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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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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幻想系】异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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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5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简介:洛雨大二暑假乘火车回家,半夜醒来,窗外却是冬日的景象。他起身夜巡,门外等待着的是一个追溯过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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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long009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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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15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雪夜列车




  八月的南国是没有雪的。洛雨半夜醒来,大雪却淹没了山川河流,窗外一片坦然的白色。那弯月明亮异常,黑与白将世界一分为二,天浊地清,颠倒过来。他坐在床头,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都是空无一物。
  
  这是大二的暑假,坐火车回家途中。
  
  软卧的房间里空调呼呼吹着,对铺被子卷成一团,人似乎离去不久。桌上的小西瓜还没动,水果刀躺在不锈钢盘子里。
  
  洛雨有些渴,忘了买水,就拿起西瓜和水果刀,拉开锁,看到门外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身子朝前,脑袋转过身后,脖子上一道裂口往下淌着血液。
  
  一打开门,女人的脑袋转过九十度望着他,忽然问:
  
  “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柳眉杏眼,是标准的古典美人脸。除开脑袋不正常的转动,她的皮肤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是血液的暗红,黑色长发仿佛夜色一角,沿着颈项一直垂到胳膊。只是脖颈被刀子反复切割,皮肉糜烂,血液从断口汩汩而出,沿着脚背,浸湿地毯。
  
  一看就知道不是活人。女人的眼睛像夜色一样深邃,是冷寂而不带任何感情的。
  
  车厢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女人的询问在走廊里遥遥荡开。灯也灭了,剩下月光和雪地苍白的反射,前路一片黑暗。
  
  月光映照出地上流淌的血泊,还有倒在血泊中的张姓老人。
  
  老头睡洛雨对面铺,健谈,眉目慈祥,隔壁房间的小孩来串门的时候还揪着他的胡子玩耍,也一点不生气。此刻他仰面倒地,身首分离,半截舌头掉在地上。肚子的豁口和散了一地的内脏,证实了他生前受到极大的折磨。
  
  洛雨的心脏抽了一下,强压着恢复平静,咽了口唾沫。他小心避开白花花的肠子,走过去放下女人对面的凳子,让手颤动得不那么明显,把西瓜切成四块。
  
  他把一块西瓜推了过去,血液和汁水都是红色。
  
  “请用,”洛雨说,“您要是想说,我可以记下来吗?”
  
  女人的脑袋随着洛雨坐下,也回到了正常的位置。她问洛雨:“不怕?”
  
  “怕,不过没事。我活不了多久了。”
  
  洛雨在衣服上擦了手,指着自己心口,“心脏病,好多年了,烂命一条。”
  
  “你可以记下来。”女人回答,捧起西瓜吃了一口,皱起眉头,“这瓜不甜。”
  
  闻言,洛雨把手里的瓜放下,“谢谢提醒。能录音吗?”
  
  女人也放下了西瓜,点点头,脖子的裂口分离,一抹鲜血落在桌上。
  
  “我没意见。你要从哪里听起?”女人问他。
  
  “您打算从哪里开始说?”洛雨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有几个小黑点在白纸上移来移去,“这趟车要停多久?”
  
  女人清澈的眼睛望向窗外,注视苍茫雪原里升起一道烟尘。晶莹的雪花洒在地上,一辆轿车绝尘而去,有人在车里挥舞手足,放声尖叫。
  
  她说:“应该说得完,今晚来的人不到一切了结是不会罢休。”
  
  “行,”洛雨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录音,“那我们就开始吧。今天是八月二号,凌晨……十二点半?那离我家很近了,应该一点半到站。能回去吗?”
  
  “那是我们到来的时间,现在不是了。你不该醒来。”女人说,“我是来找这个男人的,没人来找你就说明不应该死。但你偏偏醒来,总是有个理由。”
  
  “什么理由?”洛雨问。
  
  “不知道,我也刚回来。”女人回答。
  
  “好吧。”
  
  洛雨只能点点头,一时无言。女人看着对面的人,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看得出在轻微颤抖,却没有移开,语气平静得像是和朋友聊天。
  
  她顿了一下,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怕?我已经死了,这老头死成这个样子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会。”
  
  洛雨开口之后,像是没有可说的,眼里闪过窘迫,视线垂了下去。他咬着嘴唇想了一阵,眼角肌肉忽然松弛,如释重负,又看向女人的眼睛。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太多变化。
  
  “对……我还没自我介绍。”他说,“我姓洛,洛雨,下雨的雨。在岭西省学动画,老家湘泽省。”
  
  女人愣了,“就说这些?”
  
  “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再说我和他不熟。”洛雨伸出左手在桌上摊开,“不知道您是?”
  
  “我姓张,”女人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要说年纪的话应该比你大,叫我张姐就行。我和这人原来住在帝都,老家也是湘泽的。”
  
  洛雨一挑眉毛,“也姓张……您和他以前认识?”
  
  女人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我爸。”
  
  “……明白了。”
  
  “算算日子,我刚死五天,”女人接着说,“尸体现在可能沉在南川河和北桥停车场的垃圾桶里。这人煮过之后分了四个袋子,找的天网拍不到的地方。前天买票到睦洲,然后是岭西的南安,这回是打算跑到湘泽的奶奶家。”
  
  洛雨低头看了一眼尸体,落在远处的脑袋表情扭曲得凶狠,全不复白日的和蔼。于是他问:
  
  “为什么?”
  
  女人这时俯下身子,轻轻一掰,老人的手臂就脱离了身体,放到桌上。血液就像是深夜的更漏,一滴接着一滴,殷红中倒映月色的幽蓝,只有手指是苍白的。
  
  “看,”女人拉开上臂的短袖,密密麻麻的小点和烂疮夹杂在在血肉中,“连血都是臭的。你知道这是什么?”
  
  “吸毒的注射孔,”洛雨说,摸了摸鼻子,“本来想换个床位,早上他用抽烟的时候点出了漂火,我就觉得不对了。不过我有鼻炎,没闻出来。”
  
  “很懂?”女人问。
  
  “见过。”
  
  “那你也不简单。”
  
  女人轻轻磨挲着那只手,月光下的手掌纤毫毕现,厚厚的茧覆盖着掌纹,虎口的茧尤甚,坚实而有力,完全看不出是吸毒者的手。只有手腕上暴露的血管深黑,如蛇蜿蜒,溃烂的疮疤流出脓液。
  
  “就是这只手用枕头闷死我,然后砍了手脚,”女人说,“就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分三次用家里炖牛骨头的锅煮烂,肉汤倒进厕所跟潲水,骨头混着牛骨砸碎,和脑袋分开装了四个袋子没装完,找了几个停车场和厨房丢了。原因是我被他卖了初夜之后,嫖客多给的钱不肯给他。”
  
  洛雨动了动嘴唇,女人先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她说:“不用同情我。我把他杀了,没意见吧。”
  
  “我没这意思。”洛雨低下头,“辛苦了。”
  
  “很好。”女人点点头,脖子又是几滴血液溅出,落在老人的手上。
  
  洛雨按下了录音结束的图标,把手机收了起来,撑着桌子想要起身。刚出门看到这幅景象实在被吓得腿软,多亏门前就有凳子,不至于一屁股摔在血泊之中。现在好多了。
  
  窗外飞驰的汽车在尘埃里来回穿梭,如银色闪电穿过雪的迷雾,车内的影子手脚挥舞,听不到在尖叫什么,但总是在受着折磨。就像地上老人生前那样。
  
  得走了。洛雨想。刚离开座位,对面的女人就问:“打算去哪。”
  
  “下车看看。”他说,“您要拦着?”
  
  “我阻止你不是因为你能做什么,而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女人说,“我不想生前的遗憾留到你身上。”
  
  “行。”
  
  洛雨坐回了座位。一手扶着火车窗户的框,看着窗外,脸上的肌肉如钢铁一般坚硬。
  
  女人觉得这个人不是会轻易放弃的那一类,没办法从他的语气和表情读出一丝内心变化。自始至终,这个孩子身边像有一道无形的藩篱,客气的话语里带着抗拒与隔阂,人就在面前,又仿佛他远在天边。他拒绝一切,不会听自己的劝告。
  
  果然,沉默了片刻,洛雨开口道:“行吧。要不让我猜一下,张姐之前发生过什么。”
  
  反正是打发时间。女人想。于是她扶着脖子的断口,不让脑袋掉下来,点头同意:“可以。”
  
  “我直说了。”
  
  洛雨看着女人扔在地上的那只短袖,袖口留着一块不显眼的标签,那是帝都某定制服装的标志。衣服的边沿有些发白,裤子似乎也是一套,腰带的标志剥落了一些镀上的贵金属。
  
  他说:“南川河还有北桥那边我是知道的,在五环外了,那边有个艺术家跟拆迁安置点。您以前是住体育馆那边的?看手上的茧,我猜老头儿原来开饭店。”
  
  女人皱起眉头,“对。”
  
  “那时间就对得上。”
  
  洛雨拿起水果刀,在衣服上擦干,接着说:“体育馆用地拆迁有三年了。当时好像是按照户口,还有一平米五万进行补偿。您家应该是分了三套房子,母亲离婚了吧,在拆迁的前夜。是老头为了多分房子假离婚。”
  
  “……是。”
  
  “可是老头在外包了小三,假戏真做,真把您母亲扫地出门。恐怕还不止一个小三,微信摇一摇没少用?我看老头的头像是周润发,名字‘谁知心苦’,一路上尽找隔壁的人妻要号来着……扯远了。染黄之后就是赌,被小妻子挥霍无度套了进去,又为了助兴染上毒——我记得村里有不少飞叶子的,我猜老头的新欢也是哪个毒虫的肉票,有些人就是骚气又讨人喜欢。”
  
  女人忍不住问:“你在帝都住过?”
  
  “待过一阵,那饭店有熟人去过,跟老头儿聊天的时候提了这事。”洛雨点头承认,“我想,老头儿被几个小女朋友搭上伙忽悠,接着房子抵押,财产挥霍一空,向妻子申请抚养费被拒绝,就把气撒在您的身上。和赌场或者是小三商量卖处。发现嫖客多给了钱,毒瘾上来跟您强要,您不给。就把您杀了。”
  
  洛雨看着女人的眼睛,她的眼里泛起了一丝波澜,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于是他又说:
  
  “他跟我聊天的时候没提起您,只说过他老婆偷人,所以细节上可能有所出入。不过,我想不会差太多,毕竟不幸的家庭也有相似之处。您做什么我没法评价。今晚来的人或多或少和您有着相同的理由,但我和您不一样。”
  
  洛雨两只一并,在桌上一扣,“我可以走了吗?”
  
  女人看着他站起身来,眼神忽然冷下去,就像窗外的雪透过玻璃飘了进来。
  
  洛雨背后的黏汗一下收了。听见她说:“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洛雨说,“我见过。”
  
  女人抬起头,眼里露出凶狠的光,一圈又一圈的在黑色之中转动,要把人吞进去。她盯着落雨:“说得和真的一样。”
  
  “是真的,”洛雨顿了顿,又说,“我已经不说谎了。”
  
  手臂的断口还在淌着血液,滴答、滴答。替代了手机上的时钟记录时间流逝。一滴、两滴、三滴,好像永远流不尽。洛雨疑惑人手臂中的血液有这么多吗,却没有去问女人,只是拿起水果刀离开座位,向她点头致谢。
  
  “辛苦您说这么多。”他说,然后望向窗外,那辆汽车还未停下,“我要去试试。有这心脏我能做的事不多,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劝过你。但既然没用,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女人抬起手,在半空轻轻一挥,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她站了起来,眼里的凶狠换成了疑虑,塞满了不像是死人才会有的丰富感情。看着洛雨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不禁怀疑他和自己到底哪个才是死去的魂灵。
  
  或许有的人早早就死去了,只是至今无人掩埋。
  
  “你不怕?”女人又问了一次。
  
  洛雨的回答没太多变化。
  
  “怕。”
  
  他提着水果刀,一步一步向走廊的尽头走着,脚下还是有点发软,所以扶住了车厢冰凉的玻璃窗。
  
  这一点落在女人的眼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后退与犹豫,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血液浸染的地毯被踩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不过没关系,我烂命一条。”他说,声音里带上了喘息,“我和您不一样。我不能心安理得。不可能的。得谢谢您给我开这扇门。”
  
  “你真没害死过人?”女人问。
  
  “老话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当然害过人。”
  
  洛雨的声音低沉下去,走到了门前就有些远了,冷风呼啸着涌进车厢就更难听清,像是在小声嗫嚅。
  
  他望着门外的无限苍茫,轻盈的银白沉重地堆积在陆地上,见不到徘徊的旅人,只有声声哀号传开四野。
  
  长长出了口气,白雾被风吹散,洛雨轻声说:
  
  “也许有个人在找我,我也想找她。要是能早点见到就好了。”
  
  “她刚死?”女人问。
  
  “快两年了。”
  
  “那她也许渡过了那条河流,不会回来了。”
  
  “哪条河流?”洛雨问。
  
  “是死人转世的河流,”女人说,“人死之后就会从此岸涉入河水之中,不停前行,直至河水淹没头顶洗去记忆,在彼岸转世。对人间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刚下河淹没脚背,恰好冥界不知为何打开了一条缝把我吸了进去,才回到了这里。”
  
  “真有死后的世界,”洛雨下了一个阶梯,“还能洗去记忆,真好。”
  
  “要是不记得就好了。”
  
  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洛雨走下了列车的台阶,来到了八月银白色的荒野。
  
 楼主| 发表于 2017-9-18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追逐


  就像是站在大陆极北的冰盖上,冷风如刀,划得脸上生疼。尽管穿着防止吹空调感冒的衬衫,他的手脚还是变得僵硬起来。
  
  动起来,动起来。
  
  洛雨这么想着,不知道心脏能撑到什么时候。但迈出第一步,他就明白自己跑不快:松软的雪花没过了小腿,紧紧扯住步伐,只能是一步步艰难跋涉,踽踽前行。
  
  那辆银色汽车是在来回跑,忽远忽近,他看得更清楚了:一个女人在驾驶位置上,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两个人都在放声大哭。
  
  孩子的哭与女人的求饶、尖啸夹杂在风中。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只有后座上一个黑色的影子,薄得像一片纸,却有无数只手,连同安全带将母子紧紧绑缚在车座上。
  
  车上又是火焰,又是刀砍斧劈,母亲的手上血肉飞溅,婴儿的皮肤上水泡密布,痛苦与绝望充斥他们的眼睛,哀嚎中的真切让人想起火灾中被困在高楼的无助者,看得到死亡却不得不经历其过程,活脱脱一幅地狱形象。
  
  洛雨奋力向着那个方向跑过去。这里的雪和故乡的雪同样的冰冷,轻盈,堆积之后有着可怕的重量,把人拖拽在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但这里的雪不会在春时消融,化作细流涓涓。它是死寂的冰冷,仿佛有来自冥界的灵魂在脚步下的阴影中窥伺,低语。茫茫雪原无边无际,是银白色的海洋,天空只有月亮的光,再余下的就是无边的黑夜,不管怎样奔跑都不改变。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一个人的步伐不过是石子打着水漂,在平静的海面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
  
  太大了。这片海洋太大了。身后的列车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沉了下去。洛雨也不再感到寒冷,衣衫被汗水浸透,手脚无力的在白雪中划动,胸口仿佛有一炉火在灼烧。可是汽车还在好远的地方。
  
  就在他竭力奔跑的时候,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浑身的力气都被一抽而空,向前扑倒在积雪之中。
  
  噗通。
  
  打着水漂的石头没有张力支撑,一下砸在了水中,溅起最大的水花,很快埋没不见。
  
  洛雨掉进了积雪的深坑,水果刀插在地上,他慌忙挥舞四肢不让自己沉下去,狼狈地想站起来,刚要往前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脚。一个尖细的男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一个活人?”那个声音说,“你是谁?怎么醒来的?”
  
  洛雨回过头,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抱着一具冻死的男尸,被大雪埋着。男孩青灰色的手正拽着自己,男尸穿着休闲衬衫还打了领带,像是跳水一样对折身体,倒插在雪中,脸上挂着冻死者特有的微笑。与青灰色的可怖脸色放在一起,看着让洛雨胃里一阵翻腾。
  
  “我要去那辆车,还有个小孩!”
  
  洛雨蹬了两下想抽回腿,但小男孩拽着不放,带着怜悯的笑容在脸上浮现,看着洛雨说:“你什么都做不了。放弃吧,我和姐姐一定会杀全家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洛雨趴在地上,用手挖开积雪插进泥土,死命往后蹬腿,“放开我!”
  
  “你追不到的,我们就是水中的月亮,近在眼前但你就是碰不到。”
  
  男孩的半截身子埋在雪里,亲切地看着挣扎的洛雨,娓娓道来:
  
  “你知道吗?我们一家都是死在这对夫妻手上,是他们在我们一家自驾游的车上动了手脚,在高速公路上起火,车门也打不开。我们就活活被烧死在车里。我现在还记得我爸用头砸门头破血流,皮肤被火舌舔舐一块一块剥落,我姐姐一直抱着我,妈妈扑在我们身上,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喊叫,只是不停安慰我们,最后一起变成了香喷喷的壁炉烤鸭。我们今天就是来回报我们亲爱的舅舅一家。”
  
  “这么多话你是文科生吧!”
  
  “是啊,每次的作文和摘抄都会被老师拿上台做范例……这不重要。”
  
  男孩轻轻一拉,洛雨插在土里的臂弯一下被拉直,被拖着后退。他紧咬的嘴唇已经血肉模糊,手指擦破的伤口溅出血液,让周围的雪与土壤都染上红色,一下一下抓着地面,想要挣脱,男孩轻描淡写的拉扯却是一座山,他纹丝不动。
  
  “不要试了,”男孩说,“没有用的。我就算放开你也追不到我姐姐。那辆车是一辆火车,运载的是罪业,我们回来就是要杀人。”
  
  “那你杀了我!”
  
  洛雨握住刀柄,翻身就是一刀!直扎进了男孩身边的积雪中,没入刀柄。他一脚踩住男孩的肩膀,抓住他的头发,身体消耗的体力带起粗重的喘息,但表情坚硬如钢铁,坐在地上,俯视着男孩笑容不改的样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孩子是无辜的……他才刚生出来。”洛雨喘着粗气,觉得胸口的气有点接不上来,“难道他也要死?”
  
  “我和姐姐,还有爸爸妈妈,哪一个是该死的?”男孩笑着问他,“为什么我们死了,你要去救那个小孩子?”
  
  “那你要我看着他去死?”
  
  “为什么不?”
  
  “我不能!”洛雨放下了刀子,抓住男孩的手,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同时蹬着地面,“我们有我们的规矩!要不你就杀了我,就在这里!”
  
  “我怎么会杀了你?”男孩说,“让你活着不是挺有意思。好吧,我放开你,还帮你一把去追我的姐姐。但他们一家都得死,你最后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个活人不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人就是活着才什么都做不了。”
  
  男孩突然松开了手,原本蹬地的洛雨受着惯性直直向后栽去,“噗”的一声栽倒在雪堆里,扬起纷纷的洁白。洛雨却突然觉得手脚冰冷,心脏骤然刺痛,两眼一片漆黑。不是因为自己看着夜空,他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身体不受控制,心脏的跳动如同天神的巨锤砸在昆仑山上,发出巨响!
  
  轰隆!轰隆!
  
  男孩看着洛雨的脸色突然苍白,然后由白转青,变得像鬼一样难看起来。但他的四肢还是在雪堆里胡乱扑腾,抓着积雪想要站起来,只是徒劳无功,活像是一个小丑在表演可笑的闹剧。
  
  洛雨每喘一口气都觉得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冷汗如雨低落在雪地。
  
  现在,男孩看到地上有很多坑点。有红的,有透明的,那是洛雨手上的伤口滴血烫出的坑,还有如雨坠落的汗水,以及他的泪水。
  
  洛雨没发现自己哭了。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别的什么,表情与颜色都像是钢铁的脸上满是泪水,正在往下滴着。他的眼睛却还失去了焦点,茫然地看着天空想要站起来。
  
  男孩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的表演,很快,他的身体边成了轻微痉挛,眼睛渐渐清明。他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五官因为痛苦扭在一起,嘴唇被洁白的牙齿咬烂,满口是血。
  
  “啊……哈啊……哈……”
  
  洛雨竭尽全力,站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病发作,必须休息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尽管双脚在不停地打颤,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粗重的声音,脑子一片混沌天旋地转,眼里只有黑白两色分开,快要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也必须站起来。
  
  然而站起来之后呢?
  
  他环顾四周,男孩的脸庞模糊不清,只有笑容还残留痕迹,紧接着是汽车引擎的隆隆声响在靠近。洛雨看到那辆火车,银白色的车身几乎与雪花混同一色,疾驰而来,自己就站在那辆车的正前方。
  
  他看到前窗玻璃上有一摊肉在不断撞击,间而露着赤白的颜色,紧接着那片玻璃忽然破碎,车内的火舌不受控制地肆虐而出,扬起的雪花,变成水滴啪啪打在车上,从洛雨身边猛然掠过,一个红色的包裹从破碎的前窗抛了出来,落在了脚边。
  
  害怕自己弯下腰就再也站不起来,洛雨曲下了左膝跪在地上,无力的手抓住包裹几次要摔落,但最后还是抓住了。离得近些就看得见,里面的孩子的皮肤烂了,眼睛一片焦黑,没有哭,但还有呼吸,泪水在两颊的冲刷出一道白色的印子。
  
  他用嘴咬住包裹的一角,作呕的焦臭和一股不能细想的烤肉香就灌进了喉咙,强撑着站起,背过身,朝着远处的列车迈开步子。
  
  相比来时,回程每一步都是煎熬。说自己是烂命一条不是玩笑,去年春天的那次心跳骤停差点要了他的命,手抖的后遗症至今还留在身上。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比去年更糟,四肢越来越不受控制,只是一架沿着预定轨道运动的破旧机器,随时可能四分五裂。
  
  眼前能看到的世界只有黑色与白色,列车不知为何就在几步之外,但他分不清哪个是车门,要从哪里进入,只能看到一道绿色的高墙横在眼前。汽车的引擎声在身后一下远,一会儿近,只要自己停下步伐就逼了过来。
  
  洛雨抱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孩子往远处走,寻找进入绿墙的口岸。
  
  他知道这是那对鬼魂姐弟干的,弟弟一直走在自己身边,一直微笑看着自己。在汽车的引擎声之外,那个女人的哀嚎与砰砰砸玻璃的声音也没有停止,在背后追逐着他。
  
  洛雨的脊背弯曲了,夜色也跟着弯曲了,脚下平静的雪原仿佛激流澎湃,每一片雪花都在牵扯他的脚步。但他好像听见了某个声音,跟他说“走吧!”——于是他一步不停,弓着背,眼睛直直盯着漫长而无尽的绿色,一直连接黑与白的尽头。
  
  突然,胸口心跳的轰鸣徒然炸响,轰隆!轰隆!他的视界就要在陷入黑暗,一抹白色却在此时出现在了墙壁中央,像是伸给溺水的他的一根稻草,希望来临!他看到了脑袋被父亲斩下的女人站在门边,那古典美女的脸庞就捧在她手里,白色是失血的肌肤和连衣裙。他向着那里奔跑;其实只是一点一点挪动脚步,但列车的入口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就在这时,洛雨的口中燃起了一团火——婴儿的包裹熊熊燃烧起来!他的嘴唇血肉模糊,灼烧之下犹如万千刀片在口中咀嚼,剧痛让他嘶声哀嚎,包裹也脱离双臂与牙齿掉在雪地里。他的脸被烧伤了,眼睛也因为烈焰而失去了一只,身上的衣服跟烧焦的皮肤黏在一起,轻轻一碰便大块剥落,露出白色的肉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雨的惨叫在荒原回荡。他还有一只眼睛能看见,睁得大大的,耳朵也能听见声音。所以他看见包裹中婴儿的小手伸向天空,顷刻间变成焦黑的颜色,再也没放下去,嘤嘤的哭声刚出口便随同白雪消融。银色的汽车又来了,它“沙沙”地急停,冲出积雪的烟花,停在了洛雨的身边。破碎的车窗上挂着另一具烧焦的尸体,双手插在玻璃上,已经分辨不出样貌,只有头颅一半粘着烧焦的血肉,另一半露着赤白的头骨。
  
  他明白母亲与孩子都死了。
  
  扑通。
  
  荒原上哀嚎的余音尚在,回应它的,是洛雨倒在雪地的声音。
  
  他撑不住了,直直地倒在雪地里,连痛苦都越来越远,只有死亡离他越来越近,想要陷入沉睡。也许一切都是一个梦境,他不过是在列车上睡着,现在是一点整,再过半个小时列车员就会把他叫醒。
  
  怀抱自己脑袋的张姓美女走到了视线中央,雪地里抓住自己的小男孩也来了,洛雨好像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流出了那辆汽车。他们围着自己,男孩先开口。
  
  “让你活着会很有趣,”男孩说,“可惜活不了太久了,有什么要说的?”
  
  洛雨听得见他说话,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今晚他一事无成,西瓜都没吃一口,但不觉得遗憾。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动了动嘴唇,看着男孩模糊的笑容,喉咙震动出几个字眼。
  
  “你……是……对的……”洛雨说。
  
  “当然,活着本身就无能为力。”男孩笑着点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死后的世界也有管理人,她是冥河上的摆渡人,那条裂缝也许会被她弥补,不会有再回来的机会了。好好休息。”
  
  男孩看着身边的古典美女,“你有什么要说的?”
  
  女人把头抱在怀里,不用费太多力气转动眼珠,洛雨就能看到她。洛雨不等她开口,先开口。
  
  “不要……”
  
  “我不可怜你,”女人看着他,“辛苦了。”
  
  这样就可以了。
  
  洛雨松了口气。他的力气随着气息从鼻腔流泻而出,也全部消失不见。他失败了,但他不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尽管懊恼、无力与悲痛的情绪塞满胸腔,洛雨也不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都说人在将死之时会看到生前往事,他也不例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朋友和他说的: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毁灭他,但就是无法击败他。原话是什么记不清了,那个朋友成了一缕幽魂,也许度过了那条洗去记忆的河流,不会回来了。但是朋友的样子还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她来了。然后是父亲,母亲,妹妹,朋友托付给自己的亲人,好像有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男孩,黑影,女人也站在人群之间,视线越来越黑,心情也越来越舒畅,他想要唱歌来做告别,又不知要唱给谁。天上辉煌的弯月一点点黯淡。
  
  “时候到了,”女人看着洛雨的瞳孔渐渐溃散,她说,“那么,再——”
  
  啪。
  
  清脆的掌声在荒原之中响起。女人的话语徒然断开,洛雨模糊的视线就此黑暗,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世界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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