我腦海閃過,不過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地忘掉琴,這種事我做不到。
  就算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這點志氣我還有。
  我想要傳達,那天夜裡我無法傳達給琴的話語。
  那麼——如果有一丁點的可能性,我也想要賭一把。
  (抓住明日。)
  日向的那句話突然浮現在腦海裡。沒錯。不管有多細還是怎樣,我只能抓住眼前的線再拉過來。我們辦得到,一定得這麼做。
  「那間店聽說叫做拉波姆。」
  不知道過了多久,日向小聲地說。
  我離開日向的房間後就走向倉庫。
  立刻用手機搜尋。不虧是Google大神,「品川」、「拉波姆」、「蛋糕」三個關鍵字就找到那家店,店長的姓是「若宮」,肯定是琴她家。附帶一提,Tabelog的評價是3.5顆星。從照片來看,店家的陳設也很整齊清爽。
  「那麼,該怎麼做呢……」
  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在思考,可是卻沒有想到半個好方法。
  就跟日向覺得不可行的地方一樣,不管要她拿來還是去拿,等在前方的都是壞結局。我大概會畢業,最糟的情況還會拖累到琴。已畢業的琴,同意書上也有她不能跟現役成員故意接觸的條款。
  話雖如此,也不能這樣拖下去,日向的生日近在咫尺。
  比起什麼都不做來得好多了,我下定決心打電話到那間店是在翌日下午。
  接電話的我想是琴的母親。
  「抱歉這麼突然就打電話去。我叫香椎,我是琴的朋友,啊,不是說學校的,總之有一些原因,我想跟她聯絡……」
  如果事跡敗露該怎麼辦的不安佔一半,或許能跟琴說上話的期待佔一半。我無法好好說話,我自己也很清楚握著手機的手因為緊張整個都是汗。
  那麼,從結論來說,琴她不在家。
  明明是突然打來的電話,應該是琴的母親的人卻很深懷歉意地說琴出去買東西了。我留下號碼跟信箱,請琴要回電之後就掛掉電話。
  「亮介先生~?你躲在where?」
  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走廊剛好傳來杏的聲音。久未聽見的情緒高昂&混雜英文的奇妙日文,讓我疲憊的內心平靜不少。杏在今天早上剛從個展的準備中抽空回來,不過黃昏的時候她又要出門。
  ……話說啊,差不多該記住我的名字了吧。
  「It's time錄影要start了喔~!」
  「我現在就去!還有我叫涼太啦!」
  我從倉庫裡衝出來,滑順的金髮正好出現在我眼前。轉過頭來的側臉白皙透明,水藍色瞳孔反射著陽光,不管何時都是令人會看呆的美少女。
  「Haha!你在這種地方play啊!」
  「我只是在找東西而已。」
  「Oh!是等會關於great gift的討論,你有什麼secret嗎?」
  「不不不不,沒那回事。妳的個展準備還順利嗎?」
  「準備是很順利,可是開展是從七號開始three days,所以……她的birthday我必然會缺席,我得向她道歉。十號的白天我一定會come back,請一定要告訴我很多birthday的情況……」
  雖然表情看起來很痛心,她那樣講話實在很難搞懂她的情緒。
  「正因如此,today我會以堅定不移的決心來好好面對!」
  「該準備什麼禮物才好啊?
  我們邊進行這樣的對話邊進入客飯廳,除了日向以外,全員都在場。
  昨天杏通知說要回來拿換洗衣物,工作人員緊急準備的場景。日向因為工作不在家。要討論生日禮物,這是最好的時機。
  我跟杏坐到桌子角落還空著的椅子上。
  坐在正中央的龍之介就算不想看到也會映入眼簾。
  我想起日向說過的「這個週末」那件事,又開始生起氣來。
  當然,像我這種人不可能想說要跟日向變成怎樣。日向想要的東西我至今都還不清楚,毫無頭緒。不過我不想輸給龍之介。
  討厭的事情就是討厭。
  「那麼就開始錄影!」
  工作人員發出聲音的同時,攝影機開始運作。
  「那麼,大家就直說吧,大家覺得什麼東西比較好?」
  以她的男友自居的龍之介率先開啟話題。
  「她有時會工作到很累才回家,關於洗澡的東西如何?」
  坐在龍之介右側的優奈爽快地回答。肯定是事前就先想好的。
  「那種東西不錯呢。雖然自己不會去買,但是拿到有點貴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得很不錯呢。不虧是優奈,好主意。」
  坐在龍之介正面的拓海探出身子點頭同意。
  「只是那種東西很要求品味吧?還有本人的喜好也要考慮進去。」
  「假如要buy毛巾,顏色該選什麼?You知道嗎?她的favorite。」
  接在拓海身旁的綾乃之後,杏彷彿很了解狀況似地把棒子交給龍之介。
  「唔。妳這麼一問我很難回答呢?女孩子喜歡的粉紅色系不行嗎?」
  「那樣太籠統了吧?那麼你是要說男生全部都喜歡紅色嗎?」
  「顏色果然該選白色或藍色吧?」
  我看準時機來插話。那是我在日向的房間裡看到的配色。
  「啊~的確。日向的衣服也很多是白色跟藍色呢。」
  加上綾乃意料之外的幫助,大家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抓住機會,活用設定的「開朗的領導型少年」來趁勝追擊。
  「那麼我有個提案,跟洗澡有關的東西加上精油如何?香草系的感覺不錯呢?放鬆還有加上慰勞辛勞的意思。」
  我沒有什麼很深入的考慮。只是想起進到房間的時候刺激鼻腔的香味而已。我——男生之中唯獨我知道,真正的日向中的一小部分。
  雖然不知道她是否會喜歡,但我想應該不會討厭。
  「這麼說來,日向身上偶爾會有淡淡的香草系香味呢。」
  「I'm sure!那肯定是精油呢!」
  「好厲害呢。剛才的顏色也好,涼太你很認真觀察呢。」
  龍之介的語氣中感覺混進了一匙的毒藥。
  「什麼觀察……又不是暑假的自由研究。只是既然要送禮,那果然要注重這些吧。那麼如何啊?大家覺得這種感覺怎樣?」
  這時我的設定就很方便。我做出不適合我的舉動,立刻把話題進入總結。只有龍之介露出苦笑,其他人雖然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卻也沒提出反對的聲音。
  日向×龍之介真的別開玩笑了。我一臉得意地看著周圍的大家。
  「那麼就決定是跟洗澡有關的東西配上精油的舒壓組合啦。」
  「具體來說要怎麼做?實際上要選什麼之類。」
  「因為我會開車,要我開車出去選也行喔?」
  「那樣的話我也要一起去!」
  龍之介一提案,我馬上就插嘴。
  「不用勉強啦。我是打工族所以時間很多,一個人就能把事情辦好。」
  「我也是重考生,時間非常多呢。」
  「重考生應該先去用功吧?」
  「龍之介哥你才是,不用去找工作嗎?」
  兩人的視線在桌子上針鋒相對,雙方都不願把視線別開。
  「我認為啊,這種東西應該給女孩子來選比較好吧?果然還是同性比較會注意到一些小地方,大家覺得呢?」
  拓海看到這情況,就幫忙當個仲裁。
  「啊~總覺得很能理解呢。」
  「又不是男友,男生選的東西,還是洗澡相關的東西,很難令人接受吧。」
  最後由優奈的一句話——「又不是男友」這個句子成為決定性的一擊。
  男友這個字眼的重量,我當然不用說,就連龍之介也喪失氣勢,他連吭都不吭一聲。
  「雖然我剛拿到駕照不久,我也會開車,就由我們女生去買吧?」
  「那樣很好,我贊成!哇!三個人可以辦女性聚會呢。」
  「決定日子之後please告訴我。我也會在準備的in the intervals中前往!」
  結果我跟龍之介在那之後連一句話都插不上嘴。

  「那個……涼、涼、涼太。」
  在錄完影後,龍之介突然叫住了正要回自己房間的我。
  「就是……那個……」
  他一直看向周圍,明顯比平常還更形跡可疑。看來他想私下跟我說話。話雖如此,兩個大男人一起去倉庫,我實在不太想這麼做。
  「……要不要去外面?」
  龍之介聽到我的提議馬上就點頭,接著就跟我來到校舍後方。然後他把視線別開,一開口就這麼說:
  「對、對不起啦。我、沒有……惡意。」
  「嗯?」
  突然的謝罪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仔細一看,龍之介正在微微發抖。
  「跟日、日向的關係……是節節節、節目所……希望的。」
  「那種事情我也知道……你不需要那樣跟我道歉。」
  雖然知道,但內心無法允許……這樣回答感覺也很過分,我就只說出這種適當的回答。另一方面,龍之介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畏懼。
  「拜託你不要那麼在意啦,反倒我會感覺對不起你……」
  「抱……抱歉。」
  「不不不不,你真的不用道歉啦。」
  「抱……抱歉。」
  沒完沒了。龍之介似乎也喪失餘裕,他的額頭浮出斗大的汗水。
  說實話我好想趕快離開,但是把他丟在這裡,事後我心裡會覺得不太舒坦。
  「龍之介哥你真有趣呢。在攝影機前你能表現得那麼好,平時卻很害羞……」
  我只好把想到的事當作話題。
  「我明明、不、不是那種角色……」
  「不過你完全把設定變成自己的東西了呢?該不會你有演過戲吧?」
  「完、完全沒有。我,比起演戲……更喜歡賣藝。我喜歡……搞笑。」
  「那就是……Down Town之類的那種類型嗎?」
  「要、要說的話……我比較喜歡東邊的團體。香蕉人、三明治人……」
  雖然不太懂,不過我打從心底覺得不重要。只是,我也對龍之介他令人意外的一面感到有趣。
  「可是……我這、這樣……不適合搞、搞笑……」
  「該不會你是以搞笑藝人為目標才來到這裡的吧?」
  「啊啊啊啊……不是那樣!」
  龍之介全盤否認,他用力地搖頭,簡直像要把脖子扭斷。真的不對嗎,是害羞還是隱瞞著什麼,不管怎樣他太拚命了,讓人覺得有點恐怖。
  「……啊,我很常聽說搞笑藝人平常很文靜。」
  「啊,那句話,琴琴琴她也說過。」
  「咦?」
  「她說平平平常很文靜的人似乎很多,我、我也一定適合當搞笑藝人。」
  對任何人都那麼溫柔地包容……這很像琴的風格。
  「琴、琴她很溫柔呢。」
  「沒錯。」
  「我、我也很喜歡她,所以涼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喔。少了琴的生活……感覺很空虛。那種畢業,果然很奇奇奇、奇怪。」
  以龍之介來說,是難得帶有熱情的語氣。斷斷續續的話語傳達出他對琴的想法。不管怎麼樣,大家果然都還是喜歡琴的嗎。雖然為時已晚,但面對誠實地說出來的龍之介,我還是有點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沒想到。
  「可是……我我我、我什麼都做不到。」
  「咦?」
  「我我我、我就、只有這裡了。所、所以……」
  說到這裡,龍之介嚥下口水,突然大聲起來。
  「日日、日向……我不會讓、讓給你……我,就只有這裡了!」
  說到最後幾乎是在大喊。而且他說完想說的,立刻拔腿就跑。
  發展太過突然,我的理解跟不上。
  什麼不會把日向讓給我,我跟龍之介都只是單純的成員,跟日向之間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關係。而且他還說「只有這裡」?那又跟琴有什麼關係?
  總之一切都太謎了。
  「……奇怪的人。」
  度過了毫無意義的時間。差不多得開始準備晚餐……一個人留在原地的我為了確認時間,把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
  仔細一看,不知何時有了訊號,我收到一封郵件。

  謝謝你打電話來。
  不過對不起,這樣會給涼太帶來麻煩。
  所以就這樣結束吧。

  由琴寄來,僅有三行的郵件。
  我實在冷靜不下來,就再度從倉庫打電話去店裡。可是推測是琴的母親的那個人,用打從心底感到困擾的語氣這麼說。
  「琴她……說無論如何都不想接電話。對不起喔。」
  這很像她會做的事。琴是真的在擔心我,不過……

  不用說什麼對不起啦。
  我是想要跟琴說話,不管是郵件還是電話什麼都好。
  我想要讓那麼奇怪的畢業取消。

  接著我連續發了好幾封信。
  我想再一次跟琴一起在這裡生活,所以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想跟妳見面詳談。以不是故意的形式來訂購蛋糕……我把我的心意跟想法都大致上寫了上去。
  只是,我想要傳達那天夜裡無法傳達給妳的話語……我排除了這件事。
  要說是難為情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重要的那句話,連我自己都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東西。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寫,就好像是抓住琴「……我會等你」這句話的破綻不放,所以我不太想那麼做。
  應該說,就算沒有這種東西,我相信琴也會願意跟我見面。
  不過都沒有收到回信。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每天都經過好幾次倉庫,我持續等著回信。只能一直等待。

  如果蛋糕這件事有困難,起碼我們能用郵件交談嗎?
  等到妳改變心意也行,我想要妳的回信。
  我跟大家都想再跟琴一起在這裡生活。
  因此需要琴的力量。

  從最後寄出的郵件起已經過了三天,連一封回信都沒有。狀況……慘到不能再慘。
  我還誇口說我絕對會想辦法,卻是這種慘況。
  我沒臉見日向。
  「龍之介要一起來真是幫了大忙,因為洗好的衣服意外地很重呢。」
  「就只有這樣?我只是搬運工嗎!?」
  從早上開始我就在客飯廳的沙發上抱著頭煩惱,這時走廊傳來了日向和龍之介的對話。從兩人開心的語氣看來,似乎是正在錄影。
  「這麼說來,後天就是妳的生日了吧?日向妳過完生日會是幾歲啊?」
  「咦?現在才問也太晚了吧?十七歲喔。」
  「真年輕呢~」
  「啊,對喔。龍之介今年是二十歲吧?已經是大人了呢。」
  「不過我內心還是十五歲左右喔?」
  「說這種話臉皮會不會太厚啊?啊,你不討厭年紀比你小的人就好。」
  留下意義深遠的這句話,兩人談話的聲音漸行漸遠。
  「……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嘆了幾次氣。
  她的生日就近在眼前了。可是既然無法得到琴的協力,蛋糕這個方法就不可能實現。話雖如此,又沒想到別的方法。我只能不斷地嘆氣。
  無計可施……說實話我只能舉雙手投降。
  「我跟你真的沒在哪裡見過面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拿著咖啡的拓海忽然跟我搭話。
  我定睛一看,不知何時穿著內衣的綾乃趴在電視前,正在看將棋的對局。她只穿著天空藍的蕾絲胸罩&內褲,白皙的臀部露了出來。
  平常的話我會因為那妖豔的裸露姿態而手忙腳亂,但現在甚至連那種力氣都沒有。
  「你以前有沒有學過鋼琴啊?」
  「沒有喔。我除了補習班以外沒有學過才藝。」
  其實我有學游泳跟空手道,游泳在將要到達二十五公尺,空手則是到綠帶,各自都中途而廢,有長久持續下去的只有補習班。不過因為說明起來很麻煩,我就沒把這些事情說出來。
  「真是無聊的人生呢。」
  拓海一邊呼呼地把咖啡吹涼,一邊喝著。
  「……那你那鬱悶的表情是怎麼了啊?琴的事情嗎?那就別表現得好像只有你是被害者啊。我們也受到她的照顧,對這件事有著很多的想法。不過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我們就只能乖乖安分啊。」
  「……」
  「啊,不是那件事,是日向嗎?你又被日向討厭了嗎?」
  「……閉嘴啦,罌粟種子身材。」
  「罌……罌粟種子,對你客氣你就開起染坊了啊!」
  「哇啊!真不虧是名人,居然還有這一手。」
  綾乃突然用力扭曲身體。她的聲音大得連大鬧起來的拓海跟我都嚇了一跳。一看過去,電視上的盤面排著幾個棋子。我無法了解那是多麼厲害的事情,不過綾乃她的樣子非常興奮。
  「快看快看快看!不愧是名人吧?一般不會這樣下!遠處的7二銀逼迫對方防禦自陣也瓦解了對方攻勢!果然不能夠放棄!」
  雖然聽不懂意思,總之大概很厲害吧。來到這裡我第一次認知到綾乃不是單純的曝露狂,而是天才棋士。不過我沒有餘裕去感到佩服。
  「到了名人的程度,下的每步棋都能窺見人生呢。」
  「……」
  「要是放棄的話,就是認輸了喔。」
  「……妳是在抄襲某個籃球社的教練嗎。」
  似曾相識的台詞讓我忍不住吐嘈。
  「才不是抄襲啦,那是真理。」
  綾乃轉過頭來對著我露出笑容。琴的事情是我跟日向兩人之間的秘密,她應該什麼都不知道,那種笑容卻讓人覺得她猜到了一切。
  「不管什麼時候,到最後為止,能用的方法都該用上。」
  該不會她是在關心我嗎,這大概是綾乃鼓勵我的方式吧。明明事情沒有任何改變,我自己也清楚我的心情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一些。
  「……謝謝妳,綾乃。」
  能用的方法都該用上嗎。的確,要放棄隨時都能放棄。
  還有時間。我為了最後再打一封郵件給琴而站起身來。

  抱歉打了這麼多封。這會是最後一封。
  已經沒有時間了。我不想讓能再跟琴一起生活的機會溜走。
  我……其實之前我看了妳的筆記。放在餐具櫥的那本。
  我重新理解到妳這麼為大家著想。謝謝。
  果然琴就是我們的琴。這裡絕對不可以缺少妳。
  我想跟妳見面。想見上面,跟妳說話。

  那天夜晚,等到大家都入睡後,夜深人靜的時間,我在倉庫確認手機有無收到信。
  把這當作最後吧。如果什麼都沒有就放棄吧,我下定決心打開信箱。
  收件匣0。
  對不起,綾乃。果然……我要認輸了。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倉庫,剛好是日向正要從樓梯走下來的時候。
  日向稍微看了我一眼,但是她就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經過我身邊。我看向她前進的方向,男生房間前有幾名工作人員,他們準備好器材,正在那裡等著。
  今天是週末。換句話說,今晚就是日向造訪龍之介的房間,並且要錄影的日子。
  不管是兩人今早的互動也好,日向×龍之介的配對確實地在進行。最糟的情況和最糟的情況重疊,我覺得這很像我的人生呢。
  「妳現在要錄影?」
  即使這樣對日向說,她也連轉過頭來都沒有。我假裝順便要回到自己的房間,站到日向面前。不過她還是完全無視我,簡直把我當成空氣。
  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去了,我忽然想起她面對我說出來的台詞。
  『我可是賭上了人生啊。』
  日向有日向的目的,那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我胸口的不安還有湧現的苦悶感,都跟日向完全沒關係。
  「……晚安。」
  結果,只能說出這種理所當然的問候,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但是我也沒辦法直接睡著,躺在床上,但還是把耳朵豎起來,緊跟著錄影的動向。一開始是聽見搬運器材的聲響,還有工作人員的指示,不久就安靜了下來,看來是開始錄影了。
  不過我的房間在角落,中間有拓海的房間,再隔壁才是龍之介的房間。就算我把耳朵靠到牆上,大概也只能聽見拓海的打呼聲吧。當我煩悶地翻來覆去藉以打發時間,不久睡意開始襲擊我的時候,外面稍微變得吵鬧起來。
  「日向妳真的很厲害。那種氣氛看起來完全就是男女朋友呢。」
  「謝謝!」
  「那麼今晚就到這裡為止,妳好好休息吧。最近發生不少事,妳應該很累吧……不要太過在意喔?」
  很多事?是拍攝電視劇的事情嗎。可是卻有把音量放低的感覺。
  「完全不要緊喔!反倒是各位,一直都要錄影會很累吧?」
  「畫面大概都齊了,明天就優閒地度過,生日當天再拿出幹勁吧。」
  「謝謝!啊,對了。我趁這個機會想跟龍之介兩個人再討論一下。我們會努力製造大家想要的畫面!」
  「可別弄得太晚喔。要是妳倒下就本末倒置了。」
  「謝謝你的關心!」
  說完之後馬上傳來「晚安」跟關起門來的聲音。我悄悄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討論、兩個人——這是怎麼回事。
  我無法整理思緒。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從房間裡衝出去。
  正值青春年華的男女共處一室……該不會?
  糟糕。我的心臟猛烈跳動,宛如要破裂。
  然而。
  房門再次打開,是只過了幾分鐘後的事情。
  「聽清楚了吧?要是沒遵守約定……你會不得好死。」
  最後我聽見的是,日向比平常還要更冷淡的威脅。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幕


  明天終於就是日向的生日了。
  她本人今天一大早就出去錄影。
  至於說到我……我趁難得地沒有該負責的事項,正窩在房間裡。我躲進被窩裡,不是芥蟲而像隻毛毛蟲,呆滞地在虛度光陰。
  優奈她們已經準備好禮物了,佈置會場和料理都當天再弄就來得及,雖說是前一天,倒也無事可做。
  生日蛋糕……工作人員肯定有安排不錯的東西。
  蛋糕……嗎。
  面對琴毫無反應的現實,我的內心完全灰心喪志。
  「……結束了呢。」
  結果我昨夜整晚未闔眼。
  沒有回信這件事徹底打擊了我,再加上日向×龍之介的那段短暫「密會」。我太過認真思考那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妄想加劇變成「就算很短,只是親吻的話……」這種疑神疑鬼。感覺已經灰心喪志的內心又被灑上鹽巴。
  ……追求我根本配不上的閃閃發光就是這種下場。
  原本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來到太陽底下當然會枯萎。
  人生重來這種事,打一開始就不可能。
  或者是跟琴說的一樣。
  不是特別人物的傢伙想要閃閃發光純粹是在做夢,結果,人不管去到哪裡都無法改變,也不會改變。那天夜晚,無法把話語傳達給她,其實也是因為琴說的話才是對的,我的話語只是歪理……嗎?所以才會說出不來。
  實際上那句話我到現在還是想不到。
  一定是那樣。
  努力只不過是白費工夫,根本不會連結到結果。因為我是廢物。
  我要不要乾脆畢業……
  「喔,你一直睡腦袋會腐爛,高中又會落榜喔。」
  「……」
  拓海沒敲門就走了進來。不過要應付他很麻煩,我就裝作在睡覺。
  「最近你很奇怪喔。明明你只是鳥太,要是連活力都沒了,你還有存在意義嗎?」
  拓海看來是用他的方式在關心我。可是現在我無法回應。我默默地用被子蓋著全身,拓海丟下一句「真是麻煩的傢伙啊」就掉頭走出房間。
  在那之後,優奈在中午還有晚上都前來問說「你要吃飯嗎?」我沒做出任何回答,她就乾脆地離開了。無論何時都不變的冷漠態度,我還真有點羨慕。
  我重複著淺眠跟醒來,不斷進行沒有結論的相同思考。我想起以前好像也有過這種情況,那是我高中全部落榜之後的日子。
  「結果……我還是我嗎。」
  一回顧過去,就看到人生的谷底。
  那時我還覺得如果是「共享屋」——如果能跟日向一起,就有人生或許能夠重來的希望。相信把(抓住明日)這句話謹記在心,並且在這裡生活的話,人生就能改變。而我在這裡變成這樣,已經無可救藥了。
  當我迷路在無力感跟悲觀的螺旋中,一會兒後,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那、那個……」
  現在我最不想見到的傢伙——龍之介。我決定無視他,把臉埋進枕頭裡。
  「對、對不……起。」
  他是在為兩人獨處的夜晚道歉嗎。還是……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
  不管是哪種,我只是單純的成員,我沒有立場讓他向我道歉。反而是他越這麼做我越感到悲慘。我緊握著床單,拚命忍耐。
  ……我知道,這些全部是節目。
  日向跟龍之介的關係只不過是種演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果果果、果然,我還是……只有這裡。」
  所以我要照著節目的意思成為日向的男友——看來是打算做出這樣的宣言。
  「所以……我我、我、沒辦法……辦不到。」
  「什麼?」
  意外的台詞讓我忍不住出聲。龍之介嚇到肩膀抖了一下。
  「對對對、對不起,沒辦法。我辦、辦不到。」
  「不是,那個,你說沒辦法,是什麼沒辦法?辦不到是怎麼回事?」
  看到我彈坐起來,龍之介慌張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就算我敲門,他也把門鎖上,完全沒有要出來的感覺。他只是一直回答「對不起」。
  照常理來思考,從背景狀況以及上下文來說,沒辦法是說「無法當日向的男友」這種意思吧。不過如果是「只有這裡」,那他就無法反抗節目的要求。話說回來,這樣的話,一開始的「對不起」又是指什麼。
  沒辦法進展到比男友更進一步的關係……嗎?不不不不,不管怎樣這都不可能。總之留下謎題又自己落跑,真是會給人添麻煩的人。
  「我沒有生氣,你能夠好好說明嗎?」
  「……沒沒沒、沒辦法。」
  「是日向的事情吧?」
  「……對不起。涼涼、涼太你也幫我跟日日日、日向道歉。」
  為什麼我也有道歉的必要?莫名其妙的程度讓我越來越不爽。不過他完全不管我的心情,不久後就完全沒有回應了。

  「等等,喂你睡著了嗎?」
  在睡夢中聽見日向的聲音。
  出現在夢裡……卻是很真實的聲音,而且還有很急迫的感覺。
  有什麼地方很奇怪。當我呆滯地醒了過來,就連續傳來三聲敲門的聲音。
  「真令人無法置信。」
  即使盡量壓低音量,那毫無疑問是日向的聲音。我看了一下枕邊的手機,是剛過深夜的零時三十分,發生了什麼事?我慌張地下床去開門。
  「你為什麼在睡覺?」
  是結束工作剛回到這裡嗎,日向穿著牛仔外套和白色的短裙。她的眼神銳利又冰冷,和甜美的打扮形成對比。
  我只能夠愣在原地。
  在跟龍之介的那件事之後,結果我又回到房間內再度睡著,一醒來生氣的日向就出現在房內……睡迷糊的腦袋完全無法理解情況。
  「你是不是沒看信?」
  「……信?」
  昨晚確認過沒有琴傳來的回信後,我就沒有再確認過信箱。
  「真是沒用。算了,總之我們馬上要出門。你要去吧?琴她家。」
  「……咦?」
  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我只能發出怪聲。
  「什麼咦啊,這件事是你提議的吧?說要去她家。」
  「啊,嗯,咦?可是……」
  那時我記得不能讓琴把蛋糕拿來,也沒有去拿的手段,對話因此而中斷了才對。說要去的話,那就是要去拿……移動方法呢?更重要的是琴說OK了嗎?我還沒得到回答。
  「你真的很讓人生氣呢。」
  「不,妳如果沒好好說明……」
  「所以你沒看信對吧?琴會準備好蛋糕等我們。我現在沒空說明,之後再跟你說。我們要叫龍之介開車去品川。」
  為什麼日向她……這點先不管,總之琴說了OK,龍之介要開車——開愛之箱去拿蛋糕,她似乎是這麼打算。
  這樣啊……琴她理解了。我有傳達給她知道。
  思緒潰堤而出,我自己都無法整理情緒,只是一直發出「這樣啊……這樣啊……」這種算不上句子的聲音。如果可以,我好想一直這樣沉浸在喜悅之中。
  然而,感覺到溫暖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我馬上想了起來。
  龍之介的那個「沒辦法」、「辦不到」的發言,考慮到「只有這裡」這種對節目的想法……我稍微叫住躡手躡腳地前往龍之介房間的日向。
  「該不會昨天夜裡,妳在錄影之後跟龍之介約好要他開車?」
  「你很囉嗦呢。沒錯,那又怎樣?」
  面對密會的真相,正常來說我應該要鬆一口氣,可是現在不是那麼做的時候。
  「剛才龍之介到我房間跟我道歉。他還要我跟日向道歉……」
  「啊?」
  不出所料,不管敲門還是出聲搭話,龍之介都沒有回應。
  「快給我出來啊!龍之介!」
  果然是這個意思嗎……出乎意料的臨陣脫逃。
  「那傢伙……這種情況不該發生啊。」
  「……我們思考一下吧。」
  太吵鬧的話,萬一把拓海和其他成員吵起來,事情就會更麻煩,我跟日向總之先躲到倉庫裡。
  然後我首先打開信箱。

  很多事情我都要謝謝你,我這邊沒問題,我一定會準備好蛋糕。
  時間不管是幾點都可以,指定你們方便的時間吧。
  不管是我要拿去,還是你們要來拿都可以喔。
  我也會聯絡日向。
  涼太跟日向傳了好多信來,我卻都一直沒回信,真的很抱歉。
  雖然時間變得很緊迫,多虧涼太,我想通了。
  還有,你看了我的筆記啊,總覺得很難為情呢……

  收到信的時間是凌晨零點左右,就在我做了最終確認之後。
  看來就像我試著聯絡琴,日向嘴上雖然那麼說,還是有在試著聯絡琴。而在我沒察覺的情況下,事情突然有了大轉變。在這一天中她到處進行準備,就是整件事的經過。
  「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了吧?那麼我們就在深夜前往,趁工作人員還在睡覺的清晨回來就沒有問題了吧?然後我們隨便編個其實朋友有幫我準備之類的理由,在生日派對上把琴的蛋糕拿出來就行了。」
  得意洋洋的日向。這麼說來,昨晚她有問工作人員今天的事情……明天就優閒地度過之類的,她的準備真是周全。
  「那個……或許是我雞婆,工作不要緊嗎?」
  「因為生日要錄影,所以我原本就沒有排。」
  看來這點她也沒遺漏。
  她告訴我,約好的時間地點是凌晨三點在南品川車站。如果是這個時間,開車來回加上要問琴很多事情的時間,計算起來也能趕在清晨回來。
  「最糟的情況下,就算被發現,也只要主張不是故意的就好了吧?這是偶然。」
  「沒錯,只是不知道多多良小姐會不會接受……」
  「這方面你就想個辦法解決!」
  以那麼害怕畢業的日向來說,這是很大膽的語氣。她的心境轉變讓我很在意。話雖如此,目前的問題不是那個,而是「移動方式」。
  「總之……來想想去拿的方法吧。」
  無法得到龍之介的協力的話,沒有駕照的我們根本無計可施。
  「你有想什麼好方法嗎?」
  「叫計程車……之類的?」
  「計程車要來到這裡要花一小時以上吧?我們無法在早上之前回到這裡。」
  就只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現在就聯絡琴請她來這裡……」
  「不管怎樣我都不想給琴添麻煩。要去的人是我們。」
  「也是。」
  我沒有異議。要頂罪的人是我們……不,最糟的情況下,只要我出面就好。
  原本提議的人就是我。不然只有我去也行,但是日向也很想去,我一個人想來想去,感到非常焦慮。
  「雖然現在才說有點太晚了,只要有移動方法,我一個人去也行喔?日向妳是個藝人,有很多要顧慮的地方,妳還有必須待在這裡的目的……」
  「啊?有什麼事是能放心交給你做的?玩笑話只限於你的存在就好。」
  ……感覺擔心她是虧大了。
  「而且那個溝通障礙者沒遵守約定……我絕對不會再協助他!」
  「協助是指?」
  「……該怎麼說,當然節目是希望把我們配成一對,那傢伙似乎也想要男友這種立場,該說是共存共榮嗎,我就協助他啦。那傢伙也很著急吧?他在這裡待了最久。」
  原來如此,背後有這種意圖啊……才剛理解沒多久,日向就嘖了一聲。「那種事不重要,趕快想個辦法啊!」她遷怒在我身上,就算她這麼說……
  此時。
  「有人來了!」
  日向迅速地躲到紙箱後方。我也跟著一起躲起來。
  我往走廊看去,夜燈照亮的人影細長地延伸。拖著腳走路的聲音似乎是男性。不過以龍之介來說太過豪邁,以拓海來說影子太大,是工作人員?對方似乎是有注意到我們,影子忽然停下腳步,但又馬上繼續向前走。
  仔細一看,從窗戶另一側通過的人是……優奈。
  她是肚子有點餓嗎,廚房傳來打開冰箱的聲音。
  「拜託別嚇人啊。」
  「……好像是優奈。」
  「她那個人很奇怪對吧?」
  「是很奇怪沒錯,但別看她那樣,她人很好。」
  說到這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搞不好行得通。
  「那個,這件事——琴的事情妳有讓龍之介知道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啊。我沒有說到是琴,我只跟他說我們要去做危險的事,需要他開車。怎麼了嗎?」
  「有個人跟龍之介不同,儘管無法使用那種不明確的表現,不過只要明白說出來,對方就會幫忙。當然,對方有駕照,還是很有男子氣概的人。」

  「這種事情很有趣呢。集訓的時候我經常這麼做。趁教練不注意偷偷去買東西吃之類的。」
  優奈笑著拿起放在門口的鑰匙。
  琴的事,節目的事,再來要做的事,說不定等在前方的事……我們坦白地說出一切,優奈只說了一句「好啊」就願意陪我們去。
  說實話,她乾脆得連我們都感到出乎意料,這種甚麼都沒考慮的感覺,還有可靠的感覺,都令人覺得不愧是優奈。甚至會想叫她優奈學姊。
  「真的好嗎?」
  「為什麼要這麼問?啊,原來如此。推翻畢業讓琴回來的話,這裡的人數固定是七人,我就得被趕出去呢。」
  經她一說,這種結果的確不是不可能。和我們害怕的不同,又是另一種壞結局。不過優奈本人說「嘛,算了」,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
  「嘛,算了是……妳會不會把整件事看得太輕鬆了?」
  「那看得沉重就好嗎?」
  面對日向提出的尖銳問題,優奈的回答卻很乾脆。
  轉動鑰匙,沉重的引擎聲震撼著黑夜。感覺會把工作人員吵起來,我跟日向都膽顫心驚。不過優奈不當一回事地把車開走。
  「我很不擅長想東想西。」
  優奈坐在駕駛座,後方是我,旁邊是日向。在昏暗的車內只有三人的呼吸聲,和從沒關掉過的廣播正在播放的微弱音樂。連路燈都沒有的崎嶇山路上,愛之箱靠著車頭燈跟星光朝山下駛去。
  導航告知接下來暫時都是照著路走。
  「一般人真好,無憂無慮。就算失去了這裡,只要回到普通的生活就好。所以想法才會那麼天真。」
  好不容易找到優奈幫忙開車,日向卻明顯地很不高興。
  「回去也沒有什麼好事就是了。反正我無事可做。」
  「什麼意思?」
  「我因為受傷而放棄足球。可是我是靠足球才上了高中的,拿掉足球,我就什麼都沒有了。高中要不要不念了呢。」
  「……那妳就更不能輕易從這裡畢業了吧。」
  「是嗎?等到那時候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就好了吧?」
  「有那麼簡單嗎?」
  「雖然我不知道,但這也不是思考就能解決的。更重要的是現在有人覺得困擾,妳不會優先想幫助她嗎?而且感覺會很快樂呢。」
  「真像運動社團的人會有的思考。」
  在旁邊聽著兩人沒有交集的對話,我看著窗外。插嘴延燒到我身上我才不要,而且我現在心不在焉。那天——畢業的前一天轉過頭來說著「明天也要加油喔」的琴,她的身影浮現在窗外流過的夜色上。
  馬上就要見到琴了。
  明明連一個月都還不到,卻覺得時間似乎已經過了很久;而初次相遇又感覺像在昨天,很不可思議的感受。
  這種時候,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才好?「終於見到妳了」這樣很像令人不想靠近的離婚夫妻在戀情萌芽時會說的,感覺很噁心。「喲,妳還好吧!」這樣根本不合我的角色。
  能自然地行動當然是最好,可是我並沒有能機靈到能巧妙應對。
  應該說第一句話根本不重要。
  那天夜裡,我無法傳達的話語。
  再過一小時就要見到琴,我卻還沒找尋到。
  我那時想傳達什麼。
  甚至還冒著危險,我到底想傳達什麼。
  越想越無法整理出個頭緒。「琴維持那樣就好」或「原本的琴就很好」……結果,跟那天夜裡一樣,都不是我的話語。
  「我想那跟運動社團沒什麼關係喔?重要的只在於面對自己的感情。如果都是些思考就會得到答案的東西,就沒人會困擾了。」
  是剛才那段談話的後續嗎,忽然聽到優奈的這句話,讓我覺得原來如此。
  面對自己的感情……嗎。
  就像優奈說的一樣,或許就是去思考才沒有答案。
  『不管是悲觀還是樂觀,我都有在聽涼太說話喔。因為那是涼太說出來的話吧?換句話說,那正是香椎涼太啊。』
  無法好好應對啊,不是我的話語啊……這些根本不重要。
  琴所說的「涼太的話語」。
  那並不是想耍帥或思考出來的東西,意思大概是從我心中自然地說出來的話。所以她才會說「那正是香椎涼太啊」。
  意外地簡單但又困難。
  如果從正面和某個人相對,必然地也得從正面去面對自己。簡直像是鏡子,所以我很不擅長這種事,因為我不想面對這樣的自己。我忽然對反射在漆黑車窗上,自己的模糊輪廓發問。
  我想傳達什麼給琴?
  「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日向突然跟我說話,我嚇得回到現實之中。看來她跟優奈的談話結束了嗎,仔細一看,日向正在操作手上的手機。
  畫面上是LINE的訊息。
  綠色的對話框中寫著「我們在路上了」之類的訊息。對方的顯示為「koto」,是指琴吧。彷彿是內心全被看穿,我感到非常地焦慮。
  「啊……那個……」
  「對喔。你也知道她的聯絡方式吧?並不需要我來幫忙傳達。應該說,是那樣吧?用line應該沒辦法吧?」
  說完日向就小聲說出「告白」並且偷笑。
  「啊,所以我說,並不是那樣……我是……」
  「咦?剛說的是不是拓海啊?」
  日向就像在表示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她立刻改變了話題。
  「鋼琴演奏又說到名島拓海,應該沒錯吧?」
  優奈做出回答。看來在我手足無措的期間內,廣播介紹了正在播放的鋼琴曲目,而主持人提到了拓海的名字。
  「雖然跟他一起生活就會搞不清楚,那傢伙也有在當個鋼琴演奏家呢。」
  「喔~他不只是個易怒的男生啊。」
  混著雜音的樂曲溫柔又典雅,怎樣都想不到會是那假美少女的旋律。
  在那之後,談話中斷了一段時間,三個人一起聆聽著音樂,不久混入方向燈聲音的曲子結束,之後主持人繼續說著。
  〈名島拓海現在是十六歲,從年幼時就享有天才盛名的名島先生,他的轉機出現在九歲的時候。被捲入新幹線爆炸事件,而無法參加東陽少年音樂大賽的名島先生。但是主辦者在事件之後特別為了名島先生準備了演奏的機會,他在那時展現了出色的旋律,給許多因為事件受到傷害的人們帶來感動。從那之後……>
  「……這麼說來,是發生過那件事呢。」
  不知道誰先說出口,日向和優奈幾乎是同時講出同樣的話。
  「咦?」
  雙方因為這太過偶然的事情感到驚訝。日向看著優奈的後腦杓,優奈抬頭看著後照鏡。當然,我也嚇了一大跳。
  事件我從電視新聞上有聽說,大致上有點記憶。
  在七年前左右,從東京出發的新幹線在品川站遭到複數犯人挾持。在每一節車廂都放置炸彈&劫持人質這種精心策劃的犯行,連特殊部隊都束手無策。接著事件進入長期僵持。在那段期間中,東海道新幹線當然不用說,很多在來線也停駛,東京陷入恐慌狀態。
  安全神話的崩壞,對經濟的重大打擊。
  大人們吵著這是國家的終結,原本就破了的部分破得更大,國家在各方面都滿目瘡痍。而由這件事的結果誕生出的字眼,就是所謂的「看顧世代」。
  在那場事件前後成長的我們這世代,因為只知道這個國家衰敗的樣子,我們會早早放棄,顯得老成……社會上都這麼說。不管是什麼時代,受到批評的經常都是下一世代。
  <……另外他還在海外的音樂大賽拿下優勝,讓人見識到他在各方面的活躍。還有,最近他參加綜藝節目的企劃,進行共同生活,那副可愛的模樣博得人氣。叫作「拓粉」的樂迷飛躍性地增加。〉
  在主持人說完的同時,先開口的人是日向。
  「妳剛才說『那件事』……是指?」
  「嗯,事發當時我也待在離事件很近的地方。」
  優奈很乾脆地回答。
  「我因為睡過頭而沒趕上移地訓練。然後呢,我慌張地想要搭上下一班新幹線,結果在樓梯摔倒了,新幹線開走,我也被送進了醫院。而那班新幹線就是發生事件那一班。」
  「這樣啊。」
  「我雖然慶幸沒有搭上那班新幹線,不過從那時起,我的傷勢就惡化,現在變成無法踢足球,感覺不管哪邊都很微妙。所以像拓海這樣把事件當作契機而有了發展,我只是想說也有這種事情啊。」
  在優奈一貫的冷漠語氣中,也能窺見類似不甘心的感情。
  「那麼,日向說的『那件事』是指什麼?」
  不虧是屬於運動社團的性格,不知何時她也直接叫日向的名字了。
  「我跟妳一樣。」
  日向回答的聲音,跟優奈突然說出「啊,我弄錯車道了」的聲音重疊。她轉動方向盤把車體一口氣靠左,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我們連叫出來的時間都沒有。
  「啊~差點就要錯過高速公路的入口了。」
  「等等……妳開車安全點啊!既然有導航妳就好好看啊!」
  「抱歉,我剛拿到駕照。」
  「……妳很笨拙呢。」
  「對對。」
  優奈露出完全不在意的表情踩下油門,車子就上了高速公路。剛通過收費亭,她就又開得更快,這次從正面而來的劇烈離心力襲擊著我們。
  「等等……妳在做什麼?妳打算殺了我們嗎!」
  「優優優、優奈!這個速度實在不太妙!」
  「不要緊。教練也說過,速度會連結到防禦上。」
  「那是足球吧?不是開車吧?」
  「閉嘴。我無法集中。」
  看來已經無法悠閒地繼續交談了。
  優奈由後照鏡所照出來的表情還是那麼冷漠,可是總感覺她的嘴角看起來正微微上揚。該不會……她是握到方向盤性格就會大變的那種人?我們怕得要死,日向甚至用雙手緊緊握住安全帶。
  「停車停車停車停車停車!」
  「不要緊。我的運動神經跟反射神經非常好。」

  「附近如果有超商,總之讓我們下車……」

  結束漫長的高速公路之旅,剛下到一般道路,我和日向就這麼懇求。
  「馬上就要到南品川站了呢。」
  「……讓我們休息一下。」
  徹徹底底的高速行駛讓我們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你們真誇張。」優奈表達不滿,但看到路邊有超商,她還是不甘願地把車停進停車場。
  「我在車上等你們。」
  「……」
  用搖晃的腳步走向店內的我們,就像是首次降落月球的人類。
  「我去個廁所。」
  目送日向看起來似乎有些孱弱的背影,我在店內亂逛。隨便買好三人份的水之後,我站在雜誌區等著日向。
  「外面那台車,那是愛之箱吧?」
  「怎麼可能,只是同款車吧?」
  我打著呵欠望向雜誌封面。收銀台的方向傳來店員們的談話聲,因為是沒有其他客人的深夜,音量比平常還要大上不少。
  「那剛才進到店裡的,是青葉日向吧?」
  「不會吧?她不可能在這種地方。」
  不愧是藝人,被人認出來是名人的證據。不知道別的客人什麼時候會出現,等日向從廁所出來,最好快點離開店裡。要是被拍到照片就麻煩了。
  我邊想著這些事,邊隨意拿起附近的雜誌。翻了幾頁,上面的黑白頁面出現日向的笑容,突然發生的事讓我差點把雜誌掉到地上。
  (青葉日向人氣寫真女星不為人知的辛苦打拼。)
  完全就是大叔會喜歡的標題。我拿起來的是以中年人為客群的週刊。
  (她是單親媽媽家庭中五名兄弟姊妹的長女。在鄰居間也以家裡「一貧如洗」廣為人知。)
  (作為童星她沒有開花結果而暫停演藝工作,可是她靠自己的身體,以寫真女星的身分力圖再起。)
  (相關人士表示以「女演員」來說她還是個未知數,今後會是關鍵。)
  稍微看了整篇報導,這些文字就算不想看也會映入眼簾。我連忙把雜誌放回架上,並確認廁所的方向。幸好,日向還沒有要出來的樣子。
  ……說實話我很想仔細閱讀。
  原本是童星的傳言看來是真的,有那麼多弟妹很辛苦吧,或者是拍攝中的電視劇情況如何。我想要知道更多關於日向的事。
  不過我覺得就這樣繼續閱讀下去很卑鄙。
  從別人寫的文章中知道的日向,並不是真正的日向。是那傢伙看見還有認為的日向。這跟在網路上搜尋根本沒兩樣,我想知道的不是那樣的日向。
  本性——真正的日向。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
  「這麼說來……」
  等到一察覺,我已經低聲說出這句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日向對著手機大罵「採訪」、「出版社」之類的字眼,還有昨晚工作人員低聲說的「最近發生不少事妳應該很累吧……」那句話。該不會是指這篇報導吧。
  「啊~感覺好不舒服……」
  不知道該說時機好不好,在我剛好要離開那個區域的時候,臉色蒼白的日向像是用爬的似地從廁所走了出來。
  我站在能遮住店員視線的位置,彷彿沒發生任何事般問她「妳還好吧?」,把一瓶水給她。日向不發一語地接下那瓶水,打開來喝。
  「明明是涼太卻很貼心呢。」
  「……好啦好啦。」
  「啊~不好意思,你能買下那本雜誌嗎。之後我會還你錢。」
  她這麼說害我嚇了一跳。她指的方向是我剛才放回去的雜誌。我一瞬間驚慌地在想該不會她看到了,但日向並沒有懷疑我,「我好像被寫了些五四三的呢」,她這麼說完就走回車上了。
  看來她只是剛好瞄到雜誌。
  我結完帳回到車上是在凌晨兩點四十分。
  把雜誌交給日向後,宛如看準這個時間點,車子又再度啟動。
  「……都到現在了還去挖這些無聊的過去。」
  日向一翻開雜誌就低聲說著。我偷偷地觀察她的手邊和表情。
  「你要不要翻看看?」
  過了幾分鐘,日向就把雜誌丟到我的膝蓋上。
  「……這種報導很多都是謊言吧?」
  我小心翼翼地試著問看看。
  「並非全是那樣,起碼我的報導,雖然令人生氣,大部分都是事實。」
  「……」
  「如果你不看的話就丟掉吧。」
  說完,日向就用力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剛才沒說出口,我也在現場呢。」
  突然的發言讓優奈稍微轉過頭來。
  「剛才是指……啊,妳是說事件發生的時候?」
  對方是優奈,只要保持沉默,她一定已經忘記了。日向卻在喝了一口水後,像是下定決心似地閉起眼睛,不久後她娓娓道來。
  「既然在不少雜誌上都有刊登了,反正你們也遲早或是已經知道了,我以前當過童星喔。」
  日向稍微瞧了我一眼。看來還是有被她看到,我稍微做好防備。不過她並沒有在意我的反應,繼續說。
  「我家有很多小孩又窮,總之我從小就在想,我也得去賺錢。啊,不過我實際上並沒有很紅。」
  日向大概沒有尋求回應的打算,我跟優奈都默默地聽著她說。
  「那,接下來才是重點。那一天,雖然是特定地區的單集電視劇,我因為要去錄首次獲得的主角戲份而搭上新幹線,結果就被捲入事件。而且我搭的還就是那班新幹線,變得無法去錄影。」
  日向自嘲地笑著。
  「可是沒有主角就無法錄影吧?話雖如此,特定地區的單集電視劇沒有餘裕能延期。所以用了早就抵達,原本要演配角的人代替。沒想到電視劇在播映後被說是名作形成話題,那個女孩現在已經是有名的女演員了。」
  這時日向舉出了「莒松麻美」這個名字。
  那個女演員的話,我也知道。她很常演出有深刻意涵的電視劇,和我相同世代卻被評為「道地的女演員」。與其說她有吸引人的特色,不如說是看一眼就無法忘記的個性派美少女。
  「現在剛好有個從早到晚都要找我去拍的電視劇吧?那是傳統的週一黃金時段,主演就是她,我是只有三集的客串演出。」
  每句話都感受得到陰影。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原本是要由當主角的我來說出口,那部電視劇的台詞。沒有傳達給任何人,只屬於我的夢幻台詞。我不可能忘記。」
  自我解嘲的聲音讓人感覺得到她非常痛苦。
  「總之就是這樣,我徹底地被捲入事件中,沒有死掉,也沒像優奈那樣受傷,要說是幸運或許也是很幸運,可是我無法釋懷,絕對無法。因為她現在站的地方,其實應該是我該站的地方。」
  緊咬著下嘴唇的日向。由窗外的路燈所照亮的側臉帶給人虛無感。
  日向參加節目的目的,還有她會那麼認真的理由。
  好多東西終於連上線,我的心中模糊地浮現我所認為的青葉日向。她那纖細的肩膀上所背負的重量,我就算不想那麼做也能推測出來。
  對日向來說,節目是她的機會,是她的人生,是不能輸的戰鬥。
  拿回因為事件而失去的東西,甚至要抓到更多,在演藝界往上爬。那是為了家人,更是為了讓她自己能夠釋懷。
  說實話,這對十六歲的人來說,相當沉重。
  在她平常那種好勝樣子的背面,就像將要折斷似的,真正的日向。
  有需要做到這種地步……我雖然有這種想法,但也有另一個冷靜的自己在說,我到底懂什麼。那麼想知道真正的日向,一旦真的面對了,卻只有無力感持續堆叠。
  回過神來,我在膝蓋上握緊了拳頭。
  刺進手掌裡的指甲,彷彿在責怪無力的我。
  「所以拓海的事情讓我很驚訝。因為那件事而得利的人,除了她以外還有別人。帶給很多人感動是怎樣?雖然這樣很對不起拓海,說實話……我很不爽。我可是現在還被雜誌寫說『以女演員來說她還是個未知數』呢。」
  不滿的聲音深刻地訴說著她的內心。
  車內的沉默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稍微打開窗戶。車子正在等紅燈。
  「真是好巧的偶然呢。三人都跟那個事件有關。」
  等紅燈等到腻了嗎,優奈說出這句話。
  「因為那是大事件,會跟很多人扯上關係,也不稀奇吧?」
  談話到這裡軋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日向再度踩下油門。
  不久,車用導航就廣播說已到達目的地附近。
  仔細一看,車站前面有個很小的人影。苗條的身材,熟悉的黑髮&時尚的黑框眼鏡。她單手拿著很大的紙袋,正對我們輕輕揮手。
  「是琴!」
  我跟日向看了對方一眼,就對著琴用力揮手。

  「妳好。」
  到了本人面前,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是這句無可救藥的招呼。
  「那個……我準備好了您訂購的品項。」
  另一方面,琴雖然有點尷尬,還是邊開著玩笑邊把紙袋交給我們。我們無法看著對方,態度變得很緊張,而稍微把視線錯開了一點。
  「那個……謝謝妳。」
  「……嗯。還有……冷卻劑我想可以撐到你們回去。」
  琴稍微看了我的眼睛。她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天夜裡——畢業前夕她所展現的沉穩大方又溫柔,帶有成人氣息的臉龐。有點笑出來的嘴角特別地可愛。
  「你們兩個很像在相親呢。」
  「啥!?」
  優奈的殺人傳球讓我忍不住提高音調。
  「啊,初次見面您好,我是西戶崎,西戶崎優奈。算得上是新成員。」
  「啊……我是琴,若宮琴。」
  日向對著點頭打招呼的琴說「抱歉,讓妳在這種時間等」。
  「我完全沒問題喔。」
  「謝謝妳,願意陪我們。」
  「大家還好吧?」
  「算是還可以吧?琴妳呢?」
  「我……跟往常一樣喔。」
  日向邊說邊不斷地顧盼周圍。深夜的車站前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別的人影。話雖如此,隔壁就是大型總站品川車站,不知道哪裡是否藏著別人的耳目。
  「時間也沒很多,我們在車裡講吧?」
  結果我們又再度進入車內。
  優奈坐在駕駛座,坐在後座,自最遠的位置開始依序是日向、琴、我。琴在看了車內好幾眼之後小聲地說了一句「真懷念呢」。
  「明明連一個月都還不到,好奇怪的感覺……」
  「我完全沒感覺到不協調感呢,反而覺得琴待在這裡更自然。」
  甚至覺得現在馬上搭著愛之箱回去的話,又能夠回到跟以前一樣的日常生活。會想要乾脆拜託優奈直接踩下油門,掉頭回到共享屋。
  可是。
  「琴妳完全變成看板娘了呢。」
  日向用比平常還更開朗的態度對她說話。
  「我看了評論,妳家的店人氣很旺呢。之前看的時候是3.5顆星,一口氣變成4.2好厲害喔。而且上面寫著『我見到小琴了』或是『小琴好可愛喔』。妳看這篇甚至寫說『味道很好,小琴更好。比電視上看到的溫柔多了』。」
  日向邊讓琴看手機的畫面,邊對她微笑。
  「一開始是有很多在電視上看著我的人跑來,之後味道方面也傳開……」
  琴害羞地看著畫面。手機的亮光把琴的輪廓淡淡地照了出來。那是我熟悉的側臉。不過……我並不了解身為看板娘的琴。
  無法相見的短暫時間,即使很短,也確實地隔在我們之間。
  琴度過了和在那裡——和在「共享屋」不同的日常。
  膝蓋上裝著蛋糕的紙袋,總感覺特別沉重。
  「啊,好厲害。這個人是從北海道來的,還有從九州來的。店裡很忙吧?」
  「嗯……我的爸爸跟媽媽忙到沒日沒夜。」
  「這樣啊。抱歉在這種時候還勉強妳。」
  「這沒關係!別在意,反而是你們願意來到這裡……謝謝。」
  「我很期待琴的蛋糕喔。」
  我盡可能開心地插入兩人的對話。
  「人氣店家,還是看板娘親手做的。」
  「啊誰有說過要分給你吃啊。」
  「咦?沒我的份嗎?我都來到這裡了呢?」
  看到我努力地在開玩笑,琴摀著嘴笑了出來。這麼說來,我想起她總是用這種感覺在笑呢。不過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我知道你們很開心,不過沒有多少時間喔。」
  這時優奈的冷漠真的很可靠。
  我們來到這裡的理由,以及現實。
  日向稍微嘆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到膝蓋上。
  「那個,琴。畢業……不是妳自己的意志對嗎?」
  「……嗯。」
  日向提問的聲音和琴輕輕點頭的側臉都很令人難過。
  這就是我們現在面對的現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琴眼鏡後方的圓圓大眼似乎有點濕潤。
  「我想也是。」
  日向咬著嘴唇,隔了一下再繼續說。
  「妳可能不太願意,但能夠告訴我們畢業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嗎?如果能更了解節目的秘密……我想或許就有可以解決的地方。」
  「那是一眨眼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好描述……」
  「別在意。妳只要把記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就好。」
  日向敲了一下琴的肩膀。這個動作讓琴打起精神來,她點了一下頭,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起那晚的事。
  「大概在半夜三點吧?我正在睡覺,工作人員突然就拿著備鑰悄悄地走進房內,『能打擾一下嗎?』然後對方就叫我馬上只拿隨身物品跟他走。我雖然覺得很奇怪,還是跟著對方走,然後就看見車子已經準備在那裡了。」
  「工作人員的車?像拍外景用的巴士那種東西?」
  「我不清楚,然後一搭上車,對方突然就說『妳畢業了。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了』,我還處於茫然的情況下就被車子送回家了。因為這很莫名其妙,所以我問了很多事,但都被『我們只是基層人員』給帶過。」
  「還有跟妳說什麼嗎?」
  「指示我要寫下留在房內的信,還有要求我去攝影棚隨便講一下畢業的理由……再來就是,行李之後會送回去,同意書在畢業之後依然有效請好好遵守之類……幾乎都是這種事務性的事情吧?」
  「妳說幾乎,那表示還有別的嗎?」
  這好像是在吹毛求疵,我其實不想這麼做,可是又覺得裡面搞不好有提示,所以硬是問她。
  「稍微等等喔,我要想一下……」
  琴摸著下顎,稍微歪著頭。
  「畢業的理由……雖然不到那種地步,有沒有說什麼比較類似的事情?」
  「我是想說該不會因為我而收視率下降,可是工作人員跟我說並不是那樣。雖然說不定只是要安慰我……」
  「他說的沒錯。我有跟認識的電視台員工確認過。」
  「這樣一來,就找不到其他畢業的理由吧?」
  「會不會是製作人的一時興起?」
  優奈轉過頭來加入話題。
  「妳覺得那個人看起來那麼隨便嗎?」
  「啊,只是關於製作人的事情,我記得工作人員說了不少。」
  「不少?」
  我跟日向還有優奈三人異口同聲。
  「坐上車子的工作人員只有兩人,可是他們似乎是在閒聊。『多多良小姐說的GAISHA是什麼啊?』或者『跟我們說GAISHA是主角我們也不懂啊啊』。總之『GAISHA』似乎是製作人的口頭禪。」
  「GAISHA?」
  日向重複了一次。
  GAISHA是……考慮到她是「TATARA Motors」的創業者家族,想像成「進口車」才符合常理。不過……進口車是主角?「TATARA Motors」是把總部設在國內的企業,整句話的意思也不通順。
  像是提示的新謎題,這下完全無法再前進。
  所有人都閉上嘴巴思考著。
  「我稍微移動一下車子喔。」
  打破沉默的人是優奈。
  仔細一看,騎著腳踏車的警官正從道路的另一側用詫異的表情看著我們。要是在這種地方被警察盤查就太糟了。四名未成年人,一定得接受輔導。
  「也就是說,這個節目是由叫做『GAISHA』的人,或是為了叫做『GAISHA』的人所製作的吧。」
  低沉的引擎聲中傳來日向發出的聲音。
  「而工作人員什麼都不知道。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多多良小姐……」
  「背後到底有多少的秘密啊。」
  「光看那個的話,看起來不像那種節目呢。」
  優奈笑著指向前窗的左前方,難得她用這麼諷刺的語氣。照她指的方向看去,有一幅掛在品川車站附近的高樓上,巨大的「共享屋」節目廣告。
  以綠色山脈為背景,把校舍的照片放大,中央寫著大大的節目名和「沒有劇本的青春」這句標語,然後下面排列著很小的成員名字。
  從左邊開始是龍之介、日向、拓海、琴、杏、綾乃,還有我,照參加節目的順序。
  「那也是一種證據喔。」
  日向很不高興地拋出這句話。
  「那是怎麼回事?」
  琴邊問邊用手背把快要滑落的眼鏡往上推。
  「涼太加入跟琴的畢業幾乎是同時期吧?而那上面有琴也有涼太吧?如果是有什麼明確的理由,事前就決定要讓琴畢業,那幅廣告上一般來說應該會是涼太和優奈吧。如果要刊登,應該會配合播映的內容吧?」
  「會不會是那個做好之後,突然決定她要畢業。」
  「沒錯。大概……是多多良小姐的意思。」
  「所以工作人員在電話中聽到琴要畢業時也嚇了一跳,日向妳也記得這件事吧?」
  「我記得。那絕對是真的感到驚訝。」
  「那個……雖然很抱歉在你們認真討論的時候插嘴,可以讓我說一下嗎?」
  優奈忽然用覺得很不可思議的表情插進我們之間。
  「琴她……似乎很開心呢。」
  優奈一說,我們兩人看向琴,她不知不覺間用雙手遮住嘴巴,雙眼輪流看著我們兩個。雖然用手遮住,她的笑容從充滿笑意的表情就一清二楚。
  「咦?怎麼了?」
  日向跟我都感到困惑。另一方面,琴夾在那樣的我們之間,不知為何很高興。
  「日向,你剛才說了涼太吧?」
  「……那又如何?」
  日向無法理解她的意思。至於我被她這麼一說才突然發現,日向的確叫我涼太,不是芥蟲……而是涼太。
  高興又害羞,很不可思議的感覺。
  「而涼太剛才說了日向吧?」
  「咦?啊,嗯。」
  突然提到我,讓我有點手足無措。
  「我很擔心呢。日向跟涼太能不能好好相處。」
  「啊?為什麼我得跟這種人好好相處!」
  「不過你們兩個一起前來,又用涼太、日向來叫對方,我鬆了一口氣。」
  「別擅自鬆了一口氣!你也說些話啊!」
  即使日向這麼說,實際上能縮短跟她的距離我很高興。琴在意我們的事,溫柔又成熟,也讓我再度感到不愧是琴。我自然地笑了出來。
  不過我也沒蠢到能一直笑下去。
  雖然希望有一天還能在那個地方一起生活,起碼今晚得跟琴在這裡道別……我和日向的日常生活跟琴的日常生活接下來大概都不會有交集。想到這個事實,我的嘴巴和表情便自然而然地變得沉重。
  「太好了太好了。」
  這點琴也知道,她在笑了一陣子之後,瞳孔和嘴上說的不同,只留下悲傷的色彩。而且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我們的視線會對上。
  不知道從誰開始,我們都露出苦笑。
  「才不好!我只是把涼太的……把芥蟲的靈機一動當做墊腳石,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蛋糕……因為我跟琴約好第一個生日蛋糕必須要是她做的,所以我想這樣剛好!」
  把想說的說完了,日向別過頭去。
  「第一個是指?」
  優奈冷靜地吐嘈。我也很在意這點。
  「跟妳無關吧!」
  「不,有關喔。是我開車載你們來這裡的。」
  優奈輕鬆自在地回答。另一方面,日向啞口無言。
  嘆了一口氣後,可能是放棄了,日向滔滔不絕地說。
  「來的路上我也說過,我家窮,又有很多小孩。根本買不起蛋糕,而且有很多兄弟姊妹的話根本就沒有慶祝生日的習慣。當我小有名氣以後,我會替下面的弟妹們慶祝,可是我自己從沒有慶祝過……」
  「……」
  「所以才是第一個!這樣行了嗎?」
  「跟日向相反,我其實不是那麼喜歡蛋糕呢。」
  琴從旁幫助正在鬧彆扭的日向。
  「我家是蛋糕店,所以我一直都吃賣剩的,連生日也是賣剩的。說實話,蛋糕這種東西……我一直這麼想喔。」
  呵呵,琴稍微笑了出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們兩個人聊這件事時,日向她對我說『那我的第一個蛋糕要是琴做的』。她要都吃著蛋糕的我烤出最好吃最幸福的蛋糕。對吧?」
  「……是那樣嗎?」
  「我很高興喔。因為我對蛋糕沒有什麼好的回憶,甚至在想這居然能夠幫助別人。這也是我的第一次,所以我決定絕對要烤出好吃的東西。」
  可能是感到難為情,日向把視線移向窗外,完全不把臉轉過來給我們看。
  我這時忽然想起琴的筆記。
  (日向植物性奶油要多放點?第一次的生日蛋糕。)
  琴那充滿幹勁和喜悅的文字。第一次……嗎,原來是這種意思。
  會失去節目——會失去拿回過去失去的東西和往上爬的機會,日向會以這種覺悟來見琴的理由,現在我終於能明白了。
  說實話,蛋糕的事,我一直以為是要推翻琴的畢業的藉口。
  實際上我就是這麼想才打算「以訂購蛋糕的形式……」來鑽節目的漏洞。我以為約定就只是這種程度的事情,可是其實那不是藉口,而是日向的溫柔……我一點都不了解日向。
  兩人之間偷偷訂下的約定。
  這裡也有「僅有的兩人」。
  兩人的關係對我來說非常耀眼,我打從心底感到羨慕。
  「因此,那個是我的自信作喔……謝謝妳,日向。」
  「……不會啦。」

  「這下我就對那裡……對『共享屋』沒有任何留戀了呢。」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義深長的一句話讓我只能這樣反問。可是琴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反而是對著駕駛座的優奈說:「我可以請妳幫忙嗎?」
  「沿著這條路開下去,遇到紅綠燈後請左轉。」
  「琴!」
  日向發出激動的聲音。
  「好好回答啊。」
  「大家的心意我很高興,可是我已經無法回去那裡了。」
  「……為什麼?」
  結果,節目的謎題依然存在。沒有推翻琴畢業的手段。可是我們相信有天總會成功所以才來到這裡。沒有人能斷言絕對沒有希望。
  然而她本人卻……
  「大家總有一天要畢業。」
  「妳說的是沒錯……」
  在琴凜然的聲音面前,我無法繼續說下去。
  「在他們跟我說我得畢業的時候我內心很動搖,也很寂寞,不過……不只是我,日向、涼太、優奈都無法一輩子待在那裡吧?」
  「就算這樣,這種畢業太奇怪了,不該這樣。我們是想要推翻這個毫無道理的畢業,琴妳明白這點吧?」
  「……謝謝。不過啊,我討厭結果讓大家像這樣遭遇危險。這次的事情就算沒有洩漏出去,我覺得早晚也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麻煩什麼的……別說那種話。」
  那是我用盡全力的反駁。
  「而且,沒有我在的生活已經開始了吧?日向跟涼太相處得不錯,優奈是可以依靠又有男子氣概的人,我想現在並不需要我回去。」
  「那妳要不要跟我交換?」
  後照鏡上的優奈插了嘴。
  「我完全沒關係喔。雖然由去到那裡還沒有多久的我來說很奇怪,會這麼受到大家喜愛的人,大概只有琴。」
  「……」
  優奈一說,琴沉默了一會,不久後她開口。
  「就在前面的紅綠燈左轉的地方。」
  愛之箱靜靜地在夜晚的街道滑行。照車用導航看來,我們不知何時離開了品川車站,離原本在的南品川車站也有點距離。周圍是住宅街,並沒有任何人影。
  「啊,就是那裡。」
  琴的聲音讓車子停了下來。仔細一看,紅磚砌成的建築物在夜晚的黑暗中浮現。正面拉下鐵門。從一樓的窗戶漏出些光芒。我總覺得在哪裡看過,掛在二樓的看板是「西式糕點拉波姆」,這裡是琴她家。
  「因為來不及做,所以得從這種時間開始準備。」
  「……」
  「我……是看板娘,所以必須幫忙店裡的工作。」
  琴難為情地低下頭去。
  「這裡有需要我的人在。」
  說完,琴就瞧了日向一眼。
  「如果是到現在為止的自己,我討厭自己,也不喜歡蛋糕,大概只會在某處用冷冷的視線看著這種狀況,想著『反正我這種人』……實際上我畢業回來這裡之後,馬上就變成了那樣。」
  可是啊,琴露出燦爛的笑容。
  「日向願意等我的蛋糕,涼太拚命發郵件給我還有擔心我,又真的跑來拿,我知道有人需要我……就能夠變得坦率,能夠接受很多事。」
  「……」
  「之前我跟涼太說過,我以為在那裡生活,人生就能改變,普通又不起眼的我也能閃閃發光;不是什麼特別人物,這樣的我也可以閃閃發光。可是在那裡的期間大家實在太耀眼,我這種人完全無法閃閃發光,我也放棄了,認為自己辦不到。結果,我還是原本的我。」
  「……」
  「很奇怪吧?可是畢業之後我就發覺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在那裡跟大家一起生活,還讓大家這麼關心我……如果回頭去看,其實我非常閃閃發光吧,我非常幸福。」
  「那麼我們再一起閃閃……」
  說到一半我就發覺,琴的臉頰流下了一行淡淡淚水。
  「這下我終於……變得能夠稍微喜歡自己了。」
  琴忽然轉過來面向我。和流著的淚水正好相反,她的唇露出微笑。
  「我知道會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我,那就不要緊了。我已經在節目中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所以我才畢業。因為就算不是什麼特別人物,也有人認同若宮琴就是若宮琴。」
  她說的話滲進我的胸口,逐漸擴散。
  並不是因為那原本是我說出來的話。當然,她那麼重視那句話我很高興,不過比起那個,琴說出「能夠喜歡自己」更讓我感到高興。
  這時。
  「雖然事到如今……我有話想對琴說。」
  回過神來我已經開口了。
  「妳記得嗎?最後的夜晚,我無法好好說出來的那句話。琴妳說妳會等我。我想著絕對要傳達給妳,可是完全想不到該說什麼,琴願意接受這樣的我說出來的話,願意接受這樣的我……那個,該怎麼說,我在尋找要怎麼回應。」
  我想破頭都想不到的話語自然地溢出。
  「能夠跟琴相遇,我很高興喔。」
  「……」
  「或許這樣說有點太誇張了……我很喜歡琴。」
  「……」
  「應該說不只我,大家都是那樣,非常喜歡琴。對我們來說,琴是重要的存在。不管是不是特別人物,琴還是我們的琴。要不要回到那裡由琴妳自己決定……可是只有這點是絕對沒錯的。」
  終於……傳達給她了。
  沒錯,就是那樣。這就是我自己——我真心的話語。
  我能跟琴相遇真的很高興,想告訴她,我很喜歡她。
  在那種地方——「共享屋」相遇,僅有的兩位不是特別人物的人。
  而且不光是對我而言,對大家來說,琴都是重要的存在。
  雖然繞了一大段遠路……我終於能夠回答琴了。
  「這樣啊……我好高興,非常地高興呢。」
  琴害羞地露出笑容。她拿下眼鏡,邊用手擦去溢出來的淚水,邊點了好幾次頭。太好了,看來我的話語有傳達給她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把手伸進褲子的口袋裡。
  「這個……是我沒能還給妳的東西。」
  我輕輕遞出從那一天借來後一直沒有還給琴的手帕。我在離開房間前匆忙地拿出來。這種行為不像「陰影處的蕨類植物」,這點我自己也很清楚。
  可是現在很不可思議地,完全不在意這些事。
  「這個……沒關係啦,你就拿著吧。」
  淚眼汪汪的渾圓大眼正惶恐地注視著我。
  「不,我跟妳約好要洗好再還給妳……拿去用吧。啊,這是琴的東西,所以說『拿去用吧』很奇怪呢。」
  「謝謝。」
  琴接下手帕,輕輕地擦去淚水。帶著鼻音的哭聲讓我們安靜下來。
  「……妳是真心地說出那種話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過一會後,日向嘆了一口氣。
  「妳是不是在顧慮我們?」
  「不是。我是依循自己的意志畢業,留在這裡的。」
  琴搖了搖頭。
  「……我想也是。琴妳就是這種人。」
  日向用力地搔頭,不過她看起來還是非常冷靜。
  「琴如果都這樣說,那就沒辦法了啦,可是……」
  說到這裡,日向把身子往前,視線往我跟後照鏡上的優奈看去。
  「優奈是幾月出生的?」
  「四月,四月二日。」
  「涼太呢?」
  「我是……三月十五日。」
  「聽好了喔?琴,這兩個人的生日……不只,還有杏跟綾乃跟拓海跟龍之介,大家的生日都要是琴的蛋糕喔。為了讓我們不用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在那之前妳要把網路訂購弄到OK喔。反正也會有人從鄉下來買吧?懂了嗎?」
  日向這麼一說,琴一下子因為無法理解意思而愣住。
  不過,琴馬上就流出斗大的淚珠,點了一下頭。
  日向露出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的冷淡表情,不過在那之中帶有悲傷和痛苦,最重要的是還帶有些溫柔的色彩。日向——真正的日向就是這種人。
  雖然很拐彎抹角,這是很有日向風格的打氣方式。車內的每個人都自然地笑了出來。
  「……謝謝。」
  琴握緊膝蓋上的手帕,邊流著淚邊露出滿面笑容。

  結果大概過了一小時左右,我們就從品川出發。
  讓琴下車,可是又很難這樣直接離開,我們就在店的附近站著說話。「共享屋」的近況還有琴的生活情形之類,能聊的內容根本聊不完。話雖如此,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回去。跟南瓜馬車一樣,魔法有它的限制。
  不久,當日向說出「那我們要走了喔」,琴就叫住了我。
  「我能跟你說一下話嗎?」
  「要不要乾脆把涼太丟在這裡?」
  日向的表情意外地認真。她很貼心地說出「如果待太久會很難分開」,接著就頭也不回地搭上車,並把門關上。
  只留下我跟琴兩個人站在路上。
  夜晚的路照出兩人長長的影子。我特別緊張。我們又在夜空下兩人獨處了。
  「很多事情我都要謝謝你。」
  「不,不光是我,這是因為有日向幫忙,而且還有優奈……」
  「其實啊,我是決定不要見你們。因為會帶給你們麻煩,見了面就會不想分開。所以我都沒有回信。我想你有了很不好的感受吧……對不起。」
  「不,不需要那樣道歉。我完全不在意。」
  即使嘴上這樣說,我還是有點在意,所以問了琴。
  「只是……我在意的是,妳為什麼會改變心意要見我們呢?」
  對我的問題,琴像在惡作劇似地稍微歪著頭。
  「我覺得這種問題問女孩子不太好呢?」
  「咦!是、是那樣嗎?」
  最後踩到地雷的模式!?不習慣跟女孩子對話的我非常令人難為情。
  「對不起。那個,我不知道那是那種東西……」
  「開玩笑啦。只是啊,稍微透露一點的話……推了我一把的就是涼太最後寄來的那封信喔。」
  是裡面的哪個部分……我其實想這樣問,但問這種事情一定很掃興。總之我用態度含糊的笑容來帶過。看著這樣的我,琴笑著繼續說。
  「涼太啊,或許意外地跟設定很相似喔。」
  「咦?」
  「能夠像這樣再會,我想果然都是多虧有涼太。你在很多地方拉著我,出乎意料地很像個領導呢。」
  淚水已經乾掉的紅潤眼睛直接注視著我。
  「不不不不,沒那回事,絕對沒有。」
  「還是該說你變得跟設定有點像呢?」
  「咦?」
  「該怎麼說,有種非常可靠的感覺喔。一開始你連講話方式都有點戰戰兢兢,該說是在窺探對方的表情,還是該說沒有自信。不過剛才的你沒有那種感覺呢?」
  琴呵呵地笑了出來。而我則是感覺到臉頰發燙。
  「……我、我只不過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喔?才沒有那種事!」
  為了隱藏害羞,我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不對喔。涼太才不只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
  她說得這麼肯定,我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只能夠呆站在原地。
  「若宮琴是若宮琴,不過香椎涼太也是香椎涼太喔。」
  「咦?」
  「就算不是特別人物,香椎涼太還是香椎涼太,對吧?」
  「……這是什麼回力鏢啊。」
  我的台詞原封不動地回到我身上。簡直就是因果循環,我啞口無言。
  我們看著對方,兩個人同時笑了出來。無法不笑出來。
  當然,琴跟我完全不一樣。
  我不是琴那麼厲害的人。性格也是悲觀主義,所以那樣的我,實在無法簡單地跟自我意識協調出「我就是我」。
  只是。
  就算是這樣的我,也能有人跟我一起歡笑。
  這唯一的事實如今令我高興不已。
  「剛才那句話讓我很高興喔。」
  琴說了這句話。
  「我才是很高興,妳願意等我……謝謝妳。」
  「我啊,雖然無法好好形容……我從沒有被別人說過很喜歡我,所以難免會感到害羞,但我真的很高興。」
  「那個,那句話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意思……啊,我說『很喜歡』果然會讓人覺得噁心?」
  「沒那回事,反而因為是涼太,所以我才高興喔。」
  「……」
  「我剛才雖然說我沒有留戀,其實啊……」
  琴說著說著稍微笑了出來。

  「我想過,如果能再待在那裡一會就好。那樣的話……」
  琴說到這裡突然含糊起來。那樣的話……?我好在意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但是琴似乎沒打算繼續說下去,她把視線別開。
  奇妙的沉默降臨,初夏的微風就像要填補這個空隙般吹過。
  「啊,是黃色醫生。」
  琴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音。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住宅之間有一座高架橋,上面有一輛緩慢朝著品川車站行駛的黃色新幹線。
  「那是什麼?」
  「確認線路安全的新幹線車輛喔。那個不會記載在時刻表上,幾乎很難看見,非常地珍貴呢,據說看到就能變得幸福喔。」
  平時總是很成熟的琴像個小孩一樣興奮。她的側臉讓我的胸口變得溫暖。這對要踏出新的一步的琴,是很適合的全新開始。
  「總覺得我們馬上又能再見面了呢。都看見了黃色醫生嘛。」
  「嗯,一定馬上能再見面喔。」
  「感情很好是沒關係,再不走的話要天亮了喔。」
  愛之箱中傳來優奈的聲音,朝面對面的我們這麼說。
  「那麼,再見。」
  我們有一瞬間變得很寂寞,但還是用笑臉分別了。我坐上車,把窗戶全開,從中揮著手。日向也靠到我這邊的窗戶,「礙事!」她把我推開,從窗戶伸出頭來。
  「蛋糕的約定絕對要遵守喔!」
  「嗯,我絕對會遵守!」
  琴一直目送著開始奔馳的我們,而我們也揮著手直到看不見琴為止。不久愛之箱在轉角轉彎,眼前出現了幹道。
  馬上能再見面。我跟琴兩人一定能再一起歡笑。
  我這麼相信,正要關上窗戶。
  這時。
  我忽然碰觸到奇妙的記憶。
  不知道是何時,感覺這種離別以前也曾經有過。
  從過去的黑暗深淵之中,突然湧現的記憶。
  車子……不對,是車廂。黃色醫生,也就是新幹線,對,是新幹線的車廂。
  只有我們被留在某個車廂之中,其他的人全部都下了車,這時窗外有一名少女瞧了我們的方向一眼。
  漆黑的車內。
  突然在漆黑的電車內昏倒是在國中入學考的當天。但是,在那之前,我曾有過這種經驗。身體確實還記得。
  還有,跟日向、優奈、拓海偶然地都扯上關係的新幹線爆炸事件。
  彷彿是拼圖的碎片逐漸拼湊著,記憶的片段聚集了起來。
  「對不起優奈!停車!」
  一說完,我打開車門,沿著原本通過的道路拔腿往回衝。我找到正要回家的琴,「等等!」大聲地喊住她。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感覺很不舒服。
  不過,錯過現在的話,記憶宛如馬上就要融化在手心裡了。
  琴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我呼吸急促地問道。
  「那一天——新幹線爆炸事件的那天,琴在做什麼?」
  「為了要去親戚的喪禮而搭上新幹線,車內忽然變得很吵……我爸爸瞬間做出判斷,他拉著我的手急忙下車。」
  琴的確這麼說了。
  我只對面露訝異神情的琴留下「如果知道了詳細狀況,我一定會跟妳聯絡」這句話,就又上了車。然後我對日向和優奈大致上說明了重點。
  說明新幹線爆炸事件和我們的奇妙關係。
  「這下就是第四人了嗎。」
  優奈邊轉動方向盤邊嘀咕。
  「那你呢?你實際上有搭新幹線嗎?」
  「雖然我沒有明確的記憶……大概有吧?」
  大概是因為緊張吧,在去程的時候我明明一點都不在意,剛才那股記憶的漩渦,讓我發覺在黑夜中行走的車內也是一片黑暗,我的手掌滿佈汗水,心跳也很快。不過那種事情我無法說出口,只好眺望著窗外的路燈,欺騙自己來忍耐。
  愛之箱在幹道上奔馳,不久後就看到高速公路的入口。
  「啊不過,說到跟那起事件的關係,感覺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呢?」
  過一會之後,日向聳了聳肩。
  「那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有搭上那班新幹線;琴是搭上了,又立刻下車;優奈是想搭,卻摔倒沒搭上。而你先保留。似乎跟大家都有關,不過,這也是能說成偶然的距離吧?」
  我知道她想說的事。畢竟是那麼重大的事件,不管直接間接,受到影響的人應該以數萬,不,數十萬為單位。在那之中我們的世代有幾人,想數都是白費工夫。
  不過,跟這麼多成員都有關係,能夠說是偶然嗎。
  我感到很在意,就用手機搜尋了某個文字。一開始用漢字,再來用片假名,這樣做之後馬上就有似乎是正確的結果跑出來,我忍不住差點要叫出聲來。
  進口車、公司、該公司、有屋頂的貨車,然後是片假名的GAISHA。
  「GAISHA……該不會是被害者的意思吧?」
  根據Google大神,「GAISHA」是警察用語,表示「被害者」的意思。
  把新幹線爆炸事件的被害者聚集起來的節目——如果是這樣的上下文,「被害者」就能一點都不勉強地填上。反而是太過合適,令人臉色發白。
  「那麼製作那樣的節目誰能得利?」
  「這個嘛……」
  「我說了好幾次,這不可能啦。應該說如果是那樣,為什麼要讓琴畢業?說到被害者當然就得是被害者,反倒是拓海,哪裡算是被害者?」
  日向相當焦慮。但是那種焦慮與其說是針對我,不如說是針對別的某種東西,證據就是她的視線正看著窗外。
  「我想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那你就那樣想吧?就在你的心中那樣想。」
  「或許不是沒可能,實際上到底如何呢?」
  面對著高速公路的收費亭,優奈困惑地歪著頭。
  「而且就算跟事件有關係,那麼到底跟莫名其妙的設定又有什麼關係?」
  日向邊說邊用雙手握住安全帶。對喔,優奈她……我也慌張地緊緊抓住安全帶。就像看準了這一瞬間,愛之箱發出咆嘯開始加速。
  「但是那樣的話,GAISHA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種事我也不知道啦!你也不用每件事都跟那起事件做連結……啊啊啊啊,會死會死會死,等等!妳是故意的吧優奈!」
  「我自然而然就會變成這樣……因為油門就在那裡。」
  天亮前的高速公路和去程一樣車子很少,又變成優奈的個人舞台。愛之箱奔馳在毫無障礙物的車道上。席捲而來的壓倒性離心力把身體往前後左右搖晃,折磨著我們。日向抵抗的聲音逐漸變弱,我則是緊閉雙眼。
  「那台車好奇怪喔。」
  不久後,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優奈忽然小聲地這麼說。她緩緩地放慢速度,眼睛還不時瞧著後照鏡。從強烈的離心力中得到解放,我們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優奈卻散發出緊張的氣氛。
  「怎麼了嗎?」
  「後面那台車……一直跟著我們。」
  我轉過頭去一看,漆黑的跑車行駛在我們後方。
  「從哪時開始的?」
  「等我注意到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左右了吧?不管我加速還是減速,那台車都跟著我們。」
  實際上,才剛想著優奈稍微踩了煞車,跟在後面的車也放慢速度保持距離。
  「那台車在挑釁我們嗎?」
  「應該說我們被跟車了。」
  「……一切可能都結束了。」
  是發覺了什麼嗎,日向突然說出這種話。她咬著嘴唇的側臉,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她很緊張。
  突然的事態讓我忍不住問她「妳沒事吧?」,但她沒有回答。
  「暈車嗎?」
  「你對那台車沒有印象嗎?」
  「印象是指……我對車子之類不太有興趣。」
  故弄玄虛的台詞讓我又再一次看向那台車,卻什麼都沒感覺到。
  黑色的跑車,充滿光澤的車體看起來就很高級,在黑夜中閃爍的是「TATARA Motors」的標誌。定睛一看,駕駛座有個偏瘦的人影……
  「啊……」
  人在打從心底吃驚的時候,據說會發不出聲音。
  的確,我對這台車有印象,對駕駛座的人影也是。這時我終於理解到日向會那麼動搖的意義。最糟的時機,這種偶然不可能存在。
  看來黃色醫生別說幸福了,還運來了最大的不幸。
  結束了……大概一切都完了。
  「是你們兩個認識的人嗎?」
  什麼都不知道的優奈稍微回頭看了我們。跑車趁這個空檔突然加速,並進到超車道和愛之箱並排行駛。不管優奈是加速還是減速,對方都完全配合,一直跟在我們旁邊。
  「真叫人生氣。」
  優奈嘖了一聲。她的氣勢簡直像要把油門踩爛。
  日向的手輕輕地放在優奈僵硬的肩膀上。
  「住手吧。」
  「為什麼?對方在挑釁我們呢。」
  「那是多多良小姐,製作人喔。」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幕


  「來,你們要說出什麼樣的藉口給我聽呢?」
  隔著客飯廳的桌子,我們三個正面對著多多良小姐。
  背對窗戶照進來的朝陽,多多良小姐游刃有餘地交疊雙腿,眺望著我們。
  「怎麼了?不需要客氣喔。」
  「……」
  在高速公路上被找到的我們,在那之後下到一般道路,把車停下。但是多多良小姐隔著窗只說了一句「等回去再聽你們說」,然後就發展成現在這樣,這就是整件事的經過。
  「我還想說好久沒過來看看了……沒想到一來居然變成這樣。」
  多多良小姐邊誇張地揮手邊聳了聳肩。
  「沉默下去什麼都不會開始喔?」
  我身旁的日向瞪著正呵呵地笑的多多良小姐。再隔壁的優奈沉著地露出不在乎的表情,甚至像是就這樣開始錄影也沒關係。
  至於我,正在因為意想不到的狀況而在膝蓋上緊握雙拳。
  雖然早就有預想到最慘可能會被發現,但從沒想過會是以這種形式。
  當然,責任只要由我一肩扛下就好。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輕舉妄動的話,搞不好會給大家添麻煩。準備好的「去買蛋糕」這張最後王牌要什麼時候使出,或者該說真的要使出嗎。總之我得先認清狀況。
  不過。
  「我想這時候男生該保護女生,你覺得呢?香椎弟弟。」
  對準我的矛頭簡直像是看透我的思考般地銳利。
  想對這個人耍些小手段大概完全沒用吧。我做好覺悟,開口。
  「……這是我的提議。全部都是我的責任。」
  「未成年的你能夠負起責任?那是種傲慢喔。」
  我使出混身解數的台詞,在多多良小姐的面前立刻被瞬殺。她瞧著放在桌上的紙袋,嘴角露出扭曲的笑容。多多良小姐把整齊的瀏海慢慢往上撥了一下。
  「比起那種事,我想知道的是你們在想什麼,還有做了什麼。那個紙袋是怎麼回事?我想從你們的口中聽到。」
  說著,多多良小姐瞇起眼睛,仔細地一個接一個注視著我們的臉。
  「車上有裝GPS。我知道你們在品川附近逗留了一小時。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希望不是從我的口中,而是從你們的口中說出來。」
  經她一說我恍然大悟。GPS……要把車借給未成年人,理所當然會有那種程度的監視。多多良小姐她大概完全知道我們的行動——完全了解一切才追了上來。我方的計畫她全都瞭若指掌。我對自己的思慮欠周感到非常後悔。
  可是,不能就這樣放棄。
  現在不管要做什麼,都要保護日向、優奈還有琴,這才是我的職責。
  「……在那之前我希望您告訴我,GAISHA是指什麼?」
  逆轉攻勢。可別以為我會一直讓妳單方面責怪,我一口氣趁勝追擊。
  「我有聽到工作人員他們在講。他們說多多良小姐一直說著GAISHA、GAISHA,看來這個節目的背後有叫做GAISHA的東西吧?」
  這時我隔了一次呼吸才繼續。
  「比如說……新幹線爆炸事件的被害者之類?」
  「GAISHA?」
  雖然在裝傻,不過看她緩緩地歪著頭,這似乎沒有偏離核心太遠。
  「這個節目是為了什麼而製作?」
  「營利目的喔。因為我們是民間電視台,具體來說……是為了收視率。」
  「以那樣來說,會不會太費工夫了?而且這個節目的贊助商,就是多多良小姐您家吧。收視率有那麼大的關係嗎?」
  「你要怎麼想都行喔。對了,洩漏那個GAISHA的工作人員是誰啊?雖然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如果他對你們灌輸些不必要的懷疑,怎可有這種荒謬的事情。我必須立刻把他調離現場。」
  面對意想不到的反駁,我頓時語塞。當然不能說是從琴那裡聽到的,可是也不能把工作人員中的某人當作犧牲品,束手無策了。多多良小姐的銳利視線貫穿了我。
  這時。
  「我們必須隱藏情報來源。」
  日向從旁插嘴。
  「在雜誌之類的採訪中,記者經常會說吧,無法提供或必須隱藏情報來源之類。多多良小姐原本是新聞部門吧?那您就懂這句話的意思吧,而且在參加演出的條件上,有寫說必須說明是從誰那裡聽來的嗎?我沒有看過的印象呢,要不要請我的經紀公司確認同意書?」
  看來是做好覺悟了,日向毫不客氣地咬住她。連在旁邊聽著的我都捏了一把冷汗。
  不能就這樣讓日向成為目標,我連忙插嘴。
  「我把影本帶到這裡來了,要現在馬上確認也可以喔。」
  「……原來如此。」
  看來這種舉動出乎她意料之外,多多良小姐突然沉默,不過接著她又馬上回擊。
  「那麼同意書上寫了些什麼,你們都很清楚吧?即使如此你們還是前往品川?然後還跟她見面。」
  「這點我就照您的希望,從我的口中說出來。的確我們見到了琴,但那並不是故意的,而只是在訂購完日向的生日蛋糕之後,才恰巧發現是她家。琴她家原來是蛋糕店,我完全都不知道呢。」
  「Tabelog上的評論是4.2顆星,很厲害吧。」
  優奈從奇妙的角度提供協助。
  「原來如此,那就是你們的主張嗎。那麼……該輪到我說了。」
  多多良小姐站起來,從上方看著我們。
  終於到了那個時刻也說不定。從日向的側臉看得出來她在緊張。
  我馬上也不服輸地站起身來。
  此時就是該展現勇氣的時刻。
  「所以我不是說全都是我的錯嗎!如果要逼我們畢業,那請侷限在我一人身上。日向、琴、優奈都是被我拖下水的!拜託您!」
  一直都在重要時刻失敗,向來是個廢物的我,但是今天我清楚明白說出口了。
  原來就連這樣的我都辦得到嗎。
  我認為來到這裡人生就會改變,意外地,改變的或許不是人生,而是我。我有點想要稱讚自己。
  在最後的最後,終於發現這件事,要說是我的風格倒也沒錯。
  然而。
  「這樣不好。那我也要退出。」
  優奈突然站起來。
  「等等……那樣的話只剩我坐著,我不就像很引人厭惡的人嗎?」
  日向嘆了口氣後也緩緩地站起來。
  「實際上,日向算是有點讓人討厭的人,妳明明繼續坐著就好。」
  「啊?妳……是不是以為因為妳很笨拙所以說什麼都行啊!」
  「等等……這裡讓我……」
  兩人冷不防開始的爭吵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變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怎麼會……連她們兩個都站了起來。是說我用上一生的勇氣才得到的表現機會,都被她們搞砸了。
  「你也說一下啊!我不是那麼讓人討厭的女孩吧?」
  「不,現在不是那種時候……」
  「啊,對不起。你是打算自己退出節目來耍帥吧?」
  這點妳可以略過啊,就只有這種時候優奈才會發現。
  「啊啊,那個?剛才那舉動實在令人看不下去。」
  「大概是打算展現男子氣概吧?」
  不管怎樣都不該這麼說啊。到剛才為止的緊張感瞬間斷線,我沮喪地低著頭。而且還有人繼續對那樣的我做出否定。
  「咦?涼太他有男子氣概嗎?」
  仔細一看,似乎是剛起床的綾乃正用那副只穿著內衣的老樣子站在門口。不知道她是從哪裡開始聽的,她邊笑邊用溫暖的眼神看著我。
  「我好想看看呢,涼太的男子氣概。」
  「我、我的事情怎樣都好,妳趕快去隨便穿點衣服啦!這樣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性騷擾啊!」
  「你不用改變話題啊。對吧,多多良小姐?」
  綾乃一把話題拉回來,我們才終於想起來。我們正在跟多多良小姐進行對決。
  把視線移回來,多多良小姐不知何時已經坐下,正在觀察著我們。或許是我們的互動讓她傻眼了吧,她身上的氣氛和剛才有了天大轉變,變得很放鬆。
  「……差不多是該開始準備早餐的時間了吧?」
  我稍微瞧了牆上的時鐘一眼,現在剛過早上六點。我記得今天是由我跟優奈負責。
  「你們讓我看到了很棒的東西喔。很適合用來趕跑睡意。」
  說完,多多良小姐表示「剛才的後續……」,輕輕地以鼻哼笑了一聲。
  「就等生日派對結束之後吧。在那之前我會想好該怎麼處置你們。」

  「剛才……不,應該說,到頭來我很抱歉。」
  在結束跟多多良小姐的第一回合之後,我在樓梯附近攔下日向,悄悄向她道歉。不管誰說了什麼,全部都是我的錯。
  不過日向的態度冷淡到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在道什麼歉?」
  「不,當然是因為事情變成這樣……」
  「你對我道歉,簡直就像我聽從了你這種人的主意。別搞錯了,我是照我的意志行動,你根本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如果演變成日向得畢業……」
  「你之前說過,我這種等級的藝人,不會那麼簡單就要我畢業,沒問題的不是嗎?事到如今你是要小看我嗎?」
  日向挺著胸膛,用惡作劇的表情在挑釁我,讓我啞口無言。
  「就算去思考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現在只能等多多良小姐的回答了喔。」
  「……」
  「而且我已經二十四小時以上沒闔眼,非常想睡。之後又還有生日派對。」
  在覺得很麻煩地似打了個哈欠後,日向直接走上樓梯。
  她大概是在逞強。不過另一方面,那種樣子看起來也像是想開了。
  為了目的而努力至今的節目。因為和琴的約定,她放掉了這個東西。
  在她自己心中,或許有很多事正在折衝妥協。
  我默默地目送日向的背影,接著走進廚房。
  而當我同樣對優奈道歉時,一如往常地笨拙,把荷包蛋煎焦了的優奈,開口第一句話就用認真的表情說:「太沉重了。」
  「那樣太沉重了。涼太不是我的男友或其他的什麼吧?那你不需要擅自背負起我的份。」
  「……啊,嗯。」
  「況且涼太你在三人中年紀最小吧,這種事交給年長者做啦。這種時候就該倚賴年齡喔。」
  完全就是體育社團的那種性格。不虧是優奈學姊。連正想把燒焦的荷包蛋做成炒蛋而辛苦奮鬥的模樣,看起來都比平常成熟許多。
  準備完早餐,進行洗衣、拖地、午餐的準備還有日常生活,一晃眼就下午兩點了。途中,大概是從綾乃那邊聽到,拓海跑來不斷跑來騷擾我,但是我都無視他。
  「你們到底去了哪?這種事情也要邀我啊。」
  「……」
  「冰箱裡有個很大的紙袋,那是什麼啊?別無視我啊!我也是這裡的成員啊!啊,你因為我是奈米大小才看不起我對吧?」
  「……沒人說到那種地步吧。」
  我也差不多因為徹夜未眠而變得非常睏,但是一躺到床上似乎就會直接陷入熟睡,我放著吵鬧的拓海不管,在廚房的椅子上打盹。不久後,拓海消失了,當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感覺到門口有視線在看著我,我一轉過頭去就看到龍之介。
  「啊、啊、可、可以打擾、一下嗎?」
  龍之介沒有要進到廚房裡,他以隨時都能逃跑的距離在跟我說話。
  「對……對不起。」
  「如果是昨晚的事情,那沒關係啦,你別在意。龍之介哥有龍之介哥的苦衷吧?只有這裡的這種苦衷。」
  就算他現在道歉也於事無補。更何況先不管沒遵守和日向的約定這件事,沒有人能夠責怪龍之介的判斷。這種事就算是我也知道。
  「嗯、嗯。不過,還是對不起……」
  「……」
  就算這樣說下去,大概也會跟平常一樣沒完沒了。對徹夜未眠的人來說這種互動很辛苦。但是這也是很好的機會,我靈機一動就問他。
  「那個……這樣的話,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嗎?你知道以前發生過新幹線爆炸事件吧。那時候龍之介哥正在做什麼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
  龍之介突然發出悲鳴。突如其來的事情讓我忍不住往後仰。
  「怎、怎麼了嗎?」
  「不不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不不不、不可以!」
  「什麼不可以?應該說那是什麼意思啊?」
  龍之介把提問的我拋下不管,就不顧一切地逃跑了。
  ……看來我的見解並沒有錯。
  從那種反應看來,龍之介也不會跟事件沒有關係。反而是他有可能知道更深入的事。這麼一來,還有一個需要確認的成員。
  時間來到下午三點,當生日派對的準備開始的時候,我悄悄地接近綾乃。
  客飯廳已經有很多工作人員在,裡面還有多多良小姐的身影。在那之中我對她說「能打擾一下嗎?」然後我們就以「去拿忘記拿來的東西」這種形式前往倉庫。
  「不可以對我出手喔,會變成性侵未成年少女。」
  一進入倉庫,綾乃就轉過身來。
  「不、不是啦!況且我也一樣是十八歲以下!我不是要說那種事!」
  「躲進這種地方,那麼還會有什麼別的事情?啊,告白?」
  「我就說不是啦!總之把對話的主導權交給我!」
  先制止好像還想說些什麼的綾乃,我重新振作起來並問她。
  「感覺可能很像突然問妳很奇怪的事,但新幹線爆炸事件的時候,妳在做什麼?」
  「為什麼你要問這種事?」
  「沒有,因為一些原因……」
  我迷惘地想著要不要全部說出來,但最後我選擇含糊帶過。
  我不是不信任她。但是如果隨便說出來,她是綾乃,總感覺那轉得太快的頭腦會把我也拖下水。
  「那涼太你那時又是在做什麼?」
  「我……不太記得了。」
  問題就在這裡。假設綾乃跟事件有關係,除了我跟還沒進行確認的杏以外,就會變成所有成員都跟事件有關。但是重要的是如果跟我並沒有關係,那就可以說成是偶然。而且當時待在事件現場的琴會被迫畢業也很奇妙。
  「你要不要先整理自己的記憶啊?在那之後你再重新問我吧?那樣的話我就會告訴你。」
  「嗯……是說,妳這種說法……」
  故弄玄虛的說法讓我很在意。
  實際上是綾乃在測試我的反應嗎,她的嘴角露出笑容。簡直像她知道我手上的所有棋子。不過一旦落入這個圈套後,我會陷得更深,於是我沒有繼續深入下去。
  從語氣來看,綾乃大概也跟事件有關係。現在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欸欸,我也可以問個奇怪的問題嗎?」
  綾乃突然這麼說。
  「……妳要問什麼啊。」
  「住在這裡的我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啊?」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我愣住。
  「是朋友嗎?」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記得她之前也問過朋友這類的問題。雖然我大概能理解她想問的東西,可是那東西太過模糊,我無法回答出來。
  「就算說是朋友,到底怎樣才算朋友,或者是什麼樣的朋友,這些也有很多種定義吧……我從沒交過朋友,所以不太了解……」
  「定義那種東西不重要啦,涼太你怎麼想?」
  綾乃笑著把臉靠近我。那是她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我後退了半步。
  ……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堅持甚至讓人感覺到有點恐怖。
  「你認為是朋友嗎?還是不認為是朋友?」
  「……在回答認不認為之前,這種東西只是單方面認定也不行吧?」
  我邊說,腦海邊浮現琴的臉。琴她又是怎麼看待我呢。
  「不過,如果兩邊都說『對方沒有這麼認定以前,我也不會這麼認定』的話,就一直無法成為朋友吧?那麼要怎麼樣才能成為朋友?」
  「這個嘛……」
  「嗯~這樣的話,我稍微改變問法好了。日向是涼太的朋友嗎?」
  「啊!?」
  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我感到困惑。不過她這麼一問,我就不得不思考了。
  終於願意叫我「涼太」的日向。
  我跟日向的關係是同一個節目的成員。以昨晚的事情為契機,我認為我們有稍微跳脫出這個框架,不過先不管我,那對日向來說不知道意義大不大。我並沒有傲慢到能夠直接斷言我們成為朋友了。
  「你們一起進行了夜晚的野餐吧?那不是朋友嗎?」
  「我說了……我不清楚。」
  「那個不清楚是對未來不清楚嗎?現在或許還不是朋友,搞不好今後會在某個時間點成為朋友?」
  「……那種事情實際上不會知道吧?比如說感情能好到什麼程度之類。」
  我只是想單純地說「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朋友」,綾乃似乎擅自誤解了。現在要說明也很麻煩,我索性隨便應和她的話。
  不過那的確也是我希望成真的想法。
  「這樣啊。那麼涼太你們或許能夠成為朋友呢。」
  說完綾乃就忽然別開視線,喃喃自語。
  「……朋友這種東西真是很棒呢。」

  「那麼要開拍了!」
  晚上七點,工作人員的一句話,日向的生日派對就此開始。
  「日向!祝妳生日快樂!」
  「哇啊~!謝謝!」
  我們用拉砲歡迎進入客飯廳的日向。日向的那雙渾圓大眼比平常更閃耀,她顯得非常高興。她環顧我們的臉還有擺在桌上的料理,「好~棒,我超開心!」誇張地展現驚訝。
  睡了一覺看來體力恢復不少,她的氣色不錯,為了今天準備的全新藍色夏季針織衫和純白的波浪裙非常適合她。
  「日向啊,妳今天特別可愛呢。」
  「咦?我跟平常沒有差多少啦。」
  「啊,該不會因為是生日派對所以有特別打扮?」
  「優奈等一下!這種事情不能說出口啦!」
  鼓起臉頰的日向和露出邪惡表情在呵呵笑的優奈。攝影機鏡頭頻繁地在兩人間來回。兩人都是看不出有畢業可能性的完美舉止。
  或者是意識到看著我們的多多良小姐。起碼日向是一副「妳要是能踢掉我就踢看看啊」的態度,明顯地是在挑釁。
  「十七歲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啊?啊,那時候我就是打工族了呢。」
  龍之介笑著加入氣氛熱烈的女孩子們當中。
  「恭喜妳,日向。」
  「嗯。謝謝你,龍之介。」
  雖然兩個人對望的視線感覺意義深長,可是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日向直接把視線移到拓海身上。「咦?」龍之介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她並沒有去管,而是笑著靠近拓海。
  「我先變成十七歲了呢。」
  「在這段短暫的時間裡,日向會變成姊姊呢。」
  拓海笑了出來。同時事前就分配到工作的綾乃正悄悄地把手伸到沙發後面,準備拿出綁著緞帶又用包裝紙包著的箱子。接著,該說是照著設定走嗎,分配到司儀角色的我看準時機說「全員看過來!」並拍了一下手。
  大家的視線以及攝影機都轉了過來。
  這或許是我最後的錄影。這樣一想我就和平常的我不同,顯得幹勁十足。就像個「開朗的領導型少年」,我在舉止中表現出最大限度的明亮和爽朗。
  「大家有準備禮物要送給日向喔!」
  「咦~?是什麼啊~!」
  「我們想了很多,最後選了能夠讓妳一直使用下去的東西喔?」
  「對對,我們想了很久呢,在各種方面。」
  「啊~不過是涼太最早注意到日向的喜好吧?」
  用雙手抱著盒子的綾乃稍微對我使了個眼色。很棒的助攻喔,綾乃。
  「沒有啦,因為日向她……」
  「別說那麼多,趕快拿給她吧。」
  龍之介硬把對話的方向拉過去。剛才那副憂愁的樣子彷彿是在說謊。這傢伙……我把不爽藏在心裡,嘴上說著「那就麻煩綾乃啦」。
  「好讓人在意喔,到底是什麼?」
  「日向,恭喜妳!」
  在持續不斷的掌聲中,接下盒子的日向問了「可以打開嗎?」,接著把緞帶解開。不久後出現的是天空藍和米白色的毛巾&浴巾,以及裝著精油的小瓶子。她的雙眼馬上興奮地睜大。
  「我非常喜歡這個顏色!而且觸感好棒喔!」
  「是我們女生一起去買的喔,杏她也有一起去呢。」
  「日向喜歡藍色呢。」
  優奈指著日向的夏季針織衫,故意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然後妳也很喜歡精油吧?」
  得意洋洋的龍之介,明顯是在把我的發現現學現賣。
  我立刻再度拍手說「接著!」藉以封住龍之介的嘴。這種時候就會很感激設定了。我的暗號讓負責這件事的拓海離開大家形成的圈圈,他悄悄地走進廚房。
  「說到生日,當然是禮物和……」
  我把手靠到耳朵邊等別人回答。綾乃馬上附和。
  「果然還是蛋糕吧。」
  「咦~你們連蛋糕都有準備嗎?我好高興!」
  配合日向的聲音,房間的照明就熄滅了。在黑暗中,廚房的方向發出些許光亮。不久,拓海說「我要過去那邊囉」,拿著蛋糕出現。
  伴隨著五個人合唱的生日快樂歌,由十七根蠘燭的亮光所點亮的蛋糕靠近我們。
  雪花般的奶油,再擺上很多日向喜歡的草莓,日向和琴的「第一個」生日蛋糕。
  謝謝妳,琴。
  比起我,日向一定更是這麼想。
  我偷偷地瞧了日向一眼,她用害羞的笑容注視著蛋糕。以電視上來說,就只是日向非常高興的畫面。但是絕對不只是那樣。
  知道日向心中的想法,不知為何這個事實讓我感覺十分驕傲。
  如果得畢業……雖然會留下很多悔恨,不過感覺也沒那麼差。與其什麼都不做就迎接今天這個日子,就算得畢業,像這樣跟日向在這裡圍著琴的蛋糕,也要來得好多了。
  我們絕對沒有做錯。這樣才好。
  這時。
  我發現自己的心跳異常地快。
  撲通、撲通、撲通……宛如在敲響警鐘。這是心情的問題嗎?不過以把事情完成的高昂感來說,這實在有點奇怪。是或許要畢業的緊張嗎?不安?「沒有做錯」的想法只不過是逞強?每一項感覺都不合。
  大概、這、又是、平常的……黑暗導致。
  「恭喜妳邁入十七歲。」
  「真的很感謝大家。」
  對話進不到我的腦中,反而是我的視線無法從蛋糕上搖晃的燭光移開。這是一如往常的事,我試著忍耐。
  但是不知為何,我比平常更冷靜不下來。
  心臟實在跳得太快,甚至讓我好好無法呼吸。好痛苦。這種事情是第一次……我才這麼想便突然發現,我以前也有相同的經驗。
  那是國中入學考的當天。
  忽然變得漆黑的車廂內,只有緊急照明亮著,不久我覺得那個照明開始搖晃……接著記憶喚醒了更古老的記憶。
  比那件事還要久之前,在所有的窗簾都拉下來的漆黑車廂內,我只能注視著緊急照明的亮光,一直等時間經過的那一天。
  我是……小學三年級學生。我抱著膝蓋,只感覺到恐懼。
  不久,伴隨著巨大聲響,車體開始傾斜。
  遠方傳來「新幹線它……!」大人們吵鬧的聲音。乾巴巴的槍響和切開空氣般的悲鳴,身旁的女孩子正在哭泣。我說出「我會死掉嗎……」,接著某個人抓住了我的手。
  『救救我。』
  彷彿受到記憶所追趕,心跳又變得更快。
  「那麼,日向拜託妳了!」
  「我要吹了!」
  在擺到桌上的蛋糕面前,日向用力吸了一口氣。在她呼地吹氣的瞬間,燭火一起熄滅,室內的亮光消失。大家的掌聲衝擊著我的耳朵。啪啪,啪啪……不知為何聲音越來越遠。
  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彷彿是浮在半空中。
  糟糕。
  這樣想的瞬間,我的身體失去自由,直接在原地倒下。

  回過神來時,我正注視著熟悉的天花板。
  是我自己的房間。室內只有夜燈的微弱照明,從窗簾的縫隙看得見幾顆星星和缺角的月亮。已經完全是晚上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剛才的事情我還記得一清二楚。
  在生日派對的途中我的心跳變得很快,不知道是何時的記憶漩渦將我捲入,接著意識就跟著消失。在我倒下的瞬間,明確地想起那時候也是完全沒感覺到痛。
  那個記憶到底是……?我這麼問著自己,出現的答案只有一個。
  「你醒來了嗎?」
  這個聲音讓我驚訝得從床上彈了起來。
  「等等!你別突然爬起來啦!會嚇到我啊!」
  「啊,抱歉。」
  日向拉了椅子坐在床的旁邊。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雖然意識還尚未完全清醒,我連她驚訝的表情都能看得很清楚。意想不到的狀況,讓我感到非常焦急。
  「咦,那個……啊。」
  「你突然倒下了喔。大家把你扛回房間,觀察了一下你的情形,接著你沒過多久就陷入熟睡。就算是徹夜未眠,你是打算睡多久?」
  「……對不起。」
  「是說,不要突然倒下去啦。這是我出生以來首次的生日派對喔?主角是我喔?感覺全部焦點都被你搶走了,你到底在想什麼?」
  「……對不起。」
  經她一提的確是這樣,我只能像個笨蛋一樣不斷道歉。
  「啊,到蛋糕為止都有錄影,畫面聽說想得出辦法。」
  「這樣啊……這下我就安心了。」
  「蛋糕有留你的份。非常好吃喔,不虧是琴。」
  「……謝謝。」
  回答完我突然發現。
  「該不會……妳從我倒下之後一直待在這裡嗎?」
  「不……不行嗎?」
  日向嘟著嘴轉過頭去。
  「你陪我一起去拿蛋糕,而且你派上不少用場,今天早上也還算有男子氣概……這下我就沒欠你人情了,一筆勾銷……懂了嗎?」
  沒看著我的日向用很快的速度說完,那副模樣相當可愛。
  這就是寫真女星青葉日向真正的面貌。
  又多知道一個日向的真面目,我自然地笑了出來。但是她一看到馬上就用恐怖的表情瞪著我罵說:「怎樣啦!」
  「你可別搞錯了!」
  「我、我知道啦!」
  「如果你有什麼奇怪的想法,你會不得好死!」
  「那個……我是要不得好死幾次才行啊?」
  「那我換個說法吧?在從這裡畢業之前,我會先讓你的人生畢業喔?」
  「畢業……這麼說來,還沒跟多多良小姐繼續談下去吧?」
  我畏頭畏尾地確認。
  雖然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但是現在最該在意的其實是這一點。不管不得好死還是怎樣,如果得離開這裡,我們的關係會就此結束。
  各自沒有交集的生活又將開始……
  「結束了喔。」
  「咦?」
  「我們講完了喔,就在你睡著的期間。」
  從平坦的語氣無法得知結果。我等著日向的下一句話。
  「畢業。」
  「……這樣啊。」
  「……她似乎根本完全沒打算要那樣對我們。只是,你們應該動動腦想得更周全,不要被發現。我期待你們之後的活躍。她就這麼說。當然也沒有要追究琴的責任,換句話說就是無罪釋放。」
  「妳才是別嚇我啦!我一瞬間還以為真的要畢業!」
  「啊?是你太早下定論吧?」
  日向就像是在誇耀勝利般地說道。看著眼前那樣的日向,我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多多良小姐的說法就像在愚弄人,很令人生氣,而且她為什麼會原諒我們,實在也讓人不得不在意。但是現在那些全都之後再說。
  不管是明天還是後天,今後我還能夠待在這裡。
  能夠跟日向,跟大家在這裡生活,我真的感到很高興。
  「總覺得這樣結束之後……有點讓人想笑呢?」
  日向口中忽然跑出這句話。
  「你記得優奈願意跟我們一起去的時候,她說了什麼嗎?在集訓中偷溜出去……之類的那些。現在我完全能夠理解她的心情,這種事情莫名地很快樂呢。」
  「有種青春的感覺呢。」
  「對對。」
  大概是一邊同意一邊又覺得不像自己而改變主意吧,日向持續以鼻發出哼笑。
  「可是你看起來沒有朋友呢,這種事情你是第一次吧?」
  完全說中,無法反駁。
  「雖然日向妳這麼說……妳也是第一次吧?」
  「我、我是因為工作很忙才會是第一次,跟你這種腐爛的孤單男性不一樣。」
  「腐爛是多餘的吧!」
  「跟我一起去的是孤單男性還有笨拙的人,雖然有點讓人不滿,還算是能留下回憶……」
  日向說到一半突然閉上嘴。仔細一看,她正一邊窺探我的表情,一邊思考著什麼。看起來也有那麼一點像是為我著想。
  「提到回憶那就變得跟你一樣了呢。真是愚蠢。」
  「那是什麼意思?」
  「啊?你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歡迎會上你裝作很熟地跟我搭話啊。你說了『讓我們……創造很多快樂的回憶吧』這句天真的台詞。」
  「啊……我有說過呢。」
  我確實有說,不過那種事情需要這樣被侮辱嗎?
  「對為了創造回憶而來到這裡的蠢蛋來說,這次的事情你算做得不錯。」
  「妳會不會太高高在上了啊。」
  「我只能跟你一樣,不能高高在上嗎?我可是青葉日向喔?」
  「……」
  「而且,你那句話啊,你看起來已經夠鳥了,還給人那麼壞的印象。露出一副蠢樣說要創造回憶,我還以為你是要跟我吵架呢。」
  「……我終於懂了。」
  不知不覺間我說出這句話。
  「懂了什麼?」
  「我會被叫做芥蟲的理由啊。」
  綾乃以前指出我在歡迎會上踩了日向的地雷,那時我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現在我終於完全理解地雷是什麼了。
  創造回憶。
  起碼對我來說,我無法對剛遇見的人說出「一起讓人生重來吧」,所以我才用「創造回憶」這種不會引人反感的表現方式。
  然而對日向來說,那是無法原諒的一句話。
  對日向來說,這裡不是遊樂園,而是為了目的必須認真面對的地方。
  這些日子以來,日向罵我的那些話,我想起了其中幾句。「友情家家酒」還有「沒有覺悟」之類,每句對日向來說都是正確的言論。當然我也有我的理由,但是如果立場顛倒過來,我大概也會那樣想。
  所以。
  「關於這個……說要創造回憶是我錯了,我跟妳道歉。不過妳可以聽我說一下嗎?」
  「……什麼啦?」
  我看得出來日向提起戒心。
  「我可對你的黑歷史沒有興趣喔。」
  「咦?」
  「就是那個吧?在班上一直都是第二、第三名這種還算不錯的成績,不知為何重要時刻連續失敗,國中、高中都沒考上。然後確定成為重考生,優點只有成績的我結束了,陷入人生的谷底……你要說這些吧?」
  ……她怎麼把我的人生這麼簡潔地彙整起來。
  「不對啊!妳為什麼會知道!?」
  「……你們的對話我全都聽見了。」
  「啊……」
  那天夜裡,我跟琴注意到廁所的燈光而沒繼續說下去。話雖如此,在深夜的那種地方,而且還有段距離……沒想到她全聽見了。說實話很令人難為情。
  「……妳居然偷聽。」
  「不是啦!我只是半夜去廁所偶然聽見啦!」
  「可是我覺得我們講了很久……」
  「一旦開始聽就會忍不住聽到最後吧!」
  世上就把那個行為叫做偷聽。
  我不自覺地想起我們偷偷聽見琴的畢業的那個夜晚。要說是日向的風格倒也沒錯。可是既然她記得對話的內容,那就表示對我多少有點興趣吧。這樣一想,倒也覺得頗有趣。
  「所以怎樣啦!然後你這個原本成績不錯的人在絕望的盡頭,因為想要閃閃發光而來到這裡對吧?所以你才會說創造回憶?好,結束。」
  「……別省略成那樣啦。」
  我邊嘆氣邊下了床,然後拿起書架上的參考書。我翻著頁,把夾在裡面的簽名照拿出來,再惶恐地遞給日向。
  「這是什麼?」
  「多虧了這個,我才能在谷底生存下去。」
  日向接下簽名照後,認真地看著自己的笑容和簽名,還有(抓住明日)這句寫在旁邊的話。
  「妳記得妳的第一本寫真集有投函抽獎的活動吧?我抽中了。那句話就變成我最後的防線,讓當時的我覺得,就算是廢物也有資格活下去。就算是這樣的我也能抓住明日。」
  「……」
  「就在那時候我看到了節目的通知,我相信這句話,懷著『就是這裡了』的想法報名參加,於是才來到了這裡。如果沒有那張簽名照……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我想我的人生肯定結束了。」
  當然不只是那句話。應該說,是因為日向的笑容加上那句話——因為是我憧憬的青葉日向送給我的話,我才因而得到支持。
  「那是日向的座右銘嗎?」
  「『……抓住明日,別回頭去看昨日。不管多麼難看也好。只要向著前方,用自己的力量去抓住』。那是我父親的口頭禪。所以我相信我絕對能抓住明日。老土也好,充滿汗臭味也好……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絕對相信這段話。」
  日向突然說出這種話。她的語氣簡直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充滿熱情。她的視線還是看著簽名照,我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只是就我看起來,她的肩膀稍微在顫抖。彷彿……是在哭。
  不對,不是什麼彷彿。
  日向的確在哭。
  「咦,啊……咦?」
  該怎麼反應才好,我很焦急。
  「那是電視劇的台詞啦。」
  回歸本性的日向小聲地說著。
  「電視劇……是現在在拍的週一黃金時段那部?」
  說完我立刻發覺到矛盾之處。寫真集是一月開賣,簽名照寄到我家是三月底。現在拍攝中的電視劇,是我來到這裡之後才開拍的。這時我忽然想了起來。
  原本其實應該是日向主演的電視劇。
  本來應該會讓日向跨出成為女演員的一大步的那部電視劇。
  「經紀人說只有簽名太無趣……我就隨便寫上去了。」
  「……這樣啊。」
  「你被這種東西激勵嗎。」
  她是打算露出挖苦的笑容吧,不過她沒有順利笑出來。
  那句台詞大概跟日向當下所說的話相反,對她來說是無可替代的東西。或者那是她面對自己,始終十分珍惜的東西。無論何時都懷抱著那一句台詞,為了抓住通往明日——通往女演員的道路,日向就是為此而活。
  我知道。
  知道沉重地壓在那纖細肩膀上的東西,也知道她對電視劇的複雜想法。
  那麼。
  我——香椎涼太,現在能夠在這裡做些什麼?
  受到日向的話所激勵的我,就因為是那樣的我,才能為日向做的事。
  起碼不該是呆呆站在原地。
  「傳達……給我了喔。」
  「咦?」
  「妳在車內有講過吧?沒有傳達給任何人,只屬於我的夢幻台詞。可是妳傳達給我了,我受到很大的激勵還有幫助。」
  「……」
  「所以……那不再只是屬於日向的台詞了。」
  「……明明只不過是涼太。」
  日向低著頭把簽名照拿給我。簽名照中的日向依然保持著笑容。
  我悄悄地收下之後,本來還有點迷惘是不是該講出來,但是我相信了那個認為現在應當說出口的自己,接著說。
  「因為有日向在,才有今天的我,我才能跟琴還有大家相遇。所以這是感謝的強迫推銷,或許妳不怎麼喜歡……」
  「……」
  「謝謝妳。」
  在恢復寂靜的房間中,只有這句話溢了出來。
  日向沒有做出任何回答。我也沒有要接續下去的話語,就保持著沉默。
  風輕輕地拍打著窗戶,我聽得見遠處樹木搖晃的聲音。
  過了一會,不知道經過多久之後。日向緩緩地抬起頭來。
  「我才沒有……做出值得讓你感謝我的事。」
  別過頭去的日向。除了渾圓的大眼睛有些濕潤以外,那是我所熟悉的,日向平常的臉龐。

  「可以不要擅自感謝我嗎?會給我帶來困擾。」
  「……這樣啊。」
  「這樣啊……是怎樣。你啊,那是對想感謝的人該有的態度?我現在才發現你不知不覺間沒用敬語,我可是比你年長喔?女演員喔?你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嗎?」
  「對不起,我馬上就會誤解呢。」
  聽見我難得巧妙地回答,日向的嘴角稍微上揚。
  「你真的是很常誤解的傢伙呢。」
  日向似乎很無奈地用力嘆了一口氣。然後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稍微用下顎指著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桌子。
  「要感謝的話應該要感謝她。」
  那裡放著一個小小的紙包裝。
  「那個是琴要給你的,她放在紙袋裡。」
  經日向這麼一說,我朝紙包裝伸手。包裝很輕,大約手掌大小,上面貼著「給涼太」的便條紙。裡面似乎放著硬硬的東西,一搖晃裡面就發出沙沙聲響。
  「真是令人無法置信。你突然就倒下,還感謝我……饒了我吧。」
  又再用力地嘆了一口氣後,「我有好好拿給你了喔」日向再度提醒,接著就急忙地連門都沒關好就離開房間。

  一打開包裝,裡面出現折好的信跟用塑膠袋包著的餅乾。
  ……她還記得啊。
  一陣溫暖湧上心頭的同時,也感到一絲絲寂寞。
  琴已經不會再回來這裡了。
  我取出一個烤成星形的餅乾,放入口中。酥脆的口感和巧克力碎片恰到好處的甜味。我自然地想起昨晚所看見,琴那流著淚水的笑容。
  我把信攤開,靜靜地看著。
  淡黃色的信紙上,排列著小巧的可愛文字。

  (很多事情都要感謝你。
  雖然僅僅三天,能跟涼太一起生活,我真的很高興。在最後能夠有這麼棒的……朋友。如果沒有遇見涼太,就沒有現在的我。
  實際上能像這樣見面,能夠把蛋糕拿給日向,都是多虧了涼太。
  看見收到的信上寫著「我們的琴」,我就下定決心絕對要跟你們見面。我覺得會給大家添麻煩而一直煩惱著,不過有人願意這樣跟我說,我很高興……然後我改變了主意,認為無法,也不能背叛那個人的期待。抱歉讓你久等了。
  最後,我相信涼太已經在閃閃發光,今後還會更加閃閃發光。我抱持著這種心意,把餅乾做成閃閃發光的星形。只要你訂購,我隨時都會再做給你。我等著你喔。
  謝謝。後會有期。)

  說實在話我覺得琴她太誇張了。
  我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這樣誇我,我會忍不住得意起來。我就是那麼器量狹小的人。不過正因為我是那種器量狹小的人,有人這麼仰慕我,這個事實靜靜地在我心中迴盪。
  朋友。
  像我這種無可救藥的人也有人願意說我是朋友,願意認同我。
  面對著至今為止的人生從沒有人對我說過的話,有點無力招架的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我只知道我純粹地感到高興。
  不過。
  如果要說沒有遇見我,就沒有現在的琴;我才是沒有遇見琴的話,就沒有現在的我。踏入這種我完全配不上的場所,琴她卻溫暖地迎接我。就因為有琴在,我才能總算有辦法繼續這裡的生活。
  所以光只有我一個人受到感謝也很困擾。
  我也很想更加感謝琴。最重要的是,這樣非常難為情。
  「而且我跟先前一樣,才沒有閃閃發光呢。」
  不知為何完全說不出會讓人厭惡的台詞。等到回過神來,信紙上有了幾個濕濕的地方。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把信跟餅乾輕輕地放到桌上,取而代之的是拿起了手機。謝謝她的餅乾,大家都無罪釋放,還有稱讚我稱讚過頭了的吐嘈,以及全力的感謝……這麼多的事,我現在馬上就想傳達給琴。
  然而。
  當我正要走出房間,走廊的方向傳來腳步聲。還沒來得及驚訝,就從半開的門外看到瀏海整齊的多多良小姐。
  我立刻把手上的手機藏到身後。
  「你現在感覺如何?」
  多多良小姐毫無抗拒感地進到房間內。
  「現在……已經不要緊了。看來是徹夜未眠讓我太累而已。」
  「那樣就好。對了……」
  多多良小姐朝我的方向踏出一步。我忍住差點就要後退的步伐,在原地一步也沒移動。沒錯,我還有一件事要跟琴報告。
  新幹線爆炸事件和我們的關係……我的見解看來八成沒錯。
  「你的眼睛很紅呢。哭過嗎?」
  多多良小姐把臉湊上來看著我。
  「是您的錯覺吧?那麼,先別管那種事,我似乎也有搭上新幹線。還有龍之介跟綾乃都有受到事件的影響呢。」
  「真是好巧的偶然呢。那到底機率有多少啊。」
  多多良小姐稍微別開視線在裝傻。
  「請告訴我實話。您到底在隱瞞些什麼?」
  面對我的提問,多多良小姐充滿餘裕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隱瞞?」
  「能參加這個節目,我覺得非常感激喔。能夠跟大家相遇,累積許多經驗。不過,另一方面,我也懷抱不信任感……應該說是無法原諒。」
  「喔。」
  「琴現在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這些跟多多良小姐沒有關係,所以我絕對不會說出口。不過,我還是覺得那樣的畢業很奇怪,無法原諒。所以我想知道,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
  「比如設定之類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這個節目玩弄我們,到底想做什麼……」
  「玩弄?」
  多多良小姐的眼睛在一瞬間之中出現很深的陰影。
  「不對喔。」
  「什麼不對。」
  「這個節目沒有劇本,是由你們來創造,就只是這樣。跟玩弄並不一樣。」
  「請不要這樣敷衍我。我很認真喔,您這是在騙小孩嗎?」
  「……你膽識過人呢。原來如此,跟那孩子說的一樣。」
  多多良小姐低頭小聲說著。
  「……那孩子?」
  「你對那起事件有多少記憶?」
  那是試探我的眼神。她的語氣也認真起來。
  這個節目果然跟事件有關。我稍微想了一下以後慎重地回答。
  「……我想起我有被捲入事件。」
  「那之後呢?」
  「咦?之後是?」
  看見無法理解意思的我,多多良小姐露出了微笑。
  「……那孩子能跟你們一起度過,這大概是最後的機會了。希望你能了解。」
  聽起來像是懇求也像是洩氣話,很不可思議的聲音。不是身為製作人,而是身為人的感情之類的東西溢了出來。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我無法隱藏困惑。
  這個人大概是把個人的某種東西寄託在這個節目上頭。
  那麼,「那孩子」到底是?
  能夠跟我們一起度過……這表示那孩子在我們之中嗎?我知道自己的臉色很蒼白。
  日向、綾乃、杏、優奈、拓海、龍之介。
  那孩子在這六人之中。而且這個節目的謎團,八成在掌握那孩子手上。
  那孩子、新幹線爆炸事件,還有我們。
  全都是鑰匙,最重要的門卻遍尋不著。謎題越來越難解,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這個節目到底隱藏著什麼?
  我努力地裝出平靜的樣子,直接問她。
  「不要再賣關子了,請明確地告訴我。我完全搞不懂您在說什麼。」
  「現在你還不需要知道。因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多多良小姐一說完就轉身要離開房間。
  話還沒說完。
  但是她的背影浮現出不會再說下去的意志。
  微小背影逐漸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我連叫住她都辦不到。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終 幕


  昨晚在多多良小姐來訪後,我把盡可能將所有心情都寫在裡面的郵件寄給了琴,還反芻很多次多多良小姐說的話,結果我進入夢鄉是在清晨五點的時候。
  不過,我今天也是從早上就要負責做家事。我邊打著哈欠邊動手,不自覺就想起多多良小姐說的「那孩子」。一起準備早餐的優奈當然不用說,連聚集起來要吃早餐的每個成員在我看起來都像是「那孩子」。
  掌握著這個節目的關鍵的,那孩子。
  簡直像在找間諜,說實話我感到很消沉。包含新幹線爆炸事件和節目的關係,我本來只想偷偷跟日向說,不巧一直沒有兩人獨處的機會,我鬱悶地做著洗衣服、掃地等家事,等到回過神來已經快中午了。
  把二樓傳來的拓海演奏鋼琴釣聲音當作背景音樂,我正在廚房跟優奈討論午餐要煮什麼,門口就突然傳來聲音。
  「啊~啊,好累啊。終於come back to我的家了!」
  久違的情緒高昂&混雜英文的奇妙日文。這麼說來,她是今天要回來呢。我跟優奈兩個人前往門口,「我回來了!」就看到杏的笑容。
  「歡迎回來。那個是……畫?」
  「Yes!真虧你看得出來。」
  仔細一看,除了看起來很重的行李箱外,杏的肩膀上還有一個背包。側邊比較長的長方形,大小約是兩本素描本。一看就知道裡面是畫布。
  我拿起行李箱,正準備要走向樓梯,杏停下腳步,說:「well…在那之前能先去living room一趟嗎?」
  「那是沒關係。」
  「那麼,弘毅先生,送給春香小姐的present她覺得怎樣?Birthday是yesterday吧?她喜歡嗎?啊,這麼說來,京子小姐那天麻煩妳開車真是thank you!」
  「她很高興喔。那個……生日的是日向,我是涼太,然後這位在去買禮物的時候開車的是優奈。杏你也記錯太多了。」
  「Oh!Sorry!日文真難理解呢!」
  「那個跟日文沒有關係吧?」
  優奈冷靜地吐嘈。一面進行著這樣的互動,我們到達了客飯廳。杏立刻在桌上打開背包,開始慎重地取出裡面的畫。
  「杏回來了啊。」
  我聽到聲音轉過頭去,日向的身影映入眼簾。可能再來要外出吧,藍色的雪紡裙配上白色的外套這種初夏的打扮,不虧是藝人,完全無可挑剔。
  「怎麼?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日向用冰冷的眼神對著看她看到入迷的我。「沒有啊……」我慌張地別開視線。
  雖說昨晚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也不能突然就擺出跟她很熟的態度。那大概是日向最討厭的事,她的性格真的很麻煩。
  但是另一方面,我覺得這樣的日向很有她的風格。
  我所知道的一名少女——真正的青葉日向。
  「今天也要錄影嗎?」
  優奈冷漠地問道。
  「沒錯。可是經紀人睡過頭會比較慢來接我……那是什麼?畫?」
  「That's right!這幅是我為了個展而paint的東西,不過我突然想把它裝飾在這裡!」
  杏邊說邊手腳俐落地把畫拿出來,很快一枚油畫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那是以黑色為背景,紅色或黃色的暖色系簡直像爆炸般地在畫布上炸開,很不可思議的一幅畫。圍著那幅畫,我們不自覺地屏息。我不知道畫技的優劣,只是我能清楚感受到硬是到把觀賞的人吸引住的畫力。
  「這是……煙火?」
  最早開口的是優奈。
  「正確答案!」
  杏開心地這麼說,接續下去。
  「那是小時侯的事,所以本來是不太清楚的memory,但跟大家一起生活,我想起了以前跟friends一起看煙火的事情,我就paint出來了!我記得……聽說邊look這個煙火邊祈求的話,願望一定會實現喔!」
  「喔~是這樣啊。」
  優奈用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表情回答。
  這時。

  「……難怪不會畢業。」


  日向用所有人——連離她最近的我都差點漏聽的微小聲音說出這句話。
  她肯定自己也沒注意到。我稍微瞧了她一眼,發現她臉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彷彿在窺視畫的另一側,她那無神的雙眼不知為何特別令人感到哀傷。
  明顯很奇怪。是說……不會畢業?
  一瞬間我想跟她搭話,但是我又吞了回去。現在不太適合,我有這種感覺。這時剛好有兩股腳步聲靠近。
  「你們實在有夠吵啊啊啊啊!」
  「遷怒別人,你還真的是個小孩呢。」
  「啊?妳是小孩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喔。會讓妳看見地獄喔?」
  綾乃跟拓海邊大聲爭吵邊走進客飯廳。
  「我肚子餓了呢,午餐還沒好嗎?」
  綾乃無視拓海朝桌子走來。她穿著很危險的連身洋裝坐到椅子上,搖晃著雙腳。然後,對我們——對圍著那幅畫的我們伸長脖子說:「怎麼了嗎?」
  「這是什麼?杏畫的嗎?抽象畫?看了也完全不懂啊。」
  拓海不高興地皺著眉頭。在他後方有不知何時出現,害怕地發著抖,完全就不像個型男的龍之介。他把自己的存在感壓低,從拓海的肩後看著那幅畫。
  「啊,我懂了喔。這是高空煙火吧?」
  「Oh,yes!這也是一種緣分,今年everyone都一起去參加煙火秀如何?」
  情況越來越吵鬧,杏這時突然拍了一下手。
  「那樣不錯呢。我只在現場看過煙火一次,好期待喔。」
  「我也是從這場煙火以來就沒去過。Oh!那時跟我一起看煙火的friends如今在何處?」
  「friends是……朋友?」
  綾乃和先前一樣緊抓朋友這個字不放。但是她的語氣和平常完全不同,非常冰冷,讓現場的氣氛凝重起來。
  杏跟綾乃的視線瞬間交纏在一起。
  「聽說願望會實現喔。」
  不會察言觀色的優奈介入兩人之間。
  「那種事當然是迷信!」
  日向立刻很不高興地拋出這句話。她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那幅畫,沉重的沉默籠罩著冰冷的客飯廳。
  絕對很奇怪。
  日向不隱藏壞心情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當下的情況跟那又完全是不同的傾向。綾乃的語氣也是很奇妙。到底是什麼讓她們兩個人做出這種舉動……思考的途中,我的眼睛自然地就朝那幅畫看去。從跟這張畫扯上關係開始,兩人的樣子就變得很奇怪。
  話雖如此,煙火就是煙火。在我看起來就是只是那種東西。
  「大家剛好聚集起來了呢。可以錄影嗎?」
  似乎是注意到難得全員到齊的我們,不知不覺間工作人員也聚集起來。沉重的沉默依然持續,似乎把沒人回答當成OK,狹窄的客飯廳馬上擠滿工作人員。
  「能聽我說嗎?」
  我趁準備錄影的空檔稍微拍了一下日向的肩膀。
  「什麼?」
  日向用比平常還更尖銳的聲音回答了我。我裝作沒事地輕聲跟她說。
  「我有件事必須跟妳說。」
  「……」
  兩人離開現場,進到倉庫裡。錄影馬上就要開始了,沒有多少時間。
  「所以,是什麼事?如果是無聊的事情,你會不得好死。」
  「昨天倒下的時候我有稍微想起來一些,我那天有搭新幹線。」
  「……喔,這樣啊。」
  「咦……?」
  太過淡薄的反應讓我不由得覺得出乎意料。日向像是覺得很麻煩地別開視線後,故意用力地嘆了一口氣。
  「你說完了嗎?」
  日向明明那麼用心在找尋節目的秘密。我還想說昨晚我們的距離稍微縮短了,她卻用一開始那種……不,比那更僵硬又毫無感情的表情拒絕我說的話。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另一張日向的臉。
  為了隱藏內心的衝擊,我連忙繼續說下去。
  「還有……綾乃跟龍之介也都跟事件有關……是說,妳明顯不對勁啊,日向。」
  我自暴自棄地試著直接戳破。可是日向依然緊閉雙唇。
  「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麼說來,昨晚日向在車內也對事件跟節目的關係抱持否定態度。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生氣……就算是這樣,這種樣子也太奇怪了。
  「那麼要開始錄影了!」
  客飯廳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日向正動作迅速地要從這裡離開。
  「……剛才妳不小心說出『難怪不會畢業』,那是什麼意思?」
  「……」
  果然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嗎,日向的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
  「妳看了那張煙火畫後,就小聲地說出來了吧?那跟畢業有什麼關係嗎?」
  「……」
  「昨天多多良小姐有去我的房間。她還跟我講了跟事件有關的事。那絕對跟節目有關。還有,我們之中有被稱為『那孩子』的人在,看來關鍵在那孩子身上……」
  「我們不要再……調查節目的事情了。」
  日向發出非常淡泊可是卻滲出痛苦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發言讓我一瞬間愣住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日向拋下我從倉庫裡衝了出去。我根本沒時間追上她。
  「咦~這是什麼?杏畫的嗎?」
  遠方傳來日向的聲音。是那熟悉的充滿活力的聲音。
  「乾脆買框來裝吧,我會先把釘子釘好,掛到牆上吧。」
  「優奈,不帶這樣的啦,這種事情交給男生吧。我們偶爾也要派上用場呢。」
  「嗯~我也辦得到嗎?」
  「欸欸欸,這張圖是不錯,不過午餐呢?午餐還沒好嗎?我肚子餓了呢。」
  「咦?他在where?一直都很開朗的他invisible!」
  「不是在廚房嗎?涼~太。」
  日向呼喚著我。她的表情一定就像剛才沒發生任何事。
  「咦?妳叫我嗎?」
  我反射性地拔腿跑了過去。
  這裡是「共享屋」,而我是節目成員。
  只要待在這裡,就得按照設定。來到這裡還沒滿一個月,身體卻已經有了這種習慣。我已經能算得上是成員之一了。
  可是不能就這樣下去。
  日向會說出那種話一定有某種原因。
  我們做出畢業的覺悟跑去找琴,為了推翻琴那毫無道理的畢業,試圖找尋節目背後的秘辛。
  而現在卻突然要當作沒這回事,根本是騙人。
  就像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對日向來說,即使琴本身接受了那樣的畢業,我覺得日向應該也無法釋懷。
  而且我不能放著那種表情的日向不管。
  「抱歉,我稍微去了一下廁所……這好厲害呢?杏畫的嗎?」
  一進到房間裡,我彷彿是第一次看到似地對桌上的畫表示驚訝。
  攝影機的鏡頭對著我。「喔喔喔,這真的好厲害呢?」我轉頭去看大家的臉,這時我忽然靈機一動,就故意用眼角餘光看向日向,並試著這麼說。
  「這是煙火嗎?這麼說來我以前好像也看過這種煙火呢。那是什麼時候去了?」
  日向的眼睛在一瞬間中稍微出現了陰影,而我並沒有漏看。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0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您好,我是喜多見かなた。很感謝您願意閱讀《就讓我們開演吧。》。閱讀的過程中還愉快嗎?我是膽小的人,所以很不安。
  那麼,既然有這個機會,我就來分享一個舞台背後的小故事。
  在本作品中,電視是故事的要素之一,其實我跟電視有段因緣……
  ●年前,穿著西裝的我人在台場的電視台裡。我坐在幹部的大叔們面前,正是像涼太那樣,用著根本不適合我的認真&爽朗的設定。也就是面試啦。
  從以前我就喜歡電視,特別是Wide na Show的藝人單元。
  所以本來應該「我想要成為娛樂記者,好追著藝人跑!」這樣正直地戰鬥的,不過再怎麼說這也太正直了,於是我就編出「我想應徵新聞記者。扮演社會的木鐸……」,反正只要能進入公司就行了,我以認真&爽朗的設定通過幾次的面試,並迎來最終面試。我就以跟之前一樣的設定來面對。
  結果我沒應徵上。
  不愧是幹部,真有看人的眼光。因為別說設定了,連應徵動機都是全盤謊言。今後要找工作的各位,請千萬不要像我這樣……要說謊也不要吹得太誇張喔。
  因為很多緣故,在那之後,我在離電視不近也不遠的世界工作。當我有緣在去年以《我和她的青春爭論》(暫譯)出道之後,在想第二部作品的故事時,那時的記憶忽然在我腦中甦醒。
  電視、設定……這個不是很有趣嗎?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我在沒應徵上的當下,當然是像涼太那樣沮喪地認為「已經結束了……」,但沒想到居然會有這一天,我更覺得幸好我沒有放棄人生。因為我透過作品,能以這種形式跟各位相見。
  今後成員們會有什麼變化?節目跟事件的關係是?還有節目的謎團是?……如果您有興趣,能再和本作品相處一陣子的話,就是我的榮幸了。
  最後我要對畫出超讚插圖的白身魚老師、每次都給他添很多麻煩的責任編輯I先生(真的很對不起!),以及閱讀完本書的各位表達深深的感謝。
  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跟各位見面。
  
  2015年8月吉日 喜多見 かなた
发表于 2017-8-19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位老师的前作正打算花时间补
看了本作感觉有一种故事讲到一半断掉的感觉(一般都是一卷一个事件,多的2-3卷,不过这本的主线貌似就这一个emmmm)
所以关于7年前的新干线事件到底发生了什么啊emmmmm
还有女主角让男主角不要深究是不是自己深究了所以知道了些什么啊
普罗丢瑟说的那孩子该不会是指一个群体吧emmm(毕竟按照作者给你的暗示去真的一个人一个人的找太蠢了)
最后谢谢录入 修图等大佬们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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