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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精靈列車「Sun Thousand」號,觀景車廂。
崇鑒靈脈之大浴場。
在精靈列車中,為了讓乘客可以從車內眺望外部景色,有一整節車廂被設置為觀景用車廂。目前才剛出發所以只是沿著河岸前進,但今後只要進入海中或地脈內驅馳巡迴,就可以在車廂裡觀賞到靈脈中的風景。至於位於觀景車廂內的餐廳和大浴場,則是被作為讓乘車的參賽者和觀眾們可以聚在此處的休息場所。
得知觀景車廂的存在後,西鄉焰等人決定趁著再度聯絡十六夜前的這段空檔,先去大浴場消除疲勞。
畢竟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例如御門釋天花掉了補助款。
例如御門釋天害他們也被迫一定要參加恩賜遊戲。
例如御門釋天他兒子欠錢,他們卻被討債。
基本上都是因為御門釋天才會發生這麼多事。如果是在外界,毫無疑問是有罪案件,他們沒有慈悲可以施捨給廢神。
吵吵鬧鬧的一天看起來總算即將結束。
夜幕已經完全落下。畢竟這是難得的異世界旅行,把一些時間用來享受應該沒有問題。
「——嗚哇,這真厲害。」
從連接用出入口進入觀景車廂後,西鄉焰的發言從沒有任何情調的一句話開始。雖說身為科學家而非詩人的他做出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不過這句感想未免還是過於土氣。
另一方面,女性組都因為裝潢豪華的觀景車廂而興奮得雙眼放光。
以精巧技術製作的玻璃雕刻蠟燭燈雖然連細部都精雕細琢,卻為了避免影響星光而只點起微弱的燈火帶起一股蒸騰熱氣,體貼地避免這種精巧的工藝品過度彰顯自身存在而妨礙到景觀。
聚集在星光和燈光下的微精靈們四處飛舞嬉鬧,像是要點綴這個讓人放鬆憩息的場所。
大概是因為他們擁有純粹的生命和靈魂,才能光是充滿活力地在車廂裡四處飛舞就可以讓人感到心情愉快。
鈴華原本的疲勞表情完全消失,露出今天最燦爛的笑容。
「哦哦……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是不是終於有異世界旅行的感覺了?」
「真的發生了很多事,主要是釋天的負債相關問題!」
「算……算了算了,我想釋天先生的體貼安排以後一定會派上用場。不說那些,我們去觀景車廂的大浴場吧。春日部小姐要不要也一起來?」
「嗯,吃晚飯前去泡一下澡有助消化。」
春日部耀凝視著觀景車廂的餐廳,然後點了點頭。
彩鳥微微苦笑,然後穿過門口的簾幕。
「那麼學長。晚一點再見。」
「慢走。我不介意妳們洗很久,慢慢享受吧。」
說完,焰快步走向另一道門簾。
彩鳥她們前往女性浴場,來到更衣室。彩鳥正準備脫掉衣服,卻想起今天中午之前的氣候。
「外界正處於盛夏,所以會覺得箱庭的氣候很溫和。」
「真的是~現在是小彩的粉紅色胸罩會因為襯衫被汗水弄濕而隱約可見充滿挑逗感的季節。」
「……那個,拜託妳不要再對我開這種黃腔了,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不,我在小彩妳面前已經很克制了。為了讓妳獲得抗性,我想還是該逐步調戲一下才行!」
彩鳥遮著胸口有些害羞,鈴華則是以曖昧笑容回應。在旁邊脫下衣服的耀一邊凝視著彩鳥的胸部,同時低聲喃喃說道:
「嗯……果然只是名字相似的其他人呢。」
「請等一下春日部小姐,我可以不追究妳是拿我和哪裡的哪一位比較,但妳剛剛是不是用胸部來作判斷?」
「胸部大是件好事。」
「我的重點不是那裡!」
「我能摸一下嗎?」
「不行!」
彩鳥迅速打掉伸向自己的魔手。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多次發動攻擊的魔手全都被徹底擊落的耀似乎很不滿地皺起眉頭。
「……小氣。既然有滿滿的胸部,讓我稍微摸一下有什麼關係。」
「請不要用這種會讓人誤解成有很多胸部的說法!」
聽到彩鳥的吐嘈,鈴華用力吸了一口氣,像是忽然察覺到什麼。
「很多胸部……很多豐滿的胸部……?所以小彩前世是乳牛的可能性其實有微粒子等級的機會成真……?」
「沒有任何機會成真。還有鈴華,如果妳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以後就算再帶妳去蛋糕吃到飽,我也不會請客。妳就好好減肥吧。」
「嗚啊,妳居然在這邊背叛我嗎姊妹(Sister)!我和小彩妳不是締結搜尋&暴食(Search and Destroy)契約的盟友嗎!話說,每次都是小彩妳說一個人去會很尷尬所以拜託
「咦!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鈴華鬧起彆扭,把感情的溫度一口氣往下降。彩鳥發現再這樣下去不妙,非常焦急地想要挽回。兩人吵嘴時,學妹根本沒有機會贏過學姊。
耀把手抵在下巴上,忽然抬頭望向遠方星辰,喃喃低語。
「……蛋糕吃到飽。嗯,這個詞聽起來就很美好呢。我還在外界時也一直很想去見識一下。」
「有什麼關係呢!在箱庭也好,我們一起去吧。觀景車廂的餐廳好像也是自助餐!鈴華小姐我在故鄉可是出名的剿滅海盜(Viking)的保安官呢!」(註:在日本,「Viking」也有吃到飽的意思)
「是嗎,妳的外號跟我正好相反。」
如果鈴華是剿滅海盜的保安官,耀就是毀滅食物的海盜。如果哪天兩人真的要一分高下,恐怕精靈列車的廚房會化為地獄。
「……嗯?這樣說起來,難道耀小姐也是出身於我們的世界?」
「嗯。當時一起被召喚到箱庭的人,是我和十六夜,還有一個叫久遠(Kudou)飛鳥的女孩。」
聽到耀的說明,鈴華稍微歪歪腦袋。
「……Kudou(久藤)?她是和『Everything Company』有關係的人嗎?」
「不是。而且『Everything Company』是以歐洲為主的大財團吧?她是純粹的日本人,我想一定只是剛好有同樣讀音而已。」
「這樣啊,那個人也會參加這次的太陽遊戲嗎?」
「這個嘛……這次應該可以中途參加,所以她或許會出場。」
「……是嗎,那個人還沒有報名啊。」
彩鳥消去一切感情起伏,喃喃自語。
其他兩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發言,把衣服摺好,放進置物櫃裡。
「話說回來,鈴華小姐妳……」
「叫我鈴華就好了,我跟焰都覺得十六哥的朋友對自己講話那麼客氣會有種尷尬感。」
「這樣啊。那麼鈴華和焰是基於什麼理由被召喚到箱庭?例如你們兩人其實都是身經百戰的大胃王?」
「我只是焰的跟班。我兄弟(Brother)外表看起來雖然是那副樣子,實際上好像是很厲害的研究者喔。」
「研究者?研究什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是叫啥粒子體的。是什麼啊,小彩?」
聽到鈴華的提問,彩鳥收起先前那種慌張態度,按著胸口有些自豪地說道。
「西鄉焰學長他是在第三類永動機——第三種星辰粒子體子體(3S, nano machine unit)方面身為研究第一人的功績獲得認可,因而獲准參加這個諸神箱庭裡的戰鬥。我和鈴華被帶來此地的原因,想必都是因為被視為和他有關的人員吧。」
把一條大毛巾圍在身上的耀直到這時才第一次皺起眉頭。
「妳說他是粒子體的……研究者?而且叫西鄉(Saigou)?」
「是啊。」
「呃……先等一下,焰的姓氏是『西』和故鄉的『鄉』吧?」
「……?是的,怎麼了?」
「所以他不是『西』之『業』……西業(Saigou)吧?」
當然不是,兩人都率直地點點頭。彩鳥和鈴華對西業這姓氏都沒印象,而且焰應該無親無故,沒聽說過他在孤兒院之外還有親人。
春日部耀原本還是雙手抱胸保持一副嚴肅表情,但回想起先前的對話之後,她兩手一拍。
「……對了,彩鳥和飛鳥的姓氏也湊巧是同音異字。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巧的事情。而且,他怎麼看都不像是魔王嘛。」
「魔……魔王?妳說那個對人畜都無害的學長是魔王?」
「這什麼啊,超好笑!如果焰是魔王,感覺會被勇者打一下就死掉!」
「嗯~我現在可以徹底了解,焰這個男孩是和十六夜完全相反的類型。」
耀輕輕一笑,邁步走向浴場。
「好——那麼我們進去吧。雖然有好幾種浴池,不過最初應該要從標準池開始吧?妳們也跟著我來。」
「Aye, aye, sir!」
「鈴華,我想這時不該說『sir』,而是要說『ma'am』才對喔。」
在彩鳥這種講究細節的吐嘈下,三人前往大浴場。
*
另一方面,在男性用大浴場。
來到更衣室的焰迅速脫下衣服隨便放著,然後進入浴場。雖然經常被周圍的人認為他滿腦子只有研究沒有其他嗜好,不過西鄉焰基本上是個對什麼都抱有興趣也能樂在其中的少年。既然現在的對象是異世界的公共浴場,當然勾起他滿滿興趣。
不過比起浴場本身,他首先親身體會到「自己來到異世界的公共浴場」這個現實,並且受到衝擊。
(哇……幾乎沒有人類……!)
前來泡澡的人並不是只有參賽者。
浴場中當然看得到以亞人種為首的鬼種和亞龍,甚至連明顯比出入口還大的巨人族都在裡面,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可以吐嘈的地方實在太多。
根據導覽指示牌,好像也有幻獸專用的浴場。
焰正站在指示牌前煩惱自己該從哪種開始泡起才好,這時偶然在場的獨角獸用角從後方輕輕頂了他一下。
「哇……咦……是怎樣?獨角獸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只是因為你散發出的氣質有點像那位讓人懷念的大人。難道你是「No Name」成員的親戚嗎,處男少年?』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你這隻獨角獸絕對講了什麼很沒禮貌的話吧!」
以焰的年齡來說,不是處男恐怕反而會引起問題。
獨角獸發現彼此語言不通,於是用獨角的前端敲了敲指示牌。
看樣子牠是在介紹推薦的浴場。
「……?你意思是叫我去那裡?」
『對,外表近似人類的乘客主要是集中在那附近。車頂可以看見星空,非常漂亮。雖然白天有守寶精靈(Spriggan)占據那裡所以無法享受,不過這時段是個好機會,處男少年。』
「是嗎,既然你特地推薦,我就去看看吧……不過,請你不要因為我聽不懂所以就肆無忌憚地隨便亂說好嗎拜託了。」
焰和獨角獸道別,踩著輕鬆步伐走向觀景用的浴場。話雖如此,要隻身經過那些怎麼看都是肉食的猛獸旁邊,其實相當需要勇氣。
(糟糕……早知道應該跟釋天或波羅羅一起來。)
西鄉焰是個對人畜都無害的人類。他很想相信幻獸們應該不至於襲擊參賽者,不過還是希望路上能有個人同行。
焰正在張望四周,這時有一個看不下去的人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說,你是有參加表演賽的人吧?現在落單嗎?」
「咦?啊……是啊,沒錯。」
肩膀被拍的焰轉過身子,只見聲音的主人比他高了一點,不過年齡應該差不多。有點過長的瀏海下是一臉看起來不太可靠的笑容。
但是既然對方能在浴場裡跟陌生人搭話,焰判斷他應該頗有膽識。
「是嗎……如果你願意,要我帶路嗎?待在有這麼多異種族的浴場裡很難靜下心來吧?」
「真是幫了大忙。我剛從異世界過來,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浴場的內部顯然比外觀大上許多,到底有什麼機關?」
「這個嘛……再怎麼說我也沒有連構造都摸清楚,我想應該是女王有做了什麼修改吧——啊,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仁•拉塞爾,和你一樣是太陽主權戰爭的參賽者,不過只是個小卒。」
自稱仁•拉塞爾的少年搔了搔頭,不太可靠地笑了。
受到這看起來似乎是個好人的笑容影響,焰也正式報上姓名。
「我是西鄉焰。如果你有看表演賽應該知道我是誰,以後多指教。」
「多多指教。要是方便,我想請你在路上跟我說說參加表演賽的事情。因為二十萬枚『Thousand Eyes』發行的金幣可是很驚人的金額。」
「嗯,果然是那樣嗎……這下正好,我也覺得再不找個人抱怨幾句發洩一下就要撐不住了。」
焰爽快地答應要解釋狀況,開始往目的地的浴場移動。
在路上,焰提起和釋天他們之間的攻防,兩人聊得很開心。
包括名為阿周那的少年欠下大筆負債,釋天也涉及其中的前因。還有從明天開始的表演賽,自己必須每天都乖乖出賽的現狀。
把這些事情從頭到尾都大致講完後,他們到達目的地的眺望浴場。
仁把手抵在下巴上,以很感興趣的態度仔細分析焰的狀況。
「……哦~那麼說到底,其實你並不是基於自身意志前來參加太陽主權戰爭嗎?」
「算是那樣吧……因為等我注意到時,已經糊里糊塗地確定我要參賽。就算當初有生命危險,打開女王的郵件邀請函的我還是個笨蛋。」
「也不能那樣斷定。至少你的命的確因此得救不是嗎?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對此事應該要心懷感謝。更要緊的是那個阿周那,你能跟他好好相處嗎?」
「會如何呢?我還沒跟他說上多少話,目前無法判斷。畢竟我連那傢伙的傳說都不清楚。」
「……是嗎,不過你對阿周那最好還是小心一點。說他是違約的英雄其實並沒有錯。我認為直接動用強硬手段把他退貨回去也是一種做法喔。」
或許吧……焰泡在浴池裡心不在焉地思考。
仁在浴池邊緣坐下,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如果你能接受由我來說,我可以告訴你關於他的傳說喔。」
「你知道他的傳說啊,仁?」
「因為阿周那的傳說很有名。而且在欠債方面,他也有類似的傳說。那時候他是因為擲骰子賭博而輸掉一個國家。」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事實,焰驚訝得從浴池裡跳了起來。
「國……國家?你說他因為賭博而失去國家?」
「對,就是所謂的賭鬼。正是因為他們除非賭贏否則無法停手,才會跨過底線淒慘敗北。最後甚至連阿周那自己的妻子都因為賭輸而被奪走。」
真的假的?焰帶著苦笑再度沉進浴池裡。那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境地,真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失去控制才會演變成那麼誇張的事態。
由於另外還夾雜著感嘆原來阿周那在那種年齡就已經結婚的搞錯重點感想,讓焰一時無法順利接受這些事實。
仁以一種非常同情的態度轉開視線,再度開口發問。
「至於他為什麼會被稱作違約的英雄?這部分我也可以說明……你想聽嗎?」
「啊,那就不用了。雖然好像很有意思,不過感覺沒什麼用處。」
在寬廣浴池裡游泳的焰立刻做出回答。
仁似乎很驚訝地睜大眼睛。
「……為什麼?聽過剛才的傳說後,你還願意無條件相信他嗎?」
「因為那只是傳說吧?或許事實有更多出入。」
「可是俗話說無風不起浪。」
「或許吧——不過啊,像那種故事,都是哪個人統整主觀意見後創作出來的東西吧?如果是遊戲解謎時的必要情報也就另當別論,否則光憑傳聞就去判斷一個人實在太沒禮貌了。」
浮在水面上的焰以平常心如此回答。
例如他前段日子才剛認識的怪物彌諾陶洛斯,其實是個與傳說完全不同的少年。
焰認為在這個箱庭裡,如果聽了那些只根據自以為是的看法與個人偏見的傳說就受到影響,應該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而且……雖然這只不過是我的直覺,不過我認為那傢伙不是那麼壞的人。他的確是有負債,但那是因為他輸掉遊戲吧?如果是犯規造成的借款,我當然要痛扁他一頓。然而如果是根據這個靠遊戲構成的世界的規則,會讓人覺得那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所以在我實際跟他聊過之前,我還無法做出任何判斷。至於什麼違約之類的事情,要等之後再說。」
「……哦?真是讓人意外的意見,你對他人很公平呢。」
「因為我希望別人也公平對待自己——所以說,挑撥離間是沒有用的喔。」
焰看向仁咧嘴一笑,仁抓著頭似乎很困擾地笑了。
「啊……果然看得出來?」
「因為你太露骨了。基本上,仁也是參賽者吧?我怎麼可能會盲目相信比賽對手的主觀評論呢。」
「確實如此。不過因為這是個機會,所以我想起碼要試個一次。」
焰心裡覺得這傢伙肚裡壞水真多,卻還是痛快笑了。對於一直埋頭於粒子體研究的焰來說,至今都沒有碰上年齡相近還可以像這樣和自己互相挖苦的對象,所以更覺得有趣。
在浴池中盤腿坐下後,焰很有興趣地看向仁。
「那麼,我已經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你了,所以接下來輪到仁。」
「輪到我?」
「嗯。既然你打從一開始就是來挑撥離間的,意思是你知道阿周那加入了我們的……不對,這種情況下應該說是女王的共同體嗎?總之你知道他暫時加入和我們一樣的共同體吧?這是聽誰說的?」
仁把視線轉開,覺得自己惹禍上身。的確,如果只是看過表演賽,不可能事先推算並實際引導事態發展至此。
他應該是早就知曉內情才會跑來找焰搭話。
「好了,快說吧。你到底是聽哪裡的哪個人說的?」
「嗯~……我是可以回答你啦……」
仁故意裝腔作勢一番。對於享受久違愉快對話的他來說,是可以把背後真相透漏給焰知道——不過要那樣做,必須先招出提供情報的人。
他沒有實際開口,而是看向浴場柱子的後方。
焰也跟著移動視線。好像瞬間閃過一個像是少年的人影,因此仁摀著嘴巴像是在強忍笑意。
「沒辦法,我就乾脆放棄,把背後真相說出來吧。畢竟不管怎麼說,焰都是替你代為償還債款的恩人。」
「……我明白了。確實,繼續增加他的負擔並非我的本意。而且我也想訂正仁的謊言。」
藍髮少年似乎很歉疚地從柱子後現身。
阿周那出現後,焰非常尷尬地吐了口氣。
「……嗯,果然演變成這樣。」
「你有預料到?」
「嗯,算是有吧。那麼,仁所屬的共同體果然是……」
仁微微一笑——把這問題給敷衍過去。他的意思是沒有必要全部講出來吧,因為這裡是天下的大浴場,是每個人都只有腰上裹著一條毛巾就面對彼此的公平場所。
把外面的鬥爭帶進來根本是不解風情。策士仁•拉塞爾把自己先前的行為放到一邊去,只靠笑容表達這種自身主張。既然他擺明自己就是如此黑心,也只能付之一笑。
「仁,既然你已經把這次行動的真相說出來了,那麼我希望你能訂正發言。」
「要我訂正什麼?」
「說我因為擲骰子賭博而輸掉一個國家的發言!我已經講過很多次了,我只是被牽連而已!真正的賭鬼是我的兄長!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對擲骰子賭博那麼著迷!」
聽到這段充滿激動感情的辯解,焰和仁同時看向對方。
看樣子,他之所以從先前就擺出一副不滿表情就是因為這件事。
對他投以憐憫視線的焰得知阿周那有個賭鬼哥哥後,開始產生親近感。
「好!我明白了!正好有此機會,我們去那邊的三溫暖休息室聊聊吧。也為了糾正仁的吹牛,要確確實實地聊一聊!」
「這話真是讓人遺憾,我說的謊言就只有那件事而已。而且阿周那你也有錯,已經輸掉二十萬金幣還要主張自己不是賭鬼的藉口根本讓人無法相信。」
「所……所以說那原本應該是賭上太陽主權的遊戲,卻在不知不覺之間……」
「是啦是啦,是那樣啦,你碰上詐騙了。既然難得有這機會,我們也玩些什麼遊戲吧。三溫暖休息室裡應該會有撲克牌之類——」
依舊吵吵鬧鬧的三人前往三溫暖休息室。
大約三十分鐘之後,整節觀景車廂內都響起廣播。
第九章
——原本無音灑落的雨水,不知何時已經轉變成有如瀑布的暴雨。水滴彈跳的聲音蓋住腳步聲,居民的動靜也變得稀薄。
既然地盤鬆軟的這片地域下了這樣的大雨,就算有建築物因為地盤下陷而損壞,想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在這種條件下,稍微認真戰鬥也不會有問題。
原本十六夜有考慮過萬一碰上最糟的情況,只能移動到樹海那邊,不過這次幸運碰上了個好地點。
這裡在貧民窟(Favela)中也是棄置廢墟林立的一區,所以不必擔心無謂的損害。
而且觀察四周後並沒有發現居民,真是有利的狀況。
換句話說,這次戰鬥對十六夜是個稱心如意的局面。
「————」
置身於暴風雨的十六夜泰然自若地在散彈般的雨水中跨著大步前進,可以肯定敵意來自正面的單一道路前方。比起風雨,這份敵意反而是更嚴重的阻礙。
地母神頗哩提曾形容亞馬遜熱帶雨林顯得「沉悶混濁」,現在十六夜感覺到的沉重空氣也跟那種狀況很類似。
敵意和殺意纏繞住十六夜的全身,擋住他的去路。每跨一步都可以感受到彷彿身處海中的阻力。敵人的敵意遠遠超出常識的範圍。
對於初次見面的對手,不可能發出如此龐大的敵意。
那麼無論是敵是友,應該推論對方是自己已知的某個人。
如果是來自箱庭的人物,會對十六夜和頗哩提展現敵意的人根本多不勝數。
倘若真的是其中哪個人在這裡現身,就不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事態,然而——
「……很強,那傢伙真的很強。到底是誰?感覺對方跟蛟劉和小迦陵同格或是更在其上。」
「我不知道。根據氣勢,感覺像是神靈,不過也像是化身(Avatar)。把對方視為相當特殊的敵人會比較好。」
露骨的敵意持續告知敵人自身的位置,感覺對方並沒有隱藏實力。然而十六夜和頗哩提都不可能忘記實力強大至此的存在。兩人在記憶中翻找,卻完全找不出頭緒。
只有一點可以斷言。
在廢墟前方等待他們的敵人,毫無疑問擁有足以和魔王相較的品級。
先前十六夜還認為廢墟是個適合的戰場,然而雙方一旦動手,恐怕整個貧民窟都會化為焦土。
兩人在暴風雨中終於捕捉到敵人的身影。
(……女的?)
這個毫不掩飾敵意的女性,和受他們保護的少女一樣是白髮紅眼。
她也是白化症(Albino)吧。擁有欠缺色素的頭髮和皮膚,以及一對紅色眼眸。
雖然長得很高,不過根據還留有稚氣的五官,可以推測出對方尚未成年。女性身上那件研究對象用的白色衣服——不,看起來可能是白色衣服的打扮,會讓人聯想到她有可能是和背後靜靜沉睡的少女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頗哩提低聲對旁邊的十六夜開口:
「十六夜,有點奇怪。那個女孩明明擁有神靈的氣息,身體卻怎麼看都是人類。然而她並不是被神靈或惡靈附身,或許是因為某種契機,所以和靈性高次元生命同化了。」
「似乎是那樣,不過這下解開了一個謎——破壞粒子體設施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女的。」
十六夜如此斷言。只要看見這名白髮女性的模樣,每個人大概都會做出同樣的判斷。
身處豪雨之中,她的頭髮和皮膚已經被沖洗乾淨,然而滲入衣服裡的顏色並沒有那麼容易抹去。
——沒錯,她滿身鮮血。這女性原本全身上下都沾滿鮮血。
她大概從來沒想過要擦掉噴到自己身上的血跡吧。
也根本沒有在意過那些會弄髒皮膚的內臟碎片吧。
只是要斬殺敵人,斬殺阻礙。她吼出源源不絕的怨懟,自始至終都在殺戮。
這個女性的敵意並非是針對十六夜他們。這份重壓,並非把單一個人納入考量後會產生的憤怒。
這個女性只是全身上下都在表明,願三千世界都受到詛咒。
她以像是窺探過地獄底層的態度佇立著,為了對侵犯自身靈魂的這世上一切揮舞悲憤與怨恨的利刃,才來到這個頹敗的市街等待十六夜他們。
這個身上染血的女性用欠缺色素的雙眼看清兩人後,用手抵著下巴開始說話:
「……好啦,這下就連老身也感到意外。日天、風天、帝釋天……老身本已做好覺悟,無論遇到他們哪一個都要默默將其斬殺,沒想到卻拜見了大地母神頗哩提毗•瑪塔。既然對手是開拓星之胎盤的女神,是不是應該要克盡基本禮儀呢?」
身上染血的女性看著頗哩提,似乎很愉快地笑了幾聲。
根據這番言論,如果只有十六夜一人前來,想必會立刻展開一場死鬥。
這個女性認識頗哩提。
既然如此……頗哩提往前一步。
「居然說我開拓了星之胎盤,這話實在難聽。我把農耕文化傳授給人類是事實,不過既然妳提到禮儀,講得委婉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然而這是事實吧?現今仍未醒覺的地球星靈之代理人。因為最初的星靈候選者正是妳……被稱為頗哩提毗•瑪塔的女神的靈格。」
頗哩提似乎很不快地把染血女性的發言聽進耳裡。
同時她也能夠確信。
和這名染血少女同化之人,毫無疑問與印度神群有所關聯。
「……哦?這些話妳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點小事,只要思考就能明白。開拓大地、耕耘、培育等行動,正是最小單位的恩惠形式。當人類解開這種天賜與系統時——星靈會從『給予者』轉變為『被剝奪者』。所以像妳這種動了手腳好讓人類能從母星截取生命根源的女神,被諷刺是開拓了星之胎盤不是很恰當嗎!」
身上染血的女性雙手環胸,放聲大笑。
然而這些笑聲卻不帶絲毫愉快感情,甚至夾雜著明確的憤怒以及少許的義憤。
接著她把視線轉到十六夜身上,露出有點冷淡的笑容。
「那邊的小童,這時代的孩子,你想知道……成為老身依附對象的這個女孩究竟經歷過何種境遇,又目睹過何種景象嗎?恐怕只是聽進耳裡,就會讓耳朵腐爛。畢竟那可是足以喚醒老身的惡毒行徑。活於這天真時代的小童你不可能承受得住。」
「……?喚醒?」
對於她的用詞,十六夜覺得有點不對勁。
然而染血女性根本不把十六夜的反應放在眼裡。
她把身體往前倒,帶著全副哀嘆與愛情抱緊宿主的身體,似乎很歉疚地對少女喃喃低語。
「既然已經殺死了那些近代魔術師,那麼奪走這女孩的性命,而後一起沉眠應該才是老身最後的慈悲。可如今卻拜見了可稱為人類之母的大地母神,自然不能輕易退場——作為廢滅世上一切武與不義的化身,無論如何都必須發洩這份怒意。所以抱歉了,老身還要再借用這身體一陣子,黑女孩。」
她的聲調充滿慈愛,雙眼帶著憐憫。
如果只看到這一幕,恐怕每個人都會覺得這個怪物擁有善性。
然而等她站直身子,那種慈愛的情感已經消逝無蹤。在瞬間貫穿十六夜和頗哩提毗•瑪塔的視線裡,連愛情的碎片也沒有留下。
在眼中灌注無盡的憎恨。
以源源不絕的怨懟充滿五臟六腑。
就在此時此刻,成為不共戴天之化身的染血女性——以染濕衣服的敵人鮮血為媒介,召喚出沾滿鮮血的戰斧並扛在肩上。
至此總算明白敵人是誰的頗哩提忍不住顫抖。
「沾滿鮮血的戰斧,武與不義的廢滅者。妳這傢伙難道是『英雄殺手』持斧羅摩(Parashurama)嗎!」
「沒錯!吾正是『Avatāra』第六化身!殲滅所有王族與英雄的殺戮賢者!」
身上染血的女性——持斧羅摩如此怒吼。
面對這激烈的怒火,頗哩提感覺到死亡氣息爬上自己背脊。儘管一部分是因為敵人身為「Avatāra」的成員,但對方的真面目才是讓她戰慄的最大原因。
(糟了……!十六夜遇上持斧羅摩等於是碰到剋星!)
負責照顧少女的頗哩提因為己方下錯一步棋而狠狠咬牙。
「Avatāra」第六化身——「英雄殺手」持斧羅摩。
如果只針對「英雄殺手」這部分,或許會覺得持斧羅摩是心狠手辣的化身。然而據說在隸屬於印度神群的著名英雄裡,如果追溯起其武技的流派,可歸類為她弟子的比例相當高。尤其是那些由她傳授給弟子,相當於祕中之祕的奧義,正是多次拯救英雄們脫離絕境的必殺招式。
不說別人,就連十六夜和他的同伴們也是運用持斧羅摩傳授給弟子的招式部分技巧來打倒眾多魔王。所以儘管關係較遠,但彼此之間依舊有這種聯繫。
只是——那些並不是她刻意去做的行為。
只不過是結果論。
持斧羅摩以第六化身之身分去達成的偉業並非培育英雄。她絕對不是為了要織就未來才磨利刀刃。不如說她的本質和目的其實和那些完全相反。
身為神之化身的她,背負的宿業是「廢滅這世上所有的武與不義」。
這裡的「武」是指隸屬於戰士階級(剎帝利)的所有人,還有全部的王侯貴族。
而不義則是指不遵守約定之人,以及試圖以虛情假意來巴結討好自己之人。
在遙遠的過去——持斧羅摩曾被這兩者傷害過,而且並非只是受到傷害。是被自己愛護過的對象所傷害、背叛。
第一次,是她幫助過的國王和國家。
第二次,是懇求她教誨的愛徒。
自身遭到背叛、欺瞞、利用,深愛的家人也全部被人殺害。
因此,她為了報復,殺死了所有的英雄與王族。
這並非比喻。她重複了二十一次虐殺行動,讓印度神群其中一個時代的所有英雄都遭到排除。
虐殺結束後會陷入沉睡,每次甦醒就再度殺死所有英雄的神之化身。
為了防止人類沒有上限的託大心態而被派遣的「英雄殺手」——就是「Avatāra」的第六化身,持斧羅摩。
「允許人類無限繁殖的女神,以及剛好身處此末世(Yuga)的小童。就由要廢滅這世上所有的武與不義的老身來譴責你們吧。為了在此地被無意義消費掉的生命,我要發洩出源源不絕的怨懟。既然老身忝居救世的『Avatāra』之一——無論如何都要達成身負的宿業(Karma)!」
持斧羅摩大喝一聲,染血的戰斧一掃而過。十六夜和頗哩提都迅速跳起來避開,不過戰斧刮起的一擊卻把廢墟如同塵土般掃向遠方。
看樣子就算是民家,對方也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既然是這種程度的敵人,他們也不能沒有任何對策就直接戰鬥。
「十六夜!幫我爭取一點時間,我會立刻回來助陣!」
「好,包在我身上!」
十六夜正面衝向持斧羅摩。然而考慮到「英雄殺手」的性質,就算是十六夜也討不了好。要是頗哩提無法立刻回來幫忙,將會演變成棘手的狀況。
(首先要保護這一帶和少女……!)
這個白化症少女是貴重的情報來源。
所以在最壞的情況下,至少要讓這名少女能夠順利逃走。
頗哩提從上衣取出菩提樹的種子,令其急速生長。
菩提樹的種子瞬間長大並化為堅固的屏障,護住原本被她揹著的少女。頗哩提並不認為持斧羅摩會殺掉小孩,但是萬一少女被戰鬥波及,她沒有能保護好對方的自信。
聖樹種子被賦予了地母神的神格,超越成長的極限並開始覆蓋住貧民窟。這下肯定會出現目擊者,但總比土地遭受破壞的痕跡擴大因而留下物證的情況要好一點。
另一方面,十六夜的行動卻和頗哩提的想法背道而馳,正在一邊破壞廢墟一邊展開戰鬥。
他保持衝刺動作並舉起拳頭,只要能衝進對方懷裡就是他的領域。十六夜那匹敵地殼變動的拳頭若能直接擊中目標,就算是神之化身也不可能平安無事。
可是持斧羅摩卻沒有動。她瞪著往自己直衝而來的十六夜,連一動也不動。
確認敵人完全進入攻擊範圍後,十六夜從正面把拳頭往上揮。
「喔……這招真是相當平淡無奇啊。」
武之廢滅者以嘲笑回應。面對能震撼星體的一擊,持斧羅摩——舉腳踢向地面,稍微退後一步。
十六夜擊出的拳頭帶起猛烈的暴風,廢墟因此碎裂爆開。
要是在五光十色的里約市街裡使出這一招,成群的高樓大廈會瞬間粉碎,市民們也會如同遭遇龍捲風的小蟲,紛紛被刮向遠處吧。十六夜在過去曾與掌管大地災害的惡魔空手搏鬥,他的拳頭確實具備媲美地殼變動的破壞力,而非只是一種比喻。
然而眼前這個人……這個廢滅者。
面對能震撼星體的一擊,持斧羅摩毫髮無傷。
(嗚……!)
十六夜的拳頭在她鼻尖前三寸的地方揮空,攻擊就此結束。
然而她的閃躲方法非比尋常。明明只要走錯一步,腦袋就有可能被打凹,這名女性卻毫無所懼地把自己託付給這種閃躲方法。如果不是已經完全掌握十六夜的接近速度與出拳時機,否則不會選擇這種閃躲方法。
正是因為她對自身的武技抱有絕對的自信,再加上想展示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才選擇了這種不尋常的方式。
(真刺激啊……!一個不好,這傢伙在武技方面或許還在蛟劉之上!)
十六夜冒著冷汗,卻露出痛快笑容。
接著他咬緊牙關,做好會遭受反擊的心裡準備。下一擊完全沒有辦法閃避。持斧羅摩隨手揮動染血戰斧,從橫向掃過十六夜的側腹。
「嗚……!」
他受到似乎連內臟都會翻出來的衝擊。強忍住上湧的嘔吐感後,十六夜把力量灌注到拳頭上。
第二擊毫不留情地襲來。十六夜用手臂擋下,卻感覺到上臂傳來強烈的悶痛感。雖說戰斧無法砍傷他,不過無法連力道也一起抵銷。
染血女性看到十六夜用手臂擋下戰斧,發出似乎很佩服的聲音。
「小童,你擁有很有意思的身體。具備『英雄殺手』之功績的老身無法用戰斧砍殺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這還用說!講到刀斬不入身這件事,應該沒有人在我之上!不允許例外正是位於頂點的證明,所以妳乖乖放棄砍殺我吧!」
「好,知道了!既然這樣,老身就用斧頭把你毆打致死!」
發現無法砍傷十六夜的身體後,染血女性把斧刃轉向另一面。
此時十六夜也冷靜地推論出這女性的一個情況。
(她不知道我擁有獅子座的恩惠,意思是這傢伙的甦醒果然和太陽主權戰爭無關嗎?)
身為「Avatāra」的化身,卻不知道主權戰爭的事情。這代表眼前的女性並不是恩賜遊戲的參賽者。
話雖如此,也不是手下留情就能對付的敵人。
十六夜握起拳頭,把染血戰斧的第二擊、第三擊彈開。
原本她持有的「英雄殺手」這恩惠具備能封印敵方英雄恩惠的力量,讓所有的防備變成紙老虎。因此除非是武技比她高超,或是擁有能蓋過英雄色彩,甚至能和神之化身匹敵的極高神性,否則要打贏持斧羅摩是件難事。
十六夜受到刀槍不入的恩惠——成為獅子座原型的涅墨亞獅子之保護,所有斬擊都無法發揮效果。就算是能夠砍斷山脈劈開大海斬裂天空那類的攻擊,獅子座的恩惠也能將其彈開,不成問題。
正因為一概不允許例外,所以才叫作頂點。
想超越這個概念,首先要同樣具備星之恩惠,而且必斷之恩惠或星靈殺手的恩惠也是不可或缺的條件。光有「英雄殺手」並不足夠。
然而就是靠著這個優勢,雙方之間才能形成對等的戰況。
既然持斧羅摩聲明自己是武之廢滅者,那麼她本身具備神域之武技自是理所當然。十六夜就像是在下一盤必輸的棋,正在逐步被逼入絕境。
(沒辦法因應所有攻擊……!可惡,每況愈下!)
既然這樣……十六夜擋下斧刃後,順勢拉近距離。
他是判斷面對長柄戰斧時,應該要拉近距離才比較有利,然而對方並不是連這種程度的公式戰法都不懂得遵守的敵人。以她為中心,被揮動的戰斧就像陀螺那般畫出一個圓,把周圍所有東西都粉碎彈飛。
沒辦法輕易拉近距離……被爆風彈開的十六夜憤憤咂嘴。敵人是站在武技頂點的化身,臨陣磨槍根本沒用。如果正面衝突,自己處於劣勢。
既然如此——徹底大鬧一番來找出破綻……才是問題兒童的做法。
「好樣的……!如果妳是洗練的武之極致,我這邊就是隨興活到現在的調皮小鬼!看我把妳連同貧民窟一起打飛!這個混帳老太婆!」
面對久違的強敵,讓十六夜情緒高漲。因為能讓他認真起來的對手居然在這個故鄉的世界甦醒。並非箱庭,而是在他故鄉的世界醒來。
這種機會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出現。十六夜委身於這種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感慨,然後——使出灌注自身全力的一擊,在大地上引起海嘯。
「唔……!這招不好對付……」
持斧羅摩講出簡短感想,因為終於感到出人意表而挑起一邊眉毛。
土砂形成高聳巨浪,讓人產生這是不是可以吞沒一個都市的錯覺,接下來就帶著爆炸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的質量,把貧民窟逐漸淹沒。
這是根據情況,甚至可以讓一個都市失去功能的超質量攻擊。
由於貧民窟被聖樹的樹幹包圍,沒有辦法可以逃出去;就算閃避,也免不了會身受重傷。染血的廢滅者把戰斧刺進大地,把手放開。
捨棄戰斧之後,她嘴角露出凶暴的笑容。
「你剛剛說過:『正因為一概不允許例外,所以才叫作頂點』吧……也好,如果宿於你身上的恩惠是真正的刀槍不入,你就試著接招吧。」
她把手放在胸前,閉上雙眼。
這動作就像是在獻上祈禱。
接著她對著沉眠於宿主……白化症少女體內的力量如此說道:
「——汙染一切吧,吾之Astra。」
下一瞬間,土砂的另一端出現一把放出極光的血槍。
能夠和比地殼更幽深的深淵——星之心臟部相匹敵的熱量覆蓋廢滅者全身。碰到她的土砂從最靠近的部分開始變成溶岩後飛散,宛如撞上海中岩石的水沫,消散無蹤。
對這份光輝還有印象的十六夜察覺即將被釋放的奧祕神技,不由得感到戰慄。
(嗚……!)
顯現出的威脅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十六夜認得這把血槍。
既然頗哩提在他的背後,十六夜不能躲開。不,基本上如果對方要解放出這份熱量,光是擋下攻擊沒辦法護住兩人。
他接下來將承受的一擊,是曾經拯救他們多次的祕中之祕。
也是藉由在印歐世界尚為一體時就失傳的真言(Mantra)而甦醒的最強一擊。
還是讓神靈之神技落入人類手中的武之極致的象徵。
「貫穿吧……『原始神格•梵天槍(Brahma Astra Origin)』——!」
血槍逼近十六夜,赤色光芒照亮大陸的夜晚。
印度神群的英傑們尋求的最強一擊只用散發出來的熱波就燒光聖樹形成的牢籠,讓貧民窟逐漸化為廢墟城。
赤色光芒也撕裂了被染成紅黑色的外界夜幕。
第十章
——「Avatāra」第六化身,持斧羅摩。
身為窮盡神域的聖仙(Rishi),性別這種概念已經不存在。
或者該說連生命的概念都不存在。身為人類時的肉體早已毀滅,之後只有在上層階級濫用其權益時,才會以神之化身的身分出現。
而且第六化身持斧羅摩會廢滅該時代的所有的「武」。
除了神之化身或與太陽有關的半神半人,要打倒被稱為「英雄殺手」的持斧羅摩是件極為困難之事。因此既然她顯現於這個末世的時代,要打倒這個廢滅者,就只能由天軍的使者降臨到外界。
所以她也抱著希望,認為有可能會發生無意間相遇的狀況。
遙遠的過去——當廢滅者(持斧羅摩)還是人類的時候,曾一時興起地收過一名弟子。
那是世上唯一,她基於自身意志傳授至高祕密招式之人。
在她為復仇而發狂的生涯中,那是曾經帶來短暫平穩安樂的人。
以陽光般的溫暖,讓自己稍微忘記怨懟的大騙子。
聽說這個弟子現在隸屬於「護法神十二天」時,持斧羅摩不由得嘲笑起這充滿諷刺的命運。對方明明身為自己的弟子,結果卻如此堅守道義。
身為廢滅者弟子的日天之子前來毀滅自己的日子如果能到來……她心中還抱有一絲會去想像那種情境的感情。
所以見到大地母神時,她不由得露出苦笑,心想那種幸運當然沒有可能發生。
因此她乾脆放棄,認為這是要求她達成自身宿業的神之啟示。這樣的廢滅者——
現在卻目睹難以置信的光景。
「……什麼……!」
核熱的血槍被毫不留情地擊出。
然而如今,它卻被燦爛炫目的神槍擋下。
十六夜手握神槍,吼出神槍之名。
「嗚……遏阻它,『模擬神格•梵釋槍(Brahmaastra Replica)』……!」
面對似乎會被血槍反推回來的狀況,十六夜面露拚命神色咬牙苦撐。
散發出高熱的血槍和神槍彼此撞擊,讓大地融解。雖說十六夜完全是在賭雙方能夠互相抵銷,然而因為這是同種類的恩惠而把一絲希望寄託於其上的行動確實帶來了好結果。
這把神槍,正是為了在主權戰爭中獲勝而由黑兔託付給十六夜的王牌之一。
名為「模擬神格•梵釋槍」。
也是連同「月界神殿(Chandra Mahal)」,一起被賜給作為獻身象徵的「月兔」的神格武器之一。
伴隨逆廻十六夜等人,打倒「黑死斑魔王」與「絕對惡(阿吉•達卡哈)」的必殺武器——也是持斧羅摩的弟子用太陽盔甲作為交換而被授予的傳說神槍。
「怎麼會……!小童你為什麼有那個!」
看到弟子這把具備推翻命運之力的神槍,持斧羅摩驚訝地瞪大眼睛,以激動語氣大聲質問。對於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她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在後方旁觀戰況的頗哩提想到神槍目前的擁有者,黑兔。
(這真是相當胡來……!要是把神格級的恩惠強制分離出來交給別人,甚至有可能損害到持有者的靈格啊。)
護著白化症少女的頗哩提面露苦笑。
實際上,黑兔的靈格也全被神槍——不,史詩紙片奪走。她是讓原本必須以史詩紙片作為媒介來召喚的神槍處於一直被召喚出來的狀態,然後借給十六夜。黑兔之所以會變成蘿莉,就是為了維持靈格。
可是這把神槍卻沒有隨便到光是已經被召喚出來就可以任人操控。
(可惡……!我果然沒辦法完全運用它嗎……!)
如果只是要提昇我方輸出威力還沒有問題,但是要遏阻對方威力就成了進階的應用題。
再加上十六夜雖然擁有刀槍不入的恩惠,卻沒有耐熱的恩惠。
因為他不具備和太陽有關的傳說,無法發揮出除此之外的恩惠。十六夜拚命忍耐被地核之熱灼燒的痛楚,但是感覺實在無法繼續遏阻下去。
既然如此……十六夜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熊熊燃燒的血槍——就像是要貫穿天空那般,把廢滅者的血槍用力往上丟。
「在別人的世界……別給我用出這種破壞武器——!」
熊熊燃燒的血槍切開暴雨,貫穿天空釋放熱量。下一瞬間,層層雲海立刻遭到驅散。
血槍的軌跡沿路留下受熱扭曲的空氣,餘熱仍在繼續燒烤大氣。
要是這把血槍在地面解放,根本無法預估會造成多大的損害。恐怕會演變成關係國家存亡的大事件。
十六夜把身體靠在失去光輝的神槍上,帶著怒氣瞪向持斧羅摩。
「哼……妳還真行啊,廢滅者。就算現在是主權戰爭期間,居然想在這個時代開始印度神話式的核戰爭,妳的腦袋到底是有什麼毛病……!」
氣喘吁吁的十六夜幾乎耗盡體力。正常來說,剛剛的熱量光是餘波就充分足以毀滅敵人。然而現在,他心中的憤怒情緒卻遠遠勝過疲勞和痛楚。
要是十六夜沒有改變血槍飛行的方向,不知道會造成多大的損害。
幸好這裡是位於靠海地區且有一半已經化為廢墟的貧民窟(Favela),但是只要軌道稍有偏移,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有數萬條無辜的生命因為被捲進這場戰鬥而面臨生命威脅。十六夜的人生還沒有背信忘義到能允許如此不合理的事情。
然而持斧羅摩沒有理會十六夜的憤怒,而是雙手抱胸發出嘲笑。
「這個嘛,老身倒覺得對生活於安穩時代的那些傢伙來說,這是個正適合的刺激。因為在他們度過平穩日子的背後,也有人像這個女孩一樣被迫窺見地獄的景象。」
「那個跟這個是兩碼子事。活在這個時代、這個城市的人們,是基於這個世界的規則來贏得平穩的生活。只不過是武力戰爭換成了社會戰爭而已。」
聲稱這是無條件安穩的指控,是對勝者的冒瀆。
只要時代變化,倫理就會變化。一旦前往異世界,連法律也會改變。
她只不過是瞧不起這個戰爭形式已經改變,人們用以競爭的形式也改變了的現今時代。
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時代裡進行的戰爭中和他人互相競爭,贏得代理戰爭力爭上游。來自外側的其他世界、其他時代的人去破壞這種狀況,是絕對不能被原諒的行為。
「廢滅者持斧羅摩,如果妳堅持要把自己那一套陳腐價值觀強加於人,並擅自判斷善惡排除異己……」
十六夜帶著可以和廢滅者內心憤怒相抗衡的義憤,伸出右手臂。
「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我不會把妳當成武之廢滅者,而是會視為邪魔外道,視為已經落伍的舊時代亡靈,在此親手收拾。」
剛剛的戰鬥並非十六夜的全力,他還另有真正的王牌。
只是過於強大,在外界使用的後果如何根本超乎理解範圍,所以才沒有使用。然而面對這個敵人,現在不是講這些的時候。
和牛魔王交手時,十六夜是顧及到與牛魔王結拜兄弟間的交情道義所以沒有動用這招,不過既然現在的對手是個邪魔外道,就沒有必要顧慮那麼多。
身為最尖端的英雄,十六夜應該會擊敗廢滅者吧。
承受他這種義憤情緒的染血廢滅者瞇起雙眼,凝視十六夜。
「……哼,居然用這個時代的規則來當藉口嗎?與老身的時代相比,看起來法律制度等確實規劃得相當完善,人類的倫理觀似乎也有所進步。然而在背後的陰暗面,其實地獄正在確實地越鑿越深……這點小童你是否理解?」
「我哪知。不過妳想說就說啊,如果我的耳朵因此腐爛能讓妳出掉一口怨氣的話,就趕快成佛把身體還給原來的主人。要是做不到,妳就投降吧。」
——噢。
原來如此,他就是因為這種理由,才沒有搶先用出勝利的神槍嗎?
儘管廢滅者理解到這一點,卻打從心底嘲笑十六夜的義憤。
其實她很想捧腹大笑一番,不過現在出現比大笑更有趣的事情。
這個被她附身的女孩到底是目睹過什麼,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產生什麼樣的絕望,才會喚醒自己這個廢滅者呢?她現在很想把這一切都拿來痛擊眼前的少年。
他能夠承受住那些真相嗎?
開拓星體的地母神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廢滅者還沒開口就已經滿心期待。
「好吧……那麼老身我只告訴你一件事,做好心理準備聽清楚吧。」
她把手放到身穿染血白衣的胸前,帶著強烈憤怒講出一個悲劇。
「這女孩——是得了白化症的黑人。」
廢滅者肩上扛著染血戰斧,以隱藏著惡意的笑容講出那個悲劇。然而站在後面待機的頗哩提並不明白這話代表的含意,只是皺起眉頭。
這是因為她並不知道這件事的哪部分算是悲劇吧。
擁有黑皮膚的黑色人種(Negroid)生為欠缺色素的白化症患者,的確是很特殊的事情。然而對現代社會人文都不甚了了的頗哩提理解到這邊就已經是極限了。
不知道十六夜那邊情況如何的她正打算開口詢問——
卻發現十六夜臉上充滿驚愕神色,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先前那種如同熊熊烈火的鬥志已經煙消雲散,只是半張著嘴重複廢滅者的發言。
「……得了白化症的……黑人……?」
「沒錯,他們是在此地被作為消耗品,而且並非單純的被消費。是身為人的尊嚴遭到剝奪,被迫進行繁殖,還毫無意義地被消費掉。和那種狀況相比,被怪物殺掉反而更能以人類身分死去吧——好啦,小童你解開這個謎題了嗎?」
廢滅者雙臂環胸,彷彿在表示這是一場測試真正想法的遊戲。
之前顯得神智恍惚的十六夜全身上下都慢慢開始顫抖,以火山爆發般的態度大聲怒吼:
「妳……少在那裡用這種鬼扯造謠生事!」
從五臟六腑深處吼出的怒斥讓大地隨之動搖。
也可以看出大氣因為這種甚至能以肉眼辨識的震動而晃蕩的現象。
拳頭顫抖的十六夜狠狠瞪著純白的廢滅者,他的眼神彷彿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
「不可能!只有這件事不可能!因為那個把白化症的黑人拿來利用牟利的大組織不可能至今還存……」
「不,這是事實。這個女孩確實被飼養於這片土地上!那些傢伙把白化症患者綁架至此,讓他們配對繁殖——哈哈,還貼心地在胸口烙印上出貨用的流水號碼!看到這個,你還能故意裝傻嗎!現代的英傑!」
廢滅者發出憤怒的咆哮,撕破胸前的衣服,展現出被烙鐵印上號碼的白色肌膚,同時代替宿主悲傷慟哭。
——她在譏諷的對象,是一種到了現代也還依舊存在,使用白化症黑人作為材料的魔術。
那種魔術在流傳至現代的過程中,原本的意義慢慢遭到扭曲,在掌權者尋歡作樂時被拿來作為餘興遊戲的情況也變多了。因此得了白化症的黑人可以賣得高價。
比牛便宜,但是比豬昂貴。這種在演變成高度文明社會後依舊暗地裡進行的野蠻行徑,或許反而正是因為處於高度文明社會才有辦法隱藏自身的存在。
廢滅者指稱地獄底部依舊持續越鑿越深的說法並非比喻。
對於身處上層的那些殘忍浪蕩分子,她帶著源源不絕的怨懟厲聲嘶吼。
「這女孩也是從別的地方被帶來此地!在這段過程中,她經歷過幾次背叛幾次暴行——胸中是何等絕望,你們這些傢伙能理解嗎!」
武與不義的廢滅者在此時瘋狂震怒。
為了一名從未被任何人關注過的少女,她發洩出內心激烈怒火。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為了此地發生的悲劇而傾倒出胸中悲憤。
「老身能夠明白!正因為身為廢滅者,老身能夠理解這份痛楚、這份絕望、這份憤恨!既然如此,老身有義務宣洩出這股怒火!若是老身不站出來,又有誰會抨擊這個悲劇!身為神之化身(Avatāra),如果不為此激憤……世上還有誰會回應那些眼淚——!」
瘋狂怒吼的廢滅者臉上滑落一滴淚水,同時忽然發動突擊。
染血戰斧上那些已經無法抹去的血跡化為熊熊火焰籠罩住整支戰斧,這些火焰形成帶有憤怒灼熱的一擊襲向逆廻十六夜。
十六夜猛然回神,拿起放在旁邊的神槍擋住這一擊。
滿腔怒火的持斧羅摩並沒有就此停下,無論何人都沒有資格阻止她的悲憤。她維持突擊衝勁並撞毀三棟廢墟,然而依舊無法停止。
——廢滅這世上所有武與不義之人,傾聽治世陰暗面之悲嘆的悲憤之化身。
隸屬於救世之王群的她,無論如何都要對開拓星之胎盤的女神和現代的英雄提出強烈非難,否則難以消解內心憤怒。
從一隻眼睛中落下的那滴淚水,是為了這個目睹現世地獄的少女而流。
持斧羅摩在眼中灌注滿滿哀歎與憤怒,對著最尖端的英雄提問。
「倫理進化的結果——這是你的主張吧,小童!那麼老身要問你!這女孩,還有她遭遇的地獄,就是進化的結果嗎!你敢說這個女孩的犧牲,對於人類的生存是必要之事嗎!」
「……嗚!」
人類在生存的過程中必定會漏失掉一些東西。
既然有勝者敗者之分,天秤就不可能變成完全的均等。
在十六夜的認知中,覺得那種不平等是只要身為生命就理所當然的現象,所以並沒有異議。那是世界上所有生命都必須背負的原罪,並非僅限於人類。對此提出異議之人充其量是個愚者。
可是反過來說——除此之外,被消費的生命只能算是是無辜的犧牲。如同此名白化症黑人少女這般只是被動遭到消費的生命,本身沒有任何過錯。
十六夜依舊無言可反駁,只能被盛怒的戰斧往橫打飛。
廢滅者舉起戰斧朝向他,提出最後的問題。
「已經落伍的舊時代亡靈……這是你的主張吧,小童。那麼老身要進一步提問。作為曾活在這世界過去之人,身為曾建構出人類基礎的一個人類,老身要對在最前線戰鬥之人提問。」
對於比自己的時代更加深沉的黑暗。
對於比自己的時代更加沉重的罪業。
從過去出現的神之化身,以像是希望生於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懺悔的態度開口說道:
「接近『末世論(Kali Yuga)』之人。你們在到達這時代的過程中——究竟層層累積了什麼?」
*
寧靜的月光照亮三人,暴雨已經因為慟哭與血槍而消失。
讓人忍不住看到出神的星光和沉默支配現場。
先前激動到光是怒火就會損耗壽命的她一邊喘氣,同時露出諷刺的笑容。
「……無法回答嗎?」
「嗚——」
「算了,老身原諒你。所謂英傑是開拓闢建之人,而非積累構築之人。兩者似是而非。所以,能提出答案的一定是你之外的某人吧。」
廢滅者露出掃興的笑容。
看到那寂寞的笑容,十六夜總算理解這名廢滅者的宿業。
她只是為了經歷過悲劇的某個人而現身,譴責那些罪行並發洩出怒火之後就會消失的存在。但是若想讓這場譴責結束,必須給出答案。
可以為這些犧牲扛起責任的人,可以從這些犧牲裡找出意義的某個人。
然而廢滅者卻在逆廻十六夜身上留下「沒有那種資格」的烙印。
「……那麼,接下來是老身個人的問題。小童,你為什麼會持有那把神槍?那應該是被授予老身弟子的神槍吧?」
「不……啊……等等,比起那件事,先回答我的問題!販賣那女孩的組織,還殘留於這個世上嗎?」
嗯?持斧羅摩不快地皺起眉頭。
「回答也可以,但事有先後。你先回答老身的問題。」
「不,妳先回答我!」
「吵什麼!就說凡事都有順序!看到充滿缺陷的那一擊,身為源頭,老身無法置之不理!根據情況,甚至事關老身的面子!而且基本上,除非知道在印歐世界失傳的真言(Mantra),否則應該連發動那東西都辦不到才對!」
廢滅者挺起胸膛,激動得連呼吸都亂了。可是十六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依舊慌張地掩著嘴巴,連連嘀咕著什麼。
「不……但是,那個組織不可能還在……因為那個組織……那些傢伙……應該已經被我和金絲雀徹底摧毀了……!」
什麼?持斧羅摩與頗哩提同時反應。
「十六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老身已經看出大概了。」
持斧羅摩發出嘶啞的笑聲。
「看起來那個小童的體內潛藏著跟這女孩同樣的玩意兒。這女孩也是活著時內臟就被動過手腳,出貨前好像還接受過品種改良。」
「什……!」
頗哩提來回看著十六夜和白化症少女。
她現在可以肯定此處的設施是使用白化症的黑人來研究星辰粒子體。也能夠理解這種消耗生命的方式是最嚴重的褻瀆。他們恐怕是藉由吃下保有星辰粒子體的人肉來追求某種成果吧。
不但是實驗,也能調集資金,毫無疑問同時兼備了這兩種功能。
然而,十六夜的體內卻存在著和用那種方式保有的星辰粒子體相同的東西,意思就是——
(是嗎……逆廻十六夜是這個時代的英雄,理由就是這個嗎……!)
頗哩提不清楚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事實,但釋天肯定知道。
畢竟把「原典」的粒子體帶給「Everything Company」的人就是他。設局者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真相。
身為賢人的持斧羅摩也自然而然地推理出內情,齜牙咧嘴地說道:
「意思是小童你也是相關人士嗎……不過沒想到那些浪蕩分子並非雇主,而是資金來源和實驗動物嗎?哼哼,這下老身更覺得『末世論(Kali Yuga)』不遠矣。」
重新舉起染血戰斧的持斧羅摩瞪著十六夜,擺出備戰態勢。這時,響起一個像是要打斷她行動的聲音。
「——到此為止了,第六化身。那傢伙是我的獵物,就算同為『Avatāra』,也不許妳從旁硬搶。我要妳儘快完成與我之間的約定。」
什麼?持斧羅摩感到困惑不解。
她大概是認為事到如今根本不算是從旁硬搶。既然情緒已經激動至此,實在無法就此收手。而且看到這個狀況,居然還可以指責她是從旁硬搶,就算是判斷錯誤也該有個限度。
持斧羅摩正打算怒斥這是哪來的第三者胡言亂語時——三張邀請函無視於她的意志,緩緩從天而降。
「箱庭的邀請函……?究竟是誰——?」
不需要收件者親手打開,邀請函自行開啟。
下一瞬間,召喚之光滿溢而出。終於回神的十六夜放聲大叫:
「等等!我的話還……」
——沒有說完。然而諷刺的是,這句話沒能出現在這個世界裡,直接消失。在南國貧民窟裡進行的戰鬥到此結束,寂靜溫柔地籠罩這個地區。
在恢復沉靜的沿海貧民窟中,只剩下剛剛拋出邀請函的那個人。
「……這次算是成功搶先一步了嗎?要是連第六化身都被奪走那可無法忍受。」
那是一名白髮金眼的少年。超凡的容貌中透著高貴氣質的純白少年抬頭望向雨後的清朗夜空,輕輕一笑。
「終於要開幕了嗎?我還無法行動,主權戰爭就暫時交給你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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