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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CHIROLU]為了女兒,我說不定連魔王都能幹掉。 4[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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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4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4 13:16 编辑

  為了女兒,我說不定連魔王都能幹掉。 4
  ——————————————
  作者:CHIROLU
  插畫:景
  譯者:林其磊
  圖源:Jakiro
  掃圖:風
  錄入:养老驴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簡介
  面對拉提娜的專情,監護人也將在許多方面被迫做出決斷!?
  身為高超冒險者的青年迪爾在夜祭之日聽到心愛的養女拉提娜當面對自己說出:「我從沒把迪爾當成是我爸爸看待!」的話語。面對愛女這出乎意料的反抗期(?)表現,讓迪爾的心情跌到谷底,但在跟身為老大哥的肯尼斯商量之後,迪爾也終於明白拉提娜那番話語的真正意義。迪爾在這之後到底會做出什麼驚人舉動!?在此同時,身為拉提娜兒時玩伴的魯道夫也對她當面說出:「我喜歡妳!」的告白,讓拉提娜同樣陷入混亂──!?
  兩人身為監護人與養女的關係開始面臨重大變化的暢銷家庭奇幻作品,第4幕!

  作者:CHIROLU
  CHIROLU
  棲息於關東某處,不算徹底的繭居族,基於廣淺但偶爾深入的主義,擁有對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具有會隨興涉獵的習性,有在創作系及啤酒系活動中出沒的傾向,並且是種對電腦問題無法自行處理的機械白痴生物。
  基本上喜好在悠閒中偶爾嚴肅,最後會有快樂結局的故事。






  拉提娜就這樣跟從外頭回來的迪爾撞個正著。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聲仿佛蓋過所有聲音。
  拉提娜將雙手放在自己臉頰上,發現雙頰熱得發燙。
  自己肯定連耳朵都紅了。
  只見拉提娜快步跑回屋頂閣樓,完全把要放輕腳步的事情拋到腦後。




  「我喜歡妳!」

  「咦?」

  面對這簡單明瞭的告白,拉提娜就像是無法理解話語的意思般,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在日後完成的繪畫,內容是一名頭戴花冠的美麗少女,在身旁能看見有翼幻獸隨侍在側的景象。
  少女在畫中的模樣,清楚詮釋出她所擁有的綽號。
  那包著柔順上等絲綢的輪廓中,有著些許的女性韻味。
  而那帶有優雅微笑的表情,也散發出在稚氣之外的魅力。




  Contents
  1 白金少女,漸行漸遠的距離。
  2 白金少女,紅髮的兒時玩伴與愛戀。
  3 青年,白金少女與自己的感情。
  間章 白金少女,在公爵宅邸的各種經歷。
  4 青年,做出決定,以及變化的關係。
  青年之弟,哥哥、白金少女與自己。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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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88 收起 理由
wang7x + 88 我家老婆我也是当女儿养的,为了可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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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4 13:08 编辑


  1 白金少女,漸行漸遠的距離。


  在「紅之神(阿夫馬爾)夜祭」當天,發生了拉提娜的告白未遂,以爆發告終的大慘劇。而隔天一早,在「躍動的虎貓亭」一角正瀰漫著一股沉重的絕望氣息。
  那原本應該是一如往常、每天都會上演的早餐光景。
  ——然而此刻在那邊卻少了總是滿臉笑容的少女身影。

  還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幼兒(提歐),這時毫不留情地撕開迪爾內心的瘡疤。
  「姊姊呢?」
  提歐完全不理會迪爾身子猛然一震的反應,仰望著母親不悅地問道。對提歐來說,自己「最喜歡的姊姊」不見人影的景象,是不折不扣的「異常狀況」,因此他理所當然地感到疑問。
  「拉提娜要『放假』一陣子喔。」
  「為什麼?」
  「那不重要。」
  「那賓呢?」
  「這樣說起來,從昨天就一直沒看到牠呢。是跑到其他地方玩了嗎?」
  賓特到處亂跑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所以就算牠這段時間不見蹤影,也不怎麼令人在意。也許是遭到拉提娜冷落,所以跑去找其他事情發洩了吧。再怎麼說賓特都是幻獸,其實相當懂得照顧自己,由於知道牠不會輕易發生什麼意外,因此讓人相當放心。
  一起吃早餐。
  這對過去的迪爾與拉提娜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迪爾因為工作而不在庫羅茲的時候,自然沒法那麼做;但在其他時候,他們兩人一定會一起吃早餐。
  然而今天早上迪爾起床下樓的時候,「虎貓亭」裡早已到處都看不到拉提娜的身影。
  昨晚就寢的時候,迪爾對於拉提娜跟他保持距離這件事,是抱著拉提娜也已經是年紀不小的女孩子,所以含淚讓自己接受這莫可奈何的狀況。但迪爾實在沒想到連應該是「理所當然」的早餐時間,都看不到拉提娜的身影。
  「姊姊呢?」
  儘管提歐每次重複這個疑問都會讓迪爾的表情詭異扭曲,但莉塔的笑容卻沒有絲毫動搖。
  而這也讓此時因為少了能幹助手而為倍增的工作陷入忙碌的肯尼斯再次體認到,無論如何都不能惹自己的老婆生氣。

  此時拉提娜正在她一名兒時玩伴的家裡,也就是人稱「後巷麵包店」的店內。
  「對我們來說當然是輕鬆不少,但真的沒關係嗎?」
  「嗯,機會難得嘛。肯尼斯其實也說我該試著找機會學習正規的麵包作法。我的功夫可能不夠,但想到馬賽爾說過店裡缺人手,所以試著來拜託看看……我一大早突然跑來麻煩你,對不起喔。」
  這間會在大家早餐時間提供剛出爐麵包的麵包店,開店時間相當早。
  在滿是出爐麵包香氣的店內,拉提娜在跟店裡員工共進早餐的同時,也滿臉笑容地與友人的家人談笑。
  在昨天的事件之後,今天的拉提娜還沒有勇氣與迪爾見面。
  拉提娜十分清楚迪爾並沒有把自己的話語視為「告白」。儘管如此,包含自己鼓起勇氣卻撲了個空的難堪在內,此刻拉提娜仍需要時間去整理自己的情緒。
  莉塔跟肯尼斯都抱著應該給拉提娜多一點時間整理心情的想法,同意她在這段時間放下「虎貓亭」的工作。話雖這麼說,要是拉提娜無所事事留在房內,反而更會胡思亂想。加上只要待在「虎貓亭」中,難免都會與迪爾碰到面吧。
  就在拉提娜煩惱著該怎麼辦的時候,想起了友人說過的話。拉提娜想起在「夜祭」當天見到馬賽爾時,他曾說過在店裡工作的女員工因為在家待產,所以店裡欠缺人手的事。
  想到這裡,拉提娜便抱著就算被拒絕也無所謂的心情,一早就來到友人的家門外。拉提娜在離開「虎貓亭」之前也有記得跟肯尼斯商量。如果是肯尼斯,肯定也會用妥當的方式跟迪爾說明吧。
  生產對女性來說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然而一般老百姓並不能為此長期停止工作。由於這個世界並沒有社會福利制度或補助金等保障,所以必須要工作才能賺取生活費。
  因此馬賽爾家經營的「後巷麵包店」不能因為有員工請假待產就隨便另外雇用新員工。面對這種狀況,拉提娜的要求對他們家來說也是一大幫助。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但請多多指教。」
  最重要的是,拉提娜在旅店長年招呼客人所鍛鍊出的笑容,是在他人眼中極具魅力、十分能贏得好感的要素。

  在拉邦德國這個國家,是以麵包作為主食。
  「後巷麵包店」所販賣的麵包種類雖多,但幾乎都是被稱為正餐麵包的類型。藉著形狀、麵粉比例、在表面鋪上各種口味的種子差異,便能製作出不同種類的麵包。
  雖然其中也有在麵粉中加入乾果及香料的麵包,但店裡基本上並沒有販賣被稱為點心麵包或調理麵包的商品。
  先前在「夜祭」時會販賣夾有食材的麵包,是只有在午餐時間販賣的商品。在東區這裡就算是商店裡的員工或工匠也有不少女性,因此算是對輕食有較多需求的地區。
  「再來是烤點心,不過要記住所有商品的價格,可能得花一點時間就是了……」
  「嗯?沒問題的,我來過這裡很多次,已經都記住了。」
  為拉提娜解說店內商品的馬賽爾聽到拉提娜如此答覆,一下子說不出話。但馬賽爾很快就想起友人非凡的本領,立刻就接受事實。
  跟這名少女有長年交情的人,在這方面無論如何都會學到要坦然接受現實。
  「那麼在結帳方面……妳應該也沒問題吧。」
  「我在『虎貓亭』也有幫忙結帳喔。」
  由於沒有收銀機之類的工具,因此主要的結帳手段就是心算。雖然是有幫助計算用的補助工具,但很少會被拿來使用。拉提娜這樣的答覆,也代表在販賣業務部分具有能立刻派上用場的實力。
  加上拉提娜本人跟店主的兒子是兒時玩伴的關係,因此也受到一定程度的信任。從拉提娜立刻能接手會接觸到金錢進出的櫃臺工作,也能窺見她獲得信任的事實。
  這時一名客人推開店門,門上的鈴鐺發出聲響,拉提娜立刻用充滿活力的聲音招呼顧客。
  「歡迎光臨!」
  「哎呀,以前沒看過妳呢,妳是新人嗎?」
  「我是暫時來幫忙的,請多多指教。有什麼需要嗎?」
  走進店內的老婦人看見陌生的店員雖然有些吃驚,但很快就像是被拉提娜的笑容影響般露出微笑。
  「我平常都是買這種麵包喔。」
  「這樣啊,多謝惠顧。」
  拉提娜將老婦人所指的麵包裝進袋內交給她,並從她手中接過硬幣。
  「妳跟馬賽爾差不多大嗎?」
  「我跟馬賽爾是學校的同學。」
  面對老婦這種探究人際關係的話語,拉提娜也沒有絲毫動搖,自然地用笑容回應。
  反而是將剛出爐的麵包拿來上架的馬賽爾對兩人這番對話捏了把冷汗。因為要是一些毫無根據的流言蜚語傳到拉提娜的「監護人」或「兒時玩伴」耳中,自己搞不好會小命不保。
  由於麵包是主食的關係,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會有各自「習慣的店」。儘管偶爾有人會興起想試試其他店家麵包的念頭,但每個人都還是有自己「每天吃的味道」。
  因為這個原因,會來這裡光顧的客人,大多都是熟客。
  在上午的尖峰結束後,接著忙碌的時段自然是午餐時間。而在中間拉提娜當然不是碌碌無為在發呆,而是做些打掃商店內外之類的雜事,盡可能尋找自己能做的事情。
  由於拉提娜從小就把東區當成是自己的遊戲場,因此偶爾也會有認識的朋友上門,但完全不認識她的人還是占了多數。
  而一個早在預期之內的事實,就是拉提娜在店門內外打掃的時候,初次光顧的男性顧客有稍稍增加。

  在處理這些工作的同時,拉提娜也利用空檔細心觀察製作麵包的過程。由於是第一天上工,拉提娜沒有被允許進入廚房,但長年擔任肯尼斯助手的拉提娜,對於馬賽爾父親負責主要工作、馬賽爾擔任助手時兩人的距離與動線都自然記在腦中。
  我不用拿薪水,但希望可以教我製作麵包的基礎技術——拉提娜對自己的友人提出的是這樣一個符合她個性的請求。
  其實「製作麵包」的技術是足以稱之為企業機密的東西,因此並不是能夠隨便教人的。
  馬賽爾之所以能說服雙親同意拉提娜的請求,是因為他們都曾在拉提娜還在「學校」時知道她的背景。據聞在拉提娜的故鄉「凡斯略」那裡,並沒有吃麵包的文化。拉提娜是在來到拉邦德國之後,才第一次吃到麵包。
  對馬賽爾來說,「沒有麵包的國家」是他無法想像,也從未想過的世界。而自己的友人正是來自那種奇特國度的少女。
  知道那樣的拉提娜抱有「麵包是怎樣做出來的?」的疑問,自然讓這名從出生就與麵包為伍的少年產生想為她解惑的衝動。

  儘管面對午餐的尖峰時間,拉提娜仍然可以應付。雖然動作沒有老手那般熟練,但以第一天上工的人來說,可以算是很能幹了。在中午的尖峰時段過後,拉提娜獲得短暫的休息時間,享用著作為午餐的麵包。看著她吃麵包的幸福表情,讓馬賽爾的雙親臉上也自然流露笑意。
  「後巷麵包店」的營業時間是在日落前結束。在一般家庭買晚餐用麵包的時間過去後繼續開店,不僅沒有客人,在防範宵小的角度上也不安全。最重要的是隔天一早還有工作得做。
  在結束關店工作之後,拉提娜便開始觀察馬賽爾父子準備隔天生意的景象。在這時拉提娜就像終於忍不住似地開口提出一些疑問。可說是決定麵包成敗的酵母,還有根據麵包類別的運用方式是拉提娜特別關心的部分。看似柔嫩的麵糰在麵包師父手中揉捏的景象讓拉提娜感到賞心悅目,看見成形的麵包一一陳列在眼前,也讓拉提娜感到興奮。不過拉提娜很清楚,光是那樣是做不出麵包的。在肯尼斯長年的教導下,拉提娜明白各階段的步驟及準備工作是比什麼都要重要的要素。
  拉提娜基本上是個喜歡「學習新東西」的人。
  正因為這樣,從「後巷麵包店」踏上歸途的她,心情顯得有些興奮。
  雖然沒法動手嘗試,但能夠在一旁觀看製作麵包的過程,也讓她的好奇心獲得很大的滿足。不僅如此,跟平常在「虎貓亭」工作時不同的客群及工作內容,也是十分新鮮的體驗。今天拉提娜獲准明天一早可以觀看馬賽爾家製作麵包的景象。雖然以往在「虎貓亭」晚上的營業時間都會跟肯尼斯一起工作,但今天感覺是個該早點上床休息的日子。
  抱著如此想法的拉提娜回到了「躍動的虎貓亭」那令她熟悉的店門前。拉提娜沒有察覺店裡的常客在看見她身影時,不是露出莫名的尷尬表情就是隱隱帶著苦笑,就這麼繞到後院。
  「肯尼斯,我回來了!」
  「喔。」
  「好像很忙的樣子,我還是來幫忙好了。」
  「不要緊,今天是妳放假的日子,這點可是一定要分清楚的。」
  看見正迎接忙碌尖峰的廚房中孤軍奮戰的肯尼斯,拉提娜雖然有些愧疚地想要幫忙,但卻被肯尼斯用笑容拒絕。
  其實看見原本神情落寞的拉提娜帶著相當輕鬆的表情回來,讓肯尼斯鬆了一大口氣。
  雖然對於拉提娜轉換心情的方式竟是勤奮工作這件事,讓肯尼斯有些傻眼,但想到烹飪對自己是工作也是興趣這件事,就讓肯尼斯覺得兩人或許也差不了多少。
  「晚餐妳要在店裡吃嗎?」
  「提歐呢?我這次放假也給莉塔添了麻煩……所以我想至少在晚上幫忙照顧提歐。」
  「那就麻煩妳了。今天提歐是給岳母在帶,現在他差不多該回來了。」
  對肯尼斯來說是岳父岳母的莉塔雙親,在他們這對年輕夫婦接下旅店的同時,也搬到南區的住宅區生活。
  兩人平常雖然不會到旅店露面,但過去在欠缺人手的時候,他們會幫忙照顧提歐,偶爾也會幫忙負責店裡「綠之神(阿古達爾)窗口」的業務。今天由於賓特不在,因此肯尼斯夫妻便將活力旺盛的兒子交給兩人照顧。只不過要是每天都這麼做,相當於外婆的莉塔母親體力會不堪負荷,因此是只能偶一為之的手段。
  在不久後返家的提歐一看見拉提娜,就開心地跑到拉提娜身邊。
  「姊姊!」
  看見孫子頭也不回就跑去找拉提娜的反應,讓帶提歐回家的前代店主——外公——臉上似乎多了幾分落寞。
  「提歐,你有洗過澡了嗎?」
  「還沒~~」
  「那吃飯前要先去洗澡喔。」
  在目送前代店主離去後,拉提娜便牽著提歐的手進到廚房。
  「人家不要洗頭。」
  「不行,我幫你洗,聽話。」
  雖然嘴上抱怨,但提歐還是膩著拉提娜。一早沒法跟「心愛姊姊」撒嬌的提歐,此刻彷彿是要把今天錯過的撒嬌機會都補回來一樣。
  在工作的同時窺看兩人互動的肯尼斯,臉上不自覺露出苦笑。自己的兒子未免也太黏拉提娜這個姊姊了。不過想到自己身為父母在管教上的嚴厲,就讓肯尼斯覺得有像拉提娜這樣能讓提歐撒嬌的人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話說回來,光是拉提娜回來,四周的氣氛立刻就變得舒服許多。看來她這種天生的氣質,或許已經能算是一種罕見的美德了。
  拉提娜幫提歐準備好替換衣物,便往後院的浴室走去。而提歐就像是幼犬一樣緊緊跟在拉提娜身邊。
  不喜歡肥皂水流進眼睛而討厭洗頭的提歐,每當肯尼斯說要幫他洗頭的時候都會吵得不可開交。如果換成是母親莉塔,則通常是在嚴厲訓斥之後才讓提歐哭哭啼啼地乖乖就範。相較之下,提歐卻會乖乖讓拉提娜幫他洗頭,因此拉提娜總是能非常順利地幫提歐洗完澡。
  以父母的角度來說,這也是一件讓兩人樂得輕鬆的事。
  「姊姊。」
  「提歐,你能夠自己脫衣服了呢,好厲害喔。」
  「嘿嘿~~」
  聽見後院傳來拉提娜跟提歐這番對話,兩人感情彷彿比親姊弟還要融洽的感覺也讓肯尼斯不禁面露微笑。
  當拉提娜帶著洗好澡的提歐來到「虎貓亭」的餐廳,便立刻看見在熟客間忙碌工作的莉塔。
  「莉塔,我回來了。對不起,給妳添麻煩了。」
  「歡迎回家,拉提娜。不要緊,而且我偶爾也得要多活動一下嘛。」
  莉塔招呼客人的方式比起拉提娜要豪放不少。從她大聲把酒杯放到客人桌上的表現也能略知一二。不過像這類酒館招呼客人的方式,原本就差不多是這樣,因此也不會有客人介意。
  「提歐,你可以乖乖坐在這裡嗎?」
  「當然可以!」
  讓得意點頭的提歐坐到椅子上之後,拉提娜便進到廚房,將肯尼斯在他們洗澡時準備的料理放上托盤後便再次回到餐廳。
  看著照顧提歐的拉提娜,讓身為熟客的吉爾維斯特露出略顯尷尬的笑容。
  「小妹妹,妳真的很會照顧小孩呢。」
  「會嗎?」
  拉提娜並沒有對吉爾維斯特那尷尬的表情提出任何疑問,只是帶著笑容回應。在此同時也不忘幫開始用餐的提歐擦嘴。
  「呃……小妹妹……有一件事……」
  「吉爾先生,那個……」
  當吉爾維斯特難以啟齒地思索著恰當詞句時,拉妮娜的笑容轉為尷尬,並開口制止他的話語。
  「再、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現在……還沒辦法。」
  「這、這樣嗎……」
  在這樣的對話之後,拉提娜勉強擠出笑容。
  吉爾維斯特也已經聽說了昨晚在這裡發生的「大慘事」。雖然他自己當時不在店內,但今天店裡主要的話題,全圍繞在迪爾狼狽焦躁的窘態,還有招牌女孩不見蹤影這兩件事上。

  吉爾維斯特對於這名看她從小長大的少女,其實一直都有察覺到她對自己監護人抱有「喜歡」的感情。
  只是在吉爾雖然能在面對迪爾時毫無顧忌地揶揄,但在這名少女面前卻顯得非常小心。
  畢竟要是不小心踩到什麼地雷,可是會被她討厭的。

  「再過一段時間,我們應該就會恢復原本的樣子了,所以……麻煩再給我一點整理心情的時間。」
  「小妹妹……」
  吉爾維斯特嘆了口氣,試著切換心情。只見他接著刻意用爽朗的表情跟語調開口:
  「要是有什麼困難,我會盡量幫忙的。就算是像我這樣的大叔,也是很管用的喔。」
  「嗯,謝謝你,吉爾先生。」
  看見拉提娜答話時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讓吉爾維斯特安心許多。

  吃過晚餐後沒過多久,拉提娜便帶提歐到家主一家的房間哄他睡覺。確認提歐發出安穩的鼾聲後,拉提娜便安靜離開房間。為了避免吵醒提歐,拉提娜靜靜地關上房門。
  而就在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
  就這麼跟正從外頭回來的迪爾撞個正著。
  看見迪爾身上並沒有他平常外出用的裝備,認知到迪爾今天並不是到「森林」去工作的拉提娜反射性地轉過身子。
  這個行動讓拉提娜明白到,她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缺乏「心理準備」。
  現在的自己連直視迪爾的臉都辦不到。
  拉提娜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彷彿蓋過所有聲音。她將雙手放在自己臉頰上,發現雙頰熱得發燙。自己肯定連耳朵都紅了。
  只見拉提娜快步跑回屋頂閣樓,完全把要放輕腳步的事情拋到腦後。

  至於目睹拉提娜如此行動的迪爾……
  (竟然……竟然連臉都不讓我看一下……反抗期真是太可怕了……)
  他沮喪地垂下腦袋、雙眼流露出傷心的模樣,拉提娜完全沒有察覺。

  ✟

  拉提娜在隔天同樣是一早就出門前往「後巷麵包店」。
  之後拉提娜度過午餐的忙碌尖峰,來到店裡能夠稍微喘口氣的時間。
  「咦?魯迪你怎麼會來這裡?」
  「這應該是我該問的吧?為什麼妳會在馬賽爾這裡?」
  拉提娜跟自己的兒時玩伴交換了這樣的對話。
  拉提娜用尷尬的笑容回應了魯道夫的疑問。從拉提娜的表情回想起那天晚上那件「大慘事」的魯道夫也尷尬地別開視線。
  下一刻,魯道夫有些突兀地解釋自己來這裡的理由。
  「是、是上頭的人叫我來,人家叫我來這裡買些能當輕食的東西。」
  魯道夫是被憲兵隊的上司指使,並指名到這家店來買東西。憲兵隊那些會去「虎貓亭」的常客,已經全都知道招牌女孩在這家麵包店當臨時店員的事。他們之所以沒有直接跑來這裡,是基於他們之間不可以給拉提娜製造困擾的潛規則。
  由於憲兵隊裡基本上是上下關係相當根深蒂固的環境,因此魯道夫對於上頭的命令沒法抵抗,也沒有提出疑問。魯道夫所工作的職場就是這種環境。
  「我還不是很熟練,所以要花比較多時間喔。而且你要買的東西很多呢。」
  「我想也是。」
  在魯道夫回應的同時,拉提娜也開始準備魯道夫指定的麵包。
  拉提娜拿出魯道夫指定數量的麵包,並用刀子將麵包切開。她接著在切口塗上帶有芥末醬的奶油,熟練的動作也反應出拉提娜從小廚藝就得到磨練的成果。
  「大家有什麼不喜歡的餡料嗎?」
  「我們那裡沒人會去一一在意那些小事的,放心吧。」
  「是喔。」
  只見拉提娜在麵包內放進新鮮蔬菜,接著再放入切片的燻肉。不一會兒功夫就完成了模樣讓人覺得可口的三明治。
  因為分量偏多而來幫忙的馬賽爾母親,在一旁將拉提娜完成的三明治用薄紙包好。拉提娜在確認馬賽爾母親接手的工作後,便繼續她添加餡料的工作。
  「……這些……魯迪你一個人拿得動嗎?」
  在一段時間之後所完成的三明治,那堆積如山的分量讓拉提娜不禁產生如此疑問。
  「唔……」
  「……要我幫忙嗎?」
  「沒、沒問題,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拉提娜妳可是負責顧店的店員,可別輕易離開崗位喔!」
  「也對。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喔,魯迪。」
  之後拉提娜幫雙手捧著裝有大量三明治袋子的魯道夫打開店門,送他離開。雖然起初還擔心地看著魯道夫返回憲兵隊據點的身影,但想到自己沒法幫上什麼忙,因此很快又回到店內。
  ——至於在拉提娜主動說要幫忙時選擇拒絕的魯道夫,在下午則是經歷了莫名嚴厲的訓練。
  至於藉由臨時店員親手製作的三明治得到能量補給的那些憲兵隊高層大叔,心情則是相當愉快。
  原本打著如果拉提娜幫忙拿三明治而跟魯道夫一起來到憲兵隊據點,就可以展現不同於「平時」之英姿給拉提娜見識的大叔們,到時應該也同樣會讓魯道夫下午的訓練變得異常嚴厲。
  不管事情如何發展,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在結束「後巷麵包店」的工作後,拉提娜便前往克蘿伊家。
  在夜祭那天到克蘿伊那裡換上新連身服的拉提娜,將自己原本穿的衣服放在克蘿伊家裡,當然也還包括克蘿伊給她的那些化妝品。
  儘管知道自己必須去拿那些東西,但拉提娜的心情卻顯得有些沉重。
  而就像是在證明拉提娜內心的擔憂般,迎接拉提娜的克蘿伊一得知夜祭當晚她們分開後所發生的事,便立刻垂下肩膀大聲嘆氣。
  接著克蘿伊一揮手,用手刀往拉提娜頭上劈下。
  「好痛!」
  「拉提娜,妳明明這麼聰明,卻會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耍笨呢。」
  「可、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
  克蘿伊又再賞了拉提娜一記手刀。
  儘管吃痛的拉提娜眼眶泛淚,但她的摯友卻完全不為所動。
  「為什麼妳要用那種說法啦!」
  讓克蘿伊感到傻眼的,是拉提娜她那讓「監護人」給「誤以為是反抗期」的告白內容。以告白來說,拉提娜的告白實在欠缺很多重要的詞句。
  「因為……」
  摯友不耐煩的態度讓拉提娜沮喪地低下頭去。不過拉提娜並沒有就此陷入沉默,而是開始小聲解釋原因。
  「『我喜歡你』這種話,人家平常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嘛……所以才想說要用其他話語表達我的意思……」
  正因為這樣,當時拉提娜才會對迪爾說出「我從未把你當成是我爸爸看待」這種話。
  對自己來說,迪爾是自己重視、心愛的「男人」。
  拉提娜想表達的是,這份心意絕對不是那種對「父親」產生的親情。

  「可是,人家沒想到迪爾會對人家『喜歡』他的想法產生疑問嘛……」

  聽到拉提娜的告白時,迪爾的反應完全是「被自己孩子徹底拒絕」的模樣。
  過去拉提娜對迪爾說過無數次「喜歡」的話語,在拉提娜心中是無可動搖的感情,然而迪爾卻對那個部分產生疑問。
  這過於強烈的打擊讓拉提娜不知該如何是好,結果拉提娜也只能跟迪爾一樣,除了混亂之外根本無能為力。
  「結果我沒有對迪爾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然原本也應該接著說『我喜歡你』才對……但我腦袋卻一片空白……到底該說什麼才好……當時我完全想不到……」
  拉提娜垂頭喪氣的模樣,是克蘿伊從她小時候就常看到的景象。
  「就算是那樣……為什麼在那之後妳還一直鬧彆扭呢?」
  「唔耶……」
  面對克蘿伊毫不放鬆的追究,讓拉提娜膽怯地抬起低下的頭,露出彷彿快要落淚的表情。
  「在那之後……我自己也變得不太了解自己了……」
  「咦?」
  「人家決定要告白……想跟迪爾有跟過去不一樣的『關係』……這些原本都是真的……可是……」
  雖然拉提娜經過控制的音量絕對不算大,然而她的話語彷彿像是發自內心的全力吶喊一般,對摯友傾訴自己的感情。
  「因為知道迪爾沒發現那是『告白』,我卻感覺好安心……」
  「拉提娜……?」
  「想到只要這樣……就能繼續『跟過去一樣』,讓我感覺安心……希爾維亞說得沒錯,可是,我卻發現自己……其實更想跟迪爾保持『跟現在一樣』的關係……」

  對拉提娜來說,迪爾的臂彎曾是「世界上最令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
  在失去一切、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快要放棄的時候,從迪爾拯救自己,將自己抱起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這樣。
  無論在寂寞的時候、痛苦的時候,那總是支撐著自己的溫暖的「容身之處」;那是在自己難受的時候,克制不住眼淚的時候,總是會溫柔安慰自己,給自己擁抱的「容身之處」。
  就算在以後,迪爾肯定還是會全力保護自己。
  迪爾會用他的雙臂擁抱自己,用溫暖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自己。
  只要自己一直還是他「可愛的孩子」。

  就算迪爾有了戀人,跟人結婚有了家庭——他肯定也不會棄自己不顧的。因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迪爾是個十分溫柔且重視感情的人。
  ——可是,如果,要是自己不再是他「可愛的孩子」——
  迪爾從來沒有將自己視為「異性」。因為在他眼中,自己至今仍舊是個年幼的「小女孩」。
  除此之外,對迪爾來說,或許自己根本就不是他會產生「戀愛感情」的對象。
  自己並不像以前曾經看過迪爾的那名「工作夥伴」那樣,並不成熟冷靜,也沒有能讓男性著迷的外表。雖然自己願意努力成為能讓迪爾喜歡的女性,但其實並不知道應該成為什麼樣的女性才對。
  要是自己至少能跟迪爾同樣是「凡人族」就好了。
  感覺只要跟迪爾同樣是「凡人族」,身邊所有女性都要遠比自己優秀。自己只能看到許多自己沒有的東西。
  這樣的自己對迪爾做出愛的告白,或許也只會讓他感到困擾而已。而且——如果那麼做會導致「關係」轉變成不同於以往的尷尬——
  自己唯一能「感到安心的地方」——自己能夠歸還的「容身之處」就會消失了。

  那對拉提娜來說是一種無可比擬的恐怖想像。
  因為迪爾沒有察覺到「告白」而感到沮喪,還有沒法直視迪爾面孔的羞恥都不是騙人的。
  然而在那同時所產生的安心感,也是如假包換的感情。
  「所以……我希望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對不起,我現在得跟迪爾保持一點距離。我想等到自己能笑著說已經跟以前一樣了,到時候再……」
  要是想要表達心意,想改變關係的感情一直沒法傳達給迪爾知道,那麼就悄悄收起那份心意,這份想要維持以往關係的想法,對拉提娜來說也是在內心深處的真實感情。
  在希爾維亞的話語下而產生自覺的感受,在那同時也許各式各樣的感情複雜交錯,並包含了許多矛盾。
  此刻拉提娜紊亂不已的內心,已經到了自己都難以收拾的地步。
  「我希望……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拉提娜希望至少在找到「自己究竟想怎麼樣」的疑問得到答案之前,能夠有更多整理心情的時間。

  ✟

  從拉提娜開始去「後巷麵包店」幫忙,大約經過五天的時候,那同時也能換成是迪爾跟拉提娜幾乎沒有交談,就這麼經過五天的日子。
  這段時間迪爾雖然好幾次湧起到東區的「後巷麵包店」去看拉提娜的念頭,但始終沒有付諸實行。因為他擔心要是被拉提娜怪罪,可能會真的惹她討厭自己,因此根本沒法採取行動。
  那可是比面對任何龐大怪物時都要讓迪爾感到害怕的狀況。

  拉提娜的存在對迪爾來說是一種「慰藉」。
  看見她的笑容,跟她說話,在能感受到體溫的距離共享安穩的時間——這些全部都會轉變成迪爾每天的活力,也是讓迪爾感到幸福的瞬間。
  突然失去那些慰藉的他,現在簡直就像是行屍走肉——雖然沒有變得消瘦,但卻欠缺生氣——一般,成天待在「躍動的虎貓亭」餐廳角落生灰塵。
  「拉提娜……我欠缺拉提娜啊……」
  迪爾正處於朋友口中的「末期症狀」。
  雖然就某些角度來說是很讓人感到惋惜的景象,但迪爾就算是在這種狀態下,如果是置身「戰場」,那麼他的戰鬥能力及判斷力並不會因此衰退。正因為他隨時能切割感情維持冷靜,才得以在這個年紀到達被人評為「一流」的境界。
  不過那終究是在戰場上的狀況,此刻在眾人眼前失魂落魄的青年,只能讓人感受到他那無可救藥的窘態。
  「莉塔……女生的反抗期大概要多久會結束啊……」
  「至少沒有人把幾天就會結束的東西說成是『反抗期』吧。」
  「死了……我就要死了……啊啊啊……這世界上當『父親』的人,究竟得承受多大的苦行啊……」
  「放心啦,她不是說『從沒把你當爸爸看待』嗎?」
  「哇啊啊啊啊啊……」
  聽到莉塔帶刺的話語,迪爾沒能理解在「刺」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只能趴在桌上發出悲壯的哀嚎聲。
  看見迪爾那樣的反應,始終沒有停下手邊文書工作的莉塔,她的「笑容」裡也瞬間增添了許多不耐。遲鈍也該有個限度。莉塔很清楚這個男人的鈍感給拉提娜造成多大的痛苦。想到此刻正努力在自己感情中尋求妥協的拉提娜,也難怪同為女性的莉塔會如此憤慨。
  「肯尼斯……」
  「怎樣?」
  「那小子沒問題嗎?」
  順著常客吉爾維斯特的手指轉頭望向「迪爾」的肯尼斯,用力嘆了一口氣。
  「……我是打算在拉提娜恢復平靜之前,一直保持靜觀態度啦。」
  「那個小妹妹……」
  吉爾維斯特抱著胳臂,皺起眉頭。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搞不好會聰明到選擇『放棄』呢……」
  「……是啊。」
  一直看著拉提娜成長,對她抱持關愛的人,並不只有迪爾而已。吉爾維斯特可說是那些人當中的代表人物。
  「我很擔心,總覺得小妹妹最後可能會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讓自己戴上『乖孩子』的面具呢。」
  肯尼斯也同樣是一直看著拉提娜長大的人,因此他很清楚吉爾維斯特的擔憂。
  拉提娜從小就「太過乖巧」這件事,肯尼斯也有察覺。
  拉提娜是個聰明的孩子。
  老實懂事或許原本就是她本人具備的資質,但除此之外,拉提娜從小就十分能掌握自己的立場也是原因之一。正因為這樣,讓人感覺一直抱著「自己必須是乖孩子」的拉提娜,也讓她身邊的大人不免感到擔心。
  拉提娜就是這樣的孩子。
  以她那樣的個性,要是連那麼明顯的愛意都沒法傳達給迪爾知道,總覺得她可能會就此退縮,選擇讓自己維持以往的模樣讓事情能圓滿了結。
  像她那樣聰明的孩子,肯定連那種難受的選擇都會設法讓自己順利實現吧。
  「小妹妹真的是個好孩子,所以說……我希望她在這件事上面,至少能有確實有個結果才好。」
  「……的確。」
  就算結果是「失敗」,仍會讓人希望她可以得到一個確實的結論。就算是那樣,對於現在仍在成長途中的她來說,肯定也會成為重要的經驗。要是一直把自己的感情藏在自己心中,對她並不是一件好事。
  至於在那邊變成活死人的那個傢伙就不重要了。畢竟剛迎接青春期的少女跟一個年紀不小的成熟男子,會讓人有所偏袒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兩個考慮少女此刻心境的男人就這麼再次抱著胳臂,齊聲嘆氣。

  當天晚上,肯尼斯開口叫住了迪爾。
  雖然迪爾成天都在關心拉提娜的返家時間及所在的地方,但卻又一直是一副沒膽直接面對拉提娜的窩囊樣。他那糟糕的窘樣實在有些令人慘不忍睹。
  「迪爾……你究竟打算這樣窩囊多久?」
  一臉陰沉表情的迪爾注意著廚房內那走上階梯的腳步聲,望著肯尼斯用毫無生氣的語氣做出回應:
  「……大概是……到拉提娜她……反抗期結束吧……」
  「你想說全都看拉提娜的意思嗎?」
  被肯尼斯這麼一問,讓迪爾露出發自內心感到困惑的表情。
  「因為……我只有弟弟……對於女生這種敏感的時期,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
  看見自己的「小老弟」認真說出這種話,讓肯尼斯不禁嘆氣。
  感覺這樣下去,搞不好事情真的會朝吉爾維斯特所擔心的方向發展。那個聰明的孩子肯定不會不知道這小子正處於「這種狀態」吧。
  到最後她八成會選擇藏起自己的感情,讓自己露出這小子所期待的微笑吧。她就是那樣的孩子。
  這樣一想,要是等到她做好心理準備,或許就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就算是那樣,留有遲疑的感情,那麼「那種結果」也並非一定是「不幸」。
  如果拉提娜選擇「那種結果」——維持以往的關係——那麼她多半必須吞下難過的感情。
  但那樣也能讓她一直置身在彷彿溫暖陽光般的「幸福」當中。
  就算在許久之後,他們也能兩人一起享受那安穩舒適的「幸福」。
  而那也同樣是一種選擇。
  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己現在打算做的事情不僅是多管閒事,說不定還是一種純粹為了自我滿足而採取的行動。
  抱著這個想法的肯尼斯開始在放有冰塊的杯子內倒入琥珀色的酒,接著將兩個倒了酒的酒杯放在自己與眼前的小老弟前面。
  看見肯尼斯緩緩坐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讓迪爾露出帶有疑問的表情。
  「肯尼斯?」
  「……客人幾乎都回去了,所以我的工作也已經結束了。」
  肯尼斯這麼回應之後,便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迪爾,你也差不多該有自覺了吧。」
  「……這是什麼意思?」
  「拉妮娜沒有把你當成是『父親』。那並不是因為她進入青春期才對你說那種話。」
  「肯尼斯……你在說什麼……?」
  「那孩子在更早之前,雖然仍把你視為『監護人』,但可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是『父親』的替代品喔。」
  看見迪爾聽到這裡卻還露出無法理解的糊塗表情,讓肯尼斯實在對自己這名小老弟那棘手的特質感到無奈。
  「你真的不懂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的意思是,拉提娜從很久以前,就把你當成一名『男人』看待啊。」
  「……啊?」
  只見迪爾發出滑稽的聲音以及更加糊塗的表情,努力思考肯尼斯話語的意思——接著他露出苦笑。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肯尼斯,那種事……」
  「你能斷言說不可能嗎?」
  「可是拉提娜她……對我來說,是可愛的『孩子』……是沒錯啦……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但……」
  「拉提娜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幼小』喔……『魔人族』雖然是長壽的種族,但距離那孩子成為大人,已經差不了多少時間了。」
  「這我知道,所以我才會一直為她擔心……」
  看見迪爾真的毫無自覺的模樣,讓肯尼斯又喝了一口酒,隨後開口打斷他的話語。
  「就算你嘴巴這麼說,但實際上你一直把拉提娜當成『小孩』吧?」
  面對試圖辯解的迪爾,肯尼斯用不容辯解的態度,挑明說出他從很久以前就察覺到的那個「小老弟的棘手特質」。

  「之所以那樣,是因為你希望拉提娜一直都是『孩子』啊。」

  聽到肯尼斯這句話,迪爾露出吃驚的表情——不過下一瞬間,他又重新恢復苦笑的模樣。
  「你胡說什麼啦……為什麼你會覺得……」
  「因為如果承認拉提娜是個大人,你就『必須放開』拉提娜了……對吧?」
  聽到肯尼斯的話語,讓迪爾像是受到震驚般,表情緊繃起來。
  不過那與其說是他理解了肯尼斯話語中的本質,更像是本能上拒絕接受自己一直以來避免去思考現實的反應。
  這樣還不能說他對「自己的棘手特質」有所自覺。
  「你不想失去現在這種跟拉提娜一起共處的生活吧?畢竟就算看在旁人眼中,也都知道從拉提娜出現之後,你有很大的轉變,所以會有那種念頭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這是當然的吧!我想跟可愛的拉提娜在一起,這這、這樣有什麼不對……!」
  「等那孩子長大以後……肯定會出現許多想要娶她的人吧。就算把『魔人族』這個劣勢算進去,那孩子仍是個性跟外表都出類拔萃的優良人選呢。」
  「這也……很正常吧……!所以我才為了避免有糟糕的『害蟲』纏上她,努力留意……」
  「要是出現拉提娜自己想要結婚的對象,你打算怎麼辦?」
  「……唔!」
  肯尼斯那句話讓迪爾的表情明顯扭曲——然而迪爾還是低聲擠出「監護人」會有的話語。
  「……我是很想把那個人宰掉,可是……如果拉提娜喜歡對方,我會讓步的。」
  如果那麼做可以讓那個孩子幸福的話。
  因為自己一直所期望的,就是她的幸福。
  「我想也是,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肯尼斯一臉早已預料到迪爾反應的表情繼續說道:
  「如果你承認那孩子是個大人,那麼就一定得要正視『這種事』。那就是你『不肯承認現實』的第一個理由。」
  「你說第一個……還有其他的嗎……」
  「你有想過莉塔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嗎?」
  「那種事我不可能想得到吧……」
  「因為莉塔一直都是拉提娜商量問題的對象。對一個女孩來說,總是會有些不能找我或你商量的事吧?」
  伴隨成長所產生的身體變化,還有由此衍生的問題。
  有許多事情是難以對男性啟齒,就算真的開口也會讓人難以回答的事。而作為拉提娜在那些事情上的商量對象,就是莉塔這名最靠近自己身邊的女性大人。
  莉塔對拉提娜來說,是跟肯尼斯處於不同定位的「商量對象」。
  莉塔也是在距離拉提娜最近距離看著她「長大」的人。
  而她當然也察覺到從小就把自己的「監護人」當成戀愛對象的少女,在心中抱有符合年紀的青澀戀情。
  而隨著少女逐漸長大,那份原本只是天真愛意的感情逐漸轉變成蘊含痛苦的過程,也都看在莉塔眼裡。
  莉塔一直在少女身邊關注著她那樣的成長過程。
  「如果讓莉塔來說,你對於拉提娜那份感情的遲鈍,大概就是最讓人不能容忍的罪過吧。」
  「就算是那樣……也可能只是莉塔跟肯尼斯你們太多心……」
  「拉提娜對你抱有那種感情這件事,我其實也都看得很清楚喔。」
  「什……!」
  「我大概是在你帶那孩子出遠門回來那次之後才明確發現的。不過以莉塔的說法,那孩子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對你抱有那種感情的樣子。」
  看見迪爾動搖並露出愕然表情的模樣,看來他是真的「從沒察覺」拉提娜的那份感情。
  就算不是莉塔,迪爾在這方面會被人說太過遲鈍也無可奈何。因為就連這家店的每個常客也全都知道拉提娜的心上人是誰。總是老實將感情顯露在臉上的拉提娜就連自己的戀愛感情,也遠遠沒有她自己想得那樣隱密。
  「拉提娜根本就沒有隱藏她對你的感情。無論是表情、聲音、還是每個動作……那孩子對你所表現出的反應,就是如此明白。然而你卻『一點都沒去試著察覺』,才會讓莉塔那麼生氣。」
  「就算你這麼說……但我……」
  「你會『看不出來』,理由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因為你一直把拉提娜放在『小孩』的框框內,因為你一直是用那種態度去看待那個孩子的。」

  迪爾一直把拉提娜當成「可愛的小孩」。就算是在她逐漸變成大人的現在,迪爾仍是透過「拉提娜是小孩的眼鏡」在看待她。
  就算是拉提娜在旁人眼中那再清楚不過的感情,也都因為隔著那個「眼鏡」而沒能進入迪爾眼中。
  就算不是莉塔,看在知道拉提娜感情的人眼裡,也難免會對迪爾的遲鈍感到心煩。
  因為拉提娜沒法順利表達戀情的悲傷表情,還有試圖吞下那股悲傷而擠出的笑容,以及少女那迪爾沒能察覺到的努力模樣,全都看在眾人眼裡。
  莉塔會衝動地發出「為什麼他會看不出來!」的抱怨,其實也是無可厚非的正常反應。

  「我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就算是現在的你,應該也不會再說拉提娜正在『反抗期』的傻話吧?」
  「可是……但……我……」
  視線不斷飄動,只能說出零星詞句的迪爾,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才總算讓自己擠出有意義的話語。
  「可是,對我來說,拉提娜一樣是『可愛的小孩』……我沒辦法……把她當成那種對象。」
  這確實可以說是一種理由。拉提娜現在仍是成長中的少女。但肯尼斯決定戳破那絕對沒法當成「答案」的事實。
  「再過幾年之後,你就不能那樣說了吧?到時候你還能這麼說嗎?」
  「那種事……要等到那個時候才會知道吧?」
  肯尼斯之所以不讓迪爾選擇「逃避」,是因為迪爾還沒自覺到自己最棘手的特質。
  「為什麼你要這麼逃避『接受拉提娜的感情』呢?」
  「我、我說了……因為拉提娜還是個……」
  「無論是拉提娜嫁給其他人,還是你……娶了其他人,你們『現在的生活』都會結束。但只要你娶拉提娜為妻,不就可以繼續『跟現在一樣的生活』嗎?」
  看在旁人眼中,迪爾跟拉提娜兩人的生活簡直沒有他人介入的餘地。
  他們兩人在精神上彼此扶持,並以依偎彼此的方式共享幸福。
  不只如此,其實迪爾在平日生活中對於拉提娜的依賴,要遠比他自己以為的多上許多。拉提娜每天勤奮打理迪爾身邊的大小事,準備迪爾喜歡吃的東西,並且扛下所有家事,少女如此細心的付出,從肯尼斯身為旁觀者的角度來說,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男女之間的相性是一定要一起生活才能知道的東西。在現在這個階段誰也沒法說準。不過以尋找「伴侶」來說,要找到比這名高規格少女更好的女性,恐怕是件相當困難的事。對身為女性的人來說,多半也不想被拿來跟她比較吧。肯尼斯實在不認為迪爾該刻意放棄這個機會,去尋找其他連是否存在都不確定的對象。
  最重要的是這名「小老弟」也希望能跟拉提娜一起生活。在迪爾各種無意識的行動當中,都能看到他對那名少女的需求。
  「就算不是要立刻做出結論,再等幾年也沒關係。可是你為什麼連那麼做的可能性都不願去考慮呢?」
  如果迪爾想要的是維持現在這種兩人共享幸福的生活——對迪爾來說,應該也是有那麼做的「選項」才對。
  肯尼斯自己也並不打算要求兩人立刻建立那種關係。不過他認為迪爾好歹也該將那種情況作為「一種納入考慮的可能性」才對。
  「所以說……這是『你的問題』。為什麼你從以前就一直不願讓自己有『特定的對象』……我其實大概知道原因。可是我認為那孩子對於那種事情也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肯尼斯認為迪爾是個認真看待人生且心地善良的人。
  從他還是少年時就認識他的肯尼斯,對於許多屬於迪爾隱私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在同性當中屬於喜歡閒聊說笑的迪爾,在女人緣方面其實也不算差。
  在有些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身邊也曾出現可能跟他建立特別關係的女性。
  對於他這種靠危險工作討生活的健康男性來說,如果沒有那種欲求反而才是怪事。
  然而迪爾卻一直不打算讓自己擁有「特別的女性」。
  迪爾最多只會讓自己擁有能暢談心事的對象,但卻從未有任何一刻試圖跟女性建立那類「關係」。
  以認真看待人生的迪爾來說,這未免太不自然了。
  不過肯尼斯認為正是因為他認真看待人生的個性,才會一直讓自己保持那種「距離」。
  「畢竟你這個人……從以前就一直跟周圍維持『自己什麼時候死掉都無所謂』的關係……」
  「…………」
  不發一語的迪爾,表情看來就像是個被人強灌苦藥的孩子。
  「正因為這樣,當你把拉提娜留在身邊的時候……讓我感到很安心。因為那代表你會為了避免丟下那孩子死去,給自己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我……」

  原本與在刀口上討生活可劃上等號的「冒險者」,傾向追求剎那快樂的人並不在少數。
  因為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沒人能保證還有下一次機會。能享受的時候盡情享受,因為如果不利用時間享受生命,最後什麼也不會留下。
  然而,迪爾跟其他人有些不同。
  因為他是個認真的人。他的認真甚至讓身邊的人——尤其是他身邊與他有一定交情的「大人」——為他感到擔心。
  不只是拉提娜,對肯尼斯與吉爾維斯特來說,迪爾也同樣是「需要擔心的對象」。就像大家從拉提娜小時候就看著她一樣,大家也是從迪爾少年時就認識他了。
  迪爾能夠接受自己有「死在他人手中」的理由。
  從他與拉邦德國訂下契約,接下掃除「魔王」威脅的工作開始,就一直有喪命的準備。
  迪爾十分清楚,無論是身為魔王眷屬的「魔族」,還是身為魔王子民的「魔人族」,都有充分的「理由」。對於他們也有朋友、也有親人的事實,迪爾也從不逃避地直視。
  迪爾對於自己「持續取人性命」的決定並不後悔。因為自己也同樣有不能讓步的「理由」。
  正因為這樣,迪爾對於自己遭人仇視、怨恨——甚至是企圖取他性命的行動都抱持肯定。
  儘管迪爾並不打算輕易讓人奪走性命,但他早已接受自己「無論何時遭人殺害都不奇怪」的事實。
  正因為這樣,迪爾才——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從『拉提娜的對象』中删去吧?」
  「……唔!」
  感到震驚的迪爾試圖開口否定肯尼斯的話語,但是——他只能茫然地說不出話。
  「你所期望的是那孩子能夠幸福。所以你才會認為『會先死去的自己』沒法讓那孩子得到幸福吧?」
  這正是迪爾最讓人感到棘手的「特質」。
  正因為他是個認真善良的人,因此迪爾從不讓「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自己」擁有特別對象。因為會留下對方死去的自己沒法讓對方幸福,因此迪爾決定從一開始就跟人保持距離。
  這種心態同樣也反映在拉提娜身上。
  如果出現能讓她幸福的對象,如果能有在自己死後可以保護她的人——如果有個「自己以外的某人」能讓自己將她託付出去,那麼自己身為「監護人」的工作就結束了。
  可是迪爾不想放手,不想失去拉提娜。
  正因為這樣,他才會想繼續維持像過去那樣——維持「幼子」與「監護人」的關係。
  「等……等一下……我……!」
  「拉提娜她早就有所覺悟了。」
  「什……!」
  「因為那孩子已經接受自己是『魔人族』的現實了……不只是你,無論是我,還是莉塔……甚至連提歐也一樣……那孩子早就接受我們通通都會比她先老去,丟下她離開人世的現實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
  認為這是幸福——
  她選擇去珍惜現在能和大家在一起的有限時間——
  無論任何時候,在大家面前都面帶笑容——

  迪爾用力砰地放在桌上的酒杯當中,已經只剩冰塊。

  看見迪爾一口氣喝下那杯度數不算低的酒,讓肯尼斯一下忘記自己原本想說的話語。
  「迪爾……你……」
  「唔!」
  迪爾的反應多半是羞澀。
  雖然他本人可能會拿酒精當藉口,但從那張漲紅的臉讓人能窺見他似乎正視了許多「現實」。
  看見自己的小老弟激動地從椅子上起身,像脫兔般跑回房間的背影之後,肯尼斯接著轉頭望向自己手中的酒杯。
  看著那幾乎喝空的酒杯,為自己也藉著酒勢說話有些過火而反省的肯尼斯,輕搖著酒杯小聲說道:
  「他總算有所『自覺』了嗎?」
  這樣狀況應該多少會有變化吧。
  原本那兩人的感情就很融洽。如果能理解少女的感情,並面對自己的內心,肯定不會有不好的結果才是。
  因為自己小老弟那在許多無意識的行動中透露出的「真正想法」——其實是清楚明瞭到讓自己忍不住開口多管閒事的地步。
  (我認為你其實值得多為自己著想才是……)
  抱著如此想法的肯尼斯,將杯中所剩無幾的酒水一飲而盡。
  隔天一早。
  就跟往常一樣,正要進行早上的準備工作而下樓的肯尼斯,對眼前的景象不禁傻眼。因為他看見屋內有一個躡手躡腳,彷彿像是要背債跑路的可疑身影。
  「……你……在搞什麼鬼?」
  「肯、肯尼斯!?你怎麼……!」
  完全換上旅裝的迪爾,一副像是調皮孩子惡作劇被人抓到的反應,吃驚地轉頭回望。
  從這個反應來看,他似乎真的是要「跑路」。由於少了拉提娜幫忙的關係,肯尼斯為了補上少了人的影響,因此得要比平常更早開始工作。因此跟「以往」相比,肯尼斯會更早下樓。從迪爾會挑這個時間行動來看,他似乎是想在連對自己都不說一聲的情況下偷偷離開。
  「……我、我是去工作!因為現在也差不多有工作要來了!我只是這次想主動去確認而已!」
  迪爾匆忙解釋的模樣顯得異常激動。
  「呃,你……可是……」
  「——唔!」
  對迪爾如此反應感到傻眼的肯尼斯,原本打算開口制止自己的小老弟做出蠢事。
  然而迪爾卻在這時候像是懇求肯尼斯什麼都別多說一樣,露出快要掉淚的表情。
  就在這一瞬間,肯尼斯才總算領悟到一個事實。
  雖然這個「小老弟」也算累積了不少人生經驗,但卻始終在避免讓自己擁有「有特別關係的女性」。換句話說,這個人在這方面……
  其實要比自己想像的更加青澀。
  「我、我有記得留字條給拉提娜!剩下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迪爾激動地丟下這句話,便立刻開門全速跑開。那敏捷的動作讓人完全沒法想像他先前近乎活死人的模樣。
  他跑掉了。逃避了。就某些角度來說,他選擇做出跟拉提娜一樣的行動。
  這兩人真的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十分相像。而且就連選擇用「工作」作為逃避藉口的想法都一模一樣。
  (但是,你現在不能這樣搞吧……)
  當肯尼斯回過神在內心這麼吐槽的時候,應該要被吐槽的對象早已經不見蹤影。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4 13:09 编辑


  2 白金少女,紅髮的兒時玩伴與愛戀。


  沒過多久,肯尼斯便面臨渾身冷汗直流的狀況。
  自己當時應該全力追上去把迪爾逮住才對。沒想到會在那種關鍵時刻做出錯誤判斷,看來長時間的退休生活,讓自己在判斷力上也衰退不少。在這方面說不定該重新磨練才是。
  在抱著如此想法的肯尼斯面前,自然是拉提娜的身影。
  「……為什麼……要這麼突然離開……以前從沒這樣……以前從來不會……連讓人道別都沒辦法的……」
  一臉蒼白表情茫然說出這些話語的拉提娜,用帶著淚光的雙眼仰望肯尼斯。

  起床後下樓的拉提娜,一看見迪爾放在廚房桌上的字條,便立刻露出愕然的表情。讓顫抖的少女先坐到椅子上的肯尼斯,也實在沒法勸處在這種狀態下的拉提娜先吃早餐,而只是將一杯熱茶放在拉提娜面前。
  肯尼斯最後決定用不會造成刺激的詞句,幫忙解釋迪爾多半在字條上也有提到他「為工作前往王都」的事。
  「迪爾應該也有他的苦衷吧。我想……他應該是突然被叫去的。他有交代我要照顧妳呢。」
  「……為什麼……迪爾他……不直接跟我說呢?」
  肯尼斯當然沒法告訴拉提娜真正的原因。要是說出迪爾在理解拉提娜的感情之後決定逃走,怎麼想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難搞。可是肯尼斯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說法,只能任憑冷汗不斷增加。
  「是因為我不理迪爾的關係嗎?因為我太任性了?……因為我……沒有努力當個『乖孩子』嗎……?」
  姑且不論拉提娜跟迪爾保持距離有什麼不是,但她這樣用顫抖聲音自責的模樣,實在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肯尼斯明白無論自己如何否定,都沒法讓拉提娜聽進去。
  這孩子從更小的時候開始,肯尼斯就多次認知到要真正讓她改變心意,光靠自己的話語是不夠的。
  總而言之,目前肯尼斯也只能在內心對選擇「最糟」行動的迪爾連連咒罵。對於迪爾的這種行動,肯尼斯實在沒法替他說話。
  「……我要……到馬賽爾那裡,我答應過要幫忙到今天的……」
  儘管拉提娜臉色蒼白到彷彿隨時都會昏倒的模樣,但在這麼說完之後便不發一語的從椅子上起身。在看著步履蹣跚的拉提娜離開之後,肯尼斯便開始煩惱是否該將這一切其實是源自迪爾糟糕決定的事實讓自己的妻子知道。

  雖然拉提娜的狀況明顯有異,但她並未將糟糕的心情帶進工作中。在「後巷麵包店」招呼客人的拉提娜帶著跟往常一樣的笑容進行自己的工作。
  然而認識拉提娜多年的馬賽爾仍立刻就察覺到她的異狀。
  在稍微能休息的空檔,她那悄悄嘆息的反應。還有雙眼微帶淚光,咬牙控制情緒的舉動。
  那是最近已經習慣掩飾自己寂寞感情的拉提娜,她在「看家」時的模樣。
  儘管如此,像今天這麼沮喪的模樣也相當罕見。正當馬賽爾煩惱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成為最近店裡常客——雖然多半僅限在這段期間——的兒時玩伴來到店內。
  「……妳怎麼了?拉提娜。」
  身為拉提娜兒時玩伴的魯道夫也一眼就看出拉提娜的異狀。
  「我沒事,沒什麼……今天也跟平常一樣嗎?」
  「哪裡沒什麼了?妳臉色很糟耶!」
  「真的沒什麼嘛!」
  語氣突然轉為激動的拉提娜自己也吃了一驚。拉提娜緊接著用微笑跟放輕的語氣試圖緩和氣氛,但看在魯道夫這長年的兒時玩伴眼中,這些舉動中只是充滿著尷尬與難堪。
  「……對不起,魯迪。真的沒什麼,我不要緊的。」

  (啊,現在是「看家狀態」吧。)
  魯道夫對拉提娜這樣的狀態立刻有了頭緒。平常個性開朗,發自內心享受每天生活的拉提娜,偶爾就會處於這種讓她所有正面情緒都明顯萎縮,將自己封閉起來的「狀態」。
  由於這是從小就司空見慣的狀況,因此魯道夫立刻就看出原因。
  這種時候的拉提娜就算被克蘿伊等朋友半強迫地拉到外頭,也都會一直低著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因為以前自己看不慣她這個模樣,因此忍不住用更加過分的方式出言調侃,現在或許也可說是一種美好的回憶。
  雖然可能會有人吐槽魯道夫以前在沒事的時候也都會調侃拉提娜,但他自己是認為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因為那樣可以讓眼前這對漂亮的灰色大眼睛帶著些微淚光注視自己。拉提娜就連生氣時微微鼓起紅通通的臉頰,對自己開口抱怨的模樣都是那麼可愛。至少在那段時間,拉提娜的視線不是向著其他友人,而是只看著自己。
  正是因為年幼,所以才會那樣展現出心中純粹的獨占欲。
  魯道夫腦中不禁浮現如果趁拉提娜現在正俐落製作三明治時突然捏她臉頰,不知她會有什麼表情。
  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會生氣吧。
  但就算這樣,如果可以讓她短暫忘記「現在的沮喪」,那或許也是個不錯的主意。魯道夫就抱著這個想法,不發一語地等待拉提娜完成自己指定的三明治。

  拉提娜驚訝出聲,是在她結束「後巷麵包店」的工作,感謝過大家在這短期間的照顧後,正走出店內的事。
  「魯迪?」
  「嗯。」
  站在店外的魯道夫身上並未穿著憲兵制服,而是便服裝扮。
  「你怎麼站在這裡?如果你要找馬賽爾,他在裡面喔。」
  「我在等妳。」
  「等我?」
  「我送妳回去吧。」
  「咦?」
  聽到魯道夫這句話,讓拉提娜歪著頭面露疑惑。
  「為什麼?我知道路啊。」
  「我不是擔心妳迷路啦。」
  雖然魯道夫對拉提娜如此反應有些傻眼,但如果只是這種程度就感到挫折,也沒法跟這個糊塗丫頭一直當兒時玩伴。
  這種時候如果臉皮不厚一點,是成不了任何事情的。
  「妳臉色真的很糟。要是半路上昏過去那可就不妙了。因為『夜祭』的關係,街上可還有許多外地人呢。」
  魯道夫將三明治送回憲兵隊據點時,也在閒談中告知上司拉提娜身體不適的消息。拉提娜是作為「虎貓亭」常客的上司們十分疼愛的對象,這種事魯道夫當然也非常~非常~清楚。
  在說明拉提娜身體不適的原因可能是「監護人」不在所導致之後,不知為何最後就演變成為了避免身體不適的兒時玩伴被歹徒趁虛而入,因此魯道夫應該來送拉提娜回家。
  由於沒有拒絕的理由,加上又是無從抗拒的「命令」,因此魯道夫就這麼再次來到「後巷麵包店」。
  「……我的臉色看起來有那麼糟嗎?」
  「平常的拉提娜應該是一臉傻呼呼的模樣才對。」
  「傻……?」
  「妳平常不是都呆呆地傻笑嗎?」
  「魯迪,人家還想說你最近變得比較有大人樣,結果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壞心眼……」
  鼓起臉頰表現不悅的拉提娜,隨著感情起伏,也讓她的表情稍微恢復生氣。
  魯道夫不讓自己為此感到的安心透露在臉上,繼續跟拉提娜說笑。
  「跟妳在一起,我當然要裝得安分一點啦。」
  魯道夫當然也知道要留心上司的反應。要是不小心把自己調侃拉提娜的事情說溜給上司知道,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到時等著他的可是名為「教育」的折磨。
  儘管魯道夫經歷過多次不折不扣要命的「地獄訓練」,但由於憲兵隊的總部就鄰近「靛之神(尼利)」神殿,因此在憲兵隊當中也有能使用回復魔法的魔法師。換句話說,在那裡有明確建立將人從「地獄」拉回來的體制。因此魯道夫也多次被推入地獄深淵,接著再遭到強制生還。正因為是那種讓人感覺本身就是「地獄」的訓練,才能鍛鍊出不僅是肉體,尤其是精神更是無比強韌的憲兵。
  「憲兵隊的工作很辛苦嗎?」
  「我才剛開始正規隊的工作,所以光是記一些規矩就夠我受的了。至於訓練是從預備隊的時候就很嚴厲……現在算是習慣了吧。」
  「……你很努力呢,魯迪。」
  「……拉提娜也一樣很努力吧?」
  聽到魯道夫這麼說,讓拉提娜再次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有努力嗎?」
  「當然啊。」
  魯道夫的答覆讓拉提娜的表情多了幾分笑意。無論對方是什麼人,自己的努力得到稱讚、得到肯定,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謝謝你,魯迪。」
  露出微笑這麼道謝的拉提娜,並沒有察覺到魯道夫想握住她的手而伸出手,但卻又中途放棄而把手握成拳頭的舉動。
  當拉提娜跟魯道夫一起回到「躍動的虎貓亭」門外,便發現一陣子不見蹤影的賓特就站在門口。原本在店內一角躺著的賓特,在察覺到拉提娜的氣息時便立刻晃著尾巴到門口迎接。
  然而賓特一看見魯道夫,就立刻停下腳步。
  拉提娜對賓特如此反應感到不解。而魯道夫也為眼前動物身上散發的莫名魄力而繃緊神經。
  賓特在是否要發動攻擊這件事上考慮了一下,最後做出忽視眼前那名「陌生人類男性」的結論。只見賓特乾脆地通過魯道夫身旁,用自己的腦袋在拉提娜腳邊磨蹭。
  賓特曾被吩咐過,可以攻擊靠近拉提娜的「陌生人類男性」。不過賓特也很清楚,像今天這種拉提娜正跟對象親暱交談的狀況,如果攻擊對方,肯定會讓自己被拉提娜斥責。
  而且不知為何,在這名「陌生人類男性」身上,也帶有拉提娜的「氣味」。
  在難以判斷的時候就不予理會。
  這就是賓特所做出的結論。
  「……拉提娜……那是……?」
  「咦?賓特牠……是狗吧?」
  「為什麼是疑問句?」
  「呃……因為是有些奇怪的狗吧。」
  當魯道夫看見賓特這明顯有些不對勁的生物而提出當然的疑問時,拉提娜也連忙調整賓特身上的外衣並給出這個答案。

  向送自己回家的魯道夫致謝道別後,拉提娜便跟賓特一起前往屋頂閣樓。
  在讓賓特享受睽違約一週時間的刷毛享受時,拉提娜也不忘詢問賓特不見蹤影的理由。
  「你到哪去了?你突然不見,我很擔心呢。」
  「我到爹地那裡去了。」
  「爹地?」
  「爹地被媽咪咬,鬧脾氣,媽咪最強。」
  「?」
  由於幻獸有獨自發展的語言文化,因此儘管拉提娜只花一週就能使用「凡人族」中最普遍語言的西方大陸語,但要理解賓特的話語仍有困難。畢竟沒有能比較的語句及表現,這也難怪了。
  雖然賓特的話語有許多讓拉提娜不解的部分,但拉提娜最後還是理解賓特似乎是在這段時間返回故鄉。
  只是天翔狼的族長完全無從得知牠們夫妻吵架的醜事,在這種地方被自己孩子給暴露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拉提娜突然緊緊抱住賓特,並將臉埋進那柔軟的毛皮當中。
  「拉提娜?」
  「……對不起,賓特……可以讓我這樣靠一下嗎?」
  看見賓特並未感到不快,並搖著尾巴的反應,讓感到安心的拉提娜再次讓自己投入賓特毛皮的溫暖感觸當中。
  「……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呢……」
  拉提娜脫口而出的聲音當中,帶有難以掩飾的悲傷。
  雖然今天努力忍了一天,但在沮喪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視界立刻被淚水占據。拉提娜緊閉著眼睛,忍著鼻酸的感覺。
  在小時候,身邊的大人看起來都相當能幹,彷彿做什麼都輕而易舉。
  自己也好想快點長大,變得跟那些人一樣。
  現在身高也變高了,又成為提歐的「姊姊」,讓自己感覺要比以前更接近大人。
  但是,自己看來似乎還是「小孩子」。連看家都做不好,現在甚至還流淚,根本一點都沒有進步。這樣會被人當成小孩看待,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自己能真正成為大人,肯定就能順利處理所有事情了。

  「到什麼時候……我……才能真正成為大人呢……」
  「汪!」
  聽到像是安慰般的溫柔聲音,那來自「朋友」的體貼令拉提娜忍不住落下眼淚。拉提娜用手將眼淚拭去,便再沒有其他動作。

  當拉提娜從房間回到樓下時,察覺她眼眶紅腫的莉塔柳眉倒豎。
  「那個傻瓜現在還有什麼打算?」
  面對妻子語氣中透露出的氣憤,肯尼斯試著幫忙緩解。
  「……是沒錯,關於這次這種狀況,我也認為是沒得辯護的愚蠢行動……我想那小子應該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妳就稍微體諒一下吧。」
  「沒什麼好體諒的。反正你就是一直護著那個傻瓜,所以我決定我只要站在拉提娜這邊。」
  莉塔對丈夫這麼說完,接著巧妙地只豎起一邊的眉毛。
  「我就算幫不會抱怨生氣的拉提娜當面痛罵那個傻瓜,那也只是剛好而已!」
  「姊姊?」
  「對啊!提歐也是這麼想,對吧?」
  「對~」
  當莉塔向突然插口的兒子尋求附和,只能理解事情跟自己心愛「姊姊」有關的提奧多,也學著母親的聲音出聲附和。
  儘管肯尼斯對此感到尷尬,但由於他明白莉塔對自己的「小老弟」來說,也是少數能對他無所顧忌講出心裡話的吵嘴朋友,因此也沒有繼續幫迪爾說話。
  「……莉塔?肯尼斯?怎麼了?」
  「沒什麼。賓特的毛變得好蓬喔。」
  除了發紅的眼睛之外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的拉提娜,對莉塔激動的態度感到不解。
  莉塔用笑容揮著手答覆拉提娜的疑問。儘管拉提娜對莉塔的答覆露出不解的表情,但還是用故作平靜的口氣對肯尼斯開口:
  「肯尼斯,晚上的營業時間讓我來幫忙吧。」
  「妳明天早上再復工就可以了。到不熟悉的環境工作,肯定會比自己想像的更疲憊才對,妳該好好休息才是。」
  肯尼斯的答覆讓拉提娜的表情帶有些許沮喪。
  肯尼斯見狀嘆了口氣,接著對自己的「徒弟」說道:
  「讓自己用『忙到什麼都不用想』的方式工作可不是好事喔,拉提娜。」
  「……對不起。」
  「這並不是該說對不起的狀況。」
  「可是……那個……我……」
  看著還想辯解的「徒弟」,肯尼斯將自己那比迪爾要大上許多的手掌放到她的頭上。肯尼斯就像對待小時候的拉提娜一樣,用比迪爾更有力量的動作摸了摸她的頭。
  「今晚是莉塔最後一次到外場工作。相對的,妳今天可以幫莉塔多照顧提歐嗎?畢竟我們都沒法像妳那樣,那麼會哄提歐呢。」

  「姊姊?」
  多少能理解父親話語意思的提歐,在聲音中帶著興奮。只見提歐快步跑到拉提娜身邊,用充滿期待的表情仰望著她。
  「肯尼斯……」
  「如果拉提娜肯幫忙,我們會很高興的。」
  肯尼斯的話語讓拉提娜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又漲滿眼眶。
  拉提娜這才發現,在對自己的存在及所有行動都快要喪失自信的此刻,自己最想要的其實就是有人對她的肯定。
  現在自己最想要的,是一個可以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
  「謝謝……」
  拉提娜這次沒有道歉,而是用哽咽的聲音說出自己應該說的話語。

  莉塔跟迪爾之間的「溫度差」,或許也是源自於拉提娜的這種特質。肯尼斯這麼想道。
  對拉提娜來說,「迪爾的存在」是比任何事物都要為她心靈帶來安穩的東西。在迪爾身邊時,拉提娜無論是內心的些許不安或任何煩惱,都能在她向迪爾撒嬌的過程中拋諸腦後。
  拉提娜會陷入不安,沮喪到跟她平時開朗模樣判若兩人的狀況,都是「迪爾不在」的時候。
  那是一個眾人皆知,但唯獨迪爾不知道的樣貌。
  就算再怎樣聽人轉述,如果沒有親眼看見拉提娜不安時的模樣,根本難以想像。拉提娜在陷入不安時的變化就是如此強烈。
  要是迪爾知道拉提娜這種面貌的話,他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任性逃跑的行動。正是因為迪爾在把拉提娜「當成孩子」的同時,又太過依賴從小感覺就超齡懂事的拉提娜,所以才會做出現在這種「下意識依賴拉提娜」的舉動。
  「姊姊。」
  此時拉提娜正抱著天真對自己撒嬌的提歐,而賓特也羨慕地在兩人身旁繞著圈子。而看著這幅光景的肯尼斯,也在心中煩惱自己究竟還能做些什麼。

  隔天重新回到「躍動的虎貓亭」工作崗位的拉提娜,在表面上展現出心情好轉許多的模樣。
  不過平常沒有在工作的時候,拉提娜總是耐著寂寞獨自待在屋頂閣樓中,而昨晚她則是讓賓特跟著她一起回到房間。對於這種狀況,肯尼斯什麼都沒多說。如果能那樣藉由他人的溫暖讓她多少得到慰藉,那樣做或許也是對的。
  至於賓特則是由於拉提娜比往常更加與牠親近,因此相對於拉提娜的消沉,賓特的心情倒是相當愉快。
  看見拉提娜又再次忙碌地在店裡招呼客人,讓這天到店中吃早點的常客們也比往常更加愉悅。
  觀察客人反應的肯尼斯,判斷今天會有足以媲美過去一週份的忙碌,決定增加食材預先處理的分量。巧的是正如拉提娜所願,今天的工作肯定會忙到讓她沒空胡思亂想。
  在這種狀況下,白天的工作量必然加重。加上莉塔懷孕的關係,也累積了許多肯尼斯一個人處理不來的工作。結果處理食材、採買、清洗旅店用品等諸多工作,全都只能靠肯尼斯與拉提娜兩人分頭處理。
  因為少了拉提娜而感到壓力的人,並非只有迪爾。
  肯尼斯自己也沒想到過去應該是他們夫婦兩人可以勝任的工作量,現在處理起來竟會如此辛苦。這也讓肯尼斯深切體會到跟自己有無比默契的「徒弟」,過去在工作上究竟對他有多大幫助。
  肯尼斯認為迪爾選擇逃跑,實在是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話雖如此,他也認為自己的「小老弟」也確實需要時間讓頭腦冷靜。他只是挑錯方法罷了。此刻他本人肯定在前往王都的路上,為自己所採取的行動懊悔不已吧。
  (拉提娜其實也該更任性一點,大聲告訴迪爾她很寂寞,不想要獨自看家才對。)
  乖巧懂事的她,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之間,讓身邊的大人養成對她的依賴。
  這樣說起來,自己其實也該反省才對。始終沒有停下手邊工作的肯尼斯在心中這麼想道。
  正如肯尼斯所料,「躍動的虎貓亭」在當天晚上很早就開始陸續有顧客上門,當到了酒店賺錢的「慣例時段」,豈止是座無虛席,甚至還出現甘願站著喝酒的客人。
  由於拉提娜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結果到頭來莉塔還是得出來幫忙。由於賓特也回來的關係,因此現在也多了一個提歐的「監護者」。
  無需確認就能瞬間掌握眾多客人同時點餐的內容。由於記得座位又認識客人的長相,因此不會弄錯要將料理送到哪個位置。瞬間就能計算出找錢的數字,並且還能隨時不忘讓人感到舒服的笑容。
  拉提娜就是這樣的一名「招牌女孩」。雖然正是因為有她在工作才會如此忙碌,不過這同時也是有她在時才有可能應對的工作量。
  「莉塔,妳還有寶寶要顧,不要太勉強,我一個人可以設法處理的。」
  「放心,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勉強自己的念頭。妳才要留意別讓自己太逞強喔。」
  「我沒問題的啦。」
  「要是我感覺妳太逞強,我可是會用店主權限要妳強制休息喔。」
  「沒問題!我真的沒逞強啦!」
  對於有些工作狂傾向的拉提娜而言,過多的休假絕對不是讓她高興的事。因此拉提娜連忙搖頭否認。
  「她真的是有些賣力過頭了說。」
  莉塔看著快步在顧客間來回穿梭的少女身影,有些無奈地這麼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有新客人上門的聲響,讓拉提娜反射性帶著笑容轉頭望去,但表情隨即轉變為平時的模樣。
  「歡迎光…………魯迪?」
  「嗯……嗯。」
  魯道夫有些心虛地轉頭看了看店內。店內擁擠的景象似乎讓他相當吃驚。而且店裡的都是粗獷的肉體勞動派大叔,就算是平常在憲兵隊裡習慣類似景象的魯道夫也不禁有些卻步。
  「你怎麼會來這裡?」
  「人會到酒館來,不是喝酒就是吃飯吧?」
  幾名正巧在店內聽到他如此答覆的憲兵,都不禁露出會心一笑。喝酒吃飯都不會是他來此的目的,這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這樣啊。現在人很多,所以……沒有位置了。」
  只不過那個眾所皆知,需要加上「除當事人以外」的註釋。露出困擾表情如此招呼自己兒時玩伴的拉提娜,讓眾人腦中不禁浮現這樣的字句。
  「不要緊,他可以跟我們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常客這麼插口喊道。
  這讓拉提娜的表情頓時多了幾分安心,然而魯道夫卻緊張地打直背桿。
  「隊長先生!」
  拉提娜用從小就習慣的滑稽稱呼,用笑容回應剛才插話的人。
  「您願意讓他跟您併桌嗎?」
  「他也不是我不認識的人,沒關係,讓他過來坐。」
  「謝謝。」
  對拉提娜來說,那名將庫羅茲好鬥分子代表之一的「憲兵隊」統領在自己手中的壯年男子,只是其中一名從小就十分疼愛自己的和善大叔。
  不過對魯道夫來說,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對於他這名位在組織基層的見習隊員來說,對方是等同於雲端存在的組織領袖。而且其他與他同席的人,也都是在憲兵隊擁有頂尖實力與地位的高層人物。
  魯道夫實在不認為自己跟那些人同桌,喉嚨還能嚥得下任何東西。
  至於對那幾個大叔來說,完全是抱著發現有趣玩具的心態。而且如果把「兒時玩伴」放在旁邊,那麼就算是今天格外忙碌的看板女孩,說不定也會更為頻繁地招呼他們。
  於是少年就在這樣的算計下,被安排到店內頂尖的「恐怖桌」就座。
  「魯迪,你要點什麼?」
  「呃……」
  「喂,施密特,你可別客氣。來,喝!」
  「咦!?是!」
  「你還是菜鳥,就先從這個量開始吧!」
  「是!」
  看見兒時玩伴接過大叔們倒了酒的酒杯,拉提娜匆忙轉身進入廚房。以那種狀況來看,他肯定立刻就會被灌個爛醉。抱著如此想法的拉提娜抓了一個大杯子,在裡面倒滿清水。
  在這個世界並沒有禁止上司仗著職權對下屬灌酒取樂的觀念。「上頭」所說的話,就算白的不能變成黑的,也必須當成是很深的灰色。這是一個不講道理的社會。

  雖然基本上還是有禁止「兒童」喝酒,但這樣一說,又要面對該以什麼基準判別「大人」的問題。
  在拉邦德國基本上將人視為大人的參考指標是十八歲。但就像迪爾的故鄉提斯洛那樣,也有用十五歲將人視為成人的文化圈存在。因此年齡並非是判定成人的共通基準。
  最多就只是大概程度的年齡、有工作、自立、男女都進入結婚適齡期等模糊的參考要素。
  在庫羅茲結束初等教育的大多數孩子,會在各種職業底下以處理雜務的方式就職。在經過「學徒」的過程,一直到姑且被認為能「獨當一面」的狀態開始,才會被視為「大人」對待。
  如果是能靠自身賺錢維持自立生活的人,在沒有太偏離常軌的前提下,其行動也屬於由當事人自行負責的範圍。
  在憲兵隊被認可為一般隊員的魯道夫,還有其他跟他差不多年紀但已經能以冒險者身分處理工作的年輕人,就算到「躍動的虎貓亭」來吃飯喝酒,也不會構成遭人非難的理由。
  話雖這麼說,身上還留有稚氣的魯道夫當然不可能承受那些經過千錘百鍊的大叔們逼他灌下的烈酒,他才喝下一小口,便立刻被酒精嗆到猛力咳嗽。
  「唔!」
  看見魯道夫留著眼淚連連咳嗽的模樣,讓過去也曾受過相同洗禮的大叔們放聲大笑。
  「你還好吧?魯迪!」
  就在這個時候,端著水的拉提娜連忙趕來。拉提娜輕撫魯道夫背部,迅速施展簡易術式的「解毒」魔法。
  「不可以逞強大口喝喔,那樣很危險的。」
  從小就在「虎貓亭」長大的拉提娜,對於因為急性酒精中毒而昏倒的年輕冒險者,還有爛醉到不省人事的醉漢早已司空見慣。而當為那些客人擔心的拉提娜學會能解消那些症狀的「解毒」魔法後,就形成了酒客反而能更加放心喝到爛醉的惡性循環。如果只論這一項魔法,拉提娜可要比「靛之神(尼利)」治療院的神官們經驗更加豐富。
  讓魯道夫喝過水,拉提娜微微皺起眉頭,轉頭望向身旁那些常客。
  「隊長先生,你們是故意的吧!」
  「哇!好可怕喔!」
  儘管拉提娜怒瞪對方,卻沒有絲毫威嚴跟魄力。遺憾的是,她只是讓那些大叔更加開心。
  而且這還讓玩弄她「兒時玩伴」後,會讓「心地善良的招牌女孩因為擔心而過來確認狀況」的設想獲得實證。
  這教人只能同情了。
  順帶一提,從小就在醉鬼大叔們圍繞下長大的拉提娜,由於理解「醉鬼這種生物」沒法講道理的現實,所以對這種情況其實是抱持一定程度的放任。
  由於這些大叔們也很清楚這件事,都明白這種程度的戲弄「不會被她討厭」,所以在這種行為上更加肆無忌憚。
  而結果就是可憐的魯道夫三兩下就被大叔們灌個爛醉。
  那是個如果不是有拉提娜這樣的治療高手在,魯道夫就算被人立刻抬進「靛之神(尼利)」治療院也不奇怪的慘狀。
  然而魯道夫並沒有就此氣餒,在隔天又再次到「躍動的虎貓亭」現身。
  其他抱著「說不定能趁著『監護人』不在的空檔接近招牌女孩」而虎視眈眈尋找機會的年輕冒險者們,對於跟他們心中偶像拉提娜異常親近的魯道夫,自然也都帶有露骨的敵意。
  就連欠缺警覺心的拉提娜都察覺到店內劍拔弩張的氣氛而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跟這裡的人吵架了嗎?」
  「不,並沒有。」
  「是喔……如果有什麼事情要說喔。」
  跟拉提娜進行如此對話的魯道夫,喝了一口自己手邊偏甜的水果酒。
  如果在其他酒店,肯定會被嘲笑是「小鬼」,被說是喝女人愛喝的東西,但在「躍動的虎貓亭」裡,那可是這裡的暢銷飲料。
  理由非常單純,因為那是招牌女孩所設計的飲料。味道姑且不論,由於拉提娜似乎相當難適應酒精的關係,謠傳有人看見她只用小玻璃杯試了半杯,就立刻醉到滿臉通紅。看來她連確認酒類的味道都有困難。
  「小妹妹,妳跟那孩子關係不錯呢。」
  看見拉提娜跟魯道夫交談模樣的吉爾維斯特對拉提娜這麼說道。只見拉提娜像是不瞭解話語用意地微傾腦袋,接著自然地來到吉爾維斯特桌旁回道:
  「吉爾先生也認識他吧?他是以前常來的魯迪啊。現在他是憲兵了。」
  「……小妹妹,那個……」
  「他說自己已經通過學徒階段,所以可以到『虎貓亭』來囉。」
  見拉提娜毫無他意地說出這些話,讓吉爾維斯特露出尷尬笑容。
  吉爾維斯特望著重新繼續工作的拉提娜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看來小妹妹自己……也沒資格去怪那小子呢……」
  吉爾維斯特用不會被任何人聽到的音量,對著杯中說出這段話語。

  在旁人清楚察覺到魯道夫感情並抱持敵意與嫉妒的狀態下,身為當事人的拉提娜卻對眾人展現著她那天真的遲鈍。
  雖然也有會用此來嘲笑魯道夫的人,但由於拉提娜的鈍感太過明確,因此或許是基於投射心理,就連情敵也不禁對他感到同情。
  儘管如此,魯道夫還是不氣餒地天天到「虎貓亭」報到。他原本就是在理解兒時玩伴鈍感的前提下採取行動,因此並不會為這點小事就打退堂鼓。身為拉提娜兒時玩伴的魯道夫過去跟拉提娜每天見面,拉提娜也從未察覺他的感情。可悲的是,魯道夫對於自己感情不被察覺這件事,也已經習慣了。
  而且他在這個過程中察覺到一件事。
  魯道夫發現從「夜祭的大慘事」之後,拉提娜跟迪爾的關係就變得有些尷尬,而迪爾在那種關係沒有改善的情況下,為了工作離開庫羅茲。
  魯道夫很清楚誰是拉提娜一直專情的對象。
  雖然拉提娜是在朋友中個頭最小,說話方式也帶有稚氣的人,但大家都知道她其實在精神面是朋友之間最為成熟的人。
  而他們也知道她對身為「監護人」且是「異性」的迪爾所抱持的感情,是在她年幼時就足以被稱為愛意的感情。
  拉提娜在跟朋友們提及迪爾時,從未以「代理父親」的定位去敘述迪爾。
  從小就十分聰明的拉提娜能理解迪爾是照顧自己的「監護人」。而拉提娜也是在那樣的前提下,用對待「心上人」的心情,開心地對友人講述迪爾的事。
  同時拉提娜也一直在追逐迪爾的背影。
  就算年齡的差距沒法縮短,想盡早成為「大人」,被視為「大人」看待的拉提娜,無論是家事及工作都展現出超齡的表現。雖然拉提娜本身確實有勤奮的特質,不過更重要的是她一直都期望能成為一名可以一直陪伴在迪爾身邊的女性,才會如此努力。
  而這些魯道夫全都知道。
  因為魯道夫明白迪爾是拉提娜的心上人,因此他所追逐的「背影」也是相同的對象。
  那是他無論如何追趕、如何努力都沒法輕易觸及,讓他感覺巨大且遙遠的「背影」。然而魯道夫仍舊為了自己不願放棄的感情拚命努力自我磨練,讓自己成長。縱使獲得旁人相當程度的讚賞及肯定,他仍抱著尚未足夠的心情更加努力。
  因此魯道夫比任何人都先察覺到拉提娜的感情。
  雖然自己的「感情」與拉提娜的「感情」——為了追趕而重疊的時間——有所不同,但兩者其實是「近似的感情」。
  魯道夫這麼省視自己的內心,接著沉重嘆氣。
  (……不管怎麼想,現在都是我唯一的機會……)
  這個自己反覆思考後所得到的結論,讓魯道夫克制住想再次嘆氣的衝動。
  (我感覺如果拉提娜完全恢復她往日的模樣……那麼我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了……)
  當「監護人」離開又經過數日的現在,拉提娜乍看之下似乎已經恢復了「跟往常一樣」的模樣。但是看在魯道夫眼裡,仍感覺拉提娜仍有些逞強。
  而魯道夫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對能讓拉提娜如此沮喪的「他」所抱持的,其實是名為嫉妒的感情。
  魯道夫低頭望著杯內,沉浸在思緒之中。
  雖然周圍的喧鬧聲聽起來十分遙遠,但自己的耳朵還是無意識地聽到拉提娜的聲音。
  (這算不算是趁虛而入……我應該也沒資格去在意吧……)
  以自己的立場,根本沒法為了面子去在乎自己是不是不該趁拉提娜動搖時採取行動。魯道夫十分清楚,以自己的條件還沒有餘力去在乎那種事。
  任何機會都要善加利用,這是在「戰場」上的鐵則。
  (如果我可以趁著自己什麼都還沒做的時候決定放棄……我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抱著這種感情了。)
  在「紅之神(阿夫馬爾)夜祭」當晚,當自己看見拉提娜面紅耳赤,努力克制顫抖的聲音開口告白時,感覺到強烈的目眩。
  當時自己心中充滿著那聲音及表情所對對象的羨慕,還有自己的感情就要在無所作為中結束的絕望。
  正因為如此,現在自己絕對不能白白錯過這上天再次給予的機會。
  如果是在「監護人」監視下,那種情況實在太過恐怖,自己根本不可能付諸行動。
  千載難逢的良機,就只有拉提娜感情動搖的此刻。
  儘管在內心獨白當中帶有相當難堪的內容,但魯道夫還是帶著意志堅定的表情抬起頭。而這時他才發現拉提娜的臉就近在眼前。
  驚訝到差點把玻璃杯弄掉到地上的魯道夫連忙將杯子放到桌上。杯子與桌面粗魯碰撞的聲響,反映著他的心境。
  「你怎麼了?魯迪,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是碰到什麼困擾嗎?」
  拉提娜端整可愛的臉孔正為自己透露擔憂,那對灰色大眼睛正毫無顧忌地直視自己。
  那從小就一直沒變的舉動。
  而那也是反映她對於身為異性的自己沒有絲毫的愛意及欲望,因此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距離感。
  在伸手就能觸及的距離,毫無戒心對自己微笑的拉提娜,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是如何讓自己感到動搖。
  「魯迪?」
  拉提娜再次確認的聲音讓魯道夫回過神。他大聲吞了一口口水,同時也嚥下那出乎意料的緊張。
  拉提娜沒有察覺魯道夫的變化,而是將視線轉向魯道夫大聲放到桌上的玻璃杯上。看見那幾乎空掉的杯子,拉提娜露出開心的表情。
  「魯迪,你常常喝那個呢。怎麼樣?好喝嗎?你會覺得甜味淡一點比較好嗎?」
  「呃,我覺得現在這樣就不錯了。」
  面對為自己負責的飲料感到在意的拉提娜讓身子更貼近自己詢問的舉動,銳氣多少有點受挫的魯道夫點頭給予肯定。
  聽到魯道夫那樣的答覆,拉提娜的臉上立刻露出宛如花朵綻放般毫無憂慮的笑容。

  在這一瞬間,魯道夫只是單純地覺得她真的好可愛,並完全將剛才所抱持的煩惱拋到腦後。
  再來所需要的只是十分單純的話語,還有類似強迫觀念一般,那如果不說就會後悔的決心。

  「拉提娜。」
  「嗯?」
  「我喜歡妳。」
  「咦?」

  拉提娜就像是無法理解那乾脆且簡潔的話語內容般,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我是為了見拉提娜才到這裡來的。」
  「……唔耶?」
  「我喜歡妳很久了……我只想告訴妳這件事。」
  「唔耶……」
  魯道夫沒法直視用奇妙聲音回應的拉提娜表情,在這麼說完之後就起身離去。
  他頭也不回地筆直朝店門口走去。微溫的夜風完全無法驅散他臉頰上火燙的感覺。因為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讓店裡那彷彿桌子翻倒的劇烈聲響完全沒有傳進魯道夫的意識當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巨響的肯尼斯從廚房感到店內,看見拉提娜癱坐在散亂的杯子及盤子當中。
  「發生什麼事了!?」
  「唔耶!」
  當看見這明顯不正常的狀況,肯尼斯神色緊張地向拉提娜詢問時,不知為何緊抱托盤發愣的拉提娜吃驚地跳了起來。拉提娜直到這時才轉頭確認地上散亂的餐具,露出慌張的模樣。
  「我……我把東西弄翻了……對、對不起……!」
  「有受傷嗎?」
  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嚴重狀況的肯尼斯,表情跟聲音都放鬆許多。雖然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但拉提娜似乎這才發現地上自己弄破的餐具。
  「啊啊……對不起,盤子被我弄破了……唔!…………好痛!」
  拉提娜反射性地伸手去撿碎片,但又猛然將手縮回。看來是她太過倉促,害自己把手割傷。
  「還好吧?」
  「只是手有點被割破……我會回復魔法,沒關係的……」
  「妳待在這裡別動,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拿掃除工具。」
  「唔耶……對不起……」
  肯尼斯沒有多管語帶沮喪垂頭喪氣的拉提娜,再次回到廚房。
  拉提娜從小時候就一直在「躍動的虎貓亭」幫忙,但過去從未犯下如此明顯的失誤。
  去拿掃帚的肯尼斯對此感到不解。
  而目睹招牌女孩犯錯的熟客們,則是基於跟肯尼斯不同的理由而顯得慌張。他們都目睹了身為他們偶像的少女被人告白的瞬間。
  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對在這裡的許多常客來說,他們最喜愛的「下酒菜」,就是招牌少女可愛的一舉一動。客人目不轉睛關注著拉提娜的舉動,在這家店裡是常見的光景。
  而「告白」就是在這種狀況下發生。儘管少年做出甚至有可能成為制裁對象的行動,然而他本人在眾人還來不及追究的時候就離開店內。而且拉提娜緊接在後的狼狽反應,對眾人更是造成完全無暇去在意少年去向的衝擊。
  在中間沒有揶揄的空檔,也沒有調侃的時間。
  儘管這是親衛隊成立以來首次的重大事件,但卻沒有人來得及介入。
  「唔呀!」
  「拉提娜!?」
  看見拉提娜踩到地上的小片積水跌坐在地,讓肯尼斯的語氣再次透露慌張。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見拉提娜這種模樣。
  在這之後,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拉提娜也接連犯錯。
  例如——忘記客人點的東西、把相同的餐點重複端到客人桌上、沒過多久就忘記自己剛才在做什麼而左顧右盼,而且還摔了好幾次跤——等等。
  「唔耶~~……對不起……對不起……!」
  每次犯錯拉提娜都發出滑稽的聲音,紅著臉連連點頭道歉。
  看見少女難得的表情了。在「躍動的虎貓亭」常客間已經確立對於拉提娜連連犯錯都能容忍的氣氛,正是這個「事件」罪孽深重的證明。

  就連到了隔天早上,拉提娜這種糊塗狀態仍舊持續。她連製作早餐蛋餅這種平日習慣的事情都失誤連連,結果有一半變成炒蛋,剩下的一半更有部分被弄得焦黑。
  對於連製作蛋餅這種熟悉的工作都會犯錯,更是讓拉提娜陷入混亂狀態,並帶來惡性循環。
  「姊姊,蛋好苦。」
  「對……對不起,提歐……」
  「姊姊,真拿妳沒辦法耶。」
  「汪!」
  大口吃自己早餐的提歐,同時也用幼童無所顧忌的特權,脫口說出自己心中對拉提娜湧現的評價。
  雖然是囂張的發言,但由於連在一旁的賓特也出聲附和,因此讓拉提娜更加慚愧地縮起身子。
  受到這一連串的狀況影響,拉提娜在上午的營業結束後,就立刻跑到好友家中訴苦。
  「呃……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看見拉提娜比平常的拜訪時間提早出現,克蘿伊雖然有些吃驚,但在聽過拉提娜敘述昨天晚上的狀況之後,最先說出的就是這種感想。
  「好啦,以那個窩囊廢(魯迪)來說……不知該說是有告白就不錯了……還是說現在才想到要告白……」
  「咦?咦?克蘿伊,妳知道嗎?」
  「這也沒什麼特別的,我想除了拉提娜之外,應該大家都知道吧。」
  「咦咦咦咦!?」
  拉提娜在發出驚呼聲之後,在滿臉通紅的狀態下試圖掌握狀況。
  「是他在夜祭的時候很久沒見到我……然後突然對我……之類的嗎?」
  不過拉提娜所做出的推測跟事實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克蘿伊緩緩搖頭。
  「不是啦,魯迪他把初戀拖很久很久了。」
  「……?」
  看見自己這麼直白的解釋卻還露出一臉不解模樣的好友,讓克蘿伊大聲嘆氣。
  「我是說魯迪喜歡拉提娜這件事……是從我們上學之前就開始了啦。」
  「咦咦咦咦!?」
  雖然不感到意外,但看見拉提娜這在預料當中的反應,讓克蘿伊的表情更多了一分無奈。
  「怎麼會……而且……魯迪他總是在欺負我。」
  「很明顯呢。」
  「他還有事沒事就調侃我……」
  「嗯。所以很明顯吧?」
  「?什麼很明顯?」
  「嗯,真的要跟妳從這裡開始解釋呢。」
  跟拉提娜有長年交情的克蘿伊,其實也隱約發現在拉提娜腦中完全沒有「正因為喜歡,所以會刻意逗弄」的概念。
  這個糊塗丫頭有時就是會欠缺大家認為是「常識」的事。雖然偶爾會讓人忘記,但拉提娜是異種族人,也是在他國出生,所以在根本的價值觀上會跟其他人有些落差。
  「魯迪會對妳用那種態度,全部都是類似掩飾害臊的行為喔。」
  「咦……?那麼……魯迪他……一直都……?」
  「對,很久了。」
  「我完全……都不知道……」
  「還好啦,反正魯迪也知道妳不知道啦。」
  「克蘿伊……妳剛才說『大家』……」
  「對,『大家』都知道。不只是希爾維亞,馬賽爾跟安東尼也知道……其他人應該也都知道吧?」
  「唔耶~……」
  拉提娜帶著滿臉通紅且感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
  「這下我不知道以後要怎樣面對大家了啦……」
  「在那之前,妳可要記得先想該怎麼面對魯迪喔。」
  「唔耶……!對啊,魯迪最近每天都會到店裡來……怎麼辦……」
  「……他不是說過,他就是來見妳的嗎?」
  「對、對啊,他是這麼說的……怎麼辦……」
  拉提娜打從心底不知所措的狼狽模樣,以好友來說雖然是應該要覺得驚訝的情況,但看來她真的對這種狀況毫無免疫力。
  (說起來,拉提娜身邊的人實在都對她保護過度了。)
  克蘿伊帶著近乎傻眼的表情再次嘆氣。
  雖然拉提娜如此漂亮,個性又好,就克蘿伊自己來說也認為她是令自己相當引以為傲的摯友,但看來她從以前到現在,似乎從未經歷過被異性告白的狀況。
  怎麼想都是那種狀況被她身邊的人徹底排除了。
  保護過度也該有點分寸才是。克蘿伊甚至開始懷疑說不定有那種「企圖讓拉提娜一直跟小時候一樣天真無邪」的人了。
  「那麼,妳打算怎樣?」
  「……?什麼意思?……我該用什麼表情才好嗎……?」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魯迪的事,妳打算怎麼答覆他?」
  「…………魯迪是說他只是想要告訴我那件事……」
  「妳哪有可能只要知道就好?妳要怎麼答覆他?」
  「……果然還是……一定要給人家答覆才行吧……」
  拉提娜不知所措地低下頭。
  「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沒想到魯迪竟然會喜歡我。」
  「……嗯。」
  「為什麼他會喜歡我呢?」
  「……這個問題妳應該直接去問魯迪才對吧?」
  「……可是……我是魔人族,壽命也跟大家不一樣……又沒法生小孩……」
  「拉提娜,我跟妳說,這些原本應該是妳要去挑剔人家的事情吧?」
  「……?」
  克蘿伊這句話讓拉提娜稍微抬起頭,望著好友的臉。
  「拉提娜願意和我們『凡人族』在一起嗎?我們可沒有像魔人族那樣長壽,也不一定會用魔法,是很脆弱的種族喔。」
  「克蘿伊?」
  「拉提娜妳把自己想得太卑下了。身為美女就有身為美女的特權,妳甚至還可以對人說『像我這樣不管過多久都一直年輕美麗的美女,這可是男人的理想喔』才對啊。」
  「唔耶……?」
  當然,克蘿伊自己也不認為這個好友能夠如此達觀。克蘿伊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認為自己的好友原本就值得獲得這樣的評價。
  「拉提娜,妳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可是……我……」
  「妳可是我『珍貴的摯友』喔。有誰敢瞧不起我『珍貴的摯友』,我絕不輕饒,就算是拉提娜自己也一樣喔。」
  「克蘿伊……」
  「還是說,拉提娜妳覺得我沒有識人的眼光嗎?」
  「怎麼會!」
  看見拉提娜連忙搖頭的反應,讓克蘿伊表情露出些許笑意,接著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拉提娜妳在故鄉是被如何對待的。我知道的只有我在庫羅茲認識的『珍貴摯友』。可是那樣就足夠了,只要知道這個,我就能挺著胸膛說拉提娜是值得珍惜的人。」
  「克蘿伊……」
  「所以說,妳應該更有自信才對。要是妳一直說瞧不起自己的話,不就像是連魯迪都瞧不起了嗎?」
  「嗯……我明白了……我會認真考慮。」
  「不過說實在話,那傢伙也確實沒什麼讓人瞧得起的地方啦。」
  「唔耶!?」
  看見克蘿伊用認真表情接著說出貶損兒時玩伴的發言,讓吃驚的拉提娜甚至忘記先前的緊張。
  面對拉提娜一如自己預料的反應,克制著內心笑意的克蘿伊接著對好友擺出調侃的笑容。
  「下次跟希爾維亞見面時,我們會拿這個當話題的,妳就認命吧。」
  「唔耶……」
  看自己好友滿臉通紅的慌張反應,感覺拉提娜正逐漸恢復往日模樣的克蘿伊開始思考該接著說什麼調侃她的話語。
  這個太過正經的好友,偶爾做些讓大家跌破眼鏡的事情也是剛好而已。這是長年身為拉提娜「摯友」的克蘿伊所抱持的主張。

  從克蘿伊家返回「虎貓亭」後,拉提娜接著找肯尼斯商量昨晚的事。
  她將自己被兒時玩伴告白,甚至因此動搖而連連犯錯的事情全都毫無隱瞞地對肯尼斯說出。
  「所以,我很驚訝……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結果犯了很多錯。對不起,我讓自己的事情影響到工作。」
  「……任何人都會碰到這種時候的。下次注意點就是了。」
  「嗯,真的很對不起。還有一件事,肯尼斯,我想今天魯迪應該也會來,到時候我可以稍微離開工作,跟他說些話嗎?」
  「……好吧,到時候跟我說一聲。」
  肯尼斯忍住嘆氣的衝動,給出這個答覆。肯尼斯沒法想像在店裡讓她「說話」的時候,那些常客們會有何反應。至少也該避免讓少年內心受到的傷害,不會成為日後讓他痛苦萬分的心靈創傷才是。
  畢竟對方是跟拉提娜親近的兒時玩伴,是屬於在「特別位置」的人。這件事可得要多費點心才是。
  (終於來了嗎?)
  想到這裡,肯尼斯感覺自己彷彿有連連嘆氣的衝動。
  根據肯尼斯自己的分析,對拉提娜抱有愛意的年輕男子之所以沒有群聚在她身邊,除了「監護人集團」具有警告作用外,在那些人之間也有著「禁止偷跑」的共識。
  不過隨著「第一個人」的出現,肯定會破壞現在的平衡吧。
  (我原本希望事情在變成這樣之前,迪爾也能乾脆一點才是……)
  那些迷戀拉提娜的人最為活性化的時刻,就是迪爾不在的時候。
  不可能一直都是年幼女孩的拉提娜,以後究竟該保護她到什麼程度?又該把哪些程度的事情視為她該學習的經驗,讓她自行去面對呢?
  這對於在迪爾不在的期間,身為拉提娜最大後盾的「師父」肯尼斯而言,也是難解的課題。
  不久之後,那個時刻終於來了。
  察覺有新客人上門的拉提娜,反射性地發出招呼聲。
  「歡迎光……」
  察覺到對方在某些意義上是自己「等待的人」,拉提娜這次為了避免再弄掉東西,握緊了手中的托盤。
  「……魯迪。」
  「……唷。」
  考慮到昨天發生的事,彼此尷尬互動的少女與少年會立刻吸引店內所有人的注意,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拉提娜先跟肯尼斯說了幾句話,接著便帶魯道夫穿過廚房,來到店的後方。
  那個提歐跟賓特經常在那玩耍,像是後院般的地方,帶有店內所沒有的生活感。
  就像是要掃去尷尬的沉默一般,拉提娜用緊張但卻明確的聲音率先開口:
  「那個……聽我說,魯迪……昨天的事……」
  「……嗯。」
  「我很驚訝。因為我之前完全沒注意到。」
  「……我知道。我知道拉提娜從來沒有用那種角度看我。」
  魯道夫平靜地注視緊張的拉提娜,並接著說道:
  「我也知道一直在拉提娜眼裡的人是誰。所以我並沒有打算要妳給我答覆……可是,我還是想讓妳知道我的感情。我是那麼想的。」
  「魯迪……」
  魯迪的話語讓拉提娜感到訝異,她緊張地低下頭,為了讓自己恢復平靜而深呼吸。儘管自己已經從克蘿伊口中得知魯迪的感情,但面對這樣直截了當的告白,還是讓自己感到有些難受。
  拉提娜在不久之後抬起頭,接著她用害臊染紅的雙頰跟帶有些許愧疚的眼神,說出對方雖然早有預期,但也是「最不想聽到的話語」。
  「抱歉,魯迪……」
  「……嗯。」
  魯道夫之所以能用走調的聲音做出回應,應該是在某些程度上明白這是「早已知道的答案」。
  「對不起,我喜歡的人是迪爾。」
  「……我知道。」
  「雖然迪爾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完全沒有把我當成對象,但我沒法放棄。」
  「……我知道。」
  「所以,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回應魯迪的感情,可是……」
  拉提娜對魯道夫露出有些僵硬,但跟平常有些許不同,帶有幾分迷人魅力的微笑。
  「謝謝你,魯迪……謝謝你……願意喜歡我。」
  泛紅的臉頰、激動泛淚的雙眼、甜美溫柔的聲音——現在拉提娜所表露的正是魯道夫期待拉提娜「為自己所展露」的樣貌。
  正因為如此,魯道夫得到了讓自己再稍微努力的勇氣。
  「無法放棄這件事,我也跟妳一樣。」
  魯道夫這麼開口,並正視著拉提娜灰色的雙眼。
  儘管魯道夫自覺自己滿臉通紅的模樣不輸對方,但聲音並沒有任何顫抖。
  「魯迪……?」
  「拉提娜喜歡的對象是誰,還有那個人並沒有把拉提娜當成對象的事,我都知道,所以……我會一直等妳,等到拉提娜認為自己可以放棄的時候。」
  「……唔!」
  「到那個時候,妳只要能想起還有我這個人……那樣就可以了。」
  在這個時候,魯道夫胸前有個東西反射著店內的燈火,微微發亮。
  拉提娜自己明白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曾經屬於自己一部分的存在。而此刻拉提娜也總算明白對方將那個東西一直帶在身上的理由。

  伸出纖細手指觸摸「那個東西」的拉提娜,兩人靠近的距離讓魯道夫緊張到全身僵硬。拉提娜將那東西握在手中,拿到自己會觸及自己呼吸的唇邊。
  「謝謝你,魯迪。」
  拉提娜將自己感謝與喜悅的感情,對著那曾是自己一部分的存在傾訴。
  「對不起。可是,真的很謝謝你……」
  儘管拉提娜已經鬆手,但魯道夫不知為何仍覺得那東西還留有些許屬於拉提娜的溫暖。

  在確認拉提娜的身影回到「躍動的虎貓亭」內,魯道夫這才背貼著牆壁滑落坐在地上。
  「……唔!!」
  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就算早已知道拉提娜可能會說的話語,但並不代表自己不會感到難受,不會感到痛苦。
  儘管如此,魯道夫對於自己告白的決定並不後悔。就現狀來說,光是拉提娜能將她對自己的認識從「單純的兒時玩伴」轉變成「異性」就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魯道夫在內心這麼告訴自己。
  魯道夫成功在拉提娜面前裝腔作勢。
  他很勉強地辦到這件事。
  因為在自己喜歡的女孩面前,怎樣都不希望對方看見自己難堪的模樣。魯道夫不想輸給那個自己想追過的「背影」。虛張聲勢是魯道夫現在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事情解決了嗎?」
  「嗯。」
  看見拉提娜回到廚房,肯尼斯擔心地這麼確認。點頭答覆的拉提娜臉上帶著輕鬆許多的表情,重新恢復冷靜。
  看來她已經恢復到跟迪爾為感情問題受影響前的模樣。
  無論是她俐落工作的身影,還是那毫無陰影的笑容,都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當天晚上,在屋頂閣樓換上睡衣梳頭的拉提娜,表情已經不帶任何憂慮。
  「我決定要跟迪爾把話說清楚了。」
  「汪!」
  她在對趴在一旁的賓特說話時,語氣也十分鎮定。
  面對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兒時玩伴,自己始終沒察覺到他的感情。
  這讓拉提娜自覺到想用粗略的話語傳達自己的感情,實在是相當任性的想法。就算一直都在身邊,也不代表就一定能明白對方的所有感情。
  如果真的是不願輕易放棄的感情,那麼就應該要反覆挑戰才對。
  自己應該也早就明白迪爾不會立刻接受自己感情才對。
  「我會再好好努力的。就算下次還是失敗,只要再努力就好了。」
  「汪!」
  「在那之前,我還必須對迪爾道歉,因為我讓他感到困擾。然後我會好好再重試一次。」
  拉提娜邊說邊緊緊抱住賓特。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悲傷與難過。只有在眼神中清楚的決心。
  「我早就知道迪爾把我當成『小孩』看待了。我不該因為這點小事就這麼沮喪才對。」
  「汪!」
  「所以從明天開始,我會再繼續努力的。」
  拉提娜再次確認自己的感情是沒法輕易放棄的東西。
  因此她沒有時間感到受挫或陷入沮喪。
  因為自己距離「理想的成熟女性」還很遙遠。就算再加倍努力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儘管如此,還是有個願意對自己告白的人。雖然那不是可以拿來自吹自擂的事,但這讓拉提娜決定對自己抱持更多自信。自己一路付出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
  「我才不打算放棄呢。既然不想放棄,那就只有更加努力了!」
  「汪!」
  拉提娜感受著為自己打氣的「好友」身上的溫暖,讓自己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

  ✟

  ——在幾天之後。
  在庫羅茲的「躍動的虎貓亭」,收到一封來自王都的信。
  信中用簡潔的字句告知迪爾病倒的消息。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3 青年,白金少女與自己的感情。


  回復魔法對「病」沒法發揮作用。而世界上所有的「病」,都是由「四之魔王」掌控。那是無人不知且理所當然的「常識」。
  一般認為「病」的原因,是來自「四之魔王」的魔力——由於那種魔力擁有其他魔力所沒有的獨特能力,因此又被稱為「魔素」——
  那正式名稱為「魔素障礙」的現象,會打亂對象的魔力及生命力等「氣」的流動。正因為那些恢復魔法所影響的部分陷入混亂,所以難以直接用魔法治療。有時候魔法的影響反而還會導致病況惡化。
  基本的對應手段是用藥控制病所引發的症狀,在可能的情況下配合「體力回復」系統的回復魔法,再來就只能等待魔素的影響離開身體,直到「氣」恢復原本的流動。
  雖然營養失調或寄生蟲等「魔素障礙」以外的病可以用回復魔法治癒,但很難一眼就區分兩者的差異。一般認為藉由「靛之神(尼利)神殿」這樣的專門機構進行診斷是最恰當的方法。

  躺在被安排到的床上翻來覆去的迪爾,無趣地將手中厚重的刊物丟到一旁。
  「啊~……膩了。」
  為養病而只能靜靜躺在床上的生活,到了第三天已經讓迪爾感到厭倦不已。
  「好想讓身體活動一下……雖然練劍一定會被發現,可是……如果只是做一些基礎訓練……」
  迪爾平常為工作而停留在公爵宅邸的時候,通常會透過書籍等媒介,利用艾爾迪修提多公爵家這國內頂尖的環境來讓自己吸收最新知識。
  畢竟迪爾的工作是要面對那些會因為小事就瞧不起人的貴族,因此他並不打算輕易給人有挑毛病的機會。
  基於這個理由,加上迪爾過去曾跟隨柯爾奈略師父學習的背景,因此至今迪爾仍會經常利用空檔充實知識。
  儘管如此,眼前這種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能做的狀況,還是不免令他感到厭倦。
  「好,既然決定了……那我就先偷偷……」
  「我早就聽佣人報告過,你差不多該說這種話了。」
  毫無顧忌就直接開門進房的格雷戈爾,用略顯無奈的語氣這麼說道。
  迪爾其實早就察覺到格雷戈爾靠近的動靜。正因為這樣,他才刻意在床上打滾,並對友人露出滿肚子苦水的表情。
  「我膩了。」
  「就算用蘿潔的『加護』進行治療,已經將魔素的影響控制在最小限度,但你應該也清楚這並不代表已經治好了吧?」
  「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我才會乖乖躺著啊……」
  「基於你的判斷而隔離的兩名罹患者,似乎已經進入恢復期了。蘿潔也對你的對應感到佩服呢。」
  「因為我老家那裡可沒有『靛之神(尼利)』的神殿……因此為了自衛,無論是藥學還是病理學,都必須要有一定程度的知識才行。」
  那也是迪爾過去作為「族長繼承人」所接受的部分教育。身為保護族人的族長,他所接受的教育相當多元。
  而正因為擁有能夠理所當然施予那種教育的環境,提斯洛才會成為讓鄰近諸侯有所忌憚的民族。
  迪爾能得到實力主義的艾爾迪修提多公爵賞識,自然也有包含他具備的豐富知識。
  「這次我們完全被『二之魔王』給算計了。至於試圖隱瞞災情的領主,父親也表明要給予制裁了。」
  「感覺那個領主有些倒楣呢……」
  「附近的集落也都經過調查,但沒有什麼明顯的異狀,似乎也沒發現其他罹患者。也許是因為明顯異常的狀況,讓附近的人決定克制好奇心,慎重保持距離的關係吧。」
  「就某個角度來說,為了隱瞞災情而封鎖道路的領主,或許也是有點功勞呢。」

  ✟

  離開庫羅茲抵達王都的迪爾,緊接著就投身到任務當中。
  這次他的任務是要確認蘿潔遭誘拐後,在被帶往的地方遭遇「二之魔王」的證言。雖然通常會先只派出斥候隊到當地進行確認,但考慮到很可能會在目的地遭遇「魔王」,因此才會做出讓擁有「勇者」能力,與「魔王」屬於相對存在的迪爾同行的決定。
  可是根據蘿潔證言所推測出的集落,其對外道路遭到封鎖,並被當成是「從未存在」的集落。
  所有村人全在一夜之間遭到殺害,去探查狀況的人也沒有任何人歸來的異常狀況,讓治理這塊土地的地方貴族做出隱瞞災情的決定。那名被艾爾迪修提多公爵視為小角色的貴族,不僅沒有派出自己的人馬採取行動加以確認,也沒有向國家報告異變,而是採取了眼不見為淨的對應方式。
  乍看之下,集落當中相當「乾淨」。
  只是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快。絲毫感覺不到活人氣息的寂靜,搭配眼前理所當然的鄉村光景顯得十分詭異。
  而每次進入屋舍之中確認,也都暴露出此處的異常。
  每個在屋舍中的屍體都遭到「玩弄」。
  那是彷彿幼兒擺放玩具,玩弄玩具之後所留下的景象。對「二之魔王」來說,那些人或許正是不折不扣的「玩具」。
  在某棟屋舍當中,用整面牆壁作為畫布所創作的「繪畫」,讓熟悉戰場的一行人表情扭曲。他們很清楚那被當成顏料在牆上摩擦到不留原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那實在是一種無比駭人的「藝術」。
  所有慘狀都是在建築物內,有時甚至是僅在其中一個房間內所犯下的兇行。
  正因為這樣,這個殺戮舞台才會在乍看之下呈現毫無異狀的寂靜。
  迪爾一行人在充滿緊張感的狀態下,抵達要找的宅邸——經過調查,確認那是過去某名富商作為別墅所建的建築。
  當他們推開大門,眼前出乎意料的光景令他們一下子難以做出任何判斷。
  綁架蘿潔那些人遭殘殺的舞台,有著無數駭人屍體的地方,可是——那裡並沒有任何屍體。
  飛散的肉塊完全不見蹤影,牆上也沒有任何血跡。不過染血變黑的地毯仍證明了在這裡發生的事。
  然而卻有一名容貌毫無瑕疵,讓人感受不到時間痕跡的「年輕女性」,彷彿就像是在迎接他們到來般坐在大廳中央。無神的雙眼跟毫無血氣的膚色,證明那名女子並非有生命之物。那應該不是不死魔物。迪爾等人最先想到的,是嗜好極端異常的人偶。
  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陷阱。
  儘管如此,由於迪爾等人推測「她」應該就是蘿潔的侍女莉莉葉,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確認她的狀況。
  於是擅長應付陷阱的兩名斥候上前確認。然而要躲過毫無預警的範圍感知型陷阱並非易事,那帶有高濃度「魔素」的「陷阱」就這麼在他們眼前四散。
  那是「二之魔王」從蘿潔的性格料想她肯定會再次回到這裡所留下的「禮物」。
  那相當於病毒炸彈的陷阱立刻籠罩兩名斥候。
  其他距離較遠的人則展現不辱「一流」之名的迅速判斷,迅速施展保護自己的簡易術式「障壁」及隔絕病毒源頭「障壁」的雙重魔法,將傷害控制到最小,讓其他人逃過一劫。
  結果一行人沒有找到任何跟「二之魔王」有關的線索,僅止於確認到「二之魔王已經不在此處」的事實而已。
  最終他們做出與領主相同的判斷,放棄了這個集落。高濃度魔素必須要經過一段讓人難以想像的時間才會散去。如果是動員數名高階的「靛之神(尼利)」神官進行淨化,雖然不是無法消除,但那也並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工作。
  遭到陷阱傷害而陷入「魔素障礙」的兩人,是由迪爾負責治療。
  擁有高階加護的神官也具備不易罹患「魔素障礙」的特性,因此迪爾立刻判斷這是最好的選擇。能與他們同行的人,都不是能輕易放棄的優秀人才。
  於是負責治療的迪爾跟成為病患的兩人,便利用馬車以維持隔離狀態的方式,返回王都中最高階的「靛之神(尼利)」神殿。
  而在治療的過程中,迪爾也罹患了輕度的「魔素障礙」,不過由於在王都有蘿潔等高階的「靛之神(尼利)」神官,因此這裡也擁有最頂尖的治療環境。
  結果迪爾的病況並沒惡化,病情也穩定在幾乎沒有什麼症狀的狀態。而這也導致他在難以感受到必要性的狀態下被迫過著無趣至極的療養生活。

  「你幫我聯絡庫羅茲那裡了嗎?」
  「我簡要傳達了狀況,不過……其實明明可以你自己寫信回去吧?」
  「呃……我……雖然會寫報告書,但不太會寫信……而且現在要我寫信,也有點……」
  「……你們小俩口吵架了嗎?」
  「才、才沒……」
  雖然從格雷戈爾的語氣難以分辨,但那是他罕見的玩笑話。然而原本應該能聽出那是玩笑的迪爾,反應卻有些過度。
  迪爾猛然從床上坐起身,但立刻又被格雷戈爾按著身子躺了回去。
  包含迪爾的過剩反應在內,迪爾一連串難解的行動,也讓格雷戈爾確信他的養女肯定就是原因。
  原本就算叫他報到,也會吵著說不想跟養女分開的迪爾,這次竟是在尚未通知的狀況下主動來到王都。光是這件事本身就是會立刻讓人感到奇怪的「異常狀況」。
  而能夠這樣思考的格雷戈爾,從許多角度來說都算是十分瞭解迪爾的友人。
  「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唔……」
  就這樣,迪爾支支吾吾地向友人簡單解釋狀況。
  最近無事可做的生活,也讓迪爾產生想將煩惱一吐為快的欲求。如果好友願意傾聽,那自己也不客氣了。
  「拉提娜她……」
  「嗯。」
  「她對我……你知道,該怎麼說……她好像把我視為異性……對我告白了。」
  「這樣啊。」
  「你反應未免也太小了吧……」
  「這畢竟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吧?」
  聽到格雷戈爾語氣平淡的答覆,讓迪爾用難堪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一下不知該怎麼辦,想說要讓腦袋冷靜一下……就跑出來了。」
  「你是小孩嗎?」
  「我也有在反省……」
  迪爾也明白自己的行為很不可取。雖然在動搖之下衝動地離開,但在經過整整一天的時候,迪爾的腦袋也冷靜到明白自己不該做出那種行動。
  話雖這麼說,迪爾也拉不下臉立刻回到庫羅茲,因此就這麼按照計畫前往王都。
  「有人問我以後想怎樣看待拉提娜,結果……我才自覺過去自己一直避免去想那件事。」
  「這樣啊。」
  覺得迪爾一時三刻沒法把話說完的格雷戈爾,便喚來侍女吩咐她準備茶水。而他自己則是拉了張椅子坐在迪爾的病床旁邊。
  「……後來我又發現了一件事。」
  說到這裡,迪爾的表情變得更加難堪。
  「我發現自己跟拉提娜的年紀只差大約十歲左右。」
  「這是早該知道的事。」
  「就是說啊。」
  這真的是毫無新鮮感的基本情報。
  「因為拉提娜一開始真的很小,也是我對她總是坐在我腿上笑瞇瞇的印象太過強烈啦……但仔細想想,我們最多也就像是年紀差距比較大的兄妹那樣……我們並沒有差到父親跟女兒的年紀……」
  「雖然我是不久前那次事情才初次見到她,不過……從你以前的敘述,我真的以為她是個幼童,所以……我當時其實挺驚訝的。」
  格雷戈爾回想著不久前在庫羅茲看見的拉提娜樣貌。拉提娜在他眼中雖然外表還留有稚氣,不過就算是帶著那分稚氣,仍讓人感覺她是一名成熟穩重的少女。
  「對吧!拉提娜很可愛吧!」
  「……嗯,是沒錯啦。」
  「我就說吧!」
  迪爾在這時帶著開心笑容的反應,看起來就和以前一模一樣。
  「可是仔細想想……這種年紀差距的夫妻,其實也不算罕見呢……」
  迪爾說到這裡,表情也轉為嚴肅。
  身為他「老大哥」的肯尼斯,跟莉塔也是差不多有如此年齡差距的夫妻。雖然小時候會覺得是很大的差距,但隨著年紀增長也逐漸感受不到差異。兩人就是像這樣的年紀差距。
  「剛遇見她的時候,她實在太小了……所以我才會一直留著當時的印象,可是……拉提娜已經不再是『小孩』了。」
  迪爾嘆了口氣,眼神有些飄動。
  「就算是『監護人』,但身為『外人』且是『男人』的我,總是跟拉提娜同進同出……其實是不妥當的吧?」
  「……畢竟會抱有無恥聯想的人,到哪裡都是會有的。」
  「就是說啊。我既然身為拉提娜的『監護人』,就應該要考慮到這種事才對……」
  迪爾在受到肯尼斯要求「該清楚表明是否要接受拉提娜感情」的同時,也產生「如果無法接受她的感情,那麼就該讓立場更加明確」的想法。
  如果自己選擇要繼續維持「監護人」的身分,那麼就有必要跟拉提娜劃清界線。
  在拉提娜成為「大人」之前,兩人之間必須要隔出明確的距離。在外人對她抱有惡質推測之前,自己就得預先剷除那種可能性。
  身為男人的自己無論在他人口中有什麼粗鄙流言,也還能設法應付。可是身為「女孩」的拉提娜,絕對不能讓類似的流言傳出。
  「拉提娜跟我平常都膩在一塊呢。」
  「你……」
  「客觀來看,看起來……呃,也有點像那種關係呢。」
  在產生自覺之後,迪爾也發現自己確實是把拉提娜「當幼兒對待」。因為自己甚至在毫無顧忌的狀態下跟拉提娜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對此迪爾實在無話可說。
  那根本不是對年輕女孩該有的行動。
  「所以說,你有什麼打算?」
  「唔……」
  迪爾看了一眼開始享用茶水的格雷戈爾,試著尋找能反映自己內心的話語。
  「我想……我應該還是希望能跟拉提娜在一起……不管多久都一樣……我不想看到拉提娜變成其他人的東西,所以我想要她一直在我身邊。」
  這多半是自己心中最單純的答案。
  就算看在其他人眼裡,也是個單純明瞭的希望。
  如果有個能讓早已接受「隨時會喪命」、並且不再有所盼望的自己還抱有期望的「存在」,那就是拉提娜。
  就算是現在,迪爾還是對自己隨時可能丟下拉提娜喪命這件事感到難過。但如果她也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那麼就算只是在有限的時間之內,說不定可以讓拉提娜奉陪自己的這份任性,讓她在自己身邊帶著幸福微笑,成為自己的「慰藉」。
  「所以說,『照自己所想的去做』,應該是最乾脆的辦法了……」
  這是迪爾在省視內心之後所發現的結論。
  比現在要再長大一點的拉提娜,如果她——能在自己身邊帶著幸福微笑——那不知是多麼幸福的未來。
  如果能給予那份「幸福」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那更是無可取代的奢求。
  那名讓自己比任何人都期望看見她幸福的少女,自己其實也可以成為讓她幸福的對象。迪爾不禁擁有了這種想法。
  「其實我……原本以為自己會走上政治婚姻之路的。」
  「嗯。」
  格雷戈爾也瞭解提斯洛這特異的民族。「提斯洛」這個「民族」的影響力甚至勝過拉邦德國內的低階貴族。因此身為公爵家的一員,自然不可能不去關心。
  與對族人有利的對象聯姻的政治婚姻,迪爾也視為是族長繼承人的義務而不抱任何疑問。
  比起年齡及美醜,甚至可能會與從未見面的對象結婚,迪爾也視為理所當然的責任而不感到抗拒。
  「感情層面姑且不論,我原本認為自己無論面對任何對象,都能夠誠實面對的。就算對方是年紀比拉提娜更小的對象,我也認為自己不會介意的說。」
  「以政治婚姻來說,那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我想也是。」
  隨著族長繼承人的地位轉交到弟弟肩上之後,迪爾也卸下了成為政治婚姻籌碼的責任,不過他也因此一直沒法興起為自己尋找結婚對象的念頭。

  「所以說,能跟『我寶貝的拉提娜』在一起的選擇,對我來說也是幸福的『選擇』。」

  迪爾能夠想像身邊的人會那樣對他發牢騷,多半也是為他擔心。
  因為拉提娜是「魔人族」。
  她要比身為「凡人族」的他們擁有漫長許多的時間。如果將陪伴她的幸福視為自己的幸福並為此花費時間,那麼彼此在「時間上的差異」肯定會逐漸浮現。
  (有天我大概會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變成老人了呢……)
  「在維持年輕樣貌的少女身邊,將自己的幸福擺在次要位置並逐漸老去」的樣貌,身邊的人肯定早就想像過了。
  而那正是大家擔心的理由。
  冷靜想想,其實在自己心中也就只有那種未來而已。

  「不過,那是另外一回事,先不管那個。」
  「啊?」
  迪爾的語調突然改變,就在格雷戈爾傻眼感到不解的時候,迪爾用跟以往相同的輕鬆語氣說道:
  「畢竟那還是『以後的事』嘛。」
  「……是那樣嗎?」
  「因為拉提娜現在還是『小孩』啊。」
  迪爾邊說邊用手在空中劃出平坦的曲線。格雷戈爾並沒有開口確認那幾乎沒有起伏的曲線代表什麼意思。
  「要認真考慮該怎麼做,好歹也得等拉提娜再發育成熟一點呢。」
  迪爾並沒有把「少女」視為對象的性癖。
  也正因為這個緣故,迪爾臉上尷尬的笑容,其實是害臊跟發自內心的苦笑。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敲門聲。
  「進來。」
  在得到格雷戈爾允許後,一名侍女進到屋內,臉上帶著這座宅邸佣人罕有的慌張模樣。能夠在拉邦德國頭號望族的宅邸中工作,就算是佣人也都是接受過頂尖教育的人才。對於絕大多數的狀況,他們通常都能冷靜對應。
  然而格雷戈爾默默聽侍女報告狀況之後,表情也轉為驚訝。
  對此產生疑問的迪爾在開口詢問理由之前,那個「理由」便進到房內。
  格雷戈爾雖然起身對應,但在病床上的迪爾卻沒能來得及打理儀態。
  當迪爾緊張得連忙起身時,對方則抬起手制止迪爾。
  「父親。」
  讓格雷戈爾如此稱呼的對象,是一名頭髮斑白的人物。那名男性那帶有從容眼神的端整樣貌,確實與格雷戈爾有幾分神似。
  那名男子光是出現在此,就有足以讓旁人主動端整姿勢的氣勢。這並不是因為他擁有令人畏懼的樣貌,一定要說的話,他是一名給人沉穩印象的人物。不過他當然並非是個只擁有沉穩的人。
  身為拉邦德國首屈一指的名家家主,背負著艾爾迪修提多家名的男性,弗拉迪米爾•洛特•艾爾迪修提多。在名字當中帶有象徵「紅色(洛特)」之人,也象徵他擁有繼承拉邦德國王位的資格。在這個國家,他名符其實是個權力僅在一人之下的人。
  由於迪爾沒法想像像他這樣的人為何會特地親自來到這裡——以他身為公爵閣下的立場,就算是迪爾有病在身,通常也該是傳喚迪爾前去見他才對——而感到困惑,但那份困惑也在轉眼間消散。
  因此迪爾看見一名他再熟悉不過,髮色帶有白金光澤的少女正躲在公爵閣下身後朝他窺看。
  「看來你的病情似乎已經穩定了。」
  「是。」
  如此回應公爵話語的迪爾,努力在表面上保持冷靜。但他動搖的內心其實已經混亂到了極點。迪爾感覺自己的腦袋不只是猛烈打轉,甚至還匡啷匡啷在發昏。
  「你那聲名遠播的『愛女』來了。看她為你這麼擔心,你可真是幸福呢。」
  「……是。」
  想不出恰當回應的迪爾只能簡短應聲。
  迪爾極度混亂的腦袋根本沒法思考。
  在許多方面,他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我可以跑掉嗎?)
  迪爾全力壓下心中浮現的這個可恥結論。
  只見那名迪爾應該再熟悉不過的少女,以迪爾所不熟悉的樣貌來到迪爾身邊,用正式的動作向艾爾迪修提多公爵行禮。
  「承蒙公爵閣下厚愛,感激不盡。」
  拉提娜所面對的是一般平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的尊貴之人。然而她不僅沒有透露絲毫緊張,一舉一動也都毫無懼色。
  加上那凜然的美麗容貌,讓拉提娜顯得氣質出眾。就算面對上流階級的對象,拉提娜也毫不卻步。
  「無需多禮,況且我也算是一飽眼福了呢。」
  從公爵閣下輕鬆答話與和藹眼神的模樣來看,也能看出拉提娜的表現獲得對方賞識。在意識一角理解這個事實之後,迪爾這才察覺跟在少女身邊的毛毛生物正不停搖晃尾巴的身影。
  這讓迪爾差點就要失聲大叫。
  不管拉提娜多麼可愛,光是那樣應該也不至於讓公爵閣下產生興趣。以公爵閣下的立場,早已見慣許多姿色出眾的美女。雖然說像拉提娜那樣本身就出類拔萃的天然美少女並不多見,但也不到值得大驚小怪的程度。
  這麼說來,應該是拉提娜展示了除了本身姿色之外,還有能讓對方產生「興趣」的東西。
  首先能想到的,應該就是她是「我的養女」這件事。
  那是自己最大的弱點,也是最大的逆鱗。自己經常表達他人如果隨便碰觸,無論對方是何人,自己一定會全力報復的意圖。
  拉提娜擁有罕見色澤的長髮或許也是令人感到好奇的對象。並非「魔力性質」的罕見色澤。那色澤不下於珠寶飾品的秀髮,在藏有許多奇珍異寶的宮廷當中,更能刺激他人的好奇心。
  不過,比起那些東西……
  (拉、拉妮娜……妳為什麼要把「狗」也帶來……?)
  跟在她身邊的「幻獸」,才是無論如何都會讓人產生興趣的東西。正大刺刺伸展平常藏起的翅膀,用後腳搔著自己脖子的賓特,牠那悠哉坐在一旁休息的模樣令迪爾忍不住咬牙。
  比起拉提娜在這裡突然現身,反而對她的「愛犬同伴」抱持疑問的反應,或許也說明了此刻迪爾內心的混亂。
  當迪爾看著公爵閣下用「晚點我再聽你好好解釋」的表情離開時,也努力試著在心中掌握狀況。
  想要知道什麼我都會說的!我會讓你知道拉提娜有多可人、多可愛、多乖巧的!從迪爾在腦中浮現如此想法,也反映出他的混亂吧。只是當迪爾的想像發展到「親眼見過拉提娜之後,在可愛方面肯定也算得到實證了!」的時候,或許已經跟「混亂」沒有多大關係了。
  看著賓特張大嘴巴打哈欠的模樣,實在令迪爾感到羨慕。
  至於拉提娜則一直是一副文靜的模樣,始終維持著不失禮節的態度。
  那是迪爾「從未見過」的樣貌。
  迪爾一直認為拉提娜是一名可愛的少女。
  然而此刻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卻讓迪爾認為是用那種詞句無法形容的「美麗」女孩。
  (……偏偏在這種時候……)
  想到別人會老是數落自己看不清狀況的迪爾,在看見拉提娜現在這種樣貌之後,讓他實在無話可說。
  過去自己肯定做了許多讓人覺得「沒有看清現實」的表現吧。
  此刻拉提娜連在迪爾眼中都顯得無比成熟的模樣,令迪爾不禁產生如此感想。就算她還留有小時候就有的可愛,但迪爾也深切明白拉提娜正逐漸成長為不只有可愛的美麗女性。
  模糊聽著拉提娜與格雷戈爾寒暄的聲音,迪爾這時發現自己實在難以產生「現實感」的理由。
  「……拉提娜。」
  「怎麼了?」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由於迪爾腦袋還有些呆滯,因此只用簡短的話語確認,然而迪爾的話語就像是觸動機關一般,讓拉提娜瞬間變了表情。
  那端整到甚至讓人感到卻步的「美麗」容貌瞬間崩解,變為原本屬於她的「可愛」樣貌。
  「……我聽說迪爾……生病了……」
  「嗯。」
  在拉提娜發出沙啞聲音的那一刻,迪爾在心中大嘆不妙。
  下一瞬間,只見大顆的淚珠從拉提娜的灰色大眼睛裡不停溢出。
  迪爾不需要對此感到自覺,他原本就知道自己對這孩子的眼淚毫無辦法。
  「可、可是,我是需要接受一段時間的療養沒錯,但應該也有人告知你們說狀況並不嚴重吧!?」
  「嗯。」
  拉提娜在啜泣當中微微點頭,接著開口說道:
  「可是、可是……我好怕……好害怕……!如果沒看到迪爾的臉,就沒法放心……!」
  狼狽到不知所措的迪爾在拉提娜接下來的話語之後,總算理解了她「害怕」的理由。
  「想到迪爾可能會像拉古一樣不見……我就好害怕……」
  迪爾在很久以前聽過關於拉提娜生父的事情。
  當時年幼的她由於欠缺語彙,在話語中有許多敘述不清的部分,但迪爾還是能理解一些事。
  體質不算強壯的生父,一路勉強自己在旅途中保護拉提娜的結果,讓他最後在那座森林裡丟了性命。
  而成為他直接死因的要素,是病——也就是「魔素障礙」。
  拉提娜曾有寶貴的親人因「病」喪命。
  對她來說,「病」這個詞句遠比自己以為得要更加沉重。
  「拉提娜……」
  「對不起……對不起,迪爾。我不會再任性了。我不會再讓你困擾了……所以,所以……你不要走……拜託你,讓我待在你身邊……」

  啊,原來如此。這孩子一直都是這樣。

  無論是「親人」還是「故鄉」都是幼兒應該無條件擁有的容身之處,對於兩者都失去的她來說,總是在努力保住「屬於自己的容身處」。
  拉提娜從不像個幼兒那樣任性與吵鬧,努力要求自己必須當個乖孩子的女孩。
  自己一直都為她的這個部分感到難過。
  因此自己才努力寵愛她,讓她知道自己容許她擁有一個孩子該有的任性與淘氣。自己一直費心讓她能夠保有她應有的樣貌。
  像現在這樣,看見藏起自己想法與希望的拉提娜說出真心話——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期望的事。
  所以,「這個答案」並不是自己想聽的東西。
  迪爾伸出手,將哭泣顫抖的拉提娜擁入懷中。
  眼角瞥見格雷戈爾體貼地悄悄離開房間的迪爾,緊緊摟住拉提娜緊繃的身軀。
  「拉提娜……」
  當迪爾輕聲呼喚名字的時候,拉提娜的身子緊張地為之一震。
  「該道歉的人是我……對不起,拉提娜……讓妳擔心了。」
  「嗚!」

  想要回應的拉提娜卻沒法出聲,只能在迪爾懷中啜泣。
  「對不起……雖然我有很多想說跟必須對妳說的話,可是……對不起。」
  看見拉提娜連連搖頭,迪爾輕撫她的頭髮。
  不知在什麼時候,她的頭髮變這麼長了。那滑過指尖的髮絲在以前明明只有肥皂的氣味,但現在已經多了甘甜香油的香味。
  「拉提娜……我……我雖然不是妳的父親,但我會一直在妳身邊……不……」
  聽到迪爾這麼說,拉提娜像是懇求般緊緊抓住迪爾的衣服。那個動作反映著她的不安。迪爾輕撫拉提娜的背試圖化解她的不安,並用手指拭去那留在她長睫毛上的淚水。
  「我應該說……希望妳以後也能在我身邊。拉提娜,妳以後願意繼續跟我在一起嗎?」
  「迪爾……?」
  迪爾壓下自己害臊的感情,對拉提娜露出微笑。
  像這樣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在拉提娜灰色淚眼中的自己,讓迪爾感覺似曾相識。
  迪爾很快就想起過去自己也曾像現在這樣,緊緊抱著不停哭泣的她。

  「雖然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比妳先死,但是……」
  迪爾用不同於當時的意義,對拉提娜說出跟當時相同的話語。
  「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我們都要在一起。」

  「迪爾……!」
  「總而言之,現在先承諾妳到『這個階段』,可以嗎?等妳再稍微長大一點……呃……到時候……我會……再好好給妳承諾的。」
  因為受害臊跟莫名的自尊心影響,讓迪爾沒法再說更多。
  當迪爾支吾其詞且眼神閃爍的時候,拉提娜用帶著淚水的雙眼直視著迪爾。

  「迪爾,迪爾……聽我說……」
  「嗯。」
  「我喜歡你。」
  「嗯!」
  迪爾的聲音明顯走了調。他完全沒想到在自己支支吾吾之後,會聽到拉提娜如此率直的告白。
  「我喜歡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歡迪爾。對我來說,迪爾並不是『爸爸』,而是我最愛的人……!」
  「唔……」
  在重新產生意識的現在,這女孩太過美麗的容貌在這樣極近的距離回望自己,實在是有礙健康。
  儘管如此,在最初的衝擊過去之後,迪爾這才發現拉提娜面紅耳赤到讓人覺得同情的地步。
  雖然拉提娜濕潤的雙眼具有動搖男人心的強大破壞力,但同時也讓迪爾回想起她小時候哭泣的模樣。
  看見拉提娜在這些舉動中還有「稚氣未脫」的一面,讓迪爾內心放鬆許多。
  因為這代表自己仍有「面對自己感情的緩衝期」。只要在拉提娜的那些稚氣消失之前,自己能接受跟她改變的關係就行了。
  「迪爾……我……想一直跟迪爾在一起……」
  「……嗯,我答應妳,在最後一刻到來之前……我們都會在一起的。」
  因此迪爾稍微重拾了內心的從容,就像「那個時候」一樣,親吻了拉提娜的臉頰。

  ✟

  「要我們爆炸?」
  「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麼意思,但我還曉得牠應該是在說讓我不爽的話。」
  不同於識趣的格雷戈爾,完全按照自己意思行動的賓特,在床邊看著迪爾與拉提娜相擁,便脫口說出這句話。雖然迪爾露出不悅的表情,但也懷疑是否該要求動物懂得識趣。原本那應該是毫無道理的要求,但會想對幻獸這種超高規格的生物要求識趣,是否也算是強人所難呢?
  「……對了,拉提娜,之後妳可要記得去接受蘿潔的診察喔。因為我雖然只是輕度症狀,但還是罹患『魔素障礙』的人……沒法保證不會傳染給妳的。」
  雖然可能性不高,但像拉提娜這樣重要的對象,仍是一種會讓迪爾感到不安的可能性。而相較於不安的迪爾,拉提娜則是帶著微笑做出回應:
  「沒問題的,因為我不會染上『魔素障礙』嘛。」
  「啊?」
  見迪爾露出傻眼的表情,拉提娜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還是會得一些小病,可是不會染上真正嚴重的『魔素障礙』。所以我不會得到會危急性命的重病喔。」
  「有這種事?」
  這是迪爾從未聽過的狀況。而且拉提娜反而對於迪爾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
  「是拉古跟我說的。就像『天神眷顧之人』不會受魔王之力影響一樣,『命運眷顧之人』也同樣不怕魔王之力……拉古說過『拉提娜有受到命運眷顧,不會有事的』……」
  「……呃,我從未聽過那種狀況。」
  「是嗎?」
  看拉提娜不解的模樣,似乎對此完全不抱懷疑。迪爾認為「天神眷顧之人」多半是指擁有高階「加護」的人。但迪爾對於「命運眷顧之人」代表的意義卻完全沒有頭緒。這樣說起來,拉提娜以前似乎也曾說過類似「受命運眷顧」的話。
  「拉提娜,眷顧妳的『命運』……是什麼?」
  「……我不太清楚耶。」
  拉提娜思考了一段時間,給出這個答案。
  迪爾先克制自己想要追問的衝動。如果放任情緒不停逼問,恐怕會讓拉提娜在答覆之前就先害怕退縮。這女孩在一些奇妙的地方格外頑固,要是自己做錯選擇,她多半以後就再也不會提起這件事了。
  「拉提娜……那件事對妳來說……是壞事嗎?」
  「不清楚……」
  拉提娜對迪爾又說了一次相同的答案。在看出迪爾心中的感情是對自己的擔心,讓拉提娜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我真的是『不清楚』……對我來說,那是從出生起就很『正常』的事情,我的父母也是當成理所當然跟我說那些話,所以……那個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我真的不清楚。」
  「……是嗎。」
  聽拉提娜這麼說,讓迪爾難以繼續追問。
  正因為迪爾所擁有的「加護」也是抱有「就是那樣」的認識,所以才是能夠理解的力量。
  他也明白要對並未擁有那股力量的人用言語說明有多麼困難。

  在這個時候,迪爾將矛頭轉向先前就一直想問,但到現在還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那麼……拉提娜。」
  「?」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咦?」
  「因為我是在返回王都之後才拜託格雷戈爾聯絡庫羅茲……那到現在也才經過三天左右,怎麼算都不合理吧?」
  這就是迪爾對於「拉提娜在這裡出現」感覺突兀的理由。擁有騎術的迪爾就算以搭配回復魔法的方式讓馬匹強行趕路,也必須花上兩天時間。至於不會騎馬的拉提娜如果搭乘載客馬車,一路上能順利轉乘的話,至少也需要有一星期的時間。
  不管怎麼想都太不合理了。
  見迪爾產生懷疑,拉提娜心虛到全身緊繃。
  迪爾記得拉提娜的這個反應,還有這個表情。在開始能跟朋友一起玩之後,拉提娜也學到符合她年紀的惡作劇及調皮。並且還開始會做出這種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反應」。
  自己對於拉提娜這樣容易被看穿的表現也覺得可愛,但也不免抱有她到底有什麼企圖的想法。自己之所以有時會在緊張期待的拉提娜面前做出刻意被惡作劇騙到的舉動,也都是因為拉提娜的反應太可愛的關係。拉提娜惡作劇成功之後會露出得意表情,每次看到拉提娜迫不及待窺看自己反應時的模樣,也讓迪爾必須為了不讓臉上露出笑意而陷入苦戰,不過那也都是幸福的時間喔!
  抱著如此想法的迪爾不讓自己的情緒透露在臉上,而是繼續提出問題。
  「妳是瞞著肯尼斯他們自己離開庫羅茲的嗎?」
  對迪爾的這個問題,拉提娜搖頭否認。
  「我有得到肯尼斯允許喔。肯尼斯還說如果我要去王都,要做好準備再去。」
  聽到拉提娜接下來的話語,讓迪爾猛烈冒出冷汗。
  「只是我反射性想跑出去的時候,被肯尼斯罵了……」

  雖然是「養父養女」的關係,但肯定會被人認為我們在奇怪的地方十分相像。

  「那麼……拉提娜,妳做了什麼?」
  「那個……呃……就是跟賓特……」
  拉提娜先是左顧右盼並閃爍其詞,但很快就放棄掙扎,就像是決定招供般說出事情經過。
  「汪!」
  在拉提娜身旁那絲毫不帶罪惡感的幻獸,則在這時發出活力充沛的叫聲。

  ✟

  從王都送往庫羅茲的信件,儘管字句簡潔沒有多餘修飾,但應該傳達的訊息並沒有任何疏漏。迪爾的病情並不嚴重,並且正接受蘿潔等高階「靛之神(尼利)」神官治療的事情,全都有確實傳達。
  儘管如此,拉提娜仍相當激動。
  當拉提娜激動地想跑出「躍動的虎貓亭」時,被察覺她行動的肯尼斯強行攔住。
  「拉提娜!」
  「放開我!迪爾,我要到迪爾那裡!」
  肯尼斯抓住拉提娜手臂的力量,並沒有軟弱到能讓拉提娜掙脫。儘管如此,拉提娜還是用帶有強烈意志的眼神回望肯尼斯。
  「放開我!」
  在那對灰色雙眼當中帶有強烈的不安。肯尼斯看見拉提娜的眼神,接著用平靜但帶有強烈意志的語氣開口:
  「不可以。」
  這個聲音讓拉提娜身子一震,產生些微膽怯。
  過去曾以冒險者身分帶領眾多人馬的肯尼斯,擁有足以讓拉提娜退讓的實力與魄力。
  「拉提娜……妳如果就這麼跑去王都,未免太胡鬧了……」
  錯失插嘴時機的莉塔則是臉色蒼白地從拉提娜身後抱住她的身子。拉提娜沒法讓自己使力擺脫身為孕婦的莉塔。肯尼斯也在這時鬆開了手。
  「可是……可是!」
  聲音顫抖並不停搖頭的拉提娜,最後仍抬起頭想試圖說服肯尼斯。正面迎接拉提娜視線的肯尼斯在這時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如果妳要去王都,就做好準備再去。旅行這種事可不是連旅裝跟行程都沒規劃就可以搞定的,這件事妳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咦?」
  「肯尼斯?」
  聽到肯尼斯這番話,不只是拉提娜,連莉塔都大吃一驚。
  肯尼斯沒有在意兩人的反應,而是將視線轉投向店裡的那些熟客。
  「吉爾維斯特,你在王都那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嗎?」
  「並不是沒有。」
  「那麼麻煩你幫拉提娜寫封介紹信。有人熟悉往王都的路線嗎?」
  「包在我身上,我的老主顧就是跑那條路的人。」
  「我還想知道最近路上的動向,還有女性旅人也能安心過夜的旅店。」
  「那些消息我在晚上可以弄出來。我會順便跟其他人打聽打聽再整理給你。」
  「麻煩你了。再來是……」
  看見肯尼斯俐落地做出指示,讓拉提娜連忙插口。拉提娜臉上的驚訝仍尚未退去。
  「肯……肯尼斯……」
  「怎麼了?」
  「你沒有……要阻止我嗎?」
  「妳希望我阻止妳嗎?」
  「不,我想去……」
  「那就快去做好準備,快去把旅裝跟行李整理出來,我晚點會去幫妳確認。」
  「嗯……嗯!」
  確認拉提娜飛快跑回自己房間之後,這才回過神的莉塔立刻對丈夫追問。
  「肯尼斯,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她那個模樣,就算強行留下她,她搞不好也會自己偷跑出城往王都去。如果她怎樣都要胡鬧,那讓她做好準備,用可靠性高的方式『讓她胡鬧』還比較有建設性。」
  拉提娜在被逼急的時候,臉上帶有就算必須傷害肯尼斯也要貫徹自己意志的危險性。
  肯尼斯認為就算現在設法說服她,讓拉提娜表現出接受事實的模樣,她多半也會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獨自前往王都。拉提娜雖然看起來個性溫和,但其實從小就是個頑固的孩子。當她這樣做出決定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讓自己的意志妥協。
  再怎麼留意都會有限度。雖然可以跟守門衛兵打聲招呼,設計讓她沒法出城,但肯尼斯不希望事情演變成最後在城門爆發爭執的狀況。
  肯尼斯滿臉苦惱的表情望向吉爾維斯特。
  「其實我很希望能找個都是女性的隊伍護送拉提娜的……」
  聽到肯尼斯這句話,讓吉爾維斯特也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事情這麼倉促,這個希望實在太奢求了。」
  跟男性相比,女性冒險者的數量原本就不多。加上又要是能夠信任且都是女性的隊伍,就算是人面廣闊的吉爾維斯特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安排。
  「與其將拉提娜交給不可靠的男人……說不定靠賓特還比較管用。」
  「汪?」
  肯尼斯對著察覺到店裡騷動的「小狗」,用帶著些許苦澀的語氣這麼說完,吉爾維斯特也帶著無奈說道:
  「特別是這件事,就算是有長年交情的人也不一定能信任呢。」
  原本就跟紳士一詞無緣的冒險者,說不定會趁著拉提娜擔心迪爾情緒不穩之際,以安慰為名目對她做出見不得光的事。兩人都沒法否定護衛就是最大危險因素的可能性。
  「其實我覺得就算是拉提娜一個人,以這裡到王都經過細心打理的道路,應該也多少應付得來。最讓我擔心的還是拉提娜本身的安危。」
  「小妹妹她作為魔法師的能力大概到什麼程度?」
  「她似乎已經開始認真鑽研攻擊魔法了。另外拉提娜原本就很擅長運用防禦壁系跟輔助系的魔法。說她擁有自衛手段應該不成問題。」
  在魔法控制技術上相當擅長的拉提娜,就連原本高難度的魔術也都學習得相當順手。加上曾在短期內接受身為優秀魔法師的蘿潔指導,拉提娜能使用的魔法種類也比過去要增加許多。
  「如果她有爭取詠唱時間的手段,那麼應該還過得去吧。」
  「那麼……這條『狗』可能才是最安全的保鏢嗎?」
  「汪?」
  察覺自己變成話題中心的賓特不解地歪著腦袋。
  「吉爾維斯特,獸法師是怎樣讓使役獸進城的?」
  對於主要運用「央」魔法來驅使動物及魔獸的「獸法師」來說,作為其搭檔的使役獸是武器也是夥伴,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財產。因此帶使役獸進城鎮甚至帶進旅店,都是理所當然的行動。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記得他們是有專門的魔道具。喂,幫我把凯文找來!」
  吉爾維斯特立刻要身旁的年輕人去找他所認識的一名獸法師。
  「……唉,真是夠了!」
  默不作聲有好一段時間的莉塔,在這時似乎總算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只見莉塔走向「綠之神(阿古達爾)傳言板」,開始調查最近附近的動向。
  莉塔也知道拉提娜是個頑固的孩子。而她同時也明白拉提娜擁有可以「胡來」的實力。正因為這樣,莉塔其實也明白如果拉提娜無論如何都要去做冒險的事,提供協助才是有建設性的作法。
  如果是從一開始就胡鬧且無謀的事情,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制止,然而像這類並非不可能的決定,反而讓莉塔很難硬起心腸。結果拉提娜過於優秀的實力,其實也有令人頭大的地方。
  當吉爾維斯特提到的「獸法師」凯文出現在「躍動的虎貓亭」時,莉塔已經準備好了從這裡到王都的地圖,並在熟客們的協助下在地圖上標註了一些注意事項,光是這張地圖就可說是有相當價值的情報結晶了。原本「地圖」這種東西光是取得就不容易,而地圖的內容越是正確,價值與稀有度也會隨之增加。而這也反映了熟客們作為一流冒險者的情報網路,還有「躍動的虎貓亭」作為情報機構終端的實力。
  凯文身邊跟著一頭黑狼。他是一名隨時會帶著兩頭狼工作的冒險者,不過現在沒有帶在身邊的母狼由於跟此刻在他身邊的公狼交配,而在這年春天的時候生產,因此他為了留意夥伴育兒的情況而處於休假狀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能這麼快就回應吉爾維斯特如此突然的傳喚,立刻來「躍動的虎貓亭」報到。
  賓特一看見陌生動物侵入自己的地盤,便在櫃臺旁一直瞪著那頭黑狼。雖然黑狼努力維持毫不在意的模樣,但耳朵卻一直不停抽動。
  「這就是讓野獸能通關的魔道具。」
  凱文指著黑狼頸部掛有金屬牌的項圈這麼說道。
  「簡單來說,『這個』是野獸在本能上會討厭的東西。正因為這樣,掛有『這個』的野獸也代表一定是受到『央』魔法支配,或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使役獸。這也是要讓使役獸進城的最基本條件。」
  肯尼斯將凯文備用的「魔道具」拿來手中確認了一下,接著便將那個東西拿到賓特前面。
  只見賓特將臉湊近魔道具聞了幾下,接著便露出讓人一眼就看出牠對那東西相當厭惡的表情。雖然是動物,但牠的表情卻意外豐富。
  「不要,我討厭這個。」
  「跟拉提娜分開在這裡看家,還是戴著這個跟拉提娜一起走,給你挑。」
  「我可以忍,我是肯努力就能辦到的孩子。」
  賓特立刻給出答覆。
  這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的反應。
  「我是有聽人說過,可是……不僅根本沒有用『央魔法』……而且還是幻獸的自由意志……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這種事情去想也沒用,小妹妹就是有這種本事。」
  正因為凯文身為專業的獸法師,因此看見眼前以常識來說令人難以想像的光景更是令他感到困惑。對此,吉爾維斯特也只能帶著同情的眼神要他接受現實。

  如此這般,大家倉促地進行各種準備工作。
  拉提娜所準備的旅裝主要跟過去前往提斯洛之時相同。雖然斗蓬的衣襬比起從前顯得短上許多,不過考慮到作為魔道具的優異性能,仍是無可挑剔的選擇。
  原本就不太需要在意尺寸大小的設計,加上最近的氣候不需擔心保暖問題,讓肯尼斯判斷這樣的裝備已經算是充分。連接城鎮的載客馬車也安排了會在沿途城鎮停靠,讓拉提娜不需露營的行程。冒險者之所以會總是身穿披風或大衣,原本是為了露營時代替寢具的用品,不過以現在的狀況來看,拉提娜應該不需配備那類裝備。
  「拉提娜,妳有把魔法師用的法杖帶在身上吧?」
  「嗯,可是我就算沒有法杖也能施展魔法,所以不會差太多。」
  「我想也是。不過那其實也是讓他人知道『妳是魔法師』的手段,就算只是在形式上,妳也要表現出『像冒險者』的樣子。」
  「因為女性旅人會被輕視嗎?」
  「差不多。」
  迪爾過去幫拉提娜買的法杖雖然是給小孩練習用的道具,但跟剛上路的冒險者相比,那已經算是相當好的裝備。
  嬌小女孩單獨上路的旅人,對於有心人來說是不折不扣的獵物。不過如果是魔法師就另當別論。讓人知道自己是魔法師,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從外表難以判斷實力的高手。如果可以靠著一根法杖就製造那類印象,那麼在強調自己身為冒險者的外觀上也是有其意義。
  在肯尼斯、莉塔與熟客們支援下完成準備的拉提娜,隔天一早就從「躍動的虎貓亭」動身出發。
  「路上小心。妳真的要小心喔。」
  「沒問題,我會注意的。」
  將還沒醒來的提歐留在房間為拉提娜送行的莉塔,臉上滿是擔憂。莉塔的表情雖然讓拉提娜產生幾分罪惡感,但心中更多的是她容許自己做這個決定的感謝。
  「謝謝你們願意讓我走。」
  「判斷要慎重,一定要保持冷靜。」
  「嗯。」
  拉提娜點頭回應肯尼斯的提醒,接著再次向兩人低下頭。
  「我走了。」
  拉提娜感受著兩人望著自己背影的視線,跟著在自己身旁悠哉搖晃尾巴的賓特一起自「躍動的虎貓亭」離開。
  拉提娜按照肯尼斯的指示,前往庫羅茲的馬車站——這裡並沒有直達王都的馬車,因此中途必須在其他城鎮換車——走到半路,突然停下腳步。
  拉提娜轉頭看了看四周,在確認為她送行的人已經都看不到身影之後,在賓特身旁蹲下身子。
  「賓特。」
  「汪?」
  「我想試一件事……不要讓大家知道喔。」
  「汪?」
  「你有辦法讓我坐在你身上嗎?」
  拉提娜過去曾從柯爾奈略師父那裡學過一件事。
  在提斯洛時,拉提娜在跟柯爾奈略師父學習關於王都的地理知識時,得知庫羅茲與王都之間的道路是刻意打造成需要迂迴的路線。那是為了在緊急時爭取防衛時間所採取的設計。由於橋樑的位置及地形因素,無論是從庫羅茲或是從港都古瓦雷都難以直線前往王都。無需考慮那些因素能以直線往返的飛龍之所以能用遠比陸路快上許多的速度在庫羅茲與王都之間往返,也是因為背後藏有這個理由。
  而知道這個道理的拉提娜,也不打算搭乘馬車經由陸路移動,而是想嘗試藉由「友人」的能力,走空路前往王都。
  「我會同時使用防壁魔法跟重力輕減魔法,努力不影響賓特飛行,所以可以讓我試試看嗎?」
  「汪!」
  長時間維持複數魔法其實是相當違反常識的行為,然而遺憾的是他們身邊並沒有能對此吐槽的人。
  而這名有能力將做為她「監護人」的大人們難以想像又「胡來且無謀」行動給付諸實行的少女本身,恐怕才是比任何東西都在大家意料之外的存在。
  當拉提娜跟賓特一起離開城鎮之後,便在低空練習了幾次拉提娜的那個主意。
  不久之後,他們便踏上了空中之旅。
  她成功了。
  身為幼狼的賓特在飛行能力上並沒有像飛龍那類為飛行特化的魔獸般快速,而且也難以長時間並連續進行長距離的飛行。
  一路上維持魔法效果的拉提娜也必須休息。
  在這方面拉提娜秉持著充分的冷靜,沒有受想快速趕路的心情影響,在路程中安排了適度的休息。於是他們在沿途的城鎮過了一夜,在隔天就抵達王都。
  自覺自己騎乘幻獸為「非正常狀況」的拉提娜並沒有要賓特飛到王都旁,而是在有充分距離的位置降落,做出以徒步方式前往王都的「常識性判斷」。拉提娜並沒有犯下被當成可疑分子遭王都警備兵擊落的錯誤。
  不同於以旅人之都為特色的庫羅茲,要穿過王都的外圍城牆進入城內也相對困難,不過「躍動的虎貓亭的熟客」,也就是拉邦德國頂尖冒險者們,他們的協助也不簡單。
  吉爾維斯特早已為拉提娜向他友人寄出複數的介紹信,而他的那些朋友也全都是在王都有頭有臉的人物。加上吉爾維斯特自己清晰有力的簽名,也同樣具有價值。他是一名具有頂尖知名度,並曾經建立非凡成就的男人。雖然從他平時愛喝便宜酒的模樣讓人難以想像,不過他其實也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掛在賓特身上的魔道具也是正規的高級品。
  這名少女背後是在王都有著非凡名聲的「迪爾•雷齊」做為監護人,帶有傳說級冒險者吉爾維斯特•迪里烏斯的介紹信,並有幻獸隨侍在側。此時負責對應的守門衛兵雖然差點昏厥,但又有誰可以責備他呢?
  無論是好是壞,庫羅茲的人對於少女的「超規格」能力都已經司空見慣了。但實在不能對王都的人有此苛求。
  基於這些理由,以初次進入王都的人來說,拉提娜的審查相當迅速地就獲得許可。
  而在面對首次見到的王都街景感到興奮之前,拉提娜最先產生的反應是不知所措。
  「再來該怎麼辦……」
  「汪?」
  由於在身邊有「友人」陪伴,拉提娜才不至於被不安壓垮。
  肯尼斯等人事先就有跟拉提娜說過,就算她到了王都,也不保證能夠見到迪爾。迪爾所在的地方,是在王都內也屬於貴族中的貴族•艾爾迪修提多公爵家。就算拉提娜身為迪爾的養女,她本身終究只是一介平民。如果她來到公爵家門外遭人驅趕,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就算吉爾維斯特準備複數的介紹信,難以進入公爵家的事實也不會改變,不過比起拉提娜單獨行動,這也算是讓她比較有可能進入公爵家的準備。
  「怎麼辦……」
  拉提娜喃喃自語並努力思考著。不久之後,拉提娜想起一個目前應該正位在王都的人。
  「……蘿潔小姐現在應該也在王都才對……我可以試著找她商量看看嗎……?」
  「汪?」
  「如果是『靛之神(尼利)』的神殿,任何人都能出入……說不定有人可以幫我安排跟蘿潔小姐見面。」
  「汪!」
  賓特的附和讓拉提娜感到安心,表情也變得輕鬆許多。做為治療院的「靛之神(尼利)」神殿,應該在路上就能立刻問到地點。確定目的地的拉提娜在賓特的陪伴下,往一排針對旅人做生意的店鋪走去。

  ✟

  「然後人家就幫我安排跟正好在神殿進行服務的蘿潔小姐見面了。」
  目前正身在艾爾迪修提多公爵家的蘿潔就算不事前安排行程,也能夠順利進出公爵家。原本她就是自幼與艾爾迪修提多公爵家有所交流,因此擁有無關乎原本的階級,能允許以個人身分拜訪的立場。
  而拉提娜就是在蘿潔的陪伴下來到公爵家。
  不過在拉提娜意料之外的是蘿潔將她介紹給了公爵閣下。這也讓拉提娜慶幸她擔心自己穿著旅裝到大貴族宅邸會有所不妥,而先在神殿換上外出用洋裝的決定。
  拉提娜回想著在「虎貓亭」閣樓內跟蘿潔學習魔術時也學到的禮儀知識,努力在面對弗拉迪米爾•洛特•艾爾迪修提多公爵時問安。看見蘿潔藍色眼眸中帶有些許讚許的眼神,讓感覺自己表現似乎及格的拉提娜感到安心。
  公爵閣下其實早已從佣人口中知道在自己宅邸裡的蘿潔帶著迪爾總是掛在嘴邊那個受他溺愛的養女前來,並且身邊還跟著幻獸,這是讓佣人難以判斷該如何應對的狀況。拉提娜是個就連長年管理宅邸的侍從長一下都難以判斷該如何應對的訪客。在至少應該要立刻向公爵閣下報告的判斷下所傳達的情報,讓想與她們見面的公爵閣下本人傳令要蘿潔跟拉提娜來到自己面前。
  至於公爵會帶著拉提娜親自來到迪爾房間,似乎是純粹出於玩心。無論如何掩飾,迪爾內心的強烈動搖,肯定都早已被在陰謀交錯的世界中經過千錘百鍊的公爵閣下給全部看透了。此刻他肯定為自己這成功的惡作劇在偷笑。
  「然後蘿潔小姐就帶我到這裡來了,不過……迪爾?你怎麼了?」
  「……沒有,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沒法掌握狀況……」
  隨著拉提娜的敘述,迪爾的表情也逐漸僵硬,最後他就如字面一樣感到頭痛不已。
  「小狗」的存在要比想像中發揮了更大的作用。
  並非「央」魔法師,也沒有接受過專門的訓練,竟然可以將幻獸做為空路的移動手段,這丫頭真的明白這是多麼超規格的表現嗎?
  ——這樣說起來,跟幻獸並非是建立主從關係,而是以建立朋友關係的方式提出「請求」的前提本身就是一個「超規格」狀況了。不過長年跟拉提娜相處的迪爾,在這方面的常識其實也顯得有些麻痺。
  如果被公爵閣下詢問有關拉提娜所採取的行動,自己究竟該如何說明呢?過去從未有「個人」可以擁有空路移動手段的人。這恐怕是在防衛上及戰略上都無法忽視的案件。
  話雖這麼說,迪爾也不認為有其他人可以模仿拉提娜所使用的手段。因為要那麼做,前提是能讓天翔狼無條件露出腹毛任對方撫弄。嗯,不可能,一般人在成功之前腦袋就會被啃掉了。
  迪爾想到這裡頻頻點頭的模樣讓拉提娜感到不解。當兩人視線相對的瞬間,拉提娜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怎麼了?」
  「沒什麼。」
  拉提娜在這麼回應的時候也不改臉上的幸福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迪爾突然想起了一句拉提娜常說的話。
  ——因為人家跟迪爾在一起嘛——拉提娜經常會帶著幸福笑容說出這句話。
  「……嗯,我想總會有辦法吧。」
  仔細想想,自己正跟「可愛過頭」的拉提娜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只要想辦法應付就行了。
  迪爾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也自覺著自己臉頰正微微發燙。
  就這樣,理解自己與拉提娜感情的迪爾,在之後的療養期間已經不只是為了養病,而是視為自己的反省期間。
  怎麼會這樣?這丫頭超可愛的!
  這就是他反省的結果。
  光從這句話來看,他跟過去並沒有什麼兩樣。就算是加上使用前跟使用後的文字來看,光看字句其實也就只是一些跟過去沒有多大變化的詞句組合。
  儘管如此,迪爾確實是用跟過去明顯不同的心境在看待拉提娜。
  而這也讓迪爾開始覺得身邊的人會對他如此責怪,或許也是怪不得人的反應。這也難怪,應該說自己被人數落根本是活該,就算是瞎了眼也該有個限度,自己該不會是白痴吧?不對,自己說不定真是白痴。
  就像這樣,迪爾反覆進行名為反省的自嘲之後,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便宣告痊癒。

  身邊有拉提娜的狀況讓迪爾的健康狀況恢復神速。
  雖然說原本病情就不嚴重,但拉提娜的存在明顯提升了迪爾的自我治癒能力。
  而在這段時間,迪爾每天也都不斷改變自己對拉提娜的認知。

  當拉提娜坐在病床旁邊陪迪爾說話之時,光是跟她四目相對,迪爾臉上就會自然流露微笑。
  當迪爾伸手觸碰拉提娜垂在頸側的髮絲,拉提娜也會身子一震,全身緊繃。
  然而從拉提娜臉頰微微泛紅與害羞的模樣,也讓迪爾明白那並非是青春期女孩拒絕「父親」的反應。
  拉提娜那讓人感覺溫暖的灰色雙眼,偶爾會用含有某種灼熱感情的濕潤模樣看著自己。而在理解拉提娜感情的現在,也讓迪爾明白在她眼中那灼熱感情的意義。
  當自己害臊地撇開視線,拉提娜就會輕輕發出失望的嘆息,接著再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般再次對自己微笑。
  過去「小小拉提娜」這個框架所發揮的作用,遠比自己想像中來得強烈。在已經意識到那個存在的迪爾一旦摘下過去所戴上的眼鏡,這才赫然發現拉提娜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名「戀愛中的少女」。
  迪爾為了克制自己的羞澀,又再次順著以往的習慣輕撫拉提娜的髮絲——拉提娜的頭髮從小時候就勝過任何高級絹絲的柔滑光澤與觸感。由於觸感實在太過舒服,起初只是為了稱讚她乖巧而摸頭的動作也逐漸變成了迪爾的習慣——而這也更是讓拉提娜臉上流露出無比的幸福與欣喜。那基於信任的無防備表情以及自然讓自己臉頰磨蹭自己手掌的動作,都隱約透露出類似性感的氣息。
  這丫頭實在太沒戒心了。
  對於身為「異性」的自己,她實在太過欠缺戒心。
  感覺自己彷彿只要有「下手」的念頭,就隨時都可以說「開動」一樣。
  雖然那或許是可以用年幼無知來解釋,但這樣毫無防備的表現也讓迪爾頗為擔心。
  (這丫頭如果有那個意思,肯定可以讓許多男人哭泣吧……)
  沒察覺自己天真又毫無防備的動作足以挑動男人心的拉提娜,要是在理解自己魅力並學會如何運用,多半會名符其實成為「傾國美女」般的存在。可怕的是,她身邊的人甚至會自動成為她信徒。無論如何,她的親衛隊都必須要維持現狀才行。
  在此同時,在明白拉提娜自己完全沒有意識的狀況下,迪爾也對會產生「隨時都能下手」這個念頭的自己感到苦惱。
  還太早了,現在還太早,別亂想。當迪爾在腦裡像是念經般不斷重複這些語句,表情也不停變化的時候,拉提娜仍用率真的笑容望著迪爾。
  拉提娜現在還「小」。
  話說回來,她的體態似乎也開始帶有曲線了——這類想法一定是錯覺。對於跟友人相比發育較慢這件事也感到在意的拉提娜自己,目前還是維持孩童的體型。
  自從迪爾冒出「反抗期」的想法之後,便一直跟拉提娜保持距離,之後甚至以工作為藉口開溜,因此迪爾跟拉提娜其實已經有超過一個月的時間沒有仔細看過對方。但就算是這樣,她在這麼短的期間內也不可能有什麼變化,肯定不會。
  至於完全想不到迪爾正抱著必須如此激動說服自己的煩惱,仍面帶微笑的拉提娜——正如同過去本人所主張的一樣,正逐漸迎接成長期——的這件事,目前的迪爾還無從得知。

  拉提娜此刻就像是即將羽化的蟲蛹一般,正以十分驚人的速度變得更加成熟。
  過去拉提娜所擔心的「母親遺傳」並沒有造成影響,每月每年都增添許多魅力的她,自然也成為讓迪爾抱持嚴重煩惱的存在。
  而這是在不遠的將來就會發生的事。


  ✟


  這是個奇妙的空間。
  然而「自己」卻從未對此處感到任何疑問。

  這裡是個凝聚了所有的光與顏色,並且僅以這些要素所打造的空間。
  儘管沒有任何色彩,但卻包含一切的單色世界。

  放眼望去,這裡擁有一望無際的寬敞,卻又感覺像是置身在有限的盆景當中。而「自己」對於存在於此處的東西,也都十分清楚其存在的理由。
  那些東西是以等間隔排列成圓形的「椅子」。而「自己」也明白那些形狀與大小各不相同的椅子,其實擁有共通點。

  那些都是「王座」。
  並排在那裡的七張椅子,都各自有應當坐在其中的「主人」。
  雖然沒法看到主人的身影,但從「王座」上能感受到那些「主人」清晰強烈的氣息。
  「自己」轉頭看了看每張椅子。
  其中一個「王座」前面是一柄染血的利刃,另一個「王座」前擺著裝滿水的水瓶。另外還有被枯樹纏繞的「王座」,以及上面擺滿書卷的「王座」——「自己」這麼依序看過去,接著在第一個「王座」前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只有這個「王座」沒有「主人」。
  「自己」明白「那個王座」即將迎接「主人」的事實。

  而「自己」也明白「自己」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就是代表自己已經滿足了條件。

  那應該是「自己」最嫌惡的選擇。
  那是「自己」過去失去一切的理由,對於現在想守護的感情,也是一種等同於背叛的潠擇。
  「我不需要。」
  正因為這樣,「自己」微微搖頭,說出否定的話語。
  「我一點都不想要這種東西。」
  「自己」所想要的,所渴求的是——

  「怎麼了?拉提娜?」
  一個溫柔的聲音讓她睜開眼睛。

  少女眨了眨眼,想起自己正置身在「世界上最讓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
  充滿溫暖事物的房間。伴隨寶貴記憶的房間。自己正置身在比起任何事物都令自己感到溫暖欣喜的所在。
  「妳做惡夢了嗎?」
  從小時候他就總是會這樣確認,並溫柔輕撫自己的頭髮。那溫暖寬大的手掌感觸,可以讓所有可怕的回憶跟惡夢全都融化。
  被他這樣輕撫讓自己感到高興,聽他說「妳頭髮好漂亮」讓自己感到高興,結果自己一直不忍心將頭髮剪短。雖然他肯定沒有發現,但他每個無心的話語及行動,對自己而言全都無比重要。
  「不要緊的。」
  沒有什麼好怕的。
  只要待在這裡,待在有他溫暖的地方,就不會發生任何可怕的事。因為這裡是世界上最讓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
  「我真的不要緊。」
  少女露出幸福的微笑,並像小貓般將臉頰靠在那份暖意當中,讓意識逐漸沉入溫暖的夢鄉。

  因為自己從來就不願去想像。
  去想像自己遲早會失去「這份溫暖」。
  自己唯一想要的東西。自己唯一期望的東西。此刻正伴隨著滿溢的幸福,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東西。
  可是自己總有一天一定會失去。

  在失去之後,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呢?

  不讓自己去想像這個問題的少女,就這麼躲進深沉的睡夢當中。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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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章 白金少女,在公爵宅邸的各種經歷。


  在王都停留於艾爾迪修提多公爵宅邸的拉提娜,在公爵家閱覽書籍,並再次接受蘿潔嚴格的魔法教育,度過一段頗為忙碌的生活。
  而這也是為了讓拉提娜身為能出入公爵家的迪爾親屬,能夠具備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有失顏面而由蘿潔費心為拉提娜做的安排。以平民少女來說,拉提娜在禮儀方面有充分的知識,迪爾也認為拉提娜在這方面不成問題,不過他們還是十分感謝蘿潔的用心。
  話說回來,迪爾認為拉提娜真的不需要瞭解晚宴的禮儀。
  起因是公爵閣下邀請迪爾帶著拉提娜,出席他在自己宅邸私下舉辦的晚宴。
  「拉提娜並沒有適合出席晚宴的服裝,因此閣下的美意只能心領了。」
  「那只是私人的,並非正式晚宴,用不著如此顧慮。」
  能不顧慮才怪。然而這樣的內心獨白對於熟悉貴族社會的迪爾來說,也知道不能輕易顯露在臉上。
  對方是拉邦德國最高階級的貴族,無論是多麼私人的小規模宴會,對於一介平民來說都是難以想像的世界。
  「如果是擔心服裝問題,我可以允許她借用我們家的東西。」
  用不著雞婆。無從得知迪爾在內心如此吐槽的侍女們,則是在聽到公爵閣下如此發言的瞬間顯得雀躍不已。
  後來迪爾為這件事向格雷戈爾大發牢騷的時候,也得知了箇中原因。
  「我們家裡確實留有許多姊姊留下的衣服,雖然跟現在流行的款式或多或少有些不同,但要修改應該也不成問題才是。」
  「原來你也是站在敵人那邊嗎?」
  「我想以拉提娜來說,比起最近流行露出肌膚的禮服,傳統的款式應該更加合適。我想伯父應該也是如此考慮吧?」
  「連蘿潔也是嗎!?」
  由於是在完全私人的時間,因此輕鬆用「伯父」稱呼弗拉迪米爾的蘿潔臉上也帶著溫和的微笑。
  原本並非貴族子女的拉提娜,是不可能在正式的社交場合出席。讓那樣的少女在「晚宴」這種屬於成人社交場的地方露面,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必須是「私人非正式的晚宴」才能如此破例。
  「迪爾,你在叫我嗎?」
  「拉、拉提娜?」
  手裡捧著書的拉提娜,這時突然從一旁探出腦袋向迪爾確認。聽到迪爾語氣中充滿驚訝,讓拉提娜眨了眨眼睛。
  「……?迪爾沒有叫我嗎?」
  「拉提娜,妳來得正好,趁這個機會來試試幾件衣服怎樣?格雷戈爾大人,應該沒問題吧?」
  「嗯,無所謂。」
  「你們……竟然一個鼻孔出氣……」
  當迪爾瞪著格雷戈爾及蘿潔的時候,艾爾迪修提多家的侍女們也迅速圍到拉提娜身邊。
  「咦?怎麼了?怎麼了?」
  「這讓我想到蘿潔小姐小的時候呢。」
  侍女長邊說邊滿臉開心笑容帶拉提娜進到隔壁房間。完全不明白自己會被怎麼處置的拉提娜,則是滿臉疑惑地任憑侍女們擺布。
  「以前法妮亞小姐也常照顧我呢。」
  「因為我姊姊很喜歡蘿潔的關係。」
  被夾在他們兩個青梅竹馬中間聽兩人憶從前的迪爾,內心的尷尬實在難以形容。而蘿潔則在這時候用甜美笑容對迪爾說道:
  「拉提娜跟我不一樣,不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應該都很搭吧。真是令人羨慕。」
  「會嗎?」
  「因為我頭髮顏色的關係,會有一些怎樣都沒法搭配的顏色嘛。」
  聽蘿潔這麼說,讓迪爾這才點頭理解她的意思。
  拉提娜確實感覺穿什麼都沒問題。雖然說她那又直又平的體形,很難說適合去穿某些成熟設計的衣服,但應該也有讓人會心一笑的效果。不過穿太過暴露的衣服會感冒的,所以免談。會露出肚子的,裙子太短的也一樣,對女生來說「著涼」是大忌,當然都不行。胸膛太過暴露的更是不可以。不過除此之外,說拉提娜穿什麼都好看確實也是沒錯。
  「為什麼你要這麼反對讓她露面呢?」
  「唔……因為她是我的養女……那樣會讓她招惹不必要的注意吧?」
  深受艾爾迪修提多公爵信任,擁有「勇者」這種稀人特質的年輕英雄。這正是社交界對迪爾的評價。雖然迪爾並非是拉邦德國的貴族,但他的故鄉提斯洛是保有獨特文化的特殊土地。與單純的老百姓有著不同的定位。
  在這個工作長年打滾的迪爾,已經能夠輕易應對那些針對他個人的好奇目光與惡意耳語。
  正因為這樣,他才更不希望純真善良的拉提娜與絕對不是只有光鮮面相的貴族社會有所牽扯。
  「而且拉提娜又那麼可愛!肯定會有沒事去招惹她的愚蠢貴族子弟,還有喜歡閒言閒語的人找她麻煩的啦!」
  「……嗯,有道理。」
  「我當然知道拉提娜一定是在晚宴裡最可愛的一個,那種事情不需要特地確認我也是再清楚不過了。」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對於格雷戈爾傻眼的態度,迪爾絲毫不感到介意。
  迪爾確實也想看拉提娜穿上不同於平常生活,與華麗晚宴相稱的打扮。儘管拉提娜現在就十分可愛,但那樣肯定會可愛到更加難以令人招架。到時候她一定能成為全場焦點的。這是不可動搖的結果,根本不需要任何推測。
  儘管如此,不對,正因為這樣,才更不能讓拉提娜出席晚宴。其他男人對迪爾來說全是「敵人」。
  自己不願意刻意給其他煩人的「害蟲」得到靠近拉提娜的機會。
  「我不想讓『害蟲』有機會靠近拉提娜。」
  當迪爾散發漆黑氣息說出這種話的同時,目不轉睛觀察迪爾的蘿潔也微傾著頭對他開口:
  「迪爾先生。」
  「嗯?」
  「這算是男性的獨占欲嗎?」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迪爾,對於蘿潔這句話是可以一笑置之。他可以斷言自己的感情是身為「監護人」的表現,會如此推崇拉提娜的可愛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絕對沒有除此之外的意思。
  然而現在的迪爾卻沒法清楚否定自己那樣的感情。
  雖然迪爾可以說自己從未把拉提娜當成「特別的異性」,然而迪爾對於拉提娜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光景,永遠只會感到不快。原本就一名「監護人」來說,那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反應。
  可是自己的反應,真的只是出於身為「監護人」的感情嗎?冷靜想想,迪爾也沒法明確斷言自己那總是將那種任性又情緒化的表現表露無遺的行為,因此眼神開始閃爍。
  不想見到拉提娜被任何人搶走的想法,「身為父親」是當然的感情,但如果是「不屬於父親」的感情,那就有不同意義了。
  現在對此感到自覺的迪爾,面對蘿潔的話語實在難掩動搖。
  「咦?呃、啊……不、不是……不……好像也是?不對,我並沒有……」
  「冷靜點。」
  看見迪爾對自己感情驚慌失措陷入混亂的模樣,讓格雷戈爾忍不住嘆氣,而蘿潔則是發出開心的笑聲。就在這個時候,隔壁房間的門被打開。
  迪爾反射性地將視線轉了過去,接著立刻全身僵硬。
  拉提娜就在那裡。
  她身上穿著酒紅色的深色調禮服,上半身是採用相當清爽的設計。相對的,在裙子部分則有許多折邊,光是走動就會讓裙襬搖曳生姿。
  「會不會很奇怪……好不習慣喔。」
  突然被人換上如此奢華的服裝,讓拉提娜的臉上滿是困惑。儘管如此,拉提娜仍帶有幾分喜悅地輕晃身軀,開心看著裙襬晃動的模樣。
  「由於她的髮色比較秀氣,所以我試著讓她穿上色調較強的衣服。」
  聽到跟在拉提娜身後的侍女長這麼說明,蘿潔也帶著開心笑容附和:
  「平常拉提娜似乎喜歡淡色調的裝扮,不過深色的衣服會讓妳看起來更耀眼喔。」
  聽著女性們的談話,迪爾只能讓自己的嘴巴像金魚般一開一合。那是反映他明明知道有話該說,但卻想不到該說什麼的舉動。
  看見友人暴露難堪模樣的醜態,讓格雷戈爾決定幫迪爾爭取時間。
  「如果姊姊回來,肯定會樂不可支的。」
  「法妮亞小姐在蘿潔小姐小的時候,也常常拿自己以前的衣服給蘿潔小姐穿呢。」
  正如侍女長所說,從小就擁有可愛容姿的蘿潔,是格雷戈爾姊姊法妮亞的「欣賞對象」。她細心教導出身下級貴族的蘿潔各種禮儀,並讓蘿潔穿上她在柯內留斯家所未曾見過的奢華服裝。格雷戈爾也經常看見蘿潔小時候被侍女包圍,接連被換上不同服裝而暈頭轉向的模樣。

  從以前就在這棟宅邸裡工作的侍女們,都還記得那令人會心一笑的光景。侍女會對弗拉迪米爾的提議感到雀躍,也是基於這個緣故。
  「真的很好看。」
  平常話少的格雷戈爾會對拉提娜這樣開口稱讚,也是為了幫混亂的迪爾找話說。
  「拉提娜……」
  「怎麼了?」
  拉提娜微側腦袋回望迪爾的表情,帶有些微的不安與期待。比起不定多數所給予的無數稱讚,她更想聽到的是某人一句稱讚她「可愛」的話語。
  拉提娜穿著只能在童話中看見的奢華禮服,感覺自己此時就像是童話書中的公主一般,這也難怪她此刻會雙頰泛紅,對想聽到的話語充滿期待。
  可是……
  「……妳胸部有塞東西嗎?」
  聽到迪爾這句話,就算是拉提娜也不免動氣。

  事實上拉提娜現在所穿的禮服,是法妮亞比現在的拉提娜還要年幼幾歲時所穿的服裝,然而發現胸部有些寬鬆的事實,讓她多少有些沮喪。
  在設計上如果某些部位寬鬆會影響美觀,因此在無可奈何之下,確實加入了少許的填充物。
  不過那應該是就算發現也不可以說破的事。

  「……剛才那是你的錯。」
  「我跟剛才拉提娜的心情是一樣的。」
  「……我也認為是自己不好……」
  當眼眶泛淚氣憤離開的拉提娜完全從眼前消失之後,迪爾也無力地趴在桌上,用難堪的語氣擠出這句話。

  ✟

  「迪……迪爾……是大笨蛋!」
  「汪?」
  「笨……笨蛋……」
  拉提娜跑到賓特面前哭訴。
  賓特在拉提娜停留在艾爾迪修提多家的時候,每天大多是從容地在公爵家庭院散步。匹配大貴族宅邸的廣大庭院,對賓特來說也是愉快的玩耍空間。
  如果順著本能在庫羅茲中央廣場玩挖洞遊戲,會被迪爾及拉提娜責罵。不過換成是這座庭院,似乎不管自己怎樣挖洞都不成問題。
  不過那也是因為現在的迪爾欠了賓特「將拉提娜平安送來」的人情,沒法厲聲教訓賓特的關係,因此最後是以迪爾向公爵家低頭賠罪了事。當然這些全都是賓特絲毫不感興趣的事。
  在數天內製造巨大坑洞的偉大作品中滿身泥土的賓特,只能用不解的表情看著在自己眼前用滑稽聲音大哭的拉提娜。
  拉提娜讓侍女幫她換回平常穿的洋裝後,便立刻跑到賓特面前。在這個沒有其他熟人的地方,能讓拉提娜表露自己不加修飾的率直樣貌的對象,在迪爾之外就是賓特了。如果要找對象抱怨迪爾,那麼賓特自然成為拉提娜唯一能找的。
  穿著奢華禮服跑去賓特搞得滿是泥土的地方,身為平民派少女的拉提娜實在沒法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拉提娜之所以要特地換回非外出服的洋裝也正是基於這個理由。就算那樣有失身為公爵宅邸客人的體面。
  「笨……笨蛋……」
  賓特在幫拉提娜舔去臉頰上淚水的同時,也讓自己灰色的毛皮靠在拉提娜身上。雖然裙襬沾上了泥土,但拉提娜完全無心在意。
  拉提娜並不是個習慣說他人壞話的人。
  因此以一個在鬧區酒館長大的孩子來說,拉提娜幾乎沒有多少用來罵人的語彙。用小孩般的語調連聲說「笨蛋」,已經是她勉強想到的罵人語句。而且舌頭還一定會打結。被罵的人在感到不快之前,恐怕只會先忍不住失笑。
  拉提娜在這麼罕見的連聲說迪爾壞話之後,便開始抱著賓特嘆氣。
  在侍女拿出許多自己從未見過的漂亮禮服時,自己內心也難掩興奮。讓人幫自己穿上如紅寶石般鮮豔美麗的禮服,看著在巨大穿衣鏡當中的身影,甚至讓自己產生說不定可以稍微感到驕傲的念頭。當聽到身邊的侍女們開始齊聲讚美,讓拉提娜也看到自己在鏡中羞澀的開心笑容。
  原本拉提娜就是個能夠判斷美醜的少女。她在看見蘿潔時會感覺她是一名美麗的女性,也明白格雷戈爾是個比迪爾更加適合用美男子來形容的人物。
  不過拉提娜並不認為那是用來判定人格的重要判斷基準。
  受到對自己的低評價影響,拉提娜對於自己本身的容姿也欠缺自信,不過她還是會費心打理自己的樣貌與穿著,她也認為自己擁有還過得去的外觀。雖然她這樣的判斷看在他人眼中已經完全是脫離常軌的判定,但以年輕少女來說,她也會有發現額頭上一顆青春痘就彷彿面臨世界末日的心境。不是以加分方式,而是以扣分方式給自己打分數的拉提娜,在心態上或許也可說是一名十分平凡的少女。
  正因為這樣,看見自己在鏡中的模樣,讓她不免產生些許期待。
  自從得到迪爾會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承諾,就讓拉提娜開心到喜不自勝的地步。抱著滿心幸福感覺的拉提娜,也鼓勵自己要更加努力,成為能得到迪爾肯定的「成熟女性」而充滿幹勁。
  不過如果能聽到迪爾對自己說些更「特別的話語」,自己一定會更有幹勁的。
  都是自己沒法克制那種念頭,貪心奢求才會遭到報應。迪爾並沒有做錯什麼。沒錯,拉提娜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但就算是那樣,那時候說那種話實在太過分了。

  「迪爾……笨……笨蛋……」
  「汪!」
  聽見拉提娜再次發出滑稽哭聲,讓賓特有些困惑的應聲。無理不敵小孩哭,霸道不敵地頭蛇,這是個不講道理的世界。

  帶著哭到紅腫的臉頰不敢回到屋內的拉提娜,開始在賓特陪伴下在庭院內散步。由於庭院範圍太過遼闊,讓拉提娜從沒有想過像現在這樣在其中漫步,因此這正好是個機會。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對庭院瞭如指掌的賓特領著拉提娜來到有盛開花朵的地方。
  漫步在經過細心照料的美麗庭院當中,讓拉提娜的情緒也逐漸恢復平靜。
  「……好漂亮喔。」
  「汪?」
  對賓特來說,喜歡不能吃的花朵,特地種植形狀奇妙的植物,都是牠所無法理解的行為。不過拉提娜看起來很高興,所以那些都不重要。
  「不知道可不可以從這裡帶一些花回去。」
  將臉湊近盛開花朵享受花香的拉提娜露出微笑。雖然不能擅自摘取,但拉提娜打算之後試著拜託看看。
  「有這麼多花,可以做出很大的花圈呢。」
  「汪!」
  要做出像花冠一樣能戴在頭上的花圈也不成問題吧。那樣的想像也令拉提娜的心情好轉了許多。
  自己應該早就下定決心不要老是沮喪跟後悔了。拉提娜點了一下頭,緊握起拳頭。
  「我絕對要變大,讓迪爾認錯!」
  這不該是年輕女孩在戶外大聲張揚的事。

  ✟

  對於以仍在養病為藉口,再次推辭晚宴的迪爾,弗拉迪米爾公爵倒是意外乾脆地讓步。
  不過作為替代條件所提出的要求,是出乎迪爾意料之外,讓他頓時啞口無言的提議。
  「要……要為拉提娜作畫嗎?」
  迪爾也知道公爵宅邸內有肖像畫家出入。這是個貴族理所當然會為一兩名藝術家提供庇護的世界。就算在宅邸裡常駐證明自己實力過人的專屬畫家也不奇怪。
  儘管如此,迪爾實在不明白為何要為身為一介平民的拉提娜繪製肖像畫。
  難道公爵閣下打算把拉提娜推薦給某個貴族的笨兒子嗎?莫非公爵閣下認為以拉提娜的姿色,就算像是童話女主角一樣嫁入名門貴族也不成問題,所以出於善意,認為那樣才是她的幸福嗎?就算是公爵閣下,也實在是太多管閒事了。根本不需要那麼雞婆。最重要的是,拉提娜以後也要一直待在自己身邊,怎麼可以把她交給其他男人呢?
  腦袋裡盡是這些念頭在不停打轉的迪爾,全身都在散發敵意。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在表情及態度上維持禮儀,也真是不容易。
  只見弗拉迪米爾用觀賞有趣事物的眼神看著迪爾,臉上露出從容微笑。
  「是因為我這裡的畫家看見你『愛女』在庭院散步的景象,因此提出是否有機會為她作畫的請求。」
  「……在下沒有理由拒絕這由閣下親自提出的要求。」
  發現公爵閣下完全無視自己不久前才拒絕公爵要求的事,讓迪爾努力掩飾內心動搖做出答覆。
  而在弗拉迪米爾身旁的侍從則接著用自然的動作為迪爾解釋箇中緣由。
  那名畫家似乎是聽說在宅邸內能夠目睹活幻獸這種原本求之不得的存在,而連忙前來拜訪。雖然賓特在「躍動的虎貓亭」總是被當成是負責照顧幼兒,或是隨興到處打滾睡覺的怪狗,但這其實才是一般人對幻獸的正常反應。
  就這樣,那名畫家在庭院中目睹到幻獸隨侍在少女身旁這更加罕見的景象。
  那簡直就是彷彿只有在史詩篇章當中才會出現的夢幻光景。
  儘管幻獸滿身泥土,少女也穿著沾滿泥土的洋裝,但那刺激創作欲望的景象似乎讓畫家自動忽視了那些細節。
  在日後迪爾所得知的一些內幕,聽說貴族專屬的肖像畫家,其實是個容易累積不少壓力的工作。忠實呈現眼前光景的繪畫並不一定能得到雇主青睐,因此扭曲自己所見的事物,加以美化、修飾,其實是稀鬆平常的事。為了發洩自己想要隨興自由描繪想畫景物的衝動,因此這次拉提娜成為了畫家作畫的對象。

  雖然被氣味強烈的肥皂清洗讓賓特感到不悅,但之後讓拉提娜為牠細心將毛皮刷得柔順蓬鬆之後,心情似乎多少有些好轉。賓特就像是要弄掉身上不快氣味一般,不停在拉提娜身上磨蹭。
  拉提娜自己也從公爵家的衣裝庫當中借來外表樸素,但質地上等的洋裝穿在身上。
  被告知要初次成為繪畫模特兒的拉提娜雖然相當緊張,但聽人說只要沒有過大動作,維持自然表現即可的拉提娜,現在正開始跟賓特一邊聊天,邊用拿到的花編起花冠。由於畫家平常慣於應對總是滿腹牢騷的貴族,因此似乎也很熟悉不需讓模特兒長時間受到拘束的作畫方式。
  在畫家手中飛快舞動的炭筆,巧妙擷取了拉提娜在每個瞬間所展露的各個表情。迪爾看著畫家在轉眼間所繪製的多張習作,內心也產生奇妙感慨。
  在畫布中所描繪的確實是拉提娜。
  然而透過他人主觀的樣貌,跟自己所知道的拉提娜身影,當中有著明顯不同的部分。
  迪爾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瞭解拉提娜。可是這個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瞭解拉提娜的想法,其實是一種能說正確但也是錯誤的「主觀」。
  自己並不瞭解拉提娜。
  自己必須承認這個事實,努力將她視為一名女性去瞭解她。
  自己所做的選擇,應該就是要自己這麼做。

  在日後完成的繪畫,內容是一名頭戴花冠的美麗少女,在身旁能看見有翼幻獸隨侍在側的景象。少女在畫中的模樣,清楚詮釋出她所擁有的綽號。
  那包著柔順上質絲綢的輪廓中,有著些許的女性韻味。而那帶有優雅微笑的表情,也散發出在稚氣之外的魅力。

  迪爾發現自己一直都拚命不讓自己發現拉提娜正逐漸變成大人的事實。
  自己的狀態似乎比自覺到的要更加根深柢固。
  迪爾在告訴自己不需焦急,還有時間的同時,看著透過他人眼睛所呈現的心愛女性身影,臉頰微微泛紅。

  ✟

  「拉提娜……妳會有想參加晚宴的念頭嗎?」
  「咦?」
  在艾爾迪修提多公爵宅邸舉辦晚宴的當晚,迪爾跟拉提娜一起待在房內。聽到迪爾用帶有些許罪惡感的語氣提出這個問題,讓拉提娜顯得有些不解。
  「嗯~……要說是否會抱有憧憬,其實有喔。雖然迪爾說過你會因為工作經常參加,也說過晚宴一點意思都沒有,可是……對我來說那是只有在童話書裡才會出現的世界嘛,我偶爾也會好奇晚宴會是什麼感覺喔。」
  「是嗎……」
  這對年輕女孩來說,或許是理所當然的感情吧。也許自己不該擺出氣量狹小的模樣,應該抱著無論發生任何狀況自己都能提供協助,放膽多接受挑戰才對。
  當迪爾在內心如此反省的時候,拉提娜對他露出溫柔微笑。
  當迪爾跟拉提娜四目相對感到心頭一跳的時候,少女臉上也露出帶有稚氣的可愛笑容。
  看著拉提娜如此反應,讓迪爾感覺心中有著跟過去一樣覺得「拉提娜真可愛」的自己,跟另一個因為拉提娜還帶有幾分稚氣而感到安心的自己。迪爾冷靜確認自己的感情,摟住拉提娜的身子。
  「也罷……畢竟我可以確定那裡並不是拉提娜所想像的光鮮世界。因為那裡是個妖魔鬼怪互相欺騙的地方。」
  「……我討厭鬼的說。」
  「那種東西真的很難搞呢。」
  就算明白那是比喻,但打從心底討厭不死魔物的拉提娜,也因為迪爾的話語而皺眉。
  「而且拉提娜也不會跳舞吧……要是看到眼前有其他人在跳舞,妳會想自己也試試看吧?」
  「嗯。」
  「那麼……這就算是妳下次有機會前要解決的問題了。」
  對於在節奏感方面十分欠缺的拉提娜來說,這肯定是個相當難以克服的難關。正因為她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眼神也有些尷尬的閃爍著。
  樂團在遠方演奏的旋律,這時從敞開的窗戶隱約傳到兩人身邊。
  察覺到旋律的迪爾對著自己懷中的拉提娜露出微笑。
  「拉提娜,那我們立刻來練習一下吧。」
  理解迪爾用意的拉提娜,那帶著笑容的雙頰也染上羞紅。
  「嗯。」
  拉提娜將手放在迪爾伸出的手上,並拉起裙襬像是貴族千金般屈膝行禮。經過蘿潔調教的淑女教育,讓拉提娜展現出絲毫不像是臨陣磨槍的熟練。
  或許在不久的未來,自己就能帶著拉提娜出席正式的晚宴了。
  到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會讓她以不同於「愛女」的身分與自己一同出席吧。
  跳著裝模作樣的舞步在迪爾懷中轉圈的拉提娜,裙襬隨著動作翩翩飄動。迪爾在這時正視著眼前的少女,用明確的話語說道:
  「對我來說,拉提娜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
  臉上浮現燦爛笑容的拉提娜,本身就像是一朵美麗的鮮花。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4 13:12 编辑


  4 青年,做出決定,以及變化的關係。


  自己不知是第幾次來到這個「地方」了——「她」這麼想道。
  這是個凝聚所有光與顏色,包含一切的世界。
  「自己」正站在其中唯一變成空位的「王座」前。
  這是重複過無數次的光景。
  從「自己」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
  就算內心某處明白無法如願,但卻是從小就懷抱的心願。當那個心願得到認可的那一刻——「自己」就做出了決定。
  而做出決定本身就是「條件」。

  在眼前的「第一的王座」突然充滿氣息。
  那過去唯一沒有主人的「王座」已經有了主人。
  此時仰望天空,就能看見數十道「七色彩虹」橫跨天際,理解那是「世界」告知新王誕生的訊息。
  ——「少女」十分熟悉那轉深的「氣息」。
  正因為如此,「少女」對那個「氣息」開口:
  「“恭喜你……『魔人族』所獲得的新王。”」
  「少女」感覺自己能夠聽到回應。「自己」絕對不可能聽錯這個人的聲音。
  「“擁有『黃金』之名的新王。正如預言所說……我真心慶幸是你能『獲選』,也真心慶幸是我『沒被選中』……”」
  「聽到」對方的回應,「少女」緩緩搖頭。
  「“不,我真的感到慶幸。不用為我擔心,理應為王的是你。所以……”」

  「少女」說到這裡,轉頭望向出現在七個王座中心的新王座。

  「“我不會想要這個『王座』的……別擔心。”」
  站在應稱為零,或是稱為八,那被冠上「理外之數」的「王座」之前,「少女」如此呢喃。

  ✟

  「怎麼啦?拉提娜,看妳發愣成這樣。」
  「唔……」
  聽到迪爾這麼問,拉提娜眨了幾下眼睛,接著微側過頭。
  「……不清楚。」
  「最近妳常常這樣發愣呢,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不會,並沒有不舒服啦,我真的沒事。」
  拉提娜頻頻搖頭的動作會讓人聯想到她小時候的模樣。不過她帶著微笑的臉上已經幾乎擺脫了「稚氣」。
  儘管從拉提娜的微笑中感受到幾絲煩惱的徵狀,但迪爾也避免讓自己過度追問。
  「是嗎。」
  迪爾握住拉提娜的手,傳達自己無論何時都跟她站在一起的訊息。
  就在這個時候,迪爾突然察覺到天空的異狀。發現到異狀的人似乎不僅有自己,從窗外也開始傳來路人的喧鬧聲。
  「彩虹……?」
  那是一幅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天空被彩虹覆蓋。
  不只有一道彩虹,無數道角度不同的彩虹蓋滿了天空。雖然迪爾曾看過彩虹,但這種「天空」的景象他也是初次看見。
  「『彩虹』是天神觀察世界時所架起的喔……」
  「是啊,在魔人族之間也是那樣說嗎?」
  「嗯……聽說在我出生的時候,天上也有彩虹呢。所以我是在天神看顧下誕生的……拉古常這麼說。」
  「是嗎。」
  「彩虹」被視為「七色之神」的諸神所展現的神威之一。因為彩虹包含眾人所司掌的所有顏色,因此傳說天上出現彩虹時,就代表天神在世界某處進行干涉。
  迪爾記得自己在出生時,天空似乎也有出現彩虹。據說那是擁有高階「加護」之人出生時,會有一定頻率出現的現象。
  可是像這樣出現大量「彩虹」的景象,是迪爾從未聽說過的現象。
  在窗外能看見虔誠的人開始跪地祈禱,或是害怕顫抖的景象。
  迪爾近乎下意識地將拉提娜擁入自己懷中,而拉提娜也自然將頭靠在迪爾肩上。
  接著,拉提娜對迪爾說出他陌生的言語。
  「『*******,****。』」
  「拉提娜?」
  當迪爾這麼回問,只見拉提娜用她最近經常出現的恍惚表情,雙眼無神地回答:
  「……『王』……新王誕生了。」
  「咦?」
  「這個景象,是在告知那個訊息……」
  「拉提娜!」
  迪爾大聲呼喚拉提娜的名字,並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看見拉提娜明顯反常的模樣,迪爾心中激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這讓迪爾瞬間湧現出「必須將她叫回來」的想法。
  「唔耶……?」
  只見拉提娜用力眨眨眼睛,似乎為迪爾大聲叫喚自己名字的舉動感到吃驚而回望著他。
  看見拉提娜恢復神智,變回往常他所熟悉的表情,讓迪爾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妳還好吧?拉提娜。」
  「什麼意思?迪爾,你怎麼了?嚇我一跳……」
  「被嚇一跳的人是我。妳剛才那樣發愣……妳到底怎麼了?」
  「……?」
  迪爾的話語讓拉提娜不解地微側過頭。
  迪爾壓抑自己對拉提娜如此反應所感到的不安,努力用冷靜的語氣開口確認。
  「……妳剛才提到『王』,那是什麼意思?」
  「咦?……就是這個『彩虹』,其實是告知有新『魔王』出現的現象喔。」
  聽到拉提娜理所當然般地給出這個「答案」,讓迪爾不禁皺眉。
  「在魔人族之間,有那樣的傳說嗎?」
  「……?不清楚。」
  聽迪爾這麼問,拉提娜再次露出不解的表情。
  「拉古……不對……是莫維……還是誰……?我是聽誰說的呢……?應該不是迪爾吧?」
  「我從沒聽過那種事。」
  「這樣啊……是誰告訴我的呢……?」
  跟迪爾一起望著天空的拉提娜雖然努力回想,但始終沒有想出答案。

  ✟

  等到下一個六之月到來,拉提娜就十六歲了。
  從迪爾重新認識拉提娜身為異性開始,雖然又經過了一年半以上的時間,但兩人的關係仍舊維持在難以確認是否有所改變的奇妙距離。

  迪爾雖然認識到拉提娜「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女孩」,但同時仍將她視為「年幼少女」。
  迪爾已經能夠正視拉提娜正在成長的事實。但就算如此,他並沒有想立刻「下手」之意。
  因為迪爾總覺得身為一個人,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因此迪爾總是會找各種理由選擇維持現狀——他是這麼想的。
  拉提娜本人也從來沒有主動說出有什麼要求的發言。
  她只是相信迪爾的話語,一直帶著溫和的微笑。從這個狀況來看,可以說迪爾完全是在占年紀比自己輕的拉提娜便宜。

  話雖這麼說,迪爾自己也並非那麼從容。

  雖然在迎接青春期時,拉提娜確實要比同齡女孩們發育要晚,不過那似乎真的只是「稍微晚一點」而已。
  雖然拉提娜已經不太會繼續長高,但在其他「部分」……該怎麼說……已經長大許多。
  拉提娜原先擔心不已的母親遺傳,似乎並沒有造成多大影響。這或許是父方基因的功勞。
  每天忙碌工作的她在運動量方面也相當充分,拉提娜的手腳並沒有瘦弱到弱不禁風的地步,不過也發育得纖細修長。腰部也拜運動量之賜相當緊緻,讓她擁有女性特有的誘人曲線。
  如果講白的說,拉提娜在身材上發育得相當不錯。
  之所以會給人有些娃娃臉的印象,也是出於她的表情還留有幼年時的天真印象所致。
  拉提娜偶爾若有所思的模樣,就連與她年齡有一定差距的迪爾都不免怦然心動。此時的拉提娜已經擁有能讓人乾脆用「美麗」與「漂亮」等詞句來形容的美貌。
  成長後的拉提娜就算不多加形容,也擁有讓人覺得不管怎麼說就是美女的感覺。
  然而拉提娜依舊用從小就不變的無防備態度跟迪爾撒嬌。她會用徹底安心的表情,用小貓般的動作讓臉頰在迪爾身上磨蹭,並滿臉幸福地回望迪爾。
  如果說這些都是經過計算的舉動,不知她會成為怎麼樣的惡女——如此這般,拉提娜就是擁有這樣讓迪爾幾乎算是要逃避現實的攻擊力。
  迪爾自己並非聖人,當然也並非毫無欲求。面對如此對自己傾心又充滿魅力的美女,他自然不會毫無感覺。
  自覺到一切都是自己沒法清楚表態的迪爾,每天都過著偶爾會為自己感到鬱悶的日子。

  ✟

  「如果你們一直都沒後文的話,妳其實可以來找我的說。」
  「人家比較喜歡迪爾啦。他說要等我成為大人,所以只是還在等而已!」
  「找我就可以不用等的說。」
  「人家比較喜歡迪爾啦!」
  最近這一年半來,拉提娜跟魯道夫這樣的對話,已經完全變成「躍動的虎貓亭」中必定上演的橋段。
  曾表明不打算放棄的魯道夫,正如他所說的一樣,並沒有中斷每天到「躍動的虎貓亭」報到的舉動。
  雖然在剛告白不久之後,兩人的關係還是頗為尷尬,但從魯道夫擺脫尷尬每天對拉提娜搭訕,一直演變成拉提娜也乾脆拒絕的對答,其實並沒有花上太多時間。
  而魯道夫也總是會被熟客的魁武大叔們給吊起來示眾。
  不過他從未氣餒的氣概,加上拉提娜本人沒有嚴肅看待與他那些對話的反應,也讓大叔們的態度逐漸軟化。
  其中也是有人逐漸發現魯道夫是用自己的行動,其實是在率先為拉提娜驅散無謂的困擾。
  對魯道夫本人來說,應該也是包括了向拉提娜展現自己不會放棄的意志。不過如果只是那樣,他並沒有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重複那樣的舉動。魯道夫之所以刻意在「虎貓亭」內用會吸引眾人注意的方式與拉提娜進行這番對話,也是為了牽制其他覬覦拉提娜的男人。
  在魯道夫身邊的人們對他的評價是「被憲兵隊幹部們疼愛的青年才俊」。因此他自己這樣的舉動,加上讓拉提娜用「自己最喜歡的人是迪爾」的發言給拒絕,就會格外考驗其他人是否有面對相同狀況的勇氣。
  拉提娜身邊的幾名「監護人」所擔心的告白尖峰,因為魯道夫如此舉動而產生一定程度牽制作用的功績,讓魯道夫確立了他現在的地位。
  他一直都如此努力。
  「對了,拉提娜。」
  「怎樣啦?」
  在這一年來,除了甜味水果酒之外也懂得品嚐其他酒類的魯道夫,在喝酒的同時也出聲將拉提娜叫住。
  「最近這座城鎮裡有出現魔人族的旅人喔。」
  「咦?」
  聽到魯道夫的話語,讓拉提娜感到不解地微側過頭。
  「要認出魔人族很不容易呢,因為會在凡人族的城市裡露出角的魔人族……是相當罕見的狀況。」
  以魔人族聚集的最大國家「凡斯略」為首,魔人族有相當強烈的封閉性,幾乎不會與其他人族進行交流。加上相當於「魔王」眷屬的「魔族」,也多半都是魔人族,因此魔人族也常被其他人族視為威脅而感到畏懼。
  或許也是基於這些理由,許多魔人族為了避免無謂的糾紛,在其他人族的土地大多都會藏起自己的角。魔人族與在人族中占有多數的凡人族在外觀上明顯的差異,就只有是否有角。在其他地方幾乎看不到魔人族身影,據說也是受到這樣的背景影響。
  「不,他們有把角藏起來。那是一批三人組,他們全都戴著南國風格的帽子。」
  「那為什麼會知道他們是魔人族呢?」
  「因為他們對這個有反應。」
  魯道夫在這麼說的同時,也拿起掛在自己胸前的黑色碎塊。
  「因為那些人知道這是『角』。」
  魯道夫手中的東西,是拉提娜過去自己弄斷的角。
  拉提娜自己以前也曾一眼就看出那像是黑色寶石碎塊的東西,就是自己的角。
  「我的角?」
  「起先是因為他們說話的口音很怪,讓東門守衛認為對方可能是其他國家的人,所以才請求我們支援的。」
  雖然跟其他城鎮相比,庫羅茲雖然是座被認為對旅人較為寬容的城市,但並非所有來訪者都能無條件進入城內。
  城牆守門衛兵的工作除了對想進城的人收取通行稅,也肩負留意是否有可疑人物的作用。
  因此在語言上不流利的他國旅人,讓守門衛兵產生懷疑。
  身為他國人本身並不是什麼可疑要素。對於藉由旅人跟商人所發展起來的庫羅茲來說,來自他國的訪客更是應該歡迎的交易對象。
  這次構成問題的,主要是在「語言不流利」這件事上面。拉邦德國的公用語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被稱為「西方大陸語」的語言。不熟悉這種語言的人,無論如何都會引人關注。
  結果衛兵在這時請示憲兵隊總部,而在過程中接獲命令擔任傳令的魯道夫,便在當時抵達東門。
  而在那些旅人看見魯道夫的同時,頓時臉色驟變。
  三人組當中有一人明顯神情相當激動,另外一人則是露出難以克制的憎恨表情。
  只有剩下的一個人,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注視著——掛在魯道夫頸下的碎塊——一點。
  看見那些人的反應,讓魯道夫想到他們可能是「魔人族」這件事。
  我聽拉提娜說過,魔人族使用的語言跟我們不同,因此他們會對「角」顯露不快反應,對魔人族來說也是難以責備的事。
  對於魯道夫這樣的敘述,拉提娜一下子聽不明白;而對她如此反應感到吃驚的魯道夫,則是用無奈的表情為拉提娜解釋。
  「因為『把角弄斷』這件事,算是某種行為的結果吧?」
  「啊,對喔。」

  在文化中將屬於種族特徵的「角」視為神聖象徵的魔人族,「弄斷角」這件事,相當於最大的汙衊行為。
  正如拉提娜過去所曾遭遇的,犯罪之人會被弄斷一邊的角,並遭受驅逐的刑罰。另外也有勝方為了侮辱對手,會剝奪敗方的角來炫耀的狀況。
  角遭弄斷,對戰士而言等於是成為眾人笑柄,因此在同時選擇自盡的人據說也不在少數。
  「角」這種東西,就是只有在這類行為之後才會出現的存在。
  因此看見魯道夫擁有「魔人族的角」,也難怪那些魔人族會對魯道夫充滿憤怒。
  「當時是他們當中有人制止他的同伴,所以才沒有鬧出什麼事情呢。」
  魔人族的年齡差距沒法從外表區分。由於魔人族在成人之後老化速度就會趨緩,因此是成人期間相當長的種族。不過從他們一行人的反應來看,那名看著魯道夫身上的角若有所思之人,應該算是統領他們的領袖。

  「小妹妹,妳把『角』讓給別人了嗎?」
  坐在一旁跟往常一樣喝便宜酒的吉爾維斯特,在聽到拉提娜與魯道夫的對話之後插口問道。忍不住開口確認的他,臉上的表情滿是驚訝。
  「吉爾先生?」
  「把那種東西戴在身上……等於是在對魔人族挑釁,在凡人族之間,那種東西也是被視為『詛咒道具』的代名詞呢。」
  「是這樣嗎?」
  「我曾聽善於鑑定的人提過,那是一種帶有怨念或詛咒的東西。不過考慮角會被弄斷的原因,倒也不是什麼怪事。」
  聽吉爾維斯特這樣解釋,讓拉提娜露出恍然大悟的理解表情。從小離開故鄉在庫羅茲長大的拉提娜,對於魔人族的風俗及思考方式並不是相當清楚,因此就算說那是跟她有關的事,拉提娜的反應也多少帶有事不關己的成分。
  「但我不是凡人族,所以也沒辦法讓道具『附魔』,可是……」
  拉提娜邊說邊伸手觸碰魯道夫戴在脖子上那原本是自己角的碎塊。
  拉提娜口中名為「附魔」的,是一種技術,也是能力,在人族當中也是僅有凡人族才有的種族特性。凡人族能運用那種能力,製作讓無法使用魔術的人也能運用的「魔道具」。
  「因為這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所以……還留有我的魔力。」
  「是這樣嗎?」
  「嗯。我想之所以會被當成是詛咒,是因為以正常情況來說,『留在角上的魔力』應該會是一些像痛苦、厭惡之類……充滿絕望的魔力才對。」
  拉提娜這麼說完,便對魯道夫露出笑容。
  「不過這個飾品應該沒問題的。因為克蘿伊當時說我的角很『漂亮』,讓我很高興,讓那些感情全都被覆蓋掉了。」
  「我……我原本就不會介意那種東西啦。」
  知道角上留有拉提娜「類似殘香」的東西,魯道夫自然不會產生任何反感。
  「我留在這個角上面的,是寶貴的朋友們在我身邊,讓我感到高興的感情。我想那應該會是一個能當成護身符的東西。那個認真觀察這個飾品的人,說不定也看出來了。」
  能夠「看」出許多凡人族所無法分辨的東西,也是魔人族這個種族之所以被認為是基本能力優異的原因之一。由於魔人族能夠看見類似魔力餘燼的東西,因此對於「角」的碎塊才能準確無誤地辨認材質。
  聽到拉提娜這番話,讓魯道夫連忙將首飾收進衣內。得知那個首飾從「詛咒道具」變成「拉提娜特製的護身符」之後,在酒館內其他人的眼神明顯有所變化。
  「我想最近這段時間,妳也許減少外出比較好。呃……我覺得啦,拉提娜還是不要跟故鄉的人見面……應該比較好。」
  魯道夫會這麼說,是因為他在加入憲兵隊之後,得知了魔人族有「將罪人單邊的角弄斷並放逐」的習俗。
  以魯道夫為首,許多在「躍動的虎貓亭」往來的熟客,就算知道拉提娜被故鄉放逐的過去,也並不認為她是罪人。尤其是那些從拉提娜小時候就認識她的那些人,更是認為如果要把這麼善良的孩子當成罪人,那麼世界上幾乎所有人都罪無可赦了。
  儘管如此,既然拉提娜會遭到故鄉放逐,其中肯定有什麼理由。
  因此在拉提娜身邊的人,都不希望她去牽扯到那些不管怎麼想都很可能是麻煩事的問題。
  「我在小的時候,真的是只跟很有限的人在一起生活……我認為知道我事情的人,應該非常少。不過『會讓我遭到放逐』的事情……說不定有很多人知道就是了。」
  拉提娜這麼回應之後,用笑容對魯道夫說道:
  「不過還是謝謝你為我擔心,魯迪。」
  「嗯……嗯。」
  完全被拉提娜燦爛笑容命中的魯道夫,為了掩飾自己羞紅的臉,連忙把酒杯拿到嘴邊。

  當天晚上,拉提娜在屋頂閣樓內與迪爾獨處的時候,對迪爾說出從魯道夫那裡聽到的事。
  在「夜祭」的事件當時,雖然兩人暫時在生活空間上有所區隔,不過「虎貓亭」的屋頂閣樓因為屋頂傾斜的形狀,要分出兩間房間實在太過困難。原本那裡就只是作為倉庫使用的空間,加上又有許多沒法搬動的物品,所以當時拉提娜為了跟迪爾保持距離所挪出的空間,也只是作為臨時避難之用的狹小空間。
  基於這個理由,在兩人不僅和好甚至感情更加融洽地從王都歸來之後,拉提娜便理所當然地回到迪爾身邊,而迪爾也因此重拾懷中的那份慰藉。
  拉提娜身上寬鬆的連身裙,是她當作睡衣使用的服裝。穿著連身裙的她正坐在設在窗戶附近的書寫桌前,她在桌上擺了一面有台座的鏡子,把那裡當成是她簡易的梳妝台。在鏡子前用木頭梳子細心梳理自己的一頭長髮,也是拉提娜每天晚上的例行功課。
  拉提娜讓不算精緻的木梳沾上帶有香氣的香油,從髮梢細心梳理。在進行這個工作的同時向迪爾報告當天發生的大小事情,也是拉提娜的例行功課。
  至於迪爾也同樣一邊整備自己的武器及道具,跟拉提娜進行類似閒談的對話。這是從拉提娜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持續,對兩人來說已經是「理所當然」的祥和時間。
  「魯迪是那樣跟我說的。」
  聽到拉提娜所說的事情,讓迪爾表情透露出些許驚訝。
  「比起那個……妳的角,妳沒有自己留著嗎?」
  迪爾知道魔人族將「角」視為神聖物品的文化。正因為這樣,他一直認為就算拉提娜自己將角弄斷,應該也會把自己的角小心保存起來。
  就算說對方是拉提娜的摯友,迪爾也沒想過拉提娜會這麼乾脆地將角讓給其他人。
  結果拉提娜角的碎塊還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並不算是摯友、而是「普通朋友」的魯道夫身上。那其實是個就算魯道夫因此跟魔人族發生糾紛,被狠狠修理到去掉半條命也怨不得人的狀況。拉提娜自己也是,為什麼她對待那種對自己有非分之想的傢伙,還可以那麼從容呢?她是不是真的太欠缺危機意識了呢?迪爾忍不住湧出這些想法。
  迪爾的基本思考回路,其實跟他還是「傻爸爸」的時候沒有兩樣。
  「為什麼我要留著?那是我不要的東西呀。所以留在會跟我說想要那個東西的克蘿伊跟魯迪身上,我還比較高興呢。」
  「既然拉提娜這麼說,那是沒問題啦……」
  拉提娜率直的眼神中沒有絲毫心虛。或許是自己胡思亂想才會過分顧慮吧。產生這種想法的迪爾,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在凡斯略那裡,會有想找妳的人嗎?」
  聽到魔人族旅人的事情之後,迪爾率先想到的是這種可能性。
  迪爾對於拉提娜故鄉的狀況幾乎一無所知。雖然說拉提娜遭放逐時她本身還相當年幼,可是就算對年幼的拉提娜來說,追問她遭到故鄉放逐的理由,還有成為那裡理由的預言,都等於是挖開她內心沉痛舊傷的行為。
  對拉提娜來說,她在故鄉的回憶似乎也有許多令她感到難過的事。
  對拉提娜的過去追根究柢,等於是讓自己珍惜的可愛少女感到痛苦,因此迪爾一直沒有想過要那麼做。
  對於迪爾的疑問,拉提娜浮現帶有一抹寂寥的微笑。
  「不清楚……可是,我不可以回去。」
  拉提娜的口吻並非認命,而是帶有決心的語氣。
  「我的存在對凡斯略來說只會成為災厄。那個國家現在好不容易才獲得眾人一心期盼、新的『一之魔王』……那個人肯定能讓那裡成為大家所期盼的美好國度……」
  「拉提娜?妳……?」
  「我不想要……讓自己成為『災厄』。」
  「……那就是妳所承受的『預言』嗎?」
  感受到拉提娜話語中蘊含的異樣,迪爾立刻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就像是從她小時候自己就一直在做的那樣,迪爾將拉提娜摟進自己懷中,努力給予她守到保護的安心感。
  從椅子上變成坐到迪爾腿上的拉提娜,也將頭靠在迪爾肩上。
  過去曾說過自己不記得「預言」內容的拉提娜微微搖頭。
  「我不清楚。可是在我長大之後……我重新想過,我想起雙親說過的話……我有時認為說不定就是這樣。」
  拉提娜伸出手臂回抱住緊抱自己的迪爾,同時也讓自己的身體投入那份溫暖當中。拉提娜就在這麼做的同時,用細微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的雙親說過他們想保護我……如果我繼續留在那個國家,我一定會帶來『災厄』……所以我想他們就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才帶我到外頭去的。」
  「這件事可以從妳身上看得出來,妳一定是在父母的關愛下長大的。」
  從小個性直率善良的拉提娜,個性完全沒有灰暗的一面。以遭到虐待被趕出故鄉的人來說,她卻能被教導成一名不帶任何怨恨,個性直率的女孩。從她哀悼亡父的模樣,也能窺見她確實十分喜愛自己的父親。
  從拉提娜偶爾提到的片段過去也能看出這個事實。
  拉提娜的雙親肯定是讓她在無比的關愛中成長。就算身邊的人以「預言」為理由責備她,父母也始終與她同在。一直到臨終前的最後一刻,也都在為她著想。拉提娜也同樣對父母的關愛不抱疑慮,成為不辜負父母關愛的孩子。在拉提娜性格的根本部分,充滿著無可動搖的深厚親情。
  如果不是那樣,一名少女失去雙親,遭故鄉放逐,承受如此強烈的失落過去,不可能只會有些微「低估自己」的心靈創傷。就算是大人,陷入那種會對世上一切都感到絕望的環境,又有誰能夠讓自己不抱絲毫恨意呢?有誰能夠不否定自己的一切,不讓自己的餘生在憎恨及悲傷中度過嗎?
  「所以說,我……不能回到那個國家。」
  看見拉提娜寂寥的微笑,讓迪爾擁抱拉提娜的手臂自然多加了幾分力量,同時也重新思考她所失去的事物究竟有多麼沉重。

  ✟

  每次迪爾思考拉提娜所失去的東西,迪爾都會湧現一個想法。
  我究竟能夠給她什麼?我能夠成為她的什麼人?
  迪爾並沒有自以為是地認為可以替代她所失去的一切。儘管如此,他也認為自己應該成為拉提娜現在的容身處,成為一個肯定她存在的存在。
  迪爾希望自己的存在是一個可以讓拉提娜明白,光是她在世上這件事,就是一件無比寶貴的事。
  因為現在的自己,已經無法去想像過去沒有拉提娜的生活了。

  而且自己還希望拉提娜未來也能一直待在自己身邊。
  既然這樣,自己也差不多該做出決定了。

  「我最近很認真在考慮跟拉提娜結婚的事。」
  「有一種怎麼現在才想到的感覺呢。」
  「真的。」
  「你其實就算被她甩掉也只是剛好而已。」
  「汪!」

  儘管是這是迪爾開口表白的一大決心,然而家主一家連同在旁邊的賓特,卻一起給出這樣的反應。
  我可以哭嗎?不禁在心中產生如此感想的迪爾感到相當沮喪。
  「啊~唔~」
  在肯尼斯懷中,身為提歐妹妹的艾瑪,則是將小手伸向迪爾的頭部。艾瑪碰到迪爾的黑髮,用手在迪爾頭上胡亂摸了幾下之後露出滿足的笑容。她似乎是在安慰迪爾。迪爾真心希望艾瑪能一直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體貼的孩子。希望她不要變成像母親莉塔一樣強悍的女性,而是以像拉提娜那樣溫和親切的女性為目標。
  「所以說,我最近有在認真找房子,只是……」
  「沒有迪爾沒關係,但姊姊要留在這裡啦~」
  「你竟然說出跟父母相同的話……」
  提歐完全不害怕用狐疑眼神去瞪五歲小孩的迪爾,毫無懼色的說道:
  「如果迪爾發生什麼『意外』,我會娶姊姊當老婆的!」
  「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想過,會到這間店裡來的那些大叔,對幼兒教育很不好呢。」
  「拉提娜能夠變成那麼率直的孩子,我也是真的放心不少。」
  對於迪爾的感想,肯尼斯也開口附和,同時他也用擔憂的眼神望著自己懷中的艾瑪。
  那些聚集在這家店裡的醉漢可能會教幼兒一些糟糕的想法跟詞句,其實已經是個無需懷疑,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可不會那麼輕易死掉喔。」
  「姊姊是『魔人族』,所以我機會多著呢。我比較年輕,未來還長著呢。」
  「……那些大叔到底都在灌輸小孩什麼觀念啊……」
  看提歐得意洋洋的模樣,並沒有讓迪爾提出辯駁或感到沮喪。幼兒強勢過頭的發言反而只是讓迪爾感到頭痛。
  雖然提歐說話的內容相當糟糕,但畢竟是童言童語,加上迪爾也知道提歐是打從心底喜歡拉提娜,因此並沒有幼稚到跟小孩計較。
  最重要的是讓提歐說出這種話的罪魁禍首,是那些常到「躍動的虎貓亭」光顧,給店主夫婦的第一個孩子提奧多許多「關愛」的那些熟客。
  原本在酒館這種環境下長大,難免會經常接觸跟上流有相當差距的低俗對話。無論酒客們說話時是否帶有惡意,都沒法在品行上對那些酒客有太高的要求。就算是乖巧懂事的拉提娜,相較於她那有著「妖精公主」綽號的容貌,在這種生活環境下其實也讓她培養出鬧區孩子特有的強悍。換成身為男生的提歐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話說回來,聽你說結婚……總覺得你未免跳得太快了。原本想說你總是拖拖拉拉的,結果現在卻突然直接想要結婚了。」
  也難怪莉塔會感到傻眼。像拉提娜這樣仍處於從少女變成大人的過渡期,自然是另當別論,不過年紀也不算小的迪爾,他已經跟拉提娜持續這種溫吞關係有好多年,久到讓人覺得再怎麼鈍感也該有個限度的地步了。
  「我自己……怎麼說……就算到現在,我都還有點覺得自己是『拉提娜的監護人』……」
  「是沒錯……你現在確實也還是『監護人』啊。」
  「身為『監護人』的我會有著『如果有人敢抱著只是玩玩的想法接近拉提娜,我一定將那傢伙碎屍萬段!』這種想法啊。」
  就算人家並不是「只是玩玩」,只要是接近拉提娜的人你都不會放過吧——店主夫婦把這樣的吐槽留在心裡。
  「所以說,我也會這樣對待『自己』。我不想用不乾不脆的方式對待拉提娜,而且她其實常有把事情往壞處去想的習慣呢。」
  「所以你的結論就是結婚嗎?」
  「老實說,我最近常有自己可能會不小心下手的感覺,這樣還挺可怕的。」
  「拉提娜……也長大了呢……」
  「真的……」
  「她本人原本那麼在意的說……時間真的一轉眼就過去了……現在她甚至比哺乳中的我還要大……」
  正因為他們都知道拉提娜小時候的模樣,因此這些大人才會在此時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
  莉塔更是將視線移往自己胸前微微嘆氣。莉塔完全沒有大就比較好的想法,也沒有想計較的意思,不過讓原本那麼小的「好姊妹」給遠遠追過,還是難免會有些無奈。
  「畢竟我們都是睡在一起的說。」
  放在屋頂閣樓的床,為了有效利用屋頂高度受限的有限空間,因此在面積上要比一邊的床大上許多。在拉提娜已經成長的現在,就算兩人同床,在寬度上也不會有什麼不便。
  說起來,尤其是在鄉下地方,因為房間數跟保暖器具的關係,家人同床並不是什麼特別的狀況。個人房跟個人床這類的東西,雖然也要考慮空間跟環境因素,不過基本上是有錢人家才有的奢求。
  考慮到這些背景,迪爾跟拉提娜同床共枕這種事,其實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行為。
  總是會鑽到自己身旁的拉提娜,她那幸福舒適的模樣十分可愛,她或許是在下意識中追求溫暖而靠在自己背上磨蹭的舉動,對迪爾也是一大慰藉。
  不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迪爾也在拉提娜做出那種行動的過程中,感覺到柔嫩的感觸。
  當迪爾察覺到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也有試著跟拉提娜稍稍保持距離,只可惜迪爾並未具備完全控制自己在睡夢中下意識採取行動的特殊能力。
  「早上想說好像有什麼軟軟香香的感覺,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緊抱著拉提娜,是我最近常有的狀況。」
  「你在炫耀嗎?」
  「當然會想炫耀啦!」
  這個男人還是老樣子,在這方面一點都不客氣。
  「因為拉提娜的可愛是無可動搖的。」
  不過忽視迪爾這種狀況的技能,迪爾身邊的人也都逐年在進步當中。
  「你有找到什麼不錯的房子嗎?」
  「這就是問題了……我是有在西區找過,可是……拉提娜肯定還是會要來『虎貓亭』工作吧?」
  「我們也一樣,如果沒有拉提娜會很麻煩的。」
  「也是多虧了拉提娜,提歐才沒有鬧嬰兒脾氣呢。」
  店主夫妻,尤其是身為父親的肯尼斯,還有身為莉塔父親的祖父,都十分寵愛剛出生的艾瑪。身為母親的莉塔在這方面雖然比較有分寸,但無論如何也得對嬰兒多費心照顧。
  提歐之所以沒有為此鬧彆扭,也就是用像嬰兒的方式鬧嬰兒脾氣,是因為拉提娜代替店主夫妻特別照顧提歐的關係。
  拉提娜自己也不是對嬰兒不感興趣。
  不過她很敏感地察覺到提歐因為妹妹出生而感到寂寞的內心,因此才會特別費心照顧提歐。對於喜歡「姊姊」更勝過父母的提歐來說,這也算是個結果好一切都好的狀況。
  提歐會對迪爾表現出那麼囂張的態度,或許也是在這種狀況下,讓他對拉提娜有更深感情的關係。
  「不過如果我們住在南區,那麼在我工作外出的時候,實在很不放心……要重視拉提娜通勤時的安全,還是在家時的治安,實在很難拿定主意……」
  過去迪爾也曾多次跟拉提娜一起思考新居的計畫。
  之所以每次都會告吹,就是因為沒法解決這些令人擔心的要素。
  尤其是過去比現在年幼的拉提娜在自己長期工作不在家時,能否獨自生活更是一大問題。
  像「虎貓亭」屋頂閣樓那樣的環境,以拉提娜的安全來說,其實是比任何高級住宅區的豪宅都要令人安心的環境。
  如果想在西區的高級住宅區住挑一個有一定規模的宅邸,環境雖好,但也會因此產生可能有盜匪上門等隱憂。如果要雇用維持住處的佣人,也必須費心檢視對方的身分。
  拉提娜要在「虎貓亭」工作而通勤的時間,也可能會是路上行人較少的清晨及深夜。那並不是一個可以放心讓單身女子在街上行走的時間。加上「虎貓亭」所在的南區會有不少來歷不明的旅人及無賴,雖然這裡也有老百姓居住的住宅區,但治安實在談不上良好,畢竟不可能有「所有人都是好人」這種事。
  讓拉提娜在迪爾工作的時候搬回「虎貓亭」也不切實際。屋舍的空間有限,因此不可能一直讓沒有住人的屋頂閣樓持續閒置,而且也不能保證到時候一定會有空的客房,因此要在這裡確保拉提娜在特定期間的居住空間也不容易。
  「我是明白拉提娜自己身為魔法師的實力,是有一定程度的自衛能力,不過這並不會改變她有危險的事實……而且拉提娜是個個性善良的女孩,說不定會在面對暴徒的時候狠不下心……其實那種人被剁碎餵狗都是活該說。」
  「正常來說不可能那麼乾脆的。」
  「剁碎餵狗!」
  「你自己說話對幼兒教育也不好呢。」
  看著自己兒子高舉拳頭大叫的模樣,讓身為父親的肯尼斯做出這樣冷靜的判定。
  「況且你是否有在鎮上,是一件很容易讓人知道的事。從各種角度來說,你都是個名人。在最近的年輕小伙子之間,甚至還有不少人因為你是『在王都赫赫有名的迪爾•雷齊』,而把你當成英雄看待呢。」
  而那些人如果看見「本人」,通常都會感到難以置信。
  能在戰場看見迪爾的人,相信都能看見迪爾展現他不辱年輕英雄名聲的樣貌。然而在庫羅茲這裡,迪爾所展現的日常模樣卻截然不同。在這裡的迪爾是個在面對年紀跟自己有相當差距的養女時,總是一副又喜又羞的模樣,就算說已經是種庫羅茲奇觀也不為過的「傻爸爸」姿態。他那足以將年輕人憧憬徹底粉碎的模樣,加上名不虛傳的強烈存在感,實在讓旁人看了感到五味雜陳。
  如果當中有任何人敢對拉提娜抱有非分之想,迪爾肯定會以不辱「英雄」之名的霸氣,讓對方經歷遭英雄討伐的擬似體驗。
  「如果你不在家……又把拉提娜單獨留在家裡……」
  「就算每天都有變態上門也不奇怪呢。」
  「對吧?」
  「如果有賓特在,牠是可以當看門狗,可是……老實說,就算那樣也很難放心。」
  「汪?」
  除了會直接傷害拉提娜的賊人,也得擔心偷窺犯及竊賊,需要提防的對象太多,就算幻獸有多麼非凡的本領恐怕也難以勝任。
  「……所以說,我想自己至少要先讓大家清楚認識到拉提娜是我的人,所以我應該需要讓我們的關係更加明確才是。」
  明白迪爾這種過分尋找藉口的行為其實也是為了掩飾害臊,老大哥與其妻子彼此悄悄地使了一個眼色,並互相露出接近苦笑的表情。
  兩人之所以沒有將這件事說破,也是為了給迪爾保留一絲顏面。

  在迪爾如此宣言之後,沒過幾天時間,迪爾便試著邀拉提娜一起去庫羅茲的中央廣場。
  「拉提娜,妳有空嗎?」
  「有什麼事嗎?」
  被迪爾出聲叫住的拉提娜有些不解地回望迪爾。
  「今天天氣不錯,我想說我們是不是可以一起到廣場去走走。」
  「散步嗎?那要帶提歐一起去嗎?」
  沒有從迪爾語氣中察覺他用意的拉提娜,帶著跟往常一樣的溫和笑容如此回應。
  「不……偶爾就我們兩個人去逛逛吧。」
  「汪?」
  「所以說,你也給我留下來。」
  「汪!」
  看見迪爾警告賓特的模樣,讓拉提娜忍不住失笑。
  兩人從離開「躍動的虎貓亭」時,就牽著彼此的手在街上漫步。這樣的距離是兩人從相識時就一直視為理所當然的距離關係。雖然在拉提娜迎接青春期時有稍微遠離,但此刻兩人的手又再次相連。
  剛開始這原本是為了避免拉提娜走丟而採取的行動,但曾幾何時已經有了其他理由。話說回來,迪爾認為如果分析自己一樣是基於避免拉提娜離開自己身邊的心態,說不定其實並沒有多大變化。
  兩人漫步所走的路線,有一部分是迪爾過去抱著年幼的拉提娜初次前往東區時所走的路。
  「拉提娜,妳還記得我第一次帶妳去東區的事情嗎?」
  「我記得自己當時很驚訝,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人。」
  「我自己剛離開鄉下到這裡時,也是很驚訝呢。」
  「其實迪爾當時帶我去的那間鞋店,提歐跟艾瑪的鞋子也是在那裡買的,那間鞋店很會做小孩穿的鞋喔。」
  「是喔……那妳現在有在其他地方買鞋子嗎?」
  「我現在都是去克蘿伊跟我說的店買鞋。我也有推薦莉塔去那裡買。雖然是新的店,但所有鞋子的設計都很講究,穿起來也很舒服喔。」
  「原來如此。」
  兩人對話的內容就跟平時的閒聊沒兩樣。中途拉提娜會不時隔著衣服,有些在意地觸碰自己左手上臂。迪爾也在自然碰觸到拉提娜那個部位時感受到堅硬感觸,接著稍微想了一下。
  「啊,那是手環嗎?」
  「嗯,我其實之前一直收著,最近想說差不多可以試著戴看看才拿出來的。」
  那是刻有拉提娜父親名字的手環,也是她身邊唯一的「故鄉物品」。由於那是成人用的手環,因此對於過去年幼的拉提娜來說尺寸過大。迪爾也記得自己看過拉提娜為了避免弄丟那個手環,而收進她在房間內屬於她「寶箱」的景象。
  「因為不太習慣,所以還感覺怪怪的……」
  「那算是『魔人族』習俗嗎……」
  「我記得小時候看到的大人都有戴手環,所以才想說等自己長大後,要來試著戴看看。」
  「這樣也不錯,畢竟那也算是父親留給妳的『護身符』呢。」
  「嗯。」
  隔著拉提娜寬鬆的上衣,沒法看見手環的模樣。不過迪爾還是回想起以前所看過的手環形狀。想到那個曾經對拉提娜纖細手臂來說顯得太大的手環,在不知不覺之間,拉提娜已經成長到能夠將手環戴在自己手臂上,就讓迪爾充滿感慨。
  在庫羅茲的中央廣場當中,今天同樣有許多人度過各自的休息時間。
  看著在廣場內大聲嬉鬧奔跑的孩子,讓想到自己過去也曾在其中的拉提娜露出溫柔微笑。
  「拉提娜很喜歡小孩呢。」
  「會嗎?或許吧。」
  迪爾一直都知道拉提娜在「虎貓亭」總是耐心照顧提歐及艾瑪那兩個孩子,而且拉提娜每次像現在這樣看見小孩玩耍時,都會露出溫柔微笑。迪爾一直都這樣注意著拉提娜的一舉一動。
  「我自己……有天也能……」
  「嗯?」
  「……沒有,沒什麼。」
  從拉提娜沒能說出口的話語中得知她想法的迪爾,也在與她相牽的手中輕輕多加了幾分力量。
  在寬廣的草地上雖然有不少人,但這座廣場擁有讓人無需在意那些人數的開放感。足以讓人冒汗的溫暖陽光撒在廣場各處,也有路樹的樹蔭提供遮蔽。讓人感覺涼爽的和風輕撫過臉頰,讓拉提娜微瞇起眼睛。
  兩人挑了一處樹蔭坐在草皮上。兩人聽著廣場上小孩不停嬉鬧的聲音,同時頭上也有枝葉的隨風晃動的聲響傳入耳中。
  「拉提娜。」
  「怎麼樣?」
  聽到迪爾呼喚自己名字而轉頭的拉提娜,有著足以讓人目眩的美麗。
  她一頭帶有光澤的長髮綁有簡單的髮辮,細緻有彈性的肌膚帶有不須化妝修飾的青春光彩。
  點綴灰色眼眸的修長睫毛跟櫻色嘴唇看來跟童年時彷彿沒有兩樣,但在褪去稚氣的現在,已經成為構成「美麗」的零件之一。然而那帶有純真感覺的表情,也主張她並不是僅有美麗,而是擁有豐富感情的存在。

  迪爾內心率直地浮現「好漂亮」的想法。
  看見她對自己微笑,就讓自己內心被幸福占據。
  這讓迪爾確信自己「選擇」的選項不會有錯。

  「天氣很好呢。」
  「是啊。」
  「你怎麼會突然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我這樣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啊,人家可是一直都在注意迪爾的人呢。」
  在迪爾身旁仰望迪爾的拉提娜,這麼笑著說道。
  雖然迪爾也明白自己今天不自然的表現,不可能不被拉提娜察覺,但害臊的感情仍讓迪爾稍微別開視線。
  「拉提娜,這給妳。」
  「咦?」
  受到害臊的感情影響,讓迪爾態度有些魯莽地把一個小盒子用近乎強塞的方式交到拉提娜手中,讓她露出吃驚表情。
  拉提娜望著那個盒子,用力眨了幾下眼睛,隨後不解地微側過頭。
  「我的誕生月還沒到喔。」
  「我知道,可是,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吧?」
  「……嗯。」
  聽到迪爾這句話,拉提娜緩緩將手放到自己胸前。
  迪爾從拉提娜如此反應,明白她也記得今天是「特別的日子」之後,感到安心許多。
  在九年前的今天,迪爾與拉提娜相遇了。從一切都在那座森林中開始的那天起,到今天正好經過了九年時間。
  「對我們來說,這是個特別的日子。」
  「是啊。」
  拉提娜這麼回應之後,便打開那個外觀沒有任何裝飾的小盒子。映入眼中的璀璨光輝令拉提娜大吃一驚。盒子內那經過精細雕琢的珠寶飾品,是有著從盒子外觀難以想像、一眼就能讓人立刻感受到美麗的昂貴物品。
  「是好、好……好像很貴的飾品耶。」
  「為什麼妳一定要這樣形容呢……」
  拉提娜在緊張中說出的感想,清楚反映出她務實的性格,讓迪爾忍不住苦笑。
  「那種事情不用在意,妳拿起來看看。」
  「嗯……」
  拉提娜在迪爾催促下取出盒子裡的飾品。拉提娜抱著些微緊張從盒子裡取出的那個手環,在迪爾協助下緩緩套到拉提娜纖細的手腕上。
  「好漂亮喔……」
  「這是做成『魔道具』的手環。話雖這麼說,這東西主要還是拿來當服裝裝飾品的。」
  手環發亮的寶石上用花瓣圖案刻上了滿開的花朵。不管從任何角度觀看,都能看到許多美麗花朵與漂亮果實的植物圖案。

  「我們結婚吧。」
  「咦?」
  「我們不要再是『養父』及『養女』的關係……我們成為『一家人』吧。」
  「迪爾……?」

  聽到迪爾的話語,讓抬起頭將視線從手環轉到迪爾臉上的拉提娜一臉茫然。看見拉提娜一臉因為驚訝而完全看不出其他感情的表情,讓迪爾尷尬地左顧右盼。
  儘管是身經百戰且身為一流冒險者的迪爾,仍感受到一股在任何嚴酷戰場上都未曾感受過的緊張。
  「…………」
  「拉、拉提娜……?開、開口求婚後被人用沉默回應,這種感覺挺不好受的說……」
  「……可是,但是,因為太突然了……」
  拉提娜沙啞的聲音中帶著顫抖。
  「妳……不願意嗎?」
  「不是的……不是那樣,只是……只是結婚這種事,我從來都沒想過……」
  「妳都對我告白了,卻沒有想過要跟我結婚嗎……」
  雖然這確實非常像拉提娜會有的狀況,不過這也讓迪爾不免感到無奈。
  「可是,我是『魔人族』……連能不能……生小孩……都不清楚……」
  「這我知道,我想如果是拉提娜的孩子,一定會非常可愛,但我並不是『因為想要小孩』才想結婚的。」
  身為長壽種的「魔人族」出生率很低這件事,迪爾也很清楚。他也知道正因為拉提娜喜歡小孩,因此對於自己可能沒法生下孩子這件事十分煩惱。
  「但就算迪爾不在意……迪爾的親人……」
  「這個不就是答案嗎?」
  迪爾在這麼說的同時,也將手伸向此刻在拉提娜手腕上的手環。那花朵與果實共存的圖案,在迪爾的故鄉是具有特別意義的傳統圖案。
  「我老爸跟老媽都說我『拖太久了』,至於婆婆……她甚至說出『如果你讓拉提娜跑掉,你這一輩子就別妄想還能找到結婚對象了。』這種話呢。」
  重視族人系譜的迪爾,也向在故鄉的親人清楚表明了要與拉提娜結婚的堅定意志。這不僅是為了讓他與拉提娜的婚姻獲得許多人肯定,同時也是希望能求得一個象徵眾人祝福他們婚姻的物品。
  由於迪爾的家人本來就相當欣賞拉提娜,因此迪爾原本就不認為會遭到反對,不過連同回信送來的手環,是就算善於製作珠寶飾品的故鄉的技術也難以輕易製作,帶有纖細且高度修飾的珍品。雖然是迪爾自己提出的請求,但從故鄉送來的精緻裝飾品,明顯能看出是遠在自己開口之前就已經進行準備的東西。
  「婆婆……」
  拉提娜這麼小聲說完,接著用濕潤的雙眼望向迪爾。
  「可以嗎?……你真的願意娶我嗎?」
  「我只想娶拉提娜。」
  在聽到迪爾如此答覆的瞬間,拉提娜就像是再也無法克制般,大顆淚珠不停從她灰色的眼中奪眶而出。
  「為什麼……迪爾願意幫我實現所有心願呢?我『想要的東西』,你為什麼能全部……全部幫我實現呢……?」
  迪爾用手指幫拉提娜拭去臉頰上的淚水,然而拉提娜的眼淚卻接連不斷地從眼眶流出。
  「我……一直都想,一直……一直都想成為迪爾『特別的女孩』……」
  「……嗯。」
  「我喜歡迪爾,我想跟迪爾永遠在一起……雖然我沒法給迪爾任何回報,但我以後也想一直待在迪爾身邊……」
  「拉提娜才不是『沒法給任何回報』……光是妳願意待在我身邊,就已經……妳一直都是我的支柱,所以……所以……」
  雖然感到害臊與羞恥,但遠比日後後悔自己沒有說出口要好。
  「我希望妳以後也都待在我身邊。」
  正因為那樣,當迪爾明確望著拉提娜灰色雙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拉提娜那滿是淚水的臉瞬間就像是綻放的花朵般,露出燦爛的笑容。
  「……好。」
  當迪爾將臉湊近,拉提娜有些緊張地閉上眼睛。
  雖然只是嘴唇交疊,接近兒戲的親吻,但就像是受到連耳朵都紅掉的拉提娜影響一樣,迪爾也同樣滿臉通紅。


  ✟

  自己一直都在對自己的感情「說謊」。
  正因為幸福,才讓自己注意到過去一直刻意忽視的東西。以為自己能夠放棄,那是「謊言」。以為自己能夠忍受,那也是「謊言」。
  如果現在是「幸福的頂峰」,那麼——今後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或許就只會逐漸失去。
  當幸福消逝之後,自己又該怎麼辦?自己究竟該如何度過剩餘的時間?
  「少女」這麼說完之後——在眼前的「椅子」上,落下了透明的水珠。

  ✟

  拉提娜又在發愣了。
  迪爾滿臉擔憂地看著神情呆滯的拉提娜,並輕撫她的頭髮。最近經常發愣的拉提娜在迪爾正式求婚之後,依然會經常陷入這種狀態。
  這讓迪爾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除了擔心拉提娜的健康之外,迪爾感覺有另外一股不安在糾纏自己。屬於自己根源的「某種東西」正敲響警鐘。
  因此迪爾連連呼喚她的名字。
  就像是要讓拉提娜回到自己身邊一樣,努力將她「喚回」。
  「拉提娜。」
  「……迪爾?」
  「嗯,我……我就在這裡。」
  拉提娜在聽到迪爾這個答覆時所露出的虛弱微笑,彷彿就像是在迷路之後的哭泣表情。

  戴在拉提娜手腕上的昂貴手環,立刻就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擔心在工作中會弄傷手環的拉提娜,原本打算要將迪爾送她的手環給收起來,但拉提娜的這個決定遭到迪爾反對。因為如果那麼做,特地準備可以讓她經常戴在身上的裝飾品,就喪失意義了。
  那不只是單純的飾品,而是「魔道具」。因此並不會輕易產生刮痕或缺損。
  「因為有必要讓大家清楚知道,拉提娜已經是我的人啦。」
  當迪爾帶著得意笑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讓拉提娜滿臉通紅。
  這時拉提娜才明白正因為是價值不斐的手環,所以才有其意義。
  這代表自己擁有願意贈與自己如此昂貴飾品的人,而將那個飾品戴在身上,也是要昭告世人自己也接受對方的感情。
  而且以拉提娜的狀況來說,那個「對象」是什麼人,也是無需特地解釋的事。
  總而言之,魯道夫在看見拉提娜的手環之後便酒量大增。
  不只是他,有好幾名年輕酒客——偶爾也會夾雜一些年紀實在談不上年輕的傢伙——的酒量也都增加了。
  至於那些身為熟客的大叔,則是對拉提娜送出揶揄與接近性騷擾的話語,同時也比平常更加大肆喝酒作樂。
  拉提娜對「躍動的虎貓亭」業績產生重要巨大貢獻,整體的顧客消費額也明顯攀升。
  世故且懂得變通的熟客們,並沒有把他們加在正常花費之外的禮金直接交給感覺會認真拒絕的拉提娜,而是交給了店主夫婦。
  拉提娜從小就專情於一人的感情,是眾所皆知的事。對於她能夠實現心願,讓熟客們也都率直地想給予祝福。
  拉提娜幸福的模樣就是會讓人不禁有這種念頭。雖然拉提娜每次遭人揶揄都會害臊得羞紅臉頰,有時甚至會嘟嘴生氣,但從她的表情及每個動作,都能看出那難以掩飾的幸福感情。
  原本就十分美麗的拉提娜,因為內心滿溢的幸福感,也讓她顯得更加美麗動人。
  對於那樣的拉提娜,讓大家都想率直地給予祝福。
  以拉提娜來說是那樣沒錯。
  不過換成是把大家所愛的「妖精公主」給占為己有的對象,就算大家沒法抱持想率直祝福的心境,應該也是無可奈何。雖然拉提娜的頭號「監護人」是迪爾,不過那些一路看著拉提娜長大的酒館大叔們,自然也都對拉提娜抱有類似的父母心。
  「來,喝。」
  「等等……」
  「廢話少說,喝。用不著客氣,全部都算我們的。」
  「等……等一下,為什麼全都是度數特別高的……」
  「啊?你想要解釋嗎?需要大家耐心誠懇地為你解釋一下嗎?」
  「呃……我心領了。」
  結果迪爾就在多位大叔聯手的波狀攻擊下給灌醉。
  酒量不差,也能用「解毒魔法」消除酒意的迪爾,之所以選擇任憑大家擺布,也是因為他明白這算是大家給他們的一種祝福方式。
  況且要是用魔法消除酒意的事情露餡,搞不好會讓狀況變得更加難搞。
  「唔噁……我實在是……醉了……」
  「沒事吧?迪爾。」
  而拉提娜殷切關心迪爾的景象,更是令四周酒客的爛醉狀況加速了。

  在這之後的日子,拉提娜也都是看起來十分幸福的模樣。
  無論是被迪爾摟住身子,還是親吻,拉提娜害臊到令人同情的模樣也都十分可愛,因此也大大刺激迪爾的惡作劇心態。
  迪爾就像是過去一直維持「保留」的感情產生反彈一樣,總是緊緊黏著比自己年輕的「未婚妻」,持續露骨的溺愛表現。

  看在其他人眼中,實在是有些火大。
  而且如果用「溺愛」來形容,由於是跟過去沒有兩樣的詞句,因此更加讓人感覺不是滋味。

  「拉提娜太可愛了,我不想去工作。」
  「我知道那孩子很可愛。」
  不知為何,迪爾正用笑歪的表情對正在處理文件的莉塔報告感想。一肩扛下「虎貓亭」事務工作的莉塔,經常都是在「固定位置」處理工作。因此如果要找說話對象,或許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話雖這麼說,看在連日都得聽迪爾說傻話的莉塔眼裡,也實在是受不了了。
  「好可愛喔~~!拉提娜真的好可愛喔!」
  「我一定得聽你這樣炫耀嗎?」
  「只要用力抱一下她就會害臊,突然親她一下,她整個臉都紅了呢。如果我問說『妳生氣啦?』她還會用超可愛的聲音說『沒有生氣啦。』因為實在是太可愛了,所以我試著問『妳喜歡我嗎?』拉提娜就會用害臊到舌頭有些打結的聲音說『喜歡。』,接著我也會說『那我比喜歡還要喜歡。』喔!」
  「賓特!賓特哪去了!?快來把這個白痴狠狠修理一頓!」
  「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怕喔!」
  聽到迪爾開始哈哈大笑,讓莉塔更是氣到差點爆炸。
  「啊~……不過要是拉提娜說討厭我,那很可怕呢……不過拉提娜不可能那麼說就是啦!」
  「拉提娜!妳快點來把這個無腦男處理一下啦!」
  忍到極限的莉塔往廚房大吼之後,只見拉提娜畏畏縮縮地探出頭了。
  「唔耶……莉塔……現在我要是靠近迪爾,我會……」
  用微弱聲音答話的拉提娜,最後沒能把話說完。
  「拉提娜!」
  「哇啊啊啊啊!」
  迪爾一轉眼就把拉提娜給逮住。
  作為一流冒險者且是戰士的迪爾,身為一般人的拉提娜根本無法對他的動作做出反應。拉提娜轉眼間就被迪爾放在自己腿上,並被他給摟在懷內。雖然看起來迪爾只是單純的擁抱,不過那其實是讓拉提娜不僅無法抵抗、連動彈都很困難的「拘束」。
  就在拉提娜害羞到紅了耳朵,慌張地東張西望想要求救時,迪爾已經連連親吻了好幾下。
  「迪爾,迪爾!這樣太難為情了,別鬧了啦……」
  「害臊的拉提娜也好可愛喔……」

  沒救了,這傢伙完全沒有自重的意思!
  莉塔的雙眼已經失去光彩。也可以說她正進入放空一切的境界。

  「……你們好歹去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親熱吧……」
  「莉、莉塔!」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當迪爾輕鬆抱起拉提娜的身子走向他們房間的時候,在迪爾懷中的拉提娜發出了接近哭泣的聲音。
  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讓感覺萬般無奈的莉塔不禁懷疑當他們兩人關係更進一步的時候,拉提娜的身子是否撐得過去。
  (那丫頭……會不會因為她不容易有小孩的體質,讓那個傻瓜得寸進尺呢……)
  是保佑豐饒與子孫繁衍之神。而迪爾則擁有該神的高階「加護」。說不定他的「加護」連長壽種「魔人族」的低懷孕率都可以輕易忽視。
  由於光是稍微想像就讓莉塔感到發寒,因此她決定刻意讓自己放棄思考。
  (……也罷,而且拉提娜她……會用「回復魔法」嘛……)
  莉塔身為人生的前輩,對於自己「好姊妹」會面臨的狀況,也僅是在心中給予微小的聲援。

  原本還在自己懷中扭捏害臊的拉提娜,此刻卻雙眼無神地開始發愣,意識飄忽不定。
  緊抱著拉提娜的迪爾試著將臉埋進她的肩窩,然而見她沒有任何反應,讓迪爾內心不禁產生一股類似恐懼的不安。
  「……拉提娜!」
  現在拉提娜只有在迪爾叫喚她名字時會有些微反應。她無神的灰色眼眸緩緩移動,那正是她在尋找迪爾身影的舉動。
  「迪爾……」
  「……拉提娜。」
  聽到拉提娜叫喚自己,迪爾立刻連連親吻拉提娜的眼皮與臉頰。
  在不知親吻多少次的時候,眼睛恢復光彩的拉提娜再次開口:
  「迪爾、迪爾……這樣好癢喔……」
  甜蜜的抱怨聲讓迪爾產生幾乎快要落淚的安心感。正因為這樣,無論是對她的親吻還是擁抱,迪爾一點都沒有放鬆的意思。

  迪爾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然而拉提娜每次都是給出「我並沒有不舒服」的答覆。不僅如此,她對於自己意識會頻繁發愣的這件事,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如果有在記憶上的空缺,聰明的拉提娜應該會注意到自己異常的狀況。可是她卻連那種「異常」都沒發現。正因為如此,更讓迪爾感到害怕。

  感覺似乎會發生什麼無可挽回的事。
  因此就算是極短的時間,迪爾都害怕拉提娜從他身邊離開。
  「我……一直都會在妳身邊的……」
  儘管拉提娜對迪爾這樣的話語感到不解,但還是點頭對迪爾露出喜悅的笑容。

  ✟

  就像是受到催促,就像是無法忍耐一般。
  原本打算等待拉提娜身體跟心靈繼續成長的迪爾,之所以會在正式訂婚後沒多久就追求跟拉提娜有更深的連結,正是因為內心的那股不安。
  無論用任何手段,自己都希望能將她更深更緊地跟自己繫在一起——正是基於這樣的想法,迪爾才會有此行動。
  光是眼睛、臉頰、嘴唇還不足夠,迪爾之所以會親遍她全身每個角落,想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全都是因為——
  不想見她離自己而去,想要與她同在而產生的行動。

  ✟

  他已經不知有多少次這樣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在故鄉時,自己那除了親人之外幾乎不會有人呼喚的名字,此刻自己聽過他呼喚的次數,肯定已經要遠超過親人了。
  那個自己心愛的聲音,此刻正帶著跟以往不同的感情。
  「妳真的好漂亮。」就連這種跟以往不同的讚美,現在自己發燙的腦袋都無法理解。
  自己內心正充斥的羞澀、困惑,還有遠勝過那些感情的喜悅。
  之後全身所留下的疲倦,也是共享幸福的結果。
  這是自己從很久以前就期盼的結果。不是跟任何人,自己就是期盼跟他有這樣的關係。
  此刻自己內心充斥著對方選擇自己的幸福。
  被愛的幸運讓自己產生類似暈眩的感覺。
  我很幸福。
  自己將臉頰靠在那比以往距離都近的溫暖當中,沉溺於那對自己來說象徵著「安心」的氣味。
  然而,正因為如此幸福——

  拉提娜在他懷中不停落淚。

  ——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已經置身在那熟悉的「光景」當中。
  在排列成圓形的七張「王座」中央,自己正癱坐在那經過安排的「王座」前。
  眼淚仍不停從臉頰上滑落。
  肩膀顫抖,帶著嗚咽,不停落淚。

  自己沒有辦法克制。
  正因為幸福,因為不想失去,因而產生的念頭。
  那個不希望一切消失的念頭。
  自己唯一的心願。與他,與所愛的人一同活在世上,在彼此身旁的心願。
  能夠接受自己漫長的壽命,根本是「謊言」。能夠接受某天與他的別離,也是「謊言」。
  自己根本不想失去。要在失去之後的時間,在只剩自己一個人之後的時間生活,自己肯定辦不到。

  少女顫抖著伸出纖細手指。
  當她觸碰到那在理之外的「王座」時,猛然將手縮回。
  可是她已經知道了。
  正因為知道,因此她再次將顫抖的手指伸向「王座」。
  伸向那自己原本決心「不追求」的「力量」。
  自己如今會選擇追求,是因為那也是唯一能實現自己心願的「力量」。

  ——“……普拉蒂娜”——
  那是自己過去曾被如此稱呼,令自己感到懷念的「名字」。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的,不是的……可是,可是,我……我並不打算傷害你……可是……對不起,對不起……新的『一之王』……”」

  ——“……我以吾名寬恕妳。我……心愛的『白金公主』啊。”——
  一個體貼溫柔的聲音對著泣不成聲的少女說道。那個聲音讓她轉頭望向第一的「王座」。先前在第一的「王座」上,那個感覺只是如霧氣般的存在,在此刻變得清晰可見。
  「“……夫里索斯……我……”」
  少女用帶有淚水的灰色雙眼,仰望著那如同其名稱一般,帶有金色光輝的存在。
  ——“我所愛的『白金公主』啊,我以吾名……”——
  聽到那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讓少女激動搖頭。
  「我……我……」
  在充斥哭泣聲的「世界」當中,天空被無數彩虹覆蓋。
  在這個許多人仍在沉睡時間,籠罩世界的彩虹正悄悄跟月光互相輝映。

  ✟

  要說迪爾為何會從懷中的暖意感到異樣,其實是沒法找到理由的。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根據他所擁有的「理」。
  迪爾內心激起強烈的不安與不快。那接近本能的部分正在否定自己最愛的存在。
  「……拉……提娜?」
  迪爾沒法從眼中少女的外觀看出差異。她跟先前相比沒有絲毫改變。然而迪爾還是感覺到「不同」。
  儘管看著少女帶著惺忪睡眼,比平常更加無邪的表情,還有那會令他想起昨晚歡愉,挑逗人心的白嫩肌膚,都沒法讓迪爾臉上產生任何笑意,只能凝視著眼前「已經改變」的少女。
  「……迪爾?」
  就連聲音都沒改變。那露出不解表情微側著頭的動作跟習慣,也都是自己一直以來所熟悉的模樣。然而正因為少女與過去一模一樣,迪爾才會擠出那似乎帶著哽咽的聲音。
  「……魔王。」
  這個詞句讓少女身子猛然一震,露出愕然的表情。
  光是少女那樣的反應,就讓迪爾確信自己所識破的東西,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變成『魔王』?」
  「為……什麼……為什麼……迪爾……會知道……」
  儘管拉提娜渾身顫抖,但此刻的迪爾完全沒有能夠顧慮拉提娜感受的從容。

  儘管如此,迪爾還是成功壓抑住抗拒的「本能」,將拉提娜緊緊抱在懷中。

  被稱為「勇者」的能力者,擁有複數「神」的「加護」。
  至於迪爾所擁有的「加護」,其中一項是屬於他們族人(提斯洛)的主神「橙之神(科莫赛)」的加護。「橙之神(科莫赛)」賜與迪爾的是「與大地相關魔法的守護」,那是讓迪爾能在刀口上討生活的重要能力。
  迪爾還有另一項屬於「藍之神(阿茲拉克)」的「加護」。正是因為迪爾擁有那項加護,拉邦德國才會將他視為「對抗魔王的勇者」,給予他各種禮遇。
  迪爾能夠辨視「魔王」與其「眷屬」。
  他能察覺到將應有的「人類之理」給拋棄的存在。
  正因為迪爾明白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沒法讓自己忽視事實。他沒法選擇逃避,沒法讓自己假裝並沒察覺。

  自己一定隱約明白「可能有什麼事要發生」。
  正因為這樣,自己才沒有將情況有異的拉提娜帶到靛之神(尼利)神殿,而只是將她藏在自己懷中。
  不要到「那裡」去——自己選擇了只能這樣愚昧的「呼喚」做法。
  自己完全不知道理由。
  自己完全不懂為什麼這個女孩會突然改變。

  「對……對不起,對不起……!」
  迪爾緊緊擁抱著只能重複道歉話語,泣不成聲的拉提娜。
  迪爾身為「魔王的相對存在」,在本能上會對「魔王」產生抗拒。然而此刻在自己懷中的,卻是如假包換的「拉提娜」。
  她是自己從她小時候就一直看她長大的拉提娜。
  自己承諾過要與她同在,承諾要成為她的容身之處。
  既然這樣,只要她還是她,那麼自己的立場就無需改變。
  這麼下定決心,重整心情之後,迪爾成功恢復冷靜。
  「魔王」又怎樣?不管她是不是「魔王」,拉提娜是可愛乖巧的女孩,是自己無可取代的寶貴女性,這並沒有改變才對。
  就算拉提娜變成魔王,拉提娜還是拉提娜。
  想到這裡,也讓迪爾想起自己正抱著還留有昨晚痕跡——衣衫不整、肌膚裸露——的拉提娜。
  只是現在要對這種事產生反應,從人格的角度來看,未免也太糟糕了。迪爾腦中忍不住閃過這些念頭。

  「沒關係,別哭了……拉提娜。」
  「我……我……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一定要說的話,我是有些擔心,但我沒有生氣,所以求妳真的別哭了啦……」
  不需多做說明,迪爾真的對拉提娜哭泣的模樣相當沒輒。
  拉提娜不停哭泣的樣子,會讓迪爾產生強烈的罪惡感。
  雖然說既然原因並非是迪爾的過失,照理說他沒有產生罪惡感的理由,不過感情這種東西原本就是不講道理的。
  結果迪爾就在帶著那種感情的情況下,直接對拉提娜說出此刻在內心浮現的想法。
  「妳會變成『魔王』是讓我嚇了一跳,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唔耶……?」
  「反正要變成『魔王』也都已經變了,也不能怎樣嘛。」
  「咦……?咦?迪爾……?」
  完全沒想到迪爾會毫不追究,甚至如此言明的拉提娜,實在難掩驚訝。
  「只要拉提娜還是拉提娜,我就無所謂。」
  拋開煩惱的迪爾毫無顧慮地如此宣告。他的表情也變得輕鬆許多。

  這也是「勇者」這種「與魔王相對存在」的本能,被迪爾「我家女兒(拉提娜)最可愛」的自我認同給超越的瞬間。
  迪爾選擇將自我認同的重心放在那裡。
  結果迪爾雖然身為「勇者」,但更是「我家女兒最優先(前傻爸爸)」嘛。

  「可是我……其實知道不該這麼做的……」
  「是嗎。」
  「我不該……想要……那種力量的……」
  「嗯。」
  拉提娜用帶著淚水的雙眼看著一直緊抱著她,就像對待自己小時候那樣,靜靜傾聽自己說話的迪爾。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生氣呢?」
  「我還不知道有什麼該生氣的理由,而且我知道如果是拉提娜努力思考之後所做的『選擇』,那麼妳一定也有妳的理由。」
  「迪爾……」
  那溫柔的聲音,令淚水再次滑落。
  拉提娜依偎著迪爾,哽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
  而迪爾則是輕撫著她的髮絲,靜靜聆聽。
  「我喜歡迪爾。」
  「嗯。」
  「我不想跟迪爾分開……!」
  「嗯……我知道。」
  「所以,所以……我選擇了『魔王』的力量……!」
  「嗯?」
  拉提娜的發言讓迪爾有些摸不著頭腦。
  雖然迪爾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對拉提娜進行任何追問,而是一直當個聆聽者,不過這次讓迪爾真的希望能有更多解釋。就在迪爾打算開口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忘記一件重要的事。
  就算面臨有別於日常的狀況,世界終究還是照常運作。
  也就是說,平常應該早就下來的拉提娜沒有在樓下現身,讓對此感到奇怪的肯尼斯開始在樓下出聲確認。
  「妳怎麼了?拉提娜!」
  這讓兩人就像是突然被人潑了放冰塊的冷水般猛然回神。
  在討論「魔王」的問題之前,現在這種狀況要是被人看見,在許多角度上都很不妥。
  迪爾還無所謂,重點是拉提娜會十分難堪。
  雖然他們兩人居住的屋頂閣樓有用東西跟屏風充當隔間,但並沒有明確區隔空間的牆壁。
  雖然基本上家主夫婦並不會在私人時間上來,但要是這時有人上來,會有許多不太妥當的東西給人看見。
  拉提娜似乎在這時總算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全身在轉眼間就染上害臊的色彩。
  當樓下傳來靠近的腳步聲,迪爾反射性地開口:
  「肯尼斯!抱歉!我睡過頭了啦!」
  在迪爾嘗試拖延時間的同時,拉提娜也連忙在一旁更衣。但因為太過慌張,讓她的腳被睡衣纏住,重重地摔了一跤。
  拉提娜因為跟剛才不同的理由,再次一臉快要落淚的模樣。
  ——從她身上根本看不出絲毫「魔王」的樣子。

  (話說回來……所謂的「魔王」,算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在拉提娜身上完全沒有出現外觀上的變化。迪爾是因為有「藍之神(阿茲拉克)」的加護才得以識破,但如果只是看拉提娜的外表,大概也沒有人能察覺吧。
  雖然說是「魔王」,但「二之魔王」跟「四之魔王」所擁有的能力跟性質就截然不同。拉提娜究竟是變成何種魔王,擁有何種能力,迪爾完全沒有頭緒。
  而且已經產生那種變化的拉提娜——
  今天也跟往常一樣,正在為成堆的馬鈴薯削皮。
  在迪爾試著讓自己稍微冷靜思考狀況之後,反而只是感覺情況更加混沌不清。
  自己的想像力甚至沒有過「被洋蔥弄哭的魔王」。雖然說事實比小說更離奇,但迪爾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面對這種「現實」。
  嗯,但拉提娜還是很可愛。就像這樣,想試著確認現實的迪爾,腦中卻出現這種逃避現實的想法。
  雖然迪爾的思緒帶有這類混亂的想法,但還是有在努力思考。
  根據過去從魔人族女子格拉蘿絲那裡聽到的說法,被稱為「魔王」的存在,似乎並非是與凡人族敵對,也並非破壞與殺戮的化身。
  從蘿潔與「二之魔王」接觸時的狀況來看,對方似乎也並非因為自己是「魔王」而成為與其他種族敵對的存在,比較像是因為個人資質所導致的結果。
  既然是這樣,那麼拉提娜所「變成的魔王」,也讓迪爾難以想像會像預言一樣,是「災厄魔王」。
  ——就在想到這裡時,迪爾產生一個疑問。接著他屈指算了一下,露出不解的表情。
  「拉提娜所成為的『魔王』……究竟是什麼?」
  在世界各地有各自勢力的「魔王」,就如七色之神所制訂的世界之理一樣,應該是「七個」才對。雖然迪爾並沒有親眼見過所有魔王,但由於工作的關係,也是處在能得知相關傳聞的環境。
  不久前拉提娜說過,凡斯略「獲得了新的『一之魔王』」。
  如果她所言屬實——那麼現在魔王應該沒有空缺才對。

  身為魔人族最大且唯一國家「凡斯略」的元首,率領魔人族的王者「一之魔王」。
  蘿潔曾遭遇過,身為殺戮愛好者的「二之魔王」。
  在東方與水鱗族共存的「三之魔王」。
  司掌疾病,令疫病蔓延所在土地,甚至足以毀滅國家的「四之魔王」。
  據說從不離開作為居城的高塔,別名「塔之魔王」的「五之魔王」。
  據說是以較一般魔人族體格高大許多的同族人為眷屬——為魔族,在世界各地流浪的「巨人魔王」,「六之魔王」。
  以及渴求戰亂與紛爭的「七之魔王」。

  ——所有魔王應該都還存在才對。
  難道說是像「一之魔王」那樣,在凡人族不知道的時候,出現了某個空缺嗎?
  迪爾在心中疑問沒法得到答案的情況下,注視著那的的確確是「新魔王」的拉提娜。
  這樣仔細觀察,拉提娜真的很可愛。
  這也讓迪爾忍不住回想昨晚拉提娜比任何時候都「可愛無比的模樣」,臉上露出憨笑。原本就很會撒嬌的她那時變得更加黏人,還用自己過去從未聽過的可愛聲音喚著自己的名字。明明在一起相處這麼久,但昨晚的拉提娜全部都是自己初次體驗的樣貌。沒法止住笑意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算迪爾想試著保持正經,但一度鬆弛的緊迫感,很快就被用溺愛也難以形容的全新感情給踢到九霄雲外。
  迪爾也同樣還是老樣子。

  「……所以說,我試著想了一整天……」
  「嗯……」
  等到晚上,只有兩人在房內的時候,迪爾跟拉提娜兩人面對面,說出這樣的開場白。
  魔王與勇者在別無他人的情況下,正面對峙——如果只擷取這個部分,或許感覺會像是傳奇史詩的一段敘述,但此刻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比較像是一種不太講究的反省會。那是一種十分具有這兩人特色的脫線感。
  「拉提娜還是拉提娜的樣子啊。」
  「……是啊。『我』的人格或想法,並沒有改變喔。」
  光從拉提娜答覆迪爾疑問的狀況來想,原本這是就算演變成逼問也不奇怪的狀況,不過在這兩人之間並不存在那樣的緊張感。不管怎麼說,兩人終究是有深厚的感情。
  「成為『魔王』這件事,是妳選擇的嗎?」
  「……嗯。」
  拉提娜在答覆這個問題時,露出哀傷的表情。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如果我選擇『成為魔王』,就沒法反悔了……我也知道……『我』會……變成跟從前的我『不同的存在』……」
  「這是妳認真想過的決定嗎?」
  「……嗯。」
  「既然是這樣,那就夠了。」
  迪爾露出微笑,伸手輕撫拉提娜的腦袋。就像是在拉提娜小時候就一直對她做的那樣,迪爾帶著表明自己跟拉提娜是站在一起的感情,輕撫她的頭。
  「迪爾……」
  「既然是拉提娜選擇要走的路,我也不會不由分說地否定。所以,希望妳也能清楚讓我知道,妳會選擇那個『選項』的理由……還有,關於『魔王』的事情。」
  「……嗯。」
  拉提娜老實點頭之後,開始思考該說的話語。
  「『獲天神挑選,得天神守護之人將成魔王』……這是我在凡斯略所聽過的說法……魔王是被天神給予的『命運』所守護,而『成為魔王,永生皆為魔王』的命運,能守護魔王免於所有威脅。」
  「……我知道。」
  迪爾之所以會說出這簡短的感想,是因為他與魔王是屬於「相對存在」的「勇者」。
  無論是任何英雄或武術高手,都無法用劍或魔法傷及魔王。
  而讓「魔王擁有的守護」瓦解,就是身為相對存在的「勇者」所具備的能力。「勇者」並非是擁有複數的加護,而是因為擁有神所賜與的那種能力,身為魔王的相對存在,那才是勇者的真正價值。

  「『魔王』是獲得天神給予部分權能,『從人類當中誕生的低階神』。」

  拉提娜說到這裡,灰色的雙眼有些閃爍。
  「所以不管多少人聯手都沒法傷害魔王,在人類框架中的力量也沒法消滅魔王……能夠傷害到魔王的,只有同樣『擁有神力』的其他魔王,以及『天神賜與顛覆力量之人』。」
  「……這些也是妳在故鄉聽人說的嗎?」
  雖然拉提娜看起來對於自己該說些什麼感到煩惱,但話語本身卻不帶絲毫猶豫。看見拉提娜不是在說推測,而像是在講述事實的模樣,讓迪爾提出疑問。
  「不,不是的……等同於世界之『理』,負責世界運作與維持的『七色之神』會給予魔王動搖世界的權限……在成為魔王的同時,就會被允許瞭解部分屬於世界根幹的知識。」
  拉提娜在這麼說的同時,也置身在迪爾無從感知,可說是在不同次元的「地點」,看著自己的「王座」。
  雖然並不是萬物的所有知識,但只要是在允許的範圍內,現在的自己就能運用這個工具獲得許多知識。她也理解到自己對於身為魔王的一切力量與眾多知識,都具備理解的能力。
  現在的自己還不過是站在身為「魔王」的入口。要是一口氣接觸所有資訊,那麼很可能在理解之前就會被大量的資訊奔流給吞沒。正因為這樣,自己必須一點一點從「王座」當中抽出所需的資訊。
  拉提娜此刻還是一個對於自己能力幾乎一無所知,帶有新手標籤的魔王。
  「我可以想成那是妳身為『魔王』的一種能力嗎?」
  「嗯。」
  看見拉提娜點頭,迪爾雖然並非全盤肯定,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得以釋懷。
  迪爾推測魔王之所以能夠施展作為魔王的能力,應該是在成為魔王的同時就能獲得屬於魔王的知識。
  魔王究竟擁有什麼力量這種事,不可能會有前人指導。要說會有魔王教導其他魔王也難以想像。既然是這樣,那麼應該是有能讓魔王從一開始就擁有那些知識的方法。
  而能讓那種方法實現的,恐怕也只有「諸神」。
  創造出「魔王」的,就是等同於「世界法則」的「諸神」。既然魔王也是屬於在這個世界之內的存在,那麼就不可能忽視諸神的干涉。
  「……為什麼需要有像魔王這種存在呢?」
  「為了防止世界陷入停滞……由於神就是世界的法則,因此沒法直接對『世界』……對社會進行干涉。神只能讓『世界』正確運行,以避免陷入停滞的方式讓世界循環,持續運作……所以神才會在擁有人類價值觀的生物當中安排能夠撼動世界的存在。而那個存在就是『魔王』。」
  「就連災厄……也是神所安排的?」
  迪爾與拉邦德國締結契約所從事的工作,就是要對抗災厄魔王的威脅,為保衛國家而戰。對於這個使命迪爾從未想過逃避,但並不代表從未感到苦惱。迪爾也曾有過希望根本沒有魔王存在的念頭。然而魔王其實是「諸神」所安排的這個事實,迪爾就算腦袋能夠理解,在感情上也不免感到憤慨。
  相較於語氣變得有些尖銳的迪爾,拉提娜則是維持一貫的冷靜語調。
  「正因為這樣,神也安排了『相對存在』。」
  在拉提娜注視下,迪爾的感情多少重拾穩定。不能在拉提娜面前情緒失控,或是讓她感到害怕的想法,迪爾從很久以前就像是條件反射一樣,深植在自己心中。
  「魔王是從魔人族中誕生,由於是從魔人族中產生的王,因此稱為『魔王』。因為是能生出魔王的人類,所以是『魔人族』……而從其他人族當中,也會有『勇者』誕生。顛覆魔王受保護的命運,以深得天神寵愛之人的身分……擁有『將魔王從世界驅除的力量』,這種存在也是天神所安排的。」
  「顛覆者……」
  這也是迪爾之前曾聽過的詞句。勇者的能力——正因為是能對抗魔王的能力,才會被如此形容吧。
  「……可是,為什麼……妳要選擇成為魔王呢?」
  而且拉提娜還說這個決定是因為「自己」的關係,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拉提娜看著對此充滿疑問的迪爾,尷尬地低下頭。
  不久之後拉提娜開口的模樣,感覺就像是挨罵之後沮喪的孩子。
  「其實……我原本沒想過迪爾會發現的。所以我原本打算更久之後……等迪爾有了心理準備,我再說出來的。」
  對身為新手「魔王」的拉提娜來說,眼前的情況也是讓她在許多問題上欠缺心理準備的意外狀況。
  雖然迪爾也算是相當動搖,但拉提娜動搖的程度更加強烈。對於不知道迪爾能力的拉提娜來說,「遭識破」這件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拉提娜完全不明白為何迪爾會發現自己變成魔王這件事,而且也沒法去思考箇中原因。她完全沒有餘力去想那些事。
  「我雖然是『魔王』,但我是『理外的魔王』,所以……我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可是,我還是擁有一種所有魔王都有……也只有魔王被允許擁有的『能力』……」
  接著,拉提娜緩緩說道:

  「身為魔王,我可以建立自己的眷屬。」

  「魔族」。
  服從於魔王,隸屬於魔王的眷屬。從所有種族當中——不只是人類,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物,包含幻獸及亞人等幾乎所有種族——所「產生」的存在。
  魔族雖然與「原本的種族」相比,不會有外觀上的變化,但卻能夠擁有無法相提並論的強大力量。

  「這個力量……」
  拉提娜說到這裡,語調再次停頓。
  迪爾就像是鼓勵她把話說完般,輕撫她的髮絲。感受到迪爾溫柔的溫熱手掌,讓拉提娜露出彷彿快要落淚的表情,抬頭用泛著淚光的雙眼回望迪爾。
  「這個力量,是讓我心願得以實現的……唯一的可能性。」
  「妳的……心願?」
  拉提娜這時緊緊揪住迪爾的衣服,迪爾從拉提娜這從小就有的習慣動作當中感受到她的不安。
  「魔族……如果是魔族……就能改變『有注定時間』的法則……所以……所以我才……我明明知道不該這麼做……但還是……對不起,對不起……」
  不停掉淚的拉提娜再次說出謝罪的話語。
  迪爾輕嘆了一口氣,緊緊擁抱她的身子。
  「……這就是……妳為什麼會說『是因為我』嗎……」

  迪爾也知道拉提娜一直為身為「魔人族」的自己跟身為「凡人族」的他,在「壽命差異」方面抱有煩惱。
  但因為那是怎樣都無可奈何的問題,所以迪爾認為也只能把問題交給流動的時間——兩人一起生活到那終將到來的時刻,之後交由時間解決——去處理。
  因為那是個只能認命的問題。
  可是在拉提娜面前,卻有一個讓她不用認命的辦法。
  她找到了一個讓必將到來的永久別離與孤獨不再是絕對結果的辦法。
  面對自己一直渴望,面對那唯一的可能性,讓她產生無論如何都不想讓這得來不易的幸福就這麼隨時間消逝的念頭。
  能力會遠遠超越原本種族能力的「魔族」,就連壽命跟原本擁有的相比,也會產生變化。
  「魔族」能擁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能跟隨身為自己主人的魔王。

  只要成為「魔族」,就算原本是「凡人族」,也能跟「魔王」活在相同的時間當中。

  「是我害妳……」
  迪爾這麼說到一半,連忙搖了搖頭。
  「妳是為了我而成為『魔王』的。」
  「我……對不起,迪爾……對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不需要道歉……」
  迪爾邊說邊緊緊抱住拉提娜。他在動搖的內心當中尋找話語。
  「拉提娜……妳是想讓我成為『眷屬』嗎……?」
  「嗚!」
  聽到迪爾這句話,拉提娜不知為何驚訝地睁大眼睛。
  「拉提娜……?」
  看見拉提娜不斷搖頭的反應,讓迪爾大感吃驚。
  「我沒辦法……要求迪爾……成為『不是凡人族的東西』。我不能……要求你成為『理外之物』……」
  「……」
  「雖然我沒法完全否定『可能性』,懦弱地伸出了手,可是……就算是那樣,我實在沒法……要求自己最喜歡的迪爾……變成『不同的東西』。」
  聽到拉提娜如此回應,不知為何讓迪爾湧現一股笑意。
  那是一種「答案」頓時到位的感覺。
  迪爾再次緊緊抱住拉提娜。他將臉靠在那柔順的白金色髮絲上,感受那溫和的香氣。
  「……迪爾?」
  「拉提娜還是拉提娜。」
  一點都沒變。她依舊是自己心愛的女孩。
  既然這樣,自己應該也還會是「自己」,沒理由會變的。
  「好喔。」
  「……咦?」
  「就算把我變成拉提娜的眷屬……把我變成『魔族』也沒關係。」
  臉上能自然浮現微笑。那並不是刻意展現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表現。
  「我也不想讓拉提娜『孤單』。」

  既然這樣,那麼「這個方法」也是自己應該把握的「選項」。

  「不……不可以……迪爾!」
  「為什麼?」
  「因為……因為……」
  聽到迪爾如此乾脆說出「不再當人」的發言,反而讓拉提娜臉色蒼白。只見拉提娜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想要試圖說服迪爾。
  一想到他們彼此原本應該是站在相反立場,就讓迪爾感覺自己差點失笑。在想要那份力量,並伸手得到之後,她還是在為我擔心。這麼善良的女孩——真的是自己應當珍惜的對象。
  「我想要跟拉提娜活在相同的時間。」
  正因為這樣,迪爾決定主動提出要求。
  「就像拉提娜願意選擇我一樣……我也想珍惜拉提娜。」
  聽到迪爾這樣的話語,讓拉提娜再也無法克制灰色雙眼中滿溢的淚水。她緊靠在迪爾胸前,放聲哭泣。
  因為體貼的話語,因為獲得諒解,還有「心願」獲得實現的喜悅。
  「我只要迪爾,我只要有迪爾就夠了。」
  成為新「魔王」的她在說出這句話後,那哭泣的臉龐便浮現微笑。
  她擁有許多重要的人。儘管如此,她並不奢望能跟所有人都永遠同在,也不想要那種結果。
  縱使「魔王」擁有接近神的能力也並非萬能。
  正因為如此,她只要求他與自己同在。
  少女期盼自己不願失去的最愛存在,能永遠與自己同在。
  「我不是答應過嗎?直到我最後一刻來臨前,我們都要在一起。所以這也都算是在那個承諾的範圍內喔。」
  「對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因為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
  「……謝謝你,迪爾。」

  拉提娜緩緩伸出手。
  她握住迪爾那比自己手掌更大的手。
  拉提娜讓自己臉頰湊近迪爾的手,閉上眼睛。
  自己很清楚該怎麼做。雖然自己對於「魔王」的能力還幾乎一無所知,但唯有這個「能力」是自己所渴求的東西。
  這屬於迪爾的手,也是過去救起自己的手。
  當時就是因為他對自己伸出手,讓自己的生命、心靈都得到救贖。
  「我最大的幸運,就是被迪爾拯救。」
  如果當時沒有與迪爾邂逅,如果當時遇到的是其他人——就不會有現在的自己了。
  自己之所以能說現在十分幸福,全都是因為當時遇到了他。自己的幸福全是他所給予的。
  自己有好幾次都被這溫暖的手掌感觸拯救。
  每一次牽手同行,都是自己寶貴的回憶。

  所以,就在這裡。
  ——將自己與他「相連」的象徵放在這裡——
  她身為冠上八的數字,或是冠上零的「理外的魔王」——
  決定將作為自己眷屬的新「名」——屬於「魔族」之名刻在這裡。

  ✟

  迪爾將自己的左手伸到自己眼睛前,先是將手握成拳頭,再張開手。
  在重複幾次相同行動之後,迪爾試著將循環於體內的魔力集中到那裡。
  只見一排帶有微光並微微晃動的文字在自己手背浮現。那是迪爾所無法辨讀的文字。
  「就像魔人族的語言會被當作呪文語言一樣,這種文字跟魔力有很高的親和性。」
  察覺到迪爾視線的拉提娜,這麼為迪爾解釋。
  「所以這個『刻印文字』,也是魔人族的語言嗎……」
  雖然迪爾能運用魔法,但沒法辨讀魔人族作為母語所使用的文字。由於魔人族跟凡人族並沒有公開交流,因此迪爾也沒有機會瞭解魔人族的文化。
  「其實原本最好是能夠刻上迪爾自己的名字,可是……」
  「沒關係,我得到一個在妳心目中『重要的名字』,一點問題都沒有。」

  迪爾在這麼說的同時,也用右手摸了摸拉提娜的頭。
  迪爾的慣用手是右手,正因為這樣,他對拉提娜伸出手的時候,通常都是伸出自己的左手。如果臨時發生什麼狀況,自己必須守護的存在又在身邊,這時如果慣用手受到限制,那可會是致命的錯誤。迪爾的行動正是基於這樣的危機管理意識。
  「……話說回來,我的『自我』真的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迪爾會這麼說,是因為他感受到自己體內雖然多了一股過去自己所沒有的「力量」正在打轉,但除此之外的部分,也感受不到跟過去有任何差異。
  而且那股新獲得的「力量」感覺也不是難以控制的東西。原本就具備出色的魔法師實力,並身為高階神官的迪爾,自然也精通「控制強大力量的技術」。就算自己獲得強大力量,迪爾也不打算讓自己受那股力量擺布。
  「因為人家沒有干涉迪爾的自我嘛。」
  只見拉提娜嘟起小嘴,用有些不悅的語氣這麼說道。
  聽到拉提娜這麼說,迪爾決定問個清楚。
  「……所以妳也可以選擇干涉嗎?」
  「我可以將眷屬支配成在精神上無法反抗我喔。會把自己眷屬當成奴隸對待的魔王都會那麼做……我想其他魔王應該也都會加入『限制』。」
  「限制?」
  「就是讓魔族的人沒法用自己得到的力量……殺害身為自己主人的魔王。」
  「嗯……我明白了。」
  無論怎樣宣示效忠,都無法保證不會有改變想法的一天。會想避免遭自己人暗算的風險,是理所當然的想法。雖然成為「魔族」能得到強大力量,但當然也該付出對應的代價。
  「但我沒有對迪爾那樣做。」
  「咦?」
  正因為迪爾理解施加「限制」的意義,因此對拉提娜這句話感到傻眼。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迪爾當我在做『壞事』時,能成為會阻止我的存在。」
  這是充滿信任的話語。
  但自己的「心」如果改變的話——迪爾沒有說出這個在內心浮現的疑問。不過聰明的拉提娜自然也察覺到迪爾內心的掙扎。

  「我不希望我自己去改變我最喜歡的迪爾。
  要是選擇『支配』,我說不定有天會改變迪爾。我可能會希望……迪爾變得眼中只有我……讓迪爾只屬於我一個人。
  但我不想那麼做。
  我不想讓自己最喜歡的迪爾,變成不是迪爾的存在。
  所以我希望迪爾一樣是迪爾。
  ……就算有天迪爾討厭我,只要那是迪爾的選擇,我也會努力接受的。」

  「聽到拉提娜說這種話……要我怎麼有辦法背叛妳呢……」
  真是的,她怎麼會這麼乖巧可愛呢?
  她應該多考慮自己的幸福才對,為什麼這女孩總是將自己擺到後面呢?正因為她個性這麼善良,自己才沒法棄她不顧,才會希望她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如果「她依然是她」,並且願意待在自己身邊,那麼自己肯定也還能一直是自己。
  想到這裡,迪爾緊緊抱住拉提娜,二話不說便開始親吻她的額頭,而且只是一下兩下根本沒法滿足。
  「……斯馬拉古蒂。」
  依舊緊抱住拉提娜的迪爾,再次將視線移往自己左手背上的文字。
  迪爾說出口的,是拉提娜生父的名字,也是「身為魔族的自己」所被刻下的「名字」。
  魔王會在自己的眷屬身上刻下「名字」。那正是獲得魔王賜與魔力,成為魔族的證明,也是受到魔王支配的證據。
  迪爾雖然知道這個事實,但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身上會刻上那個印記。
  拉提娜之所以使用「斯馬拉古蒂」這個屬於她父親的名字,是因為她所知道的「魔人族文字」當中,屬於名字的文字,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就只剩這個了。
  拉提娜被視為罪人遭人逐出故鄉,是在她還沒開始學習文字的幼年時期。因此在她僅有的手環內側,那父親留給她的祝福字句,就是她僅知道的故鄉文字。
  就算成魔王,也沒法知曉世間萬物的知識。而且拉提娜自己也不打算那麼做。拉提娜對於自己的力量、自己的能力,都很難說有充分的理解。在成為魔王的主要目的已經達成的現在,拉提娜也沒有更多期望。
  結果就是身為「新手魔王」的拉提娜,那些她不知道的知識,她依舊不知道。
  不過迪爾認為就連這種我行我素到感覺有些脫線的模樣,都非常有她的個性。
  「妳以後會用『斯馬拉古蒂』稱呼我嗎?」
  「不會,我不會那樣叫你的。只是魔族跟擁有強大魔力的人,可以看見迪爾身上的文字,所以……以後說不定會有人那樣稱呼迪爾。」
  「原來如此。」
  當迪爾停止在左手注入魔力,「文字」就消失了。
  「這東西會在無意識間跑出來嗎?」
  「……跟精神有關的變化,說不定也有影響。」
  「妳也不太確定啊。」
  從剛才拉提娜的回應就有些欠缺信心。
  是否每個「魔王」在新手階段都像這樣呢?拉提娜可是連一點威嚴都沒有呢。還是說魔王就應該帶有威嚴或壓迫感的想像,其實都是凡人族胡思亂想的嗎?
  浮現這種想法的迪爾,把魔王好歹也是「類似神的存在」這種事完全拋在腦後。
  因為拉提娜依舊是拉提娜的感覺,實在太過強烈了。
  「……正常來說,那個文字可能根本不會消失。」
  「有這種事?」
  「因為那是『支配』的象徵……迪爾雖然能得到我這個『主人』的影響,但並沒有被我『支配』。」
  「……也對。」
  總而言之,這丫頭似乎做了一件「不算正常」的事。
  也罷,都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丫頭從小時候就經常做出讓自己跟其他大人們遠遠難以想像的行動。
  這樣一想,「變成魔王」這件事,或許還算是在可以預料到的範圍呢。
  ——會有這種想法的迪爾,其實也因為長年跟拉提娜相處,在許多感覺上變得異於常人了。原本迪爾自己的家庭環境就有不少「超乎常識」的部分,因此他在根本的價值觀上,就跟一般人有所差距。

  (話說回來……虧我還能真的這樣變成「魔族」呢……)
  迪爾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獨白,是因為他想到自己原本擁有的「能力」。
  雖然迪爾對這個決定並不後悔,也不認為自己犯了錯誤,不過終究是有些衝動的決定。
  其中最讓迪爾擔心的要素,就是自己身為「魔王的相對存在」,是否有辦法成為「魔王的眷屬」。
  迪爾其實有想過自己沒法接受魔王力量的可能性,以及自己可能會有性命危險的狀況。
  迪爾之所以沒有多說,是因為他明白如果拉提娜知道可能會讓迪爾有性命安危,她肯定不會付諸實行。
  無論拉提娜有多麼希望自己變成魔族,比起自己的心願,她一定會先顧慮迪爾的安危。就算是某些她應該任性的狀況,拉提娜也會因為那份善良而優先為他人著想。正因為迪爾十分清楚拉提娜這種個性,才決定為了她的任性甘冒風險。
  不過以結果來說,最後也都變成了杞人憂天。
  比起迪爾原本的預期,拉提娜身為魔王力量的干涉並沒有什麼不快感。起初自己對「魔王」產生的拒絕反應,也在認知那是拉提那之後就稀薄許多。
  雖然拉提娜確實是一名「魔王」,但屬於「她自己」的感覺要更加強烈。
  儘管迪爾自己也沒法清楚解釋,但他感覺自己本能上對於「名為拉提娜的魔王」有在緩緩接納。
  不過畢竟是拉提娜,這也難怪。迪爾不禁閃過這種想法。
  自己之所以能如此乾脆接納這些事實,也是因為自己內心期望與她同在。
  (再來的問題,就是我該怎麼跟大家解釋了……)
  自己必須向老家報告這個狀況。既然壽命的本質產生變化,就不可能一直瞞下去。迪爾是也打算向公爵閣下報告此事,但他應該還是會先等待身為族長的祖母做出判斷。
  「嗯,總會有辦法的。」
  在決定「選擇她」之前,自己可是煩惱了很久,有時甚至還試著逃避。但既然已經做出決定,自己就不須再有任何猶豫。
  只要不忘記這份感情,只要是為了讓自己擁有這份感情的拉提娜,自己肯定任何難關都能克服。

  永遠不會變心這種話——因為現在的自己無法知道未來的事,所以不能斷言。
  不過這個「選擇」是自己想做的決定,因此自己不會把責任推到任何人頭上。
  ——而且,自己其實也害怕自己會丟下拉提娜,先離開人世。
  那麼可愛又重要的拉提娜,她要比身為凡人族的自己擁有長上許多的時間。因此自己遲早會有必須對她說「妳可以忘了我,到其他人身邊去」的那天。
  如果想要在臨死前走得瀟灑,就應該這麼說。
  如果自己有在為她著想,就應該容許她那麼做。
  但自己根本不想那麼說。要她在「不是自己的某人」懷中幸福微笑,這種事情——自己不可能容忍的。
  這是任性的想法。所以自己也不打算把那種感情說出口。
  正因為這樣,對於抱有那種感情的自己來說——她這名「魔王」所給予的「選擇」,也是「實現自己心願的可能性」。

  迪爾給自己這個結論之後,望著在自己懷中的拉提娜。察覺到迪爾的視線,也讓拉提娜臉上露出輕柔微笑。
  那是拉提娜從小到現在都沒有改變的笑容。明明是相同的微笑方式,但曾幾何時在那微笑當中,也增添她身為成熟女性的色彩。
  迪爾在心中希望自己能成為守護這個笑容的存在,同時也為了讓自己的嘴唇與拉提娜的嘴唇重疊,緩緩地低下頭去。

  ✟

  一個位在世界當中,卻不屬於「世界」上任何一處的地方。
  那個有著排列成圓形的「王座」,凝聚所有光與顏色所打造的「地點」當中,某個「王座」填滿了氣息。
  那個氣息正望著位在中央,那個象徵在「理」之外的「王座」。
  ——「八之魔王」——
  從根本來說那個不能算是聲音,屬於「氣息」的思緒,以話語的形式在四周響起。
  ——為了制衡「理之魔王」而生,神所安排的存在。是魔王又非魔王,「理外的魔王」——
  雖然那個「聲音」持續維持平淡不帶感情的語調,但在其中絕對沒有絲毫友善的因子。
  「氣息」在那之後便在沉默中注視著位在中央的「王座」,不過沒多久就逐漸消散。

  最後在這裡僅留下沉默。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青年之弟,哥哥、白金少女與自己。


  名為「提斯洛」的民族,是以拉邦德國的偏遠郊區作為居住地。以地圖上的地理位置來說,雖然還不能算是邊疆,但由於四周被群山環繞,進出路線受限,因此是個在地理重要度上偏低的地區。相對的,由於那是一塊充滿「橙之神(科莫賽)」力量,深受上天寵愛的土地,因此對信奉「橙之神(科莫賽)」的人來說,則是一塊絕對不會輕忽的特別土地。而那樣的人對於守護那片土地的提
  斯洛族人也同樣會抱持敬意。另外那裡也是優質魔道具的產地,因此在經濟活動方面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片可簡單說是抱有複雜情勢的土地,在掌管這片土地與族人的族長家客廳,在身為現任族長的祖母及以代理族長身分統領許多工作的父親面前,約爾克發出滑稽的聲音。
  「啊?」
  「雖然我是認為不用著急,不過那小子也總算踏出這一步了。」
  「嗯。」
  族母溫蒂嘉德跟父親藍道夫沒有理會約爾克,兩人把一封信擺在面前,繼續這樣悠哉對話。
  「不過還是跟媽料想的一樣吧?」
  「最後迪爾還是把她弄上手了。那女孩畢竟是個老實乖巧的孩子……」
  「呃……那個……」
  「怎麼啦?約爾克。」
  「……為什麼老爸跟婆婆都能那麼鎮定呢?」
  藍道夫看自己小兒子難掩茫然的模樣,反而擺出一副不知有何需要大驚小怪的悠然態度,冷靜地說道:
  「從那女孩來到這裡的時候,應該就多少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吧?」
  「怎麼會?看不出來吧!」

  放在三人面前的東西,是迪爾從庫羅茲寄來的信。
  那封信在形式上與迪爾經常送回的報告書有所不同,在那強調屬於私人內容的信件當中,是迪爾告知他決定要與拉提娜結婚,並且希望能獲得許可。
  相較於迪爾在對「虎貓亭」的人表明他決心要與拉提娜結婚的時刻,這是遠在更早之前就發生的事。因此迪爾是先對故鄉那邊進行他結婚前的準備工作。

  看見祖母與父親似乎早有預料的平靜態度,讓約爾克再次將視線落到長兄的信件上。但不管他怎麼看,上面都是寫著相同的內容。
  「……那孩子到這裡來的時候……根本還是個很小的小孩吧……」
  約爾克腦中浮現那個經常在自己哥哥腳邊打轉玩耍的年幼少女。
  在那少女頭上有綁成髮辮的白金色頭髮與緞帶,她就像是小動物一樣好動,表情多變。約爾克是認為那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感想。哥哥迪爾與自己在年紀上也沒有多大差異,因此自己原本並不覺得迪爾對她抱持的感情會有如此強烈的變化。
  那是個不在對象範圍內的孩子。雖然不好具體說明是什麼樣的對象,但她應該不可能讓哥哥有那種意思才對。
  還是說,會這麼想的人其實只有自己,哥哥其實是有那方面的嗜好?
  身為兄長的迪爾如果能夠即時得知自己弟弟此時的想法,肯定無論如何都會想要給他好看。而就在抱著如此想法的約爾克面前,祖母與父親再次開始討論之後的事。
  「那小子似乎想要有個適合用來求婚的裝飾品呢……這件事看來也被媽給料中了。」
  迪爾自己跟迪爾的家人原本就不打算跟拉提娜索取嫁妝。話雖這麼說,和她一起生活的迪爾等人其實很清楚拉提娜是個有相當程度積蓄,非常懂得打理自己生活的女孩。
  「那樣的女孩配給那個傻小子,還真是糟蹋了。不過,倒也不能讓那傻小子拿像是臨時湊數的東西去送給人家就是了。」
  這麼說的溫婆,其實在迪爾帶著拉提娜回來時,就立刻委託族裡工匠用精緻的珠寶飾品製作有魔道具功能的裝飾品了。雖然溫婆的行動讓所有人都苦笑她太過猴急,但溫婆除了要求得有果實與花朵共存這有提斯洛傳統婚姻象徵的圖案之外,並沒有其他限制,加上這份委託的期限相當寬鬆,因此對工匠來說是個可以盡情發揮創意及巧思,自由進行探求的舞台。
  最後所完成的美麗手環,可堪稱是集結提斯洛新舊技術精華的作品。就連在加入創意時特有的粗糙,也在其中為作品帶來躍動感,彷彿充滿生命力的新芽。那洗鍊技術中所沒有的未完成美感,也同樣融入其中。無論花費多少金錢,肯定也沒辦法再造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作品了。
  「對女孩來說,那可是一生僅有一次的機會。那傻小子竟想隨便找個東西湊和,所以我才說他傻。」
  溫婆對自己的孫子的評價依舊相當嚴厲。
  「爸爸跟婆婆……你們都不打算反對哥哥決定的這門婚事嗎?」
  「你反對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沒什麼現實感……」
  「也沒理由反對吧?」
  藍道夫給了困惑的兒子如此回應。
  「就算說魔人族是不容易有孩子的種族,你也跟芙莉達生第二胎了,所以不需要煩惱繼承問題,迪爾也不需為此有所顧慮。」
  雖然迪爾已經正式將族長家繼承人的位置交給弟弟,獨自到外頭闖蕩,但如果約爾克有什麼萬一,叫迪爾回來也並非不可能。不過那種狀況也隨著約爾克擁有子嗣後,可能性大大降低。
  如果迪爾依然是族長家繼承人的身分,那麼藍道夫等人自然也沒法大方贊成他跟不容易懷孕的異種族女子結婚。現在之所以能毫無顧慮的給予祝福,也是迪爾離開村子才有的結果。
  「而且迪爾會讓自己擁有那樣『特別』的存在,也是過去從來沒有的事。要是他錯過那個孩子,那小子八成又會讓自己回到以前那種讓自己感到煎熬的生活吧。」

  約爾克在這時回想起之前的這段對話。

  「好久不見,約爾克先生。」
  在約爾克面前,是正用笑容向他打招呼的拉提娜。
  此刻約爾克正為了增廣見聞,以溫婆代理人的身分出差到王都的「橙之神(科莫賽)」神殿辦完公事,正在回程階段。
  不同於迪爾,不熟悉旅行的約爾克是與往返提斯洛的商隊同行前往王都。在中途暫時與商隊分開,到王都處理完公事的約爾克,正準備要與商隊會合返回故鄉。在來程時由於有公事在身,因此沒時間繞道庫羅茲,但在與回程的商隊會合之前,約爾克在時間上要充裕許多。因此他決定來到哥哥迪爾作為據點的「躍動的虎貓亭」與迪爾見面。
  雖然王都華美壯觀的都會景象令約爾克相當吃驚,但庫羅茲充滿活力的城鎮氣息也同樣令他感到嘆為觀止。與在深山中過著緩慢時間的故鄉相比,一切都顯得截然不同。
  而這時迎接約爾克的人,是一名就算在都會街景中,笑容也讓人感覺格外燦爛的美麗少女。
  「嗯……我哥呢?」
  面對因為動搖而沒法好好問候,開口只顧詢問自己哥哥行蹤的約爾克,拉提娜並沒有感到不悅,而是依舊帶著甜美笑容領他前往客席。
  「迪爾今天因為工作出城了。如果有急事,我可以去找他回來,需要我那麼做嗎?」
  在這麼答話的拉提娜腳邊,能看到天翔狼的幼狼正在搖晃尾巴。約爾克在接受成為正規族長繼承人的教育時,也曾學過那種幻獸與「提斯洛」的共存關係,不過為何那種幻獸會出現在此地,就是他無從得知的事了。
  「沒關係……我預定會在這裡待上幾天,所以不急。」
  「是這樣啊。那麼你決定在哪裡過夜了嗎?這裡其實有不少風評不太好的旅店,如果還沒決定過夜的地方,這裡也還有房間喔。」
  這麼說的拉提娜從肯尼斯手中接過茶器,在約爾克面前擺放茶具的她,已經沒有「年幼少女」的感覺。
  雖然要說是「妙齡女子」年紀還稍嫌太輕,不過從她洗練熟悉的動作,還那有美麗與可愛共存的容貌,看得出她已經擁有成熟女性的氣質。
  在身材方面已經褪去稚氣,帶有迷人曲線這件事,就算隔著衣服也看得出來。
  「啊……」
  雖然已經隔了許多時間,但約爾克這時才恍然大悟。
  儘管當初剛見到拉提娜時,她年幼時給人的印象太過強烈,導致自己完全失算,不過只要經過幾年,少女也會長大。
  這過於理所當然的事實,相信無論是祖母還是雙親,肯定也都清楚掌握到了。
  「嗯?」
  拉提娜這樣歪著頭的習慣,是從她小時候到現在就一直沒變的動作。正因為這樣,也能窺見拉提娜吸引眾人目光的魅力,就算是現在也依舊不減。
  「不,沒什麼。我還沒有找到過夜的旅店,如果這裡可以讓我過夜,那就最好不過了。」
  「好的。這裡的餐點在庫羅茲也是最頂尖的,所以一定要試試喔。」
  拉提娜帶著笑容這麼說完,便到身為店主的莉塔那裡,報告約爾克要住店的事。

  「哥,你真是太讓我吃驚了。」
  「這麼久沒見,你開口一定要說這種話嗎?」
  當迪爾返家時,迎接他的弟弟一開口就先是這樣的對話。
  想到以前自己寄回去的信,讓迪爾沒有繼續對弟弟擺臉色,而是有些臉紅地坐到約爾克對面。
  「你是……特地帶回信來的嗎?」
  見迪爾這樣壓低聲音確認,約爾克乾脆地搖頭。
  「不是,我是來處理其他公事,順道過來看看而已。」
  「啊?」
  「所以說,我是作為婆婆的代理人出來處理公事,只是在回程途中過來看看你的狀況罷了。」
  「咦?等……那我那封信的答覆呢……!?」
  「迪爾,怎麼了?突然那麼大聲。」
  「拉……拉提娜,沒、沒什麼。別擔心!」
  「嗯?」
  雖然拉提娜面露不解,但還是熟練地將手中的盤子送到他們面前的桌上。
  「迪爾,你要跟約爾克先生一起用晚餐吧?要喝什麼酒?」
  「啊?喔,麻煩妳拿約爾克喜歡喝的就是了。」
  「知道了。」
  拉提娜會特地向迪爾確認,是因為他平常都是喝摻了水的紅酒。在問過約爾克的喜好,加上肯尼斯的建議,拉提娜帶著一瓶她挑出的酒跟兩個酒杯,送到兩人桌上。
  「嗯……?」
  約爾克之所以會有如此反應,是因為桌上的料理當中,有幾道他感到熟悉的菜色。
  當約爾克把視線移到在一旁的哥哥身上時,迪爾也察覺到弟弟的疑問,指著盤子露出笑容。
  「這應該是拉提娜準備的,老媽教了她不少菜色,她經常會弄這幾道菜給我吃呢。」
  迪爾所說的那些菜,都是一些算是他們故鄉的鄉土料理。他們故鄉擁有跟一般拉邦德國國民不同的文化,在料理上也會體現出文化差異。
  在品嚐那些料理的同時,約爾克也立刻發現自己在長途旅行中總是在吃乾糧與不習慣的食物,現在對故鄉的味道竟會如此想念。
  「……」
  「怎樣啦?」
  「沒有,沒什麼。」
  正喝酒吃菜到一半的迪爾,為弟弟的眼神皺起眉頭。不過約爾克並沒有多說什麼。

  (……哥哥的胃完全給她抓住了……)
  想到自己哥哥可能根本沒有發現拉提娜調味的方式,跟故鄉母親的味道有少許差異,讓約爾克在心裡嘆氣。
  這是哥哥喜歡的味道。那稍稍減少甜味的調味方式,完全是配合哥哥的喜好。
  儘管如此,那也確實是故鄉的味道,從這點也可看出拉提娜對哥哥是多麼費心。
  看來他們處得很不錯。
  有成長得如此美麗的女孩願意喜歡哥哥,如果他們又是兩情相悅的話,那麼身為弟弟,也沒有任何挑剔的理由。
  原本約爾克就不是站在反對兩人結婚的立場。
  只是這讓他感覺有些複雜罷了。
  「大嫂啊……」
  「嗯?你剛才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

  如果她成為哥哥的妻子,那麼那個比自己小上十歲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大嫂」了。

  這個事實難免讓身為「弟弟」的約爾克心情有些複雜。
  正因為這樣,讓他多為已經決定的「答覆」焦急一下,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就讓他再多焦急一陣子吧。
  約爾克做出這個結論之後,又喝了一口醇厚的紅酒。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描寫只有麵包跟起司的餐桌也沒意思,所以跟食物有關的設定我要模糊一點。」在Web版連載初期階段如此明言的人就是我。
  各位讀者大家好,說不定也有些該說是幸會的人。我是CHIROLU。在此誠心感謝各位願意翻閱拙作《為了女兒,我說不定連魔王都能幹掉。》第四集。
  本作品雖然是以奇幻的空想世界為舞台,但在執筆時自然會混入一些我個人的親身經歷。
  在最近這段經常會看著手機螢幕看到忘記抬頭的日子,我每天都得要求自己留意別讓自己錯過可能會觸碰到心弦的事物。
  對於食物的描寫,也是反映親身經歷的重要部分。
  我曾經有段時間對製作麵包相當投入。雖然技術沒有什麼進步,但還是能夠讓自己滿足想敲麵糰的欲求並抒發壓力。雖然我對用水果製作的天然酵母很感興趣,但我在根本上是個懶惰的人。因為太容易想像發酵不成變成腐敗的狀況,所以決定不讓自己冒險。
  個人的職場附近在都內也算麵包店偏多的地段,因此毫無目的的閒逛也是我常採取的行動。因此我偶爾也會一邊用鍵盤打字,一邊在腦裡想像德國麵包專門店裡那些沒有什麼裝飾的商品。那些單獨吃起來不怎麼樣的麵包,在搭配起司時感受到的劇烈變化,讓我深深體會到這種麵包真的就是設計來這樣吃的。
  至於書中「女兒」所吃的麵包究竟是什麼味道,身為寫手的我,可能是比任何人都要好奇的一個。
  
  為本書全心投入的所有工作者,將每集都有變化的「女兒」畫得無比可愛的景先生,最重要的,是從無數作品當中看見此作品的各位讀者,容我在此表達由衷的感謝。
  希望這本《為了女兒》能多少令各位讀者開懷一笑。
  
  二〇一六年六月 CHIROLU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為了女兒,我說不定連魔王都能幹掉。 4
  首刷限定!!番外篇小冊子
  
  
  女兒、父親,與青年
  
  
  「對了,拉提娜,妳稱呼我老爸的時候,都是叫『爸爸』呢。」
  迪爾在房間裡確認家鄉送來的信件時,開口這麼說道。
  聽到迪爾這麼說,在一旁梳理頭髮的拉提娜則是露出開心的笑容。
  「因為爸爸也說那樣稱呼他,他會比較高興喔。」
  「老爸……」
  聽到拉提娜不假思索給出這個答覆,讓迪爾露出十分尷尬的表情。
  雖然是自己的父親,但會有那種想法——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但總是覺得不太妥當。
  拉提娜在稱呼迪爾的父親藍道夫的時候,總是稱他為「藍道夫爸爸」。
  而拉提娜對於自己的親身父親斯馬拉古蒂,則是使用「拉古」的暱稱。據說在文化及語言都與人族不同的「魔人族」當中,雖然有父母的概念,但幾乎沒有用來稱呼父母的詞句。
  對魔人族來說,直接用名字稱呼父母是相當平常的事。
  藍道夫這個人,在過去拉提娜在提斯洛停留的那段時間,曾用相當認真的表情表示「有個女兒或許也不壞」。
  雖然現在迪爾的弟弟約爾克,他的妻子也會稱藍道夫為「爸爸」,不過如果還能聽到有孫兒叫他「爺爺」,就算外表看不太出來,但內心肯定會心花怒放吧。
  不過寫信跟迪爾提起這些事的迪爾母親,由於她本身並沒有要求他人使用特定稱呼的特殊嗜好,因此拉提娜一般也只是稱呼她為「瑪格達」。
  「不過妳會用『婆婆』稱呼溫婆呢。」
  「嗯。」
  想到這裡,迪爾臉上浮現出些許疑問。
  「話說回來,妳好像從來沒有用『爸爸』或『哥哥』稱呼過我的樣子。」
  一直自詡為是拉提娜的代理父親,身為拉提娜「監護人」的迪爾,在從遇見拉提娜開始到現在,拉提娜都一直是直接稱呼他為「迪爾」。
  由於拉提娜對肯尼斯及莉塔也都是以名字作為稱呼,所以迪爾並沒有特別在意,但仔細想想,倒也挺奇怪的。
  雖然現在迪爾已經自覺到他跟拉提娜並沒有像「父女」那樣的年齡差距,但如果是用「哥哥」作為稱呼,應該沒有任何問題才是。
  想到這裡,迪爾反而湧現如果拉提娜會叫自己「哥哥」,那感覺也挺新鮮的。聽年幼的拉提娜用兒聲叫自己「哥哥」,應該也不錯。這個想法讓迪爾內心深處產生一股莫名的悸動。
  不知是否該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結果藍道夫跟迪爾在這方面,其實是半斤八兩。
  然而聽到迪爾的話語,拉提娜卻稍稍鼓起臉頰,似乎有些不悅。
  「……因為迪爾就是迪爾嘛。」
  「……原來如此。」
  拉提娜的臉頰上帶著一抹羞紅。不會掩飾感情的拉提娜,實在很容易讓人猜透她的心思。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這麼說……拉提娜她……在那麼小的時候,就一直那麼想嗎……?)
  察覺到這件事的迪爾,也不禁羞紅了臉。
  拉提娜從來沒有把我當成是「父親」,就連在稱呼當中,也清楚反映著她的感情。
  在拉提娜還捧著圖畫書,個頭只有小不點大的時候,儘管在迪爾眼中只是個小孩,但少女在還相當年幼的時候,就已經擁有明確的意志。在面對這份初戀的時候,拉提娜當時就已經是不折不扣「女孩」了。
  (看這個樣子……難怪人家會說我遲鈍了……)
  迪爾在苦笑的同時,也凝視著那名從小就一直守著自己戀情,並且已經逐漸不能再說是「幼小」的少女。
  柔和的油燈火光,在兩人周圍染上溫暖的顏色。
发表于 2017-11-4 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轉載, 少女時間的拉提娜 開始轉更明顥的主動表示, 當然也吸引了以前小時的玩伴,
不過看到 拉提娜的心願能成真, 令人開心...不過理之魔王是什麼?!  還真的感覺好像只有便伴侣一同長壽之法而已!!
迪爾終於和拉提娜心相連 心相映, 不過選擇了八之魔王 帶上化為理之魔勇者的迪爾一起共渡, 想到後續將來的超級的魔勇者風暴也值得期待
发表于 2017-11-4 17: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未看先留言表示感謝! 這系列讚啊!
发表于 2017-11-4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拉提娜……我欠缺拉提娜啊……」
迪爾正處於朋友口中的「末期症狀」
XDDDD  不知為何完全可以體會.....

欸,兩個人竟然都逃了嗎?
這也太像了吧

「要我們爆炸?」
欸? 這狗的語言能力也太強了吧XDD

「……妳胸部有塞東西嗎?」
等了這麼久就就冒出這句,這人從窗戶丟出去吧

欸,一卷中就直接從貧乳發育了起來,也是很快啦...=  =

「早上想說好像有什麼軟軟香香的感覺,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緊抱著拉提娜,是我最近常有的狀況。」
這種女兒也請給我來一個謝謝!!

後面的糖突然就無止盡的發了起來,讚啦!!
還直接給推了!?(驚

突如其來的大嫂稱呼,哈哈哈
发表于 2017-11-4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算干魔王,而是干女儿啊
发表于 2017-11-4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其他比起来这个出得好快,几乎每月一本啊
发表于 2017-11-4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发了一卷的糖 之后可有的苦难要经历了 感谢楼主录入!
发表于 2017-11-4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結果還是父嫁…單純親情不好嗎?
发表于 2017-11-4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說真的不是或許能幹掉魔王,而是...
不做死就不會死,魔王們做死觸碰逆鱗,
下卷提爾就要開始屠魔,DoubleKill,TripleKill.....HexaKill,
差點就要完成LengendaryKill,要不是一之魔王黃金長得跟拉提娜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提爾恐怕問都不問就直接砍死了。
发表于 2017-11-5 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为什么这书让我想起来白兔糖了......
发表于 2017-11-5 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拉提娜要證明我不是LOLI控呀(倒
发表于 2017-11-5 0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大收錄 好快喔 女兒終於告白 不過2人也邁入跟書名一樣的路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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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3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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