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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雾友正规]《看不见的她,所追寻的事物》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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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30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录入: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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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见的她,所追寻的事物》

作者:雾友正规

目录:

我的尾声
我的序幕
第一话  我们的日常与突然出现的少女
家族、谎言与我的照片
第二话 想消失的少女与看不见的思念
她与我与那一天的世界
第三话 不完整的记忆与她的栖身之处
他与她与我的工作
第四话 那段日子的结束与关于恋爱这种事
她与他还有我
第五话 然后,我们相遇了
我们的尾声,或者该说是序幕
后记



真正重要的事物,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虽然经常听人这么说。

例如梦想、希望,或者是爱。然而比起这些丽华的词藻,讲成「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的说法反而更让人觉得干脆。
不久之前,我一直在思考着这种带有些许讽刺的事情。嗯,或许到了现在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既使如此,我在讲到关于她的事情时都会闭上眼睛。
如此一来,多少能让我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我的尾声

敬启 小鸟游昂 先生

又到了樱花飞舞的季节,小鸟游昂先生最近过得如何呢?
突然写信给您真是不好意思,还请你多多见谅。
由于您的作品带给我非常大的冲击,为了将这份感动传达给您知道,我提笔写下了这封信。
这是我第一次写粉丝信,应该有许多用词不够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

「嗯~~总觉得不太对......」
小声地念完眼前的信之后,我歪着头看向窗户。自己那张用笔盖顶着下颚的脸庞,微微地映照在玻璃上。常有人跟我说那样做会留下印子不好,不过这算是我改不过来的习惯之一。
在这名梦幻美少女—无视一切异议—的背后,窗户的外头,那道用「日光」这类柔和的词汇来形容多少有些不足的夏日阳光,正烘烤着窗框。
「以季节来说也不太对......」
虽说我很努力地思考了季节性的寒暄,但「樱花飞舞的季节」早就结束了。先别说我其实很烦恼到底要不要这样写,现在的我光是要写出这么长的文章就已经很困难了。
我重看了一次自己写的文章,感觉字迹比以前更难看。整段文章中,只有一开始的部分比较有条理。
小鸟游昂。
「KOTORIASOBI」
(注,把「小鸟游」拆成「小鸟」跟「游」之后再组合起来的日文发音。)
正当我之前疑惑着这个字是否该这么念的时候,朋友告诉我正确的念法应该是「TAKANASHI SUBARU」。据说这算是一种文字游戏,带有「小鸟只有在没有老鹰时才能出来游玩的含意。」
(注,「TAKANASHI」中TAKA是指「老鹰」,NASHI则是「没有」的意思,念法跟汉字组合就变成「小鸟只有在没有老鹰时才能出来游玩」。)
「他应该曾经因为自己的姓氏很难念,而吃了不少苦头吧。」
隐约记得朋友边苦笑边这么说。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病房的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从那道从充满自制的声音判断,来的应该是我亲爱的朋友没错。
「请进。」
在我回应之后,一张熟悉的脸庞从缓缓开启的房门探了进来。
「状况如何?」
如我所料,走进病房的是我长年以来的好友。由于已经在这个房间生活了很长一段日子,如今我光是听敲门声就能分辨是谁来了。而且真要说起来,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来探病。
正当我开口打算回「还不错」时,喉咙突然有股刺痛感。
—糟了。
因为实在无法压抑,我用力地咳了起来。眼角能瞥到朋友紧张地用手捂住嘴。
「怎么了、織織—」
「......咳、咳!真的是很抱歉,这个时候如果妈妈在的话......」
「嗯?老师怎么了吗?」
「讨厌,小月!你这样不行啦!这时候应该要回『明明说好不可以这样讲了』才对啊!」
「是、是这样啊......」
看着一脸认真到似乎准备拿出笔记本记下这件事的小月,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很好,看来顺利敷衍过去了。
我亲爱的小月轻轻晃着及腰的黑色长发,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她把装在塑胶袋里的书籍抱在胸前(最令人生气的就是她比我大),露出了笑容。
「今天正好是你喜欢的摄影杂志发售日对吧?我买好带来了,晚一点一起看吧?」
「喔喔!」
翻阅照片集在现今似乎不是很好的兴趣,却是我少数的娱乐之一。真要说起来,这原本是我爸的兴趣。透过这些照片,我能够了解外面那个我无法亲眼看见的世界,这点比想象中还要强烈地触动我的心弦。
看着小月拿出来的摄影杂志,我整个人都雀跃起来。至少在声音上,得让小月知道我很有精神。
「不愧是我老婆!」
「真是的,你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话啊......」
小月先皱起眉头看了看乱开玩笑的我之后,再盯着我的手边看。
「......在写信?」
我慌慌张张地把摊开的信纸折起来,但因为手没办法灵巧动作,折线落在有点奇怪的地方。
「嗯、对啊。稍微写一下。」
「等你写完我再帮你寄出去吧。有信封吗?」
「不用啦,没关系的。」
「我不会偷看啦。」
毕竟是小月,她如果说不会偷看,就真的不会偷看。然而问题不在那里。我左右摇了摇头,双眼直直地望向她。
「我在意的不是那个,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要将它寄出去才写的。」
「......是喔。是要寄给『小鸟游先生』的?」
讲到小月,她平常明明不怎么机灵,偏偏在某些时候非常敏锐,让人总是大意不得。还是说,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想法太容易猜?
「......嗯。」
面对露出笑容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小月,我不知怎地害羞了起来。先忍不住拍打几下棉被,接着像是要把信藏起来般用双手盖着它,往下方看。
没错,我原本就不打算把信寄出去。
首先,我不知道该寄到哪里去。关于对方的事情,我唯一知道的只有刊登在杂志上的名字。万一信真的寄到他的手中,而且回信给我的话,该怎么办才好?肯定会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多余的「遗憾』吧。
—我会变成「幽灵」。
所以,我只想写下这封信。光是这样肯定足够了。只要能稍微照亮我为剩不多的时间,我就很满足了。
「先、先不说这个了,学校那边最近怎么样?」
「啊,今天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喔。班导啊......」
不知小月是否觉察我明显想转移话题,她接着我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她生动有趣地讲起班导究竟如何跨越支持的棒球队吞败这种穷途末路,重新找回平常心继续教课的事情。嗯,虽然我觉得在他跟学生讲出这些话时,已经没有所谓的平常心了。
买是我不曾去过、名为「高中」的世界。依照小月的话语所重现的那个地方,感觉就像是只有欢乐结局的童话世界。我想那里肯定也有着令人难受的事情,但小月不打算将悲伤的事情带进我的世界。
或许正因如此,我才想要这么说。对着生活在我不知道的世界的她,讲出那段话。
「小月,我说啊。」
「怎么啦?」
仿佛完全不在乎我中途打断,我的朋友微微侧着头。嗯,我最喜欢小月的这一点了。
所以。
「谢谢你。」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你可以忘了我没关系喔。」
听完我说的话,小月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双眼。足以让人感到寒意的冷气,吹拂过她柔顺的黑发。
「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的声音颤抖,连原本打算微笑的嘴角,也无法顺利向上微弯。小月嘴巴开阖(注,读hé)了好几次后,才总算把话硬挤出来..
「不行啦......不可以说这种话啦......」
我也被小月传染,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即使如此,我应该还是有顺利露出笑容吧。
正因为她很温柔,若我没有像这样明白地说出口,她应该会一直挂念着我的事情......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如果小月没办法对我露出笑容,我大概无法成佛吧。」
拜托你,忘了我吧。
—这样一来,我肯定不会留下遗憾。
贴在病房墙壁上的几张风景照,静静地俯视在内心如此低语的我。

我的序章

我记得那应该是刚升上国中三年级时发生的事情。
由于我们学校的国中能直升高中,学生不用特别努力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是老师和家长最担心会发生「中途松懈」现象的时期。
「高中才入学的学生们非常优秀喔!」
但学生将教师的威胁话语当耳边风,在慵懒的春季阳光中打着瞌睡。
身穿白色的年轻化学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我当时想不到该如何形容他,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他「还带有学生气息」的老师。因为拥有与众不同的氛围而深受学生欢迎,被取各种绰号还会露出欣喜的笑容。
老师用粉笔漂亮地画出圆圈后,边伸出中指推着眼镜,边转身面对我们。老师先是对在最前排熟睡着的棒球社队长微微露出类似苦笑的表情,不过没有特别叫醒他,而是开口说出毫无脉络可循的开场白:
「话说回来,科学—我现在要说的不是『Chemistry』,而是『Science』所指的『科学』—各位可能会认为这个科学带有绝对不变的性质,实际上的确有一些大人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表示科学是绝对的。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例如......」
这时他用指示棒在手掌「啪」地敲了一下,不知为何,那道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各外清晰。
「你们应该有听过地动说吧?就是指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那个学说。如今这已经是读幼稚园的小朋友会知道也不奇怪的科学事实,但过去曾有过将其当成是错误学说,甚至只要相信该内容就会被处死刑的时代。像伽利略的故事就相当广为人知,他因为主张地动说而与修士起了争论,在一六一六年受到宗教审判。然而到了现代,他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伟大科学家。在历史上,像这样一口气改变价值观,名为『典范转移』的现象曾数度发生过。而这个—」
老师边说边握起拳头,往他刚刚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好的圆敲了两下。
「是电子壳层。对现代科学而言,这种电子围绕在原子核周围不断打转的科学模组,也已经是在很久以前就被取代的内容。在这里我不会特别做详细的说明,不过在各位同学之中,应该有一部分会在大学接触量子力学等科目时,学习到新的概念。」
接着,他用指示棒指了其中一名学生。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还是要学这种东西吗?」
突然被老师点到的学生虽然相当慌张,但还是努力挤出答案。
「......因为如果不知道这个,就无法理解更详细的内容......吗?」
「这是原因之一,不过我的答案有些不同—是因为方便。」
讲完非常突兀的答案后,老师补上一句「回答得很好」并露出微笑。
「即使是已经被取代、不再是正确答案的内容,也必须仔细去了解才行。你们应该经常接触到这类事物才对。若是拿别的科目举例,我们在学习历史时,并非只是要学习正确的事情,同时也要了解什么是错误的事情。」
他轻声地笑了笑后补充:
「哎呀,这算是我擅自做出的解释,可能会惹历史老师生气也不一定,请帮我保密。」
一阵笑声过后,老师才接着说下去。
「那么—」
「啊......」当时的我内心应该有这么想过。
因为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已从老师的表情理解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其实在不久前,都还是认为『幽灵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时代呦。」
这种时候,我就会很痛恨自己优异的洞察力。正因为做好了无谓的心理准备,我反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
对于大部分的学生而言,老师所说的只是一段笑话吧。但是如我心中所想的这段话,完全戳中我的痛处,让我连露出苦笑都办不到。
我至今仍不清楚老师唐突地讲起这些话的真正用意,只记得他的视线曾有一瞬间扫过我。
「好,我们来继续上课吧。」
老师露出温和的笑容,重新转头面对黑板。

     *  *  *

「灵感异常」。
这是在灵异知觉也包含在义务教育当中的现代,用来指少数「无法感知到幽灵的人们」所用的词汇。我—小鸟游昂—也是其中一员。
做为灵感异常证明的白框眼镜,聚集了为数众多的不理解、误解以及错误的好意。我在这样的世界中,不断重复着期待与放弃的轮回。
对他们说「你明明不断我的感受」,未免太过世故。
对他们说「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又会打乱自己的心情。
这或许跟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那种青春期特有的感伤非常类似也不一定。即使如此,不论是多么琐碎的问题,对本人而言都相当严重吧?
—离题了。
总而言之,我们来面对现实吧。

西元二○二○年,人类与幽灵共存中。

     *  *  *

究竟是在几时几分、地球撞了几圈时发生的已经不是重点,因为幽灵并非是在那个当下的那个瞬间才突然出现的。他们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一直在无法感知他们的人类(指的是还活着、有生命活动的「人类」)身边飘来飘去。不过,这跟哥伦布的成就被称为「『发现』新大陆」一样,重点在于,历史由赢家所撰写,语言的词义也是由使用的人所决定。
人们在西元一九九七年(文思九年)「『发现』幽灵」,这是连小学生都听过的历史重大事件。记得双关语是「田村博士于一级苦难(一九九七)发现幽灵」,还因为飘在空中的幽灵们对自己打招呼而大吃一惊。
(注,一级苦难的日文念法跟一九九七的日文念法类似。)
这绝对是有什么机关—这个(以当时人们的常识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反应,随着几天后在客厅电视上看田村博士演说的人们的灵感全都觉醒,而完全被推翻。
靠着感应幽灵维生的人们手牵手一起失业;另一方面,殡葬业者和墓地管理业者则是因为能接到「本人的意见」而满面春光。「从摇篮到墓地」变成「从摇篮到幽灵生活」(先不管这里所提到的「生活」二字在字面上是否正确),死后搬家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真要说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与所谓的「幽灵」是否相同,因此官方是使用「留灵体」这个词汇。「在刑事法庭传唤被害当留灵体证人」、「被继承遗产的留灵体参与遗产的分配」等等,不久之前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情况皆化为现实,由于议论过于混乱,使得「留灵体基本法」的成立不断推拖延后—以上是我在高中的日本近代历史课中学到的内容。
不过,受到一般人广泛认同的还是「幽灵」这个词汇。人们称呼他们为「幽灵」时不会有所犹豫,也把他们当成那种存在。
因此人类—持续着生命活动的「Homo sapiens」,开始过兴起与「幽灵」共存的生活。这究竟能不能算是一种幸福,目前我们还不清楚。

好,引言已经太长,我们差不多该开始讲故事。
这是关于我跟她的故事。
发生在看不到幽灵的我,与幽灵女孩子之间,直到相会前的故事。

我在进入大学过了一段时日,于春季结束时接触到有关她的事情—
第一话  我们的日常与突然出现的少女

漫无目的地回想完国中恩师的事情后,我总算回归到身为大学生的现实。如果问我为什么会陷入回忆当中,那是因为我很闲。至于我为什么会很闲,当然是因为完全没有客人上门。
我把无意识间用手指夹住的文库本放回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叹口气。
进入大学已经快两个月了,我在学妹强硬的劝诱下加入了摄影社,还被任命在校园举办的展览会中担任接待。这是会让人想大喊「拜托饶了我吧」的烂差事,毕竟我已经能看见宽广的教室中,随时都空无一人的景象了。
很可惜,为了看照片而在假日刻意跑来学校,这种充满文化素养的思想,似乎没有依附于学生们身上,连应该要在门口的麻雀都不见踪影。到目前为止,提供给参观展览的人写下感想的笔记本依然努力维持美白。
即使在五月上旬校庆时门庭若市的大学校园,到了平常的假日依然理所当然地空荡一片。顶多时不时传来热舞社高分贝的背景音乐,以及运动社团充满气势的呐喊声。
如果今天是平日,我回过神的此刻已经要开始上午后的课程了。正当我想即使现在去吃午饭应该也无所谓时,现实的肚子毫不客气地叫了起来。虽然不会因此觉得丢脸,却格外令人感伤。
在我无意识地抬头面向全新的天花板时,门挡挡住的大门传来很刻意的敲门声。
「嗨~你的表情还是一样郁闷呢,小鸟游。」
「......囖(注,读音luō)唆,不要觉得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乐天。」
这位恰巧撞见我这种表情的人叫龙尾浩二,是我国中以来的损友。他跟平时没两样,是个精神好过头的家伙。
他身穿松垮的工作裤配上印着英文字的白色体恤,外面再搭一件短袖的黑色连帽外套。脖子上挂着国内知名厂牌制造的耳机,垂下来的耳机线与从工作裤探出头的随身听连接在一起。双手都是提着便利商店的半透明塑胶袋,其中一袋里头还可以看到免洗筷。
「龙尾,真不好意思,明明是难得的假日。」
「别在意,反正我也没事......来,慰劳品。」
「你真是个好人......」
「你现在才注意到喔。」
「我会记得这份恩情的,大约三天左右吧。」
龙尾用笑容回应我的玩笑后,走进用屏风区隔出来的社员用空间,把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咚」一声放到置于中央的桌上。
「亲子井、蛋包饭、烤肉便当以及奶油培根蛋黄意大利面。奶油培根蛋黄意大利面是社长的。」
「晚点把收据给我吧,社员的部分应该会用社费支付......给我烤肉便当。」
「拿去。」
我顺手接下瓶装绿茶后,双手合十开口:
‘我要开动了。’
龙尾也拿出蛋包饭吃了起来。在假日跑来学校,因为学生餐厅没开,只能吃便利商店卖的便当。
正当我们像普通学生一样讨论着很麻烦的报告时,被当成展场的教室门口传来熟悉的女性声音。
‘真是的,这可是我们难得的成果发表耶,为什么如此难看啊!’
从屏风后面探出头,就看到我预料中的人物站在那里。
那位一边大声地发着牢骚,一边翻阅留言用笔记本的人,是三年级的近藤丽华学姐。以女性来说,她的身高很高,蓝色窄管牛仔裤完全衬托出她織(注,读音zhī)细的美腿。即使上半身穿着朴素条纹长袖衬衫,依然给人一种丽华感。健康的肤色给人活泼的印象,挂在脖子上的单眼相机更加突显这股氛围。将头发盘在后脑的发型、豪迈矫健的走姿,完全体现「干炼女性」的模样。
不过这有个期限,那就是「直到她开口之前。」
‘学姐,辛苦了。’
‘工作辛苦了,学弟。喔,龙尾同学也在啊。’
当她往屏风后方探头,迅速发现龙尾同学带来的慰劳品后,露出满脸笑容。
‘慰劳品?你还真是机灵呢。啤酒呢?有没有啤酒?’
话都没说完,她已经动手翻起塑胶袋了。学姐还是跟平时一样,是个思考与行动完全连接在一起的人。
‘才中午就讲这种话题喔。’
‘难道你以为会有“学生的酒精摄取时间表”这种东西吗?什么嘛,竟然只有茶......’
她回应露出惊讶的龙尾后,仿佛很失落地坐到椅子上。但他趁机拿走茶跟亲子井的动作可是相当利落。
学姐先做出一口气喝掉半瓶茶,然后重重吐口气这种一点都不淑女的行为后,往我瞪过来。
‘虽然我只是大致上翻了两下,不过留言用的笔记本一片空白耶。少年你该不会赶走了一堆客人吧?’
‘现在又不是校庆,根本不会有那么多客人过来吧。何况这还是照片展览。’
自从进入每个人都能‘看见幽灵’的时代后,照片的地位一口气滑落谷底—似乎是这样。之所以会说‘似乎’,是因为这个变化在我懂事之前已经发生了。
幽灵不会出现在照片当中。
根据一部分的幽灵权论者所说,似乎会变成‘无视幽灵的人格、伤害其尊严的照片摄影实在太无耻了’的情况。事实上,如今已经没有人在拍摄旅行照片,照片顶多只会在证件照、新闻影像等等做最低程度的使用。我曾听双亲说过,过往学校会举办把远足时的照片贴在走廊上,让想要照片的人认购的活动。不巧的是,我至今为止从没在校园生活中遇过这种事情。
‘真要说起来都是校庆委员那群家伙的错,我们社团从数十年前到现在一直保持有这个传统啊。’
‘好啦好啦。’
被禁止参加校庆,必须在其他的日子找个地方办展览才得以维系社团传统—这个状态还是维持着。丽华学姐卷起袖子,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边将身体靠上椅背,接着又抬头望向天花板。
‘我不是不懂对外开放须注意很多事,但即使如此,这模样未免太悲哀了。’
正当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哀伤时—
‘不好意思~’
一道客气的声音从屏风的另一侧传进来。有些犹豫地往里面探头进来的,仍然是我认识的人。在灯光的照耀下,大波浪捲(注,读音同卷)的浅棕色发丝闪着美丽的光澤,身上穿着少女风格的白色短衫配上嫩绿色裙子。
‘啊,找到小鸟游同学了~’
她—月见里舞彩—边说边露出松口气的笑容。
‘这不是月见里同学吗?怎么了?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什么“这种地方”,明明是你自己的展览吧。真是的!’
看来月见里同学是特别过来看展览的。她身穿与裙子同色系的薄开襟衫,从袖子露出一半的手握成拳头,同时鼓起脸颊。
「等一下、等一下,这女孩是谁啊?」
「啊,这么说来学姐跟她是第一次见面吧。」
学姐从一旁探出身子,可以从嘴角看出她有多么兴奋。我边打心底有着不好的预感,边介绍月见里同学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后,学姐立刻用仿佛包含着‘嘿~是喔~’的语气开口:
‘你还真是不容小觑呢,小鸟游老师。’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吧,就是这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差不多该把对我的称呼统一一下了。’
学姐用拳头搓(注,读音cuō )弄着我的脸颊,我则推开她的肩膀。而月见里同学在一旁露出似乎有些生气的表情看着我们。
‘你叫月见里对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学弟已经把身心都献给我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啊?什么时候?’
「嗯~上辈子?」
‘那么我在转世前应该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附带一提我是主人,而你是宠物。」
‘我连人类都当不成?」
‘不,我们都是人类喔。’
‘哈哈哈......好乱的关系.....’
‘.....月见里同学你不用跟着她起鬨(注,读音通哄)啦。’
只见月见里同学红着脸用手捂住嘴巴。嗯,这个女孩也算是相当程度的怪人。

讲到我之前的大学生活,大致上就是这种感觉。
志同道合的损友、有些天然呆的同班女同学、情绪总是莫名高昂的学姐,以及因为是极度户外派几乎不会来学校的社长。
之所以刻意说是‘之前’,是因为我接下来遇上了一点状况。
并非有什么特别的预感,也不是遇上什么特殊的日子。
即使如此,我还是能鲜明地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甚至连龙尾帮忙买的、味道应该一成不变的超商便当我都还记得。
这肯定是一种证据,证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有着多大的冲击。关于这点,总是让我有种害羞与高兴的奇特心情。
‘她’就是在不久之后,走入了我的生活。

     *  *  *

从屏风后回到展场,看到丽华学姐正坐在柜台翻着封面有印象的文库本。
‘......那应该是我的书吧?’
‘别在意这种事啦,小鸟游小弟。’
只见学姐用长长的手手指翻着书页,她翘着修长双腿低头看书的模样其实相当漂亮,然而现在问题不在那里。
我先小声地抱怨‘拜托饶了我吧’之后,坐到学姐旁边。姑且算是客人的龙尾先向学姐打招呼后,往展出的照片走去,月见里同学跟在他身后。
这个社团的社员分别是社长、丽华学姐和我三个人。其实似乎另外还有几个人,不过他们是所谓的「影子社员」,我从入学到现在都不曾见过。附带一提,听说「影子社员」以前叫做‘幽灵社员’。
无论如何,只有我们三个人拍的照片展示出来。在几乎全新的校舍中,包下一间足以容纳百人的大教室,在三面墙上摆了合计约三十张照片。因为无法准备很高级的相框,几乎所有照片都采用放大護貝(注,读音通护,贝)后贴在模造纸,这种简单朴素的布置法。
放眼望去,能明显看出三人各自的嗜好,相当有趣。
社长常拍花草和生物,而且大多採(注,读音cǎi)近拍。虽然社长本人身材瘦弱,卻是彻底的户外派,外出拍照的频率高到我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去上课。甚至还发生过连续好几天没看到社长来社团教室,正当我开始担心他的学分会不会不够时,他又满面春风地现身,拿出许多我看都没看过的生物照片让我欣赏。至于学分的部分就先不多谈了。
丽华学姐则拍摄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她似乎对于保存日常生活的瞬间有着使命感。其实说成是她的沟通能力很高竿,听起来会比较容易理解。学姐真的不管面对谁都能立刻混熟,所以她能把人们最真实的一面捕捉于照片中。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无法忍受把照相本身当成坏事的这股风潮吧。
然后是我。我所拍摄的皆是风景照,完全不拍人物照。
—啪嗒。
学姐关上文库本的声音,把我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欢迎光临,请自由参考。’
即使是这位对学弟妹态度旁若无人的女性,必要时还是会摆出应用的态度。
然而为了拜见这名稀客的尊颜而把头抬起来的我,卻完全找不到目标、扑了个空。
门口空无一人。
在我差点发出疑问声时,才突然想起这个状况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虽然有点稀奇,但是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是‘空无一人’—只因为我看不见。
那里有着‘幽灵’。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学姐轻轻点了点头。她的意思应该是这边就交给她处理吧。关于自己无法看见幽灵的事情,我有跟同样喜欢摄影的学姐说过。
隔了一小段时间,在学姐移动视线仿佛目送对方离去后,她才小声地对我说:
‘是女孩子喔。外表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年龄......幽灵单独闲逛,真稀奇。’
幽灵—在过去仅是幻想的存在,现今社会已变成理所当然了......应该吧。
因为抱有‘遗憾’而徘徊于世的死者灵魂—这样讲起来似乎有种灰暗的感觉,但实际的状况其实更加复杂。除了‘无法触碰物品’这项制约之外,他们跟活着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结果是,虽然人类对他们不甚了解,仍然接受他们,共同生活。
—即便有一部分是像我这样的例外。
‘咦?’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学姐突然轻轻发出疑问声。
‘怎么了吗?’
‘嗯,情况好像有点怪怪的—我过去看看。’
学姐慎重地用不会让椅子发出声响的动作起身,踩着律动的脚步往其中一张展出的照片走去。
‘这张照片怎么了吗?’
她那道压低音量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她们接着应该还有聊了一些事情吧。我看不见的幽灵,用我听不见的声音回应着学姐。在数度交谈后,学姐用有些惊讶的语气大声地说:
‘咦?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吗?那个人在那边......’
接着她伸手指着我。
‘咦?’
‘啥?’
‘耶?’
下一瞬间—龙尾、丽华学姐和月见里同学三人突然发出奇妙的声音,一同把视线集中到我身上。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感到一阵不安。
‘你,你们三个到底怎么了?’
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的问题,现场陷入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啊?什么?’
而打破沉默的,是丽华学姐吃惊的叫声。
‘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依序看向每个人,却没人愿意回应我的问题。
丽华学姐嘴巴张大到她端正的脸庞都变形了。龙尾则是仿佛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角。而月见里同学先是訝(注,读音yà)异的看向我,接着又像是注意到什么般吃了一惊,然后无力地跌坐在地。
慌慌张张站起身来的我,开始接二连三受到言语的暴力对待。
‘小、小鸟游!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过起那种淫乱的生活了?’
‘小鸟游小弟......连我都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
‘到底是怎样啦!’
那两人用仿佛看着脏东西的眼神望着我好一段时间后,才终于像是理解了什么般摇摇头。
‘真是的,讲得那么暧昧......’
学姐叹了口气后用手扶着额头。
‘也对啦,小鸟游怎么可能这么受欢迎,毕竟他可是小鸟游耶。’
‘喂!龙尾!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生气了喔。’
好想哭。
‘抱歉,学弟。你应该没那个能力做这种事。’
‘就是说啊。’
‘所以说!现在到底是怎样啦!’
我的呐喊让龙尾和丽华学姐对看一眼,丽华学姐接着开口:
‘在那边的幽灵女孩对着你说......“请让我升天吧。”’
‘......啥?’
唐突的委托,开启了我跟她的故事。
这就是对我来说太过难以理解的‘她’的登场。

     ◇  ◇  ◇

一名幽灵用仿佛将其生吞活剥的眼神,紧盯着一张风景照。接着向走近她的丽华学姐问道:
“我想跟拍摄这张照片的人见面。”
‘咦?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吗?那个人在那边......’
丽华学姐伸手指着我。
幽灵朝我这里飞奔而来。
‘咦?’
‘啥?’
‘耶?’
三人吃了一惊,将视线往我集中。我一阵不安。
‘你,你们三个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那位同学,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幽灵往我这边用力探出身子,虽然她打算抓住我的双手,卻穿透了过去。
“请让我升天吧!”
‘啊?什么?’
丽华学姐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喊道。龙尾和月见里同学则是全身僵硬。
‘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唯一搞不清状况的我开口询问。但是陷入呆滞(注,读音zhì)的三人都没有回答。
“等等,你为什么要无视我?”
幽灵边说边做出抓住我肩膀摇晃的动作。当然,她无法触碰到我。
可能是太过吃惊,月见里同学无力地跌坐在地。
“拜托你,请让我舒服地去吧!”
倒地追加。
‘让她去吧......?’
龙尾惊愕地低声表示。
‘小、小鸟游!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过起那种淫乱的生活了?’
‘小鸟游小弟......连我都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
丽华学姐把龙尾所说的话接了下去,总之是打算要玩弄我一下。
‘到底是怎样啦!’
突然挨骂的我脑袋一片混乱。而幽灵先是因为突然冻结的气氛吃了一惊,接着变得满脸通红。
“不、不对,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发言招致怎样的误解,幽灵慌张了。她提高音量再度大喊:
“所以说,希望你能让我解脱成佛!”

     ◇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以上就是丽华学姐简单易懂的解说。大概因为动作被一一模仿而感到害羞,月见里同学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无论如何,我最多也只能回:‘啊,是这样喔。’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还想说原来有这么大胆的女孩呢,真是的。’
‘丽华学姐,那个台词......’
‘你要是敢说那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说的话,我就让你变成白骨。’
‘......没事。’
看来是以把人变成尸体为前提呢。真是野蛮。
‘所以呢?能请你说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丽华学姐摆出双手抱胸等着听原因的姿势。我则是抱着难以形容的心情,望向她视线所在的‘空位’。

在那之后,我们将接待的工作硬是丢给总算现身的社长,回到屏风后方的空间。当然,这是为了向‘幽灵’问清楚状况。
我眼中明明只看见四个人,卻拉了五张椅子,真的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有‘幽灵’在的景象—至今为止虽已看过无数次,但自己一旦参与其中,就是有种奇妙的感觉。
‘那个,小鸟游同学,你该不会......’
月见里同学用仿佛把原本就很娇小的身躯缩得更小的姿势,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有点难以启齿地开口说了这番话。而代我向她说明的则是龙尾。
‘月见里同学应该知道白框眼镜代表的意思吧?’
‘......嗯。我刚刚想起来了。’
白框眼镜—是灵感异常的证明。话虽如此,由于没有规定灵感异常以外的人禁止佩戴,现状是大众对此事的认知度不高。即使我们已经认识好几个月,月见里同学依然没有注意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灵感异常也有分很多种,不过灵视异常—无法‘看见幽灵’—的例子最多。由于一般大众也有用‘灵盲’来称呼灵感异常,所以才会将‘眼镜’当成记号。但真要说起来,这个称呼会无法用来表现‘听不见幽灵说话’的人,因此大部分还是以‘灵感异常’为总称。
‘小鸟游同学,对不起,我......’
‘没关系,毕竟我也没好好说明过。’
看到月见里同学失落地低下头,我急忙回应。毕竟她真的不需要那么在意。
学姐可能是想改变现场的气氛,双手一拍后开口:
‘好啦,我们可以来讨论正题了。’
‘“希望拍摄那张照片的人,能让我解脱成佛!”她是这么说的。’
听到学姐的号令后,龙尾如此说明。虽然此事对我来说很唐突,但从周围的反应来判断,这是身为幽灵的‘她’先前说过的内容。
‘那张照片......?’
无法立刻搞懂现况的我困惑地歪着头。
‘“那个,就是指我刚刚看的那张照片。”她这么说。’
依旧是龙尾负责解说。
‘啊~等等,等一下。要是不先自我介绍根本谈不下去吧。’
打断对话的丽华学姐率先讲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近藤丽华,摄影社的副社长,就读法律系三年级。’
‘......我是月见里舞彩。啊,“YAMANASH”的汉字不是山梨,而是取“能看见月亮的乡里”之意写出“月见里”。’
(注,山梨的日文发音跟月见里相同,都是YAMANASH。)
这应该是月见里同学的坚持吧,她每次自我介绍时都会如此强调。
‘我是龙尾浩二,就读理工科一年级。然后他是小鸟游昂。’
代替无法跟‘她’对话的我,龙尾将我介绍给对方。龙尾是那种明明别人没有特别说什么,就会主动来帮忙的男人。也因为他这种爱照顾人的性格,很容易吸引女性,这点实在是很难对付。
当四个人都介绍完闭后,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空空如也的位子上。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
以学姐的话为开端,三人一同做好听‘她’开口的准备。我则是带着被疏远的感觉看着他们。
有‘灵感异常’的我不但看不见幽灵,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由于幽灵无法对人类带来物理上的影响,所以只要在经济社会中获得物质层面的满足,其实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有时会突然有种只有自己被排挤在外,或者‘其实我这样才真的是异世界的居民吧’,这种奇妙且不舒服的感觉。
只要自己不积极地接触幽灵相关的事情,就不要太在意。虽说直到我能这样想为止,已经一路积累了各式各样的黑历史。
隔了一小段时间,等对话告一段落后,龙尾转头面向我。
‘她的名字是“诗織(注,读音zhī)”,似乎是三个月前成为幽灵。她今天会走进大学只是巧合,因为看到你的照片似乎想起了什么,才会希望你帮忙超度她。’
‘要我帮忙?是说为什么会变成我得超度她啊?’
‘所以说,你的遗憾跟小鸟游同学的照片有关系吗?’
月见里同学脸上浮现一抹疑惑,如此说道。
在幽灵的‘生态’(虽然我觉得词义根本有错,不过讲‘死态’也很奇怪)中,人类少数理解的系统之一就是‘超度成佛’。
真要说起来,不是每个人去世后都一定会变成幽灵。去世时如果对某种事物抱着强烈的思念,例如想要某个东西,或者想变成什么样子等等的愿望—换言之,留有‘遗憾’的人会成为幽灵留在世间。因此,变成幽灵的大多都是年纪轻轻就去世,或是遇上意外而丧命的人。此外,消除内心的‘遗憾’后,幽灵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们虽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完全消失,总之他们身为幽灵的‘存在’会不见。人们把这个状况称为‘成佛’。
在国外似乎发生了各种宗教上的问题,不过在日本因为日本人独有的宽容宗教观,人们没有什么排斥,很自然地就接受‘超度成佛’这个用词。
至于没能消除遗憾、顺利成佛的幽灵又会变成什么呢?有人说会变成恶灵危害世界,也有人说会变成被众人遗忘的灵体与自然合为一体。简单来说,人们花了二十年还是弄不清楚这部分的详情。
因此,‘请帮我成佛’的意思几乎等同于‘请帮我消除遗憾’。
‘咦?’
‘啥?’
‘耶?’
这三人发出跟刚刚一样的惊讶声音。龙尾看到被排除在外的我,慌张帮我翻译。
‘她说:“我其实还不是很清楚”。’
‘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月见里同学歪着头表达自己的困惑。
接着,三个人像是惊讶过度般,露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全身僵住。
‘喂,龙尾。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啊,抱歉。’
在我的催促下,龙尾先摇摇头转换心情后才继续说:
‘“我没有生前的记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变成幽灵......”她是这样说的。’
‘咦......?’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记忆......所以是失忆吗?幽灵也会失忆?’
现场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丽华学姐的问题。

‘呃......我们稍微整理一下状况。’
不知不觉中成为会议主持人的丽华学姐揉着眉头表示。
‘诗織你已经去世三个月,而任何生前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来,没错吧?’
学姐将视线往空座位望去,接着大概是得到回应而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会不知道自己的“遗憾”究竟是什么,对吧......’
‘能当做线索的,似乎就是小鸟游同学拍的照片吧。’
月见里同学像是要确认现况般,缓缓接话。
‘她说看到小鸟游的照片时有种很怀念的感觉,才会想说:“这说不定跟我的遗憾有关......”’
‘等一下,这不管怎么看都未免太牵强了吧?’
真要说起来,我连有失忆症的人类都没遇过,幽灵失忆这种事,怎么想都只觉得是很烂的笑话。
‘嗯~好啦,总之你就带她去拍摄这张照片的地方看看吧?’
‘请不要把事情讲得那么简单好吗?’
又不是去便利店买便当。
‘还好吧,又不远,可以当天回来。’
‘是这样没错啦......’
‘不错耶,小鸟游,你就带她去吧。’
‘龙尾?’
挚友意料之外的背叛,让我瞪大眼睛。
‘反正来回不过四小时左右吧?明天正好星期日......啊,还是说他明天也有排班?’
龙尾最后那句是向丽华学姐提出的询问。只见学姐干脆地摇头—
「没问题。反正应该也不会有客人来,我会把事情搞定的。」
完全无视我的意见,事情不断往下发展。
‘月、月见里同学......’
‘啊哈哈,你加油咯。’
毕竟月见里同学相当怕生,要她阻止初次见面就失控的丽华学姐,实在太为难她了。
‘那么,小鸟游,你意下如何?’
面对龙尾那充满恶意的询问,我抓了转头。
‘啊,好啦!知道啦!我帮忙总行了吧,帮就帮!’
现在回想起来,正因为当时的这段对话,后续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  *

「......所以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我抱着其实我也不知道的疲惫感仰望自己的家,同时对空无一人的地方寂寥地喃喃自语。
不,并不是空无一人,名为‘诗織’的幽灵应该就在那里。
故事要回溯到大约一个半小时前—正式决定要去海边之后不久。
‘这么说来,既然失去记忆,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听到龙尾提出的问题后,幽灵‘诗織’语带犹豫说出的答案似乎是:‘在、在外流浪......啊哈哈哈。’
‘诗織’的回应让众人全都吃了一惊,接着状况突然变成要帮她找住处。据说她在死后的这三个月内,一直住在公园之类的地方。这幽灵未免太豪放了。
‘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月见里同学做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担心反应,其他人也不可能反驳。
‘那来我家......’
‘驳回!’
龙尾兴奋地举手表示,卻立刻被丽华学姐打断。
‘你打算带她去自己家做奇怪的事情吧!’
‘丽华学姐,就算是龙尾也不可能有办法对幽灵出手吧。’
我语带惊讶地说道,然而有所反应的卻是龙尾本人。
‘啊......这么说也是呢。果然还是交给别人吧。’
‘你真的打算出手?’
我这个朋友还是老样子。
‘啰嗦,我不想被面对这种美女卻无法出手的家伙说教......’
‘龙尾小弟?’
‘对不起......’
龙尾再度被丽华学姐击沉。
‘嗯......抱歉,我那边应该没办法......’
月见里同学语带歉意地说道。毕竟她住宿舍,还有室友。月见里同学又是那种不会拒绝别人的类型,要她带幽灵回去会让她很为难吧。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小鸟游小弟,你加油啊。’
‘啥?’
人家常说对话就像传接球,但我觉得这个人似乎无法分辨传接球和躲避球的差别。
‘从这一连串的发展来看,不是应该由丽华学姐负责照顾她吗!’
‘啊~不可能不可能。我家乱到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走。’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干脆地说出自己的秘密啊......’
我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这名二十岁的女性才好。
‘所以说,为什么是来我家?’
‘以消除法来说,这也没办法。’
原来还有如此随意的消除法啊。
‘而且也没有那么多能让幽灵独居的设施吧。结果还不是得跟别人同居。还是说,你想要为难月见里同学?’
听到丽华学姐补上最后一句话,我卻没有勇气说出:‘那你不会忍耐一下!’
‘啊,诗織小姐请不用担心,这家伙没胆子做奇怪的事,而且他妹妹看得到喔。’
‘龙尾,可以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吗?’
结果,事情变成我得把幽灵带回家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哥哥,怎么了吗?你的脸色很糟耶?’
下定决心打开家门后,看见妹妹一脸担心地出来迎接。今年刚升上国中三年级,与我相差四岁的妹妹,是个有着强势眼神以及符合该印象之个性的女孩子。当哥哥的我这样讲是有点那个,但她真的长得满漂亮的。至于身穿运动裤跟长袖T恤,边用毛巾擦拭湿润的头发边走出来的模样,以她的岁数来说,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太没戒心,这点让我多少有些担心。
‘没事......只是情绪上非常疲惫。’
‘啊?’
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堆烦心的事,我很节制地回复。妹妹在听到我回答的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接着指着依然敞开的大门抱怨:
‘等一下,既然人都进来了就把门关上......咦?’
我的妹妹能看见幽灵。
所以她肯定注意到那个在我后面战战栗栗......不,实际上究竟是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准备走进我们家大门的那个没见过的幽灵。
‘哥哥,这位小姐姐是谁?’
话说在前面,我妹妹没有特别不高兴,只是有点惊讶而已。可爱的妹妹有恋兄情节之类的事情,就交给没有龙尾那种帅哥的世界负责吧。为了我这个在初次见到龙尾时,双眼完全变成爱心状的妹妹,我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必须痛揍那个家伙。
总而言之,连似乎偶尔会跟我妹联络的龙尾,也不想向她说明这个状况。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啊......果然跟过来了。’
更正确的形容应该是‘附身’—我其实有这么想过,不过中途改变了念头。
即使人们还不清楚整体构造究竟是如何,幽灵的确能够搭乘交通工具。照理来说幽灵移动时明明就能直接穿透物体才对,但这据说是与‘空间知觉’有关。虽然是老生常谈,然而关于幽灵的生态......或者该说是‘死态’还有太多人们尚未理解的部分。
(注,空间知觉:空间知觉是在三维空间中了解自己与空间事物之间的关系及其变化的能力。)
所以说,幽灵搭乘电车跟我回家的确是办得到的事。
‘我看不到所以不是很确定,这位是时織小姐,会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
‘是、是喔......’
总之我先往‘这个幽灵无害’的方向介绍,不过看到盯着‘时織小姐’(应该吧)的妹妹表情不断改变,让我很担心‘时織小姐’是不是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发言。毕竟她前科累累。
‘你好,我是昂的妹妹小夏。’
‘那我们先上去二楼。’
我爬着楼梯的脚步比平时更加沉重。应该跟着我一起上楼的她究竟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更应该说,就这样带她来男生的家真的没关系吗?算了,反正也不会发生‘被怎么样’的状况啦。
接着,在楼梯口陷入短暂呆滞的妹妹先用少根筋的语气说声‘请坐’,卻在下一个瞬间,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般大声叫喊:
‘暂住......一段时间?哥、哥哥竟然带女孩子回家?’
你惊讶的点是那个喔。

因为诸多原因,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跟全家人围在餐桌前面。
‘来,诗織小姐请坐这边喔。没关系啦,不用那么客气。’
‘......老妈,那我呢?’
‘你就去那边随便找个地方坐啦。’
竟然还准备好纸箱了。
用大事化小来形容还算好听,真要讲起来,这算是几乎快把脑袋丢掉的集团。多希望他们能关心一下头痛中的儿子。
‘哎呀真是的,这么可爱的小姐竟然愿意来我们家......所以什么时候要举行婚礼?’
看来我还是收回刚刚的话吧,一开口就失控的母亲让我不禁叹了口气。
‘老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更何况根本无法跟幽灵结婚。’
‘那是因为我们国家法律的关系吧?没问题的,只要去荷兰就好。不久前才传出第一对幽灵与人类的情侣正式结婚的消息。’
‘要把我赶去国外?’
看来单纯把我赶下餐桌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
记得荷兰很早以前就开放同性结婚,在结婚的相关法令上也偏向宽松。但是我没想到竟然宽松到连幽灵都算进去。
‘哥哥......那可是很大的新闻耶,你怎么会不知道?’
‘跟我无关吧。’
‘等等,你怎么可以这样讲!’
无视老妈生气的表情,我忧郁地吃起不知何时端来的红豆饭。
‘我根本看不见幽灵,注意那种新闻也没用。’
......这样讲可能有点太过分了。
在气氛完全冷下来的餐桌前,只有小夏刻意用开朗的口吻说:
‘真是的~都是哥哥讲出那么过分的话,害时織小姐哭出来了。’
妹妹似乎对于哥哥与自己‘体质不同’一事有所愧疚,常常会有点担心过度。在我对几乎分不出谁年纪比较大一事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也走下妹妹为我搭起的台阶。
‘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看不见啊。’
反而会觉得惊悚......没事,对不起。
‘所~以~说~不可以讲这种话啦!真是的,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像诗織小姐这样的美女出现在哥哥面前了!’
根据小夏描述的内容,诗織似乎是一位‘有着一头漂亮黑发,以及会让人想问该怎么保养才能拥有的白皙肌肤;脸庞小而精致,除了胸部不够有料之外身材非常好,总之是个破坏力超群的清纯系少女’。我不得不默默地为自己的妹妹词穷一事感到空虚。
‘诗織小姐也没有“出现”好吗?’
‘拜托,光是有奇特到会毫无犹豫跟着哥哥来我们家的女生,已经是奇迹了。你没有女友的时间等同年龄吧。’
我的太阳穴抽动了一下,这不完全是演技。
‘听好了,关于人是否能交到女友可不是数学归纳法喔?即使在第N年能够成立,也不代表在第N+1年也能够成立啊。’
‘不然要我用演釋(注,读音shì)法来证明给你看吗?’
不愧是准备大考的学生,比我想象中还用功。我瞬间举出的例子糟糕到极点。
‘......你没有男友的时间也确实还在更新中吧。’
‘唔......!你说了?你竟然说了!这句话可是比人类出现还要早数兆年前,就已经定为禁句了!’
‘在宇宙诞生前的时间点是要由谁来定啊!’
附带一提,宇宙大约是在一百三十八亿年前诞生的。
‘你们都等一下。诗織小姐说“不要为我吵架”了。’
投出毛巾的是一直默默吃着红豆饭的老爸。他平时总是被老妈的光芒盖过,所以不太起眼,但其实他也相当奇葩,要不然才不会没事模仿别人说话的语气。
(注,投出毛巾:K1格斗比赛和拳击比赛中是用投出毛巾的动作来终止比赛,简单来说就是‘认输’。)
‘好了好了,不要在吃饭时吵架啦。’
老妈边享受着自己做的炸鸡块,边开口表示:
‘诗織小姐,虽然我们家很普通,不过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吧。不过,你的家人那边没关系吗?’
‘啊,等等......!’
太迟了。
因为状况太过混乱,我忘记跟家人讲她失忆的事。
接着众人开始听她说了一段时间,总是过度聒(注,读音guō)噪的家人们也陷入沉默。我完全不清楚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是看到他们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我也跟着担心起来。
灵感异常的人不算多,况且在和其他人沟通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需要翻译的状况也不多。即使让幽灵参与社会的呼声很高,不过目前也还只是刚起步而已。所以像我这种灵感异常的人们,都养成了主动观察他人表情的习惯。
‘......对不起,问了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问题。’
听见妹妹轻声说出的话语后,‘诗織小姐’肯定在摇头吧。观察三人的表情,不难看出她—那位‘我其实看不见的她’表现得有多么坚强。虽然我还不清楚她的样貌,但是根据龙尾所说,她有着‘如同湿润羽毛的黑发、玫瑰色的嘴唇,仿佛透明宝石的肌肤’......不对吧,她的身体本来就是半透明。把不必要的动摇当成一场笑话,我将杯中的果汁喝光,记着有些粗暴地放下杯子并发出噪音。
‘老妈,你不是常说不要随便刺探别人的私事吗?幽灵也有幽灵的过去啊。如果要用面对人类态度面对幽灵,至少也要用同等的礼仪对待人家吧。’
我肯定是鬼迷心窍,竟然会为了对自己而言根本不存在的幽灵,讲出这种像是在维护她的话。加上后来我又小声地补上一句‘虽然与我无关’,不禁对找借口的自己感到厌恶。
妹妹听完我的发言后,表情先是有些惊讶,接着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从桌前探出身子戳了我一下。
‘哥哥你偶尔也会说出好话呢。’
‘什么偶尔啊,我的发言一直都有深远的意义。’
‘也对,都很阴沉。’
‘不是“深渊”好吗,给我好好学习同音异字。’
(注,深远的日文发音跟深渊类似,深不见底之意,小夏刻意将深不见底当成阴沉。)
双亲面露苦笑,看着我们兄妹斗嘴。接着,老爸露出安稳的笑容开口:
‘她说“昂同学好温柔”呢。’
老爸,你帮我翻译我是很高兴啦—
但是用老爸的声音讲出女性用语,实在有点恶心。

我看不见幽灵,也听不见幽灵说话。
所以,即使周围的人都说有幽灵在那里,我也没有任何现实感。反而是无幽灵时代的小说和电影感觉更接近自己。
说不定,这其实只是大家联合起来在耍我。
其实根本没有人能看见幽灵,只是联合起来假装看得见而已。总有一天在某个地方会有某个人突然举着牌子出现在我面前,说出‘整人活动大成功’之类的话。
我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但还是如此期望着,只是希望自己至少能接受每次一醒来就觉得失望的情况。
我很清楚,这就是现实,而我只能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这个认为幽灵的存在理所当然的世界。
然而,我依然无法完全舍弃想求救的心情,而我也只能对这样的自己苦笑。
就这样,我跟她的关系拉开序幕。

     *  *  *

‘小鸟游同学,你似乎很疲倦?’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其实还好。’
隔天。虽然我并不恨隔着电车车窗看见的临海城市,卻一直忍不住讲出类似诅咒的话语。
最终,我还是无法拒绝丽华学姐,不得不带着那位‘诗織小姐’前往拍照地点。
从自家过去单趟要花两个半小时,再加上方向跟月票相反,车钱贵到爆表,特急券什么的根本想都不敢想,于是变成搭在来线慢慢晃过去的小旅行。
(注,特急券:‘特别急行券’,在日本搭乘特快列车时,除了基本的车票外需要另外购买的票卷。)
(注,来线:是指新干线之外的国铁、JR路线。用来将使用窄轨的既有路线和使用标准轨的新干线做区隔的用词。)
重点是,我为什么非得跟幽灵扯上关系不可?
我昨天也如此反驳—
‘哎呀,要让我开后宫也无所谓喔?’
卻得到龙尾开玩笑般回应。
‘小鸟游同学不在,我们找不到地点。’
月见里同学一脸困扰地说着。
‘觉悟吧,少年。’
丽华学姐则不知为何看上去相当高兴。
最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我想回家......’
原本看着风景小声欢呼着的月见里同学突然转头面向我。大概是听到我说的话吧,只见她困惑地眉头深锁。
‘不可以说这种话啦。’
‘......我喜欢的摄影师快要出摄影集了,这样来回很花钱耶。’
‘原来是这样啊。’
我一说完,月见里同学就露出理解的表情点头。
‘能申请社团经费来补贴车资吗?毕竟这也算是跟社团有关的活动。’
‘谁知道呢......’
随着电车的摇晃,我突然怀念起发生异变前的平凡生活。
—在这个时间点,我还天真地以为能立刻回到那种平凡的生活呢。
我们依龙尾、我、空位、月见里同学的顺序坐成一横排。仿佛只有那里是另一个世界般,隔开一人份的空位。
“再过不久—”
电车广播声传来,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我们抵达的地方是临海的温泉区。虽然是非常有名的观光胜地,但大概是因为季节的关系,不像印象中那样挤满人潮。
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味道。明明离夏天还有一段时间,卻还是出了些汗。会变成这样,身上的行李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
‘你就算不那么全副武装也无妨吧......’
‘啰嗦!难得来一趟这种地方,要是不拍点东西再回去不就亏大了。’
正当我在检查从电车上扛下来的摄影器材时,好奇地四次乱晃的月见里同学也回来了。她兴奋的模样令人想到摇尾巴的小型犬—像是吉娃娃或者贵宾狗之类的。
‘诗織,如何?你对这附近有印象吗?’
大概是没有得到好答案吧,月见里同学不断改变的表情这次转为失望。
‘......是吗,果然没那么简单啊。’
‘小鸟游,总之我们先去拍这张照片的地点吧。’
一身轻便的龙尾边调整耳机位置边说道。虽然他不是那种跟朋友一起行动时,会听音乐进入自己世界的类型,但若是不戴着似乎冷静不下来。
点头同意龙尾的提议后,我带头迈步走了出去。
就算一行人东拉西扯地走向目的地,可是我最基本的疑惑依旧没有解决。
这个疑惑就是,大家到底是不是联合起来耍我?幽灵‘诗織小姐’是否真的存在?
我究竟是为了谁,打算做些什么事呢?

穿过闸门走入街道后,迎接我们的是跟我在几个月前独自拜访时相同的氛围。
站前圆环周边与都市中心相比,讲难听一点是有些寂寥,讲好听一点则是留有怀旧风情。在商店街上并排的伴手礼专卖店陈列着充满温泉区气氛的商品,从当地名产到几年前流行过的吉祥物商品,应有尽有。
‘呜哇,这未免太令人怀念了。’
看到排列在店门口的战队人偶,龙尾发出了欢呼。跟在他身旁的月见里同学也四处张望着。
‘你们是来旅行的吗?’
一副快要睡着模样,坐在椅子上看店的老奶奶向我们搭话,我们则派出龙尾负责应对。
‘嗯,差不多是这样。多多少少是来找人。’
‘是喔。’
‘来找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请问你有见过吗?’
龙尾边说边往我跟月见里同学中间指。‘诗織小姐’应该在那里吧。
的确,与其突然讲出失忆这种事,用寻人的名义冲击性比较小。
老婆婆嘟着嘴眯起眼睛,接着慢慢摇了摇头。
‘我没有见过呢。如果是这么漂亮的孩子,只要看过我才不会忘记呢。’
向呵呵笑着的老婆婆道谢后,我们继续往海边走去。
‘小鸟游,诗織小姐现在高兴到“嘿嘿嘿~”地小跳步喔。’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嗯,总之想跟你说。’
‘等、等一下啦,诗織!’
在我们前方不远处,月见里同学边说边小跑步起来。往她跑的方向看去,发现前面似乎是一间卖日式馒头的店家。
附带一提,虽然昨天‘诗織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坐在餐桌前面,然而幽灵无法动手拿起食物,也没办法咀嚼。说到底,不过是单纯的‘感觉问题’。真要说的话,幽灵存在本身也可以算是一种‘感觉问题’。
不过对于被折腾的一方而言,完全是种麻烦事。
‘......我说,不是要去海边吗?’
我毫无掩饰不耐地说道。龙尾卻摆出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摇摇竖起的食指回答:
‘毕竟我们不清楚哪里可以唤醒她的记忆,她有兴趣的事就让她做好啦。’
‘所以,你的真心话是?’
‘机会难得,我想享受跟女孩子旅行的感觉。’
‘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和龙尾边听着月见里同学从远处传来的哀嚎,边走过去。看来这位名叫诗織的女孩子,似乎有着相当难搞的个性。
一下跑这里、一下去那边,耗费了不少时间,等我们顺着坡道向下走时,海风增强了。走过旅馆林立的道路爬上阶梯后,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反射着日光的蔚蓝大海。
站在高台上的我们,对着这景象发出赞叹。四处都有人工的痕迹,实在很难说这个地方维持着自然的景色,连我们所在的高台也不是自然地形,而是人工的防洪设施,远处还能看到用来阻挡大浪的消波块。即使如此,这片景色依然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果然是因为季节不对吗?除了我们之外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位有点年纪的男性。
靠着朦胧的记忆,我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出长方形,确认着切割出来的景色。过没多久,‘诗織小姐’似乎开口表示:‘真令人怀念’而我同时也找到与照片相同的地点了。
‘应该是在这附近吧。’
随着我的话语,月见里同学和龙尾一同往那里望去。我看不见的‘诗織小姐’,究竟会在那个地点回想起什么呢?
沉默在我们之间飘荡了一段时间,只有吹过的海风告知时间的流逝。最终,月见里同学和龙尾的表情沉了下来,我也觉察到他们比我早一步听到结论了—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吗......嗯,也是会有这种状况的。不可以沮丧喔?’
毫无意外地,月见里同学露出藏不住的笑容说道。不论遇上什么事都先摆出笑容这点,实在很有她的风格。
不需要特别翻译,我也明白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太顺利。虽说我有预感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就是了。
抱着不实际的感觉,我望着正在互相安慰的‘三个人’。
大概是‘诗織小姐’想改变气氛,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吧,两个人的表情从苦笑变成温暖的微笑。龙尾转过头来准备翻译给我听,我卻在他开口前移开目光。
我的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卻无法分辨究竟是悔恨、焦虑,还是其他完全不同的情感。
‘那就没办法了。既然机会难得,稍微观光一下吧。附近有间爵士咖啡厅呢!’
像是要甩开沉重的气氛般,龙尾刻意讲出这番话。
这时—
‘不好意思,能打扰一下吗?’
我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
先前看到的那位男性在不知不觉间朝我们的方向走来,他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跟远眺时给人的印象差不多,是位年龄差不多已经退休,或开始倒数等退休的初老男性。为了遮阳所戴的帽子阴影下,双眼透着柔和卻又带点阴暗的光芒。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你帮我拍张照吗......’
‘没问题......是要替你拍张照片吗?’
这出乎意料的询问,让龙尾意外地歪了歪头。
很久以前,旅行时请附近的人帮忙拍照似乎是人人都有的习惯。然而,现今卻是听到‘纪念照片’就会有人皱眉的时代。
‘因为那一位拿着相当棒的摄影器材呢。’
‘......?不是要用你自己的相机吗?」
这真是神奇的状况。如果用别人的相机拍照,之后可没办法再看到那张照片。面对满脸惊讶的我们,这位男性卻点头表示那就是他要的。
‘我不打算留下照片,重点在于拍摄这个瞬间的照片而已。’
男子说到这里之后,先是一度停止不语。
‘拜托你了。能帮“我们”留下最后的回忆吗?’
这句话让我总算弄清楚现况。这里有一个恐怕只有我没能理解的事实。
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为了让妻子顺利成佛,我们在最后过来看看这片令人怀念的大海......但还是不行。她不论如何,都希望能在最后留下一个回忆。虽说要各位配合我这任性的妻子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但我们想像以前一样,拍一张相片试试看。’
男子用温柔的眼神望向那位我所看不见的、似乎是他的妻子的‘幽灵’后,以自嘲的语气如此说道。
‘但是夫人她......’
‘嗯,拍不出来。’
即便龙尾说出不该说的事实,男子卻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不过,这真的不是重点。只要能共有这最后的时光、回忆的瞬间,留下这段重要的回忆就好了。’
这么一来妻子就能成佛,我也能活下去—直到某一天离世成佛。
听出男子的言外之意,我无言地取出心爱的相机。

     *  *  *

帮男子与应该是站在那里的幽灵拍完照后,我们离开了那个地方。
关于他的妻子是否有顺利成佛,我自然无法看见。不过从男子松了口气的笑容,以及对我们几个年轻人低头道谢时的表情来看,我想应该是不用担心。
回程的电车上,随着电车摇晃,我们并排而坐。空旷的车厢内,对面的窗户映着我们的身影。
‘没想到小鸟游拍的照片竟然能办到那种事。’
龙尾用有些兴奋的声音说着,月见里同学也点头同意。
‘照这样下去,诗織应该也很快就能成佛了。’
无视兴奋的朋友们,我按下数位相机的播放钮,找出只拍出那名男子的照片。相隔许久,恐怕是相隔十几年再度拍照,男性的表情有些紧张。而他的妻子应该就在他往旁边伸出手臂、做出怀抱动作的位置上吧。
‘怎么了,小鸟游你高兴一点嘛!’
龙尾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啊,嗯......’
说真的,我没什么真实的感受。
看不见幽灵的我让幽灵成佛了。明明整件事只是如此,然而因为太超脱现实,让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龙尾和月见里同学的喜悦,对我来说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看着这样的我,龙尾的脸先沉下来,接着突然转为吃惊的表情。
‘......啊、啊啊,嗯。’
等龙尾再次把视线移到我身上时,他的眼神中透着理解以及满足的神情。在他递过来的手机画面中,显示着这段文字:
“谢谢。”
‘......突然写这个是怎样?’
‘这是诗織小姐的传话。’
‘咦?’
坐法与去程时的电车相同。我下意识转头往月见里同学跟我之间的空位看去。然而我的视线卻穿过空位,只看到月见里同学露出的微笑。
‘她说“谢谢你帮那个人成佛”呢......’
‘......为什么诗織小姐要为了这种事情道谢呢?’
你们之间的连接点只有‘都是幽灵’吧?在生前肯定没有见过,即使真的见过,也不记得彼此。
不知为何,这句无意义的道谢,静静地在我的内心渲染开来。
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摄影。其原因是照片中不会拍出幽灵。
这是我的世界。为了证明这就是世界该有的样子,我不断拍摄着照片。刻意拍摄可能有幽灵的地点,以‘证明’那里没有幽灵。这或许是我对无法改变的现实所做出的叛逆行为。
曾几何时,我厌倦了这样的自己,接受了这个有幽灵存在的世界,卻不知为何依然握着相机。在我内心中肯定还留着残渣吧。
所以,要说我在那天所做的事情—
‘......偶尔拍拍风景以外的事物也不错呢。’
听完我说的话后,龙尾和月见里同学都露出苦笑,说不定我看不见的‘诗織小姐’也是。
我的视线重新回到照片上。露出笑容的男子,以及应该在他身旁的妻子。总觉得这一次,我似乎也能看见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短暂地望着那张照片后,我很干脆地按下删除键。
因为我认为,这张照片应该仅存于他的内心当中。










■  家族、谎 言 与 我 的 照 片

这是发生在我国中二年级秋天的事情。
那天淅淅(注,读音xī lì)沥沥下着雨,说成是让人忧郁的天气或许比较好懂。基本上我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天气,但在那一天过后,我对雨天更加厌恶了。
前一天晚上身体出状况的我,没有换上睡衣,而是穿着成套的运动服躺卧在房间床上。
在我醒来的瞬间,第一个感觉到的是喉咙很干。喉咙深处刺痛着,很不舒服。
想说烧退得差不多了,我撑着床边站起身来,扶着墙壁走出房间。
虽然有想过请母亲帮忙,但喉咙痛让我不想大声说话。没别的办法,只能自己去倒水时—
‘太好了......!’
母亲那感动至极的声音,伴随着不好的预感敲响我的鼓膜。
声音从楼下客厅传来。
‘太好了......这孩子没问题。’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伴随母亲的声音之后,父亲的声音跟着传来。
为什么这个时间父亲会在家呢?
‘妈妈,怎么了吗?’
是妹妹的声音。看来她从学校回来了,但是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妈妈,好痛喔......’
‘真的是......太好了......’
母亲的声音中混着哭声。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乐天地想着应该发生了什么很好的事情吧—
直到几秒钟之后。
‘太好了!这孩子能够看到幽灵!’
我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甚至有种天与地反转的感觉。
我的脚步,在即将能看见客厅的地方停了下来。
如果当时我能够再往前跨出一步......
可能就不用听见那句决定性的话语了。
‘这孩子是普通的孩子呢......!’
—‘这孩子’。
我听见‘咚’的声响。
然而卻在一段时间后,才注意到那是因为自己站不稳,膝盖用力撞上地板的声音。
大概是注意到声响,母亲从客厅飞奔出来,看到我后表情整个僵住。
‘昂,那、那个......’
在把话听到最后之前,我已经转身跑上阶梯了。

‘昂!昂!把门打开!’
敲门声传了过来。
我父母都是很在乎隐私的人,所以在给我自己的房间后,立刻装了门锁。我牢牢锁上门后,跳进床铺、拉上棉被、捂住耳朵。
‘昂!拜托你!’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骗子!’
我的惨叫声让母亲的手停了下来。周遭陷入足以让人不舒服的寂静。

母亲总是这样对我说。自从母亲知道我的眼睛和耳朵无法察觉幽灵的存在后,带着我去了无数的医院和研究所,也请教了无数的专家,依然没有效果。但母亲总是这样告诉我—
‘虽然看不见幽灵,但是你跟普通的孩子一样。’
‘就算听不见幽灵的声音,你也是我们最宝贝的孩子喔。’
结果卻—

‘骗子!’

我是在发生这件事不久后,开始将摄影当成‘没有幽灵的世界’的救赎,一头栽了进去。

第二话 想消失的少女与看不见的思念

结果我的星期天就这样过完了。想起再过不久得交的棘手报告,只好在隔天上完课后窝进大学的图书馆。
明明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自习室的座位卻将近八成坐满。之前听丽华学姐唉声叹气,看来坐在这里的人大部分是念书量较大的法律系学生吧。我也曾耳闻有人似乎从一年级就开始双主修。同样身为大学生,在感觉上可能有着天壤之别。
‘总觉得人比想象中还多呢。’
似乎跟我想着同一件事,坐在旁边的月见里同学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身为同班同学的她,似乎也深受同一份报告所苦,于是我们双方都同意发挥互相帮助的精神。淡褐色的大波浪卷发轻轻摇摆,洗发精的淡淡香气随之飘荡,令我心跳加速。
在不知不觉间移动视线......或者该说是移开鼻子的我,有意无意地往窗户望去。从外面撒落的阳光令人身心舒畅。毕竟快到梅雨季了,像这样的柔和阳光会越来越少见,之后将会转变成毒辣的烈阳吧。
‘是啊。’
我抱持类似感伤的心情,感觉有些想睡觉,迟了一段时间后轻轻点头回应月见里同学。
月见里同学稍微看看四周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觉察我的心情,总之她又稍稍往我这边靠了过来继续说着:
‘诗織的状况如何?’
看来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事情。
‘嗯......大概很失落吧?我有看到小夏在安慰她。’
不知该不该说是‘如我所料’,但让‘诗織小姐’成佛的作战计划彻底失败。她目前仍然过着幽灵生活,也依旧住在我家。从家人的反应来判断,她似乎对于无法成佛一事相当沮丧。
‘是吗......’
月见里同学边说边跟着消沉起来。不太会拿捏与他人之间距离的她,居然如此在意某个特定的人,算是很稀奇的状况。
当下我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安慰月见里同学,即便很没内容,我还是开口对她说道:
‘我不觉得记忆能那么简单恢复啦。’
毕竟是用‘觉得那张照片很怀念’这个模糊的理由来决定目的地,所以有可能单纯是她搞错,再不就是别的地方才是正确答案。虽说是在周围的压力下才陪她走这一趟,但以我来说算是做得很不错了。
月见里同学用带着强烈意志的眼神看向我。
‘哎,你觉得下一次该怎么办?’
‘下一次?’
‘没错,下一次。’
‘下一次是指什么?’
‘下一次就是下一次啊,为了让诗織成佛的作战计划。’
‘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啦,这件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怎么这样......啊!’
忍不住提高音量的月见里同学,注意到周围冰冷视线后闭上嘴巴。只见她不服气地嘟起嘴瞪我一眼,接着把视线拉回笔记型电脑上。我则是耸了耸肩。
总之,我已经完成能力范围内能做的事了。虽然对于没能帮上忙感到有些抱歉,然而我对这件事实在无能为力。之后的事与我无关—虽然这样讲很没有责任感,不过比起硬要打肿脸充胖子来得好多了。
真要说起来,我会跟幽灵扯上关系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在我边这么想着,边将视线拉回手边,准备再度开始撰写进度落后的报告时—
四周突然骚动了起来。
‘怎、怎么了?’‘为什么从窗户?’‘这里是二楼耶?’
不知为何,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向我身后那扇开着的窗户。
—‘从’窗户?
在我的眼中,就只有看到随着微风吹拂轻轻晃动的绿色窗帘而已。
......我真的很恨自己判别现状的能力,在这情况下竟能理解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我说啊,月见里同学。’
‘嗯。’
月见里同学露出‘受够了’的表情用手撑着额头,边开口回应我。
‘是不是有幽灵从窗户爬进来?’
‘毕竟大门关着,所以她没办法从那里进来。’
我觉得问题不在那里。
接着,周围的人们全部集中看向我前方的空旷处。
短暂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现在的状况吧。只有身为当事者的我,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好啦,其实我能够想象得出来,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是‘当事者’。
‘......月见里同学,跟我来一下。’
‘咦?小、小鸟游同学?’
抓住坐在旁边的女孩子的手腕,我急急忙忙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图书馆员大喊‘不要奔跑’的声音,以及学生们嘈杂的私语从后面接连传来,让我几乎要发出惨叫。
看来安宁的日子与我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遥远。

     *  *  *

把月见里同学带离图书馆后,我一路拉着她走到设置在校舍旁边的长椅,才总算放开她纤细的手臂。
在几乎全新的校舍旁边,设置了一个古老的喷水池。学校应该是预想要把这里当成让学生休息的地方,于是在一块隆起的空地摆设长椅,另外也有草地可以躺。然而这里距离福利社、餐厅等设施太远,根本没有多少人使用。但对于我这种讨厌人群的学生来说,卻是求之不得的好地方。
‘那、那个啊,小鸟游同学,被你这样强硬地拉着走我是不讨厌啦,但人家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
坐在长椅上的月见里同学低着头,双手食指不停互戳并小声地碎念着。
然而我的内心根本没有余力在乎那些事,所以立刻进入正题。
‘那个叫诗織的幽灵有跟来对吧?’
‘咦?嗯,有跟过来喔。’
月见里同学抬起头来,不解地移动了视线。
‘月见里同学,这样把你带出来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能麻烦你帮我翻译吗?」
‘咦?啊,嗯。要翻译嘛,翻译。对,嗯,果然是这样。’
月见里同学似乎冰冷地笑了一下。我一边觉得她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一边朝应该是那位‘诗織小姐’所在的地方转过身去。
‘所以她刚刚说了什么?’
‘嗯、嗯。这个嘛......’

     ◇
  
“找到了......!”
诗織小姐冲到我的面前,双手放在膝盖上剧烈喘息。身为幽灵应该不会感受到肉体上的疲惫,或许她是焦急到无法注意到这点吧。
先犹豫了一段时间后,诗織小姐重新站好并露出痛苦的表情朝着我低头。
“拜托你,请让我成佛吧!虽然我想了很多,卻完全想不到别的方法......我只能寄望你,寄望你拍的照片!”

     ◇
  
的确,我有说过要帮她。但就算我有说过,这件事也应该结束了才对。
‘明明就有一大堆比我更值得信赖的人,你去找别人啦。’
我冷淡地对月见里同学说完,她露出仿佛是自己遭拒般的受伤表情。坐立难安的感觉悄悄爬上我的背后。月见里同学先是朝诗織小姐所在的方向偷瞄了几眼,接着开口说道:
‘......你就帮帮她嘛。’
月见里同学望向我的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类似恳求的光芒。
我摇了摇头。
‘如果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事情,我会帮忙。但是现况并非如此吧?’
更何况要为幽灵做些什么,我反而会碍手碍脚。如果能够不需要我插手就可以解决,我自然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展览已经结束了,想要那张照片的话就送你。要继续待在我家我也不在意。’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赌气,但我应该没有说错话才对。在被类似自我警戒的情绪绑住的同时,我准备转身离开那个地方。
‘小鸟游同学......’
先听到有人用悲痛的声音喊着我的姓氏,接着在短短的一瞬间后,我衬衫的袖子被用力拉住。
一转身,看到仿佛已经没有退路的月见里同学。她先保持了一下低着头的姿势,接着像做好觉悟般抬起头面向我。
‘小鸟游同学!诗織她是真的非常困扰,请你帮帮她嘛!’
看到平时稳重的月见里同学强硬地拜托,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将视线从冲动的她身上移开。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帮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
月见里同学那拼命的模样,让人觉得她是个‘好孩子’。能够自然地想着要为别人努力的那份心情,真的很美好。
以客观的角度来看,我现在应该是个非常过分的家伙。
‘抱歉。’
我尽量不那么粗暴地挣脱月见里同学的手。那只比我想象中还要娇小的手掌没有继续追上来。
‘小鸟游同学......’
这次我确实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的周围反应,不禁忧郁起来。

     *  *  *

‘小鸟游同学,你怎么啦?感觉很没精神?’
几天后,我被打工地点的所长如此问道。
为了赚取零用钱兼学习为人处世,我在离大学几站距离的补习班打工担任讲师。是以国小、国中学生为对象的大型连锁补习班其中一间分校。
这个补习班原本是丽华学姐打工的地方。她在升上三年级后,似乎因为课业比先前更加忙碌,介绍我来替补她的空缺后,辞掉这份工作。事实上,我听朋友说这里的时薪比行情价还高,目前也跟里面的员工以及同样来打工的前辈们相处得还不错。
我在供老师上课前备课用的讲师休息室里,整理准备要发放的讲义时,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一直不断叹气。所长左手拿着装咖啡的马克杯,右手抚摸尖尖的下巴,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
‘不,我没事。’
‘是吗?好啦,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聊聊。除了要提高时薪之外都行喔。’
‘......特地先预设防线实在很小气耶。’
‘无论如何,在孩子们面前要记得露出笑容。’
这么说完,所长露出与其说受孩子们喜爱,不如说更受母亲们欢迎的笑容。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委任管理一间补习班的男人,身穿西装的模样透着干练男性的气息。
看了看这样的所长,再回头重新看着自己别扭的西装打扮,确实让我有些难过。算了,毕竟我跟这位所长在资历上完全不同。话虽如此,另一个与我同期进来打工的人,卻也非常适合穿西装,真令人嫉妒。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位同期就走了过来。
‘你不是遇上了相当有趣的事情吗,小鸟游。’
‘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啊。’
那个露出贼笑,一副仿佛通晓一切的人正是龙尾。其实这家伙就是跟我同期进来打工的人。毕竟我不想大肆宣扬自己看不见幽灵的事,所以有个知道状况的人在身旁实在很值得庆幸。
对于这点我的确感到很庆幸没错,不过有位女性前辈听到我们国中、高中、大学以及打工地点全都一样后,经常会露出不知道期待什么的眼神看着我们。说真的希望她别再这么做了。
‘我接到月见里同学的联络了,你不能对女孩子好一点吗?’
‘但是我继续插手下去也没有意义吧。’
说实话,被第三者这样从旁劝说让我很困扰,加上我对无情拒绝月见里同学一事有自觉,这股感觉也就更为强烈。其实我也觉得这根本只是借口,但是等回过神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那可是来自女孩子的委托耶,身为男人不是应该努力回应吗?’
‘我没有说与我无关,只是说我已经做完自己所能做的事了。要是你们还想着要我做更多,我会很困扰。’
‘......是啦,不勉强自己做办不到的事,可以算是你的优点吧。’
说完这句内容深意的话语,龙尾往摆放教材的柜子走去。与我的对话仿佛是到此为止般,他稍稍改变了语气向所长搭话:
‘对了所长,关于之前提到的个别指导啊。’
‘啊啊,那真是帮了大忙。毕竟那孩子似乎有不少隐情呢。’
无视那两人的对话,我说了句‘好’让自己提起干劲后,将整叠的讲义重新在桌上整理好,起身走向教室。

开始做这份工作前,我曾担心自己是否有办法面对国小生,经过两个月后,多少算是进入状态,也习惯被叫‘老师’了。我边看着十名左右的小学生一脸认真地盯着讲义,边想着这件事。
这是间在习惯大学教室后,会让人觉得非常狭隘的教室。由于这间校舍才开没几年,桌椅和讲桌都还很新。狭隘的教室最后方摆设了书柜,里头整齐地排满适合儿童阅读的书籍。
‘好,还有十分钟。’
我看了看用磁铁吸附在白板上的马表,开口对学生们说道。眼见坐在最前列的学生加快了动笔速度,我偷偷露出微笑。
状况就在这时发生。
‘老师,有人站在教室外面?’
抬头打算确认马表时间的其中一名学生,突然如此说道。
‘咦?’
想说应该是所长过来视察,于是我往门上的窗户望去,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唯一看到的,只有张贴在补习班的走廊上,写着‘本月优秀榜单’的海报。
‘没有人啊......’
‘咦~明明就有~’
我原本想说这应该是孩子们常开的玩笑,但状况似乎不太对劲。
是有谁躲在那里吗?如果有奇怪的人混进校舍那事情就严重了。我紧张地嚥下口水,刻意往门口跨了一大步。
喀(注, kā)啦一声把门打开。
‘有人吗?’
......果然没有人。
‘我说啊,考试时不要......’
正当我转身准备面向教室里的学生讲出‘开玩笑’三个字时,才总算注意到现场的异状。学生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我之所以会抱着逃避现实的心情,想着‘哇!孩子们的眼睛都好大’这种事,肯定是因为我敏锐的直觉正用力敲响着警钟吧。
‘哇!是老师的女友!’‘是女孩子幽灵!’
接下来不用多说,根本不可能继续考试了。

     *  *  *

‘小鸟游同学,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
‘对不起......’
除了低头道歉外我还能怎么办。
‘在孩子们面前,你不只是个大学生更是一位“老师”,无论跟女友之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该把她带到你工作的地方来啊。’
‘是......’
就算说她不是我女友,也只是火上加油。即使想瞪她,我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哪里,暗中横扫出去的视线总是白忙一场。然而‘诗織小姐’没有溜进教室,终究只是在门外等着。因此所长判断事情没有发展成必须向家长道歉的大问题,但我不清楚‘诗織小姐’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你接下来的应对很好。考试有顺利在限制时间内完成,孩子们也只是有点惊讶,你有好好告诉他们做这种事情是不对的。总之以后要多加注意喔。’
听到所长这样讲,我只能把头低得更低了。
‘那么,接下来不是以所长的身份说话,我个人有件很在意的事情。’
所长改变说话的音调,用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小鸟游同学看不见幽灵吧?为什么会跟幽灵交往呢?’
‘与其说交往,不如说是我被缠上了。’
‘......是吗?有什么烦恼的话来找我谈谈吧。我年前时也遇上不少事情。’
所长边说边用单手扶着桌子起身。后面这句类似牢骚的话语带有奇妙的真实感。
‘总之,你今天早点回去吧。不用急着改今天的考卷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
就算留下来,应该也没办法冷静工作,于是我接受所长的好意。
在我收拾东西时,所长开始处理下一件工作。似乎是有想要插班的学生,所长正在跟对方通电话。以贯彻来者不拒态度的所长来说,这次相当稀奇地看到他面有难色。‘站在我们的立场,当然非常希望孩子能加入,但是......’‘是的,毕竟能从旁协助的体制尚未建立。’‘是的,我们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会以个别指导的方式来对应......’
我事不关己地想着:社会人士真的很忙碌呢。实际上以目前来说的确是事不关己。但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像那样子工作着呢?
虽然我在比平常更早的时间走出校舍,太阳依然已经下山了,夜晚冰凉的空气渗进肌肤让人觉得很舒服。
‘小鸟游,辛苦了。’
表情沉重靠在电线杆上的龙尾取下耳机对我挥着手,走了过来,看来他是特别留下来等我。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你有注意到就帮我处理一下嘛......’
‘不,我是在诗織跑去你那边后,才发现她已经来了。看来她相当期待你的协助呢。’
龙尾笑着说。虽然这段话多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话语中有个很大的问题。
‘......你说“已经”表示你知道诗織小姐会过来?’
‘嗯。毕竟是我告诉她你在这里打工的。’
‘喂!你这家伙!’
我向如无其事笑着的龙尾逼近,他卻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见龙尾保持着平时那种对女性有强大威力的笑容,拍了拍我抓住他领口的双手。
‘基本上,我是站在勇敢女性的那边喔。’
‘你把男人之间的友情放哪去了?’
‘你以前不是说过,要我“至少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你认识”吗?’
我的确半开玩笑地说过这句话。而且我还记得才刚讲完,一旁的月见里同学就不知道为何露出很恐怖的笑容。但是—
‘至少介绍活着的女孩子给我啊!’
‘你讲这种话可是会把诗織惹哭喔?你看!’
即使他说了‘你看’也没有意义。
我往龙尾指的方向看去,当然什么都看不见。看着我的模样,龙尾的眼神中浮现认真的情绪—另外,脸上还同时露出缺乏紧张感的笑容。
‘他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吗?”你要回她什么?’
‘这个嘛......’
要是能直接说出‘的确很麻烦’,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看着沉默以对的我,龙尾取出手机开始打起字来,接着就将打好的文字拿给我看。
“我希望能成佛!求求你,请你帮我!”
究竟是为什么呢?听到这句话后,总觉得我内心似乎传来理智断线的声响。
‘......就说了,根本没必要一定要找我吧?你想怎么使用那张照片都无所谓,再不然拜托这方面的专家比较好。’
我其实不清楚详情,但印象中应该有专门负责让幽灵成佛的团体。比起找我这种普通的大学生,或者该说有缺陷的大学生帮忙,那些人应该更可靠才对。
‘在海边遇到老伯委托时,你不是很干脆地帮忙拍照了?为什么不肯帮忙诗織小姐呢?’
‘......没啊,因为那是立刻就能完成的事情,也是我办得到的事。’
‘真的只是那样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反驳龙尾那句令人不悦的话语后,只见他用认真的表情继续说:
‘你其实是害怕吧?害怕正面跟幽灵扯上关系。你当时根本只想着老伯的事情,完全没思考他成为幽灵的夫人的事对吧?’
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指的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吗?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只能保持沉默。
‘我说啊,诗織小姐的事情—’
龙尾只讲到这里,没有继续下去。移开的视线空洞地落在柏油路上。
‘—抱歉,刚刚是我的气话,忘了吧。’
龙尾重新面向我,露出爽然—就连我也能看穿—的假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则是抱着松了口气的心情,同样对他露出笑容。

     *  *  *

因为如此,那位诗織小姐依然暂住我家。
‘你打算把诗織小姐赶出去吗?’
在我回到家把门关上后,被妹妹狠狠骂了一顿。我实在有够命苦。
双亲还是一样异常兴奋,甚至讨论起:‘要早点确认亲戚们有没有空才行......’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呼......’
我换好家居服后整个人倒卧在床上,嘴边发出年龄不详的呻吟声。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根本不是年轻人会做的举动,卻无法停止叹气的小鸟游昂,今年十八岁。
不管在大学或是打工地点,我都被诗織小姐耍得团团转,由于不想还要为家人消耗精神,在吃完晚饭后我立刻逃回自己房间。附带一提,晚餐我是在餐桌上吃的。我回到家后,发现家里换了大一号的餐桌。拜托饶了我吧。
从为了换气微微打开的窗户那边,传来些许汽车的声音。奶油色壁纸上刻画了至今为止的岁月,损伤较严重的部分则用元素周期表掩盖起来。
并排在墙边的书架上,依隔层分门别类放着课本、小说以及文库本,而最容易取得书籍的隔层则摆着摄影集。空闲时翻阅摄影集或相机的资料集消磨时间,是我每天都会做的事情,但我今天根本没有那个精神。
我望着天花板放空,脑中闪过月见里同学与龙尾对我说过的话。
的确,帮助有困难的人是身为一个人该做的事情。话虽如此,我究竟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这个世界上充满不合理的事情。
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相信很多人也保持相同的想法。
即使如此。或者该说正因为如此。
我想要当个‘普通’人。跟大家一样看得见幽灵,跟大家一样接受这个世界。我原本以为,一旦成为大学生,至少在表面上能够做到这点,而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然而,等‘幽灵’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卻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或许,可能就如同龙尾说的—我是害怕。害怕跟幽灵面对面时,会再度意识到自己是灵感异常者。
于是,我背叛了大家的期待。
背叛了龙尾、月见里同学—以及说我的照片‘令人怀念’的‘她’所抱持的期待。
‘哥哥。’
没有敲门就走进房里的人物打断了我的思绪。而我也注意到其实自己正因此松了口气。
‘......喂,小夏。不要没敲门就直接进来啦。’
‘我跟你的感情明明就这么好。’
‘那如果我不敲门就进去你房间呢?’
‘我用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残虐方法宰了你哟!’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合理的事情。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我重振精神发问后,妹妹对还开着的房门做出邀人进来的动作。
‘其实是诗織小姐有些事情想跟哥哥说。’
妹妹边说边敲打手机,接着将画面递给我看。看来她应该是从龙尾那里学到翻译的方法。
“对不起,我想再拜托一次......”
‘我话说在前面,如果是跟成佛有关,已经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情了。你还是去拜托能沟通的人吧。’
我自暴自弃地回完,妹妹再次将手机画面递到我眼前。
“寂寞会杀死兔子喔?”你已经死了吧。
我似乎是将内心的吐槽直接讲出口,只见妹妹高兴地露出笑容。
‘太好了,哥哥顺利地跟诗織小姐沟通了呢。’
‘沟通?’
妹妹点了点头。
‘嗯,因为诗織小姐开了个玩笑,哥哥也吐槽她啦。这就是沟通!’
面对妹妹开朗的表情,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承认‘诗織小姐’的存在了。
‘哥哥,你就帮帮她嘛,在家时我会负责帮你翻译。’
“因为昂同学的直觉很敏锐,说不定能注意到什么......”
‘这种事去拜托侦探之类的人啦。’
那是时常透过取景器寻找想拍摄风景所得到的副产品,我是觉得自己的观察力和直觉有比常人敏锐,但还是没有专业人士好。
“而且你在海边不是让那位老妇人成佛了吗!”
‘唔。’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确,我一度帮助幽灵成佛。我的视线离开手机荧幕,看见妹妹期待的眼神,于是又慌忙将目光移开。
‘那只是因为那位老伯喜欢拍照的关系。诗織小姐的遗憾也是想拍张照吗?不然我现在就来拍一张让你成佛?’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残酷。妹妹也立刻用责备的语气开口:
‘哥哥!’
不过在短暂的空档后—
‘可是......’
小夏先是一阵嘀咕,接着又把手机朝着我递了过来。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一定要拜托昂同学才行。”
‘所以说,到底基于是什么样的理由......’
“女人的直觉?”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
“总、总而言之!我就是觉得如果是昂同学应该能办到!一定是这样!”
够了,到了这个地步理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了。
‘那是错觉。我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
‘哥哥.....’
‘抱歉,我今天已经很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后,我躺回床上翻过身去。这是为了把小夏的手机移出视野外。
可以听到小夏不悦的哼声。
虽然妹妹不满地抱怨了一阵子,但在我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她终究还是离开了我的房间。

     *  *  *

‘所以你没有找尽各种理由把人家赶出门吧?’
边说边笑着走在旁边的正是龙尾。
‘没办法,她又没有地方住。’
即使是幽灵,把对方赶出去,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要是我说要赶走她,也只会变成我被扫地出门而已。’
‘关于这个部分,我到底该说你是温柔还是半吊子呢......’
‘少管我。’
我听完推了龙尾肩膀一把后,他耸耸肩笑了出来。
虽然今天是星期日,我跟龙尾卻为了打工而去补习班。今天不是去教课,而是参加为家长们所举办的说明会。补习班每隔一段时间透过这个机会与家长们谈谈孩子们的学习状况和补习班今后的方针,龙尾和我也会各自以负责学科的讲师身份去和家长们打招呼。
在面对学生们的母亲时,会有跟面对小孩子时不同方向的疲惫。
‘不论如何,都不能在打工的地方出手呢~’
不过龙尾卻是还有开这种玩笑的余力呢。
“昂同学,辛苦了。”
‘好啦好啦,谢谢你哟。’
重点是,‘诗織小姐’不知为何也跟来了。算了,比起擅自溜进职场,在我们知道的情况下跟来要好多了。
究竟是天生的个性,还是失忆造成的影响呢?月见里同学已经算是很没心机的人了,但是透过龙尾和月见里同学听到的‘诗織小姐’更是超越没心机,甚至可以称为‘纯净’。一般来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差不多面对过世间冷暖,但是一看到她......好啦,这算是比喻法,总之听着她的事情,会有种她根本一尘不染的印象。
“今天接下来要哪里?”
透过龙尾如此问着的她,究竟做什么样的动作、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不知不觉中,她说出的话变得越来越直接了。
‘嗯~穿着西装感觉没办法去哪里玩呢......’
如此说着的龙尾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空。目前太阳才刚来到能用‘日正当中’形容的位置,虽然的确还有时间,但是要我穿着这身刚参加完家长会的打扮出去玩,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就算真的要去玩,能举出的候补选项也只有看电影或唱卡拉OK而已。
‘要不要来我家?你很久没来,我伯母也说很想见见你。’
‘这么说也是......’
我点头同意龙尾的提案。龙尾因为一些理由跟伯母两个人住在一起,而我也认识那位伯母。她是一位让人觉得‘果然跟龙尾有血缘关系’的美女。由于我以前短暂离家出走时,受她诸多照顾,所以她是少数让我真心尊敬的人。
‘机会难得,就让我去打扰一下吧。我会在车站前买个蛋糕,到时等我一下。’
‘不用那么客气啦。’
“我要铜锣烧!”
你给我客气一点。
‘......话说回来,突然把诗織小姐也带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会负责好好说明的。’
‘是吗是吗......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明?’
‘她是小鸟游会忍不住想欺负的女孩子。’
‘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国中的小男生好吗?’
“昂同学......原来是这样啊。是呜(刻意用双手扶着脸颊)。”
谢谢你这么仔细地全写出来。
在我们一边瞎扯,一边走在通往车站的道路上时—
‘小鸟游老师!龙尾老师!’
听到小孩子叫喊声的我们惊讶地转过身。
从另一个方向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是我在打工时以讲师身份负责班级中的一名学生。明明还是小学生,卻是个每次都会认真完成作业的孩子;也是每当我在死脑筋时,只要点他回答就能得到正确答案的宝贝学生。
而这位少年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们飞奔而来。
‘拜拜老师!请帮帮我!’

     *  *  *

一路跑到我们面前的孩子,正双手扶着膝盖平复激烈的喘气。鼻尖上还浮现大量的汗珠。
‘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龙尾屈膝蹲下配合孩子的视线并开口问道。能够狠自然地如此行动,正是他大受女性欢迎的理由吧。
‘龙尾老师,我朋友在那边的公园里被欺负......’
‘欺负?’
龙尾皱起了眉头。
‘大家聚在一起欺负我朋友。虽然我说了不能这样做,但是大家都不肯听......’
他应该想联络认识的大人,又想起今天有举行家长会,才打算跑去补习班吧。
‘老师,拜托你!请帮帮我!’
‘......小鸟游,走吧。’
‘知道了。能跟我们说地点在哪里吗?’
‘好!在这边!’
孩子带着我们小跑步前往的地方是附近的公园。这是座相当宽敞的公园,加上旁边还设置了图书馆,所以成为本地居民们的小型社交场所。
在公园的中央,有六名左右的孩子们正围成一圈,与对面的孩子对骂着。
—不,不对。应该有谁站在中央。
‘哈哈,觉得不甘心就碰我啊!’
‘呜哇,好恶心喔,可以直接穿过这家伙的身体耶。’
其中一名小孩先是用力把手伸了出去,接着立刻缩回来并呵呵大笑。其他的小孩也跟着大笑起来。
在有段距离的地方看着这个情况的我,对着站在身旁皱起眉头的龙尾问道:
‘龙尾,这是......’
‘啊,就跟你......’
想得一样—这四个字被孩子们的吼声盖过。

‘区区一个幽灵!’

所谓‘眼前一片白茫’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不知为何,我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脏跳动得更大声了。
区区一个幽灵。
不过就是幽灵。
幽灵什么的。
那应该是我过去在心中呼喊过无数次的话语—
‘喂!小鸟游!’
龙尾的声音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
面对担心地看着我的损友,我努力挤出笑容回应:
‘没事。’
我只是有点吓到,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进入大学后的我,跟当时的我不一样了。我接受了这个世界,决定与有着幽灵的世界妥协并生活下去。
‘没事的。’
我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理解目前的状况了,看来是小孩幽灵受到霸凌。
从外表来看,那些孩子都是国小高年级的学生。这个年龄的孩子们都很残酷,只要看到跟自己稍微不同的对象就会群起排斥。虽说这或许是一种人类基本的习惯,等到他们变成大人也不会有所改变也不一定,但孩子们做起来不会有所节制,表现上更是直接到毫不留情。
‘他是我学校里的同班同学,只因为是幽灵就被大家欺负。’
学生口中的这句话,证实了我不详的预感。
幽灵的人权还在缓慢建立当中,自然无法保证他们一定能够接受教育,不过依然有让幽灵通学的例子,例如是在学中变成幽灵的学生,或者是为了要消除遗憾。正遭受霸凌的幽灵应该属于这种例子吧。
‘之后交给我们处理,你先回家吧。’
我对带我们来这里的学生这样说道。虽然他也稍微犹豫了一下—
‘你也不想跟别的孩子吵架吧?’
听到我的劝告后,他才总算点头答应。这种情况下不要增加多余的火种会比较好。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龙尾的话让我发出了低吟。
目前对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们。
要是大人—虽然我们也还没有成年—随便介入,有可能反而引来不好的结果,说实话我没有自信能巧妙地说服小孩子。
正当我还在踌躇(注,读音chóu chú)不决的时候,龙尾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
‘等等,诗織?’
只见他伸出了手,然后动作就停住了。
‘龙尾,怎么了?’
‘诗織过去那边了......’
我立刻理解状况。往我们这边......不,应该说往我们与他们之间看过来的孩子们,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
‘阿姨,你想怎样?’
‘不过是幽灵,不要来妨碍我们!’
诗織小姐似乎是为了帮助幽灵孩子而飞奔出去了。如果没等龙尾翻译,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我可以想像她应该是用尽全力在阻止那群孩子吧。
‘......可恶!’
等我回神时,自己已经往前跑了去。

“少年:谢谢。”
龙尾的手机画面上呈现了这段文字。应该是出自被欺负的小男孩。
结果我一跑过去,围住幽灵的那群孩子就立刻逃走了。看来是这身西装打扮帮了大忙。平时明明常常被说看来比实际年龄还小,服装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
“诗織:太好了呢。”
话虽如此,事情很明显没有彻底解决。在小孩子的世界中终究有着属于小孩子的规则,即使打出名为大人的鬼牌,到了隔天又会恢复原状。
我困扰地看向龙尾,他露出怪异的表情并递出手机。
“小鸟游:舔舔诗織小姐。”
我狠狠地一拳揍过去。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摸着如果是在漫画里应该早已冒烟的后脑勺,龙尾重振精神开口说道。
但他脸上立刻就浮现困惑的表情。至于他会露出这种表情的理由,可以从他递出来的手机画面上窥知一二。
“诗織:那个......你的遗憾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是直接呢。
‘诗織,这个问题有点......’
龙尾边出声试着制止,边继续动手操作手机翻译。虽然非常感谢他,但这在旁观者眼中应该是相当超现实的景象。
“诗織:因为不能成佛,表示内心留有遗憾吧?”
‘是这样没错......’
龙尾一脸困扰地看向我,他正用眼神说着:这算是多管闲事吧。
真要说起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幽灵男孩本人到底想不想成佛。就算诗織小姐自己非常积极地想成佛,但我们并不清楚是不是每个幽灵都这样想。即使有幽灵对于成佛一事感到害怕也不奇怪—不论如何,这些都是我难以理解的事情。
‘唉......’
最近我叹气的次数不断增加。如果每次叹气都会让幸福逃走,那我的幸福余额应该早就归零了。
而且肯定是这个幽灵害的。
“诗織:只要成佛,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这么想着。
这么一来的确不会再被欺负了,但是没有从根本解决问题吧?
然而诗織小姐与少年之间的对话依然进行着。
“少年:我很在意小健......我养的狗狗的事情。”
“诗織:狗?”
“少年:它在我去世前不久失踪了......我觉得它一定是在哪里寻找我!”
所以想跟小健见面。
这就是少年的‘遗憾’吧。
这么一来,我能简单预测到诗織小姐接下来会说什么。看来龙尾似乎也一样,他在把手机递给我时的表情带着微微的苦笑。
“诗織:没问题!我们会一起帮你找!”

     *  *  *

“少年:小健是柴犬,大约十五岁......”
‘对不起,我没有看过耶。’
‘是吗......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对着一脸困惑的老妇人低头道谢。她一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即使在交谈中仍会递手机给我看的龙尾,一边迈步离开。
离开公园之后,我们四处移动寻找‘小健’的消息。
当然,不可能有所收获。
根据听到的状况,少年是在半年前成为幽灵。半年前失踪的狗现在突然出现的可能性实在非常低。
‘......结果你讲东讲西还不是帮忙一起找了。’
‘有什么办法,都误上贼船了。’
而且不管怎么想都是咔嚓咔嚓山的泥巴船。
(注,咔嚓咔嚓山:日本的童话故事。兔子约狸猫去山上砍柴,用打火石点燃狸猫背上的木材,狸猫询问兔子那是什么声音,兔子表示这里是‘咔嚓咔嚓山’,咔嚓咔嚓乌鸦叫时就会出现这种声音。)
“诗織:明明就不肯帮我成佛,昂同学真是太残酷了(鼓起脸颊)!”
‘这也是你提出来的好吗......’
毕竟是补习班学生的委托,总不好意思半途而废。只是这样而已。
‘没事的,诗織。这家伙正好是最爱作弄喜欢的人的年龄。’
‘可以不要再用这个哏(注,读音gén)了吗?’
在龙尾的字典里面,究竟是否有好好记载‘友情’这个词义呢?
‘龙尾,我说啊。’
‘什么事?’
我无言地对点头回应的龙尾递出手机。
“那只叫做小健的狗,说不定已经......”
‘......啊啊,我也这么觉得。’
十五岁,狗差不多就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了。如果没猜错,小健并非只是‘’失踪
,而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少年的双亲,可能是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年幼的少年—这个最恶劣的想法,在我与龙尾之间飘荡。
人类以外的生物不会变成幽灵,就算真的会变,人类也无法觉察到它们。
这说不定是无法消除‘遗憾’的案例。
原本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少年的龙尾,突然露出笑容说:
‘不,没事喔。’
“少年:哥哥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拿手机给那边的哥哥看呢?明明那边的哥哥完全不听我说话耶。”
孩子天真无邪的询问,让我说不出话来。我一边期待着龙尾能好好向他说明,一边加快脚步。

     *  *  *

开始染上一片红色的天空,宣告落日时刻来临。
傍晚再度回到公园的我们,对于理所当然毫无成果的现状互相露出苦笑。
“诗織:今天就先找到这里吧。”
“少年:好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会,没有关系喔。’
龙尾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我甚至能看到他洁白的牙齿闪耀着光芒。把内心隐藏起来的技巧,在这种时候卻让人感到寂寞。
“诗織:果然没有肖像图,找起来很困难。”
“少年:我去拜托妈妈画一张。”
“诗織,等等,我们明天要去大学上课。”
友人面露苦笑说道。这是仿佛龙尾在一人饰演三角的奇妙景象。正当我想着究竟该说些什么来参与这幅景象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啊,找到了、找到了。’
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名没见过的男子站在那里。年纪看起来跟所长差不多,大约三十五岁左右。明明身处此处卻穿着白袍,给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戴着眼镜的纤细面容,乍看之下有种神经质的印象。
‘你就是拓哉弟弟吧。’
那名男子没有先打招呼,而是突然直呼少年的名字。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男子用双手插在白袍口袋的姿势轻轻翻动着衣摆,一步一步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那股存在感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如果光论长相,那对方绝对不能算是超级美男子。硬要说的话,他从脸颊到下巴的纤细线条酝酿着中性的魅力,但没有到独一无二的地步。然而那双仿佛能彻底看穿内心的深灰色眼眸,卻散发着异常的色彩。
男子用低沉到不能再低沉,但是不会令人觉得不悦的奇妙声音缓缓说道:
‘我是来超度你的喔。’
看着男子露出平稳但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我僵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口。
‘难道说......’
龙尾低语的声音传来。只见他看着男子的脸庞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概是注意到那道视线吧,男子微微笑了一下,接着将手从口袋抽出。他握在手上的是用细线绑住的五圆硬币,类似在施展催眠术使用的那种简单道具。
‘你想跟小健见面吧?’
少年应该会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吧。但是龙尾还来不及翻译,男子就继续开口:
‘我能让你跟小健见面喔。’
‘什么......’
所以小健是在这位男子的家里吗?若真是这样,那他又为什么会知道少年在寻找那只狗呢?
男子没有对因为突发状况而陷入混乱的我们做任何说明,直接走到少年所在的地方蹲了下来。
‘听好了,接下来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喔。’
面对这么诡异的劝诱,平时绝对不会答应吧,然而这位男性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充满吸引人的魔性。
‘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很好。来,把眼睛睁开。看着这个的前段喔。’
男子露出笑容,指着五圆硬币慢慢说道。接着他握住细线的另一端,仿佛准备对少年施展催眠术般左右摇晃起来。
连在一旁的我,也被紧紧吸引目光。
这真是奇妙的光景,在傍晚的天空下,突然出现的男性正摇晃着细线。这或许可以说成是一种幻觉也不一定。我也好,龙尾也罢,诗織小姐应该也一样,全都彻底被那个空间给吞噬了。
接着男子继续说道:
‘有听到吗?小健就在那里喔。它正在叫你......’
那是渗透进傍晚空气的神秘声音。
‘听,小健正在这样讲......“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喔”......你有看到吗?有听到吗?你身处于一个温暖的地方......被幸福感包围......’
停下左右摇晃的细线,男子呼口气后缓缓站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我很清楚究竟怎么了?
‘消失了......’
龙尾惊讶地低声说道。
‘喂、喂!龙尾,发生什么事了?’
‘消失了......少年成佛了。’
龙尾以一副自己也不相信的模样说道。听到这段话,让我也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呻吟声。
少年的愿望,理当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明明应该是如此,少年卻顺利成佛了。表示眼前这位男子只靠短短的几句话,就成功消除了少年的‘遗憾’。
仿佛是魔法。
大概是能直接看到状况,龙尾比我早一步回神并对着男子说:
‘难道说,你是樱木医师吗?’
‘......谢谢。你能认出我是谁,真的让我很高兴呢。’
像是终于想起我们的存在般,男子缓慢的往我们这边看来。但是跟话语相反,他的脸上浮现有些寂寞的表情。
这时,一位女性从公园的另一侧朝着男子跑了过来。
‘老师!’
‘嗯,已经顺利让他成佛了。’
‘啊......’
面对露出微笑的男性—樱木先生,眼前的女性发出感动至极的低吟。
‘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不会,我只是做了咨询师该做的事情。拓哉弟弟能这么顺利的成佛,是因为他是个深受家人疼爱的乖孩子喔。’
‘老师......’
‘谢谢你来找我咨询这件事。’
樱木先生的话,让应该是少年母亲的女性擦了擦眼泪。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用哽咽的语气继续说:
‘我们总是让那孩子受苦......听说他在学校也被欺负......如果我们没有隐瞒小健的事情,他或许能更早成佛了......’
‘嗯,嗯嗯。’
‘我们想让他当个普通的孩子,所以不但让他去学校,也想让他上补习班......’
‘已经没事了,你们真的很努力了。’
樱木先生轻拍女性的肩膀,用非常温柔、平稳的语气说着。但在他声音的某处,卻似乎透着一股寂寞。
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的我,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小鸟游,我们走吧。’
在龙尾小声的催促下,我们离开了现场。

我隔天才得知,龙尾称呼为‘樱木医师’的那位男子,是以超度幽灵为业的‘幽灵咨询师’,而且还是手腕高超的著名人物。

■  她 与 我 与 那 一 天 的 世 界

‘咦?在睡觉吗?’
朋友轻轻的呼唤声,正温柔地刺激着我的耳朵。接着传来她往床边靠近的轻柔脚步声。
可以感受到她为了观察我的脸庞,往这边探出上半身的气息。
‘......呵呵。好可爱的睡脸。’
—等等,这我可没办法当成没听到。
‘给我等一下......如果不是睡脸就不可爱?’
我突然从被窝里伸手抓住小月的手腕,让她发出可爱的惨叫声。
‘哇啊!等等......原来你醒着?’
‘真是的,实在是不能大意啊。’
‘那才是我要说的话吧?’
真是个可爱到当我的朋友都觉得过于奢侈的少女啊。
季节是春天,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连空气本身都充满了欢乐气息的季节。虽然我也很喜欢夏天的大阳、秋天的悲伤以及冬天的静谧(注,读音mì),但是春天的气息对我来说果然还是略高一筹。因此—
‘小月,带我上去屋顶吧。’
‘咦......可以吗?’
面对语带怀疑的小月,我‘嗯’一声点头回应。可能因为季节,我的身体状况相当不错,稍微去外面走走应该没问题吧。
—好啦,其实医生是跟我说‘不准出门’,但我觉得一旦累积太多压力反而会对身体不好。
小月虽然再三犹豫,卻禁不起我持续的请求以及一直仰望着她—
‘真是的,只能去一下下喔。’
她只好叉着纤细的腰,叹了口气。
就这样,我被小月抱上轮椅悄悄离开病房。一路上没有被护士们发现,只能说真的很侥幸。
在这个情况下,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偷偷带着来上钢琴课的小月溜出去,最后一起挨妈妈们的骂。虽然小月后来没有继续学钢琴,但是她在国、高中都加入管乐社。我在还比较容易得到外出许可时,也常常去听她的演奏会。
‘对了,小月,你考试准备得如何了?’
小月虽然很认真,卻不是很懂得如何掌握课业要领的类型。这样的她真的有时间来陪我吗?
‘唔!’
用一个单音表示被打到痛处的小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那么多气会让幸福逃走喔。’
‘那你不要让我想起讨厌的事情啦!英文单字快让我的脑袋爆炸了......’
‘啊哈哈,看起来好辛苦喔。哎,你上大学后还会继续玩乐器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啊。到时再让你听我的演奏吧。’
‘......我的耳朵可是很挑的哟。’
‘啊,这可是你说的!’
要是真的有那种机会就好了。

‘呜哇......’
我不禁想着先发出惊叹声的,究竟是我还是小月呢?如果是同时就有趣了。
我们从飘荡的晾晒衣物之间穿过,来到顶楼边缘。虽然受到高大的公寓等建筑阻挡,使得从医院屋顶看出去的景色不算太好,但还是能想像成绝景啦。
春天轻柔的风吹佛着小月的长发不停飘舞着。我则是静静看着那有些耀眼的景象。
要说我完全不害怕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绝对是谎言。但是我更害怕自己变成幽灵留下来。
如果我变成幽灵的话,肯定会让小月感到很痛苦吧。我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变得那么痛苦。
‘......小月,谢谢你。’
‘你真的要好好感谢我喔。毕竟之后肯定是我挨骂。’
友人边说边刻意无力地低下头。她会好好忘记我的事情吧。希望她不会被我跟她之间的回忆束缚。
其实根本不该让小月来探望我才对。或许得找个理由把她赶出去,甚至对她说‘我要跟你绝交’之类的话。
—如果真的做得到,我早就做了。
而且即使我真的对她那么做了,小月也肯定还是会来吧。我知道,她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我在内心向她道歉,想着:请再稍微陪我一下吧。
陪着我直到我的时间停止那一刻。我不会留下遗憾,会彻底消失。所以你也不要被我绑住。
温柔的小月一直活在我造成的阴影下,我真的不敢想象这么痛苦的事情。

至少我要用这双眼睛将世界纪录下来,为了不留下任何一点遗憾。

在我这么想着的同时,突然将眼前的景象与过去见过的美丽夕阳重叠。咦?我这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呢......稍稍思索后,我发现那个记忆是来自于‘他’—‘小鸟游昂’的照片。
那是他所拍摄的风景,在日落前被染上血红色的天空。那美丽且梦幻的色彩,触动了我的内心,甚至差点让我留下眼泪。
看着那片景色的他—‘小鸟游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像是要甩开浮现在脑中的这些想法一般,我用力摇了摇头。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吹动着小月和我的头发。


第 三 话  不 完 整 的 记 忆 与 她 的 栖 身 之 处

‘留灵体中心?’
‘嗯,讲简单一点就是幽灵专用的安宁病房。’
龙尾流畅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这是某个平日放学后的事。走到尾声的春天景色,开始混入夏天初期的阳光。依龙尾的说法就是:‘穿得很清凉的女孩子开始增加,到处充满希望与未来的时期。’但是对于讨厌大热天的我来说,则是得边叹气边盼望秋天快点到来的时期。往年已经是如此了,今年还得被一位热血幽灵跟在旁边......不,是已经被她附身了。虽然可以想见叹气的质与量势必倍增,然而自己对此几乎没有感到不悦也是事实。
这是放学后发生在摄影社社办的事情。
位于校园的角落,有些古老的社办大楼三楼,这间座落在东边角落的房间是我们的社办。虽然是在数位相机普及之后才盖好的建筑物,但因为仍有使用机器相机的社员,社办的角落还留有当时使用的药品,以及搭设暗房时所用的黑色帷幕。
聚集在这间社办的我们,正在讨论‘该怎么样才能让诗織小姐成佛’。发起人是我。怎么说呢?让她仿佛竞选演说般,于各个地方不断重复说着‘拜托拜托’,我听得也很累,稍微为此付出一点时间也不是不行,明明自己因为失忆所以无法成佛而烦恼,还硬是要求我帮忙,但遇到其他有困扰的幽灵时又放不下对方......看着这样的她,该怎么说,我不是没有任何想法。
‘你总算是沦陷啦,这个傲娇!’
至于讲出这种话的人究竟是谁,我就不多说了。虽然我有很多事想抱怨,但是面对满脸贼笑的家伙投出直球,只会被打出场外全垒打而已。
拉回正题,关于‘留灵体中心’的事情。
‘如果有那种地方,早点把她带过去不就好了。’
‘才刚刚提起干劲,立刻说出这种话。’
面对我的抱怨,龙尾回以苦笑。
‘在听到之前我也完全忘了有这么回事。毕竟身边如果没有幽灵,不会有机会利用那种设施,所以没想到很正常吧。’
开口帮忙解释的是月见里同学。丽华学姐则是很稀奇地,在旁露出认真的表情陷入沉思。
‘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诗織只想要拜托小鸟游帮忙,所以我觉得如果硬是带她去别的地方很可能造成反效果。’
“嘿嘿(右手握拳做出敲头的动作)。”
总觉得龙尾在手机上打字的技术一天比一天厉害。
昨天与被霸凌的幽灵少年相遇的我们,目击到一名男子让幽灵少年在‘没有解除遗憾’的情况下成佛。啊,我是因为龙尾跟我说才知道。
根据龙尾所说,他是在街头巷尾都非常有名的‘幽灵咨询师’。
‘樱木真也,帅气且技术高超的知名咨询师。在某个时期甚至于网络和电视上都有特别节目。不过最近几乎都没看到了。’
樱木先生似乎是在附近的留灵体中心任职,正当我准备要看龙尾递来的手机荧幕时,脑袋差点跟做出同样动作的月见里同学撞在一起,于是两个人慌慌张张地互相让开。
‘感情真好呢。’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吧!”
能同时发出两人份的抓弄台词,这个男人还是一样厉害。
‘别、别捉弄我了,诗織!龙尾同学也是!’
看到月见里同学变得满脸通红,连我也害羞起来,状况变得更加难以收拾。然而我才感觉脸颊变热的同时,也有种不协调感。
才想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发现在这种时候应该会积极参与的人卻依然保持沉默。我露出不解的眼神,看向双手靠在桌上、低着头的学姐。
‘所以说,就是这个......’
在我对学姐搭话前,先被龙尾叫住。
他给大家看了一栋建筑物的照片。比起安宁病房,那脱俗的外观更像是旅馆。文章出处似乎不是官方网站,而是新闻网站过往刊登的报导。在建筑物照片的下方,刊登着樱木真也的脸部照片。他露出爽朗笑容的模样,比昨天看到的大约帅上三成。报导上写着‘奇迹咨询师’、‘接连超度了抱持着烦恼的幽灵’等等文字,看起来像是什么奇怪的购物网站。
在龙尾动手点下连结,页面跳转到留灵体中心的官方网站后,画面给人的感觉转变为沉静。从交通指南的页面得知,中心位于离大学最近的电车站几站就能抵达的地方。
‘这真的可以相信吗?’
‘很可惜,因为我亲眼看完了整个过程......’
面对我的疑问,龙尾抓乱了原本整齐的头发开口:
‘怎么可能不相信。’
‘也是啦......’
不巧得是我无法‘亲眼看见’,只能相信龙尾的眼睛了。
下一瞬间,龙尾敲起了手机荧幕上的键盘。
“昂同学,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看见这句话,我只能苦笑着说:‘我还真是缺乏信用呢。’

     *  *  *

‘高村留灵体中心’—正如这个直白的名称所示,是为了幽灵开设的设施。这里有良好的咨询体制,以帮助烦恼该如何与幽灵沟通的遗族,及不知该如何消除遗憾的幽灵。重复龙尾说过的话,想成是幽灵用的安宁病房就可以了。根据身为法律系学生的丽华学姐所言,‘留灵体管理法’和‘留灵体登陆法’在十几年前实施后,有一段时期很流行建造这类以幽灵为对象的设施。
身为大学生的好处之一,就是时间很自由,只要用平日白天的天堂就能稍微出个远门。这次的组合是我跟龙尾两个人,以及身为幽灵的‘诗織小姐’。月见里同学不巧在这个时段有课。她再三交代:‘之后要跟我说发生什么事情喔。’并目送我们离开。
目的地虽然位于街道有点复杂的地方,但一行人在龙尾带路下完全没有迷路,顺利抵达。他该不会事前仔细研究过地图了吧,这男人在这个方面还真是毫无破绽。与先前看过的照片完全一样的建筑物,座落于—整体上的感觉甚至让人想用‘坐镇’来形容—这个视野较为开阔的地点。
这栋带有圆弧感的建筑外观是会让人联想到砖块的红褐色。由于在印象上还是新建筑物,爬满整个外墙、让人联想到‘绿色窗帘’的爬墙虎,不会让人觉得脏乱,甚至帮忙带出沉静的气氛。设施的大小乍看之下与位处郊外的大医院差不多。建筑物周遭的感觉更像是座小型公园,茂盛的树木之间设置典雅的长椅,能看见不少人在温暖的阳光下散步。
大概是为了无法自己开门的幽灵,有个身穿制服、面露安慰笑容的男性站在玻璃门前面。他一看到我们靠近,立刻鞠躬并为我们推开大门。这种被当成VIP接待的感觉,让我冷静不下来。
建筑物中统一以蓝色为基调,是能令人沉静的色彩。等候室里随意摆着坐起来应该很舒适的沙发,连柜台都给人一种仿佛旅馆大厅的高级感—虽然我觉得多少有些过度服务,,但也能简单理解他们是要强调‘本施设尊重幽灵的人格’这点。
‘喂、喂......区区学生来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没问题啦......应该吧。’
面对我的问题,龙尾给了个暧昧的答案。应该多方考虑后再行动才对—我对于没想太多就选择这间留灵体中心深感后悔。
‘哎呀,午安。今天需要什么样的协助呢?’
龙尾一往柜台走去,负责接待的姐姐就露出友善的笑容开口。这种时候帅哥就是比较有利。
‘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中心吗?’
‘是的。为了做幽灵的咨询......’
该说面对女性果然得心应手吗?把事情交给融洽地交谈的龙尾负责,我往后方的沙发走去。等了一小段时间后,我们被带往一间诊察室。
‘咦?’
看着走入房内的我们,坐在圆形回转式椅子上的男子低声嘟嚷一句。毕竟是昨天发生的事,对方应该也还记得我们。别在胸前的名牌上,印着‘樱木’的片假名。
樱木真也,是为手腕高超的著名幽灵咨询师,也是在我们面前轻松地超度了一名幽灵的男子。
由于我身边有像龙尾这样破格的帅哥在,所以我不觉得樱木算得上超级美男子。但他的容貌确实只要出现在班上,就足以吸引同班女同学的目光。纤细的脸部线条给人一种中性的印象。尽管如此,还是能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觉到对工作的疲劳感以及慵懒的氛围。
与他眼神交错的瞬间,一股类似胆怯的情绪窜上心头。
那应该可以用‘眼力’来形容吧。昨天我在一旁观看时也有同样的感受。当自己直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眸时,感觉到某种只能用‘力量’来形容的东西。
‘好啦,一直让你们站在那边也不是,我们差不多该开始了。’
‘啊!那个,真是不好意思。’
我大概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好一段时间吧。慌慌张张地道歉后,我们依他的指示坐到椅子上。
‘看来要接受诊察的是那位灵体女孩,而你们两人则是陪她过来,对吧?’
‘是的,麻烦你了。’
‘好的,交给我吧。那位同学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是樱木真也,在这间中心担任咨询师。’
低沉、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声音。不论是眼眸或声音,这位男性都给人一种超龄的感觉。

     *  *  *

在樱木先生的促请下,我们说明了现况。等龙尾陪着被要求先离开的诗織走出诊察室后,樱木先生开口说道:
‘那么我们继续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对本人而言可能会有点残酷。’
接着他说明起要诗織小姐先离开的理由。
‘她的状况是“失忆”对吧?我先说结论,过往并非没有这样的案例。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会成为留灵体的人,去世时的情况大多都不太好。’
樱木先生像是要看向门的另一侧般短暂移动视线后,有些难以启齿地表示:
‘该说是去世时的惊吓吧?受到这个影响,他们会忘记死亡瞬间或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而且也有以年、月为单位忘卻的案例。’
‘以年、月为单位吗?’
我下意识地回问樱木先生。他先轻轻点头,才接着继续说下去:
‘嗯。留灵体—要说是幽灵也没关系—虽然不会再增加岁数,但仍会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样讲你能理解吗?很抱歉讲得这么复杂。虽然还不清楚他们的记忆究竟依存于何处,但因为幽灵已经失去“大脑”,故我们认为他们的记忆和感情会随着时间经过逐渐变稀薄。因此,也有一说是,就算幽灵有着无法消除的“遗憾”,总有一天应该依然能够成佛。在报告中,也有幽灵于无法成佛的情况下度过漫长的岁月后,记忆逐渐变淡的例子。’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关于幽灵的生态还有许多传闻,有很多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相信的事情。能像这样听专业人士解说,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即使如此,仍然几乎没听说过像她那样,明明才刚刚变成幽灵,卻完全没有生前记忆的例子......她生前可能经历过相当痛苦的事情也不一定。’
‘真要说起来,有可能发生这种明明没有记忆,卻抱有遗憾的状态吗?’
‘这是因为“遗憾”这个用词太难理解了。只要换成“做为幽灵存在核心的感情以及原因”这个讲法,应该比较好懂。’
‘“存在核心”吗......’
‘嗯。’
樱木先生点点头回应我。
‘总之“遗憾”,或者该说“留恋”才是正确的用语,我不希望你在这个部分感到混乱。而幽灵在变成幽灵的瞬间,就确定了做为其存在原因的“核心”。无论他们在成为幽灵后发生任何事情,“核心”都不会有所改变。反过来说,只要能去除那个“核心”,幽灵就能成佛。虽然做法会比较困难,但也是有另一种不是直接消除“遗憾”,而是间接......或者该说在模拟的情况下完成其“遗憾”的方法。’
‘另一种方法......?’
‘没错。有许多想消除遗憾卻做不到的幽灵找上这里,那可以算是令这类幽灵成佛的有效手段。该怎么说呢......你有听过“防卫机制”这个词义吗?’
‘有,在高中的论理课有大致学过。’
记得那应该是心理分析的用语。人们因为欲求不满等原因,陷入无法适应社会的状态下,用来重新适应自我的机制。
‘跟那个很类似,人们在无法满足欲望时,会找别的方法取代,籍以满足自我。幽灵也是一样。就结果来说,只要能消除做为他们存在原因的“遗憾”,即使没有实际满足该“遗憾”也无所谓。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做生意了。’
樱木先生笑着说道。
‘那么你昨天所做的那个......’
听见我所说的话,他露出苦笑表示:
‘啊,那个啊。只是一点小魔术罢了,虽说我因此被称为“干练咨询师”还什么的就是了。’
‘小魔术......?’
‘或者说成是催眠术也无妨。我刚刚是说“间接”或“模拟”,这算是后者。’
话一说完,他将桌上的病历表拿起来,咚咚敲了两下桌子整理整齐。初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桌上映出摇曳(注,读音yè)的几何圆形。
‘由于你们似乎知道实情了,我就直说吧......那名少年—拓哉小弟的遗憾是“想要再次见到自己养的狗”,然而那只狗已经去世了。大概是觉得年幼的他很可怜,双亲才隐瞒他这件事,卻因此造成问题。’
就结果来说,他因此变成了幽灵—樱木先生补上这句话。
‘所以我让他确信“自己再度见到宠物”了。当然,不是真的达成他的愿望。但他仍因为相信自己真的见到了而顺利成佛。如果被说这么做是欺诈,我会很难过的。’
我这双看不见幽灵的双眼,明确地捕捉到樱木先生的眼眸中,有短短一瞬间闪过些许伤心的神色。
‘但是这种事情是真的办得到吗?’
‘......嗯,一般来说应该是不可能。很抱歉我没办法简单地解释,这其中是有些“诀窍”的。必须确实看出幽灵抱持的遗憾,然后对其讲出最正确的话语。这需要能看穿一切的能力和能传入其内心的声音—而我很幸运地,天生拥有这两样东西。’
如果依照字面来解读或许该说他是天赋之才,但樱木先生卻用不觉得这是件好事的语气说着。
‘总之我们首先要处理的是失忆问题,一步一步来吧。今天先到此为止,下一次约在......’
与樱木先生预约好行程并道谢后,我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他突然用与先前无异的平稳语气,向背对着他的我说:
‘请问......你是灵感异常者吧?’
‘你果然......知道啊。’
‘怎么说呢,我好歹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看着我惊讶的模样,樱木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指了指我的白框眼镜。因为几乎没有人察觉,害我都快忘记自己之前的确也对此说明过很多次,难为情的感觉让我跟着露出苦笑。
白框眼镜是灵感异常的证明。
‘你应该是完全无法与幽灵互动吧?’
‘嗯,是的......只靠这副眼镜应该没办法觉察到这点吧?’
灵感异常也有程度之分。有只能朦胧看见幽灵轮廊的人,自然也有极少数像我这种完全无法感受到幽灵存在的例子。
‘你们走进来之后,我多多少少有发现。毕竟你从来不曾直接与她互动。’
‘咦......?’
我下意识发出疑问。这么说来,我的确都是透过龙尾和月见里同学与诗織小姐交流的。
樱木先生用中指推了推眼睛后,用感到意外的语气表示:
‘究竟是为什么呢?灵感异常的你,会插手跟幽灵有关的事情,很令人意外呢。’
‘嗯,这算是一时鬼迷心窍吧。’
‘......“鬼迷心窍”啊。’
听见我这么说而露出苦笑的樱木先生,下一秒又像是思考起什么事情般,用弯起的食指顶住下颚。
‘......怎么了?’
‘这间“高村留灵体中心”是个能对应各式各样状况的地方喔。也能收留无家可归,或是因为某些理由不能回家的幽灵。如果你们有需要,可以将诗織小姐交给我们,在她成佛前负责照顾她。我想如此一来,你也会比较轻松吧。’
‘......请让我稍微考虑看看。’
‘不用在意钱的事情。只要知道她是真的无家可归,自然有地方会帮忙出钱,不会要求身为她朋友的你们负担费用。’
‘......毕竟不是我能独自决定的事情。’
‘嗯,好好跟大家讨论过后再决定吧。那么下次见。’
如此说完后,樱木先生就笑着目送我离开。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同意樱木先生的提案。大概是因为多少觉得这样做很狡猾吧。之后我再重新思考这件事时,才发现自己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就对将诗織小姐的事交给别人负责感到不悦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论事情怎么发展,对你来说都会很痛苦吧。’
当我走出诊察室时,樱木先生的轻声细语滑入我的耳中—在我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前,诊室门关上的声音早一步轻敲了我的鼓膜。

     *  *  *

‘哟,你们谈完啦。’
我一走出诊察室,原本与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阿姨聊天的龙尾立刻往这边看了过来。这个男人还是一样,对大约半数的人类毫无节操可言。
‘如何?’
‘嗯......现在讲就的费两次功夫了,等回社办再说吧。’
说实话,我其实还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幸好今天放学后社团要开会,刚好可以见到学长姐们,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让外人听到的事情。
‘好啦,距离下一堂课还有一点时间,既然都跑来了,我们吃完午餐再回去吧。’
“let's go!”所以说你不能吃东西吧。
就在我们等着支付诊疗费时,听到呼叫下一位进诊间的声音。
‘—小姐,请进。’
听到名字被叫后,一位年轻女性从离我们稍微有点距离的沙发上起身。她的耳朵上戴着大圆圈耳环,并且摆出微微弯着腰,左手往斜下方伸出去的奇妙姿势。
那里应该有幽灵吧。从手的位置来判断,应该还是个孩子。
女性准备从我们旁边通过时,突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而停下脚步,慌慌张张地对我低下头:
‘真、真是非常抱歉。’
相对于突如其来的道歉吃了一惊的我,龙尾则是冷静地露出微笑并挥挥手。
‘不会,请不要在意。’
‘来,快点好好跟大哥哥道歉。’
她微微握起来的手在空中做出上下挥动的动作,大概是在要小孩子低头道歉。代替搞不清楚状况僵住不动的我,龙尾继续帮忙回答:
‘没事的。我们反而比较在意这孩子有没有事情。’
‘不会,这真的是......非常抱歉。’
再次向我们道歉后,女性走进诊察室当中。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我才总算能向龙尾询问事情经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女性带的幽灵小孩在跑过去时跟你重叠在一起了。’
因为我是低声询问,龙尾也用同样的音量回答。
‘呃......’
我下意识发出了低吟。
幽灵虽然有着与人类几乎相同的外表,但物理上不存在,偶尔会发生与人类‘重叠’的状况。这似乎会对幽灵造成精神层面的痛楚。
当然,因为我没办法回避,在这件事上真的只能仰赖对方。话虽如此,‘灵感异常’毕竟还不到广为人知的地步,以现况来说,有时仍会被责备‘为什么不避开’。
毕竟是孩子做的事情,由父母代为道歉也不算奇怪,但总是有种奇妙的感觉。
‘真的是很可怜呢。’
刚刚还在跟龙尾聊天的阿姨,突然在我们身边露出难过的表情,并且用以‘自言自语’来说过大的音量如此说道。
‘你知道些什么吗?’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听见啦。’
毕竟你都用那么大的音量‘低语’了,想装没听见也办不到吧。
‘把这种事说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虽然阿姨嘴上这么说,但感觉她就像是忍不住要昭告天下。
“她很想讲吧。”
‘她其实很想讲吧。’
龙尾灵巧地传达了两人份的意见。
‘那个男孩已经被车子撞死了,然而他的母亲卻无法接受儿子变成幽灵的事实。她一直都是用仿佛儿子还在世的态度跟周围的人说话。’
从很久以前开始,似乎就有这种无法接受身边的人去世的人。
自从人们发现幽灵之后,这种倾向更加强烈。
毕竟即使去世了也变成幽灵存在于世间。不仅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也能看见他们的身影—除了像我这种灵感异常者之外。
‘不过啊,我们家也很类似。虽然父亲已经去世了,但是小孩怎么样也无法接受......究竟该怎么让孩子知道父亲已经是幽灵的事情呢。’

一般而言,大众对幽灵的认知是‘应该要超度的存在’。已经去世的人好不容易能留在身边,应该让他们一直留下来才对......人们或许会自然地如此思考也不一定。然而如果已经去世的亲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那就表示不论经过多久,自己可能都无法跨越那个人死亡的事实。
幽灵不会增加岁数。人类无法触碰幽灵。幽灵终究是‘曾经是’人类的存在—与人类不同。大家肯定都很清楚这件事。但充其量是‘理智面’能懂,‘感情面’卻无法跟上。
而且即使能够半永久地留在世间,对幽灵来说应该也不是好事。一直看着这个自己已经无法接触的世界,肯定令他们很痛苦吧。
在能够看见、遇见幽灵之后,接受亲人的死亡、成佛一事,可能痛苦到身为灵感异常者的我无法想像也不一定。
—正因为如此,灵感异常的人们无意识或者主动伤害幽灵时,遗族会强烈谴责我们吧。

接下来虽然我们直到阿姨被叫进诊察室前都在听她抱怨,但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抱着难以平复的心情,我跟着龙尾走出留灵体中心。

     *  *  *

从隔天起,我们重新开始调查起‘诗織小姐’的事情。无论如何,先确认诗織小姐的真实身份,正是让她恢复记忆的捷径—这是我们最后得出的结论。只要能恢复生前的记忆,应该能够更容易得知她的‘遗憾’是什么了。
我们目前至少知道,她是‘在三个月前去世,名为“诗織”的女孩子’。即使这其实有可能是错误情报,但比起直接认为情报有误,我们宁愿赌她确实记得自己的名字,而且清楚知道自己去世多久。
如果这样也不行,只好举起双手投降了—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至于该怎么做,只要依照去世的时期与名字比对调查,不是完全没有找到的可能性。
然而诗織小姐毕竟是‘失忆的幽灵’。
“会成为留灵体的人,去世时的情况大多都不太好。”
“该说是去世时的惊吓吧?受到这个影响,他们会忘记死亡瞬间或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
樱木先生的这两段话从我的脑中闪过。虽然不是很愿意想像这种事—但是诗織小姐因为遇上事故或是意外而去世的可能性也不低。
为了这个可能性,我跑去大学图书馆和附近图书馆调查最近发生的事故,然而......
(没有任何收获。)
不知道是我第几次叹气。眼前的报纸被我推开,发出小小的摩擦声。我大致上看过所有重大新闻,卻没有找到任何名为‘诗織’的死者。
(难道是遇上更大规模的意外或事故吗......?)
如果是出现大量死伤者的意外,报纸不会一一列出个人的名字。
而且因为SNS的盛行,即便是被害者,尽可能不公开本名的趋势,似乎变得比过去更加强烈。在开始这项调查前,我都完全忘了这件事。据说是因为从SNS挖出大量个人情报,藉此做出引发遗族不满之言行的人不断增加的关系。另外就是因为幽灵的存在,让人们开始在乎起‘死后的个人情报’。
明明看过那么多次有关重大伤亡的新闻报导,卻到有必要时才觉察这项重大的改变,让我发现自己平时过得多么漫不经心。
‘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我听见低语后,一回头就看到情绪似乎很低落的龙尾站在那里。看来他那边也没有得到什么成果。
我轻轻地左右摇了摇头。
龙尾用拇指指着谈话室,我在收拾好看完的报纸后跟过去。随便找个并排的座位后,我与龙尾毫不掩饰疲惫地坐了下来。
‘唉唉,比想像中还要麻烦呢。’
“对不起......”
总觉得连龙尾递给我看的文字也没什么精神。
‘啊,不。毕竟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
我边搔着脸颊边移开视线,从眼角看到龙尾露出令人不爽的苦笑。
‘你那边似乎也没有任何收获呢。’
‘是啊......我用“三个月前去世”跟“名字”这两个条件去做比对,但说真的没被登出名字的人比较多。我比对到一半时,也开始调查起以年龄来说很有可能是诗織小姐的女性死者这条线索......’
我边说边从怀中取出纸条递给龙尾。
‘原来如此......不是名字完全不同,就是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看来没有在这个名单里面。’
‘就是这样。’
我点头同意龙尾的话,再次叹了口气。
‘那么,你那边呢?’
‘跟你差不多。’
一听到我的询问,龙尾就做出边耸肩加上摇头这种灵活老外般的动作回答。
由于我跟诗織小姐两人独处将会无法沟通,所以都是让她跟龙尾一组。另外就是比起跟着我调查意外或事故,龙尾负责查的事情对她本人来说在心情上应该也比较轻松。
‘我已经动员了我所有的“人脉”,询问有没有人认识一位名叫“诗織”、大约在三个月前去世的女孩子,卻得不到任何有力的情报。’
可以推测他所谓的‘人脉’大半都是女孩子。
从能跟我当朋友这点就很明显了,这家伙某种程度上拥有不论对方性别,立刻能与他人混熟的高超交流技巧。话虽如此,他还是只有在面对大约占了人类半数的性别时,才会积极主动地交流。
‘诗織小姐,我问一下喔,这家伙如何搭讪在路上遇到的女孩子?’
我半开玩笑地问完,龙尾就撇开视线、吹起口哨。
‘喂喂,好好翻译啊。’
‘哎呀,比起这种事情,不知道月见里同学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呢?’
看着明显想扯开话题的龙尾,我再度发出快变成习惯的叹息。
‘那边似乎也没有任何成果。’
‘是喔。’
应该是从一开始就不抱持期待吧,龙尾非常干脆地不继续追问。月见里同学虽然去找是否有相关的寻人启事,然而留灵体中心应该也有这类的情报,能找到新情报的可能性并不大。
“是这样啊......”
‘诗織,你不用那么失望。虽然可能要再多花一些时间,不过大家都会一起努力的。’
龙尾用温柔的声音,安慰着我看不见的诗織小姐。她一开始明明就喊着‘请让我成佛’然后到处追着我跑最近卻变得很安分。
“那个......对不起,麻烦你们了。”
虽然觉得她犹豫的语气中带着不协调感,我还是重新打起精神。
‘总之才刚刚开始......我们继续加油吧。’

     *  *  *

‘哥哥,欢迎回来~还有诗織!’
‘嗯,我回来了。’
一回到家,慵懒地坐在客厅的小夏就立刻对我们搭话。由于她穿的是非常短的热裤,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亲妹妹,我真的会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边摆。
‘竟然才这个时间就回家,哥哥你身为男友实在很不合格耶。机会这么难得,为什么不玩晚一点再回来呢?’
‘就说你搞错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妹妹把诗織小姐误认为是我的女友呢。
小夏抬起原本埋进少女杂志的脸庞,继续说道:
‘对了对了,哥哥,对不起喔。’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道歉?’
‘哥哥跟诗織先前没有交往,对吧。’
‘......所以说,我先前不就讲过了。’
我妹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啊。
‘哎呀,我先前真是太冒失了。重新恭喜两位!听说你们从昨天开始正式交往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龙尾哥哥都跟我说了!’
......那个家伙!
大概是我内心的惨叫化为呻吟声外露了吧,小夏一脸邪恶地看着我。
‘咦咦,哥哥果然还是想要亲口告诉大家吗?’
‘就说不是这样了!应该说,我们根本不可能交往......’
‘好啦好啦,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听我说啊!’

‘......所以说,龙尾,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晚,我打电话给龙尾。由于一直被家人调侃,弄得我整个人疲惫不堪,所以不骂一下这家伙,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嗯~我是觉得讲成这样会比较方便啦。”
‘我精神上的宁静又该怎么办?’
“又不会怎样,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会少啦!’
要是本人就在面前我绝对会揍他一拳。
“这是个很好的好机会啊,你就快点习惯幽灵在身边的生活吧。”
‘我说啊,你这种讲法未免......’
接着我又跟龙尾闲聊了好一段时间,才挂掉电话。
我凝视手机画面一段时间后,突然想起要跟另一名朋友联络。这么说来,在我们刚成为同班同学不久后就交换了手机号码,但是我从来没打过这支电话。
待接待声响了十次左右,正当我开始觉得下次再说时,对方突然接起电话。
“你、你好,我、我是月见力......!”
她咬到舌头了。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我决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啊,月见里同学吗?我是小鸟游。’
“......小,小鸟游同学?怎么这么突然?”
‘你没事吧?我是不是挑错时间了?要晚点再打给你吗?’
“没、没、没关系没关系......哇!”
在一阵危险的声响透过电话那头传来后,听到月见里同学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
“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没有啦,是关于诗織小姐的事情。我想说先跟你报告一下现况。’
“啊......嗯,麻烦你了。”
包含跟龙尾交换来的情报在内,我把这几天累积的成果告诉月见里同学后,她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大家都很努力呢......”
‘月见里同学不是也在调查寻人启事吗?’
“嗯,是这样没错......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突然要道歉?我们不是说过,你毕竟还有管乐社的练习要忙,所以不用太勉强的吗?’
虽说我的立场就像志工,但月见里同学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才来帮忙,要是对她抱怨可是会遭来报应的。至于龙尾......算了,对那家伙来说,跟女孩子待在一起是他的生存意义。
“对不起......谢谢。”
‘为什么月见里同学要道谢呢?’
“咦?啊、啊哈哈......也对。”
微微的苦笑声通过电话传来。接着月见里同学不经意地说出:
“那个,小鸟游同学。果然不找回记忆,就没办法让诗織成佛,对吧?”
‘咦?’
“假设,这只是假设喔?会不会诗織的记忆其实让她非常痛苦,不要回想起来反而比较幸福呢?”
‘......’
月见里同学的这番话,让我陷入沉思。对于只考虑要让诗織小姐恢复记忆的我而言,月见里同学所说的内容以及她纯粹的语调,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冲击。
“所以是不是能找出不用恢复记忆,就能消除‘遗憾’的方法......啊哈哈,不可能有这种方法对吧......对不起。”
‘月见里同学......’
“小鸟游同学!”
像是要打断我继续说下去般,月见里同学大声呼喊了我的名字。
“一起加油!我们努力超度诗織吧......!”
感觉她的这段话是讲给自己听。
后来我们聊了一下明天的课程以及班对的传闻,我卻几乎都没能真的听进去。
今天真的讲了很久的电话呢,我一边想着这个月的通话费,一边倒在床上。
‘......总之,先洗澡吧。’
转换一下心情,搞不好能想到什么好点子。我想着这些事逃避现实,拿着换洗衣物走下楼梯。
大概是有人早了一步,可以听见浴室传来淋浴的水声。因为双亲正在客厅看电视,推测应该是小夏在洗澡吧。
—虽然这真的是非常愚蠢的情况,然而我目前明明在烦恼诗織小姐的事情,卻完全没有考虑她究竟在我家的什么地方。
我决定先去客厅等小夏出来。但因为一直拿着衣服很麻烦,想说先放进更衣间里。
‘小夏,让我放衣服喔。’
‘哥、哥哥?等、等等......’
原本觉得反正妹妹正在选择,进去更衣间应该无所谓......我才刚打开更衣间的门,妹妹就用力推开浴室门并探出头来。
‘等等,你做什么......’
即使是兄妹,看到正值青春期的妹妹做出这种事,让我很焦虑。
‘你这个变态!竟然敢偷看诗織小姐!’
‘......啥?’
‘诗織小姐还在换衣服耶!’
‘......我又看不到。’
‘......啊。’
大概是理解目前的状况了,原本很激动的妹妹立刻冷静下来。
‘对、对不起。也对......’
‘没、没关系,我不介意。’
‘啊哈哈......’
只把头探出来的妹妹哈哈笑着。连这种事都想不起来,她应该是真的很焦急吧。
‘说的也是,反正你看不到啦。看不到就没问题了......最好是这样啦!这个笨蛋哥哥!’
在被妹妹丢出的脸盆击中额头的同时,我感到意识逐渐远去,也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思考起‘原来幽灵也会洗澡’这件事。

     *  *  *

‘啊哈哈,还真是一场灾难啊。’
‘就是说啊。’
隔天龙尾、我以及诗織小姐为了办手续前往事务所。我与龙尾之间的话题,坦白说就是前一天我跟妹妹的对话内容。
‘不过啊,你还是有好好完成任务呢!都跟女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至少也要做到这点事情吧!’
‘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了,麻烦你缩小范围。’
我边想着‘拜托饶了我吧’,边叹口气。
‘而且这样也会让诗織小姐很困扰吧。’
我话一说完,龙尾就面露贼笑,递出手机。
“我很喜欢昂同学喔?”
‘......龙尾,玩笑不要开得太过分喔。’
‘我只是直接翻译出来喔?小鸟游,你的脸很红呢。’
‘啰嗦。’
就在三人瞎聊一通时,受理柜台那头喊了我们的号码,看来是轮到我们了。
今天同样是要办理跟诗織小姐有关的手续。
由于这个国家在二○○六年正式实施了‘留灵体管理法’以及‘留灵体登陆法’,对于幽灵的登陆制度可说是相当完善。能够在发现幽灵的短短十年内就将其制度化的背后,听说某方面是参与‘外国人登陆制度’。死亡证明书上列有‘是否有幽灵化’的项目,在幽灵成佛后也必须提交文件—‘成佛证明书’。日本靠着这些制度,从国家层面管理幽灵。
根据丽华学姐所言,由于幽灵当中包含杀人案件的被害者,人们强烈希望能让被害者幽灵担任证人,以便迅速解决这类案件。这也是制度能够如此迅速建立起来的原因之一。
“诗織小姐说不定没有做过留灵体登陆喔?”
提出这个疑问的是社长,透过简讯传来的联络中这么写着:
“如果诗織小姐是在死亡的同时失去记忆,那么她的遗族不知道诗織小姐变成幽灵的可能性很高。这么一来,诗織小姐就有可能是‘未登陆留灵体’,登陆后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情报,所以还是早点登陆比较好。”
虽然不清楚社长为何这么了解与幽灵有关的制度,但是一直没有登陆就这样放着不管也是个问题。于是事情变成我跟龙尾再次利用空堂出公差,幸好区公所离我们的大学很近。
‘对了,先前应该有户籍吧,要是能调查那个......’
龙尾低声说道。但是户籍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我们外人查阅。虽然我想过,如果是诗織小姐本人去申请查阅或许还有机会,然而她不但没有记忆,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真的就是‘诗織’。
我原先很担心面对这类失忆的幽灵,公家机关是否愿意受理,但似乎只是我在杞人忧天。不知道员工教育手册里是否有详述在面对这种情况时的处理方式,我只在地址栏填上我家地址,在监护人栏里填上我双亲的姓名后,手续就顺利完成了。我将剩余的琐事交给龙尾负责,先一步离开柜台。
这时的我可能是忽然鬼迷心窍也说不定。
我突然环顾起四周。
摆设在等候区的沙发,人们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等待叫到自己的号码。这是我的双亲所能看见的、确实存在的世界。如同混入这个世界......或者该说与这个世界并排存在的幽灵们也在那里。
明明已经去世的至亲好友。有这种人陪在身边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有幽灵生活在身边的遗族们,在面对相片或是肉体与幽灵重叠等等会让幽灵感到痛苦的事情,总是强烈抵抗着。这肯定是那些遗族曾经一度失去过他们,所以很害怕会再被伤害一次吧。
数十年前,人类与幽灵的关系还只存在于故事当中。然而,明明身处目前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那依然是我无法理解的关系。
—关于有时仍会深深地伤害我的这件事,我还是会深感叹息吧。
只要闭上眼睛、捂起耳朵,我就能不用面对自己无法与幽灵交流的事情;我就能说着:‘啊啊,应该是这个感觉吧。’仿佛观赏发生于其他世界的故事般,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
但是我也有预感,我可能没办法一直保持这种态度。
过去在小说中登场的幽灵能够穿越墙壁,也能飘浮在半空中,是一种在各方面都很‘便利’的存在。然而实际上‘被发现’的幽灵卻不同—不仅仅被重力束缚,也无法直接穿越墙壁;由于没办法对世界施加物理上的作用,所以也不能进入关上大门的建筑物当中。该说这是因为他们‘被生前的常识给束缚’吗......坦白说,人类对于幽灵相关的事物可说是几乎不了解。
关于幽灵目前政界和学术界议论纷纷,在去年的参议院选举中,各政党的政见中都列举了许多针对幽灵权的相关办法。
我们究竟该如何与这样的幽灵相处呢?

     *  *  *

“少年,跟我约会吧。”
‘......学姐,我这边讯号不太好,能麻烦你再讲一次吗?’
“少年,跟我约会吧。”
学姐竟然用完全相同的语气重复了一次。
这是某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突如其来又意义不明的电话,让我的头痛更加剧烈。
我们已经搜索了大约一星期,卻没有得到任何较大的收获。才刚与龙尾他们交换完没什么内容的成果后,带着还称不失意的疲劳感回到家,就接到这通电话。
“怎么啦,美丽的丽华学姐主动邀你耶,你应该要心存感激才对啊!”
‘......学姐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好的食物!只有人类的胃不够好!”
‘对、对不起?’
虽然没有搞懂状况我还是先道歉。刚刚一瞬间仿佛听到什么至理名言,但是老实说,我完全不懂。
学姐单方面说完会合的地点时间,要求我复诵一次后,她就说“继续讲下去太浪费电话费”这种极度自我中心的理由,并挂电话。

(不过,这也是因为我自己唯唯诺诺地答应她啦。)
不过短短几个月已经习惯了,。我未免太有当忠犬的素质了吧—我仰望着世界有名的忠犬雕像,同时这么想着。毕竟,我比约好的时间早二十分种抵达。
‘很好很好,有乖乖来。’
顺带一提,现在是比约好的时间晚五分钟。
‘抱歉,等很久了吗?’
虽然我真的很想回‘我等了二十五分钟’—
‘......没有,我也刚到。’
‘讲这种台词的时候,语气再流畅一点比较好喔。’
‘我会铭记在心......所以今天要去哪里?’
‘你应该很在意新发售的镜头吧?我也正想去看一下,想说顺便找你一起去。’
学姐身穿黑色的紧身牛仔裤,配上宽松的白色上衣,是素雅且成熟的打扮。另外肩上背着她最中意的相机包。虽说我立刻认出那是相机包,但一般人应该分辨不出这是哪一种包包。不直接拿着相机到处走动,算是我们这种摄影爱好者聊胜于无的自卫手段。
丽华学姐的内在虽是那副德行,但外表上是十个男人与她擦身而过时,十个都会回头的美丽容貌,要我走在她旁边多少会有些没自信。即便我也是衬衫搭配牛仔裤再加上相机包,与学姐没有太大差异的打扮,还是没办法像龙尾那样。
‘所以说要去家电行吗?’
‘嗯,就先到家电行询问价格后,去家庭式餐厅坐一下吧。放心,饮料吧的钱我来出。’
‘感觉很半吊子耶......’
在对学姐仍旧不会顾及他人的态度露出苦笑的时间,我小跑步追上早一步往前走的学姐。

无论是我或学姐,其实都已经收集好一组必要的镜头。但是只要出新的,或者听说有品质很好的镜头时,依然会很在意,这可以算是摄影师的宿命,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病症。不过在这点上,我认为无论是哪种兴趣都差不多。
问过好几间家电量贩店的价位,再度因为中意镜头的价格而大吃一惊后,我跟学姐往家庭式餐厅走去。
‘那么也差不多该......’
学姐一边往后看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
‘为什么突然摆出这个表情啊?’
‘小鸟游小弟,你有注意到吗?他们三个人都有跟来喔。’
‘啥......?’
三个人?
‘就是龙尾小弟、舞彩跟诗織啊。’
‘什么?’
这真的有如晴天霹雳。大概是对于眼前的相机太过着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跟着的事情。
‘因为我们一直在聊相机的事情,他们似乎觉得无聊就先回去了。哎呀呀,龙尾小弟也真是辛苦了。’
‘等等,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
‘这个嘛,毕竟我是打电话给你,依附在你身上的诗織自然会听到你的回答吧。’
这么说来,我记得学姐有强迫我复诵约好的地点跟时间。
‘学姐,难道你......’
‘哎呀,等你回家得做不少说明呢,应该会很辛苦吧?’
‘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吗?’
‘啊哈哈哈哈。’
我实在没有那个精神继续跟一脸事不关己地笑着的学姐抱怨,只觉得全身无力。
‘那么。你有稍微提起精神了吗?’
‘......学姐?’
‘最近不论是你或其他人感觉上都干劲十足,但有点勉强自己冲过头啦。身为学姐的我认为,要是不让你们偶尔放松一下,很快就会被压垮喔。’
学姐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露出了非常温柔的表情。直率地向她道谢让我觉得很害羞,忍不住绕远路耍起嘴皮子。
‘......所以这算是学姐的婆心?’
‘没错没错,就是婆......我可是花样年华的二十岁女性啊!’
一记手刀让我的脑袋前后摇晃。然而如果说出这记攻击让我感受到一股暖意,肯定会被当成变态吧。
‘不要对别人的用语鸡蛋里挑骨头啦。’
‘欸~是喔~在跟女性年龄有关的话题上,故意投出头部触身球的你,竟然讲这种话?你还真好意思。’
‘对不起。’
我露出苦笑对满脸怒容的学姐道歉。此时我也感到自己的心情比平时轻松不少。
回想起来,我在诸多方面都受到丽华学姐的照顾,她真的在各方面都很优秀呢。
正当我想着要以不会感到羞耻的形式向学姐道谢,并准备开口的瞬间......
丽华学姐突然停下脚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使得我一阵踉跄,于是我转过身打算跟学姐抱怨个几句—
然而学姐那诡异的模样,使得我瞬间说不出话来。
‘......学姐?’
她慌慌张张地将背在肩膀上的相机包藏到背后,脸上更是浮现如同硬挤出来的生硬笑容。
‘哥、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丽华学姐无视周围的目光大声问道。由于跟她平常的语气相比用词较为幼稚,使得我吓了一跳。当我将目光顺着学姐的视线看过去后,惊讶度更是倍增。
学姐注视的地点,应该是在我前方五公尺,大约胸部高度的空间。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往旁边看去,发现一名年轻男子的视线正来回于丽华学姐跟空旷处之间。
‘真是的,就说不是这样了。’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的在看什么。
然而我毕竟习惯了,瞬间冻结的思考立刻恢复运转,并且导出唯一的解答。
—丽华学姐的‘哥哥’是幽灵?
‘不、不是啦!不要讲那种奇怪的话!’
丽华学姐伸手紧紧握住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我的左手。我还来不及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讶,学姐尖锐的低语就滑入我的耳朵。
‘小鸟游小弟,走了。’
‘咦?但是?’
‘快点!’
‘等等,学、学姐?’
丽华学姐突然跑了起来。完全无法享受学姐手掌中柔嫩的触感,我在因为学姐奇妙的态度陷入一片混乱的同时,被她拉着离开。

     *  *  *

‘抱歉,突然拉着你跑。’
‘不会,我是不介意啦......’
结果,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跑进第一间进入视野的家庭餐厅。在丽华学姐恳求的眼神下我没有开口抱怨,决定先点餐和预料吧,之后再请她解释。
保持沉默、机械式地在平板电脑上点好餐点,学姐只跟我道了歉,就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我不习惯面对这种状况,况且还是在这种难度超高的现况下,我的脑袋只能一直空转。
‘总、总之我先去拿饮料。’
我没等学姐回答就从座位上起身。由于周围的人仿佛都在用视线示意着‘他逃走了’,让我觉得背部刺痛。饶了我好吗?
我先随意装了两杯饮料,并将其中一杯递到学姐面前。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的丽华学姐,在我拙劣的催促下重重吐了口气。她先是缓缓伸手拿起玻璃杯,接着突然心急一转,仿佛强迫自己振作般一口气把饮料喝光。她放回桌上的空杯传来冰块碰撞的声响,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听起来有些悲伤。
在我眼前露出无力笑容的少女,跟平时的她完全是两个人。那副仿佛幼鸟失去亲鸟的模样,跟平时开朗的丽华学姐根本无法联想在一起。
‘啊哈哈,对小鸟游小弟做了坏事呢。’
‘......不会啦,不过就是朋友的家族里面有幽灵而已,请不要在意。’
‘我大哥—“哥哥”从五年前因为意外去世,在他还十七岁的时候。’
不是‘在’五年前,而是‘从’五年前。这在与幽灵共存的时代中,是理所当然的说法。然而她口中的话语,卻带有讽刺的色彩。
‘当时的我非常黏哥哥,所以即使我已经念国三了,还是哭得乱七八糟。而我的双亲,该怎么说呢,算是完全被击溃了,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把我儿子还来”。结果哥哥真的回来了—当然,他成了幽灵。’
碎冰块在丽华学姐双手握住的杯子中晃动着,仿佛反应着她内心的波澜。
‘能再见到哥哥我真的很高兴,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悲伤了。但是我无法碰触哥哥,让我无法逃避哥哥真的已经去世的事实。’
这对于当时还是国中生的学姐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吧。最亲近的人虽然回到身边,卻无法触碰到对方。可以说是比生与死还要遥远的距离。
‘哥哥就在这里,留在我们身边......但是一旦他成佛,就会再度消失不见。我的父亲似乎光是想像这件事就已经无法承受。’
所以—从那一天起,我们家族的时间就停止了。
学姐边说边露出悲伤的微笑。那是放弃了某些事物的人们所持有的表情。
幽灵不会再增加岁数。
根据樱木先生的说法,幽灵虽然会随着时间流逝,产生记忆风化等变化,但是仍然跟会一天一天老去的活人不同。一旦配合幽灵,自然会出现办不到的事情。
‘很莫名其妙吧。我现在的确也能见到哥哥,虽然他成了幽灵,依然可以跟他说话。’
她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不知何时端上来的炸虾正一点一点失去热度。
‘我很奇怪吧?哥哥明明就在那里啊!可以看见他,也可以跟他说话,我卻感到很难过、很痛苦,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我明明知道这点,明明就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哥哥,因为我的年纪......已经比哥哥还大了。’
最后的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忏悔般。

最近为了调查诗織小姐的身份,我学到很多幽灵有关的事情。
虽然整体与论理向‘寻找与幽灵共存的道路’这种理想论,但是这条‘共存之道’却遍布许多障碍。
嘴上讲要承认‘幽灵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权力与义务’很简单,然而‘私有财产所有权’或是‘劳动义务’又该怎么处理?向警方报案被跟踪狂盯上结果犯人自杀,还变成警察也无法逮捕的幽灵,并持续二十四小时跟踪被害者,最后将被害者逼到发疯,这种感觉不真实的案件上演过。末期医疗的现场,要求‘与其吊点滴活下去不如变成幽灵’的病患不断增加,甚至开始有人认为有为此修法的必要性。
习惯世界上没有幽灵的世代,对于幽灵的抵抗感非常强烈。如同大众所熟知,随着电脑与网络普及,会使用IT技术的人们与不会使用的人们之间的落差,造成了名为‘数位落差’的大问题,而模仿这个用语定名为‘幽灵落差’的现象,也逐渐浮上台面。以高龄者为主,有许多人抱持着‘认同幽灵的存在等于是亵渎生命的尊严’这个想法,认为应该要放弃使用看见幽灵的方法。
其实所有人都一片混乱。随时都能见到成为幽灵的至亲好友—这种表面上的事实想象出来的乌托邦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幽灵绝对不是人类,人类的心则受到幽灵的影响。
从文字上得知的这项现实,重新化为现实冲击着我的内心。

这么说来,我从来没有问过学姐为什么会玩摄影。
对学姐而言,她的摄影说不定是为了让停止的时间重新动起来的仪式。那是一把看不见的拐杖,为了在逐渐成长的自己以及静止的家人之间保持平衡,支撑着变成大人的自己。

‘学弟。’
是的,学姐再次开口。听她的语调似乎是已经冷静下来了。然而我可以轻易从她的音调中觉察到,纠缠学姐已久的心结依然没有解开。
‘其实应该要让幽灵成佛才对,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要说什么来回应这段话。
只能一直看着手边逐渐回温的冰红茶。




















■  他 与 她 与 我 的 工 作

‘哎呀,真不愧是樱木老师!’
‘老师,真的太感谢你了。’
那是在这些赞赏还能让我感到高兴的时候。
‘不会不会,我还有待精进。’
‘这是我身为咨询师的工作。’
是我还能抬头挺胸回应那些话语的时候。
“天才咨询师樱木,让我们一窥他平时的模样!”
“焦点人物专访,超度幽灵人樱木真也!”
在那些报导与我的照片还能让我感到自豪的时候。

我遇见了那对少年与少女。

     *  *  *

‘没问题,交给我。’
‘还请你多多帮忙......!’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露出感动到快哭出来表情的一家子,数度向拍胸脯保证的我道谢。这次的委托,是让刚成为幽灵的高中生—或者该说‘前高中生’成佛。
那应该是非常简单的工作。至今为止我面对过好几个有着更麻烦的死因或遗憾的幽灵。说实话,这个委托太过单纯,甚至让我觉得扫兴。
当然,我也不是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孩子。
‘老师......香織就拜托你了!’
少女的男友也与她的家人一起向我鞠躬,当时的我在俯视他发旋的同时,应该展现了充满自信的笑容吧。
‘放心吧,我立刻就会让她成佛。’
女孩的家人与少年在听到我这么说后,全都露出松口气的笑容。如今回想起来,同样在场的幽灵少女则是表情复杂,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
究竟该不该让幽灵成佛,这是至今仍没有得出结论的问题。即使如此,我所隶属的高村留灵体中心依然常常接到‘希望能让幽灵成佛’的委托。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留灵体’,俗称‘幽灵’。人类的社会可能还没有成熟到,能够接受这个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外星人还麻烦的存在。
幽灵留有‘遗憾’......换个说法就是对这个世界还有‘留念’的存在。那绝对不是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所以我认为遗族希望幽灵能从痛苦中解放的愿望,是非常正确的想法。
另一方面,‘这种不明所以的东西当然应该要消失’—我抱持着这种类似讽刺的想法也是事实。即使嘴上说‘这是为了幽灵’,实际上卻是为了还活着的人类。
无论如何,接受幽灵的咨询、顺着委托者的意愿超度幽灵,是我的工作。果断地露出笑容对我而言并不困难。

关于那名少女—可能是某种因缘吧,她与我后来认识的少女‘诗織’有着类似的名字—香織的事情,对我来说只是工作的一环。我该做的事情本身非常简单。实际上,即使没有我的协助,香織小姐应该也能在不久之后成佛。
觉察她的‘遗憾’是与少年—和人同学之间的生活突然画下句话一事,其实比解开蝴蝶结还要容易。我应该要做的事情,只有建议让他们度过属于两人的幸福时光而已。我只要在一旁看着,偶尔给他们一些建议就够了。
风向大约是从半年后的某一天开始有所改变。
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来找我的少年,坦白地对我说:
‘老师,我不希望香織消失。’
听见和人同学的这段话后,我究竟是怎么回答他的呢?至今我依然不想去回忆,也完全不回想。我应该是以大人为了要在不易生存的社会上活下去去使用的话术来回复他—
‘香織会成为幽灵,表示她抱有“遗憾”,并且为此感到痛苦呢。觉得即使这样也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是很残忍的事情喔......’
我应该有好好地注视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吧。
从那一天起,和人同学的脸上就被阴霾笼罩,甚至开始影响到香織。
‘老师,和人他究竟是怎么了?’
‘没事的,毕竟考试快到了,而且他正好处于心灵最不安定的年龄。’
‘是喔......’
那个面露虚幻笑容的少女在几个月之后成佛了。
少年则是在那件事发生的几天后再度前来拜访我。
他抬起被雨滴打湿的脸庞,表情充满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足以令人颤抖的哀伤。
‘和人同学......?’
‘为什么!为什么你让那家伙、让香織消失了,卻还笑得出来?把她还给我!’
我逐渐远去的听觉确实听见了这句话。
‘把香織还给我!’
‘和人同学......’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重复叫着他的名字。
‘是老师......不对,是我让香織消失的,对吧?’
他说完之后,就边哭边露出了笑容。
—过没多久,我辗转从别人那边听说,他跟家人搬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去。
究竟是双亲判断,只要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里,儿子就会持续痛苦下去,或者说有其他必须搬家的理由呢?由于我害怕确认这件事,就没有继续打听下去。

要说我不会对于超度幽灵一事感到害怕是骗人的。
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我突然注意到,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些在幽灵成佛后的遗族究竟过得如何。我想要的只有他们的赞赏,根本不曾在乎他们接下来会过着什么样的人生。
说不定他们其实憎恨着我?
一张张曾经称赞过我的嘴巴,这次是否跟别人抱怨,让他们的至亲成佛的我,根本不是人呢—
到了这个地步,卻还在介意‘他人对自身评价’的我,深深对自己感到绝望。即使我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伪善。

隔了一段时间后,我下定决心。
我不会再让生者跟死者有所牵扯。那只会让生者产生‘遗憾’,让他们感到痛苦而已。
那么,就由我来完成所有的事情。
以现代死神的身份,将幽灵送去那个世界。将遗族从痛苦中解放,必要的话承受他们的怒气,这就是我的......只属于我的工作。




第 四 话  那 段 日 子 的 结 束 与 关 于 恋 爱 这 种 事

刚进入高中后不久,我曾经一度尝试离家出走。
并非‘想要离开这里,前往某个远方’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单纯是为了反抗父母而跑出家门罢了。我没有偷机车出走,而是乖乖地搭电车离开。
无论是看不见幽灵的自己,或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双亲,都让我感到厌恶,也觉得像这样耍任性说不定能改变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大概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
跟我的钱包讨论后,原本决定住进网咖,但是被店长很有礼貌地告知,高中生不能在店过夜,我只能无力地离开。最后变成去龙尾家打扰,由于龙尾的伯母与我家设有热线,使得这场‘离家出走’根本有名无实。
总而言之。
我跟那间网咖的店长因此变得熟识。从那之后,每当我想转换心情时,就会去那间网咖光临。
隔了好几个星期,当我再度走进店里时,原本站在柜台盯着平板电脑的店长注意到我,并露出笑容。
‘哟,小鸟游同学,还真是好久不见啦。’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
‘没关系没关系,比起整天在网咖消磨时间要健康多了。’
顶着闪耀光头的店长,很干脆地讲出让我无法回应的话语后,敲起旁边的电脑键盘。
‘你最中意的个人室还空着,要选那里吗?’
‘好的,三小时的套餐......会员证在这边。’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已经是大学生了,随时都可以来这里过夜喔?’
‘等我哪天真的有需要时,再麻烦你了。’
我对着边将消费明细递给我,还不忘向我推销的店长苦笑了一下后,往我指定的个人室走去。
无论如何就是想一个人独处。要是现在‘见到’诗織小姐,我没有自信还能够保持平静。
即使已经过了好几天,与丽华学姐之间的对话依然在我的脑中回荡。
—真的应该要让幽灵成佛吗?
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情。不对,我应该有在社会科的课堂中听过才对。只不过,那对过去的我来说是缺乏实际感的问题。
无论幽灵本身到底想不想成佛,过去的我觉得,对幽灵而言成佛是一种幸福,也认为他们应该要成佛。
在海边遇见的男子也好。
在公园看见的女子也是。
我能够看出这两个人都打从心底希望幽灵能成佛。而那同时也是凭我的眼睛所看不见的事情。
从幽灵‘出现’算起过了二十几年。在我们的双亲仍是小孩子时,幽灵并不存在。但是现在有幽灵在身边卻成了理所当然。
人们在没有幽灵的时代,究竟是思考着什么样的事物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呢?当时的世界应该更加单纯吧?还是说他们会为了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烦恼呢?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伸手准备打开个人室的房门时,一名男子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从他的手臂抱着数本漫画的样子来判断,应该是准备要拿新的漫画。我退开一步打算让路给他,卻突然注意到对方的脸有些面熟。
有着纤细线条的中性容貌,深灰色的眼眸。
‘樱木先生?’
‘咦?你是......’
看着忍不住喊出声音的我,樱木先生惊讶地挑起眉头。
‘好久不见了,小鸟游同学。’
由于我只有看过穿着白袍的樱木先生,看到他穿便服的模样感觉相当新鲜。他的打扮虽是便服,但完全不马虎,西装裤配上淡蓝色的衬衫,外面再搭配一件灰色背心。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呢,真巧。’
‘嗯,是啊......’
毕竟事发突然,我很犹豫该怎么回答。
‘那个......即使是大人也会在中午跑来网咖啊。’
虽然我做出相当糟糕的回应—
‘正因为是大人才这么做啊。’
樱木先生用仿佛香烟烟雾般虚幻的语气如此回答。然而那副模样,卻与他手中缤纷的漫画封面极度不搭。
‘毕竟这实在不能算是会让人欣然接受的兴趣呢......你呢?’
‘那个,我是来稍微放松一下......」
‘这样啊。’
那只是为了把话题接下去的发问。樱木先生不大有兴趣地听完我的回答后,重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诗織小姐过得还好吧?’
我正面承受樱木先生的视线后,开始对于他足以看穿内心的眼神感到畏惧。说实话,我现在不想被人问到关于她的事情。
‘是的,应该吧......’
大概是从我暧昧的回答中觉察到什么吧,樱木先生低沉地‘嗯’了一声后,用拇指朝位于后方,自己刚走出的个人室指了指。
‘......正好,我能跟你聊一下吗?’
我有些犹豫。明明是为了独自转换心情才跑来网咖,卻因为遇上这个人一切都白费了。不知道樱木先生到底是怎么解释我的犹豫,只见他接着又说:
‘放心吧,我不是同性恋,只有普通的恋妹情节。’
他一脸认真地说着,并把手上那些应该是有恋妹情节的人会喜爱的漫画展示给我看。我到底该对什么,以及又该怎么安心啊。
樱木先生没有等我回答,直接进入个人室,而我最后决定跟了上去。

樱木先生的个人室是铺了垫子的类型,虽然有些狭窄,仍足以让两个人坐进去。樱木先生在叠在一旁的漫画上拍了两下。
‘虽然很多人觉得漫画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不过意外地有不少大人能从中学习到事情。’
‘是喔......’
‘好啦,这只是表面上的好听说词。因为邪恶的大人想稍微转换心情一下—这应该算是不知道比较好的事情吧。’
看来这番话是在补充说明他刚才说的那句‘正因为是大人才这么做’。嘴上说‘没有办法’,但这位先生其实相当兴致勃勃吧。因为很多事情不太能随意向他人诉说,所以他应该积累了不少压力。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觉得可以把这些事跟我说,或许他本来就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也不一定。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樱木先生都在对一旁的漫画发表‘这真的是名作’、‘这个女主角的造型实在太优秀了’之类的言论,即使我的回答冷淡,他也完全不在乎,只是一本接着一本小声地解说着。
那个表情像是拿到有趣的玩具、正在跟朋友炫耀的孩子般。然而在我眼中,比起觉得他那副模样吸引人微笑,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以理解的人物—这是我重新对樱木先生抱持的感想。回想起来,他能如同使用魔法般让幽灵成佛,也展露过专家的冷静与见识,现在则是满面笑容翻着漫画。关于这个部分,或许正是表现出他在自称‘大人’时,语意上些许的不同之处。
大概是把全部的漫画都介绍过一轮而感到心满意足,樱木先生的视线重新回到我身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消失,并且涂改成类似冷笑的表情。
‘好了,差不多该进入主题了。’
不知为何,这让我想起国中时期的老师谈话时制造空担的方法。我在那瞬间犹豫一下,但是那对方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灰色眼眸,正直直看着我施于压力,使我整个人动弹不得。
‘我想你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吧。’
‘唔—!’
根本不需要我多说他到底指的是什么吧。
—是否真的应该要让幽灵成佛呢?
这是对我而言太过巨大的疑问。
再者,让诗織小姐成佛表示她将从我身边消失。关于这点,我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那名虽然我看不见,卻理所当然待在我身边的少女将会消失的状况,变得比我想像中还要冲击着我的内心。樱木先生面对内心动摇的我,露出像是在说‘所以我不是讲过吗’的表情。
“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对你来说都会很痛苦吧。”—当时我没有听错他所说出的这句话。
‘对你们来说,让她成佛是太过沉重的负担。’
他的话语一瞬间打乱我的内心,也将我与朋友们至今为止的美好时光破坏殆尽。
‘你已经尽力了吧?你真的做得很好了,看不见幽灵的你,不是已经为了幽灵的事让你的心伤痕累累了吗?’
那道无比低沉,卻又不会让人感到不悦的神奇声音。是道足以让对方点头,回答‘是的’的魔性之声。
‘把事情交给大人处理吧。你们不用继续烦恼下去了。’
但是我没有对这段话回以肯定的答案。
我先深吸了一口气。
‘不。’
我不清楚这个答案正确与否,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这样回答。
‘’
‘要由我们......由我来超度她。’
我的回答让樱木先生露出似乎受了伤......卻又仿佛能打从心底接受的神秘表情。
‘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是这种类型的人。’
‘咦......?’
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樱木先生继续说道:
‘小鸟游同学,你有想过诗織小姐究竟是为什么如此想要成佛吗?’
‘那是因为......只要是幽灵都会......’
‘不是所有的幽灵都想成佛喔。真要说起来,所谓的“遗憾”正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所以不少幽灵不愿意放弃这种暂时的复活。’
的确,我看到诗織小姐询问幽灵少年—拓哉小弟弟—有什么遗憾时,也抱持着‘应该不是每个幽灵都想要成佛’的疑问。
‘总之,比起不想要成佛的类型,这种的对我而言比较轻松。’
樱木先生如此自嘲后就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
樱木先生重新抱起漫画,准备走出个人室。当他将插在西装裤口袋的手抽出来时,一张纸片跟着飘落到地上。
‘啊......’
捡起那张纸条的我,与转过头来的樱木先生视线交会。
‘这个掉到地上了。’
‘......那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能请你帮我丢掉吗?’
停顿一拍后,樱木先生如此说道。在我开口回答前,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短暂地陷入茫然的我,在注意到自己待在别人的个人房后,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回过神时,我依然紧抓着那张捡起来的纸条。
之所以没有立刻丢弃那张纸条,反而打开来确认内容,可能是因为我心中有着某种预感。
‘咦?’
我不禁发出了没针对任何人的疑问句。
那是罗列了地名和图示的简易地图。另外有个地点被圈了起来,从那里拉出的一条线旁,用往右上飘的字迹写着‘佐佐木诗織宅邸’。
那是诗織小姐的本名,以及她家人居住的家。
我立刻就理解了这点。

     *  *  *

在得到地址后过了几天,我把诗織小姐交给月见里同学负责,自己前往她的老家。
我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幽灵。‘诗織小姐’什么的,有可能是大家为了捉弄我所创造出来的幻想。虽然我内心的某处仍留有这种冷淡的想法,卻怎么样也无法不行动。
由于今天是平日,下午的电车有很多空位。我漠然地看着对面窗外流逝的景色。
在不熟悉的车站下车,走在不熟悉的街道上。目送不知道要去哪里的巴士离去,我依照樱木先生遗落的地图前进。刚结束的梅雨,仿佛宣告自己尚未远离般湿润着空气,如同吸附在我身上的不安感。
午后的住宅区。我按照地图所示,在与偶尔擦身而过的路人们打招呼的同时,观察着每栋房子门牌。其中我也有遇到相当亲切的人,一听到我要找朋友的家后,很热心地一同帮忙寻找。至于我跟诗織小姐到底算不算朋友,其实我没什么自信。在我面露暧昧笑容道谢的同时,脑内也开始摸疑起自己与不久后就能见面的佐佐木一家人的对话。
‘你们府上去世的大小姐似乎很中意我,目前正住在我家哟。’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根据朋友们的说法,她很有精神。’
—该怎么说呢,我想笑卻笑不出来呢。

我一直没有注意到,或者该说假装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如今找上了我。龙尾没有帮忙翻译的时候,诗織小姐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大家吃饭的时候,她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眺望那副景象呢?仔细想想,我对她根本是一无所知。
而想要为了她做些什么的想法,说实话对我来说根本是难以处理的事情。
交给龙尾,或是月见里同学处理—肯定是更加贤明的选择。

等我总算找到目标的门牌时,我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佐佐木’—跟我或月见里相比,这是一点都不稀奇的普通姓氏。然而,这间房子就是给我‘这里是诗織小姐的家’的感觉。以脱俗的白色为基调的三层楼独栋建筑。停在车位上的是很有名的进口车,由星星与圆形桂冠组成的标志就装在车头上。
我重新提振精神,接着下定决心,将眼镜收进口袋当中。不做多余的说明,应该更能让对方感到安心吧。做好所有的准备后,我按下对讲机。
“你好,请问是哪位?”
前来应对的是语气平静的女性声音,应该是她的母亲吧。
‘那、那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佐佐木诗織小姐的家吧?’
沉默。留下惊讶的吸气声后,寂静短暂地支配了现场。
可能是我突然讲出了什么令对方不悦的事情吧,正当我认真地检讨起是否要从这里逃走时—
“能请你稍等一下吗?我这就过去帮你开门。”
没道声音中,带有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感觉。终于,从出入口附近传来人的气息。喀啦一声打开门锁并从屋里走出来的,是位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女性。长及肩膀的黑发毫无光澤,高耸的鼻梁呈现完美对称的美丽容貌也缺乏朝气。
‘请进。’
这位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女性,露出似乎因为太久没有使用变得颇为僵硬的微笑,邀我进入屋内。

走过玄关后没多久抵达的客厅,豪华到光靠家具都足以买下我家了。对方帮我准备的拖鞋踩起来软绵绵的,像是走在云端上般让我冷静不下来。坐起来柔软到能把腰埋进去的皮革沙发,感觉比我家那组用光了父亲的奖金才得以购入的沙发,要贵上数倍。面前的玻璃桌应该是进口货,木制的边框有雕刻装饰,给人一种稳重中带着高雅的华丽感。仿佛误闯电影布景中的错觉感令我坐立不安,我连忙将背脊挺直。
‘那孩子......过得还好吧?’
‘是、是的......’
‘呵呵,问一个已经去世的孩子过得如何有点奇怪呢。’
看到这位母亲边说边露出令人心痛的微笑,我的嘴巴像是忘了日语该怎么说。那美丽的微笑足以透露,她原有的性格是多么开朗与活泼—但同时也带有无法隐藏的寂寞与心结。
我放到背后的右手,紧紧握住口袋中的白框眼镜。
绘有蔷薇同样的茶杯,注入了应该是用高级茶叶冲泡、香气四溢的红茶。我战战栗栗地接过茶杯,如宝石般透明的褐色水面所湧起的香气令我深吸一口气。只沾了一口,典雅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
‘这茶合你的胃口吗?’
‘啊、是的......那个,可以不用对我说敬语,我不习惯被长辈这样对待。’
‘是吗?那么......’
她先思考了一下,接着‘啪’地一声用拳头敲了敲手掌。这种带着稚气的行为,跟我从龙尾及月见里同学那边听到的她一样。
‘我可以叫你昂吗?’
我点头答应。虽然被亲戚之外的成熟女性这样叫有些不习惯,但被她这么称呼让我有种温暖的感觉。
‘那么,你是诗織的朋友没错吧?’
我顺着她母亲的提问,回答诗織小姐的近况。不知为何我觉得隐瞒‘失忆’会比较好,所以告诉她母亲:‘诗織小姐似乎是在找东西,卻不清楚自己要找什么。’
这种说法其实也很怪,但是诗織小姐的母亲卻对我的说法照单全收,只是苦笑了一下说道:
‘那孩子从以前就是这样,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往前冲......’
“嗯,的确是这样......啊,对不起。”
‘没关系,毕竟是事实。’
她母亲在苦笑的同时,也眯起眼睛仿佛在回想过去的事情。那微微放松下来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这是被大家所遗忘的‘缅怀故人’的习惯,以前的人们应该都会露出跟我眼前这位女性相同的表情吧。随时随地能见到已经过世的死者—或许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是用‘忘卻某种重要的事物’这个条件交换而来的。
我会这样思考,或许是身为灵感异常者的利己主义吧。
‘那孩子真的是从以前就很顽固......她应该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不,这当然是......’
虽然我实在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那孩子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面对这么说着低下头的女性,我感受到一股不协调感。我思考着究竟是什么事,立刻找到答案。
‘那个......’
‘什么事?’
她疑惑地歪着头。
‘你难道,不会想跟她见面吗?’
诗織小姐的母亲先是因为我的话一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露出慈祥的微笑。
‘......没关系,只要知道那孩子过得很好就够了。’

     *  *  *

遗照里的她,跟我所听到龙尾与月见里口中描述的‘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以及表情。

我抱着‘被拒绝也无妨’的想法询问是否能让我上香,诗織小姐的母亲立刻点头答应。
在这个时代,像这样在家中设置佛壇并摆上遗照的家庭非常少见。毕竟若死者成为幽灵,大多会待在亲人身边;若真的成佛,也代表不再需要为他们祈求死后的安宁了—简单来说,这差不多就是社会现况。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我总觉得诗織小姐的老家并非这种家庭。我无法判断这究竟是正确的做法,或者该说是种时代错误。
她引导我前往的佛壇上,摆着一名少女露出微笑的照片。
这应该就是佐佐木诗織还很有精神地‘活着’时的模样吧。她的表情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只拍到肩膀部分的服装应该是某间国中的制服。询问龙尾的话应该能得到答案,然而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大约长及肩膀的黑色头发,衬托着白皙透明的肌肤;仿佛陷入樱花花瓣般透着淡淡粉色的脸颊,以及夺目的华丽唇色,卻背叛了如同单色调的黑白色彩。她高耸的鼻梁定是遗传自那位正在一旁看着我的她母亲吧。洋娃娃般水灵灵的双眼,闪烁着光芒望向我这边。至于浮现在她嘴边的微笑,与其说是‘端庄’,不如说能感觉到一股直率的优雅以及爽朗感。
(真的是‘很像’她呢。)
我在心中对着这么想着的自己苦笑。竟然说‘很像’呢,我明明没有实际见过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瞬间。至今为止对我而言都只是模糊概念的‘佐佐木诗織’,在这个瞬间初次化为确实的存在。
同时,我也再度认知到她已经是我无法用手触碰的存在。
我究竟该如何形容出现在我内心的这股感情呢?
要说是‘悲伤’,又有些不同;要说是‘悔恨’,又不够精准。我们的内心随时都在转动着,并非能单纯用喜怒哀乐四个方向表现。
但是这些情绪全都包括在内。
啊,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她了。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得到这个结论。

‘谢谢你。’
我才刚道完谢,诗織小姐的母亲就向我深深地低下头:
‘我才应该要向你道谢呢。就麻烦你继续照顾那孩子了。’
‘......好的。’
我在面对樱木先生时,无法直率回答的两个字,卻可以简单地对诗織小姐的母亲说了出口。
可能正因为如此吧,等回神时我已经提出问题了。
‘那个......诗織小姐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呢?’
‘这个嘛......’
听见我的问题后,诗織小姐的母亲用她纤细到有些病态的手指抵住尖锐的下巴,轻轻歪着头。
‘诗織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常常跟学校请假。我以前是钢琴老师,所以也教过那孩子弹钢琴。但是她的体力不足,没办法持续学下去......’
缅怀过去,悼念死者的光芒。这是已经很久不曾看过的景象。
‘等她升上国中后,几乎没办法上学。我以前教过的学生跟她变成朋友,常常会去探望她,所以她看起来不算太寂寞......但是,应该还是觉得很痛苦吧。’
—毕竟,那孩子现在变成幽灵了,对吧?
没错,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一瞬间,玄关的电铃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
诗織小姐的母亲在说出这句话后,往走廊走出去。
目送她背影离去的我,在不会太失礼的情况下环视整个客厅,最后将目光停在架子上的一张照片。
那是诗織小姐生前拍的照片。
脸上堆满了比遗照更爽朗的笑容,但看起来有些憔悴,恐怕因为拍这张照片的时期是在身体状况恶化之后吧。
另外在诗織小姐的身边,站着一位有黑色及腰长发的同龄少女。
(......咦?)
不知为何,这张照片给我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真要说起来,光是‘有照片’本身就很稀奇了。在这个时代,虽说不至于到完全不拍摄全家福,但几乎不会像这样将照片摆设出来。说不定,这个家也有喜欢照片的人。
但是让我有不协调感的,并非‘有照片’这件事情,而是这张照片所拍摄的内容有某些让我很在意的地方。
在我找出答案前,走廊那边先传来两个人往这里接近的脚步声。
‘老公,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把餐会取消了。’
这样的对话从走廊传来。那道低沉的男性声音,应该是诗織小姐的父亲吧。从声音中能感觉到他严格的个性,以及难以形容的疲惫感,而且那个状况应该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这也没有办法,诗織小姐不过去世半年不到,而且她从那之后就不曾靠近过这个家。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是该跑来纠缠我的时候吗?你明明就还有更多应该要去做的事情吧—这股焦虑感开始逐渐积累。
—在你欢笑、流泪,尽情享受死后生活的同时,也有像这样受到伤害的人们啊。
对失去记忆的她而言,可能根本没有能够去做的事情。我明明知道这点,卻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些事。
大概是注意到客厅的灯光吧,从走廊传来的拖鞋声停了下来。
‘咦?有客人吗?’
感觉那位男性边说边往客厅内窥探。
‘是、是的。正好有认识的朋友过来。’
我还来不及咀嚼这句话当中的不自然感,男性就继续说道:
‘是哪位啊,我也稍微打个招呼吧。’
门扉静静地被打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出现。
他深邃的五官让人联想到聪明的官僚;他方正脸庞上的皱纹,则是在宣告他经历过多少人生的战役,并与合身的西装一同为他酝酿了严格的气氛,让我下意识地挺直背脊。诗織小姐的母亲则是在他的背后‘啊’了一声,并且露出困扰的表情。
在佛壇前面的我立刻起身向他低头致意: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小鸟游昂。’
‘喔喔,真有礼貌。我是佐佐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吗?’
‘是的,其实诗織小姐目前正在我家......’
在那一瞬间,现场气氛直达冰点。
‘那孩子已经死了,不要侮辱死者!’
那是冰冷到仿佛让人撞进冰块中的声音。过于愤怒变得面无表情的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的话。
‘咦、啊、那个......’
‘请你立刻离开。’
他就这样踏着粗暴的脚步离去,我则站着看那道背影,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应该要先告诉你才对。’
隔了一段时间后,诗織小姐的母亲才语带歉意地开口:
‘我老公是个跟不上时代的人。他知道有幽灵存在,也知道大家能看见幽灵,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灵魂落差......’
我低声说完,就看到她母亲像是对什么死心了般点点头。
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幽灵,但不等于每个人都愿意看见。为了要看见幽灵,必需要经过几个简单的步骤。在一九九七年当时发现的就只是那些步骤。
那些即使我尝试再多次,也不愿意为我展现任何奇迹的步骤。是做法有错吗?该不会是故意失败吧?只是因为一点个人的差异才失败的吧?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些愚蠢行为。即使被双亲、被老师施加了放弃、愤怒以及各种负面的感情,我最后依然无法抵达那个地方。
然而,人类同时拥有从一开始就拒绝进行这些步骤的选项。
从她眼中所散发的哀伤,让我觉察眼前这位女性也一样拒绝看见幽灵。她顺从自己丈夫的意志,拒绝进行为了看见幽灵所需的简单步骤。
在我视线的角落,能看见刚刚那张两名少女展露着笑容的照片。
原来如此—他们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跟我一样。虽说‘看不见幽灵’跟‘不想看见幽灵’不相同,但是诗織小姐的父亲说不定也是从照片得到救赎的人。
‘对不起。’
诗織小姐的母亲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我不知究竟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呆站在那里。

我感觉到当时在脑中浮现的想法,强烈地动摇了我。
“假设,这只是假设喔?会不会诗織的记忆其实让她非常痛苦,不要回想起来反而比较幸福呢?”
以前月见里同学透过电话所说的这段话。
诗織小姐之所以会失忆,难道是因为她‘想要失去记忆’吗?
幽灵的存在大大受到生前精神状态的影响。如果诗織小姐的愿望是‘想要失去记忆’,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失忆’。
如果她是在记得双亲的情况下变成幽灵......成为一个记得自己的双亲都否定其存在的幽灵,应该是难以形容的苦行吧。
这么一来—我们所做的事情,只会让诗織小姐感到痛苦吧?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  *  *

由于跟前一堂课的教室离得很远,平时我总是在快打钟时才踏入这堂课的教室。但是我今天有事想找龙尾商量。放学后应该能跟他在社办碰面,可是我不想让其他社员听到我们的谈话。
为了确保有足够的时间,我飞奔至教室,正当我准备拉开教室拉门时,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让我停下了动作。
‘好啦~阿龙也一起加入嘛~’
那种咬字不太清楚的讲话方式,总觉得有些幼稚的声音,应该是出自跟龙尾同班的女孩子。
‘虽然我有兴趣,但是最近真的很忙,对不起。’
接着回应的是龙尾。原来如此,因为是‘龙尾’才被叫‘阿龙’啊。不是太特别的称呼,很容易理解。龙尾原本就是个帅哥,性格上又很会照顾人,所以他总是与社团以及委员会的劝诱剪不断、理还乱。
从气氛来看,应该是来自网球社或其他社团的劝诱吧。
‘不要总是在照顾小鸟游同学啦!’
‘是啊~’
—我旁观的心情瞬间消失。
‘话说,阿龙实在太可怜了!总是得跟在小鸟游同学身边。’
‘真要说起来,那个摄影社未免对阿龙太颐指气使了!’
从只打开一些些的门缝传出来的声音让我整个人僵住。她们肯定是正确的,有错的是对龙尾的温柔产生依赖的我。
从只打开一些些的门缝传出来的声音让我整个人僵住。她们肯定是正确的,有错的是对龙尾的温柔产生依赖的我。
‘好啦,关于这点我不否定。毕竟他们真的会突然找我做些荒唐的事情,社员也尽是些怪人。’
‘既然这样......’
‘但是那里待起来感觉很棒喔。’
龙尾说出的话让周围的女孩子们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们的社团绝对比较好啦,还会教你一些考试方面的诀窍喔。’
‘阿龙,这边绝对比较快乐啦。’
我的朋友笑着敷衍过去—但是他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本来龙尾应该能度过更加充实的大学生活才对,没有我在的话。
‘虽然小鸟游同学的确过得很辛苦,但是阿龙也不需要一直跟在他身边吧。’
‘真希望他能够自重一点。’
龙尾没有特别反驳。而得理不饶人的少女们,甚至开始将矛头指向诗織小姐。
‘诗織也真是死心眼,竟然为了那种人......’
‘好啦,小鸟游同学也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详情我是不太清楚啦,但他看不见幽灵,对吧?’
‘就算是那样......’
—就算是那样?她们究竟想说什么?
‘所以啊,我不是对她说过:“肯定会有更好的邂逅喔。”她卻突然生气回说:“昂同学明明就很棒啊!因为—”’
最重要的部分被尖叫声盖过所以听不见。
‘呜哇,深深为他着迷呢。’‘光用听的都觉得害羞......’
‘......你们几个,可以节制一点吗?’
龙尾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低气压,女孩子们似乎因此被吓到,瞬间都僵住了。
‘小鸟游是我重要的朋友,诗織小姐则是真心喜欢他的女孩子。我无法忍受你们像这样嘲笑他们两个人。’
‘......等等,不用这么认真吧。’‘对、对不起啦。’
大概是被龙尾的怒气吓到吧,几道畏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呆站在原地的我,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小鸟游同学,怎么了吗?’
是月见里同学,她仰望着露出茫然表情转过头去的我。
‘啊......’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喔?得快点进去找位子......’
我还来不及阻止从身旁走过并握住门把的月见里同学,她就在我面前干脆地打开拉门—
‘喔喔,小鸟游。月见里同学你也来啦。’
站在那里的是因为看到我而脸上浮现歉意的女孩子们,以及被她们包围的龙尾。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后,觉察我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浮现在龙尾端正脸庞上的轻松笑容立刻出现阴影。
‘啊......你听到啦?小鸟游。’
‘......喔,龙尾。’
我们互相叫了对方的名字后,好一段时间什么话都没说。我也知道是因为我们的这副模样,让月见里同学仿佛陷入混乱般交互看着我们。
最后是龙尾抓着脸颊,难以启齿地先开口:
‘小鸟游,我们出去一下。’
‘......嗯嗯。’
‘咦?等等,你们两个!马上要上课了耶?’
无论如何,应该都没办法专心上课了。我从后面追上小跑步离开教室的龙尾,月见里同学则是用慌张的语气对着我们大喊。虽然被月见里同学的那道声音掩盖过去,但我总觉得先前包围龙尾的那群女孩子们,正用怀着恨意的视线看着我。

我们大约走了五分钟。校园内的喷水池今天依然描绘出强劲的透明曲线。我们一同坐在喷水池旁,只是眺望着那个画面好一段时间。
‘......让你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事到如今别讲这种话了。’
龙尾被女孩子倒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在那个情况下提到我的名字,也不是今天才发生。话虽如此,亲耳听见那些话,精神上还是很难过。
‘拒绝她们真的没关系吗?那样能增加跟女孩子相遇的机会吧?’
‘这才真的是“事到如今别提了”。’
龙尾露出带着自嘲的笑容。
如果没有我在,龙尾肯定能找到更适合他的位置,更能享受大学生生活才对。他的条件原本就很好,也有很多人倒追,无论去哪里肯定都能有很棒的表现—那些女孩子讲的没有错。
我对龙尾而言只是个枷锁。
‘我说啊,如果没有我在,你应该能有更好的......’
‘小鸟游。’
被强烈的语气打断后,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到好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你下次再说这种话看看,我绝对把你揍到无法再说这种话。’
‘但是根本没有理由啊,你没有一定要待在我身边的理由。’
听到这段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卑鄙的话,龙尾露出自嘲的笑容压低声音接着说:
‘理由吗......’
接着龙尾隔了一段空挡,才直视我并开口:
‘......你还记得国中一年级时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忘记啊。’
我跟眼前的帅哥初次相遇,并不是什么太特别的情况。只是正好在国中一年级时分到同班,而‘小鸟游’跟‘龙尾’的座位连在一起而已。
‘那个时候啊,你受到很多人的仰慕喔。’
‘......咦?’
‘其他人整天只想着要跟女孩子聊天,你卻总是独自一人翻着文库本或是玩手机,对吧。还知道一些很困难的用词,似乎也受到各科老师的特别关爱呢。’
这个......好像是这样吧。我们的国中没有幽灵学生,老师们也不想引发多余的风波,所以努力隐瞒我的状况。每当老师们点名,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时—在他们看到我戴的白框眼镜的那瞬间,眼里尽是紧张与怜悯。其实应该也有其他学生注意到,但是对他们而言那只是缺乏实感的知识。
‘除了我之外,也有不少人很崇拜你呢。所以......’
龙尾停下来,窥探着我的反应。看着难以启齿的龙尾,我主动开口:
‘所以那群人就把我的眼镜藏起来了?’
其实镜片没有度数,也不是太贵的东西。只是考虑到可能会有危险,我在体育课时把眼镜拿下来。我回到教室时,眼镜不知去向。回家路上因为跟幽灵‘重叠’,使得我被痛骂了一顿。
‘老师在班会上宣布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那副眼镜有着这样的含义。’
那是为了让他人知道自己是看不见幽灵的人所佩戴的眼镜。只要戴着那副眼镜,周围的人就知道我是灵感异常者,并以此为前提来应对—至少事情会是如此。没有戴着眼镜是我的失误,而在那种状况下直接让我回家则是学校的失误。
关于幽灵的权力目前其实还在讨论当中,但是死者的遗族、朋友在感情上已经等不下去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对于伤害幽灵的事情比对伤害活人还敏感。
‘贵校的学生跟幽灵重叠,没有道歉就直接离开。’
我会被责骂也是可想而知的。对于被生前常识束缚的幽灵而言,跟他人‘身体重叠’一事在精神上似乎伴随着难以想像的痛苦。这对于留有人类外形的他们来说,可能会动摇自我认同。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灵感异常者在没有幽灵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人’,不仅很难发现,除了本人之外也无法证明。正因为处于这种奇妙的状况,对于灵感异常的理解才迟迟无法推展。连眼镜的事情,也仅只于‘啊,这么说来有这种事’的程度。对旁观者而言,就算听到也不会有实感—等真的了解时,就会觉得很恶心。连那位月见里同学,在发现我是灵感异常者时,虽然没有表现出觉得恶心的态度,仍然受到冲击。
班会结束后,我的眼镜立刻就回到我身边了。此外还伴随着众人仿佛看到怪物般的眼神。
‘把你的眼镜藏起来的人,肯定很在意你的事情。对方是为了要跟你变成朋友,才想要稍微捉弄一下你。’
‘......拜托饶了我吧。’
以理论来说我不是不能理解,但这样做未免太超过了,这种事情对喜欢的女孩子做啦。我曾经以为是他们知道我是灵感异常者,才这样恶意对待我。在这点上,是龙尾帮助我走出来。他告诉我这件事,说穿了根本没什么,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认知有分歧,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恶作剧。话虽如此,当时的我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得救。
结果,我失去了大量有可能与我成为朋友的人,除了眼前的帅哥之外。
‘所以,你觉得我很可怜才陪在我身边?’
龙尾露出深深受到伤害的表情。失望、愤怒—以及被说中造成的不安?那个表情反倒让我也不安了起来。
‘......我不否定,毕竟我也是人,的确是有包含那样的心情。我就实话实说吧,保护一直崇拜着的人,的确有种强烈的快感。但是—’
龙尾斟酌着用词。接下来我所听到的,是我说不出口的强烈话语。
‘理由根本怎样都无所谓吧?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我想待在你身边。这股心情如今确实地—’
他用握成拳头的右手轻轻敲了敲左胸口。
‘存在于这里。’
‘龙尾......’
‘不要让我对男人说出这种恶心的台词啦,笨蛋!’
龙尾说完后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从长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诗織肯定也是这样想吧,她崇拜着你的某个地方,进而喜欢上你,所以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能让某人如此想着自己,肯定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是,我看不见啊。’
‘即使如此,事实也不会改变。’
我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对她的情感确实存在于我的内心当中。然而,到最后这对双方而言是否只是一场不幸呢?
‘好了,现在去上课也没什么意义了。来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吧,小鸟游。’
‘还有一个小时的课可以上喔?’
‘别开玩笑了。’
我们对着笑了出来。此时,我想起原本打算在这节课的休息时间与龙尾讨论的事情。
不,用不着跟他讨论。我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虽然不小心绕远路,为了成为配得上这家伙友情的人,我也必须要往前迈进。
—就算这么做会伤害到我亲近的人。

     *  *  *

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色天空,深蓝色的夜晚正慢慢地混入逐渐西沉的夕阳所放出的光芒中。舒服的风吹过公园,摇曳着带着铁锈的秋千,它叽叽发出抗议的声响。坐在隔壁秋千上的女孩子,小小的拳头紧握着放在从宽松连身裙露出来的膝盖上,直视着我开口说:
‘小鸟游同学,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找我从来?’
那种仿佛开玩笑的语气,让我强烈地相信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里是离大学有一段路程的公园,我曾经来园区内的图书馆念书大约两、三次。只要不是假日,学校的图书馆就绰绰有余了。这座符合绿色都市之名的宽广公园,到了这个时间几乎看不到人影。
‘嗯,有点事情。’
我暧昧的回应,让她微微侧着头。
‘想说你搞不好是要跟我告白,让我有些紧张呢。虽然对诗織小姐不好意思就是了。’
她呵呵笑着的嘴角,透露出些许的紧张感。要说我很讨厌连这种微小的变化都不放过,或者该说不肯放过的自己,肯定是种伪善吧。
‘对不起,并不是这样。’
一阵强风吹过,让我刚说完的话和她柔顺的头发飘动起来。但是话语中不安的气氛没有跟着飞走,我可以看出她的眼神中开始混入胆怯的神色。
舞台已经准备好,手上的牌也有了。虽然不是很想这样追着她打,但那只是我单纯的感伤罢了。
就这样,我将这句话说出口:
‘是你带诗織小姐过来的,对吧?月见里同学。’
‘—唔!’
即使她想反驳也没有用。那个僵僵的表情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说明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
微风吹过,白云流动,夜晚逐渐浸透天空。某处还传来了鸟叫声。
撞上她膝窝的秋千震动着。
她依然坐在秋千上面仰望着我,表情中混着惊讶与恐惧。略为饱满的嘴唇颤抖着,用直接表现出感情的字句说出她心中所想的事:
‘你、你在说......’
‘对不起,我注意到了。’
我的直觉与他人相比稍微敏锐一些。只是这样而已。
‘月见里同学,告诉我真相吧。’
我的话让月见里同学低下头,陷入沉默。虽然她脆弱的模样让我更加犹豫,但是我还是开始解起迷题。
我有自觉,这是我用来抵住她喉咙的刀刃。
‘真要说起来,诗織小姐究竟怎么走进那间教室的?打从这点开始就很奇怪了。’
幽灵无法对物体做物理上的干涉。要让身为幽灵的诗織小姐走进大学校区的其中一间教室,必须排除途中所有的物理障碍。为了招揽客人,教室的门是敞开的,但是建筑物本身的出入口又如何呢?如果没有人帮忙打开,诗織小姐绝对无法走进来。
‘月见里同学进来的时间点,跟诗織小姐最为接近。’
当时的顺序是龙尾第一个走进教室,接着是丽华学姐,然后是月见里同学你,没多久后轮到诗織小姐。虽然社长也有过来,但是他跟诗織小姐的事情几乎没有扯上关系,所以不需要考虑他,毕竟有个毫无关联第三者的可能性也很低。
‘如果是龙尾或丽华学姐带进来的,以诗織小姐进来的时机来看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性。’
‘那为什么......’
‘因为有一件事让觉得很不可思议。龙尾跟我都想办法让诗織小姐“恢复记忆”,只有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有种自己的话语让月见里同学的表情出现裂痕的错觉。
‘怎、怎么会......不要讲这种话,我也希望诗織能成佛啊......!’
‘请不要误会,我知道你也希望能让诗織小姐成佛,但是跟我们所想的不同。龙尾跟我相信“记忆的恢复跟她是否能成佛有关”,然而月见里同学卻认为“希望能在不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消除她的遗憾,好让她能够成佛”,我说的没错吧?’
龙尾跟我都毫无疑问地认为想要找出她的‘遗憾’,就必须让她‘恢复记忆’。而月见里同学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个,小鸟游同学,果然不找回记忆,就没办法让诗織成佛,对吧?”
“假设,这只是假设喔?会不会诗織的记忆其实让她非常痛苦,不要回想起来反而比较幸福呢?”
单从字面上来解读,这两段话都能想成只是她过度担心。可是,如果月见里同学知道诗織小姐的‘记忆’,知道诗織小姐有不认同幽灵存在的双亲的话......
要是她‘知道’诗織小姐一旦恢复记忆只会感到痛苦......
‘我说的这些根本都是三流的解迷法......不过我还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我去过诗織小姐的家了。’
听到我的话,月见里同学倒吸了一口气。她的态度已经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了。
‘我在诗織小姐的家里,看到一张诗織小姐与年纪相仿女孩子合照的相片......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吧?’
本日最后的红色阳光照耀着她的侧脸。
虽然发型不同,服装也完全不一样,脸上也化了淡淡的妆,但是我眼前的这名少女,确实是那张照片里的少女长大后的模样。
‘......小鸟游同学好厉害,我还以为不会被发现呢。’
这么说着的月见里同学眯起了她的大眼睛,脸上浮现出几乎要坏掉的脆弱微笑。
‘月见里同学......’
以这个季节来说算寒冷的风,吹过我们两人之间。
‘关于诗織的事情,我觉得如果是小鸟游同学,应该能为她做些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下定决心的月见里同学开口:
‘我因为曾经在诗織的母亲那边学钢琴,跟她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她身体不好经常跟学校请假,所以除了我之外大概没有别的朋友吧......’
她不是夸耀,而是用略为寂寞的口吻说着。听到这段话,让我觉得她们可能跟我与龙尾的关系很类似。
‘她啊,因为生病而长期住院,还被说可能活不久了。虽然她几乎不曾说出口,在我的面前也总是假装很有精神......但是她一直很害怕,要是自己变成幽灵该怎么办。’
‘因为她的双亲有“灵魂落差”?’
我的话让月见里同学露出‘你连这个都知道啦’的苦笑。
‘那孩子的父亲啊,其实不是讨厌幽灵。他会对高喊着“幽灵的人权”的人感到愤怒,是因为他觉得这是对死者的侮辱。毕竟他一直批评能看见幽灵这件事,所以诗織打从心底相信:“幽灵光是存在,就会伤害周围的人。”我很清楚,虽然诗織不曾说出口,但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变成幽灵,所以......’
月见里同学接着说下去。
‘在得知那孩子变成幽灵时,我一直想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在我听见她失去记忆时,真的稍微松了空气。’
‘......’
‘那孩子没有自己活着时的记忆,也忘记自己害怕要是变成幽灵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事。我觉得对她而言,这肯定是一种幸福......可是,也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对吧?’
—如果是小鸟游同学的话,会怎么做呢?
没错,月见里同学是问我这个问题。
‘所以......你希望在诗織小姐恢复记忆前超度她吗?’
‘其实,我比你讲得还要更过分喔。我害怕自己亲手超度那孩子,才想拜托小鸟游同学超度她。’
抱着膝盖坐在秋千上的她,还是一副脆弱到随时都会坏掉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
这是我直到最后依然无法解开的迷题。为什么找上我?
甚至不惜刻意把诗織小姐带来摄影展,表示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我。那个因为灵感异常而对幽灵一无所知的我。
‘小鸟游同学,你希望诗織成佛吗?’
月见里同学没有回答我,而是说出了这个问题:
‘咦......’
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圆后,月见里同学没有等我回答就接着说:
‘一开始,我觉得如果是小鸟游同学你,一定能让那孩子成佛。因为她的“遗憾”就是小鸟游同学。’
‘喂,这到底是......’
幽灵的‘遗憾’在他们成为幽灵的瞬间就决定了,不会再改变。也就是说,那肯定跟生前的某些事物有所关连。
诗織小姐在生前就知道我的事情了?
‘我啊,希望那孩子能幸福地成佛。所以才隐瞒诗織是我朋友的事情,带她去小鸟游同学那里。’
—真要说起来,那孩子也已经忘记我的事情了。
她的话语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辛酸。
‘即使忘了我也无妨。如果取回记忆只会让她受伤,我宁愿维持现状。’
‘月见里同学......’
‘只要让她见到小鸟游同学你,就能消除她的遗憾......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单凭照片没能超度她,即使带她去拍照的地方,也没有成佛......我实在没资格当诗織的朋友,说不定我根本不了解她。’
为什么月见里同学在发出这种伤痕累累的声音时,还能保持笑容呢?
‘但是啊,那孩子果真喜欢上你了。我觉得只要让她在没有想起父母的情况下,跟你一同度过幸福的时光,那她肯定能抹去遗憾、顺利成佛才对。’
我无法理解月见里同学究竟在说什么,唯一传达给我的,就是她不想伤害诗織小姐,并且真心希望诗織小姐能得到幸福。
‘但是,我逐渐开始感到害怕。啊,一旦诗織成佛,她就会消失不见。好不容易能再次见到面,她又要从我身边消失。一想到这点,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月见里同学无力地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后,先用袖口轻擦眼角,接着用认真的眼神望向我。
‘小鸟游同学真的想让诗織成佛吗?’
‘......’
‘小鸟游同学一样会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喔。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看着月见里同学真挚地仰望我的眼神,我一时语塞无法回话。
再也无法见到诗織小姐。
其实我现在也不算‘见到她’。我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即使如此,诗織小姐‘似乎在那里’跟‘已经不在了’之间,还是有着奇大无比的鸿沟。
‘而且,那孩子如果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也能够放弃你—’
月见里同学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无法理解她下意识说出的话语带有什么样的意义—或者该说因为害怕理解,我只能再次喊了她的姓氏—
‘月见里同学......’
‘—我实在是太差劲了。’
我无法跟低着头的月见里同学继续说下去,好一段时间都只能听着风声。
足以让人觉得是永远的几秒钟在我们之间流逝后,月见里同学下定决心看向我:
‘那个,小鸟游同学。你喜欢诗織吗?’
‘......嗯。’
‘......太好了。’
她露出松口气的笑容。虽然她的表情是在笑没错,但总觉得那抹笑中夹着一丝丝寂寞。
‘我也最喜欢诗織了。所以......如果是诗織跟你的话......’
接下来的内容似乎很难用言语表达,她仿佛放弃什么东西般闭上嘴。
只见月见里同学缓缓地起身,将手伸进一旁的包包,从里面取出了仿佛是厚重书本的东西。
‘啊哈哈。这个一直都放在我的包包里面。拿去。’
月见里同学边说边把东西递给我,我则在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接住了。
接着,月见里同学转身背对我。就算很想对那个背影伸出手,我卻无法那么做。
她往前走几步后,有点犹豫地将上半身缓缓转向我。
‘对不起。“诗織”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因为逆光让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她露出微笑的嘴角,以及从旁边滑落的小水滴,清楚地烙印在我看不见幽灵的瞳孔中。
月见里同学没有等我回答,直接离开了。

我们明明是打算帮助别人,想让他们露出笑容,卻因此伤害另一个人。
所谓活着,就是在这段过程中伤害各式各样的事物。
在找出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之前,我们将会不断重复做着这种事情。

     *  *  *

坐在秋千上好一段时间的我,心情稍微平复后才走出公园,接着到车站附近的书店闲晃,因为我觉得如果带着这种表情回家肯定会很麻烦。我实在不想让双亲、妹妹以及诗織小姐担心。
话虽如此,已经超过晚餐时间很久了。要是一直待在外面,反而会让他们更担心吧。不巧的是,手机偏偏正好没电了。
为什么在外面闲晃到这么晚—抱着挨骂的觉悟,我回到家里。
‘我回来了。’
‘哥哥,糟糕了!’
战战栗栗地打开玄关大门的我,听到的是小夏的声音。
‘诗織小姐不见了!’
‘......咦?’
这段缺乏实际感的话让我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她刚刚有回来,但卻突然说出:“受各位照顾了,我要离开了。”’
‘......这是怎样?’
‘她还说:“我不想再继续伤害昂同学跟小月了。”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到了。
我一瞬间就明白。
诗織小姐看到我跟月见里同学对话的那一幕。
以及月见里同学泫(注,读音xuàn )然欲泣的笑容。
这时,电话像要追打落水狗般响起。妹妹立刻拿起电话应对,接着露出害怕的表情看向我。
‘哥哥......是留灵体中心打来的。’
我一言不发地接过电话。
“哟,小鸟游同学。”
那是我曾经听过的声音。
‘......樱木先生。’
“诗織小姐刚刚抵达本中心了。”
‘......!’
因为得知她的所在地而松口气的同时,不知名的恐惧也冲击了我的内心。
“由于她表示希望能入住本中心,我们已经帮她完成手续了。”
‘你怎么可以擅自......!’
“本中心尊重留灵体本人的意志。而且她无家可归啊......这是她本人的决定喔。”
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放心吧,在诗織小姐顺利成佛前,我们会负责照顾她。你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
‘......请让我跟诗織小姐说话。’
“要怎么做呢?”
这可能是因为我的自卑造成的错误印象,但是他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揶揄我。
“由我来传达她说的话,你就能够满足吗?”
‘这......’
小夏正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没关系,你只要回归正常的生活就好了。小鸟游同学你已经很努力了,要一个灵感异常的人为幽灵做些什么,实在太过勉强了。”
‘......我......’
樱木先生的论调非常正确。
我已经没办法再帮上任何忙了。如果真的是为诗織小姐着想,把她交给留灵体中心的专业人士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在我的心里暴动的这股感情究竟是什么?
即使在我试着赋予这股感情名字的同时,安慰......或者该说可以当成是嘲笑的话语依然刺激着我的耳朵。
接着,我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喔。”
在我陷入呆滞时,对方挂断电话,徒留挂断后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
‘咚’一声。
话筒从我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总觉得那道声响离我好遥远。

就这样,她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  她 与 他 还 有 我

从那孩子消失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佐佐木诗織的时间停止了,月见里舞彩的时间则继续走下去。我原本以为我们两个的时间是能一直延续下去的平行线,如今我才注意到,那两条线其实长短不一。
递来的啤酒杯水面上,扭曲地反射着自己的脸庞。我注视着那张笑脸,在内心低声骂那张笑脸的主人还真是薄情。
虽然我多少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然而对于我重要的朋友才刚刚去世,卻还能露出这种表情的自己,有着深深的罪恶感。
好友在高中三年级春假去世的我,于四月成为了大学生。与同班同学们相识,选择社团,面对初次学习的科目......接下来,我将生活在那孩子不曾认识过的世界与时间当中。而且,没有办法将这些事情传达给那孩子知道。因为那孩子已经成佛了—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
  那是与才刚记得名字的同学们,一同在居酒屋的堀(注,读音 
kū)座敷举行的宴会。虽然手上拿着乌龙茶多少缺乏了那么一点感觉,但是只要场子够热,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注,堀座敷:日式餐厅、居酒屋才会看到的场地,地板的座位前方有可以把脚放下去的大洞,桌子则放在洞上面。)
  ‘那个,月见里同学......’‘我可以直接叫你舞彩吗?’
虽然不擅长自己找话题,不过我很喜欢跟别人聊天,也不讨厌配合周围的话题。与同学们交谈时,我的视角突然注意到一样东西。
是相机。
而且是如今相当稀少的单眼相机。虽然我没有足够的知识能够单靠型号分辨是新款还是旧款,不过看得出来那台相机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了。刚刚男孩子们还热烈地讨论了相关的事情。不愧是理工科系,大家都很在意稀奇的相机。坐在相机的旁边、我斜前方坐垫上的人应该就是相机的主人,是个感觉不太起眼的男孩子。我记得他的姓氏应该是‘高桥’吧。
仔细观察他的容貌后,就发现他戴着不太常见的白框眼镜。他身穿工作裤配上T恤、深蓝色的登山夹克这种不是太特别的服装,面容还留有些许稚气。虽然可能不是本人刻意营造的氛围,但是个会让人觉得他很可爱的男生。另外就是有种跟容貌不搭的稳重感。他没有积极地参与同学们的话题,而是站在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悠哉地喝着乌龙茶。
‘高桥同学,你喜欢摄影吗?’
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向他搭话了。
他短暂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后,微笑着看向相机。
‘啊,抱歉。让你觉得不舒服吗?我立刻收起来。’
他边说边开始动手将相机收进相机包当中。
‘啊,不会,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的朋友过去也很喜欢摄影。’
这样啊,已经是过去式了呢—我边说边这么想着。
‘欸~’
发出似乎很有兴趣的声音,他朝我望了过来。
‘不过常常被说这不是什么多好的兴趣呢。’
‘有个热衷的兴趣就是件好事啊。’
我一边回答一边想着‘他的眼睛好漂亮’。
得透过眼镜的镜片才能看见,颜色有些淡,接近褐色的眼眸。
‘......我的脸上有沾到什么吗?’
‘......啊,对不起!’
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看得入迷,害我整个人慌张起来。不过除了高桥同学外似乎没有人起疑,让我内心松了口气。重新仔细观察对方后,我得到的结论是‘坐在那里的是一位非常平凡的男孩子’。
坐在他旁边的其他男同学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喂,“小鸟游”,你也再玩得开心一点啊!’
‘我很开心啊,会费缴得很值得喔。’
‘我不是指望这个啦?大家好不容易同班耶~’
看着他们的模样,默默想着‘刚刚的事情就这样过去真是太好了’的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听到什么糟糕的事情而歪着头。
—‘小鸟游’?
‘那个,坂宫同学,请问一下。’
‘月见里同学,怎么了?’
‘你刚刚......’
‘哎呀,因为小鸟游一脸无聊的模样啊~’
‘你刚刚是说小鸟游,对吧?不是高桥吗?’
听到我这句话,高桥同学—正确来说是小鸟游同学—轻轻笑了起来。
‘偶尔会有人弄错呢。我是“小鸟游”,写做“小鸟在游玩”,读成“TAKANASHI”。请多多指教,“能看见月亮的乡里”的“YAMANASHI”同学。’
(注,‘高桥’的日文发音是TAKABASHI,和‘小鸟游’的TAKANASHI很接近)
  不用说,我接下来自然是用尽全力向他道歉。


  随身携带如今已经很少见的相机的‘小鸟游’同学。
  虽然我当天因为自己的失态陷入一片恐慌而没有注意到。但是冷静下来思考后,发现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名字。而且是对于我......对于我们而言相当特别的名字。
  織織以前最中意的同年摄影师—‘小鸟游昂’
  那个人绝对是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仍注意到这点,而且没有弄错。

  等我注意到时,自己已经开始注视着他。
  总是让那孩子打起精神,身份不明的摄影师。織織一直很崇拜的,与她同年的少年,我多多少少也受到她的影响。对于这个人如今出现在面前一事,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有些后悔。

  接着,在我差不多开始习惯没有她的每一天,以及有他在身边的日常生活时—
  ‘織織......?’
  我在因为校区而人声鼎沸的校区入口旁,遇见了一名无所事事站在那里的幽灵。
  她是我最熟识的女孩子,也是我两个月前去世的挚友。
  听见我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后,她的表情一瞬间因为惊讶而僵住。等她慌慌张张转过身去的脸,缓缓地重新面向我时,那张令我怀念不已的脸庞浮现着困惑的表情。她用与保留在我内心深处完全相同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谁?’








  第 五 话  然 后 , 我 们 相 遇 了

  ‘非常抱歉,目前佐佐木诗織小姐谢绝所有面会。’
  再次拜访留灵体中心的我,被柜台的女性礼貌性地请回。她面对激动的我,露出如同嘴上所说充满歉意的表情表示:
  ‘负责诗織小姐的咨询师吩咐过,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是樱木先生。他似乎已经预料到我会过来。回想起他那骄傲的语气,我心里一阵咒骂。然而身为一介大学生的我能做的不过如此,最后只能无力地离开。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带着一股胸前仿佛破了个大洞的强烈丧失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平凡的感情,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往放在桌上的时钟一看,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虽然我对时间失去感觉,但似乎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好几个小时了。
  诗織小姐—佐佐木诗織从我身边消失了。
  即使说她‘消失’,她原本就是我无法感知的存在,跟‘不存在’其实差不多。要说原本就不存在的事物消失满奇怪的,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这股心情。
  我曾经打算永远不跟幽灵扯上关系生活下去。然而她卻硬是闯入我的内心,将其彻底翻搅后又消失不见。
  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她原本就不存在。我只能这么做,也应该要这么做—我的内心正以樱木先生的面容如此低语着。
  咚咚。
  那道轻轻的敲门声,让我拿开下意识覆盖住脸庞的手臂。
  ‘门没锁。’
  我才说完,就看到小夏一脸犹豫地探头进来。
  ‘小夏,什么事?’
  ‘嗯......我可以进去一下吗?’
  ‘进来吧。’
  妹妹反手关上房门后,抬起原本微微低着的脸庞。感觉她绑在后脑勺的发束也无力地垂落。
  —她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表情呢?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为什么要露出这么痛苦的模样?
  在我感到惊讶的这段时间,妹妹环视我的房间,表情变得更加低落。那个动作感觉像是在确认某种事物是否存在。
  只有从开启的窗户传进来的杂音,以及壁挂时钟刻画时间的节奏,填补着这段空白。直到秒针转了一圈后,小夏才轻声说:
  ‘哥哥,你没事吧......?’
  ‘我只是有点累。’
  ‘哥哥......’
  不要摆出那种受伤的表情啦。那是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吧?为什么我们非得为了那种东西如此痛苦呢?
  ‘幽灵什么的,要是不存在就好了’—我对于自己许久不曾这么想,以及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又再次有这个想法感到惊讶。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反应变得迟钝的感情再度感受到惊讶。妹妹面对着地板硬挤出来的话语,静静地冲击着我。
  ‘要是我也看不见幽灵就好了。这么一来,哥哥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刚刚的话要对妈妈他们保密喔。’
  她露出一看就知道是在逞强的笑容,说完她想说的话。最后她说:‘马上要吃晚餐了喔。’就离开我的房间。她跑下楼梯的脚步声缺乏平时的轻快感。经过大约足够泡好泡面的时间后,我才叹了口气看向天花板。甜甜圈形状的日光灯正绽放着无表情的光芒俯视着我。
  ‘我也知道自己早已被看穿了。’
  —看不见幽灵的我,看得见幽灵的妹妹。
  得知儿子看不见幽灵而感到恐惧的双亲,带着我跑了用双手双脚都数不完的医院,我也每天都在接受检查,最后仍没有得到任何的成果。不论尝试多少次为了看见幽灵所需要的方法,接受多少次催眠,其他的孩子理所当然能做到的事情,我无论经过多久依然办不到。
  我会骑脚踏车,也能在游泳池游泳......但我看不见幽灵。我的父母究竟恐惧什么,如果是现在的我,也不是完全无法觉察。
到了小我四岁的妹妹升上国小学四年级,在学校学习灵感的日子到来,并且得知她跟其他的孩子一样能看见幽灵。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流泪的双亲,究竟对于不小心听到他们对话的我有什么样的想法呢?我将那一天的记忆跟绝望与嫉妒的泉水,一同埋藏于内心深处。
不知为何变得不想待在家里,于是我瞒着家人偷偷离开家。

我没有多想什么就跑来距离大学最近的车站并停下脚步,接着又模仿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而进到了附近的咖啡厅。
在我不知道第几次啜(注,读音chuò)着已经冷掉的综合咖啡时—
‘喔,还真巧。’
这种计划性犯罪行为中经常会出现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践踏了我的感伤。抬头一看,发现有着模特儿身材、与我非常熟识的女性正俯视着我。
‘不想问问我是怎么找到少年你的吗?’
‘我没兴趣。’
‘真是不配合~’
丽华学姐边说边坐到我对面的位子上,她右手拿着这间店最畅销的黑糖蜜奶茶。那杯奶茶价格不便宜,跟我手上这杯只因为便宜就点的综合咖啡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会来这里—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多问。
关于诗織小姐消失的事情,妹妹昨晚已经联络龙尾了。那么社长跟丽华学姐肯定也有接到通知......当然,月见里同学也是。
想起少女在逆光中露出微笑的模样,我的内心就有种被殴打的感觉。
丽华学姐喝一口奶茶,露出满足的放松表情。她注视着我好一阵子,然后用跟平时一样的态度,说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抱怨:
‘如果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那我们就谈不下去啦,华生。’
面对这位学姐,我露出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视线望向她。
‘所以学姐是来安慰我的吗?这个问题可以吗?’
‘虽然是制式的问题,不过这就是解决事件的捷径喔。’
是要解决什么。又不是有真正的犯人和名侦探,也不是需要勇者打魔王。这如果是爱情故事的话,即使不断错过,结局时也能确认对方的爱意并互相拥抱吧。
但是我们之间不存在这种简单易懂的结局。
我别说触碰她了,连想看见她都办不到。
‘从你脸上表情判断,你肯定是在接到电话的隔天早上就跑去医院,结果不得其门而入;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卻仍然搞不清楚,所以正陷入混乱当中?’
‘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啦,看穿这些的不是我,是社长。’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追问下去了,好吗?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我无视幽灵,幽灵也无视我。这么一来我们肯定能得到幸福。
大概是看着沉默的我,觉察到我内心想法,丽华学姐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小鸟游小弟,你喜欢诗織对吧?’
‘即使如此又怎样?’
情况已经进展到跟这件事毫无关联的地方了。她为了成佛前往留灵体中心,已经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诗織小姐可是自己想去樱木先生那里才过去的。如此一来,我还能做什么?’
‘......我总觉得现在光是怒骂小鸟游能让我讲上十分钟,不过让我讲一句就好。’
她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般将头抬高,又回到原本的姿势。接着眯起眼睛瞪着我。
‘—你啊,真的是笨蛋。’
‘......我知道自己是笨蛋。’
‘不要假装很懂地讲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台词。’
我暗中想着那要算是第二句话了吧。
‘关于诗織小姐离开的原因,你应该有听你妹妹说过了。我不清楚详细的状况是怎样,但她肯定是因为担心你跟舞彩吧。让她像这样跟你们断绝往来,在大家不知道的地方成佛,对那个孩子来说真的算得上是幸福吗?’
‘不然......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一阵巨大的拍桌声响。等我回过神后,才发现店内的视线全都在我身上集中。忍不住起身用双手重击桌面的我,连忙低着头坐回椅子上。
等到我多少冷静下来为止,学姐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看不见幽灵。这样的我,究竟要怎么帮助身为幽灵的诗織小姐?’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比起待在我这种人身边,倒不如干脆点直接去留灵体中心,请他们帮忙超度诗織小姐还比较快。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我卻因为自己以为的想法绑住她。
或许我真的不该跟幽灵扯上关系。
‘我说啊,你果然对于自己看不见幽灵的事情感到痛苦吗?不准给我讲“看不见的东西本来就不存在,所以我不会觉得痛苦”这种话。’
‘......很痛苦啊,怎么可能不痛苦!’
我说出的内容,是根本不需要确认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痛苦。毕竟‘不幸’这种事情只要刻意找就能找到一大堆。每个人肯定都曾这么想过—‘为什么只有我会遇上这种事情。’
听完我的回答后,学姐点点头。
‘这样讲或许有些卑鄙,不过只要寻找,应该能找到更多过得比你还痛苦的人。然而不应该跟人比较到底谁比较不幸,也不该跟理想相比而陷入绝望。如果你现在觉得痛苦那就痛苦吧,这样就好。如果你想哭,大哭一场也无妨。’
接着丽华学姐露出自嘲的笑容移开视线。
‘......如果是别人的事情就能看得很清楚呢。’
浮现在丽华学姐内心的,应该是她哥哥的事情吧。
‘结果......’
学姐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我的左胸。
‘你所追求的答案,有一半就在这里才对。因为这是你跟诗織之间的感情问题。’
接着她喝下最后一口奶茶。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该决定这点的人不是我哟。’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抛下我不管,可是我在话语中感受到的温暖应该不是错觉。
‘我认为,你现在必须思考的不是“你该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
‘......请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啦。’
我的回答让学姐露出讽刺的笑容。
学姐最后低声表示:
‘也对。’

     *  *  *

学姐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她平时明明都不考虑别人的心情就直接缠上来,偏偏这种时候又很懂得看状况,实在让人很不爽。
无论如何,我的心情的确轻松不少。
—我究竟想要怎么做呢?
虽然有句话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不过还是有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情,反而更搞不清楚的状况。

我拿出一直放着没管的手机一看,通知有未接来电的指示灯正不断闪烁。有妹妹每隔五分钟就打来的未接来电记录以及龙尾传的简讯。
月见里同学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把诗織小姐带来我们这里呢?究竟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失去记忆的朋友呢?我是否有稍微理解隐藏在她温柔笑容背后的事物呢?
究竟该不该让变成幽灵回来的朋友成佛......月见里同学肯定一直独自烦恼这件事吧。我选择揭穿这件事,说不定是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即使如此,她还是把这件事托付给我—我直到现在才总算注意到。月见里同学那时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没有特别确认里头的内容,只是将它放在我带出来的包包当中。
那是一本厚度跟能用上好几年的日记差不多、有着美丽花纹封面的书。由于上面没有书名,与其说它是书,比较有可能是日记之类的东西。
—“对不起。‘織織’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月见里同学留下的那句话在我脑中响起。‘对不起’这句话,指的究竟是她隐瞒自己跟诗織小姐的关系,还是她没有把这本书交给我呢?
我有一种预感,一旦打开这本日记,要不是事态会出现很大的变化,就是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注视着封面好一段时间后,我吐口气。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动作,不过在这口气吐完时,我也下定了决心。
解开绑在本子上的结,我翻开内页。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深色的大海—仿佛能亲身感受到水滴四溅,海浪充满跃动感的瞬间。
那是我曾见过的大海—不,曾见过的照片。
不为别的,那正是我所拍摄的照片。
把视线移到隔壁的页面,时间点来到傍晚,是夕阳的反射仿佛宝石颗粒般在水面闪耀的画面。
不管我往后翻几页。
出现在上头的,都是我所记得、所留下,属于我的风景。
为什么这种东西—

“一开始,我觉得如果是小鸟游同学你,一定能让那孩子成佛。因为她的「遗憾」就是小鸟游同学。”

这些照片全部都是我参加报纸、杂志或地区举办的摄影比赛时,刊载的作品。
即使如今摄影不再是为人所夸耀的兴趣,还是有些摄影比赛一如往昔地举办着。这肯定是因为想向某些人传达某些事物吧。因为有人不想让摄影这种表现手法消失无踪。身处于这样的年代,我很清楚这是多么接近奇迹的事情。
我当时发现有这类的比赛后,一直拿‘拍不到幽灵’的照片投稿。
我最初拍摄的,是人群中突然空出来的空白。或是夹在露出笑容人们中间的奇妙空间。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世界,这才是本来该有的世界,我想将这种充满伤痕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我没有使用笔名,而是以本名,用仿佛想打倒什么的态度不断的投稿。
当我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丑陋时,曾经一度想放弃摄影,但是摄影已经化为我的血肉,根本无法放弃。不知为何我变得只拍风景,选择就算有个万一,幽灵也不可能会入境的构图。然而我也有自觉,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依旧很介意幽灵的事。
俞是无视幽灵的事情,俞是认为自己投入在摄影中的热情与幽灵无关,反而俞在意幽灵的事情。我无法隐藏对这样的自己所感受到的焦虑。
我这些年的经历,经由一名少女的手统整起来。
—我总算明白了。
对诗織小姐而言,让她觉得‘怀念’的不是那片海洋,而是我的照片本身。只有‘小鸟游昂所拍摄的照片’这件事,对她来说具有意义。
诗織小姐看着这些照片时,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
是觉得很尖锐,令人感到烦躁吗?
还是对于排除幽灵的构图感到不悦呢?
抑或是这样的作品,仍多少能让她觉得美丽或温柔呢?
水滴突然滴落在照片上,让我急忙用袖子擦拭。隔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眼泪。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的话语有传达给你吧?你是否也看见了我的世界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感到非常抱歉,同时也非常高兴。
接下来我可能也会诅咒这个世界,可能会对于无法到手的事物感到焦虑,再次抱着阴暗的情绪拿起相机。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我的这份思念—我对你的感情并非诅咒。
不知道的话,肯定会比较幸福吧。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非得把手伸出去不可。人类真是因果的生物呢。毕竟已经无法回去一无所知的时候了。我在这里烦恼着、哭泣着,但还是寻求着笑容。
就算我看不见、听不见,她也肯定就在那里。
没错,我能够相信她在那里,现在只要有这点就足够了。
这可能只是不成熟的冲动,但是—
我用衣服的袖子使力地擦了擦眼睛。敲着手机的键盘,我找出了一个名字。可能是一直在等我的联络吧。电话才刚拨通,来电铃声连一声都没响完,我就听见朋友的声音了。
“喂。”
‘龙尾,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嗯,你说吧。我会算你便宜一点的。”
听着龙尾在电话另一端说着大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思路非常清晰,感觉像是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拼图碎片终于找到位置,使得拼图的完成度一口气飙升。
现在的我很清楚诗織小姐的‘遗憾’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会来到我的身边,以及我为什么无法实现她的愿望。我只要能好好面对她就够了。
即使会被说‘事到如今才讲这种话’我也不在乎。
‘来帮我。我要超度诗織小姐。’

     *  *  *

接着,我们搭上社长驾驶的小型型车,在深夜的都市中奔驰。我内心虽然觉得被当成工具人使唤的社长很可怜,不过既然本人如此兴致高昂,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要让诗織小姐成佛。我只说这句话,大家就都接受了。
坐在我旁边的丽华学姐,露出有些坏心眼,卻又温柔的表情说道:
‘所以你做好觉悟了?’
‘是的—如果我真的是这么干脆的男人就好了。’
‘欸~算了,也没什么不好。’
学姐露出苦笑继续说:
‘毕竟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实在无法想像,充满男子气概,立刻做出决定的小鸟游同学呢。’
把话继续接下去的,是突然从后排座位探出头来的月见里同学。实在是有够多管闲事的。
附带一提,坐在月见里同学旁边的龙尾正低着头,同时用手遮住嘴巴。他右手紧紧握着手机,从刚刚开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把头抬起、寄出简讯,然后又一边呻吟一边低下头,不断重复这两个动作。
‘呜呜......’
‘你很容易晕车,真的不要太勉强......’
好好一个大帅哥都帅不起来了。龙尾这个人明明搭电车时完全没有问题,坐上汽车卻会晕车。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他坐车去,考虑到回家时的交通方式,不开车会很恐怖。
‘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呢......’
看着好友露出悲壮的表情说出帅气的台词,我耸了耸肩。缺乏紧张感的一行人,就这样大半夜地开车进入留灵体中心的园区。
一名女性正在那里等着从小厢型车上走下来的我们。她身穿应该是护理人员的白色服装,盘起来的头发微微从护士帽中露出来。
‘我等很久了喔,龙尾小弟。’
‘谢谢你,美里小姐。’
‘在深夜里把工作中的女性找出来,你还真是有够大胆呢。’
‘哈哈......’
‘所以?当时一起过来的朋友今天也在?’
‘你好。’
我立刻低头致意。
这时我想起第一次跟龙尾一起来留灵体中心时的事情。
“哎呀,午安。今天需要什么样的协助呢?”
龙尾走去柜台时,负责接待的大姐姐—眼前的这位女性露出非常友善的笑容开口搭话。我当时以为会这样是因为龙尾长得很帅,但事实不是如此,而是他们两个原本就认识。
‘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中心吗?’
再来还有这句话。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注意,但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不太对劲。当时在场的有我、龙尾以及诗織小姐三个人。
可是当时她口中‘第一次’来的人只有‘两位’—因为龙尾并非初次到访。
只要好好思考,就能轻易觉察这件事。
不过我们就不要深究是哪一种‘朋友’了。
‘你们有一些话,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给谢绝会面的朋友知道.....是这样没错吧?’
她把双手怀抱在胸前,看着我们五个人表示:
‘这是我个人给你们的忠告,劝你们别那么做。放任感情、无视规则,最后只会让自己痛苦而已。’
‘跟相差十岁的我这么“要好”的美里小姐,其实也差不多吧。’
‘你真的变得很会耍嘴皮子呢......只有十分钟喔。’
她不发一语地转身迈步离去,龙尾、月见里同学以及我三个人随后跟上。社长跟学姐负责留下来顾车。
深夜的留灵体中心用跟白天看到时完全不同的样貌迎接我们。虽然还是有能看清周围状况的灯光,但是因为灯光亮度减低,整体一片昏暗。白天时能观赏庭院的窗户也全都拉上了窗帘。让人有种狭窄到喘不过气的感觉。这是一幅仿佛看到隐藏在华丽舞台剧背后一片混乱的后台,是个会刺激罪恶感的景象。
我们往前几天过来时没有去过的住院大楼走去。感觉像是原本就瞄准好这个时间带,一路上都很顺利,完全没有遇到其他职员。看来为了成佛而离开家人住进留灵体中心的幽灵不算太多。虽然有规划住院的场所,但是跟整个园区的建筑物相比,感觉小上许多。
‘她在最里面的房间喔。’
实在太过顺利就抵达终点了。

     *  *  *

打开门后,预料中的人物站在我的面前。
‘果然是你们啊。’
身穿白袍的高大人影,转过身来面向我们。他半边的身体正被从走廊探入的光线照耀着。
‘我就想你应该会来呢,小鸟游同学。’
‘樱木先生......!’
樱木真也,技术高超的咨询师,以超度承揽人之名闻名的男人。他那对能看穿内心深处的双眼,正紧紧捕捉着我的脸。
‘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是偷跑进来的吗?即使是帮你们带路的她,也不希望你们变成罪犯吧。’
感受到站在我身后的龙尾急急忙忙回头望。
‘你们可不能责备她喔,“大人”也是很辛苦的。’
看来我们的行动完全被看穿了。如果不是这样,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进来这里。虽然我不知道龙尾委托的那位女性,究竟是烦恼过还是立刻就下了决定,但她的确是依照主治咨询师樱木先生的指示行动。
‘无所谓。’
这点程度的事情,我早就预料到了。
‘......什么?’
‘在这里见到你,才是我的目的。’
‘......我跟你的对话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呢。’
樱木先生露出似乎很感兴趣的表情开口:
‘喔......我原本打算立刻赶你们离开,不过就稍微听听你要说什么吧。’
‘—这个。’
我拿出带来的相薄给樱木先生看。从包包取出这本相薄时,我有用眼神知会一下月见里同学,她则是无言地点点头。
‘反正你已经都知道了吧。要让诗織小姐成佛需要我的帮助。’
‘至今为止,你究竟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呢?只要靠我的手法,即使没有你、没有解除真正的遗憾,也可以超度幽灵。你不应该再插手这件事了。亲手切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物,将会对你们本身造成重大的伤害。’
接着,他用带有坚强意志的眼神盯着我们。
‘让幽灵成佛是属于我的工作。’
这是在一旁见证众多幽灵成佛的他,才说得出来的话吧。
这个与幽灵共存的世界抱持着各式各样的扭曲。在高挂‘共存’招牌的背面,其实隐藏着感情的漩涡,而这个人一直都直视着那个部分。
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不会听不见那段话代表的含意。
—但是,也没有成熟到听了那番话就能冷静下来。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呢?’
我的话语让樱木先生挑了挑眉毛。
‘而且,你的想法虽然温柔卻不正确。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感情,我们让幽灵成佛后感受到的悲伤也好,苦恼也好,全都是属于自己的,不是你可以擅自决定的东西!’
‘......世界并非只靠正确的事在运转,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差不多该理解这一点了。’
忽然间感觉到有人轻轻抓住我手肘部分的袖子。即使不转过头,我也知道那是月见里同学伸出的手。
龙尾则伸手搭上我的肩膀。他一边用另一只手调整耳机,一边用催促的眼神看向我。
这种温柔的感觉,让我向前踏出一步。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做对我而言正确的事情。’
超度诗織小姐后,我们肯定会深深受到伤害吧。甚至可能有那么一天,会后悔、会憎恨起超度她的自己。
然而这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们想做的事情—
‘樱木先生,让我们跟诗織小姐见面。’
樱木先生灰色的眼眸正面承受着我的视线。我们的视线短暂交错,最后是樱木先生主动移开。
‘......不管我怎么说,你们都不肯听,是吧。’
樱木先生往移开的视线前方叹口气后,重新看向我们。
‘好吧,你们就试试看。’
樱木先生用放弃挣扎的模样说了这句话后,指示待在走廊上的美里小姐带诗織小姐过来。在对犹豫不决的美里小姐重复了一次指示后,樱木先生望向一脸惊讶的我们。
‘怎么了?这是你们的要求吧?’
‘呃、那个......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答应。’
龙尾代表我说出了我的心声。
‘我没有时间直接应付小孩子的正义感。而且失控是小孩子的特权,大人该做的不是拘束你们,而是帮你们善后。’
樱木先生露出讽刺的笑容,讲得头头是道。
‘更重要的是,小鸟游同学。你该说服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本人。’

     *  *  *

“为什么......?”
在刚刚带我们来这里的女性—美里小姐的带领下,诗織小姐一走进这间房间就立刻这么说。
看着龙尾递出的手机荧幕上显示的这段话: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们来接你了,诗織小姐。’
同时也是为了超度你。
“不要这样!要是我待在你们身边,昂同学跟小月就......”
‘......!你......想起我的事了,对吗?’
在龙尾把接下来的这段话打给我看的同时,月见里同学感动至极地如此说道。
‘你叫我“小月”了......’
“......小月,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我不想伤害小月。我希望你能忘记我,快乐地活下去!”
如此说着的她,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所以果然不能这样。因为我—只要有幽灵在,大家就会觉得痛苦......!”
‘没有这种事!才没有这种事呢......’
低着头的月见里同学,与诗織小姐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诗織小姐肯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想要成佛。
不仅是为了不承认幽灵的双亲,以及唯一的挚友,她也为周围的所有人着想。
为了不伤害任何人,为了不让以幽灵存在于世的自己让活着的人感到痛苦。即使失去记忆,这股强烈的想法仍催促着诗織小姐行动。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离开我们。

“所以,我会消失的。拜托你们......忘了我的事情吧。”
对着讲出这句话的她—
‘开什么玩笑!’
等我回过神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昂同学......?”
‘一直催促别人让你成佛让你成佛,等恢复记忆就立刻“再见,不联络”?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我也没有办法啊!”
出现在荧幕上的只是普通的文字,不过我看得出这段文字跟惨叫没有差别。
“我想要跟昂同学见面!就是想见你!我的遗憾只是这样而已,而且明明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成佛?我不想再继续造成昂同学跟大家的困扰了!”
‘那是因为織織喜欢昂同学吧......’
月见里同学从旁插嘴。
‘因为織織喜欢上昂同学了,所以没办法只是见面就满足吧......?’
月见里同学所诉说的话语中充满着确信,然而听在我的耳中,同时也像是在隐瞒某种动摇的心情。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打断了月见里同学的话。
‘幽灵的遗憾在成为幽灵的瞬间就不会改变。所以诗織小姐的“遗憾”是“想跟小鸟游昂见面”—只是这样而已。’
遗憾不会改变。这件事月见里同学应该知道,但没有想到也不能怪她。
虽然由自己说出口真的是很害羞。
但是诗織小姐的—佐佐木诗織的愿望,真的就只是如此—‘想跟小鸟游昂见面’。
‘但、但是!那为什么她还是没办法成佛?’
面对因为动摇使得语气激动起来的月见里同学,我将答案说出口:
‘因为没有“见到”啊。’
‘咦......’
“咦......”
我跟诗織小姐并没有见到面。
诗織小姐要跟我说话时,我要经由龙尾或月见里同学传达才能听见。
我要对诗織小姐讲话时,总是对着龙尾或月见里同学讲。
我从来没有正面看过诗織小姐。我害怕面对自己看不见的幽灵,总是将目光移开。

没错,这是我第一次跟诗織小姐面对面。

听到我这么说,月见里同学跟龙尾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承受着朋友们的视线,我向樱木先生那边望去,看到他浮现有些痛苦的表情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不会再逃避了。
‘龙尾,诗織小姐人在哪里?’
‘......在你的斜右前方,床铺的旁边。’
‘小鸟游同学!’
正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我,被月见里同学的声音制止了。
‘真的没关系吗?織織会消失喔!会再也见不到她喔?你们两个明明就—’
‘对不起,月见里同学......谢谢你。’
我接下来准备做的行动,肯定是愚蠢之极的事情。正如樱木先生所说,只是小孩子因为一时冲动做出的行为。可能会在未来哪天感到后悔不已。
“快住手!要是做了这种事情,昂同学......昂同学将会因此受伤!”
其实也可以选择隐瞒诗織小姐的这段话不告诉我,但龙尾确实地传达给我知道。
所以—我要正视着她回答这段话。
‘没事的。一旦你消失,我会很悲伤,也会很痛苦。搞不好还会无法原谅让你成佛的自己......但是,我一定会跨越这道伤痕。我不会“忘记”你的一切,但我会把这些事变成“回忆”。’
就这样,我往前踏出一步。
‘诗織小姐,我在这里。我来见你了。’
‘......传达到了喔,小鸟游。你的声音确实传达给诗織小姐了。’
‘诗織小姐有说什么吗?’
‘她说:“笨蛋。”’
‘哈哈,说的没错。’
听着龙尾从背后传来的话语,我继续前进。我也知道月见里同学正在背后努力压抑着哭声。
我看不见的她,我听不见的她在我的面前。
我与她相遇的瞬间,她就会消失。
这么一来,在这最初也是最后的一瞬间,我该传达给她的是—
不,不对。
我想传达的话语是—
‘我喜欢你,诗織小姐。’

她对于这段告白究竟给了什么样的答案呢?龙尾和月见里同学都没有转达给我知道。
不过,虽然可能只是我自以为是,不过她肯定会露出比我在她家里看到的照片更温柔的笑容—
这一次。
佐佐木诗織这个存在,真的从我们身边消失了。










■  我 们 的 尾 声, 或 者 该 说 是 序 幕

真正重要的事物,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虽然经常听人这么说。

例如梦想、希望,或者是爱。然而比起这些华丽的辞藻,讲成‘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的说法,反而更让人觉得干脆。
不久之前,我一直思考着这种带着些许讽刺的事情。嗯,或许到现在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就是了。
即使如此,我在讲到关于她的事情时都会闭上眼睛。
因为这样做,能让我多少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梅雨季结束,夏季的征兆正式造访。逐渐开始增强的阳光,与蝉鸣同时出现。
身为学生的我们,也不能忘记这是考试的季节,因此我家今天将要迎接新的客人。
‘我回来了。’
‘哥哥,欢迎回......来?’
我妹的语尾变成疑问句了,不过我也不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打扰了。’
月见里同学从我后面探出头。毕竟是突然到访的客人,而且还是活生生的女孩子。要我妹不惊讶很难。今天月见里同学很少见地穿着无袖上衣,搭配窄裤脚的牛仔裤。是种便于活动,但让我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摆的打扮。
‘啊~这位就是你传说中的妹妹吧。你好,我是月见里舞彩。’
无视我内心的吐槽,她一边伸出食指一边探出身子。
‘虽然读做“YAMANASHI”,但汉字不是“山梨”,而是取“能看见月亮的乡里”之意,写做“月见里”。也请不要念成“TSUKIMISATO”喔。这个部分还请多多指教。’
(注,月见里:月见里的日文发音也可以念成“TSUKIMISATO”。)
‘啊,好......你好,我是妹妹。’
大概是被月见里同学的气势压倒了吧。我妹回了很奇怪的招呼。因为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打算在情况发生变化前,快点进行下一个步骤。
‘我们会待在我房间喔。’
‘呃、那个......?’
‘语学的考试快完蛋了,我们要一起念书。’
我对着歪着头的妹妹做出不会招致误解的说明。至于为什么不是在大学的图书馆,而是选择在我家念书,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龙尾是这么说的:
‘你给我乖乖照办。’
所以我只能被迫接受月见里同学的提案。
听见我毫无犹豫地如此说明后,月见里同学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黯淡。
‘那个,喝麦茶可以吗?’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这么客气~’
月见里同学亲切地回应着下意识准备好拖鞋的妹妹。她讯速地排好鞋子,比我早一步踏上楼梯。
‘昂同学的房间在二楼对吧?’
‘啊,嗯......’
我房间的位置她应该是从龙尾那边听说的吧。至于突然直呼我的名字,应该是因为用姓氏会无法分辨是在叫我还是我妹......吧?用苦笑回应妹妹试探的视线,我一边祈祷自己没有把奇怪的书随便乱丢,一边走上楼梯。
‘......哥哥竟然交到第二位女友了?’
激动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看到妹妹反应如此激烈,让我多少有点受伤。应该不需要慌张成这样吧?所谓的‘身为哥哥的尊严’究竟是什么呢?

     *  *  *

诗織小姐消失了。
只是原本就看不见的东西消失而已......我不会再说出这种话了。因为这种话跟我自己的心境实在相差甚远。
要说完全没有丧失感,绝对是骗人的。然而,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我们都认为这才是最理想的状况。
所以,向前进吧。
即使她不在,也一定还守护着我。
要是我跟其他的女孩子说话,她应该会觉得不高兴吧。
没事的,‘我眼中只有你’—我会这样告诉她吧。
虽然我是这样想,不过跟月见里同学讲话时,偶尔还是会心跳加速,这算是我的小秘密。
说到月见里同学,感觉她最近态度变得比较强硬,或者该说行为比以前更积极了。这也许表示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放下诗織小姐的事情了。
这样的月见里同学,跟我说了一个悄悄话。
‘我啊,可能误会了一件事呢。’
‘......是什么事?’
‘强烈地想见到对方的心情啊,说不定是代表恋情已经开始了呢。’
‘?’
最后,两颊都红透的她没有再对我说什么。

—其实,有误解的人说不定是我。
我们都试着想让诗織小姐恢复记忆。但是,诗織小姐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去记忆’呢。
也就是说,诗織小姐只是假装自己失去记忆而已—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点。
月见里同学害怕‘如果诗織小姐恢复记忆会受到伤害’。说不定,诗織小姐也是一样,她对于‘要是自己恢复记忆将会伤害月见里同学’一事感到恐惧。
要是诗織小姐有生前的记忆,月见里同学会因为诗織小姐家人的事情感到心痛吧。诗織小姐会不会是为了避免这点,才假装自己失去记忆的呢?
‘龙尾跟我都想办法让诗織小姐“恢复记忆”,只有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对月见里同学说过这段话。同样地,这段话也能套用在诗織小姐身上。因为她只有说过‘让我成佛’,从来没有说过‘帮我恢复记忆’。
幽灵光是存在,就会让活着的人感到痛苦。正因为如此,身为幽灵的自己应该尽量不要跟活人扯上关系,想办法早点成佛—诗織小姐说不定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才会那么焦急地想成佛。
所以,她明明知道这么做会伤害朋友,仍说出‘不认识’并尽量远离她。
所以—态度明明相当无视他人的心情,卻又非常关心别人。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我的妄想。
不过,毕竟是那两位笨拙又温柔的女孩子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虽不中亦不远矣。

     *  *  *

如今,我怀抱着一个梦想。
—与幽灵之间的关系依然研究当中。
目前人们只找到视觉、听觉跟嗅觉方面的灵感。说不定有跟触觉类似的感觉,即使是味觉也无妨。用人工的方式再现这些感觉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只要我们还相信着—他们就会存在。
人类正与幽灵共存。
所以我想继续探索下去。寻找与他们相遇的方法,寻找与他们接触的方法。
未来肯定能让所有人都变得能够与幽灵交流。
这或许是我无法实现的梦想。如果是我这种凡人就能办到的事,不知道身处何处的天才应该早已达成了吧。
不过,我已经决定要重视看不见的事物了。

夏季带着些许湿气的风。绿荫微微地摇曳(注,读音yè),持续照射着的阳光诉说着它的存在。
转过头,虽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人,我的耳朵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走吧,诗織小姐。’
然而我总觉得,她正露出我只有在照片上看过的温柔笑容,对我点了点头。
(完。)
发表于 2017-10-31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大大收錄 滿感人故事
发表于 2017-11-1 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打录入?辛苦大佬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改动原来的文本。
发表于 2017-11-8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辛苦了。
是个挺有意思的故事呢,对角色的描写也有一定的实感。书中一些人与人(幽灵)之间的事情也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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