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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三津田信三][死相學偵探1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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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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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日] 三津田信三
出版社: 臺灣角川
原作名: 十三の呪
译者: 徐欣怡
出版年: 2016-11
页数: 300
定价: NT$320
装帧: 平装
丛书: 死相學偵探
ISBN: 978986473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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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委托人

  眼前这位女性是内藤纱绫香,稚气未脱的外貌看起来远低于二十岁,走在路上大概会被误认为国中生。
  她惹人怜爱的地方并非只有脸蛋或身材,行为举止、说话方式、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讨人喜欢,浑身散发出一种现在马上就能出道当模特儿或演偶像剧的气息。
  但是,也不过仅只于此罢了。
  至少对弦矢俊一郎来说,她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般人一一不上也不下,极其平凡无奇。
  「可以请你回去吗?」
  弦矢俊一郎双眼盯着桌上日历写着四月十号——也就是今天日期的地方,一边用手指着门,一脸不耐地对坐在桌前的内藤下逐客令。
  办公室门上镶着一块雾面玻璃,上头写著「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从这个方向看,这几个字是颠倒的——字体则是黑体。
  办公室内也有专门给客人坐的沙发,但他完全没有意思要开口请委托人入座,当然就更别提接过内藤挂在单手上的博柏利(Burberry)风衣再帮她挂起来,这类体贴念头根本从未浮现在他的脑海过。
  虽然作为寝室的隔壁房间仍然堆满刚搬家过来还未整理的纸箱。也就是说,他心中也认为至少得先整理出一个侦探事务所的样子。
  「咦?但、但是……我……什么都还没……」
  初次见面才刚打完招呼,就突然被下逐客令,内藤已经超越惊讶,看起来简直是手足无措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说,我的意思是,你根本没有必要来这里。」
  俊一郎在东京神保町一带,各种店家龙蛇混杂的这栋大楼里开事务所之前,外婆就曾经絮絮叨叨地叮咛了一大堆面对委托人的应对礼节,但是这种积年累月养成的冷淡无礼个性,并非这么轻易就可以矫正的。
  望着这样的他,外婆说:
  「你小时候明明就是个坦率的好孩子,现在怎么会……这都是因为那个力量吧?」
  外婆夸张地叹了口气。但他从小就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一部分应该也是继承自外婆吧。当然他要是跟外婆这样说的话……
  「你这个不懂知恩图报的孩子!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来,大小事情都是我在费心张罗,才能把你拉拔到今天这个样子……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外婆讲这种话,多令人心痛。这真是太可怕了。
  听好呀,那都是因为你……」
  ……几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为了养大外孙牺牲了多少——像这样的牢骚会持续个没完。深知这一点的俊一郎只好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回。
  不过外婆的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拥有看见旁人的「死相」,即死亡预兆的特殊能力——外公将这能力命名为「死视」——从小就具备这种能力的小孩,到底会成为怎样的大人呢?随便想也知道,这种孩子长大后很难成为思想健全的成人。可能会因为无止尽的空虚绝望而受尽折磨最后选择自杀,或是反过来变成大量夺取人命的杀人魔。
  我还算好的嘛……
  这都是托外公外婆的福,俊一郎打从心底感激他们,只是从未当面对他们亲口道谢。不过就算现在叫他改一下这种个性,也已经太迟了。
  虽然用「死相」这个词简单带过,但其实每个人显现出的影像都不同,若不直接观察本人就无法确定状况。有些人是脸上隐约地浮现死亡阴影,也有人会在身体某处显现出具体的症状。
  当然,比起前者,后者比较容易厘清将会导致死亡的原因。从显现的画面中读取种种资讯,就可以探索、分析出死因。
  不过,至今几乎不曾出现过能快速锁定死因,清楚明白的症状。反而要是仅从表面去理解,被预兆画面牵着鼻子走,就有可能做出完全错误的推测。
  弦矢俊一郎第一次发挥这个能力,是还在上幼稚园的某年夏天,他去关西的外公外婆家——
  也是妈妈的老家时遇见的奇妙体验。
  虽然不知道事件的前后详情。只记得是在某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时分,俊一郎漫步在位于杏罗市南边的杏罗町。在这个小路与寺庙不计其数的古老城镇中,俊一郎一心一意地沿着狭窄的石版路不停前进。
  现在回想就会发现,那个无论拐几个弯都会开展出新的道路,好似无限延伸般迷宫的狭窄小径,深深地掳获了俊一郎的心,让他无法停下脚步。此外,没见过的木制栅栏窗台、笼型窗户,还有摆放着木制长椅的整排传统住屋,古老的杏罗町巷弄景色挑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才会忘我地不停向前迈出步伐。
  但是,那里也飘荡着些微的诡异气氛,随着步伐前进到小路深处,渐渐有种似乎踏入异界的异样感受。当然,在东京看不到的成排古风住家的景色,想必也造成些许影响。但是,确实有种无法仅用这类简单理由就能充分解释的氛围,在街道中弥漫流窜。
  仿佛就像,唯有此处时间流动速度不同……
  仿佛在某些时刻,唯有在这里,会出现来自异界之物……
  仿佛当此处的街道,认真地想要迷惑谁时,那个人就再也无法从这里离开……
  交织着甜美与恐惧的漫步,不知持续了多久。突然有股莫名恶臭飘来,俊一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不过,即使他四处张望也遍寻不著有哪里在冒烟,也没看到臭味的可能来源,道路两旁就只有无数玄关狭窄的传统住家连绵不绝、无止尽地向前延伸。
  是心理作用吗?正当俊一郎打算再次迈开步伐时,又传来了好像鸡蛋腐败的腥臭味,他一阵反胃差点就要吐出来。他捏着鼻子再次环顾四周,但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到底从何而来,他还是完全摸不着头绪。
  此时,突然有阵湿黏的暖风吹过,他的上臂不禁爬满鸡皮疙瘩,虽然打算快点避开这股令人不舒服的暖风,但转眼就被包围。
  他的手脚开始发麻,就好像在身体内产生的电能,正透过二十根手指脚趾在放电的感觉。虽然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感觉就像是从手脚放出的电流与飘荡在四周的恶臭混合交融、在身边卷起漩涡似的。
  得赶快逃走……
  本能如此喃喃自语着,他决定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下一刻他就开始拔腿狂奔。
  不过因为起步突然,正当他想轻快地弯过前方转角之际,差点撞到了迎面出现的人。
  「啊,对、对不——」
  起——他吞下讲到一半的道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后退,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转弯后第一间房子的前方,有个模样怪异的男子侧身站在那里,半长的头发蓬乱无章,里头交杂了不少白发。诡异的是,那头发看起来并非因为有风吹拂,而是自主地在扭动。皮肤不仅颜色有如罹患黄疸的病人,表面还因过度干燥而龟裂,干掉的死皮似乎就要一片片剥落下来。
  光看这个男人的头,只会觉得他应该是住院中的患者。不过,出乎意料地他却穿着西装。
  在这么炎热的仲夏时节,他却穿着深茶色的西装外套、严重泛黄的白衬衫,搭配土色长裤与暗红色领带,而且不管是西装外套、衬衫、长裤还是领带,全部都皱巴巴的。此外,衣服尺寸跟他高瘦的身形完全不搭。从短得离谱的袖子与裤脚中,露出一截仿佛枯枝般瘦弱的手臂和木桩似的双腿,尺寸过大的服装挂在细瘦身躯上晃动,整个画面看起来十分失衡。袜子也是一脚黑一脚灰,左右脚的皮鞋也明显种类不同。
  本来这滑稽的模样应该会让人捧腹大笑才对,但这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祥气息,让人只想赶紧走避。
  俊一郎想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正打算直接快步通过时却被吓得全身一颤。
  男子突然屈身向前,开始舔起眼前屋子的玻璃。他呈现半蹲姿势,伸出的舌头在木制栅栏窗台的雾面玻璃上缓慢地扭动爬行。先从正中央开始,再将舌头滑向下方,最后从下方慢慢往上不停舔舐着。
  这、这、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和蜡黄脸色与死人般发紫的嘴唇呈现强烈对比,像是带有剧毒的鲜红舌头,不停细微地蠕动着,仿佛只有舌头是另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似地,不停发出让人寒毛直竖的潮湿声音,灰浊的口水沿着玻璃流淌下来。
  这画面实在太过诡谲,俊一郎发不出声音,呆立在原地全身无法动弹。
  不对……不是这里啊……
  耳边传来未曾听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
  此时,俊一郎已然明白,眼前这怪异的「西装男」绝非人类,但他是什么呢?这却不得而知。他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遇到这种「东西」,不过,他本能地警觉到这东西绝非他能应付得来的。
  西装男在方才舔舐窗台玻璃的屋子前摇了摇头,缓缓地朝隔壁房子移动。在那里他又向前屈身,开始重复刚刚的动作。
  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赶快走好了……
  俊一郎正要故做自然地踏出步伐时,却又蓦然停在原地,因为他总算注意到自己身处何方了。现在站的这条小路直直往前走,在第一个转角左转,就会走到外婆家前面那条巷子。
  要是西装男对这条路上的每间屋子都喃喃判定「不是,不是这里」,然后不停往前走的话……要是他在那个转角转弯重复同样行为,舔舐外婆家玄关大门上的玻璃,说出「就是这里」的话……
  必定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俊一郎无法确切说明事态会如何,但他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祥预感,这是他能够确定的。
  「那、那个……」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出声搭话了。
  「那个……你、你……前面那个……我、我在叫你!」
  即使开口呼唤,西装男也毫无反应,俊一郎不禁失去耐性、最后大吼起来。鼓起勇气出声叫唤后,俊一郎开始觉得这种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瘦弱男子有什么好怕的,自己怎么可能输给这种看起来惨兮兮的家伙!
  但这想法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俊一郎一看到缓慢转过头来的西装男,立刻全身一震、背部爬上一阵寒意,马上对自己出声叫他这件事打从心底后悔不已。
  原本西装男的双眼被头发遮住,看清后才发现那里是两个空洞。不,与其说那是空洞,不如说是无底深渊般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无法映照于其中;但只要被那暗黑双眸盯住,不管什么都将化成虚无。充斥其中的不祥气息让人觉得自身存在即将被吸取吞噬得一干二净。
  俊一郎注视着那两团黑暗,看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时,仿佛身体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一点一滴地流失,那惊骇感太过强烈,令他全身寒毛直竖。
  幸好,西装男的双眼似乎如同外观看来一般,的确看不见东西。尽管如此,他还是发现了俊一郎的所在位置。如果被那双恐怖的黑暗深渊直直凝视,绝对必死无疑。
  不能看……这样不行……我得快点挪开视线逃跑……
  虽然脑中不停催促自己逃走,但双眼好像被牢牢钉住,不由自主地继续望着那两潭浓稠深邃的黑暗。这时,体内似乎一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拼命想脱离而去。每当感到有什么要被吸离身体时,全身就浮现宛如无数小虫爬过的恶心触感,与其说像在皮肤表面爬行,更像是在皮肤底下蠢蠢欲动,光是这奇痒无比的难耐感受似乎就能把人逼疯。要出去干脆快点出去,早死早超生还比较轻松,心底不禁出现这样的声音。
  同时心中也开始描绘,那东西完全离开自己的瞬间,搞不好会是种舒爽的畅快感受。一旦产生这种着魔般的想法,就连无数小虫在全身爬过般的难耐蠢动,似乎也转变成一种甜美喜悦的触觉享受。
  本来只让俊一郎感到恐怖与厌恶的那两个黑暗深渊,就要深深地魅惑住他了。
  是那边吗……?
  西装男的视线直直地投向俊一郎,令人不舒服地开心笑了起来。凹陷的双颊皮肤上原本就布满龟裂纹路,一笑开来无数皱纹在脸上层层叠加,看起来表皮似乎就要剥落。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胆敢打扰自己的家伙,西装男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但讽刺的是,就是这句话救了俊一郎。西装男开口的那一瞬间,俊一郎的注意力终于得以从那对暗黑双眸移开。就在即将完全对上视线前,千钧一发地避开了眼神交会。
  一瞥开视线,俊一郎就回过神来。虽然全身还残留着无数小虫爬过的恶心感,但他马上转身踏出步伐。虽然心底很想拔腿狂奔,但仍用尽力气压抑住这股冲动。要是西装男没有跟上自己,那一切就白费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引他离开外婆家附近才行。
  俊一郎虽然没有回头,依然清楚西装男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即使背后悄然无声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但那令人厌恶的臭味不停地飘散过来不曾消失。俊一郎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不过,俊一郎在无数小路间转弯穿梭没过多久,便开始感到无计可施。他刚刚一心只想着,总之先把西装男引开外婆家附近,但漫无方向地在城镇小路中不停乱窜,也没办法解决眼前难题。如果俊一郎走出城镇而西装男也乖乖跟出去的话一切就解决了,但总觉得西装男会在出城前折回。俊一郎也无法说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但相当肯定事情一定会如自己所料。要是继续在城镇中毫无头绪地乱走下去,迟早都会经过外婆家,要是西装男在那里停下脚步,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该怎么办……?
  俊一郎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如果一直这样不做点什么的话,直到有人拦下他为止,俊一郎大概会在杏罗町中不停地往前走。然而,等到有人发现他时想必一定太迟,他那时已经陷入发狂状态了吧。
  想不到任何好办法,心中焦急的情绪逐渐升高,步伐越来越仓促时,他发现之前那让人反胃的强烈恶臭稍稍变淡了。
  俊一郎慢慢停下脚步,轻轻转头窥伺后方动静。
  西装男伫立在一间房子前,那样子看起来既像是因酷热而放空发傻,也像正在细细地打量这间屋子。
  不会吧……
  俊一郎紧张地用力吞了下口水,看着西装男往前屈身,徐缓地开始舔舐玄关大门上的玻璃,然后——
  这里也行……
  西装男发出心满意足的欢呼后,开始像陀螺般不停地旋转身子。他双手放松下垂,就如同玩耍中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不停转圈,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超过人类限制的旋转速度时,又发生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西装男一边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回转着,一边如同敬礼般将身体慢慢朝屋子方向倾斜,没过多久,他的头一触碰到紧闭的大门间隙,就顺畅无阻地滑入屋子里。
  西装男的头完全埋入门扉的瞬间,俊一郎如脱兔般拔腿跑走。
  回外婆家的路要怎么走……?
  回过神来俊一郎已经站在外婆家门前,一开门走进屋内他就双腿一软不支倒地,隔天还昏睡一整天。整颗头如同燃烧般热烫,昏昏沉沉的同时,又仿佛有人拿铁槌敲他似地头痛欲裂。
  两天后的早晨,他醒来时外婆已经坐在枕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不可思议的是,外婆的表情像是早已知晓孙子遇到了奇异事件。俊一郎一五一十地把看见的情景描述过一遍后,外婆就叫他带她去西装男消失的那户人家看看。
  俊一郎依稀记得那时外婆和妈妈起了口角,但最要紧的争执内容却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妈妈黯然目送自己与外婆一同出门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俊一郎从两天前白天遇到西装男的小路出发,绞尽脑汁努力回想当初忘我地走过的路径。即使当时俊一郎仍是小孩子,也察觉到外婆的眼神十分认真,非找到那间屋子不可。但两天前俊一郎太过害怕,只是一股脑地往前走,根本记不太清楚自己走过哪里,他的脚步马上就迟疑了起来,开始不停四处张望。
  到头来,还是外婆找到那间屋子的。她看到孙子踟蹰不前的模样,就自己站到前头去,每当走到转角就探身瞧瞧下一条巷弄的情况。然后——
  「你说的是不是那间房子?」
  她直直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前方巷道中段的一间房子。
  俊一郎正要摇头表示不是时,突然发现他对这条路的整体景色的确有印象,再次仔细观察那间屋子后,他确定外婆的意见是正确的。刚刚没能马上察觉,是因为那屋子门口垂挂着写了「忌中」的灯笼,入口两侧还围着黑白相间的葬礼布幕。
  「嗯……外婆,是那边没错。」
  俊一郎惊讶的同时也给出肯定的答覆。外婆听到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稍微沉思了一会儿,凝视着外孙的双眼说:
  「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呀,就是『死亡』本身,懂吗?给人带来死亡的存在呀。」
  这次遇见的「西装男」,正是弦矢俊一郎首次看见「死亡」的具体型态。
  「是像死神或恶魔那样吗?」
  「嗯,你那样想也没错。」
  俊一郎在心里嘟哝,这跟我想像的死神和恶魔也差太多了。
  「你至今也有同样的……不、不一样也没关系,你还有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俊一郎连忙摇头,外婆见状,就要求他以后无论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都要赶紧离开那个地方。通常其他人看不见那些东西,所以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还有,一定要通知外婆。
  「不过,为什么我看得见呢?其他人都看不到吧?」
  「血缘吧……」
  「你呀,是继承了外婆我的能力。」
  「那妈妈呢?」
  外婆沉默了一阵后才开口:
  「这件事,不要跟你妈说比较好。」
  外婆表情有些沉痛地说,然后又迅速地恢复平常的模样。
  「放寒假的时候你再过来我们这边,我会先跟你妈讲好。」
  「好,我知道了。」
  「你得正确地认识你的能力,要好好学习和它和平共处的方式。」
  「要学东西喔?我还要很久才会上小学耶。」
  「我要教你的东西,学校是学不到的啦。」
  「咦……嗯不过,和外婆一起的话那好呀。」
  「搞不好你……可能生下来就具备了相当特殊的能力……」
  外婆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纯粹感到喜悦的外孙,不自觉地喃喃说出这句话。当时这个判断是正确。
  自此之后,俊一郎将会因自身的这个能力而感到惊异、迷惘、恐惧、喜悦、烦恼、厌恶,还有绝望……
  「那个……」
  耳边传来有些顾虑又充满疑惑的声音,弦矢俊一郎终于回过神来。
  「哦……」
  俊一郎慌忙坐好,拉回视线重新聚焦,结果恰好和似乎一直盯着他看的内藤纱绫香对上眼神。
  「你怎么还在?」
  明明事务所是第一次有委托人上门,俊一郎居然在接待客人时迳自回想起完全不相干的幼时回忆,不过他马上又回到那副毫不客气的态度。
  「那个……」
  「怎样?」
  「你果然有在我身上看到什么吧?」
  她似乎误解了俊一郎方才那恍惚的眼神,但俊一郎当然不可能跟她说实话,要纠正她又太过麻烦,他决定将错就错。
  「老师……你那样看着我,是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然而,俊一郎的沉默不答似乎又再次让她误会了,纱绫香表情认真地向前探出身子。
  不过俊一郎只是冷淡地说:
  「我才不是什么老师。这间事务所今天才开张,也就是说我还没有任何成绩——」
  「但我听说你从小就常大显身手,年纪轻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还有很多辉煌事迹。」
      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退缩。不过要一一反驳她也太费事,俊一郎只说:
  「总之,你没有问题。」
  「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嗯,完全没看到。」
  她清澈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俊一郎一会儿,然后松了一大口气,虚脱似地靠在椅背上。
  「这样吗……」
  「你看起来似乎是安心了,有什么让你这样担心的原因吗?」
  俊一郎极少主动关心别人,但这次莫名地想要多问几句。然而她的回覆,是让他无法忽视的一句话。
  「我从以前就被死神附身了。」
  二外公外婆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果然让俊一郎有了反应。俊一郎暗忖,说不定眼前这个人和我有同样的能力。
  但是纱绫香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
  幼稚园时期的朋友在海里溺死,小学时的导师病死,国中校外教学时住的旅馆附近发生火灾有人罹难,高中时期的朋友骑机车发生车祸而身亡,打工店里认识的人自杀……结果她说的净是这一类的经历。
  以二十岁芳龄来说,她经历过的周遭人们死亡的次数确实高于一般人,但无论从哪个例子来看,都无法说她自身有被死神附身。这跟纠缠俊一郎至今,不计其数的凄惨「死亡」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你请回吧。」
  俊一郎再次指向门口,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等、请等一下,我是真的——」
  「你少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以这个能力做为噱头的通告艺人。」
  「不是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俊一郎盯着纱绫香看了几秒后开口说:
  「我知道了,你确实被死神附身,我们就把这件事当作真的好了。但是那个最重要的死神我偏偏看不到,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帮上你的忙,这样说没错吧?」
  纱绫香虽然可以理解他的话,但看来仍无法打从心底接受。她那给人稚气可爱的第一印象是错误的吗?还是,她真有什么非拜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不可的特殊理由呢?
  俊一郎望着她一会儿,发现她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投降地说:
  「那你到底为何来我的事务所?阿东法律事务所只有在电话里说要预约今天碰面,没有讲任何具体情况,那——」
  「那个律师是秋兰的……他公司的顾问律师,啊,对了!」
  纱绫香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始翻包包找东西,没多久她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俊一郎。
  「这不是推荐信吗?」
  信封上写着一个名字,那可是在某个业界拥有呼风唤雨权力的大人物。以前俊一郎曾经救过那大人物的命。
  「你和这个人是——」
  「不是我,是秋兰跟他有点交情——」
  「原来如此。」
  「我跟律师谈过之后,他说因为老师的工作内容十分特殊,所以必须要有正式的推荐信才能……」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我不是什么老师。」
  俊一郎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怒气,仅仅只是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但纱绫香一听就紧张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推荐信拿出来?」
  「因、因为老师……喔不,弦矢先生,你一开口就叫我回去……」
  纱绫香那双晶莹带着水气的双眼注视着俊一郎,他下意识避开视线,不过又马上像没事人般地说:
  「那我的事也是那个律师告诉你的?」
  「不、不是……是我外婆……我外婆从以前就知道老师、不对,是弦矢先生你外婆的事。」
  「我外婆?」
  俊一郎大吃一惊,还不小心脱口反问。
  「啊,她们并不认识,不过我外婆也是一位占卜师。当然她完全无法跟弦矢爱老师相提并论,不过她十分清楚爱染老师能力有多么优秀,我妈跟我都从小就常听外婆提起弦矢爱老师的种种事迹——」
  「是这样呀。」
  俊一郎的外婆弦矢爱,就是所谓的灵媒。
  尊崇她特殊能力的人们从以前就常依据场合不同,用「巫女」「活佛」、「祈祷师」、「预言者」或「灵能力者」等各种称呼来叫她,不过她本人总是干脆地说「我不过就是个灵媒罢了」。
  外婆明明也没做密宗的加持祈祷,但可能因为名字叫做「爱」,导致「爱染老师」这个称呼最为广为流传。本人嘴上虽然总是叨念著「我有爱染明王(注1)那种魅力吗?」态度倒没有十分抗拒。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外婆很喜欢川口松太郎的《爱染桂下情》(注2),所以才被如此称呼。俊一郎认为这个应该才是正确答案。
  外婆的工作包罗万象,但她总说这些工作几乎都像在帮人咨商人生烦恼。只要对方要求,外婆也会驱邪消灾,但那多半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仪式。俊一郎小时候就常听外婆分享这些让人跌破眼镜的秘辛。
  注1:爱染明王是佛教密宗的明王之一。
  注2:描写昭和年间医生与护士恋情的长篇畅销小说,后改编成多部电影。
  「为什么只做做样子呢?」
  「就没有东西附在他身上,是要我驱什么邪啦!」
  人们口中的附身,当然有时是真的有东西,但有时不过是个骗局、妄想或者精神疾病,有时则是这些原因的复合型态。首先要先判断成因,再针对各种症状施以适当的「治疗」。如果只是单纯的妄想,那只要做做样子的驱邪仪式就足够了。实际上这种情形好像是最多的。但如果是严重的精神疾病,就必须去找专门的医生看诊。
  「以前有一句话叫作——心到药到。」
  外婆解释「心到」就是诚心祈祷,也就是委托像她这样的灵媒。而「药到」是指服药,亦即去看医生的意思。
  「懂吗?千万不要单单偏向哪一边,而是两方都要善用才好。『病由心生』这句话就是在说,人哪,要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挂怀未决,烦忧会不会因此而生病,结果就会真的生病。这种时候就要尽快来找外婆这样的人讨论才行。那要是已经太迟了,已经变成真正的疾病了,就该去找医生报到啰。」
  因为外婆抱持这种想法,所以从全国各地都有众多「咨商个案」或「患者」前来拜访,把外婆家里挤得水泄不通。但外婆总说,他们多数都仅是「病由心生」的程度,所以做做样子的驱邪消灾确实有其必要性。
  「那些人呀,就连外婆我这种程度的术者也能治好他们。我帮助他们又可以积些阴德,这倒是相当值得感谢呢。」
  虽然外婆对前来咨询的客人来者不拒,但有一种人是她打从心底厌恶、只能吃上闭门羹的,那就是企业老板与政客这类家伙。当然事态严重必须施行「祝祷」,或是真的能帮助到别人的情况不在此限。但大致上,这类人都是出于自身欲望与利益想利用外婆罢了,他们经常搞得外婆火冒三丈,被她客气地请出门外。
  听起来纱绫香的外婆不仅详知弦矢爱的能力,连她实际的工作内容也一清二楚。
  「老实说,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就在我正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
  「想起我外婆吗?」
  「不,在那之前还有其他原因。」
  「在那之前……?」
  俊一郎惊讶地皱紧眉头,看这表情纱绫香似乎以为他即将发怒,连忙慌张解释:
  「我未婚夫……前未婚夫秋兰,他是弦矢骏作老师的粉丝——」
  「我外公的?」
  俊一郎虽然有点好奇她为何更正未婚夫的称呼,但这次居然连外公的名字都出现了,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身为作家的弦矢骏作确实拥有一些狂热粉丝,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出版业界完全只把他当成一个神秘学怪奇幻想系小说家看待,可说是一个极为特异的作家。
  「那个叫秋兰的人,他喜欢看恐怖小说吗?」
  「我受到他的影响,也会看一些推理小说……是叫做本格推理吗?我也有在看一些经典作品。但他说恐怖小说他不太熟……只是他房间书架上有成排的弦矢骏作、东城雅哉、天山天云、媛之森妙元写的书。有次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了许多趣事,他说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但弦矢骏作老师的太太在那个领域算是相当知名的灵能力者。」
  纱绫香回想起与未婚夫愉快谈天的情景,紧张的心情似乎稍微和缓下来。
  「他知道不少嘛。我外公和外婆的工作看似互有关连,但其实没有任何交集。听过这两个人,而且还晓得他们是夫妻的人可说是相当少。」
  「是这样吗?我以前有从外婆那边听过爱染老师姓弦矢,所以我想说秋兰讲的该不会正是爱老师吧。于是我就开口问他,他非常惊讶。秋兰他们家有调查过我外婆的事情……啊、当然他也知情,但他一定从来没想过居然会从我外婆又连结到爱染老师……」
  「原来如此。」
  俊一郎一边随声附和,心中一边暗自猜想,她和未婚夫家里大概有发生过一些争执。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他的房里正觉得一筹莫展时,刚好弦矢骏作老师的《长坊主》(注3)就放在桌上……」
  什么书不好选,偏偏是这本书啊……俊一郎心里不禁苦笑。
  长坊主是传说中自古以来就栖息在苍龙乡巳神町奥山中(以前的神神栉村)(注4)九供山这禁忌之地里的怪物。过去曾经有位妇人前来求助于外婆,说这怪物附身在她女儿身上。听说本来到四十几年前为止,当地曾存在一个代代任职巫女的古老家族,不过因为那族血脉已逐渐式微,她们只好百般设法找寻可以驱邪消灾的人,最后就找到外婆身上来。
  那次驱除邪灵的过程非常辛苦,不过外婆还是漂亮地完成任务。只是,从外公非得选择「长坊主」这么直接的小说名称这点来看,不难想像当时附在那女儿身上的东西有多难搞。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外公所撰写的怪奇小说不只是单纯的创作。
  位于杏罗町的外公外婆家是传统的细长型家屋,生活空间从玄关向内延伸,里头还有个面积不小的中庭。整片庭院几乎都被竹林占据,但在一方角落里祭祀着一个冢,用来封印被祓除的邪灵。不过,「那些东西」经年累月不断增加、聚集,能量一点一滴逐渐蓄积,有朝一日可能会濒临极限而爆发出乎意料的巨大力量,冲破那个冢的封印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为了避免这个危险性,外公开始以被驱除的邪灵们为题材进行创作,将它们封印在小说这个封闭的世界中——也就是采取双重封印的防卫手段。
  注3:出现在作者另一系列作品「刀城言耶系列」的《如厌魅附身之物》中,其栖息的禁忌之山「九供山」即是故事舞台之一。
  注4:同样出现于《如厌魅附身之物》中,位处苍龙乡最西端。
  「那些看了小说的人,不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吗?」
  有次外公正在别馆书房里写作时,年幼的俊一郎提出自己的疑惑,外公听了仍埋首稿纸堆中,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的作品,都有施行特殊的古老法术。」
  但外婆对这件事的说法又完全不同了。
  「那个喔,一开始只是你外公想不到怪奇小说的题材,才来参考我客人的故事。没想到后来发现刚好有这种功效。外婆我对这件事情呀,说真的也是大吃一惊呢。」
  自那时起,这对奇妙二人组就开始「携手合作」至今。外公因此而撰写的作品中,作为题材的魔物格外凶恶令人畏惧的,就是纱绫香看到的那本《长坊主》。
  「你从我外公的书,又联想到我外婆吗?」
  「对。我去找律师讨论,请他帮我调查。然后前几天他才跟我说,弦矢先生你要在东京开事务所。」
  「从外公到外婆,然后又连到我……?」
  俊一郎露出思索的表情,一边喃喃低语。
  「我听说这间事务所今天才开张,但弦矢先生你从小时候就相当活跃了吧?为什么还要……不,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开事务所但是……为什么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呢?」
  「这和你无关吧。」
  从思绪中回神的俊一郎马上冷淡地回嘴。
  幼稚园时遇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西装男」是一切的开端,自此他开始看见形形色色的「死相」。妈妈也发现了儿子的特殊能力但却佯装不知,大概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吧。外婆倒是和妈妈相反,十分认真教导外孙这些「死相」的意涵,还有妥善应付的方式。
  不过一直以来外公外婆都住在关西,俊一郎则住在东京。只要有长假,妈妈就会带俊一郎去外公外婆家玩,但她自己却会刻意避开外婆。她认为儿子会有这种怪异能力都是自己母亲的责任——他妈妈抱持着这种误解,不,或许应该说她想要以此转移问题的焦点。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俊一郎能够明了妈妈当时的心情,但当时这个情况深深刺伤了俊一郎幼小的心灵。
  弦矢俊一郎看见的「死相」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中一种即将夺取无特定对象的性命,另一种则附在特定对象身上。举例来说,前者的死因会是灾害或意外,而后者则是因被杀害或生病导致死亡。在前者的情况中,如果人们能避开那个致命地点,就可能死里逃生;而后者的情形里,要是能破解、去除掉根本原因,当事人也许就能捡回一条命。
  没错,只要俊一郎能顺利处理的话——
  但当时俊一郎年纪尚小,这种期待未免太过严苛。外婆明了这点,所以打算好好「教导」他,但他妈妈对此事感到强烈不满。妈妈恐怕是对于被称为爱染老师的母亲那强大的力量,与自己儿子因隔代遗传继承的那种特殊能力都打从心底感到抗拒。她心里一定相当恐惧,要是把儿子托付给自己母亲,这个孩子将来就会变得像「爱染老师」一样。
  但由于俊一郎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自己看到的「死相」,接二连三地引发许多问题。没过多久,左邻右舍与学校同学都背着他窃窃私语,偷偷唤他「死神」、「恶魔之子」或「怪物」。
  这些流言蜚语对俊一郎造成相当沉重的打击。明明自己只是出于好意想帮忙,是为对方着想才出声提醒,警告对方你身上有「死亡」附身……那些人无视他的警告不幸罹难就算了,旁人还把死亡原因都归咎到自己头上,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让那时还是孩子的俊一郎深受打击而日渐消沉。结果俊一郎没过多久就开始拒绝上学,最后成了足不出户的茧居族。
  然后——发生了某件事。
  但是,他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他记得的只有,某天当他意识到时,已经住在外婆家生活了。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只有自己住在杏罗町的家里。
  奇怪的是,他也完全没有想要寻求解释。反倒像是一只刚搬家后四处探索的猫咪,只是心无旁骛地去确认、观察与习惯自己身处的崭新环境与状况。
  外公外婆也没有特别对他说什么。不知为何有许多报章杂志的记者蜂拥而至,但外公都语气坚定地请他们回去。虽然不晓得外公怎么说服他们的,但只要外公一出马,大部分记者就干脆地打道回府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俊一郎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小学时没有调查真相的能力也就罢了,上国高中后,他也逐渐知晓许多挖掘过去的方法,然而他却刻意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是因为他害怕。那应该不是对于深埋的过去、对于未知事物油然而生的胆怯感受,而是另外一种恐惧。
  不要知道绝对比较好……
  要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一定会发疯吧……
  内在本能在他心里反覆低语,发出警告喝止,用尽全力嘶吼,叫他绝对别探寻过去。因此他才什么都没做,今后他也是同样打算。
  幸运的是,当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外婆的「教育」和外公指导的学校课业填满了他的生活。外婆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可不是来作客的」,因此他也逐渐熟稔各种家事。有些在外婆家走动的咨商者相当疼爱他,他也慢慢开始会出门到附近走走,不久后终于恢复到可以回去上小学的程度了。
  但是,在这段十分漫长的时间中,他能敞开心房接受的对象,除了外公外婆就只有猫了。对俊一郎来说,猫不仅是他的朋友、手足,也是他的双亲。
  他对人类的不信任感已经深植内心难以抹灭,因此言行举止总是毫不客气,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将自己封闭在孤单一人的世界里,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也不表现出任何情绪,看似非常冰冷但如果伸手触碰却仿佛会烫伤般……这样的形象在不知不觉间定型了。
  外婆结束一整套教学后,就放手让外孙开始「工作」。那时俊一郎近乎绝望地想,结果外婆也只是想要传人才收养自己的吧。
  「你明白吗?就算你讨厌那个力量,它也绝对不会消失,只要你活着的一天,不管再讨厌也得面对它。」
  不过那似乎只是俊一郎的误解。
  「但是呀,什么事都一样,一定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你这个力量的优点就是,可以依据使用方法的不同而帮助别人。这是其他人不管多想做都做不到的,非你不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喔!而且藉由勇敢面对这个力量,你也可以好好地认同自身的存在。有句话叫做一石二鸟……」
  说到底外婆还是为他着想。俊一郎终于了解,外婆只是采取了她认为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要跟那些来咨询的人收钱呢?」
  俊一郎忍不住提出心中疑惑。
  「傻瓜,你这个孩子喔……当然是为了要生活呀。」
  原来爱染老师也不是完美的圣人君子……俊一郎记得当时自己得知这一点后,可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前来向外婆求助的咨商者中,一开始只有俊一郎能在他们身上看见「死相」的人,才算是他要服务的客人。但关于他的良好风评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没过多久指名找他的客人开始逐渐增加,把外婆都晾在一边了。
  「你少得意忘形啊。你这菜鸟想跟我比,还早了一百年咧!」
  俊一郎明明什么也没做,外婆却突然对他发火。
  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躲到别馆的外公书房里,不过外公老是自顾自地埋首于稿纸堆中,头也不抬一下。不过,外公意味深长地浅笑说:
  「她是在闹别扭啦。外孙比自己还受欢迎,她当然会吃味了。」
  俊一郎备受瞩目的理由,当然还是因为死视这个特殊能力。在能看见别人的「死相」这个能力上,就连外婆都得让他三分。但是,他能赢过外婆的地方,真的也只有这一点。比起只拥有死视一项特殊能力的俊一郎,外婆不仅有多种特殊能力,功力又深厚。不久之后俊一郎也逐渐明白,无论多么努力修行积累,也没有任何人能继承爱染老师的衣钵。
  即使两人的能力差距如此显著,俊一郎还是有无数咨询者蜂拥而至,这件事大概也意味着人类的业障深重,总是无法放下对「死亡」的强烈担忧。
  就算如此,外婆也绝对不会在为俊一郎挑选咨询者时放水。只要是她判定无法对俊一郎带来良好影响的客人,就说什么也不肯让对方靠近孙子一步。如果对方因此无法痊愈获救,她会揽下全部责任自己处理。
  俊一郎心里明白,虽然他身处的家庭环境十分特异,但自己确实是在外公外婆的用心守护下成长的。
  过了不久,俊一郎终于抓到和「死相」和平共处的诀窍,自此就能够自由选择「看」或「不看」了。在这之前,只要「死相」出现在眼前,他无论乐意与否都得被迫观看。然而现在他进步了,只要自己不有意识地去「看」,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不会再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映照在俊一朗的瞳孔里。
  俊一郎一直到高中毕业两年后,也就是今年初春为止,都还住在关西和外公外婆一同生活。虽然外公外婆曾建议他去念大学,但他摇头拒绝后,外公外婆也没有勉强他。
  「我这阵子先暂时帮忙家里的工作吧。」
  听到俊一郎这么说后,一向言词辛辣的外婆毫不留情地说:
  「你这不过是失业青年的借口吧。」
  「才不是,这也是一种报答你们的方式嘛。」
  「你呀,就算花上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啦。」
  「在我的一辈子结束之前,外婆的一辈子就会先结束喔。」
  「你、你、你这孩子,唉……这到底是像谁呀,你现在居然会说这么无情的话,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当然是像外婆。但俊一郎要是胆敢把这句话讲出口,外婆肯定会大动肝火,所以只能放在心里想想。
  不过她特别用了「失业青年」这种字眼,可以强烈感受到外婆担心着自己的将来。对于根深柢固不相信人类的他来说,无论将来进入哪种行业,所有的职场都会带给他相当程度的痛苦。即使如此,外婆完全没有要让他继承爱染老师衣钵的意思。
  「我让你在这里修行,只是为了让你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但是,你不是说这个能力一辈子都会跟着我,要我用它来帮助别人——」
  「那个只是为了要让你认真修行才说说的啦。对我来说,只要你能够正确理解并控制自己的能力,这样就够了。」
  这个「工作」不仅经常遭人误解、饱受偏见攻击,无论在肉体或精神上都会造成相当剧烈的负担,有时还会伴随生命危险,外婆大概是不想让外孙从事这么辛苦的工作。
  但是外公的想法就不同了。
  「俊一郎,你要不要去东京看看?」
  今年三月下旬的某一天,俊一郎在别馆书房帮忙整理资料时,埋首于稿纸堆中的外公突然这么提议。
  「东京?为什么?」
  「你也二十岁了,差不多也该独立生活了吧。」
  但俊一郎深知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外公再度开口:
  「那个呀,是因为不希望你使用那能力。」
  完全不需要解释,「那个」指的当然是外婆。
  「外公我啊,反而认为你应该善用它。既然一辈子都会跟着你的话,不好好利用一下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但你从小开始帮过的那些咨询者,至今也累积了不少,其中还有许多大有来头的人物。也就是说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建立了相当庞大的人脉网络啰。所以呀,就算你现在马上在东京开个事务所,也不愁找不到委托人上门,没问题的啦。」
  「但是,外婆她……」
  「她也是很矛盾呐。她打从心底希望你能出社会,像一般人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是她也比任何人更了解,那是不可能的。」
  「关于这点,外公我有好好考虑过了。你可以活用至今累积的人脉、接受咨询,拿来当作一种做生意的方式。不要只是当个融入城镇或地区,与地方连结紧密的灵媒,而是要好好发挥你的能力,进行某种顾问业务。」
  「顾问?」
  「就算万一有什么状况发生,从警界开始算起,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强力后援多得是,一定没问题的。」
  「咦……」
  「啊,你大概不太清楚,但总之你不用担心啦,我都有仔仔细细地帮你记录下来。」
  这倒是初次耳闻。外公居然也有认真地为他的将来打算,为了在有一天宝贝孙子想发挥自己的能力时能派上用场,而长期持续整理顾客名单。
  「其实我呀,一直有在写一本叫作《死相学》的书。」
  「我把你看见的那些死相,照你看见的方式来做分类,最后我想把它们都系统化。」
  「是本学术书吗?」
  「嗯。当然内容要够有趣,我也会把它拿来当成小说的题材。」
  到头来无论是整理顾客名单,还是建议自己到东京开事务所,全都是外公为了自己找题材方便吧……?这样的疑惑不禁浮现在俊一郎的脑海里。因为外公外婆这对夫妻实在很像,根本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
  不过,外公对外孙的不安与疑惑毫无所觉,用喜孜孜的语气接着说:
  「事务所外面的看板,可能要写什么顾问这样才妥当吧。」
  「侦探,如何?」
  「哦……?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吗?相当不错呀。」
  俊一郎先把对外公的疑虑暂时摆到一边。听到这个点子的瞬间,他觉得仿佛看见了自己该前进的方向,只是顾问这个词对他实在是没有吸引力。
  何时?何处?对象是哪位(或是哪些人)?倘若面对的是夺取不特定对象生命的那种「死相」,他就得尽全力找出这些资讯。另一方面,要是情况是「死相」依附在特定对象身上,他也必须搞清楚死因将会是生病、意外、还是谋杀。也就是说,不管眼前出现的「死相」是哪一种,他的任务都相当于那些推理小说里名侦探的工作。比起顾问,侦探这个词更为适合吧。
  外公马上就采取行动。外公平常老是不动如山地坐在书房桌前,一心一意地埋首稿纸爬格子或悠闲地看看书,就算偶尔出门也顶多是去散个步而已。外婆跟他相反,总是到处走动忙东忙西,即使人在家里也一样老是闲不下来。约莫只有祈祷时,才能看见外婆牢牢地坐在一个地方不动的身影。
  虽然两人的个性分别如此,但当时机真的降临,却是外公比较能果断地展开行动。外公跟熟识的编辑连系过后就自行前往东京,到处走访条件出众值得一看的租屋处。照理说外公应该在这个阶段就交棒给俊一郎去处里,但他却迅速地与屋主谈定签约细节,让俊一郎着实吃了一惊。
  外公看上的,就是现在这间办公室所属的神保町「产土大楼」。这栋大楼据说是在战后复兴时期兴建的,之后也曾历经多次装修改建,讲好听点是古色古香,讲难听点就是一间快报废的老旧废弃屋。
  俊一郎和外公的对话才不过是大约两个礼拜前的事情,现在他竟然就已经在这个打理成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里,接待着这位有些奇特的委托人。
  三入谷家
  内藤纱绫香与入谷秋兰是在新宿歌舞伎町的「蓝天使」酒店相遇的。彼此之间的关系是——纱绫香是陪酒女郎,秋兰则是客人。
  纱绫香进店后的头半年确实赚了不少。高中刚毕业的新人——这个店里帮她设想的卖点,还有她那货真价实稚气未脱、青涩生嫩的脸庞与动作姿态,都帮她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然而,这些特点到秋天开始就不管用了,客人很快就腻了。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她就无法赚取自己期望的收入水准,要想达到同等的金额,看来只剩下切换跑道至卖身这条路了。店长最近频频如此暗示她。在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此时,出现的就是和朋友一起来到店里的入谷秋兰。
  前年九月初的那一天,久未休假的入谷秋兰难得请了假,到神保町的旧书店寻宝,翻找喜爱的怪奇幻想文学和侦探小说的稀少珍本。晚上则与多年不见的学生时代好友玉城碰面喝酒。玉城对新宿歌舞伎町十分熟悉,顺势提议去一家「有许多可爱女生的店」,那就是「蓝天使」。
  然而,已经微有醉意的秋兰说:
  「我今天,找到了不得了的宝贝喔。」
  坐在秋兰身旁的,是和纱绫香同桌的美树。她配合地敷衍着说自己也喜欢看书,秋兰却信以为真,满心雀跃地从包包中取出珍贵的旧书。
  「就是这本,东城雅哉少数内容纯正的本格侦探小说《拷问馆的惨剧》。这本书背后还有个故事,据说因为他本人对这本作品不够满意,所以印了初版之后就将它封印,在旧书市场也很难寻得它的踪迹呢。」
  比起眼前这位女子,秋兰对刚入手的这本旧书更是着迷不已。
  「你这家伙,人都难得来酒店了还是——」
  玉城整个傻眼,但秋兰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眉飞色舞地谈论书的话题。
  「喔?这本书这么稀奇吗?那一定很贵啰?借我看借我看。」
  不过,秋兰看着兴奋喧闹的美树,虽是迟了好几步,似乎也终于明白对方对旧书价值并不了解,他把书放在美树构不着的桌子另一头。
  「我熟识的旧书店几个礼拜前就跟我说他们拿到这本书了,但我担心万一寄送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一切就完了。所以呀,到今天好不容易能亲自去店里拿书为止,我一直都拼命忍耐——」
  「你都讲成这样了——到底是哪本书?你就别卖关子了借看一下啦!」
  坐在美树旁边的玉城边说边伸出手,就在此时——
  他的手肘撞到玻璃桌上的掺水威士忌,玻璃杯应声翻倒,杯里的透明液体一瞬间扩散漫开,在面积不大的玻璃桌面上朝著《拷问馆的惨剧》无情地一口气流去。
  玉城发出「啊」一声惊呼,旋即伸手搔了搔头,美树一边笑骂「讨厌啦」一边也只是用湿毛巾抹了桌子两三下,但秋兰已然脸色大变。即使马上伸手抢救也绝对来不及了,他的表情清楚地展现了内心的绝望。
  此刻,一只纤细白晰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在酒液差点就要沾上《拷问馆的惨剧》的瞬间,千钧一发地将那稀有珍本从桌上救了起来。
  这些事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或许现场只有秋兰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谢你。幸好,你马上……」
  纱绫香战战兢兢地递出书本,秋兰好似现在才初次发现她的存在,紧紧地盯着她瞧。
  「不、不客气……」
  或许是因为秋兰的视线太过直接而专注,纱绫香似乎感到害羞而微微低下头。秋兰趁机认真地说:
  「等店里打烊后,要不要换个地方聊聊?」
  「你、你给我等一下!」
  秋兰的发言让玉城非常讶异。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都太唐突了。你听好,在这间店里,对于初次见面的女生,就算你这样说人家也——」
  但纱绫香爽快地答应,徒留玉城一个人在旁边哑口无言。
  这种相遇情节简直老套至极,就连现在的连续剧或动画也不会采用,但五个月后,两人就决定订婚了。此时秋兰三十三岁,纱绫香十九岁。整个故事完全就是灰姑娘的翻版,让「蓝天使」的所有人都惊讶无比。
  订婚当天,秋兰那边有玉城为首的十几位好友到场,纱绫香那边则只有外婆一人出席。秋兰的家人全都不认同这个婚约,而纱绫香身边亲近的人仅有正在住院的妈妈与忙于照顾妈妈的外婆而已。纱绫香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朋友的同学或伙伴。即使如此,两人仍迫不及待地在婚礼前,就在秋兰位于青山的大厦公寓里展开幸福甜蜜的同居生活。
  当然她内心也有些微不安,秋兰家人的态度让她十分挂心。
  「入谷家」的豪华宅邸位于悠闲恬静的世田谷区音槻住宅区内,纱绫香第一次上门拜访,是在和秋兰交往超过三个月的时候。
  秋兰一开始就曾说「好想带你回老家」,但纱绫香听到这句话的当下却感到犹豫退缩。虽然秋兰总是自信满满地保证「我妈一定会喜欢你的」,但纱绫香心中的不安却无法消减。秋兰或许是察觉到纱绫香的踌躇,也没有继续勉强她。不过只要双方是认真地交往,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一种「仪式」。
  「入谷制果」是秋兰的爷爷创立的公司,到他爸爸敏和时已经是第二代了。
  不过,家族企业常见的放任式经营,还有两年前新增的饮料部门被内部人员对外举发「百分之百纯天然果汁」的标示不实后,作为公司命脉的制果部门也爆出一连串其他不实标示,再加上后续糟糕至极的危机处理态度,接二连三的问题使得营业额一落千丈,终至在一年前不得不将公司转手让人。
  敏和身为代表董事,在事情发生后就因过度劳心而突然生病离世,然而不久就有咒杀的流言传出。
  敏和生前除了妻子淑子以外,还与十位以上的女性关系匪浅。传闻说,他在外总共有十三个女人。
  听说,其中有多位是教会修女、神社巫女或寺院住持的女儿等宗教相关人士,或许是敏和特殊的嗜好吧。其中也有兽医和雕刻家等专业人士,可见得他想要的绝对不仅是拥有姣好面容的平凡女人,反倒都是些优秀出色、独立自主的女性。他巧妙地蒙骗这些女子,在她们被经济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时伸出援手,采取这种令人不齿唾弃的手段。
  他甚至还与其中四位爱人生下孩子。就算事情仅止于此,也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了,但最棘手的问题还在其他方面。一旦这些女性生下小孩后,他就会丝毫不顾对方意愿地擅自支付分手费断绝关系,只认养孩子,并将他们带回入谷家养育成人。
  敏和本人用老婆淑子没有生育这点当作借口,将自己离经叛道的恶劣行径正当化。不过即使秋兰出生之后,他还是执迷不悟地接连再犯,甚至曾对家里的帮佣出手,引发严重问题。由此可见,他可能不单纯是生性风流容易出轨,而是拥有异于常人的性欲。
  因此,迎接纱绫香的入谷家成员以秋兰的妈妈淑子(六十三岁)为首,还有全都同父异母的姊姊春美(三十七岁)、哥哥夏树(三十四岁)以及两个妹妹冬子(三十岁)与四季实(二十五岁)。
  纱绫香坐在朝着秋兰老家奔驰的车上时,才首次听说这家族的组成成员如此特殊。想必是秋兰认为如果事先说明,纱绫香一定会对登门造访一事踟蹰不前。
  入谷家是坐拥宽敞庭园的庄严西式宅邸,单从外观判断,看起来似乎是昔日贵族的居所,但只要踏进屋内一步,就能马上从散乱各处、摆设毫无章法的艺术品数量,感受到原屋主敏和的暴发户气息。实际上,一个空间里居然能同时存在尺寸近两公尺的十一面观音与能绑上成年男性的巨型十字架,这几乎可说是超现实的画面了。
  他们穿过摆饰杂乱的玄关大厅走向会客室,宽敞的房间里全员都已经到齐了。
  「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内藤纱绫香。」
  秋兰介绍完纱绫香后,春美首先发难,她对纱绫香打量了一番。
  「哎呀,这位小姐相当年轻呢。」
  「什么呀,原来秋兰你喜欢这型的哦?」
  夏树紧接着说,脸上浮现轻薄挖苦的笑容。
  「你该不会还是高中生吧?」
  「喂你呀,不注意一下你的发言,待会儿小心被人当成性骚扰,可就触犯法规啰。她和秋兰站在一起还算顺眼,也许可以算是合适的一对,不过——我们都不希望让入谷家丢脸对吧,妈妈?」
  夏树对着淑子抛去问题,然而身型娇小的老妇人仅仅是沉默地注视着纱绫香。
  除了淑子,冬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纱绫香看。只是淑子眼里蕴含温暖的神色,而冬子的眼神却满是冷淡。
  四季实只有在最初轻轻地点头示意,之后就一直都低垂着头。
  「哎呦,这位小姐真是可爱呢。」
  一位坐在距离入谷家五人稍远处的年长女性,不知道是没听到至今的对话,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唐突地开口发表意见。
  她是志茂文惠(七十二岁),是入谷家的帮佣。她长年照料着这些母亲全都不同的孩子们,可说是相当于奶妈的存在。外观也很符合奶妈的形象,体型丰腴、态度威严。当然照顾孩子成长的任务早已结束,不过她似乎就这样继续住在入谷家中。
  「这些孩子都没有要结婚的样子,我本来还担心说搞不好我这辈子,夫人都看不到孙儿的脸咧,看来这不过是我杞人忧天了。」
  此时,纱绫香在心里对入谷家的每个人都留下不同的印象。
  春美和夏树露骨地表示了他们心中的轻蔑。不过姊姊春美纯粹只是轻蔑,而夏树看纱绫香的眼神里,还带着好色的意味。他虽然揶揄弟弟喜欢的女性类型,但那极度色眯眯的眼神让人不禁怀疑他才是对年轻女孩有兴趣吧!他年纪轻轻就发量稀薄、中年发福,外观看起来就像是过去总让人印象恶劣的典型御宅族。不过他令人怀疑的原因想必不单纯只是因为这副御宅族外貌。
  虽然是不同母亲生的姊姊和哥哥,但他们毕竟仍然是秋兰的家人,纱绫香也希望能尽量保持友好关系,但眼前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非常容易理解,就这个层面来说或许不难应付。
  让人完全无法捉摸的是,冬子。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是一直凝视着纱绫香。纱绫香努力对她挤出微笑,但冬子依然毫无反应。即使纱绫香向她搭话,她也完全无视。纱绫香担心自己是不是刚见面就被讨厌了,但看来又并非如此。从那双淡漠的眼神中看不出厌恶或反感,但看起来也不像怀抱善意,纱绫香完全摸不透冬子的想法。
  四季实虽然和冬子同样沉默不语,但她最让纱绫香感到亲切,也许是因为她们两个年纪最接近吧。不过,主要还是由于纱绫香从四季实总是低头不语的模样,发现四季实对兄姊的言行举止暗自感到羞愧。只是四季实在四人之中身形最为娇小,个性又文静,看来在这个家里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受到重视。
  淑子则明显地有些不知所措。儿子突然带女友回家,而且年纪还小他一轮以上,母亲会这么惊讶倒是人之常情。仔细想想,淑子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分开生活,住在一块儿的都是养子养女,她生活在如此特殊的环境,好不容易盼到儿子难得回家正开心时,却突然冒出一个女朋友,她一定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不过淑子打算温柔迎接纱绫香的心情倒是充分地传达出来,因此纱绫香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
  帮佣的志茂文惠倒真是悠然自得,纯粹因为秋兰带女友回家这件事而感到喜悦,对于纱绫香的年龄,她也只善意地说:「没有比年轻更好的事。」在文惠的脑海里,这两人似乎已结为一对年轻夫妻。当然,要说她毫不在意入谷一家的言行呢,又似乎不是如此。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对一切了若指掌后,决心故意装糊涂。无论如何情况相当明显,入谷全家都是因为有她存在,才能勉强维持运作。
  纱绫香第二次拜访入谷家是在一个月之后。她跟秋兰在公寓里度过纯属两人世界的除夕夜、一起迎接新年来临之后,秋兰对她说:「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虽然有点自作主张,但我已经有在准备了。」听到这番话,纱绫香仿佛置身于幸福梦境之中,满心欢喜地答应。她带着这般飞扬心情前往秋兰老家拜年,但却被狠狠泼了一桶冷水从美梦中惊醒。
  秋兰在全员到齐的场合,宣告自己与纱绫香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瞬间,所有人都顿时安静下来,那个沉默太过骇人。
  不久,春美以不予置评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开口:
  「纱绫香小姐——是吧?你母亲的健康情况,好像相当不乐观吧。」
  夏树迫不及待地马上接口:
  「为了筹措妈妈的住院费用,还到新宿歌舞伎町的酒店上班,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孩,是吧?秋兰。」
  「夏树,酒店是怎么样的地方呀?」
  「那是一个跟女人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方,只要不在那边工作的话……」
  「是专门让客人喝酒的高级餐厅吗?」
  「不,姊姊呀,这跟银座那些会员制的俱乐部不同。那里的客人与其说以喝酒为目的,不如说都是为了店里的女生来的,这种地方就称为酒店——」
  「喔,是这样呀……」
  两人的这番对话仿佛别脚演员拙劣地相互丢接着台词,春美状似刻意地摆出扭曲的表情,对纱绫香投以轻蔑的眼神。
  纱绫香低垂下头,身旁的秋兰以失望无奈的口吻说:
  「姊姊,哥哥,你们是请征信社调查了吗?」
  「因为你是我们疼爱的宝贝弟弟呀,我们担心你该不会被奇怪的女人骗了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还好我们动作快赶紧就调查了。」
  「她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还有就如同哥哥所说的,她是为了赚取妈妈的住院费用——」
  「但是姊姊呀,她好像不太适合那种店呢。」
  夏树明显刻意忽视秋兰,继续唱他们拙劣的双簧。
  「哎呀,那她果然还是个出身良好的小姐是吧?所以才无法融入那种店里。」
  春美以女性来说,个子高挑身材又好,但凌乱松垮的穿着,让她看起来才像适合特种行业的女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就安心了,不过她的外婆听说是个算命的。然后外公喜欢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之后就离家出走,当然这都是她出生前的事情啦。」
  「这样呀……」
  「所以她妈妈为了帮助家计,高中毕业后就去俱乐部当陪酒小姐,跟客人结婚之后不久就生下她。但是她爸爸喜欢赌博,只留下一堆欠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人总是不断重复同样的命运呢。」
  「不久她妈妈就因为工作过于劳累而生病,家计重担就落在外婆的肩膀上。她妈妈的病状很快地恶化,医疗费用一定也不便宜,不是她们省吃俭用就可以贴补的金额。她也有去打工,但是高中生能获得的酬劳有限,还是,她有做过什么更好赚的打工吗?譬如援助交际之类——」
  「你们不要太过分!这样说她——」
  纱绫香赶紧拉住正要大发雷霆的秋兰,死命安抚他。纱绫香不希望秋兰因为自己的缘故和家人吵架,即使那是一群极为特殊的家人也一样。
  不过,春美也模仿起夏树,无视怒火中烧的秋兰迳自说道:
  「最近的年轻人,好像都没有贞操这类观念是吧?」
  「不过我说姊姊呀,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刚准备要离开不适合自己的酒店,跳槽到另一种风俗产业呀。她正好就是在这个时期,遇见了我们的弟弟秋兰。」
  「这不就是及时雨吗?飞上枝头当凤凰,这时机也真恰好呢。」
  「姊姊你也太落伍啦。在她原来工作的地方呀,那边的人都说她是灰姑娘,心里可是羡慕得要命喔。」
  「因为高中时赚外快的工作,原本要拿来当作正职,却还没开始就不必做了嘛。这种工作呀,还是高中生赚得比较多吗?」
  「这是当然的吧。不过姊姊呀,那段时期她外婆好像不只帮人家算命,还有做一些诡异的祈祷和咒术之类的工作,一口气赚了不少喔。只要委托人希望的话,还有很多其他更不堪的——」
  「我外婆才没有做那种事!」
  纱绫香克制不住地大声吼了出来。
  她至此都是低垂着头暗自忍耐,此刻却突然抬起头大吼,让春美跟夏树都吓了好大一跳。但他们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样子。
  「她居然敢这样跟我们说话,真是没礼貌耶。」
  「你装傻也没用喔,我们都仔细调查过了。」
  「妈妈呀,你怎么说?要是让她嫁进我们入谷家……」
  淑子应该是因为春美跟夏树的爆料而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傻愣在原地。
  文惠代替失神的女主人开口说:
  「我外婆以前也做类似的工作喔。不过情况有点不一样,她并不是拿这当吃饭的家伙,只是接受一些街坊邻居们的咨询,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听到风声特地远道而来……现在回想起来,搞不好她在那个领域还小有名气呢。我从小就待在那样的外婆身边,自然我也……」
  文惠语调悠然地持续叙说着。她是对纱绫香出手相救呢?想要扭转聚会的气氛呢?还是只是随着话题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呢?她真正的心思让人无法猜透。
  但春美完全无视讲个没完的文惠。
  「妈妈呀,这女生果然让人无法接受吧?」
  「但、但是,如果这一切秋兰都知道的话……」
  淑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开口把话讲了一半。
  但夏树马上激动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秋兰一定是被她骗了呀!」
  春美接著有些嫌恶地说:
  「妈妈,这不只是出身高低或职业贵贱的问题喔。那种仿佛魔女般的人的孙女,就要嫁到我们入谷家来……这太让人不舒服了,真教人不寒而栗。」
  对话持续进行时,冬子一边听着哥哥姊姊的发言,一边仍只是牢牢盯着纱绫香看。四季实更是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
  「秋兰,你不过是同情她的遭遇罢了。」
  春美用对年幼稚童解释道理的语气说:
  「如果只有她为了母亲的住院费用在酒店上班这件事的话,我也应该能够接受……」
  她先虚情假意地讲了句漂亮话后。
  「不过,好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是吧?你应该也吓一大跳吧。」
  「她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包括援助交际这件事情也是吗?」
  夏树尖锐地追问后,秋兰狠狠瞪着他说:
  「她没有做那种事情。还是征信社的报告里面有写这件事?她外婆是个魔女这种愚蠢到极点的评论,也是报告里面写的吗?」
  「啊……没、没有、不是这样……」
  两人明白秋兰确实彻头彻尾了解纱绫香的所有过去后似乎非常惊讶,表情明显透露出计画整个被打乱的心思。
  即使如此,这天结果还是没能成功让入谷一家认同秋兰和纱绫香的婚事。虽然淑子和文惠投赞成票,但春美与夏树坚决反对。明明这是自己亲生儿子结婚与否的问题,跟旁人应该不相干,淑子却非常顾虑养子养女的想法,纱绫香对这点有了痛切的体悟。淑子看起来似乎认为要是不能获得全体的祝福,自己的儿子就没办法幸福地结婚。
  「姊姊和哥哥的打算似乎落空了呢。」
  从回程车上秋兰说的话中,纱绫香才意外得知现在是秋兰一个人撑起整个入谷家。秋兰说,过去春美和夏树都是入谷制果的挂名董事,两人成天游手好闲坐领高薪。不过公司转手让人之后,他们两人自然就失去了收入来源。冬子大学毕业后没有进爸爸的公司,也没有去其他地方上班,一直以来都不曾工作过。只有毕业于英文系的四季实有在当家教,但赚的钱也不够独立生活,实际上更接近打工的性质。
  因此当敏和突然过世之后,年纪轻轻就创立IT企业又经营成功的秋兰,就开始在经济上持续援助着入谷全家。
  「只要妈妈和文惠姨还在,我就会继续照顾那个家。当然即使两人不在了,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姊姊还有妹妹们流落街头。四季实就算了,剩下那三人要是出了这个家门,大概马上就会饿死吧——不过事情会走到这般田地,爸爸要负很大的责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他都是亲生父亲……我还是认为自己有义务要帮助大家。」
  秋兰十分热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讲得太过专心,若非纱绫香有留意的话,他们差点就要在某个路口与没注意前方的右转车发生意外。实际上,那辆车本来是差点撞到正在过马路的行人,只好紧急转弯,结果又大力撞上附近的交通号志。要是纱绫香没有出声提醒,秋兰的车跟那辆车一定会在路口猛然撞上。
  而秋兰这段话想表达的含意,轻轻浅浅却也确实地传达到纱绫香耳里。只要情况允许的话,纱绫香也仍想跟这些也许会成为自己姻亲的人好好相处。
  第二次拜访过了半个月后,秋兰一个人回老家向大家报告与纱绫香的婚约。虽然早就心里有底,但果然还是遭到春美和夏树的猛烈反对。即使在无法获得家人支持的情况下,半个月后两人还是举行订婚仪式,开始同居。
  对纱绫香来说,这段时光过得十分幸福,说是出生后第一次感到这么幸福也不为过。但这段美好的日子也仅只持续了两个月。
  因为四月上旬的某一天,秋兰独自去拜访入谷家后,突然就过世了。
  四守灵与葬礼
  俊一郎沉默地听着纱绫香娓娓道来,在纱绫香的描述告一段落时,立刻唐突无礼地询问:
  「你未婚夫的死因是?」
  「急性心脏衰竭。但是他从来没有心脏方面的问题,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症状。真的是突然……突然就不能动了……」
  「就因为这样才叫做急性心脏衰竭吧?」
  俊一郎的回话十分冷淡,但纱绫香并没有动怒,仍然维持稍低着头的姿势再度开口:
  「不……硬要找出理由的话,不能说是毫无原因。婚礼前几个月,他为了让入谷家的人接受我一直非常辛苦,刚好那时他的工作也突然变得非常忙碌……」
  「不利条件同时发生吗?」
  「他身材瘦小,虽然没有生病,但也绝非身强体健的类型。每次一这样想我就觉得胸口难受……要是只有工作上的问题……要是没有为我的事情而操烦……他应该就有更高的机率可以活下来……」
  「现在讲这种假设的话也没有用了。」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遇见彼此的话……
  「我不是说—」
  「但是——」
  「你给我听好,只要他继续工作就一定会有问题发生,然后在私领域也同时发生让人心烦的问题,这种情况今后一定也多得数不清。意思就是不论早晚,他的身体都会面临这种负担——」
  「但、但是……要是他一开始遇见的就是能让他家人认同的女性……不是跟我这种……而是更能讨他们欢心……」
  「你如果想吐苦水的话,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吗?」
  纱绫香不自觉抬起头,她的脸上隐隐浮现怒气。
  另一方面,俊一郎对于自己一时大意受好奇心驱使,花大把时间倾听对方谈话这件事深感后悔。而他的想法一定是清楚写在脸上了。
  「对、对不起……」
  纱绫香脸上的怒气很快就烟消云散,转变成十分落寞的表情。俊一郎语气颇为无奈地开口:
  「我这边是侦探事务所,而且还是非常特殊的——并不是那种倾听别人烦恼的咨商室。」
  「我知道……」
  纱绫香顺从地点头回应。俊一郎心想这样拖拖拉拉下去她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打算赶快结束谈话。
  「也就是说,他的死因并没有任何问题吧?」
  「是、是这样没错。」
  「还是他过世这件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吗?」
  「没有,因为听说是由入谷家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羽田森医生,诊断他是急性心脏衰竭的。」
  「你知道那位医生有跟入谷家的谁特别亲近吗?」
  「照文惠阿姨的说法,医生应该是跟秋兰的妈妈淑子阿姨还有文惠阿姨比较熟稔……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想说,如果是有长年交情的主治医生,请对方写伪造的死亡诊断也不是没有可能——」
  「咦!那、那么他……他是被杀的……?」
  纱绫香整个就要贴到书桌前来,俊一郎冷冷举起右手阻止她的逼近,开口回答:「我只是认为这一点也该考虑一下。不过,如果跟那个羽田森医师交情好的是你未婚夫的妈妈与奶妈的话,那应该就不太可能。」
  「从你的话听来,可以知道他有些家人反对你们两个结婚,加上入谷家又只有他在赚钱,要是他在办理结婚登记前就死了——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他的财产继承人就不会是你,而是他的家人。就算其中有人这样想也并不奇怪。」
  「怎么会……」
  「你不也是因为有同样想法才来找我的吗?就像他父亲逝世后的那些流言蜚语一样,你也认为你未婚夫是被咒杀的。」
  俊一郎望着垂着脸摇头的纱绫香,他暗付第一天就来了个棘手的委托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过世的?」
  「前一天傍晚他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心中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等到都快半夜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好几次都想打他的手机,但又怕打扰到他工作……一直忍耐,到天亮都没能睡好……」
  「后来是有人跟你连络吗?」
  「对,文惠阿姨打电话给我。她说秋兰前一天中午过后突然回到老家,跟大家提他和我结婚的事,当然姊姊和哥哥猛烈反对,不过秋兰完全无意要理睬他们。」
  「的确是这样呢。」
  「结果谈话也谈不出个什么结论,到了傍晚大家一起喝茶时,他突然……」
  「倒下了。」
  纱绫香说她手足无措、慌忙赶赴入谷家时,在大会客室里都已经架好祭坛,祭坛前方也摆好棺木了。
  她从棺材的小窗户向内窥视,看见秋兰苍白发青的面庞,她明白秋兰是真的已经过世了。结果她能好好跟秋兰道别的就只有此刻,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秋兰。
  「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先问一下——」
  「什么事?」
  「对于你未婚夫过世这件事,入谷家的人各有什么反应?」
  「守灵和葬礼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嗯……」
  那一天,就连春美和夏树也收起平常尖锐的言词,只是也完全看不出他们有因弟弟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冬子则一如往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牢牢盯着纱绫香看。四季实虽然和平时一样都低垂着头,但从她频频拿手帕擦拭眼角的动作来看,应该是默默地泪流不止。
  秋兰的妈妈淑子也流泪了,而文惠和静静流泪的这两人呈现强烈对比,她嚎啕大哭。淑子柔声安慰放声哭泣的文惠奶妈,纱绫香亲眼看见这怎么想都与常理相反的画面。
  守灵和葬礼都只有家人参加。就连秋兰的朋友或生意伙伴,都是在纳骨于入谷家历代家墓之后才通知他们这个消息的。剩下的大概只有守灵当天,纱绫香的外婆在接到外孙女的连络后出席了葬礼吧。
  「我真的对大家感到很抱歉……」
  「为什么?」
  「在守灵和葬礼的空档,我脑海里不停浮现那些参加我们订婚典礼的人的脸,我跟他们明明都只是初次见面,但他们都是真心祝福我们。当然我很清楚,那些祝福都是对秋兰说的,并不是直接对着我。但只要一想到我因为秋兰也跟这么多的人产生联系,就觉得很高兴。但我却没有办法通知他们任何人,心里真的很难受。比起我,明明有更多和他亲近的人在……」
  纱绫香因为自身处境而产生的这种心理状态,俊一郎也能够了解,但无法完全同理她的感受。他也明白自己缺乏这种感性,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是要他怎么办呢?
  「然后葬礼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啊……有……」
  俊一郎怕纱绫香又开始长吁短叹,因此仅仅是以工作的角度引导话题进展。纱绫香已经稍微习惯了俊一郎冷淡的态度,但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困惑。
  「秋兰他妈妈,淑子阿姨跟我说,因为之后也还有头七,问我是不是能在他们家住下来。守灵那一天我也住在他们家……」
  「所以说你现在住在入谷家啰?」
  「没错。虽然我当时婉拒了……但是她拜托我一定要住下来……」
  「入谷淑子拜托你的?」
  「她说我跟秋兰等于已结婚了,那么一来也许我们早已住在一起了。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无法实现了,所以至少前七天,可能的话最好到四十九日结束为止,希望我能住在他们家……」
  「原来如此。那么在入谷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守灵是四天前,你从那天就开始住在入谷家,那这两天你怎么度过的呢?」
  「前天我去找外婆,然后去医院看我妈妈……昨天我和律师碰面。」
  「接着今天你来找我。但是你未婚夫去世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在入谷家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即使如此你却去找律师,在极短的时间内请他准备好介绍信,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有种预感……」
  「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等一下——」
  「开始住在他家后,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不是当然的吗?人之常情呀。只要想想你住进入谷家的前因后果就明白了。」
  俊一郎虽然嘴上这样回覆,但暗忖着,或许纱绫香的预感意外地准确也说不定。
  首先,她成功在入谷秋兰的稀少珍本被酒水浸湿前救起它。纱绫香看起来绝非动作敏捷的人,她当下能够立刻反应,有可能是因为在事情发生前就莫名地感觉到不对劲吧。
  第二,拜访入谷家的归途中他们避开了交通意外。虽然并不清楚那时的详细情形,但她说他们差点跟右转车撞上,也就是说他们的车子应该是直行的。就在他们打算直直开过路口时,突然有一辆想右转的车子窜到眼前。一般情况下这应该是无法预料的行为,照理说相当难以避开。若不是因为她在事发前就有留心,他们怎么可能平安死里逃生?
  第三,未婚夫过世时,她同时感到内心有股不祥的预感。她说未婚夫一直都没有回来令她很担心的时候才不过傍晚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早了。也就是说,她所拥有的可能正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当然从这三点就要说她有预知能力都还有点太过牵强,也无法因此就说她的直觉很敏锐。
  但引起俊一郎注意的是,这三件事都和入谷秋兰有关。或许纱绫香对于自己拥有特殊情感的对象——而且只在那个对象遭遇某种危险时——会产生一种类似预感的直觉?
  跟我一样是隔代遗传吗……?
  俊一郎虽然暗自这样想,但脸上丝毫没有透露这些想法,反而用失望的语气说:
  「你只因为有预感就来找我,我是没有办法帮你的。」
  「那个……」
  「怎样?」
  「在我身上……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你也太固执了吧。你对我似乎有不切实际的过高评价。」
  从纱绫香保持沉默没有否认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对弦矢俊一郎抱持的期待有多深。
  「你脑中想的可能是我外婆的那些传说,但是我所能知道的,就只有对方身上是否有『死相』依附着,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当然无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死,这样想的话不管是谁其实都被死亡阴影依附着。所以我所能看见的那个『死相』到底是什么,就连我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不过,当眼前对象事实上正站在死亡边缘时,花功夫去厘清那是什么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我在你身上并没有看到这种状况。」
  「不是我……?」
  纱绫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的,至少似乎不是内藤纱绫香呢。就算你的那个不祥预感是正确的……」
  「这样的话,是那个家里的谁呢……?」
  「那我可不知道,而且也与我无关。确实,现在入谷家笼罩在一股非常诡异的气氛中,这个情况下,就算发生古典推理小说里描写的,遗产继承问题造成的连续杀人事件也不奇怪。但真是这样的话,你需要的是那些小说中能预防杀人事件发生的名侦探。」
  「不过这种东西现实中当然不存在啦,你可以找个风评良好的侦探事务所——」
  纱绫香瞥了房门一眼,俊一郎一理解到她是在看「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这几个颠倒的字时,心中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所以我不是正在叫你去找真正的侦探吗?那个看板顶多就是做做样子,我实际上并非侦探,你来找我完全就是找错人了,而且只凭预感实在是什么也办法做,这点你也懂吧?」
  俊一郎终于让纱绫香了解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有其限制,成功劝退本来可能会成为首位委托人的她。
  即使如此,她要告辞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
  「至少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可以马上联系你。」
  「我没有手机。」
  「咦?这个时代……」
  「因为没有必要。」
  俊一郎用公式化的口吻回答后,就将不情愿离开,一直盯着自己瞧的纱绫香请出房门。不过,此时俊一郎还丝毫不知情——
  这间侦探事务所的首位委托人,果然还是内藤纱绫香——
  而且再次相会时,她将被异常不祥的死亡阴影笼罩……
  五遗言
  纱绫香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隔天起,她开始在入谷家服丧。
  她至今因为秋兰过世深受打击,找外婆商量了不少事情,自己也想了很多,之后又去见了住院中的妈妈、律师还有弦矢俊一郎。因为总是有安排要跟谁碰面,每天都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过,在未婚夫秋兰的老家生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她得服丧,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幸好他们同意纱绫香可以自由出入秋兰在二楼的房间,很自然地她待在那的时间越拉越长,她甚至打算再次阅读书架上的整排古典推理小说。
  入谷家的气氛灰暗又沉重,但这不仅仅是由于秋兰过世造成,还因为他去世后,家族成员突然一个接一个受伤,无人幸免于难。
  在楼梯上不小心踩空、大幅挂画掉下来、高达两公尺的神像倾倒——这类意外接二连三发生,大家或多或少身上都挂彩了。
  因此文惠奶妈忍不住说:
  「真的很讨厌耶。这到底是搞什么鬼呀?从葬礼之后这些不好的事情就不停发生……好像秋兰的灵魂还留在这个家里——」
  她甚至不小心在纱绫香面前讲出这些话,心情烦躁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是这些有点诡异的现象,对过度消沉、无精打采的淑子和四季实来说反而是一种救赎,因为这样一来,她们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仍得把注意力拉回每天的生活,没有那个闲工夫沉浸在悲伤里。
  另一方面,春美和夏树两个人的反应非常微妙。
  「你也真是可怜……灰姑娘没能变成公主,又变回那个全身沾满灰尘的普通小姑娘了呢。」
  「还是你要把对象换成我咧?只不过我比较喜欢成熟女性,你要是不加把劲可能有点困难喔。」
  那天早上这两人一遇到纱绫香,马上就开口说些讨人厌的话。不过依这两人的个性来看,照理说他们应该会采取更有攻击性的讲话方式才是,这样反而有些太轻易放过纱绫香了。虽然嘴上讲的话仍然不中听,但却感觉不到恶意。
  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两个人心情相当好,同时也在害怕着某种眼睛看不到的力量。恐怕前者是因为秋兰过世之后他们能够获得遗产,后者则是对那仿佛由死者招唤而来的诡异现象心生恐惧。即使如此,这两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很容易看透,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冬子。
  那天中午过后,纱绫香在入谷家宽敞的庭院里散步,冬子突然轻巧地出现挡住去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对纱绫香说话。
  冬子和春美都属于修长的高个子,但她因为体型过于纤瘦,看起来就有些弱不禁风。只是冬子的外表让人有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那纤细身影突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眼前,还面无表情地直直瞪着自己瞧,任谁都会不禁打个寒颤。
  再加上对话的内容居然还是——
  「你不觉得哥哥的死,和爸爸那时候很像吗?」
  「你没有听说过吗?我们的爸爸在一年前突然病倒过世了。」
  「好、好像是……因为公司的问题,所以过度劳心伤身的样子……」
  「那只是表面的说法,私底下大家都在传他是被咒杀的。」
  冬子似乎是在暗指,包括自己妈妈在内,还有其他因敏和恶劣行径而深受伤害的女性们内心的痛苦与怨慰。
  纱绫香不知该回她什么而沉默不语时——
  「我有在钻研神秘学喔。」
  冬子说完露出有些自豪的表情。
  「我的看法是,爸爸和哥哥的死因是相同的。」
  「急性心脏衰竭……吗?」
  「我就说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冬子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但马上就改用教导反应迟钝学生的语气说:
  「诅咒的效果有很多种啦,但是要做到不让身边的人起疑,最好的方式还是破坏对方的健康,你有听懂吗?」
  「有……」
  「要是发生了难以置信的意外,无论谁都会起疑——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运作呢?」
  纱绫香一边对冬子的发言感到心惊胆颤,一边仍沉默地轻轻点头。
  「不过呀,就算再怎么健康的人也有生病的时候。即使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但只要医生没有任何意见,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是说,比起脱离日常生活的意外来说,生病反而是更有可能的喔。」
  此刻,虽然已经慢了好几拍,纱绫香终于对冬子开头讲的话有了反应。
  「等、等一下,你说秋兰过世跟你们爸爸过世的情况很像,是指——秋兰也是因为诅咒而死的吗?」
  「是呀。」
  「但、但是……是谁呢?为了什么?」
  纱绫香是由与超自然领域有极深渊源并赖此维生的外婆抚养长大的,当然不会现在才突然开始怀疑诅咒是否真的存在这种问题。她也正是为此才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只是,一旦有人说出秋兰是因为诅咒而过世的,她的内心当然也难以保持平静,
  「你——似乎并非像春美和夏树担心的那样,只是为了钱才和哥哥交往的呢。」
  「嗯……」
  「入谷制果转手让人、爸爸过世之后,留给我们的就只有这个家和土地,还有那些奇怪的古董。那个人虽然有些存款,但是要同时养五个人,不难想像有朝一日迟早会坐吃山空。」
  冬子口中的「那个人」,似乎是指淑子。
  「所以这个家里的人,每个月都会从兄弟姊妹中唯一出入头地的秋兰那边,拿一些钱当作生活费。」
  明明冬子也是其中一员,她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如果这时秋兰过世了,会发生什么事呢?在他与你办完结婚登记前就死掉的话……」
  「你、你是指什么?」
  「当然是在说遗产呀。如果哥哥结婚了,那几乎所有遗产都会变成身为他妻子的你的囊中之物。如果是在结婚之前的话,就会照他在开办公司时立的遗嘱,由那个人和我们兄弟姊妹来继承。」
  「这样的话……秋兰他……」
  「没错,可能是被家里的某个人咒杀了。」
  看着自信满满语出惊人的冬子,虽然纱绫香之前也是因为类似理由去拜访弦矢俊一郎的,但还是不禁感到背脊发冷。
  因为可以做到这种事的,不就只有自称超自然研究家的冬子了吗?
  纱绫香立刻投去怀疑的眼神。
  「我吗?你是在想该不会是我对哥哥下咒……?」
  冬子一开始浮现了惊讶的表情,不过旋即又说:
  「这倒也是,的确不能说没有可能呢。」
  接着冬子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要是有充裕的资金,就可以进行更深入的神秘学研究。这方面的资讯有时候很难取得,价格常常都很昂贵喔。」
  这是纱绫香第一次看见她的笑脸。
  「但是——」
  一瞬间又变回原来的面无表情。
  「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找到帮别人代为下咒的术者喔。当然,能力参差不齐就是了。」
  此时,冬子脸上又浮现意味深长的浅笑,继续说:
  「就算这样说,我也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外婆。」
  「咦……」
  「你应该没有希望哥哥过世。我呀,并没有像春美和夏树那样鬼遮眼。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外婆真的有那种力量。」
  「你知道我外婆吗?」
  「怎么可能知道呀!我想说的就是,如果她是能力这么出众的人,在神秘学领域应该早就名闻遐迩了。」
  「像是关西的爱染老师吗?」
  「对,咦?你还满清楚的嘛。」
  冬子饶富兴味地望着纱绫香,像是要将主要话题作结似地说:
  「总之我的意思是,当事者完全不需要了解神秘学,所以全家人都有嫌疑。」
  冬子留下不知该怎么接话的纱绫香,迅速走进屋内。
  秋兰可能是被咒杀的……纱绫香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冬子把这个疑虑告诉秋兰的前未婚妻,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呢?不过,自己对于秋兰过世这件事,心中确实萌发了一抹不安。
  秋兰因急性心脏衰竭而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纱绫香脑中被这超乎意料的怀疑塞满,正独自烦恼着,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开始只是香气。她散步完回到秋兰房间时,发现空气中飘荡着秋兰常用的古龙水香气。
  今天早上我应该没有用呀?
  她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这里本来就是他的房间,有这个香味也并不奇怪。一定是残香不知,为何飘出来而已吧。
  但是隔天早上——纱绫香朝秋兰房间走去时,突然听到「碰」一声关门的声音。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秋兰的房间。她弯过走廊转角时,刚好看见有人从尽头楼梯下楼的身影。咦……?
  纱绫香觉得那身影看起来像是秋兰,无论是衣服的种类和颜色,都和他平常的打扮简直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纱绫香在原地呆站一会儿后,意识到这一定只是自己的错觉。秋兰才刚刚过世,自己又住在他的老家、成天待在他房间里,就算自以为看到他的身影也是情有可原。
  纱绫香无力地苦笑,伸手打开房门,瞬间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秋兰喜欢的弦矢骏作短篇集《芒草女怪谈》摊开放在桌上,而且一旁的烟灰缸里,点燃的香烟正缓缓升起冉冉烟雾——映入她眼帘的是这副难以置信的光景。
  秋兰基本上并不抽烟,只是他似乎喜欢旧书偶尔飘散出的烟草气味。他有个十分特殊的习惯,阅读自己喜爱的书籍时,他会将根本不抽的香烟点燃放在旁边,而且还是高级的外国烟。
  现在烟灰缸上缓缓冒烟的那根香烟,正是他喜欢的牌子没错。这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方才秋兰还坐在书桌前看书似的。
  怎、怎么可能……
  纱绫香脑中马上浮现方才进房之前看到的,那个从走廊尽头楼梯下楼,和他相似的背影。
  那真的是……秋兰吗?
  纱绫香慌忙冲出房门,跑过走廊一口气冲下楼梯。
  「纱绫香……你脚步这么急,怎么了吗?」
  不过在一楼迎接纱绫香的,却是正在走廊上插花的淑子。
  「那、那个……刚刚有谁下楼吗?」
  「咦……?你说这个楼梯吗?」
  「对,一个男人……」
  「是夏树吗?」
  「不、不是……」
  现在入谷家的男性只剩下夏树,淑子这样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我不知道那是谁……」
  「是喔?不管是谁,我没有看到那样的人耶。」
  淑子说这十几分钟她都在楼梯南北两侧的走廊上帮花瓶插上新鲜花朵,所以要是有谁从楼梯上下来的话,她一定会看到。
  从纱绫香在二楼走廊看见人影、进到秋兰房间、到匆忙追出来为止,顶多也不过三分钟。也就是说,如果要当作之前待在秋兰房里的那个人在淑子到一楼西侧走廊前就已经下楼了,这也说不过去。
  难道并没有人从纱绫香眼前走下楼梯吗?
  在楼梯半途消失了……?
  纱绫香脑袋塞满此类毫无凭据的想像而十分混乱的期间,入谷家人的身上仍不停发生各种小灾难。
  在南侧庭院内的八重樱树下被突然出现的毛毛虫咬了,被调味料辣椒呛到难受地挣扎,用DVD看电影时突然被大音量轰炸到耳膜差点就要破掉——这些怪现象层出不穷,搞得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要是在平常,辣椒事件一定会被当成笑话,但此时每个人都认为其中必有古怪。不知从何时起,每个人都变得如此神经紧张反应过度了。但确实,这时节樱花树上出现毛毛虫的确是太早,机能完好的电视突然音量爆增,这类明显有异的奇妙现象是多了些。
  自然而然地,每个人都开始尽量避免出外走动,即使在家也都几乎窝在自己房内不出来。只有文惠突然工作量大增,她默默地熟练处理家人的伤口,过着没两样的日常生活。
  秋兰的头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的。和守灵与葬礼相同,只有家人参加。
  纱绫香满脑子都是前一天撞见的,从秋兰房里出来的那个神似秋兰的身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参加法事。等她回过神来,读经都已经结束了,她就跟大伙一起送僧侣出门。不知不觉中,秋兰的头七顺利结束了。
  不过,心不在焉的并非只有纱绫香一个人。以春美和夏树为首,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坐立难安。因为午饭过后,律师就要来宣布亡者的遗嘱了。
  春美和夏树明显一心想着自己能获得的遗产而兴奋不已,淑子和四季实当然与这两人不同,参加法事时态度也十分认真,但是遗嘱内容将会左右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可能毫不在意。
  所有人吃完午饭后就直接留在大饭厅,到律师来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大家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啜饮文惠和四季实准备的红茶。
  春美老早就脱下丧服、换上鲜艳的家居服,一副十分放松的样子,她偶尔会瞥向纱绫香几眼、但也没讲什么伤人的话,反倒可说是用怜悯的目光望着纱绫香。从这态度看来,她心里相当有把握。
  夏树兴奋过头的样子有些滑稽,他一副好像正要君临天下的战国武将模样,脸上表情自信满满、豪气万千地挺直腰杆。但他的模样其实只能让人联想到容易沾沾自喜的地方小头目。
  冬子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教人读不出她心里的思绪。为了钻研神秘学研究,她应该也想要秋兰的遗产,但她完全没有将这种想法显露在外,的确是一向不表现情感的她会有的反应。
  四季实和其他三人不同,她仍然穿着丧服,还是始终都低垂着头。在入谷家兄弟姊妹中,纱绫香只对她抱有亲近感,住在这里的期间好几次都尝试向她搭话。但四季实比之前更加封闭自己,两人始终没能好好说上话。
  淑子环视这四个孩子的同时,也频频对儿子的前未婚妻投以温婉的微笑。纱绫香对这位差点就成为自己婆婆的女性,内心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温暖的情感,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我跟秋兰并没有结婚……
  也就是说,自己跟淑子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即使心里感到同情或怜悯,也无法做任何事。自己和这里的其他四人不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亲近淑子的资格。
  只有文惠表现地一如往常,一边帮大家添茶,一边自己咕噜咕噜地豪饮了好几杯。
  没过多久,阿东律师就到了。
  淑子和文惠一站起身,纱绫香也随着一同走出大饭厅迎接律师的到来。阿东律师无论守灵或葬礼都有出席,但他还是先进大会客室,在祭坛拜过后才朝大饭厅走去。
  律师对所有人点头示意并坐定后,开口说:
  「今天是亡者的头七——」
  照本宣科的开场白结束后,他缓缓地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袋。
  这一瞬间,春美与夏树伸长脖子紧紧地盯着律师的手看,就连冬子也投以视线,四季实也抬起头来。淑子和文惠看着律师,纱绫香则静静地望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总之我尽量不用生硬的法律用语——」
  阿东律师一边环顾众人,一边徐缓地开口。
  「关于详细内容,我会再个别跟各位说明——」
  春美与夏树整个上半身都往前倾。
  「秋兰先生,他身为公司创始人,因为股票上市而获利不少——」
  春美和夏树更是将头整个往前伸。
  「我直接从结论开始说起,秋兰先生所有遗产的六成将由内藤纱绫香小姐继承。」
  众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从大会客室的各处传来。
  「剩下四成,一半归于母亲淑子夫人,另一半则由春美小姐、夏树先生、冬子小姐与四季实小姐平分——」
  这时已经没有人在听律师说什么了,大家表情错愕地盯着纱绫香看。
  众人的双眼,有的纯粹透露着惊讶,也有的眼神里盈满忌妒与愤恨。
  此外,还有仿佛在诅咒纱绫香般的视线……
  六死亡阴影
  内藤纱绫香和八天前一样单手抱着米色博柏利风衣,走进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
  她身穿V领黄色针织衫与白色蓬蓬裙,胸前挂着两条项炼,一条是小条心型坠炼,另一条是长度稍长、配有纱绫香名字字首「s」的项炼。
  与样式成熟的风衣相比,她的服装和饰品则偏向甜美可爱。但这是指她处于普通状况下来说的话……
  她坐在桌前椅子上,眼角、嘴巴旁、后颈、胸前与手指之间……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各处,有着某种如弯曲粗肥蚯蚓般的黑色东西,半条深埋在皮肤里,不停蠕动着。
  俊一郎看见的是,让人打从心底发毛的画面。
  一只、两只、三只……
  当然纱绫香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存在。不只纱绫香,应该大部分人都看不见。四只、五只……
  但是弦矢俊一郎看得见。他从小即使不情愿,别人身上的死亡阴影也会自动映入眼帘。在外婆那边长年进行特殊的修行,确实提升了准确判读死相的感知能力后,他就能看见。
  「我、我……果然有些不对劲吧?」
  是感受到俊一郎的视线并不寻常吗?纱绫香一脸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脱掉。」
  「啊……?」
  「我是说,把衣服脱掉。」
  纱绫香仿佛从十分信赖的人口中听到不可置信的发言那样,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接着她慌忙用双手遮掩从敞开V领中露出的胸前肌肤。果然还是年轻女生。
  「喂喂喂……」
  俊一郎看到纱绫香的反应,立刻不悦地出声,然后伸手指向事务所门口,语气毫无抑扬顿挫平板地说:
  「请回。」
  他果然又下了纱绫香熟悉的逐客令。
  两人的所在地和八天前相同,东京神保町产土大楼的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内。但是和上回截然不同的是,这次俊一郎在对方身上看见特异状况了。
  「啊……难、难道是、为了……要看我……那个吗?」
  「废话!你不是为此而来的?」
  不过依据纱绫香对身上情况的接受程度,还有她的应对态度,俊一郎也是有可能断然选择撒手不管。
  「我、我知道了。」
  但她对于俊一郎的冷淡语气似乎不太在意——不,应该说她根本无暇顾及俊一郎的语气如何就开始宽衣解带。她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她先脱掉黄色针织衫,再有些羞赧地拉下白色裙子。接着在片刻踌躇之后,她褪去胸前有白色蕾丝边的小可爱。
  瞬间,从那稚气外表难以想像的、身材十分匀称的体态清楚地展示在眼前。她似乎是穿衣服后就会显瘦的那一型。
  白底黄花样式的蕾丝内衣与肤色丝袜让人目眩神迷,就连原本神色平常的俊一郎也不禁心猿意马。
  「内衣也……全部都要吗?」
  纱绫香双颊与颈后泛起红晕,低垂着视线询问。
  「当然……」
  俊一郎自以为冷静地回答,但声调已然偏高。是心理作用吗?他的视线似乎不断游移,无法固定焦点。
  「好……」
  纱绫香发出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回答后,就伸手脱掉白色低跟鞋,然后拉下丝袜。她扭扭捏捏了一阵后,才将左手压在胸前,右手绕到背后解开胸罩。但她似乎难以下定决心放开左手,再次开始轻微扭动身体犹豫着。
  「我说你……」此时,俊一郎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牢牢地盯着对方说:「这不过就像是健康检查罢了。」
  「就算是医生,也没办法帮穿着衣服的人看病呀?我有说错吗?」
  「啊、嗯……」
  「所以……」
  「那个……」
  「怎样?」
  「每个委托人都会脱衣服吗?」
  俊一郎原本已经恢复冷静,听到这个问题双颊又瞬间火热起来,几乎就要冲口说出「请你回去」,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这个冲动。
  「那是因人而异。这都称为『死相』了,大部分的人确实只要看脸就能明白情况。但其中也有些人必须全身都看。」
  「那些脸上没有显现出死相的人吗?」
  「嗯。也有些人会在背上出现不得了的东西。」
  「那种情况下,那个……脸上什么都不会出现吗?而且穿着衣服也看不到背后,老师你只要看到脸,就能知道那个人的背后有出现死相吗?」
  「我没办法清楚说明,也没有打算要这样做,但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有,我说过我不是老师——」
  「我也是那样吗?」
  「欸……嗯,这个嘛……只从你露出的皮肤上,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个东西』,但因为『这种事情』还是一开始就先完全弄清楚最好……」
  纱绫香原本似乎只是一时好奇才问的,然而听到俊一郎回答的瞬间,她猛然一震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低头望着自己雪白的肌肤。
  但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褪去胸罩后,就毫无迟疑地脱掉内裤。即使如此,她还是马上用左手遮胸,右手覆在私密处,果然心里还是感到相当羞耻。
  但是,俊一郎明确地说:
  「好,请你两手伸直。不,手臂不要跟身体贴在一起……没错就是这样。两脚也请打开一点,好,再来请保持这个姿势慢慢转圈——」
  面对俊一郎接二连三的指示,纱绫香都顺从地照办。
  内藤纱绫香形状优美的高耸双乳,左边乳晕上有一只,右边乳头上一只,右边腋下一只,骨盘左侧一只,肚脐一只,阴部和左大腿根部附近一只,右边大腿一只,左脚小腿肚一只……有如弯曲粗肥蚯蚓般的某种黑色东西,正扭着身躯在肌肤表层钻动,令人战栗。
  她婀娜曼妙的身材替这画面更增添了几许诡异气息,但同时空气中也飘荡着难以言喻的情色氛围。在这或许该称为异常性欲气氛的环绕下,纱绫香不停发抖。
  但映照在俊一郎眼中的,只有白晰肌肤上让人寒毛直竖、不停扭动蜷缩身躯的黑色东西。他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副年轻女性的裸体。
  这个黑色的,就是附身在她身上的东西吗……?
  以依附灵体来说,这搞不好是初次见到的类型。自己与至今不曾看过的异常光景对峙着,一这么想,俊一郎就紧张到口干舌燥。
  这些是全部合起来算一个吗……?
  还是这些东西一只一只都是分开独立的呢……?
  幼时记忆突然在俊一郎脑海里苏醒。
  那是在西装男事件过后不久。暑假结束,俊一郎返回东京又开始去幼稚园上学的某天所发生的事情。
  总是结伴去幼稚园的朋友——仲友达德在回家路上,提议去「墓地」一趟。只要说「墓地」,两人都清楚知道是指哪里。
  「小俊你不在的时候,那边变了很多喔。」
  达德似乎是想让俊一郎看一下现在的样子。
  墓地位于小镇外缘的斜坡上,朝马路的铁栅栏中有一个门,可从那边出入。这个门从来不上锁,在墓地附近也没有看到寺庙,随时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前来玩耍。
  不可思议地,他们心中并不会感到害怕,反而因为这个地点的特殊性质而感到有趣,深深受到吸引。石阶从门往上延伸,上头又分出无数阶梯与小路,在墓地中曲折蜿蜒地延伸。在这里走动就仿佛走在迷宫里一样有趣,两人经常在这里来回奔跑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墓地中只有一块区域不同。只有在左斜上方的角落,那边有个像肉瘤般突出的空间。若从上空俯瞰整块墓地,形状会是工整的四方形,但那个突出的地方打乱了整体空间的平衡感。
  那块奇异的墓地一隅,立着一个古老墓碑,上头雕刻的文字都已经模糊难辨了,可以想见已经长年累月没有人来整理。不过,不知为何四周都被铁丝网团团围住,门上也下了坚固的锁头,并非任谁都可以轻易打扫的环境……
  「只有这个坟墓好像被排挤了……」
  这是达德留意到这个奇妙坟墓时,最初脱口而出的感想。
  「好像有一点冷耶?」
  比起眼前坟墓的特异之处,俊一郎更在意的是那一方土地飘散着冰冷的气息。
  那时明明是仲夏时节,却异常寒凉。那并非冷气舒爽吹干肌肤汗水的清凉感,而是从身体深处骨头透出来的寒冷,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受。
  「嗯……好像,有风吹过吧?」
  达德似乎没有体会到俊一郎说的感觉,不过他看到俊一郎一副很冷的模样,就提议「我们去那边玩吧」而离开了那块墓碑。
  自那时起,俊一郎总是尽量避免靠近那块区域,有时不小心玩得太忘我跑到附近,俊一郎也会马上发现。那里的空气异常沉重,无论什么季节都令人感到寒冷,只要一靠近马上就会感到不舒服。
  那一天,两人前往好一阵子没去的墓地。
  轰——、轰——、轰——
  俊一郎听见宛如海鸣声的声响。他那时当然还不晓得什么是海鸣声,但黑压压海面上远雷般的声响不祥地响起、回荡的画面,立即在他脑海中扩散开来。
  这瞬间,道路突然开始左右摇晃。那晃动的模样不像地震,更像是道路本身如脉搏在震动一般。同时俊一郎开始耳鸣,在杏罗町体验过的那种感觉马上复苏。那个时候是臭味,而这次是声音和震动,两次的表现方式虽然不太相同,但有某种直觉悄声告诉他,这两个是同样的东西。
  「怎么了?没事吧?」
  达德看到俊一郎突然伸手捂住双耳蹲在地上,似乎吓了一大跳。这也就是说,听到怪声和感到震动的,只有俊一郎一人而已。
  「你可能是中暑了。」
  达德大概是记住了妈妈曾讲过的词汇现学现卖。达德虽然担心朋友,但脸上神色有些得意地将手放在俊一郎的额头上。
  「没、没事啦……」
  俊一郎脚步虚浮不稳地勉强站了起来。
  这绝非让人舒服的声音,但「轰——、轰——、轰——」的声音似乎在诱惑着他。想快点亲眼瞧瞧发出这个声音的东西,这样的渴望驱动着俊一郎向前走。
  他摇摇晃晃地弯过眼前转角后,眼前景象让他感到十分惊愕。
  墓地少了一半……
  从入口延伸的石阶右手边,还是一如往常的遍地坟墓,但左半边被工整地填平成整块斜面,从中竖立起建筑物的骨架,应该是要盖公寓。没来这里的约一个月内,整个风貌完全变样了。
  「很厉害吧。小俊不在的时候我有来过,那次刚好看到他们把坟墓搬到卡车上。之后就开始施工——」
  达德单纯对眼前景象的变化感到有趣,但对于原本深信墓地永远都会是墓地的俊一郎来说,却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不过那个错愕马上就被剧烈战栗取而代之。
  左手边原本是墓地的斜坡一角,突然出现一块漆黑板状的东西。
  那是什么?
  顶端呈现弧形的板状物,看起来也有点像一块巨型滑板。不过,板子上端有一个很大的洞。
  施工用的零件吗……?
  俊一郎边思索边盯着那东西瞧时,从那个洞传来令人心底发毛的「轰——,轰——、轰——」声音……不,不能说那个「东西」,应该要说那个「生命体」。而且,那个生命体一边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一边开始往前后左右扭曲变形。
  唔……
  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俊一郎是不觉得有危险,但他虽不情愿,也得承认那东西是极为诡异的存在。「轰——、轰——、轰——」的声音不断剧烈震荡着耳膜,头开始疼痛不已,像是有东西来回使劲搅拌着脑浆。
  俊一郎慌忙地用双手捂住耳朵,虽然不能完全遮掉那个声音,但头痛瞬间缓解许多。然而很奇异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开始听起来像是哭声,「轰——、矗——、轰——」的哭泣声让人感到非常深切的悲伤。
  墓碑消失了——正确来说是被搬走了——或许是亡者对这件事的悲叹,具体化成这般现象呈现在眼前吧?
  当然此时俊一郎心中无暇做出如此具体的判断,不过十分相近的想法瞬间浮现脑海。
  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俊,你到底怎么了?」
  达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模糊,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俊一郎一边远远地听着同伴对自己真心的关切,一边观察原本墓地所在的那块斜面,拼命思索不对劲的原因。终于他明白了。
  他发现漆黑板状物突起的地点,就是那块散发不祥讨厌气息的墓碑的所在地。
  此刻,仿佛是那个东西也知道俊一郎已经明白了一般,「轰——、轰——、轰——」的哭泣声开始益发响亮,整块板子的波动起伏也越来越剧烈。
  没多久——
  从斜面各处的地上开始接二连三冒出一块又一块相同的漆黑板状物。俊一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象时,公寓建地的斜面逐渐被扁平触手般的怪物占领。
  等他回过神时,那些上端有嘴巴般的洞,从洞中发出「轰——、轰——、轰——」的不祥声响,整个身躯不停扭动、看起来极为诡异的漆黑板状物已经覆盖住整面斜坡。
  最早出现的那个东西,与后来整群从地上探出头来的板状物们,看起来既像单个单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也像全部是一个东西的集合体。但无论哪种,它们绝非善类。
  「呜哇!」
  眼前太过诡异的景象,让俊一郎不禁惊呼出声。这个瞬间,四周突然就没了声音,同时它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数不清的整群漆黑板状物所在的左边斜面,与数量众多墓碑林立的右边摆在一块,看起来简直就像风格不同的两块墓地感情和睦地比邻而居。
  然而,这个念头只存在于一瞬间。因为无数漆黑板状物突然整齐画一地朝俊一郎转来。
  「啊……」
  至今俊一郎以为是大嘴巴的那个洞,其实也是眼睛,俊一郎一明白这件事,就因那异样的感觉发出小小的哀嚎。但是,眼前马上发生了更令人为之战栗的事。
  窣——窣——唰——窣——窣——唰——这让人背脊发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地面又开始晃动,而且与之前的摇晃完全不同等级,简直就像货真价实的强震一样激烈地天摇地动。
  整群漆黑板状物似乎想从地面拔起,如同塔形木牌卒塔婆(注5)埋在地里的下半部,现在似乎就要脱离斜坡地表……
  那些东西获得自由之后会做些什么——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上臂就立刻爬满鸡皮疙瘩。会来这里!
  数不清的漆黑板状物会纷纷对准自己冲来——脑海里一浮现这个画面,俊一郎马上像罹患疟疾般全身颤抖。
  「够了没!你不要再闹了,我要走啰。」
  这时,看到俊一郎实在太过夸张的反应动作,达德似乎认为他是在捉弄自己。他把俊一郎留在原地,开始自行往墓地走去。
  注5:又称「板塔婆」,是立在墓旁的塔形木牌,上面写有经文以供养死者。
  啊、不能去那边……
  俊一郎想立刻出声叫住他,但完全挤不出半点声音。不,遑论出声,他根本连动都动不了。这时,达德越来越靠近那块墓地。
  原本那个坟墓的所在,最早出现的那块漆黑板状物完全脱离地面,现在好似发狂般地在斜面上到处飞奔,让那一带发出阵阵令人寒毛直竖、如大笑般的轰隆声。
  恐怕就算其他数不清的漆黑板状物全部集合起来,也比不上「那个」所持有的灾厄之气吧。它就是如此邪恶的存在。虽然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但至少那绝非人类应该扯上关系的「东西」。
  「小俊!快点过来啦!」
  达德在墓地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俊一郎挥手。
  快逃!快逃呀!我求求你……
  就在俊一郎在心中如此狂吼的时候。
  那块漆黑板状物把不知道是嘴巴还是眼睛的诡异孔洞,对准了达德的方向。
  下一秒,那东西开始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往斜面下方移动,它轻快地与伙伴交错而过,直直地朝着达德冲下来。
  不……
  不行……
  不行呀……
  「不行!」
  俊一郎终于喊出声的同时,也迈出步伐跑了起来。他朝向一脸讶异望着自己的达德,使尽全力冲过去。
  距离上是俊一郎比较靠近,但是「那东西」的速度比较快,它以骇人的敏捷身手顺畅地缩短距离。
  不过,俊一郎还是操有胜算。只要他们不在原本那个坟墓的所在地或是墓地里面,「那东西」的力量就无法发挥影响。虽然不晓得为何自己知道这点,但俊一郎心中确信如此。
  但是,达德看着朝向自己跑来的朋友,似乎是搞错了意思。
  「好!我们来看谁跑得比较快!」
  达德穿过门跑进墓地里面,开始大步冲上石阶。
  「不能进去!快出来!你快点出来!」
  俊一郎慌张起来,拼了命地喊叫。但对达德来说,俊一郎的呼喊听起来似乎只有玩捉迷藏时的「等一下!」这种不痛不痒的程度,他在阶梯上停下脚步,回头开心地笑着。
  这预料之外的举动改变了情况,似乎俊一郎会比较快追上。因为达德往阶梯上跑,「那东西」也不得不改变方向。趁这个空隙俊一郎赶紧抓住达德的手把他拉出墓地,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两个人就都能得救。
  虽然情况紧迫,但俊一郎一想及此就些微感觉安心了。
  此时,突然——
  漆黑板状的「那东西」一跃而起,瞬间从上方覆盖住达德。
  刚好站在石阶第一块平台的达德,突然开始痛苦地挣扎。到方才为止都是漆黑板状的「那东西」,现在变成如同布匹般柔软没有固定形状,想把整个猎物密实地包覆住。
  俊一郎拼死想把「那东西」剥下来、把它撕烂、用力敲打把它捶破。不过,不知是否因为感染到「那东西」的瘴疠之气,他的意识逐渐越来越远……
  等他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接着他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检查,这段期间母亲都陪在身旁,但表情看起来总是在担忧什么似地异常严肃。
  「阿达呢?」
  即使他询问仲友达德的情况,母亲也什么都不回答。情况看起来很不对劲。
  就连护士们的态度也都很奇怪。因为自己还只是个小孩,所以护士们讲话时的用词都很温柔,也总是挂着笑脸,但是,就是哪里不太对劲。不知为何总有种勉强的感觉,俊一郎明白那是什么。
  她们在害怕……
  他是突然发现这一点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与其说他思考之后得出这个结论,更像是他突然恍然大悟。大家都害怕自己。每个人都莫名地与这位还在上幼稚园的小朋友保持距离。
  他出院以后,周遭的气氛也与以前截然不同了。妈妈、邻居们、幼稚园的老师和朋友……全都十分疏远。虽然有些人依然像住院前一样同自己来往,但总觉得他们似乎哪里有些勉强。
  仲友达德的身影不曾再出现在幼稚园。但俊一郎记得有次遇到他妈妈时,她讲了一些非常伤人的话。虽然俊一郎已经记不太清楚是何时、在哪里遇见她的,但那绝对是这辈子第一次遭人这样骂得狗血淋头。
  虽然他当时年纪还小,但那些流言蜚语就算不想听也会自动传进耳里,俊一郎逐渐模糊拼凑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流言是这么说的——
  住在墓地附近的家庭主妇在日常采买的归途中,看到两个小朋友在吵架。但仔细一瞧,样子看起来是其中一人一边大喊「恶魔!」「死神!」一边肆意捶打另一个毫无抵抗的小朋友。她慌忙冲过去阻止,但那暴走程度完全超出小孩该有的样子,主妇束手无策,向刚好经过的两名大学生求救才好不容易制止他。但是,被攻击的那个小朋友已经气若游丝了……
  仲友达德这个小朋友是被害者,弦矢俊一郎则是加害者,两人是上同一间幼稚园的好朋友。
  仲友达德一直高烧不退没有恢复意识,之后虽然身体复原,但个性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偶尔会突然说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他们搬走以后,新家发生火灾,全家人都不幸罹难。
  弦矢俊一郎的外婆是灵媒,经年累月祓除恶灵的业障,从她外孙身上显现出来了。俊一郎的体内栖息着那些瘴疠之物。
  在坟墓原址搭建公寓的工程中,接二连三地有人受伤,这不仅是因为擅自移动了墓碑造成的恶业,也是因为俊一郎这个恶魔之子曾出现在那吧。公寓盖好后不到一年就尽数烧毁,也有一半是他的错。
  ——诸如此类,几乎都是一些充满臆测与偏见的言论。
  当时的俊一郎当然无法了解这些流言的所有含意,但他非常清楚自己遭受到极大的误解。即使如此,当时才念幼稚园的他根本无力为自己辩护,更何况就连妈妈都用异样眼光看待他,让俊一郎更无计可施。
  他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打电话给外婆了。但妈妈却阻止他。即使他向妈妈说明,已经跟外婆约好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就要连络她,妈妈还是毫不让步。明明之前他跟外公外婆讲电话时,妈妈都很高兴的……
  那时,他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孤单无助……
  后来当他从外公外婆那里学到「孤立无援」与「四面楚歌」这两个成语时,当时的记忆鲜明地涌现脑海,胸口整个揪紧十分难受——
  「那个……」
  听到一个有所顾虑又十分困惑的声音,弦矢俊一郎才回过神来。
  「咦……」
  他连忙调整姿势,把失焦的双眼视线收束起来。内藤纱绫香用两手分别遮住胸部与阴部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底。
  「啊……已经好了。」
  俊一郎为了遮掩刚刚自己不小心出神发呆,而刻意更加无礼地回应。只是他至今态度一向如此,其实听起来没有多大差别。
  「老师在看委托人时,会特意用那样的眼神来观察吗?」
  「那样,是怎样?」
  「好像没有聚焦一样……」
  她好像又误会了,不过也不可能告诉她,自己不小心想起小时候的事,要纠正也很麻烦,不如就将错就错当作是这样吧。
  「老师……你刚刚那样看我之后,有发现什么了吧?」
  即使俊一郎没有回答,纱绫香似乎也毫不在意的样子,迳自将衣服穿好后就坐上椅子,立刻探身向前。
  「我说过我不是老师了吧?」
  「不好意思……」
  面对一脸不悦的俊一郎,纱绫香坦率地道歉并固执地等待他的回答。
  以一个被不祥阴影所笼罩,寿命所剩无几的委托人身分——
  七怪现象
  「有什么自觉症状吗?」
  「啊……有,没有……」
  面对俊一郎突如其来的问题,纱绫香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有什么奇怪或是不太对劲的感觉吗?还是有什么让你感到不寻常的事吗?我是在问这个。」
  俊一郎看到的那些东西,纱绫香当然看不见。但她却再次前来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才对。
  「还是,又是你那个预感吗……?」
  如果确实如此,那就是纱绫香的直觉也可以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我昨天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在入谷家?」
  「对。那里有好几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我在爬西北角的小楼梯时,脚不小心踩空……」
  「有掉下来吗?」
  「没有,大概滑了两三阶就勉强撑住。」
  「然后呢?」
  「啊……就、就这个而已。」
  「就只有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俊一郎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怀疑。纱绫香看到俊一郎的神色连忙接着说:
  「我、我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但是这个东西……」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信封。
  「昨天早上寄到了入谷家。」
  信封是那种售价便宜,一袋数十个装的茶色朴素直式信封。正面写着世田谷区音槻的邮递区号和入谷家的地址,收信人的地方写著「入谷家敬请转交内藤纱绫香小姐」
  「这笔迹是故意写得比较乱吗?」
  信封上用黑色奇异笔写下的文字,潦草的字迹看起来就像弯弯曲曲的蚯蚓。这也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俊一郎随手翻过信封看到寄信人时,立刻全身一震。
  ______  ______  ______  ______  ______  ______  ______  ______
  那里只画了一些短线,一条、两条、三条……总共有十三条,用颤抖的笔迹绘成。
  俊一郎当然无从得知这其中蕴藏的意涵,但他感到了非比寻常的邪恶意念。仿佛眼前字迹是大团怨念聚集而诞生的妖怪令人战栗的签名。
  俊一郎战战兢兢地从信封中取出粗糙的再生纸。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看,但在这里逃跑又说不过去,只好勉为其难慢慢地打开再生纸。
  再生纸上也一样,一条、两条、三条……总共十三条,用颤抖笔触绘成的短短黑线。不过,不是黑色奇异笔的墨水,而是有些脏污的红色……
  「这……是血?」
  「果、果然……看起来是血吧?」
  俊一郎注意到纱绫香一脸害怕的模样,刻意放冷声调说:
  「然后呢?还有什么?」
  「关、关于我的只有这些了,不过——」
  她慌张地接着说明。
  「其实,差点从那个楼梯摔下来的,我并非第一个……而且也不是只有楼梯。四季实养的九官鸟突然死掉……那个家最近接二连三发生奇怪的事……」
  「请你从头说起。」
  在俊一郎的催促下,纱绫香开始叙述从被俊一郎赶回去到今天的拜访为止,在入谷家度过的这八天内发生的奇异现象。
  「入谷家每个人身上都有发生这些怪事啊……」
  纱绫香的叙述告一段落后,俊一郎边思索边呢喃。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是因为守灵和葬礼太累了……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但渐渐地我们想,就算是这样次数也太频繁了……」
  「的确也有一些事看起来像是不小心而已……」
  「而且不只是我,四季实和淑子阿姨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这你要早点讲呀!」
  俊一郎深深叹一口气。
  「对、对不起……」
  「其他人呢?」
  「夏树和春美说他们除了自己有兴趣的广告DM,其他邮件多半没细看就丢掉了……只说好像有看到长这样的信封。冬子不知为何都没有讲话。」
  「看起来入谷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不过这些怎么看都相当奇怪的事,是所有人身上都有发生吗?」
  「没错,还有佛像突然倒下来,摆饰品从架子上掉下来……」
  「你们有采取什么对策吗?」
  「我们有请人来检查佛像的底座,也请他们把摆饰品摆到架子深处……」
  「尽管如此还是发生同样的现象……那次数最多的是哪个呢?」
  「应该是……楼梯吧。」
  「至今差点摔下来的有谁?」
  「夏树、春美……还有前天我去找外婆的时候,淑子阿姨因为踩空而扭伤右脚踝。只要待在那个家就觉得心里不自在,所以我连两天都去我外婆那里。」
  原本差点成为婆婆的淑子在自己不在家时遭逢意外,纱绫香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但俊一郎完全没有打算要关切她的心情。
  「其他两人受伤的程度呢?」
  「听说夏树真的有摔下来,不过他看起来走路还是很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春美说她有一点瘀青。」
  「冬子和文惠呢?」
  「冬子也都是走同一个楼梯但都没事。文惠阿姨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现象,不过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收到那封信……」
  「家里有其他佣人吗?」
  「敏和叔叔还健在的时候,似乎还有好几个人,但现在……」
  「只剩文惠阿姨吗?」
  「无论家事还是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淑子阿姨和文惠阿姨在张罗,还有四季实也会帮忙。现在我也有帮忙,不过大概没什么帮助就是。」
  俊一郎认真聆听纱绫香描述在入谷家的生活,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提出新的疑问。
  「有人从那个楼梯差点摔下来两次吗?」
  「咦、这个吗?我是没有听说……」
  「既然有这么多人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大家也自然会走别的楼梯,上下楼梯时也会更加注意吧。」
  俊一郎与其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他又问:
  「你身上发生的怪事,就只有差点从那个楼梯摔下来吗?」
  「嗯……我想是这样。」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实在是靠不住耶。」
  「可、可是……那个楼梯的事也是,要是平常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吧?是晓得其他人也都跟自己遇到同样情况后,才想说搞不好……」
  「原来如此。」
  俊一郎淡漠地回应后,边思考边说:
  「就算这样,这些现象之间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是呀。」
  「如果一个个独立来看,净是些不小心、偶然意外,或是运气不好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
  「只是,如果这些事都集中发生在住在入谷家里的人身上的话……」
  「顺便问一下,这些现象最早是发生在谁身上?什么样的情况?何时?这个知道吗?」
  纱绫香在俊一郎锐利地注视下不禁慌了手脚,一边死命地回想最近的事情。但她有些抱歉地摇摇头说:
  「我不太清楚……」
  「没关系,这也很正常。就算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似乎特定发生在入谷家人身上,但因为都是些脚小趾撞到家具边角、把正在喝的红茶打翻之类,与日常生活体验没两样的情况。」
  「没错……」
  「那我换个问题,何时开始不寻常地频繁发生呢?」
  「譬如说某次谈话时有人说:『这样说的话其实我也……』而变成大家谈论的话题。」
  「啊,有。只是就像弦矢先生说的一样,因为都是些平常就会发生的小事……」
  「这样的话,第一个差点从那个楼梯摔下来的是谁呢?」
  「我想应该是……夏树吧。」
  「什么时候?」
  「嗯……葬礼那天,嗯。」
  「从入谷秋兰过世之后开始的?」
  「那些怪事该不会是从他的守灵与葬礼结束那阵子开始的吧?」
  「可、可能是这样……」
  两人间陷入一阵沉默。
  俊一郎似乎又接着在思索些什么,纱绫香仿佛想读取他的心思般一直注视着他。
  「他的死,果然不只是因为急性心脏衰竭吗?」
  纱绫香的声音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我没有看过生前的他,这个我无法——」
  「如果你看过的话……」
  「有可能会看到什么,也可能什么都不会看到。所以我说了这种假设的话,说再多都没有用。」
  「可是……」
  面对格外冷漠的俊一郎,纱绫香觉得万般可惜似地叹了一口气。
  「问题是,这些奇异现象和方才你所提及的,在秋兰房中感觉到本人的气息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对俊一郎来说,要是纱绫香顺势哭起来会很麻烦,他只好赶紧提出具体的问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那、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方法似乎漂亮地奏效了。
  「那个人不会是?该不会秋兰还活着……」
  她现在整个人紧紧靠在桌前。比起刚刚叙述入谷家发生的怪现象时,她明显地情绪高昂。那份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十分强烈地传达过来。
  「你这么想的根据——不,猜想也可以,有什么理由让你这样想吗?」
  「你看,老师——不对,弦矢先生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吗?你说如果主治医生和入谷家是旧识的话,也有可能伪造死亡证明呀。」
  俊一郎惊讶地看着纱绫香,接着用附和的语气说:
  「这样呀。淑子拜托和入谷家长年交好的主治医师开死亡证明,杀害重要的儿子之后再让他看起来像是病死的,这是不太合理。不过如果倒过来,其实秋兰还活着的话,也许就说得通了,是这样吗?」
  「有一些不可抗拒的理由,所以必须让别人以为秋兰过世……」
  「马上能联想到的,只有工作上的问题了吧。这样的话守灵和葬礼都只有家人参加,你也只有守灵时才有看到他的脸,这些情况都说得通了。」
  「啊,你这样说的话……」
  「我之前只觉得这个家族就是非常奇特,完全不能用一般常识来判断,所以并没有对这些情况有什么疑虑……就这样被蒙骗的可能性也……」
  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似乎从他去世后,开始频繁发生的这一连串奇异现象到底是什么呢?又和突然出现在她身上的死亡阴影有什么关系呢?还有那个让人觉得恐怖的信封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能走一趟了。」
  俊一郎言简意赅地说。
  「咦……去、去入谷家吗?」
  「看起来并不是光听你描述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个东西吗……?」
  俊一郎沉默地点了头,纱绫香见状身体微微地发抖。但此时她又勉强撑起一个微笑问:
  「这么说来,你是答应接受我的委托啰?」
  「嗯,你就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第一个委托人了。」
  「谢谢你。」
  纱绫香低头致意,又马上抬起头来。
  「那我该怎么跟入谷家的人介绍你呢?」
  「就说我是你雇用的侦探吧?」
  他一脸你问这什么废话的表情回答。
  「但、但是……如果他们问我为什么要雇用侦探的话呢……」
  「那是你的自由吧。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理由,也可以说我算半个保镳呀。」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前未婚夫的遗产继承人,如果你死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本来该给你的遗产都会进到入谷家人的口袋。」
  「这也太……」
  「因为遗产继承这种动机的杀人案件并不少见吧?」
  「但是如果用这种理由把你带进入谷家,不就得不到大家的协助了吗?」
  面对纱绫香合情合理的意见,俊一郎哑口无言。
  在决定要去入谷家时,这本来就是最先应该思量的问题。但对于从不考虑人际关系的俊一郎来说,要他事先预想这些情况根本就难如登天。
  「那如果说请你来调查那些奇怪现象,这样如何?」
  纱绫香看着沉默不语的俊一郎,战战兢兢地提议。
  「原来如此——」
  对于这个提议,他的反应不太寻常。
  其实此时俊一郎脑海里正想着在入谷家要扮演的角色。是马努辛·赫里斯呢?或同为医师的约翰,萨伊连思比较好呢?还是应该用幽灵猎人卡那奇的模样出场呢?会不会比起医生,学者更好呀?那就是凡赫辛教授或亨利·阿米帝奇馆长……这些小说狂热分子才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个不停。
  顺带一提,赫里斯教授是在拉,芬努(注6)的短篇《绿茶》中登场的德国医师,在故事中尝试解开看到奇怪猿猴身影的患者那诡异体验所带来的谜团。受到这个可称为「神秘学侦探起源」的博士影响而创造出来的角色,正是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注7)的萨伊连思博士,与威廉·荷蒲·霍奇森(注8)的卡那奇。只是对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前者至少还都是用科学方式来破解,后者则会使用特殊的神秘学道具辅助了。
  凡赫辛教授恐怕是最有名的神秘学侦探了,他还和伯兰,史杜克《吸血鬼德古拉》中的德古拉伯爵对决(注9)。阿米帝奇博士在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的《敦威治恐怖事件》(注10)中登场。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世界里,阿米帝奇博士在非常重要的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中担任图书馆馆长,知悉魔导书《死灵之书》的秘密。
  用不着说就能了解,弦矢俊一郎是这些怪奇短篇的爱好者。如果再加上推理小说,硬要他选出一种的话,他喜欢的是古典侦探小说。
  「那、那个……弦矢先生?」
  俊一郎完全陷入沉思之中,纱绫香只好战战棘兢地再次出声唤他。
  「咦?啊,抱歉……就决定是阿米帝奇馆长了。」
  他的回答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但是,俊一郎完全没有留意到纱绫香明显不安的心境,迳自从书桌抽屉拿出口袋版的东京地图集,将电车路线图翻开放在桌上。
  「从这里要到世田谷音槻的话……」
  「不开车去吗?」
  「我没有车。」
  「这样很不方便吧?」
  注6:爱尔兰恐怖小说作家。他的知名作品《女吸血鬼卡蜜拉》是日后吸血鬼小说的原型。
  注7:英国恐怖小说作家。
  注8:英国小说家,擅长写恐怖小说与海洋冒险小说。
  注9:在伯兰,史杜克的《德古拉》一书中,凡赫辛教授是一位荷兰医生,在诊治病人时揭发了吸血鬼德古拉的真面目。
  注10: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是美国恐怖小说作家。阿米帝奇馆长是他笔下一位七十三岁的老教授。
  「我讨厌车。」
  小时候没有任何朋友的他,曾见到感情很好的猫在他眼前被汽车辗死。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随着成长,心情会渐渐平复、逐渐淡忘。但在他身上,唯一的好朋友被夺走而感受到的悲伤与愤怒一直都没有消失。
  纱绫香当然不可能知道俊一郎的回忆,她看着路线图说:
  「从这里坐电车去的话,先搭到涩谷——」
  「我想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俊一郎这句话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但纱绫香清楚听见了,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
  不过她马上就抛开疑问接着说:
  「那这样走如何?」
  照她的提议虽然会绕一点远路,但可以避开在那几个拥挤大站转车。两人终于离开事务所,准备前往入谷家。
  搭乘东京地下铁与JR前往音槻时,俊一郎整路沉默不语。他不只是不说话,还低垂着头完全不看四周。恐怕看到他的人心里都会暗自感叹,这个青年也太过消沉了,或是让人觉得有点讨人厌吧。
  「入谷家呀——」
  一开始纱绫香本来打算继续在事务所里的话题,但俊一郎毫无反应,她想也许俊一郎认为这些事不适合在外面说吧。
  「弦矢先生,你至今都住在关西吗?」
  她开启对话,想聊些与委托案件无关的闲话,但俊一郎还是完全不应声,这似乎让她有点担心起来。
  「你还好吗?你真的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对吧?」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句话是正确的。就算他现在可以自行切换「看或不看」别人身上出现的死亡阴影,但也无法保证事情绝对能如他所愿。
  让一切无法任由他的意愿操控,让维持「不看」状态成为不可能——与拥有这样压倒性力量的死亡阴影碰头的恐惧,无论何时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只要人越多,遇见这种让人全身战栗不祥光景的可能性便随之增加。随时都可能有令人寒毛直竖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思及此,他就很自然地低垂着头,也不太开口说话。
  在音槻下车时,俊一郎已经精疲力尽了。值得庆幸的是,从车站到入谷家这段路几乎都没有人经过。他在途中努力想让自己恢复精神。
  不久,入谷家的屋子映入眼帘。那装饰艺术风格的西式建筑与其说是「家」,应该称作「豪邸」更为合适。
  「虽然我比较喜欢新艺术风格,但那个三楼、二楼、和一楼组合而成的正面结构倒是相当有意思。」
  俊一郎一见到这间屋子,突然精神就来了。
  如果从东边的正面观看入谷家宅邸,南边是三层楼建筑,中间是两层楼建筑,北边是一层楼高的平房,外观看起来是流动般的整体构图。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设计。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从大门走到屋子入口,进入屋内看见铺着马赛克砖的玄关大厅时。但是,一踏进大厅后他立刻发出「唔……」的惊呼,顿时哑口无言。
  大厅墙壁以桃木制成,照明灯具则设置在天花板上。深褐色壁面在从上方洒下的柔和照明中,营造出一个沉稳高雅的空间。不过顶多只是空间——
  「搞什么鬼,这美感也太差了吧?」
  虽然这绝非来到委托人目前居住的宅邸,开口第一句该讲的话,但俊一郎忍不住发牢骚也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在大厅当中,巨大的十字架、狛犬(注和狐狸的石像、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画像、十一面观音像、《最后的晚餐》画作、五月人偶(注12)般的铠武者(注13)、圣母玛利亚像,还有十二神将像等,东西方混杂的艺术品把整个空间挤得水泄不通。无论原本打造的空间品味多么高雅,要是摆放其中的装饰品杂乱无序,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
  「这也太夸张了……这已经超过暴发户的水准了。」
  「嗯,可能东西的确是有点摆太多——」
  「不,不是那个问题……」
  俊一郎目瞪口呆地在大厅中四处张望着说:
  「这个家里的怪异现象,或许是必然该发生的也说不定。」
  「空间的平衡紊乱到这种程度,即使对住在屋里的人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应该不是那样……」
  此时,纱绫香身旁的架子上,象征老鼠的十二生肖摆饰品突然掉下来。
  「啊!」
  纱绫香马上闪身避开,鼠形陶器在她脚边摔得粉碎。
  俊一郎一时反应不过来,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但马上就显露出兴奋的表情说:
  「原来如此,现在这个也是那种现象吧——你刚刚是站在这里吗?然后老鼠原本是放在架子上的这里吗?」
  注11:类似狮子或狗的日本野兽,是一种想像中的生物,常置于神社或寺院入口两恻,或本殿、本堂正面左右两侧。
  注12:为了庆祝男孩诞生并祈愿他们能平安成长,成为强壮又有智慧的大人,而在五月五日端午时节摆出来装饰的人偶。
  注13:穿着盔甲的日本武士。
  他观察着架子和摔碎的摆饰品,向纱绫香确认相对位置。
  「嗯……这与其说掉下来,不如说朝你飞扑过来吧。」
  他兴味盎然地分析着整个情况。
  另一方面,纱绫香一边顺从地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对于他毫不担心自己安危这件事,已经跳过生气而是惊愕到极点。因为俊一郎就连一句「你没事吧?」都没有问。
  但纱绫香还是很快就恢复冷静,似乎是重新想起弦矢俊一郎远道而来的任务。
  「那个,这是不是有点像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现象?」
  「咦?啊,骚灵现象吗?」
  「对,就是这个。」
  「确实是有点像呢。不过在这个家发生的事情,不是只有物体会自己移动吧?」
  「嗯,就像我跟你说过的,还有其他很多情况。」
  「如此一来,要说这单纯就是骚灵现象——」
  这时,突然有个老妇人从大厅深处出现,从她身上的围裙可以判断她是在家里帮佣的文惠。果不其然,纱绫香的介绍如同预期。
  俊一郎虽然沉默寡言,但也难得地主动对她说一些还算得体的客套话。也许因为他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所以和其他年龄层的对象相比,他对长辈时还保留几分柔软身段。
  文惠展露笑脸迎接他,没有细究任何事,就带他们两人到位于大厅南侧的宽敞会客室。
  正好全家人都在那里喝茶,文惠马上帮两人沏好茶,他们便坐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喝茶。
  但是——
  即使文惠对大家说有访客,纱绫香介绍他是谁,或是淑子与初次见面的他打招呼,俊一郎都言不发,只是一直紧紧盯着聚集在大会客室中的众人。
  因为他在所有人身上都看到了死亡阴影。
  八侦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入谷家宽敞的大会客室,俊一郎仔细环顾入谷家的每个人,惊讶地说不出话。
  在这个家发生的怪异现象让住在里面的人频繁发生意外,当然内藤纱绫香也算在内。这样一想,她身上出现的死亡阴影,即使出现在入谷家成员身上也并不奇怪——这样想的确合理。
  但是,眼前景象明显地极不寻常。
  淑子、春美、夏树、冬子、四季实,所有人都和纱绫香一样,身上有好似黑色蚯蚓般不祥之物依附着。有的是在右脸,有的是在鼻子旁边,有的在下颚下方,有的在脖子后面……蠢蠢欲动的「那些东西」以令人不舒服的姿态扭动蜷曲着。每个人身上的数量看起来不尽相同,但因为所有人都穿着衣服,所以没办法正确判断数目。如果不能像检视纱绫香裸体那样彻底看过每一个人的身体,就很难准确地判断。
  这个死亡阴影和入谷家的怪异现象,有什么关系吗?
  很难确定怪异现象是何时开始出现的,这也造成推理上的阻碍。只是在楼梯上发生的怪事,已知第一次是夏树在葬礼那天遇上的。照此来讲,至少十一天前就已经开始发生怪异现象了,但八天前纱绫香来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时身上还没有任何异状,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两者间确实有关连,那时已经开始有怪异现象发生,那么俊一郎应该会在她身上看到死亡阴影才对。
  俊一郎一边对这个矛盾感到疑惑,一边追问自己几个根本的问题。
  那个像黑色蚯蚓的东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又是凭借什么依附到入谷全家人身上的?
  好像在自问自答般,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从入谷秋兰过世之后……
  藉由入谷秋兰的死亡……
  从这个方向思索的话,何时开始怪异现象这个问题也几乎解决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刚好时间重叠,纯粹是碰巧。但无论如何,时间点相符合是事实。
  但这里又出现新的大问题,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头绪。假设秋兰是被入谷家的人密谋杀害,那可以推论这是残留怨念造成的现象。但是,俊一郎也认为他应该的确是病死无误。第一,如果是谋杀的话,连未婚妻纱绫香都被附身这不也太奇怪了吗?还有,亲生母亲淑子也牵涉其中的话,要说谋杀还是太牵强了些。
  这样一来,就是葬礼前,入谷家就开始发生怪异现象了吗?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应该和内藤纱绫香完全无关,那又为什么她身上也出现相同的死亡预兆呢?
  难不成……
  俊一郎马上联想到某种非常令人厌恶的可能性。
  具传染性的附身现象……?
  她是从守灵那天开始住在入谷家的,也就是八天前她到事务所来时,才刚搬进来没有多久,所以还没有被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感染。但是从被他赶回去,到她再次来事务所这段期间,结果还是逃不过被附身的命运。如果这样想就说得通了。
  一思及此,下一刻……
  这样说来,我不就是一脚踏进令人战栗的死之幼虫不停攻击人类,并搭筑无数个巢穴的不祥宅邸了吗……?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不禁全身一震地背脊发寒。
  他眼前仿佛出现那些黑色蚯0般的东西,现在就在他全身上下令人作恶地四处爬来爬去、蜷缩扭动身子、一口一口啃噬着自己的画面,他立刻忍不住全身寒毛直竖。
  「弦矢先生?弦矢先生……弦矢先生!」
  若是这时纱绫香没有摇他肩膀,俊一郎可能就会因为无法及时切换死视与否,而对自身精神状况造成极大的负担。
  「喔……」
  不知不觉深深沉浸在内在思考世界里的他,终于回过神来。
  大会客室面向露台的窗户,透进接近傍晚时分的午后阳光,橙黄色光线温柔地照映在聚集于此的每个人身上。但是非常讽刺地,自然的恩典越是温暖宜人,在柔和阳光中姿态恶心不停蠕动的那些黑色蚯蚓般的东西,看起来就越是诡异吓人。
  俊一郎感到喉咙深处有股呕吐的欲望冲上来,赶紧将自己的状态从「看」切换成「不看」。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耶。」
  纱绫香担心地小声问道。俊一郎正想回答没事时……
  「你说这是来调查怪异现象的侦探?该不会是哪间三流大学里自称超自然现象研究会或神秘学社团之类的同好会成员吧?」
  夏树说话的态度完全瞧不起人。
  他们一进到大会客室,纱绫香立刻就向所有人介绍他。但俊一郎一看到入谷家的成员,就因为所有人都和纱绫香拥有同样症状而太过惊讶,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纱绫香我说你呀,一定是被假冒的灵媒给骗了啦。」
  在夏树开口说话之前,所有人都对弦矢俊一郎这个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和他不寻常的态度感到错愕而说不出话来。俊一郎依稀发现到这点。
  似乎俊一郎回神的同时,所有人也正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啊,不过他不是蛮可爱的吗?」
  春美诱惑般地投来微笑。
  「头发长度适中,身材修长——你身上穿的是二手衣饰吧?很适合你呢。」
  「姊姊,你牛郎俱乐部去太多了啦。」
  「比起你喜欢小女孩的特殊品味还是好上太多了。」
  两个人开始拌嘴时,纱绫香再次开口悄声问他:
  「你有看到什么吗?」
  但是俊一郎没有回答,迳自环顾入谷家所有人,突然开口说:
  「待会儿我想分别跟每个人单独谈话。」
  夏树和春美立刻闭上嘴,宽敞的大会客室再度被寂静所笼罩。
  两人表情呆滞地看着他,冬子就像纱绫香之前描述的,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脸。四季实仅仅是身子打颤了一下,依然低垂着头。淑子有些不知所措,文惠看起来似乎在担心意外访客是否要留在家里吃晚餐。
  「喔、喂!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呀?」
  夏树最先发难。
  「那是拜托别人的态度吗?不,在那之前,你以为你有那种权利吗?」
  「不过,听起来很好玩不是吗?」
  夏树毫不理会凑热闹打岔的春美,用蔑视的口吻说:
  「你说自己是侦探?分别跟每个人问话?你呀,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小说中的名侦探了吧?这可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你脑袋有没有问题呀?基本上就算你是侦探,顶多也只是征信社的调查人员吧?你以为找找外遇证据,把垃圾桶翻过来检查垃圾的家伙有资格踏进入谷家吗?不过,话说回来你连那种普通的侦探都算不上呢,不过是个调查怪异现象之类的——」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也没关系。」
  「你、你说什么?」
  夏树对于俊一郎太过淡漠粗率的说话方式忍无可忍,突然站起身说:
  「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只不过是来调查奇妙现象的侦探。」
  「这种东西该由侦探来调查吗?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觉得有需要,会去拜托德高望重的神主(注14)或僧侣,来执行正统祓除恶灵的仪式。」
  「那类人里面实际具有法力的只有极小部分。就算你要找他们,也要注意一下这点——」
  「少、少啰嗦!那你又有法力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这……」
  因为对方一下就干脆地承认,夏树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原来如此呀。」
  注14:或称「神职」,是日本神社的祭司,是神与人之间的媒介,一般会帮信徒主持祛除厄运和婚礼等仪式。
  春美好像从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接棒似地接着说:
  「我一开始还想说纱绫香带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人回家来,但现在搞不好是我们人太好了呢。」对于这句话,不只是纱绫香满腹疑惑,就连夏树也用困惑的表情看着自己姊姊。
  「说是调查怪异现象,那只是表面上的借口吧。」
  「那姊姊,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她的保镳啰。」
  「啊?」
  「本来该归我们的秋兰遗产不是有六成都变成纱绫香的了吗?所以她就开始担心有人会对自己不利,就是一般说的被害妄想……」
  「你是说我们会、会杀了她吗?」
  「毕竟出身……跟我们不同嘛。她脑中只会用这种逻辑想事情吧。实在是很可怜哪。」
  「保镳……这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该雇个外型看起来有吓阻作用的,或是体型更结实的那种男人吗?」
  「我哪知?这应该是她个人喜好吧?」
  两人一来一往夹枪带棍的对话内容,纱绫香只是默默听着咬紧牙根拼命忍耐。同时,俊一郎则冷静地持续观察入谷家的每一个人。
  「不管怎样,只要这种家伙待在家里我就不爽。」
  对夏树来说,似乎光是弦矢俊一郎这个人就让他无法忍受。他轻蔑地说:
  「你快点给我出去。」
  「委托人是她,不是你。」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这个主人叫你给我滚出去。」
  「唉呦,什么时候开始夏树变成入谷家的主人啦?」
  春美半是调侃半是不悦地插嘴说道。
  「当然是爸爸过世之后——没错吧姊姊?我是入谷家的长男呀。」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只有长男才能继承家业吧?」
  「那、那个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传统……」
  「夏树,你平常不是最讨厌那些封建保守的思想吗?」
  「这……」
  「没关系喔,你就照你的想法,只是我主张长幼有序就是了。」
  「这样的话就变成是姊姊你——」
  「当然。不过我是没有想要当啦。」
  「这样的话——」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平等,这样不是很好吗?」「所以要不要接受这个侦探进我们家门,就投票表决吧。」
  俊一郎觉得春美的提案颇有意思。夏树似乎不能接受,但是在嘴巴上又讲不赢姊姊,只好不情愿地坐回椅子上。
  「要是大家最后决定要让他留下来,那就要让侦探先生在我们家住到整起事件解决为止喔。」夏树马上就像要抗议似地站起身来。
  「要是决定回绝,那侦探先生就再也不能进我们家大门,也不准跟入谷家的人有任何接触。」姊姊春美马上就补上另一个选项,于是弟弟夏树一句话也没说,表情悻悻然地坐下。
  「那么,我们家里不想接受这位侦探先生的有谁呢?」
  春美环顾每个人的脸,催促大家表示意见。
  有两个人马上举起手来。第一位当然是夏树,还有让人意外的另一个人,冬子。
  似乎所有人都因冬子举手而吃了一惊,纷纷投以疑问的眼神,但当事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高举着右手。
  「两个人,这也就是说——」
  「等一下,姊姊。你要正反意见都问才公平。」
  「也是,可能也有人会弃权。抱歉抱歉——那么我们就当作没举手的人是主动弃权。那觉得可以接受他的人有谁呢?」
  春美立刻举起手,接着纱绫香也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但是——
  「你没有投票的权力吧。你又不是入谷家的人。」
  夏树突如其来的尖锐话语逼得纱绫香慌张地把手放下。
  「哈哈,看起来只有姊姊一个人——」
  夏树开心地差点要跳起来,但他眼前的淑子和文惠也迟疑地举起手。
  「文惠奶妈当然算入谷家的人吧。」
  在弟弟提出异议前,春美先发制人。夏树一脸无奈地同意。
  「那么,两票对三票,结果是同意侦探先生进到我们家。」
  「我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那当然是个人的自由。」
  春美揶揄般地看向忿忿不平的夏树后,又一脸施恩于人的表情,将视线投往她称作「侦探先生」的俊一郎。「那么,你想问我什么呢?这里不太方便对吧。嗯……那就来我的房间也——」不过此时的俊一郎,脑中都在思考冬子和四季实的事。理由当然是因为冬子和夏树一样举手反对,而四季实选择弃权。俊一郎有留意到四季实其实原本差点就和两人一样要举起手,只是马上又放弃了。冬子和四季实—
  这两人为什么不希望侦探介入呢?
  九搜索
  那一天,俊一郎决定利用晚餐前的时间走遍入谷家,探查每个角落。
  他还在大会客室时,就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计画。夏树听了就一副嚣张模样,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俊一郎说:
  「要是家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我就要搜你的身。」
  夏树约莫是心下盘算,反正就算自己反对,还是会在投票表决时输掉,于是用近乎辱骂的语气警告俊一郎,并狠狠瞪着他。
  当然俊一郎根本不予理会,马上走出大会客室。
  入谷宅邸中,玄关、大厅、大会客室、大饭厅与吸烟室等,众人会频繁进出的空间都集中在南侧。因此中庭东西两侧与北侧的建筑物,完全没有人走动,十分寂寥。
  特别是北边平房里有许多佣人的房间,现在都没有人居住,建筑物内部早就飘荡着一股废墟般的气氛,难以言喻的诡谲静谧占据了北边宅邸的大半。
  俊一郎走出大厅穿过东边走廊,在平房内窥探几间佣人房后,又走到北侧和西侧走廊交会的转角处停下脚步。那里就是那座大家差点摔下来的楼梯所在地。
  好窄喔……
  他谨慎地开始一阶一阶向上爬,发现不是很好走。从宅邸的方位来想的话,这楼梯恐怕本来是给佣人上下楼用的,所以打从一开始就完全只是考量使用方便而建的。
  这座楼梯只在中间转一次弯,他很快就抵达二楼走廊。在那里,他忍不住回头喃喃低语:
  「十三阶啊……」
  虽然可能只是碰巧,但这巧合让人心里毛毛的。基本上西式建筑在建造时,一开始应该就会避开十三阶楼梯。虽说如此,但入谷家应该并非刻意取这个数字,从楼梯所在地点来考虑答案也是如此。也就是说,这真的只不过刚好是十三阶。
  但是——
  这个偶然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从长年经验中知晓,「死亡」这东西不仅会受各种状况所影响,依据情况不同,有时候「死亡」还会利用各种不同的事物。
  没错,特别是不吉利的事物……
  宅邸内有一座十三阶楼梯,这可以说是相当凶煞的空间。「死亡」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的。
  俊一郎想到这里,又突然在心里想起另一件事。
  在大厅里的观音像和十字架,岂不是十分神圣的东西吗?十二生肖的摆饰也算是吉利的象征。无论哪个都不会是「死亡」想要利用的不祥之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三阶楼梯的事是我自己多心了吗?他在心中不停寻思。但还是觉得有点在意。「死亡」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不用吗?只是这样一来,其他怪异现象又的确说不通。
  「难道……」
  不禁大叫出声的俊一郎,脑海中出现毫无道理的想法。
  入谷家的人碰到的一连串不可思议事件,有没有可能其实不是奇怪现象呢?
  仔细想想,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和奇怪现象之间,也没有找到什么因果关系。反而甚至该说是过为武断地硬把两者连结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连串的奇妙事情——
  「该不会是警告吧……」
  俊一郎说出口后就在心中自问,谁的?他在心中自己回答,当然是秋兰的。
  要是如此,那么怪异现象怎么会同时发生在神圣物品、吉祥摆饰或不祥空间这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此外,所有事都从他的葬礼后开始发生这点也就合理了。也能说明为什么连内藤纱绫香都被牵连进来,而过程中都没有人受到严重的伤害这点也就可以理解了。
  也就是说,虽然大家叫它怪异现象,但其实其中并没有蕴含邪恶的意念吗?
  他朝下看着阶梯继续思考。
  现在这个想法感觉是合情合理,但要把一连串的现象当做警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还有文惠。
  如果那是过世的秋兰的警告,为什么只有帮佣的文惠被排除在外呢?就算假设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是有传染性的附身物,这一点也一样说不通。为什么只有她身上没有呢?要是假定那东西只会附身在入谷家的人身上的话,纱绫香的存在就又变得突兀。不管从哪个角度切入,都有地方显得矛盾。
  他苦苦寻思着,走进位于二楼北边走廊的秋兰房间。
  房内就如同纱绫香所描述的,到处都是摆满古典推理小说的书架,看起来像间书房。似乎稀少珍本都搬到大厦公寓去了,里面并没有特别珍贵的书籍。只是,某个书架上集中收藏着爱伦,坡的《黑猫》、罗伯特^海莱因的《夏之门》、乔治,西默农的《猫》、保罗,葛里克的《珍妮》、威廉,柏洛兹的《内里之猫》、还有阿其夫,匹令奇的《猫群圣夜》等以猫为书名或主角的书籍。其他还有摆着双筒望远镜与众多鸟类图鉴的架子,也许赏鸟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俊一郎仔细观察整个房间,思考着处理这个事件的方法。
  纱绫香突然再度拜访时,她身上出现了死亡阴影,因此他决定来入谷家看看,结果一到就马上发现所有人身上都有同样情况。
    由于事情顺势地发展,所以他没能做任何事前调查。正确顺序应该是要先从入谷家的历史到入谷宅邸建造时的前因后果——还包含音槻这块土地——都调查地一清二楚,然后对所有相关人士的经历也了若指掌之后,才前往现场。像他这样毫无准备就两手空空地闯进来,简直可说是愚蠢至极。
  没办法,这次只好拜托她了——
  第一个委托人就要请外婆帮忙,心里自是不太痛快,但事到如今人又不能离开这里。自己待在这个家查探时,如果外婆能帮自己调查其他必要事项,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俊一郎取出手机。他之前虽然对纱绫香说他没有手机,那也不尽然是谎言,因为除了与外公外婆连络之外,他不会使用这只手机。换句话说,这是连系俊一郎与外公外婆的祖孙热线。
  「喂,外婆吗?」
  『怎样?这么快就开始想家啰?唉呀你害不害臊呀。』
  外婆的回应相当刺耳,听起来完全不像应该对刚开始独自生活的外孙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可能呀。」
  『那是怎样?』
  「有一点事想拜托你调查。」
  『你有集点卡吗?』
  「你说什么?」
  『你连集点卡都不知道?』
  「这跟我要拜托你事情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你每次拜托外婆工作的费用呀,百分之一会当作点数累积起来。』
  「你居然跟自己的孙子收钱?」
  『废话。你都已经独立开侦探事务所啦,这就是公司营运开销的一部分。』
  「真是的——」
  『那么这位客人,请问您要办集点卡吗?」
  「随便帮我做一张啦。」
  『要一百日圆,没问题吗?』
  「……」
  『卡片费用要收一百日圆。』
  「我会付啦。」
  『谢谢您。我们稍后会将卡片寄给您,请您决定一下密码——』
  「你不会要说卡片寄到然后我决定那个愚蠢密码之前,你都不接受工作委托吧?」
  『本来应该是这样啦,不过孙子还是有一点特权啰,没问题的。』
  『那么,请问需要调查的这件事很紧急吗?我们有分特急、急行、准急、普通(注15)这几种——」
注15:指日本铁路的列车种类。依不同条路线而有不同的速度或定义,但一般来说特急、急行停靠站较少,行驶速度也较快。
  「你是『铁宅』吗?」
  『那是啥?」
  「铁道迷呀。」
  『不是,那么这位客人——」
  「超特急。」
  『那么您要调查什么?』
  俊一郎简明扼要地从内藤纱绫香的事到入谷全家与怪异现象都说明了一遍,外婆对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特别细问了一番。
  『听起来是相当不吉利的东西耶。』
  「你至今有看过吗?」
  『类似的东西是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不是附身吗?」
  日本自古以来就有狐狸附身或犬神附身等特殊的附身现象,在事务所时第一个跑进他脑海的念头也是这个,可能是自己还不知晓的附身物。
  『我没有实际看到没办法说什么……不过从你的话听起来,感觉是不像呀。』
  但是外婆却否定了他的想法。照理来说,应该没有她不知道的附身魔物了,所以俊一郎相当焦急。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
  『要出差祓除的话,价格不便宜喔。』
  「没有人说要拜托你出差好嘛!」
  『如果要正确判断那个黑色蚯蚓是什么,不跑一趟是没办法的。』
  「只靠讲电话没办法啊……」
  『你该不会以为,顺利的话可以免费问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吧?』
  「才没有!」
  俊一郎马上极力否认,但电话另一头只是传来外婆豪爽的笑声。不过外婆突然停止取笑他。『俊一郎——』
  外婆突然用很认真的语气唤他。
  「怎样……」
  『总觉得心里不太舒畅呀。』
  「咦?」
  『感觉那应该不是单纯的死相。』
  「你是说,那跟这个家里发生的怪事有某种关连吗?」
  『恐怕是。」
  「那么,入谷秋兰的警告这条线——」
  『你连那种可能性都有考虑到,我是觉得你干得还不错啦。』
  「……」
  『不过呀,那要是对家人的警告,也稍嫌太过粗鲁啦。虽然确实是没有人受什么严重的伤,但其中有些情况一个不小心也是有可能受重伤的。』
  「这倒没错。」
  『还有在那之前,那个叫秋兰先生的人,如果他能够引发这种程度的现象,那生前应该也曾发挥过他的力量才是。』
  「原来如此……我待会儿会问一下内藤纱绫香,不过要是秋兰有这种能力的话,她一定也会注意到。」
  『你呀,不要直呼委托人的名字,连个先生小姐都不加的。』
  「好,好。」
  『只是呀,问题是那个黑色蚯蚓身上带的邪恶气息,与那个家里看起来彼此毫不相干的意外们,该怎么连结。』
  「在这层意义上,那个信封和信纸传来的恶意强度,与这一连串怪异现象的轻微程度,总觉得这两者间有不小的落差。」
  『的确如此。」
  「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入谷家的怪现象、谜样的信封——这些东西说起来,的确是彼此毫无关连性。」
  『不,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无法如此断定。」
  结果俊一郎还是没搞清楚黑色蚯蚓状物的真面目,在不安中结束了与外婆的通话。
  随后,他擅自走进其他二楼的房间查看。几乎都是入谷家成员的房间,但他毫无顾忌。至于哪间是谁的房间,大概看一眼就能猜到。
  东边走廊上春美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衣服。塞不进衣柜的衣服在房间内挂得到处都是。房里所有家具中,就数梳妆台和与人同高的镜子最为豪华,梳妆台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和华美的珠宝箱,清楚展现出她个人的喜好。
  走进同样位于东边走廊的夏树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从墙壁到天花板一整面,贴得满满都是的动画美少女海报。书架上则是塞满漫画和游戏软体,当然也不用多说,全都是美少女相关的东西。
  南边走廊的冬子房间里,则有多得数不清、堆得像小山的书本,而且净是神秘学相关书籍。种类东西方兼备的神秘学书籍多到书架都摆不下,堆满整个房间。除了书以外房里还有许多DVD,《大法师》、《天魔》、《坐立不安》、《地狱》、《魔鬼圆舞曲》、《失婴记》、《伊波莉塔的恋人梦魔》、《邪恶》、《恶魔追踪》与《天使心》等,以恶魔或魔女为主题的作品占了大半。没放书也没放DVD的架子上,漂亮的大块水晶、颇有岁月痕迹的通灵板、闪闪发光的金色骷髅、用了很久的塔罗牌、柄和刃装饰精细的短剑、陈旧的天球仪和刍灵(注16)等神秘道具满到都要溢出来了。
  四季实房间同样也在南边走廊上,和其他人相较之下她房间就没什么个性,可说是非常普通。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征的话,大概就是书架上有家教工作会用到的英语参考书和一些推理文库本。当然推理小说的数量和秋兰的收藏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看起来她之前真的有养九官鸟。」
  俊一郎的目光停留在空荡荡的鸟笼上,想起纱绫香说的话。恐怕鸟儿突然死去,也可以看作怪现象的一部分。
  「咦?不是只有养鸟耶?」
  一说完他脸上就浮起难以形容的微笑,视线落在房间角落猫咪专用的饭碗与水盆上。他搬来东京后,就与外婆家的爱猫分隔两地,此时它的身影突然浮现脑海。
  但是他立刻收束心神,巡视二楼其他还没看过的地方。
  位于西边走廊的淑子和文惠的房间有些难以分辨。看不太出来女主人和帮佣奶妈之间明显的身分差异,两间房间都十分朴素。另外,文惠的房间不是位于平房那栋而是在二楼,可见得她被视为家里的一分子。
  只是,其中一间房内有个小小的佛坛,上面供奉着婴儿的牌位,他推测这应该是文惠的房间。如果是淑子的话,没有必要像这样在房里弄个佛坛。俊一郎原本以为文惠一直都是单身,没想到似乎也曾有失去孩子这么痛苦的经历。
  那天晚上吃完晚餐,俊一郎早早就回到位于二楼东北角为他准备的客房休息。
  本来他是想利用睡前这段空档向每个人问话,但这天疲倦的程度连他自己也吓一大跳,实在太想赶快躺下来休息了。
  回想起来,今天这一天对于才刚刚出社会的弦矢俊一郎来说,在精神上的确造成极大的负担。虽然他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但身体是很诚实的。他还来不及换衣服,一沾到床的瞬间就进入梦乡。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半,他似乎睡得非常沉。
  他从床上起身打算去厕所,整理好衣服正打算走出房间时,突然感到门扉另一边有动静。有人在走廊上……
  但他旋即否定自己的想法,声音并没有那么清晰,而是更微小、更隐密的动作。
  像是隐隐约约的骚动……?
  举例来说,就像在没有任何声响的幽静山中,如果侧耳倾听,可以感觉到草木丛中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在移动,或是虫子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下蠢动的气息,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注16:用稻杆扎成的人偶,在古代用来做为陪葬品。
  他轻轻把手放在门把上时——
  不要开……
  心中立刻浮现这句话,是本能在向他低语。
  他所拥有的只有看见他人死相这个特殊能力,完全不具备任何灵感。也就是说,这是无论任何人都有,甚至是各种动物都具备的、预知危险的第六感正在异样地活动着。
  俊一郎不禁犹豫起来。他从来就不是因为喜欢才特地去看这些恐怖的、危险的、讨厌的东西。即使现在,他也仍打从心底希望死视这个能力最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还是打开了门。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工作。但他也只是微微开个缝隙把脸探出去,先偷看一下走廊的情况。
  夜灯微弱地照着门前方直直延伸的北边走廊,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他转头看向东边走廊,刚好看到有个人影弯过转角。
  什么嘛,果然是有人经过——
  他不禁放下心时,马上想到这种时间谁会在走廊上乱晃呀,一颗心又悬了上来。
  厕所就在那个十三阶楼梯的旁边,不管是要去那里或是要从那里回来,那个人影从北边走廊走到东边又向南边转,这不太对劲呀。这样就会变成四方形的走廊中,他已经走过其中三边了。不管是住在哪个房间的人,应该都不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
  俊一郎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声音,再把门拉开一些,侧身快速踏上走廊。然后他安静地把门关上,再蹑手蹑脚地穿过东边走廊往南边走去。
  他脑中想的都是纱绫香曾看过的那个像秋兰的人影。那个东西该不会是等到大家都睡着的静谧深夜时分,才在宅邸内游荡吧?
  俊一郎走到东南边角落,就紧紧贴在中庭那侧的墙壁上,先侧耳倾听南边走廊的动静,才悄悄地探出半个头窥视。
  然后,他又看到那东西弯过转角,勉强看得出来是个人影,可是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但是俊一郎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开始见到的身影和现在看到的人影,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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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他稍微加快脚步通过南边走廊。脚程加速发挥了功效,他从转角偷看前方情况时,那个人影还走在西边走廊差不多刚过三分之二的地方。那人影是在走路没错,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脚有问题吗?
  俊-郎仔细观察了一阵却还是摸不着头绪。基本上那人影的轮廓就不太清楚,虽然应该是夜灯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但也可能是那个人影本身就有问题。
  此时俊一郎突然发现,第一次和第二次和第三次看到的人影,似乎都有哪里不太相同?
  身高越来越高……
  一开始身材娇小,第二次是中等身材,现在又变成修长身型,而且随着他越来越往前,还一直在长高。
  这不是人类……
  只能确定这点,那么,那究竟是什么?
  当形状像人又全身漆黑的东西一弯过转角,俊一郎就立刻一口气小跑步穿过西边走廊,他顾不得自己发出了些许声响,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近距离观察那个东西。
  他在厕所前,也就是西北角探头窥视北边走廊的瞬间,几乎忍不住要发出「啊」的惊呼,同时!阵恶寒爬上背脊。
  那修长的人影急遽缩小,变成一个腰围粗壮、啤酒桶般的体型。不,不仅如此。那个东西持续往走廊前方移动,形状看起来仿佛不是固体,而像是无数只令人忌惮的小型东西聚集而成,是种非常秽气的存在。
  俊一郎一阵颤栗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不只是因为他约略看到了那东西的真实样貌,而且那搞不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的东西,在所有人皆已熟睡、安静的二楼走廊上一边不停变换形体一边反覆沿着走廊绕圈……这种让人寒毛直竖的诡异情况,让他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但是,他总不能光站在这里害怕,必须想办法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物体在入谷宅邸中不停徘回这件事情,跟一连串的怪异现象搞不好有关。
  想到这里,俊一郎突然注意到某个可能性。
  不会吧,这东西……
  该不会是附身在入谷全家人身上那个黑色蚯蚓般的恶心东西聚集而成的物体吧?
  俊一郎一察觉到那东西的真实样貌,「它」就回头了。
  「唔……」
  他赶紧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声死命吞回去,但身体完全动不了。
  与动弹不得的俊一郎相反,啤酒桶体型的那东西,立刻像妖怪急遽变大似地再次拉长又变回修长体型,然后从头顶部分开始崩解,数不清的黑色蚯蚓状物纷纷掉落。
  下一刻,这一大群黑色蚯蚓状的东西沿着走廊扭动爬行,直直朝着俊一郎的方向前进。
         窸窣窸窣窸窣……
  俊一郎被催眠般地呆在原地盯着这些东西看时,不知不觉中黑色的浪潮已经逼近自己脚边。这瞬间他总算勉强提起脚步,但或许是脚麻了,没办法随心所欲动作,一个重心不稳又一屁股跌坐在西边走廊的角落。
  窸窣窸窣窸窣……
  低头一看,已经有少数黑色蚯蚓状物开始群聚在他的脚边,俊一郎慌忙伸手拍掉,不过它们竟然顺势爬到俊一郎手上,他只好不停地用右手去拍掉左手上的,再用左手去挥掉右手上的黑色东西。
  窸窣窸窣窸窣……
  俊一郎不是只有耳朵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声音,从贴在走廊地板上的手掌、脚和屁股,也都传来令人寒毛直竖的震动。
  窸窣窸窣窸窣……
  它们就快要爬到这里来了!
  俊一郎判断自己已经来不及站起身,只好直接朝西边走廊滚去,立刻远离那令人心头发寒的声音来源。
  但他争取到的时间只不过短短一两秒,扭曲蠕动的整群黑色蚯蚓状物马上就弯过西北边转角,又再次出现在眼前。
  它们的动作加快了!
  这群诡异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占据了整个走廊,像一大片黑色绒毛地毯似的,如海浪般高低起伏着,一波波朝这里逼近。
  这样下去我会被附身……
  接近脚边的整群黑色东西像巨浪般高高耸起,就要掩盖住自己全身了!
  俊一郎脑中一浮现这样的画面,终于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急速狂奔。
  他冲过西边走廊转进南边。
  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窸窣窣……
  那无法用言语形容、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与声音依然紧追在后。
  俊一郎无论如何都想确认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情况紧迫,完全不容许他回头。他心中明白这一定得先弄清楚才行,但是——
  与内心的挣扎相反,身体的反应非常诚实,他丝毫没有减缓速度,一口气冲过南边走廊,弯过东南方的转角。
  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窣……
  是心理作用吗?背后那不祥的声音好像慢慢在减少?从西边到南边,再从南边到东边走廊,背后传来的恶寒似乎变轻微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成群蚯蚓状的东西数量有减少,那威胁性应该也就降低许多吧?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还是没有回头。
  不过,俊一郎冲进自己位于东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那瞬间,他快速地回头望向后方——
  他看到的是,那些从黑色绒毯散开成一只只黑色蚯蚓状的东西,从二楼走廊上的各房间门扉下方,蜷缩扭动着身子钻进门内,这极度令人嫌恶的不祥画面。
  十调查
  隔天,俊一郎在大饭厅和入谷全家一同用过早餐后,就马上试着向每个人详问怪异现象的细节。
  昨晚那个会变形的怪物,几乎可以确定是附身在众人身上的黑色蚯蚓状物的集合体。看起来那些东西不是要攻击他,只是要回到各自宿主身上,这一点也能支持这个想法。
  不过,还不是很清楚它们是本来只有一个母体后来才分裂,还是一开始就是以众多个体存在之后又再聚集起来。
  现在这个阶段可以确定的只有这两点——
  一、有东西附在入谷全家和内藤纱绫香身上,并以死相的形态呈现出来。
  二、生活在入谷宅邸的人们,遇到了众多奇怪的现象。
  如果能知道第一点中那东西的真面目,就能有很大一步的进展。但如果这不是附身现象的话,基本上就可说是无解。因为死相这东西本身是无法提供线索的。从死视看到的现象,顶多只能探寻出蕴藏其中的意义。也就是说要怎么解读委托人身上出现的死相、怎么去诠释它,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过,虽然用死相一个词概括全部,但其实种类千奇百怪。虽然有时根据显现的形体、颜色、动作,就能轻易判断其代表的意义,但多半的案例中看到的画面都十分抽象,总是让人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那个黑色蚯蚓状的东西,应该可算是相当具体的类型,却到现在都还完全摸不着头绪,可想见这并非能用普通方式解决的棘手案例。
  从眼前情况来看,应该从第二点开始下手。虽然还不清楚它跟第一点之间的因果关系,但这两者间不太可能毫无关连。换句话说,有可能在调查第二点的过程中,第一点的谜团也会自然有所进展。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似乎得先等外婆的调查结果出炉,才能继续展开搜查。
  但是,俊一郎在此却碰到了一个大难题。这并非因为夏树故意不配合,春美一心想诱惑他,或是冬子自顾自地只聊神秘学的话题,问题出在他本人身上。
  单独问话这件事,表示他需要跟别人对话。而且为了能顺利问出有用情报,他还必须展现得体的应对进退。他和纱绫香之间的对话能有如此进展,都是因为对方是主动来拜托他的委托人。他那种冷淡无礼的态度,通常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花了一整天,甚至连午餐时间都勉强地跟春美、四季实、淑子和文惠谈话。这与其说是他的功劳,倒不如说是其他人的协助。春美不过是因为想吸引他的注意所以加以配合,四季实是因为性格沉稳又不懂反抗,淑子则发挥了年长者特有的温柔关照他,至于文惠,就算放着她不管也会自己讲个不停……
  「我的天哪……」
  俊一郎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房间,立刻就叹了一大口气。
  接到第一个委托人,还闯入可说是开张后第一个现场的入谷家,又突然被迫面对大难题,其劳心程度不难理解。但倘若今后还想继续经营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话,这绝对是必须具备的——和他人自然对话的能力——他发现自己缺少了这一块……
  至今,与委托人连络、谈话等所有人际关系方面的事务,都是外婆帮忙处理的,他只要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用外婆提供的情报作为基础,想办法解读死相的含意就好,也就是说,以前他不过是个「安乐椅侦探」(注17)。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自立门户开了事务所,必须自己打理大小事。仅仅能看到死相是无法拯救委托人性命的,不赶紧想个办法解决这问题,他会做不好「侦探」的工作,没办法将「事件」漂亮解决。
  拥有「死视」这极为特殊的能力,却没办法跟一般人好好对话,这实在有点滑稽。俊一郎虽然明白这会是今后的重要课题,但很快就决定先抛开多余烦恼。
  总之,眼前还有现在该做的事。
  他把全新的笔记本在桌上摊开,读着记事本上的谈话笔记,着手开始整理。
  首先,他在上方写上秋兰过世那天开始到今天为止的日期,下面再写出每个人的名字和遭遇到的怪异现象内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死不合作的夏树,和只顾着讲自己的神秘学的冬子,这两人因为没能取得本人的相关证言,他们的遭遇就以纱绫香等其他五人的发言为准。
  全部写完之后,他针对一个个现象仔细地思考,只挑出他认为可算上怪异现象的遭遇抄在另一页上。当然也有些事件难以判断,这时他就靠直觉来决定。虽然他的第六感并非特别出色,但不可思议的是,他都能毫无迟疑地有所定夺。
  整理过后的笔记如下。
  四月五日秋兰过世。
  六日守灵。
  七日葬礼。
  夏树=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八日春美=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注17:指不需要到案发现场,只凭听到、看到的线索就能破案的侦探。
  九日春美=大厅里的迷企罗大将(注18)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冬子=大厅里的《最后的晚餐》画作掉下来。
  十日夏树和春美=两人差点同时被大厅里的十字架和观音像压住。
  十一日春美=在二楼西边走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二日春美=在自己房里起床时,肠子像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十三日春美=后颈被南边庭院樱花树上突然出现的毛毛虫螫到。
  四季实=在饭厅用完午餐后,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十四日春美=在大饭厅吃午饭时,被调味料中的辣椒呛到痛苦挣扎。
  四季实=大厅里的宫毗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十五日春美=在大会客室中,耳遭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四季实=自己房间里的书架起了小火灾。
  十六日春美=早上,原本在大厅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站在房门前。
  冬子=在房里看DVD《天魔》时,突然被大音量轰炸耳朵发疼。
  四季实=在自己房间起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淑子=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十七日春美=在房间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
  四季实=养在房里的小鸟死去。
  淑子=大厅里十二生肖的摆饰(申)掉下来。
  纱绫香=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十八日春美=在房间里午睡时,做了横渡三途之川(注19)的梦。
  四季实=在大饭厅吃午餐时,突然开始迁怒、挑衅似地胡言乱语。
  淑子=大厅里的观音像往身上倒下来。
  纱绫香=大厅里十二生肖的摆饰(子)掉下来。
  注18:属于药师佛底下的十二大将之一,后文的宫毗罗大将、第十三章的摩虎罗大将、真达罗大将等也属之大将又称十二夜叉。
  注19:即阴、阳界的分界线。
  「完全搞不懂……」
  俊一郎凝视刚整理好的笔记一会儿后,束手无策地靠向椅背看着天花板。
  有些现象不只一个人经历过,像是重复出现的西北侧楼梯和大厅这些场所、观音神将和十二生肖摆饰等雕像类物品、还有跟人类听觉有关的念佛声。但也有像毛毛虫、湿疹、辣椒或小火灾这种,只有某个人遭遇到的事件。
  还有,淑子和纱绫香都是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摔下来后,就发生了十二生肖摆饰掉下来的意外,但在春美和四季实身上又并非如此。说到这,今天又换春美差点从那个「魔性阶梯」的最上面摔下来。
  「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俊一郎再次把视线落在笔记上。
  当然俊一郎一开始就想过,把这些毫不相干的怪异现象列出来比对真的有意义吗?真的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吗?
  但是俊一郎从长年的经验里学到一件事。
  即使眼前发生的现象看起来支离破碎一团混乱,但里面一定潜藏着某种规则,蕴含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当然那规则常常无法用人世间一般道里来解释,也不可能完全了解透彻,但是能够成为线索。就算只有几十分之一,只要能够察觉到那是什么,就能成为有力的破案关键。
  其实,过去也曾遇过类似的事件。
  有位家庭主妇从滋贺县偏乡地区特地来拜托外婆,不光是她身上出现死相,听她描述,她家里发生了许多令人发毛的事件,出生才半年的男婴也因此离世。因此俊一郎和外婆两人前往主妇家里,结果发现她们全家身上都出现死相。
  不过外婆揪出其原因是遭人诅咒,但在祓除祸端前,住在一起的主妇的公公就过世了,婆婆也病倒。不过驱魔消灾结束后就没有再发生任何事件,听说婆婆也渐渐好转,只是没能及时拯救公公的性命。
  「如果早点去找爱染老师的话,也许那个孩子也能获救……」
  家庭主妇忍不住如此悲叹幼子的夭折,但外婆冷静地回她:
  「其实这种诅咒呀,通常都会从体力最差或身体最衰弱的人开始夺取其性命。」
  根据主妇的叙述,一开始是家里养的小鸟,再来是小猫,然后是婴儿……照着这样的顺序一个个过世。紧接着就是比婆婆还衰老的公公,由此可见外婆的话是正确的。
  「因此当你们家被盯上时,其实就几乎注定这个小婴儿的运气用尽了,虽然非常遗憾,但的确可以这样说。」
  「怎么会这样……」
  「特别是像这次招惹到严重的祸害,就算是健康的大人也很容易遭殃。你和先生及婆婆这次虽是平安无事,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整个事件背后,似乎有执行咒术的术者牵连其中。也就是说某个人因为某种理由对主妇一家怀抱深切的恨意,并且委托术者施术,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滋贺这家发生的怪异事件只跟小鸟、猫咪、婴儿和公公这些死去的动物和人类有关,每个现象都清楚明白,就意味著「死亡」。
  但是入谷家的情况……
  要说在入谷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背后有什么特殊意义,实在是很难想像。反而看起来只是非常随机,在那个时刻、家人刚好在的地方,利用附近现有的东西引发怪异现象。奇怪的现象会集中在大厅发生,也只是因为大家最常经过那里罢了。
  至于怪异现象的种类,有东西掉落、倒下来之类的物理性现象,也有听到南无阿弥陀佛类似幻听的现象,还有腹痛和手脚麻痹等身体上的状况——就算把现象这样分类,看起来也是乱七八糟,找不出一贯性。
  只有十二生肖的摆饰,可以猜想搞不好申和子就是当事者的生肖也说不定。每个神将雕像也都有对应的干支,其中蕴含某种意义的可能性又更高了。但是,这个想法被所有人干脆地推翻了。
  「侦探先生你到底是当我几岁呀?」
  特别是春美还用恐怖的眼神狠狠瞪着俊一郎。
  四季实养的鸟死掉这点,和那个主妇家里的情况有点相似。但一想到接着就会轮到猫咪死去,让俊一郎感到十分不舒坦,几乎有股冲动想马上把她的猫咪送到别处以确保安全。
  只是就算万一不幸地猫咪也死掉了,只有这两只动物的案例相似也没有什么帮助,没办法从这里找出有用的提示。
  俊一郎提出一个暂时措施,总之先把装饰在大厅的雕像和挂画这类会掉落或倒下的危险物品撤走,但却遭到意料之外的人物反对。
  「这个家里的艺术品,每件都是我先生亲自收集摆饰的,麻烦你高抬贵手,就让它们照我先生生前的样子摆着。」
  淑子虽然也差点被敏和收集品中的十二生肖摆饰砸到,还差点被观音像压在下面,依然诚恳地如此拜托他。
  淑子至今对俊一郎我行我素的举动一句怨言都没有,在入谷家中算是对他相当和善的一位,就只有在这件事上异常顽固。仔细想想,家里已经发生这么多怪事,就算把大厅整个封起来也不奇怪,但入谷家成员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放着不管,大概就是因为她莫名的坚持吧。那些养子女们对这一点也了然于心。
  即使如此,他们的危机意识也低得太不寻常。像是春美,她身上已经连续发生十几天奇怪的事情,就算惊恐地呼天喊地也不为过,但她起来好像没事人似的。夏树和冬子因为缺乏推断基础,不是很清楚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态度跟他们姊姊没两样。四季实虽然很害怕,但似乎也尚未到想要打破现状的程度。
  「这已经超过不知世事的程度了,这个家里的人都有些地方不太正常。」
  有趣的是,这样看来一开始大肆骚动到令人敬而远之的内藤纱绫香,现在反而显得认真实际。
  俊一郎盯着笔记东想西想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差不多该吃晚餐了。
  他一走出房门就听到猫叫声,而且叫法十分不寻常。
  俊一郎立刻判断声音是从四季实房里传来,他急忙冲过去,就闻到纸张布类燃烧般的焦臭味,眼前的门缝中也不断有微弱白烟冒出来,不禁大吃一惊。
  居然是火灾!
  他没有先敲门就直接把门打开——
  有一部分的书架正在燃烧。从上面数来第二层中间的文库本,外层封面正冒着火焰熊熊燃烧着。门后有只白色猫咪正在大声喊叫,它就算看到俊一郎进房还是持续放开喉咙不停喵喵叫,通知这里有异状发生。
  「没事了,你真棒!」
  俊一郎连忙把猫抱起来,摸摸它的头就把它放到门外,再转身回房间把毛毯整个掀起来,用它拍打燃烧的书架。
  火焰一度似乎要顺势转移到毛毯上,俊一郎着急起来,心想没有灭火器还是不行吗?但就在他不停拼命挥舞毛毯后,火势总算渐渐转弱,再过一会儿终于完全熄灭了。
  「呼……但是,为什么书架会起火呢?」
  俊一郎松了一大口气,伸手用手背擦去额头满满的汗水,看着眼前的书架。
  「等等,这个房间不是几天前也发生过小火灾吗?」
  那时候人在房间的四季实曾说,最上层书架中间突然冒出白烟,烧起来的是秋兰送她的几本文库本——皮耶鲁·斯尼亚克的《兔肉料理即是杀戮滋味》、杰克迈尔与瑟尼嘉尔的《「无人生还」杀人事件》、迈克尔·迪普汀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与开膛手杰克的大对决》等。
  这次是从第二层中间开始起火,那里集中放着阿嘉莎·克莉丝蒂的书,附近摆的也都是范,达因、艾勒里,昆恩、狄克森,卡尔等知名作家的作品。
  从位于起火中心的几本文库本为起点,火苗往上及左右方向蔓延,烧焦痕迹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展翅大鸟。
  「上次净是些小众作品,这次可都是经典作家呀。」
  俊一郎小心翼翼地取出大约五本有烧到的书,但无数纸片马上就从指缝间纷飞散落,整本书溃不成形,留在手里的大约只剩下半本。
  他费尽苦心调查后,终于得知这五本分别是《悬崖上的谋杀》、《谋杀在云端》、《七钟面之谜》、《褐衣男子》和《西塔佛秘案》,但从作品本身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含意。此外,无论他怎么把那些尚未完全烧毁的书本来回翻看、里里外外检查,也找不出疑似起火原因的可疑之处,他完全束手无策了。
  「但是,为什么?」
  明明没有用火的地方却接二连三地真的冒出烟来?
  「自燃现象……」
  他也有想到这点,但自燃多半都是人体突然起火的例子。
  「果然是骚灵现象吗?」
  他偏着头思考时,才注意到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居然没有任何人冲上二楼,这点有些奇怪。虽然这个家的确是太大了一点,但猫的叫声实在非比寻常。不管怎样至少该有人注意到吧?
  反正也得跟大家告知小火灾这件事。俊一郎下楼走进大会客室,才发现原来一楼早已经乱成一团。
  似乎是淑子打算穿过大厅时,之前那个巨型十字架又掉了下来,就跟大约十天前夏树遇到的情况相同,但那时候春美也在旁边,而且两个人动作敏捷没有酿成重大伤害。另外昨天观音像朝淑子倒下时,她也只是受了点擦伤。但这次似乎没能及时闪开,腰部受到猛烈的撞击。
  此时,俊一郎又告知大家刚刚发生小火灾后,大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骚动不安。
  「该不会是你放的火吧!」
  「烧起来的只有四季实的房间吧?我的衣服都没事吧?」
  「那火呢?啊,你已经弄熄了……」
  即使夏树、春美和文惠同时开口,也敌不过四季实的惨叫声。
  「那丫OKKA呢?它在哪里?」
  俊一郎马上领悟到她是在问那只猫,就回她已经放到走廊上了。
  「谢、谢谢你……」
  这是四季实第一次看着俊一郎的眼睛讲话。
  「还好有来得及救它,真的太好了。」
  俊一郎对入谷家的人说出这么坦率的话,这也是第一次。
  骚动隔天,俊一郎来此的第三天早上,他坐在饭厅准备吃早餐时,不着痕迹地环顾众人,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状况。
  他想说经过昨天的个人谈话,或许会有些什么不同的地方,但除了感谢他拯救爱猫的四季实投来感激的视线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那个,我说侦探小哥呀——」
  反而可以说跟第一天一模一样,夏树马上就开口揶揄他。
  「你有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你昨天不是整天都偷偷摸摸地到处检查吗?还向我姊姊和妈妈问了一大堆问题。结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目前是这样。」
  不知是不是俊一郎若无其事的态度刺激到他,夏树毫无善罢甘休的打算又接着说:
  「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到我们家来骗吃骗喝的嘛!而且还打算跟纱绫香收委托费,你这根本就是诈欺吧!诈欺!」
  「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没错吧?」
  又要听夏树和春美这对姊弟讲这种无聊对话吗?俊一郎一思及此就心生厌烦。
  这瞬间——
  「这个人不行。」
  冬子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俊一郎看,斩钉截铁地说。
  「喔,他是哪里怎样不行啦?没有啦,这家伙完全派不上用场这点我是很清楚,只是想听听看冬子的意见。」
  「这个人不具备那种力量。」
  「力量?什么力量?」
  「祓除秽物、净化邪灵的力量。」
  「冬子老师的神秘学讲座要开始啰!」
  夏树露出揶揄般的笑容,小声地对春美皎耳朵,但当事者冬子完全不理会他。
  「这样的话,还是只能请德高望重的神主或和尚来家里帮忙驱魔消灾了吗?」
  「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些人中真正具备特殊能力的只是极少一部分。」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来。」
  「这……冬、冬子你……?」
  冬子出入意表的回答似乎让夏树也大吃一惊,嘴巴张开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有那样的力量吗?」
  俊一郎单刀直入地询问后,冬子猛然抬起脸,挑衅地说:
  「我有知识。」
  「原来如此。」
  「无论东西方、古今至今的神秘学相关书籍我都有涉猎,我拥有丰富的知识。」
  「诈欺师与神秘学女子的对决吗?」
  夏树一出声调侃她,就被冬子以十分凌厉的眼神瞪回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若不把笼罩在这个家的祸害祓除,我们都没办法安心过日子。不过没经验的人终究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学了点咒术皮毛就自以为能力高强态度嚣张的白痴虽然也是有,但一知半解的知识就是导致受伤的源头。如果要找人帮忙,就一定要找能信得过的专业人士。」
  「好!我支持冬子。你比起这个没有任何成绩的别脚侦探可靠多了。你懂了没?事情就是这样,已经不需要你了。」
  当然,夏树之所以站在自家妹妹那边,并非因为信任她的知识能力,顶多是为了把弦矢俊一郎赶出家门罢了。
  「哎呀,两个人合作不是更好吗?」
  春美明显地觉得事情发展相当有趣。
  「我是无所谓,只要他不要干扰到我的话。」
  「但是呀冬子,没用的人光是存在就让人觉得碍眼……」
  夏树讲到一半,就突然闭上嘴巴。
  「唔……」
  下一刻,他两手压在胸前就这样趴倒在桌上。
  「怎么了?」
  俊一郎边出声询问边走近,但夏树只是不断发出「唔……唔……」的呻吟声,看起来非常痛苦。
  「你哪里痛吗?胸口吗?」
  即使俊一郎问他问题,夏树也只是持续不断地呻吟。到底发生什么事?完全叫人摸不着头绪。接着,夏树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十一 新死者

  「喂、喂、你干嘛……」
  春美原本正要起身,一看到夏树动也不动,就又泄气般地坐回去。
  「死了吗?」
  冬子依然站着,兴味盎然地望向自己的哥哥。
  四季实和纱绫香脸上浮现畏怯的表情,没有任何动作。淑子正在自己房里吃早餐,文惠似乎是在照料她而不停进进出出的,此时并不在大饭厅里。
  「他似乎已经过世了。」
  俊一郎不用触碰夏树就能如此断定,是因为死视的关系,那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
  因为任务完成,所以不见了吗?
  他认为只有这个可能。不管怎样他的委托人是内藤纱绫香,所以他对夏树过世没有任何内疚的感觉,但心里依然不太舒服。俊一郎懊恼地想,当时就算得用上强硬手段也应该先问他话的。
  等等……那些东西也可能不是消失,而是全部跑进身体里了?
  他看着那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深深陷入每个人肌肤上的诡异画面暗自思索。搞不好当那东西完全侵入皮肤里时,就会导致宿主死亡?
  「喂!怎么了呀?」
  文惠走进大饭厅,就看到每个人都呆愣着望向趴在桌上的夏树,她的大嗓门让俊一郎和所有人回过神来。
  大家连忙请入谷家的主治医生羽田森医生前来,原本淑子就已预定好请医生当天下午出诊,此时便麻烦他提前过来。
  「听说夏树倒下了?」
  由文惠领进饭厅的医生,身穿白衣单手抱着出诊包,看起来约莫五十好几。他一看到趴倒在桌上的人影就显得十分慌张。
  「怎么回事?你们就放着他这样不管吗?」
  「离奇死亡的情况,最好不要随便乱动遗体。」
  「咦?离奇死亡?」
  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突然板着脸孔,语调无礼地对自己说话,似乎让羽田森吓了一跳。
  「我看看……」
  但他很快恢复冷静开始诊断夏树,不过……
  「嗯……很遗憾,他已经过世了。」
  「怎么可能,医生……」
  羽田森对着说不出话来的文惠,轻轻地摇了摇头,用肢体动作再次传达了夏树的死讯。就医生的诊断来看,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
  「和秋兰哥一样……」
  四季实语气惊愕地低喃。
  「他以前就有这种征兆吗?」
  俊一郎单刀直入地追问,羽田森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摆出一副对在场所有人解释的模样说:
  「因为夏树体重有些超重,我之前一直有叮咛他要运动,但是……不过他还这么年轻,突然过世真的让人十分意外。」
  「跟他哥哥秋兰相较之下,夏树既没有因为工作而过劳的问题,在私人生活上也没有操烦的心事,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嗯,可以这样说吧。」
  羽田森下意识地回答俊一郎的问题后,露骨地显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过俊一郎似乎对羽田森的回覆感到满意,立刻就转身走出大饭厅。
  「等、等一下,侦探先生……」
  春美马上就追上来。
  「夏树之所以会过世,是因为这个家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吗?」
  「我还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相关,但很难说没有关系。」
  俊一郎一边在走廊上朝大厅走去,一边回答她。
  「也、也就是说,我也有危险吗?」
  她原本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弟弟在眼前突然过世,她心中强烈不安的情绪一口气涌上来了吧。
  俊一郎犹豫着是否应该将看到死相这件事告诉她,但似乎会因此造成调查的阻碍。自己这次已经为「死相」的解读方式一个头两个大了,实在不能再让情况恶化下去。
  「喂,怎样?我也可能会死吗?」
  春美似乎是对俊一郎一言不发的沉默感到不安,声音越拉越高。
  「你说句话呀!」
  不知何时两人已来到大厅。
  「你为什么不回答?是因为我说对了吗?我也可能会变成那样吗?没错吧?喂?拜托……侦探先生……我拜托你,拜托你告诉我……」
  两人几乎站在大厅正中央,俊一郎看着春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肯定地点了下头。春美的面色立刻变得死白。
  「最好不要靠近这个大厅比较好,很多奇怪现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啊啊啊……」
  春美从喉咙深处发出凄厉的哀号后,立刻快步走向楼梯,就这样直接冲上二楼。
  「打算把自己关在房间吗?」
  这个自保方式也许会有效,只要把有凶器嫌疑的东西全部丢出房间,那应该有相当高的机率可以躲过那些怪现象。
  「不过,也发生过自燃现象哪。」
  就连文库本都有危险,那棉被或毛毯也都不能放心,有可能在睡着时突然烧起来,还是掩住口鼻或绞住脖子。但是这些话要是说出口,她就非得脱光衣服,赤裸裸地待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不过那样又可能会着凉感冒,最后生场大病也说不定。
  结果,没有一条路行得通。倘若俊一郎无法厘清那黑色蚯蚓状物的意义,找到停止一切的方法的话。
  「线索会在这边吗?」
  俊一郎望着杂乱地塞满大厅的艺术品,一边这样问自己。
  有许多怪异现象都在这里发生,那只是因为大家常常经过这个空间吗?加上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也很容易发生物理性怪现象吗?
  「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俊一郎在原地伫立片刻,逐一仔细观察那些展示品时,突然从旁边楼梯传来春美的声音。
  「侦探先生,帮我一下忙。」
  俊一郎抬头一看,春美左右各推着一个大皮箱站在楼梯间。
  「原来如此,你打算从这里逃出去吗?」
  俊一郎苦笑一下,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方法。
  「嗯,我要暂时住在旅馆,直到侦探先生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前我都绝对不会回来这里。」
  「你也太信任我了吧。」
  「我和夏树不同,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呀。」
  俊一郎其实心下好奇这又是什么缘故,但他刻意不问出口。
  「所以呢,你帮我搬一下行李箱——」
  「我不是旅馆小弟。」
  「那、那种事情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是这样好声好气在拜托你吗?」
  「我拒绝。」
  「喔、啊……等、等一下、你这人!不过就是看起来像个侦探,你究竟以为你是哪位呀?」
  「就只是个侦探。」
  「算了,去帮我叫文惠奶妈来。」
  「我不是旅馆的传令人员。」
  「你……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春美不屑地怒吼,把两个行李箱从楼梯间往下丢。她像是追着一阶一阶滑下楼梯的行李箱般快速走下楼。
  「那个贱女人带来的侦探,果然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你们就是看我们人太好,唉,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果然夏树的看法才是正确的,就像他说的,你、你、你这家伙,早该把你赶出去!」
  春美一边两手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在地板上拖行,一边用憎恶的眼神看向俊一郎。
  「那女人一晓得会有大把遗产入袋,就想把剩下的也一并接收了吧?虽然嘴巴上说你是侦探,谁知道你们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虽然嘴上逞强将两人骂得狗血淋头,但心下害怕、一秒都不想浪费只求赶快走到玄关的念头还是完全表露出来。
  「你这家伙,和那些假冒的灵媒或灵能力者一样,就是用灵能力这种讲法来欺骗客户赚钱的诈欺师啦。你给我听好,你再给我搞这些讨人厌的——」
  「这样好吗?」
  「嗅……怎、怎么样,你是要威胁我吗?」
  「并没有。」
  「我才不怕你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怎样!你给我讲清楚!」
  「我只是在想,你待在这个大厅里这么久好吗?」
  春美瞠目结舌傻愣住的瞬间——
  咻!
  大厅里的空气不安稳地振动着,她呆站的位置旁边墙上,「支枪深深地插入墙中。刚刚对准她飞过来的,似乎是身套铠甲,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手里持的枪。
  「啊啊啊!」
  春美一边不停惨叫,抛开两个行李箱迳自死命冲向玄关,气势惊人地打开大门后,马上传来门扉闭上的声音。
  不久后,外面就传来紧急发动车子的声音,她似乎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直奔旅馆去了。
  「虽然说是碰巧,不过也许可以获得当事人身处外界的样本呢。」
  俊一郎随口说出的这句惊人之语,要是让本人听到了,大概会因为恐怖过度而失神吧。
  「这些行李箱是谁的呀?」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俊一郎不禁有些慌张。
  他慌忙回头后,看到文惠和羽田森正从走廊走进大厅。是要送医生回去了吧。
  「春美……她的吧。」
  在俊一郎回答之前,文惠就自己做出结论了。幸好他们似乎没有听到俊一郎刚刚那如恶魔般的发言。
  「不过出个门,这行李也太多了吧。这种时候她还跑出去旅行吗?居然还把行李就这样丢在这,到底是……」
  「她好像是去旅馆。」
  听到俊一郎粗率的回答,文惠的声调蓦地拔高。
  「旅、旅馆?」
  「我想她应该马上就会跟你连络,请你把行李送过去。」
  「啊,这样吗?」
  「不过,他呢?」
  俊一郎将视线移往饭厅方向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羽田森开口说:
  「夏树的事我已经跟淑子夫人好好谈过了。比起这个,你虽然说你是侦探,但你究竟在这个家里做些什么?」
  「与你无关。」
  「羽田森医院历代以来都担任入谷家的主治医生。」
  「敏和先生离世,秋兰和夏树也接二连三过世后,这个家里有个不知底细的家伙闯进来,我总不可能默不作声吧。」
  「来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人是内藤纱绫香,跟这个入谷家,还有羽田森医院没有任何关系。」
  「喔,看来真的是她去委托你的。」
  听他的语气可以知道,他对纱绫香的印象不坏,但对俊一郎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她说明得不是十分清楚……她说她是特别请你来调查这个家发生的那些奇妙意外的……」
  俊一郎干脆地点头,这举动似乎有些出乎医生的意料之外,但他继续说:
  「不过冬子说你一副神秘学侦探的样子,说你不过是假冒超能力者……不过她的话也是不能照单全收啦,那个……嗯。所以咧,你实际上的名义是什么,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一下吗?」
  我何时变成超能力者了?俊一郎虽然对这点吃了一惊,但他心里随即判断,要是不先消除羽田森的偏见和误解,会影响到今后的调查。
  「我开业时,向东京都提交的是侦探行业,也就是征信社的申请。」
  「喔,反正这个只要一查就知道了,应该不至于骗人。也就是说,你在调查这一连串的意外吧。那么,有什么收获吗?」
  俊一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
  「你从刚刚就一直说这是意外,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关于什么?」
  「关于这个家里为什么会不停有意外发生——一个让人可以信服的说法。」
  羽田森突然被回呛后露出不悦的表情看着俊一郎,不过马上就淡淡地笑了起来。
  「找出这个说法是你的工作吧?」
  「我是想应该先听听看医生的说法。」
  「嗯……」
  「这家人至今遇到很多意外,你以医生身分诊察过他们了吧?」
  「嗯,是呀。」
  「那么,我很希望知道你的看法。」
  「原来如此。」
  羽田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来他似乎有所误会,以为俊一郎在侦查失败之后渴望参考自己的意见。
  不过,俊一郎虽然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也不道破,只是静静等待医生开口。
  「嗯,好呀,看来这个委托是超出了你的能力吧。」
  羽田森用自大的眼神瞧着俊一郎说:
  「听说意外大半都是从秋兰的葬礼之后开始发生。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敏和先生也是因为同样症状过世的。也就是说,入谷家接连失去家里的支柱。」
  从医生的发言,可以知道他在入谷家兄弟姊妹中只认同秋兰一个人。
  「还有——」
  他话说到一半,又突然犹豫了一会儿。
  「嗯……既然你是侦探,应该已经都调查清楚了。敏和先生过世之前,入谷制果就已经不得不转手他人。」
  俊一郎为了让话题继续进行,只好点头表示知道。
  「公司没了,敏和先生又过世,入谷全家人都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在内心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愈合时,秋兰又过世了。他的死对其他家人在精神层面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用说你也知道吧?」
  羽田森在这里停了下来,俊一郎开口催促他往下说。
  「然后呢?」
  「然后呢?你这人,就算不用我全部讲出来也应该懂吧。」
  医生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后,又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听好,这个家里的人已经身心俱疲了。就算说他们在心理层面生病了也不为过。所以注意力涣散,很容易自己引起一些小意外,还有出现幻觉和幻听的可能性也大增,但却也还不到需要治疗的程度。这些问题,只需要时间来解决。反而可以说,这时周围的人大肆骚动对这家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当然称这些事情为怪异现象呀神秘力量呀,这种不科学的煽动方式实在是恶劣至极。不,我也不是说你就是这样啦。那个……冬子她……唉,怎么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看待事情——」
  羽田森还说个不停时,俊一郎就转身准备离开大厅。
  「喂、喂!搞什么?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有听懂我的话吗?喂你这家伙!问人家话那是什么态度——」
  俊一郎转身走人,当然是因为他认为医生的看法没有任何帮助。
  他之所以会请教医生的意见,是因为想知道被毛毛虫螫过的春美和身上起湿疹的四季实,她们的症状从医学的观点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就算的确有这样的情况,医生也不可能把患者的状况全盘托出,另外从羽田森的样子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俊一郎判断没办法获得有用的新情报,便断然结束话题。俊一郎回到大饭厅后,只看到纱绫香一个人出神地望着以毛巾包覆的夏树遗体。
  「冬子和四季实呢?」
  俊一郎出声询问,纱绫香突然被拉回现实,语气有些慌乱地说:
  「四季实应该是回房间了。冬子她,她有上去过二楼但是……」
  「但是?」
  「她又下楼来……表情看起来很恐怖……从露台走出去……」
  「她出去了吗?」
  「嗯,她两手捧着……大概这样大的……小木箱之类的东西……」
  俊一郎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方式,猜想那时冬子的模样应该十分不寻常。
  「她的态度不太对劲吗?」
  「嗯,我一看向木箱,她就马上把它藏到身后……」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嗯……那、那边的庭院深处……」
  俊一郎踏出露台后,照着纱绫香所指的南方,追着冬子而去。
  十二坟墓
  「冬子怪怪的吗?」
  纱绫香理所当然地紧追在后。
  「有一点。」
  俊一郎心下嘀咕她在会碍手碍脚,但要把她赶回去又太麻烦了,只好先置之不理。
  「虽然她跟弦矢先生的做法不同,但她也是想要解决这个事件……」
  「你这样想的话,可以解雇我去拜托她喔。」
  「啊、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如何,她是个神秘学专家呀。」
  纱绫香沉默下来,俊一郎悄悄满意地笑了。只要她能安静下来就好。
  「弦矢先生才是专家呀。」
  但是,看样子她仍打算延续这个话题。
  「我连普通的侦探都算不上。」
  「哪有……你并不是普通的侦探,这一点弦矢先生你本人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反过来说,要是去掉能看到别人死相这点,我连普通的侦探都不如。」
  「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低喔。」
  「有吗?」
  「难道你是忌妒冬子有丰富的神秘学知识吗……」
  「至少我并没有夜郎自大。」
  「咦?那是什么意思?」
  「摸不清自己的斤两就自以为了不起的意思。」
  纱绫香就算激怒他也打算持续对话的意图,被俊一郎轻巧地避开了。
  「喔——你倒是知道不少成语嘛。」
  「因为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自然会记得一些……」
  俊一郎不和善地冷淡回应,暗地传达自己不想再交谈下去的意思,但纱绫香依然故我地不停向他搭话。
  南侧庭院里有整片色彩缤纷的花圃,但在花丛间没看到冬子的身影,看来她是穿过花圃走进前方的灌木丛去了。
  她为什么跑去那种地方?
  当然如果她是要去散步,那也不是特别奇怪。但是,样子不对劲的人去那,就让人突然嗅到有某种秘密蕴藏其中的气息。
  「安静!」
  俊一郎这句话刻意压低声音,但强而有力的语气马上让说个不停的纱绫香闭上嘴,接着他就往眼前的小树林前进。
  灌木林间有条狭窄的小径徐缓地弯曲延伸,看似会在小树林中绕一圈。这里到处都有朝向中心的分支岔路,所以俊一郎中途改变前行的路径。
  沿着那条路往前走,果然不出所料地走到树林中央地带。那里有个长满青草的圆形小广场,上面有两张二人座长椅,摆成「八」字形。
  「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纱绫香喃喃地问。
  「如果她有目的地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嗯。我有一次跟秋兰来这里散步,前面就只剩下路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
  俊一郎观察四周之后,在那两张长椅之间发现一个奇特的东西。
  「这是……?」
  地面明显有翻过的痕迹,微微隆起了一个小土堆。但是范围并不大,高度也不高。
  「这是冬子弄的?」
  「这个痕迹还很新。」
  俊一郎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开始动手挖掘那隆起的小土堆。
  「啊……你这样好吗?」
  「我又没有要盗墓……」
  就在俊一郎苦笑回答时,突然从土堆里出现一个形状宛如棺材般的小木箱。
  「你看到的是这个吗?」
  「嗯……大概……」
  纱绫香战战兢兢地看着俊一郎手边。
  「那么,让我们看看有什么东西会飞出来吧。」
  俊一郎朝木箱伸出手,纱绫香咕噜一声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俊一郎也感染到她的紧张,有那么一瞬间,他对打开盖子这件事也心生畏惧。
  有什么好怕的?他在心中如此鼓励自己,一口气把木箱的盖子掀开。
  他往箱内定睛一看,不禁全身一震。因为里面放着纸娃娃。
  「咦……娃娃?」
  果然纱绫香也觉得有些内心发毛,语气里透出害怕。不仅如此,她还反射性地倒退两三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这是什么?弦矢先生知道为什么冬子要把纸娃娃埋藏起来吗?」
  「与其说是埋藏,更精确来说,这是埋葬。」
  「娃娃的坟墓。」
  「讨厌……这太让人不舒服了。」
  「的确,不过这是禁厌。」
  「禁烟?你说香烟……?」
  「不是那个!」
  俊一郎整个傻眼但还是耐心说明。
  「也就是咒术的意思。看来她不光是装模作样,似乎的确对那方面的知识颇有研究。」
  「啊,是这样吗?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为了让入谷家不会出现第三位死者——」
  「咦!」
  纱绫香大吃一惊,探身向前频频看向人偶。
  「过去曾有些时代和地区认为,如果一户人家一年中有两个人离世,那么一定还会出现第三位死者。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们会将代表第三位死者的纸娃娃像这样埋葬起来。」
  「这样有效吗?」
  「这个嘛……不过就是民间信仰啦……不,我绝对不是看不起民间信仰——」
  但是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带来的灾厄,是否可以用娃娃的坟墓就成功防范呢?实在是觉得不太可靠。
  或许是俊一郎内心的想法显露在脸上了,纱绫香默不作声。
  「总之我们先把它恢复原状吧。」
  俊一郎把娃娃放回木箱中盖上盖子,又把箱子放进凹洞后,把土拨到箱子上将之覆盖住。剩下的就是依照原样堆出一个馒头型小土堆就完成了。
  「那——」
  俊一郎一边拍落双手上的土壤,一边问:
  「然后咧,后来饭厅发生了什么事?」
  「啊,喔……医生就回去了——」
  「我有在大厅遇到他。」
  「他说这是急性心脏衰竭,不过……」
  「不过?」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将遗体运到大学医院让他们仔细检查一下……因为紧接在秋兰后面发生,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没想到那个医生还满认真的嘛。」
  「所以似乎守灵会变成是明天,葬礼是后天……他有跟淑子阿姨谈过了。」
  她态度有些扭扭捏捏地回答,似乎有什么想要问俊一郎。俊一郎用眼神催促她说下去。
  「这个家果然有些古怪吧?」
  「为什么?」
  「你看……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到头来夏树还……还有冬子也是,还做了娃娃的坟墓……」
  「另外,春美逃出家门了。」
  「咦……」
  她表情十分错愕,但旋即恢复冷静。
  这个变化看起来好像意味着,她已经隐隐领悟到,就算逃离这个家也没办法躲过即将降临到身上的灾祸,事到如今,这让俊一郎心中升起一股烦闷。
  但是仔细想想,纱绫香第二次到事务所来时,她身上就有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了。也就是说即使被依附的人离开入谷家,那些东西也不会脱离宿主。它们不是依附在这个家,而应该看作是分别纠缠在每个人身上。
  有必要确认一下春美在旅馆有没有遇到怪异现象。
  她正好成为绝佳的样本。不过这也不是俊一郎去拜托她的,她自己选择的行动刚好符合这个任务,对俊一郎来说是再好也不过。
  问题是,要怎么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如果是几个小时前,春美应该会开开心心地回答他的问题。但现在因为行李箱的事,春美跟他已经反目成仇了。
  还不只如此,要移动到旅馆又是另一件苦差事。
  去程路上人一定很多就算了,旅馆本来就是让人投宿的地方,光是想像人满为患的大厅景象,俊一郎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现在必须自己采取行动,今后的工作必定也得背负同样的风险。加上他也应该学习如何与他人顺畅交谈,这两个重要课题都必须赶紧找出对策来。
  总之,他决定明天下午到旅馆去找春美。虽然眼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脚踏实地慢慢累积经验,他决定保持乐观态度正面思考。
  回程中他和纱绫香在饭厅入口分开,俊一郎回到二楼客房后摊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昨天发生的怪异现象。
  十九日春美=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掉下来。
  四季实=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淑子=大厅里的十字架掉下来。
  纱绫香=大厅里的观音像往身上倒下来。
  纱绫香和淑子不同,她有及时闪开所以没受什么伤。至少委托人没有受伤。
  如果要记录今天发生的事,首先第一个就要写夏树过世吧。
  他思索着今天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事,想起下午淑子说肚子很痛,就如同之前春美说过的,是仿佛肠子纠结在一起的痛法。虽然马上就请羽田森过来,但在医生诊察之前,疼痛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傍晚时纱绫香愁眉苦脸地走近他。
  「那个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反覆响起,我好害怕……」
  她耳语的内容让俊一郎全身一阵战栗。
  这个诡异的念佛声并非第一次发生,春美和四季实都已经体验过,俊一郎也很清楚这点。但从实际上耳边正传来诡异声音的本人口中听到这件事,便仿佛自己耳边也传来同样的低喃声似的,就算是经验丰富的他也不禁感到害怕。
  四季实今天似乎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但从至今的例子来看,每个人每天最少都会遇到一次怪异现象。也就是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当大家吃完晚餐纷纷开始准备回房时,他告诉四季实,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跟他说一声。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特地来通知,但是他已经决定只要能做的都不妨一试。
  那天夜里,俊一郎从午夜零时前就开始守在自己睡的客房门口,窥视走廊的情况。
  他猜想那个黑色怪物今晚或许也会在二楼走廊徘徊。顺带一提,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个情况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松懈停止监视。
  但就算察觉到那东西的气息,就算看到那东西在走廊上现身,那之后他要做什么?或说他能做什么?关于这点他还没有任何对策。
  也许太过有勇无谋了……
  俊一郎这样想着,还是牢牢地坐在特意搬到门边的椅子上,没有移动的打算。不久之后一传来有人经过走廊的声音。他想应该是有人起床上厕所,把耳朵贴到门上后,听见门轻轻开合的声音。
  果然是上厕所嘛——
  期待落空后他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觉得不太对劲。有点奇怪,不太寻常。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是脚步声吗?不,不对。和两天前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不同,刚刚那个应该是人类没错。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感觉应该是个很简单的答案,他现在却一点灵感也没有,俊一郎对这样没用的自己生起闷气。在他闷闷不乐苦思时,十几分钟就这样飞逝而去,此时突然又隐约传来门扉开阖的声音,他总算发现了。
  那应该是秋兰的房间吧……?
  这声音这么轻微,他人待在厚重门扉后却还听得见,那应该是因为那个房间离客房很近。
  俊一郎开门冲出走廊,映在他眼里的是北边走廊上越走越远的人影。那身影在昏暗夜灯的照射下,很像纱绫香说她看过的那个秋兰身影。
  等一下……俊一郎吞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但那人影的脚步突然加快,就在俊一郎眼前往西北边楼梯消失了踪迹。
  俊一郎冲过走廊,一步跨两阶飞奔下楼——在楼梯间转角平台和文惠差点撞个正着。
  「啊啊!」
  文惠发出尖锐的惨叫声,俊一郎及时侧身闪开她,勉强在撞到墙壁前停下脚步,旋即激动地质问她。
  「刚、刚刚往这边跑来的,是谁?」
  但文惠仍惊魂未定地说:
  「啊,这不是侦探先生吗……真是的,你吓死我了。不要吓我们这些老年人,对心脏不好啊……」
  「啊、真不好意思,那么,那个人是谁?」
  「什么谁呀?」
  「就是,刚刚从这个楼梯下来的人呀。」
  「啊?没有人下来呀。」
  「我突然担心后门不晓得关了没,这样一想就完全睡不着啦……所以我就来确认一下……」文惠说的那个后门,只要一走下楼梯就会看见,就设在一楼的西边走廊上。
  「也就是说,你从二楼下楼梯确认后门关好后,又转过身爬上楼梯,走到这个平台时差点撞上我——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
  「你在遇到我之前,没有看到任何人?」
  「对……」
  文惠应该不会说谎。那个人影也不可能在她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就从一楼走廊逃走。
  这跟纱绫香遇到的情况完全相同……
  纱绫香的状况是,人影下楼时她走进秋兰的房间,所以到她追去之前过了一段时间。不过当时淑子人在一楼西边走廊的楼梯南北两侧插花。要是有谁从二楼下来,她一定会看到。也就是说,那时的人影也——
  在十三阶楼梯上消失了……?
  只能这样想了。淑子和文惠一样没有理由说谎。
  如果纱绫香和俊一郎在一楼走廊或楼梯平台遇见的是同一个人,那还有可能是人影的共犯。不过不仅对象不同,淑子和文惠看起来也都只是碰巧出现在那里、或是刚好经过。换句话说,她们对那个人影来说也只是出乎意料的目击者。
  这样的话,那个难道不是人类吗?真的是秋兰的亡灵吗?
  就连俊一郎自己都没料到,他居然也会亲自遇上怪异现象。
  「怎么了吗?」
  他对开始起疑的文惠说声「没事」,两人就在楼梯平台道别。文惠走上二楼而俊一郎调查着四周墙壁走到一楼。
  西北边楼梯和西侧走廊交会的地方,就是文惠确认有没有关好的后门所在。也是冬子抱着装有纸娃娃的木箱走进庭院时经过的那个出入口。以防万一,俊一郎伸手确认了一下,发现门从里面锁得好好的,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不,在逃出去之前,那个人影不可能经过上楼的文惠却不被发现。
  「不可能呀……」
  俊一郎回身抬头看向十三阶楼梯喃喃自语。
  即使心里知道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不高,他还是将手掌贴在两侧墙壁上,开始慢慢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虽然应该没有暗门或是可供逃走的密道,但总之先找找看。他双脚也没闲着,用力踏着每一阶阶梯的每个角落,察看是否设有陷阱。因此等他回到楼梯间的折返平台时,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没能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谜团越来越深奥难解。
  不过俊一郎是差点在这个平台撞到文惠的,也就是说,人影消失踪迹的地方应该是在二楼楼梯口和平台之间。
  「从这里开始要更谨慎地调查。」
  他没有丧气,比刚才更放慢脚步、仔细确认每一阶楼梯和两边墙壁,一边慢慢往上爬完剩下的楼梯。二楼走廊和转角平台的夜灯分别从上下方投射,照得四周墙壁和脚底阶梯在黑暗中也非常清楚,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基本上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正好走到楼梯一半左右时,二楼的灯光瞬间熄灭。俊一郎那时刚好低头看着台阶,突然头上一片黑暗让他吓了一大跳,马上抬起头——
  有一个全身漆黑的东西站在楼梯上……
  乍看之下像是秋兰的亡灵或黑色蚯蚓状物的集合体,他屏息做好应战准备,但凝神细看发现似乎两者都不是。
  那个东西穿着类似美国白人至上主义团体三K党成员穿的那种宽松垂坠的衣服,站在楼梯口一动也不动,只是牢牢往下盯着这边看。不同之处只在于它身上穿的并非白衣加白头罩,而是全身漆黑。
  「你、你是谁?」
  俊一郎原本想大声质问对方,但发出的声音显得沙哑虚弱、丝毫没有魄力。
  此刻,全身黑的那个东西开始慢慢地下楼,安静无声地逼近呆站在原地的俊一郎。
  黑色死神……
  俊一郎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字,不自觉地后退。他依然看向楼梯上方,小心翼翼地伸长腿用脚尖探寻每一阶台阶的位置,一边留意避免摔下来一边倒退着下楼。
  这黑色的东西是人类还是怪物……?
  这也是一连串怪异现象之一吗?还是别的怪事呢……?
  俊一郎死命思索,却完全找不到答案。在半夜里的十三阶楼梯这特殊的时间与地点,加上有个未知物体正步步逼近自己的紧迫情况,恐惧削弱了他冷静的判断力。
  突然间,他即使把脚往下伸长,也踏不到下一个阶梯,他心里一阵焦急,几乎快陷入恐慌状态,转头往背后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转角平台。
  什么时候……他这么想着转回正面时,那个全身漆黑的东西就站在眼前。
  他硬生生吞下差点喊出口的惨叫同时后退一大步,背部整个贴在楼梯转角平台的墙壁上。视野的右下方还可看到通往剩下一半楼梯的平台,然而,视线却完全无法从黑色恐怖上移开。
  一步、又一步……黑色死神步步逼近缩短两人距离,俊一郎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朝右边挪动。
  他一边悄然移动一边盘算一口气冲下阶梯的时机。如果待会儿也得面向死神后退的话,实在太危险了。不管是要正面战斗或是溜之大吉,情势对自己都太过不利。首先得尽早离开这十三阶楼梯……
  正当俊一郎终于做出冷静判断的瞬间。
  死神全黑的身体突然开始动作,有东西往前突起,在表面掀起波澜,前天那黑色蚯蚓状物集合体崩解分裂的诡异画面在脑里苏醒,俊一郎心里极不舒服。这个黑色死神现在也要发生同样的现象吗?
  俊一郎心里暗自猜测,摆好备战姿势准备要应付接下来的情况时,从那黑色身体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那东西在楼梯转角夜灯的照射下,仅仅一瞬但的确幽微地闪了一下亮光。宛如黑色死神的魂魄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那是什么?
  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眼前就出现令人无法置信的画面。
  从黑色的身体里伸出一只纤长的白色手臂,而且那只手臂最前端,还握着一把闪着刺眼光芒的锐利小刀。
  手持凶器的不知名东西,现在正打算攻击俊一郎。
  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人类吗……?
  俊一郎立刻试图找出对方身分,但是——
  「咿咿咿咿咿!」
  丝毫不像人类声音的发狂嘶吼在深夜楼梯转角响彻回荡,俊一郎如脱兔般冲下阶梯。
  真的是千铃一发。他一闪身跑向阶梯,刀子就如划破空气般地在楼梯转角挥舞而过……
  「啊啊啊啊啊!」
  俊一郎飞奔而下最后几阶楼梯时,背后传来混杂怒气的吼叫声。
  他回头一望,黑色死神来势汹汹地快速下楼,衣服飘在空中,如同斗篷般整片延展开来。
  俊一郎反射性地跑过西边走廊朝北边奔去,背后传来整身黑的死神和他一样从阶梯冲下走廊紧追在后的气息。
  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可以剥下他的面具揭露他的身分。话虽是这样说没错,他还是决定先把这念头置之脑后。他深知自己没有厉害到可以赤手空拳与持有凶器又身分不明的敌人搏斗,而且漆黑衣服下传来阵阵对方的疯狂气息,总之现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跑进过去曾有佣人居住的区域,俊一郎就发现自己逃错方向了。越是往入谷家北边跑去,就离大家身处的二楼越远,当初要是往南边跑就会到大厅,或许还可以找到能自卫的武器。
  可恶!我这个白痴……
  俊一郎对自己毫无对策就贸然狂奔的举动深感后悔,但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
  如果从西边走廊右转,可以进到狭窄的北边走廊。但是那一带向来不点夜灯,一片漆黑。他决定利用这片黑暗,趁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躲进附近房间撑过这段时间。
  然而几乎每间房门都锁上了,就算有几间进得去但也不适合藏身,完全没办法派上用场。
  对了,第一天调查环境时我不是有来这边看过吗……?
  俊一郎原本以为自己在这种紧急状况下还是能够冷静地思考判断,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还在北边走廊浪费宝贵时间的时候,没多久西边转角就出现黑色死神的身影。
  「XXXXXX!」
  死神一看到俊一郎,就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冲了过来。
  俊一郎当然赶紧再次拔腿狂奔,不过走廊北边的长度比西边较短,只要跑一小段就会跑到与东边交界的转角,到时即使明知黑色死神就紧追在后,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这样下去一定会在东北边转角被追上。不,搞不好在还没转进东边走廊时就会被那把刀刺中背后。
  咻咻……刀子划破空气的风压渐渐逼近。
  呼……呼……呼……身后传来死神的呼吸声,粗重的温热气息吹拂着颈后,令人心惊胆战。万事休矣……吗?
  俊一郎被逼到绝境几乎想放弃时,脑中突然浮现某个想法。
  他跑到北边走廊尽头,就在要转进东边转角之前,经过某间佣人房的瞬间,他突然把那房间的门开到最大。下一刻,身后传来极为响亮的「碰!」一声,有重物瞬间倒在走廊上的声音。
  「呜呜……」
  因反作用力慢慢阖上的门扉对面,一团黑色身影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第一天的调查派上用场啦。」
  俊一郎记得当时他拉开房门看了一下房内,当然门往哪边开,可以开到多大这些资讯也都留在他的脑海。
  「那……你究竟……」
  俊一郎想确认来者何人而走近时,黑色死神猛然起身,挥舞着刀子朝俊一郎攻来。
  俊一郎反射性地立刻伸出左脚踢飞对方右手上的刀子,他收回左脚时交替地抬起右脚,往黑色面罩的下颚踢了下去。
  但是比起左脚,右脚力道似乎稍嫌不足,就在他拾起刀子时,那个全身漆黑的家伙趁机往西边走廊逃走了。
  不过,俊一郎并没有打算追上去。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不过,这倒是有点麻烦呀。」
  不过,隔天发生了一件让人极为惊恐的怪事和骚动,让他对秋兰亡灵和暗黑死神的兴趣完全被抛到脑后。
  那场骚动由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消息揭开序幕。新宿贵宾饭店与入谷家连络,入住该饭店的客人入谷春美,已于客房床上死亡。

十三  下一个死亡

  饭店那边对警方的说明如下。
  二十一日早上九点左右,有两个大型行李箱送抵饭店,寄件人是入谷家的志茂文惠,收件人是饭店投宿客人入谷春美。
  她前一天办理住宿登记时曾说:
  「明天早上会有行李寄来,可以麻烦你东西一到就帮我拿上来吗?」
  柜台工作人员依照她的吩咐拨打内线到她房间,但是无人接听。
  工作人员知道她会连住好几天,猜测她可能还在睡梦中,就等到十点才又再次拨打内线,但还是无人接听;而十一点时拨打的结果也还是一样。此时工作人员将行李搬到房间门口后轻敲房门,但也无人应门。
  随后,由饭店经理亲自拨打内线、到房前敲门,同样没有任何回应。此时饭店感到事有蹊跷,赶紧用万用钥匙开门进房,发现春美已经在床上过世了。经由饭店专任医师诊断,她的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已经死去两、三个小时了。
  当天下午,入谷家陷入一阵混乱。
  辖区刑警前来询问详情,卫生所人员也来家里调查。春美的遗体连同之前按照羽田森医师的建议送至大学医院的夏树遗体,两具都会经过司法解剖的程序。看情况,有可能秋兰的遗骨也需要调查。冬子把自己锁在房里足不出户。四季实丧失了一切的味觉,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淑子在大厅里不停绕着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四周来回踱步,无法停下步伐。而纱绫香也在大厅里,她站在狛犬和狐狸的石像前,因担心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会攻击自己而害怕地颤抖。
  结果,应付警察和卫生所人员的工作,全落到志茂文惠一个人身上。入谷家的人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她只好挺身而出一肩挑起。
  弦矢俊一郎当然只能算是个局外人,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事态发展。如果因为警方采取行动事件就能解决,因为卫生所的介入骚动就能平息的话,这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袖手旁观,一边冷静地观察事态的推移。
  只有一位姓氏少见的曲矢刑警频频关切他,似乎是觉得俊一郎非常可疑。
  「所以咧,内藤纱绫香小姐是委托你什么样的工作?」
  这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好几的刑警把俊一郎叫进大会客室,并且打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普通的工作。」
  不过俊一郎回答的态度比他还要更嚣张。
  「普通是什么意思?」
  「就是非常一般的意思吧。」
  「你这家伙是看不起警察吗?」
  「你才是看不起侦探吧?」
  「喂,你是想找我吵架吗?」
  「侦探有守密义务,不能随便透露委托人的秘密。」
  「你不过是开事务所才不过十来天的小鬼,口气倒是不小啊。」
  但曲矢顶多只是想吓吓俊一郎。
  他已经向纱绫香确认过两人间的雇用关系,入谷家发生的怪现象又多半程度轻微,看起来都只是些小意外或当事者的心理作用使然,现阶段三人的死因也都是急性心脏衰竭,并不像是人为案件。
  「你给我听好,这次的事情你要是敢给我插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给我记住这句话!」
  刑警也只能在最后撂下一句狠话就放过他。
  不过调查活动完全没有进展这点,俊一郎也一样。现阶段能得出的推论只有两个。第一是即使离开这个家也不安全。另一个是持续遭遇怪现象这件事最后会通往死亡。剩下的一切,依然如堕五里雾中完全没有头绪。
  卫生所人员原本怀疑有传染性病原体而来家里检查,但看到入谷全家人奇特的行为举止后,似乎开始担心这家人都有精神疾病的疑虑,又向有关单位提出派遣精神科医师的要求。
  但是,在最要紧的医师抵达前,所有人的症状就像谎言般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淑子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神像之间来回走动,纱绫香对自己为什么会把狛犬和狐狸的石像当作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四季实,也只能说自己突然间味觉就恢复了。
  以防万一,全员还是都接受了精神科医师的诊断,但每个人身上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形,只能解释为精神过于疲劳。
  不,并非每个人。冬子只愿意接受卫生所的检查,之后就顽固地拒绝离开自己房间。根据进入她房间的卫生所职员表示,她似乎拿掉地毯,在地板画上看似某种魔法阵的图案。职员在检查她本人和房间时,她也是一直坐在那个魔法阵中央动也不动,模样看起来十分不寻常。
  精神科医师听到这段描述,似乎是认为终于发现自己的病患了,马上赶往冬子的房间,不过最要紧的当事人却拒绝进行面谈。但即使如此医师也没有放弃,仍然毅力十足地守在房门前不停向她搭话。
  俊一郎暗忖,搞不好现在只有待在魔法阵里的冬子是安全的。就算这条路仍旧行不通,那也多了一种新样本。要把冬子当成样本看待——这样的心情比起春美那时更是毫无犹豫。
  到了傍晚,所有骚动自然平息。首先卫生所的职员告辞,刑警也回去署里。只剩精神科医师耐心地持续对冬子说话,但在淑子请他有话明天再说后,也离开了入谷家。
  原本白天喧闹嘈杂的入谷宅邸一口气安静下来,不怀好意的黑暗一点一滴入侵,开始在宅内四处盘踞。
  俊一郎一个人待在大厅,四下悄然无声的寂静带来一股压迫感。这里意外发生最频繁,还摆满与入谷家成员密切相关的物品,此处或许藏有解开怪现象迷团的关键,这想法在俊一郎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无论他环顾四周多少次都毫无所获。不,他心底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却无法用言语清楚描述,一定有某种东西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却还没看见。这一连串的现象中,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重大关键潜伏其中。
  他原本认为没有任何意义的那些怪异现象,或许里面还是藏有重要的线索。
  他一边思索一边从大厅回到走廊,一路走到西边尽头时,看到四季实从西北侧楼梯对面的后门走出去。
  她要去哪?
  是要去散步吗?但外头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而且从该处外出这点,也让人有些在意。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想避人耳目,更叫人起疑,更何况之前还有冬子的先例。
  俊一郎决定尾随她一探究竟。
  但四季实并未打算出门,而是朝宅邸西侧庭院深处走去。那脚步看起来不像在散步,而是有某个明确目的,直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手把东西抱在胸前的模样,与昨天冬子的身影重叠。
  「弦矢先生……」
  背后突然有人叫自己名字,俊一郎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纱绫香已跟在后头。
  「我从二楼看到有人走到庭院来——」
  「她吗?」
  「她?我只看到弦矢先生你。」
  「四季实。她朝着庭院深处走去。」
  「看起来……应该不是单纯散步吧?」
  「可能。」
  「天色都暗下来了,她打算去哪呢?」
  「就是不知道才会跟着她。」
  「跟昨天的冬子有点像……」
  「好像样子有点不太寻常……那个……没错吧?」
  「果然,你也这样想吗?」
  「突、突然有点可怕。」
  「怕的话你就回去。」
  「怎么这样……这样不是更可怕吗?」
  纱绫香一副要黏上来的样子,俊一郎不仅无情地挥手赶她走,嘴上也毫不留情面地说:
  「你会妨碍我,可以到那边去吗?」
  「不、不要。」
  「这是委托案件相关调查的一部分。」
  「委托你的人是我耶——」
  「嘘!不要讨论这件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俊一郎只好叫她闭嘴,继续专心跟踪四季实。
  四季实所踏入的这块位于宅邸西侧的空间虽被称作庭院,但其实样貌有点类似森林,树木苍郁茂盛,要不露踪迹地悄悄跟踪她轻而易举。
  纱绫香似乎真的吓坏了,即使俊一郎毫不客气地叫她闭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而且她不知道是不能讲话就会觉得难受,还是觉得恐怖,不一会儿又用找到绝佳话题的语气开口说:
  「刑警来过了吧。」
  「不过,也没有人去叫他们来吧?」
  「他们特地远道而来……」
  「这不是很奇怪吗?」
  「虽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急性心脏衰竭,但在同一户人家里连续出现,而且还死了三个人,警察会怀疑有人为因素反倒很自然吧。」
  「不过,警察也是束手无策吧?」
  「这虽非杀人命案,但也没办法断言里面没有蓄意谋害的成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之前那如黑色蚯蚓物的东西,俊一郎完全没有跟她说。毕竟,他也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但事到如今,降临在纱绫香和入谷家人身上的灾厄,似乎不能当作是那不明物的庞大恶意了。因为连那到底是不是人都还不知道……
  「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实在不好跟当事人说,俊一郎无视纱绫香的发问只是沉默不语后,纱绫香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就算我没有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调查这个案件,然后秋兰、夏树、春美,入谷家接二连三地有人过世——」
  「也就是说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这个事件的消息还是迟早会传到弦矢先生耳里吧?」
  原来如此,倒是确实如她所说。
  这么奇特难解的怪异事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猝死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人透过某种管道或是私下委托来探询外婆的意见也不奇怪。如此一来,外婆一定会把这个工作转给才刚在东京开事务所的自己。
  俊一郎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托出:
  「应该会是这样没错。」
  纱绫香突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虽然秋兰已经过世了……但还好我那时就有先去拜访弦矢先生你。」
  「怎么说?」
  「你看,要是弦矢先生现在才突然负责这个案子,不就晚很多才起步了吗?」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秋兰过世之前就……但那不可能呀。」
  「不过,只要能多救一个人也好——」
  但俊一郎内心的感受却正好相反。他完全没有因为早点参与这事件调查就有所进展的感觉,反而认为搞不好正因为自己整个人都跳进怪异现象环绕的泥沼,所以看不清楚重要的关键。只是这种想法他当然不可能告诉纱绫香。
  「我会以侦探的身分,尽最大的努力满足委托人的希望。」
  俊一郎难得说出这么得体的话。
  「麻烦你了。」
  就在他们俩谈话时,四季实突然停下脚步。
  她前方是森林中空出的一小片草地,右手边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个如小山丘般隆起,看起来有点像坟墓的东西。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耶?」
  「闭嘴!」
  俊一郎小声斥责后,连忙伸手将纱绫香拉到大树后面,那里非常适合用来观察四季实的一举一动。
  她走近小山丘旁边,先把之前两手抱着的、用布包裹住的一团东西放在地上,再从上衣口袋取出铲子,开始挖掘小山丘的底部附近。
  「弦矢先生,你看一下那边。」
  俊一郎因纱绫香的低语心生不耐,但还是转过头去。
  「你看,那旁边是不是也有挖过的痕迹?」
  俊一郎发现确实如她所说,便专注凝视着小山丘的底部。
  「的确是,看起像是挖洞埋了什么东西进去。」
  「是、是这样吗?」
  「而且看来现在又想挖洞再埋进什么东西。」
  「嗯,看起来像是这样。」
  过了不久,四季实就如同他们两人方才推测的,把布包放进挖好的洞中,再盖上土。
  这看起来跟娃娃坟墓一样,像是某种仪式……?
  但这是四季实耶。她又不是神秘学狂热分子冬子,她会做那种事吗?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吗?」
  「还有这种可能哦?」
  两人继续观察,此时四季实突然有了新的举动,但因视线被她的身体挡住了,两人什么都看不见。
  果然还是仪式吧……
  她低垂着头的模样看来像是在念咒语。
  「她为什么都不动——」
  「嘘!」
  四季实突然站起身,然后又低头凝视刚刚挖洞的位置一阵子,接着就沿来时路回去了。
  俊一郎和纱绫香怕她发现,便悄悄挪动身子到树后,四季实毫无所觉地经过后,两人就立刻朝小山丘走去。
  「咦、这个是……?」
  早在纱绫香惊呼之前,俊一郎就已经察觉到那是什么。
  「这次是如假包换的坟墓……」
  旧的翻土处立着一小块板子,上头写著「黑黄(KOKKI)」,而四季实刚刚挖的地方,则立着写上「六花(ROKKA)」的相同板子。
  「这边的黑黄是九官鸟,这边的六花是猫咪。」
  「四季实养的猫的确是叫六花,鸟的名字没错吗?」
  「嗯,她有跟我说过。不过两个名字实在都很奇特,汉字的念法十分特别。」
  「因为九官鸟的嘴巴和脚是黄色的,羽毛和身体是黑色的,所以才叫作『黑黄』,然后自己取了个亲匿念法『KOKKI』吧。」
  「啊,原来如此。」
  「猫则是因为全身都像雪一样洁白——」
  「为什么?」
  「六花是雪的别名。」
  「喔……」
  纱绫香不知是单纯有些佩服Z还是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有猫咪刚刚死去而感到震惊,沉默不语。
  鸟,然后是猫吗……?
  俊一郎又想起滋贺县那家人遇见的灾祸,心中感到非常不祥。当然他同时对于猫咪死去这件事也十分难受……
  不过,隔天有更大的灾厄在等着他,冬子过世了。
  十四第三个死亡
  隔天早晨,出现在大饭厅的入谷家成员,只有四季实一个人。冬子依然关在房间里,淑子还在床上休息,因此两人都在二楼自己的房间内用早餐。文惠应该是忙着照顾她们两个,人也不在座位上。
  「从今天午餐开始,我们在里面那个饭厅吃饭好了?」
  不停穿梭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文惠一走进大饭厅,看到偌大的空间只空荡荡地坐了三人——四季实、纱绫香、俊一郎,就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她口中的饭厅,位于大厅往西边延伸的走廊尽头,是个小巧整洁、供家人自用的空间。平常有客人来访时都会在大饭厅接待,但眼前只有三、四个人时,的确显得太空旷。空气中飘荡的氛围与其说是寂寞,倒不如说有点让人心底发毛。
  吵得要命的夏树、总是不停和弟弟斗嘴的春美、就连总是沉默不语的冬子都不在了,这件事还是切实地造成影响。
  「……也、也是呢……」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季实才终于开口回话。她似乎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能决定这件事的只剩下自己了。
  「好,那边一定比较舒服喔。」
  文惠一说完,又离开大饭厅去二楼看两人情况。
  沉默降临到三人之间。偶尔纱绫香会开启话题,四季实也会搭腔,但对话总是断断续续的。至于俊一郎,当然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不过,此时他却突然开口:
  「KOKKI和ROKKA的事,我很遗憾。」
  他主动向四季实搭话。对于这件事,纱绫香比起四季实本人更是大吃一惊。因为虽然话语内容并无特别之处,但他的语气里透出至今不曾显露过的真诚温暖。
  「你、你已经知道了吗?ROKKA的事……」
  「嗯。」
  「它也是家里这一连串怪事的牺牲者之一吗?」
  「恐怕——」
  「KOKKI也是吗?」
  「嗯。」
  「最后我也会……」
  「或许……反正说那些只有一时安慰效果的话也没有用,所以我就直说了。你姊姊虽然逃离入谷家但还是过世了,这样下去,这个家里的人迟早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不、不过,弦矢先生会想办法救我们吧?」
  纱绫香从旁语气慌张地插嘴。
  「我是打算如此,但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你不是从大家那边问了很多事情吗?一定有什么线索——」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但还没有找到能解释这一切的关键方向。」
  「大概要花多久时间呢?」
  纱绫香问了非常具体的问题。想来是因为夏树和春美接连死去,一想到这个顺序就让人焦虑不安吧。
  「我不知道。」
  俊一郎无情地直言不讳。
  「咦……怎、怎么会……」
  俊一郎不再理会陷入焦虑的纱绫香,牢牢注视着四季实。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关于这个令人不安的骚动吗?」
  「就某种层面来说没错,这个问题可能会让我知道今后该往哪个方向思考。」
  「我知道了。只是我想先去ROKKA它们的墓祭拜一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或许这样更好。」
  就在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后半句话时——
  「啊、啊……侦、侦探……先生……」
  文惠上气不接下气,极度慌张地跑进饭厅。
  「冬子的房间,没、没、有人应。」
  「怎么回事?」
  「我拿早餐过去的时候,她跟我说『放在门外面』。后来我去太太房间路上经过时有问她情况,她也从房里回说『除了吃饭以外,不用管我没关系』。」
  「然后呢?」
  「但刚刚我去收餐具时,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回。」
  「昨天晚餐后的情况呢?」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把餐具放在门外了。」
  「原来如此。」
  「我刚刚跟太太说这件事后,她就叫我赶快来跟侦探老师讲——」
  「我不是老师——」
  俊一郎立刻纠正,但纱绫香出声打断他。
  「弦矢先生,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快点去确认冬子的情况,搞不好会来不及……」
  「连络那个刑警。」
  纱绫香听到他给文惠的指令,一脸错愕地说:
  「哪有这个时间……」
  「她的房门锁着,我又不会开锁,力气也没大到可以破门而入。你们也一样吧?」
  四季实、纱绫香、文惠几乎同时点头。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请专家来,跟他们好好解释事情经过、交给他们负责,不是比较节省时间?」
  「我、我明白了。」
  俊一郎望著文惠急忙走出大饭厅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话。
  而且要是我成了第一个发现冬子遗体的人,那个刑警绝对又会怀疑我呀。
  果然如俊一郎所预料的。曲矢刑警会同锁匠一起出现,锁匠俐落迅速地强硬开锁后,刑警就先独自一人走进房间。
  「医师,请来一下。」
  然后曲矢马上从门后探出头来,叫唤几乎与警察同时收到消息的羽田森医师。但不一会儿,两人就都走了出来。
  「她已经过世了。死后大概经过一小时。恐怕是急性心脏衰竭……」
  羽田森不可置信地说。
  四季实、文惠和纱绫香倒抽一口气,只有旁边的俊一郎冷静地说:
  「可以看一下吗?」
  曲矢表情不悦地摇头,摇到一半时又突然泄气地垂下肩膀,沉默地让出门前的空间。
  俊一郎朝房内望去,第一眼就看到在地板上画的魔法阵中心里,被已熄灭的蜡烛环绕成一圈,曲腿盘坐在正中间、上半身向前倾倒没有呼吸的冬子,那十分异样的身影。
  在如此脱离日常生活的画面中,她左边下巴贴的白色药布奇妙地给予人一种活生生的现实感,更加衬托出这情景的诡异气氛。
  黑色死神的真面目果然是冬子……
  俊一郎踢到了对方的左边下巴。另外他踢飞的短剑,刀柄和刀刃上都有精致的装饰。跟他调查冬子房间时,在陈列奇异道具的架子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恐怕冬子是把弦矢俊一郎当作神秘学侦探且深信不疑,而她无法容忍有这种货色大摇大摆地在入谷家里嚣张横行。
  不过俊一郎并不认为冬子是真心想要杀掉自己,她原本应该只是打算来个下马威,却因为角色扮演而心情亢奋结果太过入戏……就如同她喜欢的那些恐怖电影里的情境一般。
  「啊啊,怎么会这样……」
  俊一郎一回头就看到文惠站在门口,望着房内叹气。
  「夫人呢?」
  曲矢问起淑子的事,文惠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回答:
  「她在床上休息。都是因为这家里发生的这些怪事。刑警先生,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这样下去,就连四季实和太太都会……发生这、这种恐怖的事……」
  「关于这个奇怪现象,很遗憾我们警察只能举白旗投降。这个家里接二连三过世的人都是病死,当然我们会做司法解剖和更详尽的调查……但急性心脏衰竭这个死因,我想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这、这样一来,这样放着不管的话——」
  「不,我们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啊我得去跟太太报告……」
  因为文惠突然记起自己的任务,没有间功夫再责备警方,曲矢似乎松了一口气。
  文惠脚步踉跄地朝淑子房间走去,四季实立刻赶上前扶住她一起走,纱绫香跟在两人身后。羽田森在刑警同意后再次进入冬子房间,门外只剩俊一郎和曲矢了。
  俊一郎心想这里已经没我的事,正打算离开时。
  「然后呢?后来你有做了什么吗?」
  曲矢没头没脑地丢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俊一郎不禁停下脚步。
  「你指的是?」
  「我是说你进来这个家之后,有跟外面连络过吗?」
  「我有打过电话给住在关西的外婆——」
  「爱染老师吗?」
  「你认识我外婆吗?」
  「不认识,但在那个业界似乎很有名。」
  「原来如此,你遇到我之后就跑去跟外婆哭诉啦。」
  「我是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打电话给外婆是在见到你之前的事。」
  「喔……」
  曲矢脸上浮现意外的表情,不过由于他一语不发,俊一郎再次打算转身离开,此时,「上头有指示。」
  「那个上头,也是接到更上头来的指示。对那个更上头的人来说,还有更上面的人下了指令吧——我是这样推测的。」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密令,叫我们不要干扰你。」
  「咦……」
  「不,也许该说是叫我们给你方便。不过看起来也几乎没有警察可以出手的地方啦……喂,真的是那样吗?」
  「大概……」
  「这个家里发生的连续死亡,真的是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在后面运作吗?」
  「恐怕……」
  「你觉得我身为刑警,会相信这种迷信吗?」
  「无所谓,信不信由你。」
  「唉,因为警察高层有人是这方面的狂热信徒。」
  「这我不知道。就算真的是这样,我可没提出任何要求,你要抱怨的话是找错人了。」
  「这也太方便了。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信徒也会主动帮你打点好一切。」
  「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并不是宗教组织,当然我外婆也不是在经营宗教团体,她也并非哪里的教主,不过就是个城镇里的灵媒,帮人消灾除厄的老婆婆罢了。」
  「那个老婆婆暗地里不是掌握绝大的力量吗?这种人会单单只是个城镇里的灵媒吗?」
  「就算假设她真有这样的力量,本人也从不曾拿出来夸耀。」
  「哦,你是要说都是周围的人擅自这样想的吗?」
  俊一郎心想继续这样吵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耸了耸肩准备再次迈开步伐。
  「等等,我们还没有讲完。」
  「那么,这个事件你有办法解决吗?」
  因为对方眼神十分认真,所以俊一郎也认真回答。
  「我不知道。」
  「喂喂——」
  「我会继续调查,但侦探这种事,又没有范本能告诉你结果如何。」
  「虽然是这样没错……」
  「不过我已经从委托人那里接了工作,就会努力到最后为止。」
  「啊……我是一点都不想帮你啦……但,如果你有什么事想问的,就跟我连络。」
  「我知道了。」
  「不过犯人并非人类的话,就没有警察出场的机会——」
  「还不一定吧。」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也许入谷家接连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一手策划这件事的人。」
  「幕、幕后黑手吗!」
  曲矢整个精神都来了,但又马上像泄了气似的气球。
  「不,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人也不是用直接、而是用医生找不出来的特殊手法夺取被害者性命对吧?」
  「嗯。」
  「也就是说不要提举证了,就连让他承认杀人动机这件事都不可能呀。」
  「我认为有杀人动机。」
  「动机是什么?想要财产吗?」
  「这个嘛……」
  「日本是法治国家,就算找到犯人诅咒被害者的证据,甚至犯人自己亲口承认这个事实,也没办法用杀人罪制裁他。」
  「的确。」
  「你给我好好加油呀!」
  曲矢似乎是终于承认这世界有些案件属于自己无法插手的次元,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边走进冬子的房间。
  俊一郎走向四季实房间,发现她不在房里,到淑子房间也没看见人,他就直接朝庭院走去。
  「一定是去墓地参拜了。」
  俊一郎走进入谷家后院深处,果然不出所料,在树木围绕的小片草地上,看到四季实蹲在小山丘旁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纱绫香也在旁边,但这对接下来的谈话不会造成干扰,反而省了之后再特意说明一次的工夫。
  俊一郎等两人注意到他、起身之后,才交接似地蹲下,朝着小鸟与猫咪的墓合掌致意。
  「谢谢你。」
  四季实对着致意完的俊一郎深深一鞠躬。
  「我跟它虽然不是很熟悉,但这只猫一定是个好孩子吧。」
  「嗯,它不只是很可爱,还非常聪明。」
  「是吧。」
  两人同时静静地注视着猫咪的墓。但俊一郎缓缓起身后,四季实马上正对着他问道: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事呢?」
  「秋兰房里出没的幽灵,就是你吧?」
  十五幽灵
  「什么?」
  纱绫香震惊的模样有点过于夸张,相较于她,四季实望向俊一郎的眼神倒是十分沉稳。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
  「在这些孩子面前,我大概就无法佯装不知或撒谎——你是这样想的吧?」
  「嗯,所以我一听到你要来墓前参拜就想要一起来。不过就算没有这件事,我自己也会来致意的……」
  后半句几乎是喃喃自语了,但四季实似乎清楚地听见了,微微颔首致意。
  「但、但是、为什么……她要做这、这种过分的……」
  这样下去纱绫香必定会越来越吵闹,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就厌烦地举起右手制止她,接下去说:
  「我虽然不晓得那是哪一种情感,但你对秋兰怀有特别的情感。」
  「怎么会……」
  纱绫香几乎就要惊叫出声,俊一郎再次挥动右手让她闭嘴,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是把他当成哥哥敬爱他,还是把他当作异性看待,也没有意思要追究,只是你的确喜欢秋兰。」
  四季实双颊飞红。
  「为、为什么……你会那样想呢?」
  「其实,第一次看到房间时我就应该要注意到的。」
  「我的……吗?」
  「和其他人相比,你的房间比较朴素,唯一可称作特征的就只有书架上的推理小说,不过那也都只是些文库本,从书名看起来也称不上狂热。还有就是你有养鸟跟猫吧。」
  「嗯……」
  「秋兰的兴趣是搜集古典侦探小说,他拥有许多稀少珍本,房里还有一个书架放的全是以猫为主题的作品。除了这个兴趣之外,看起来他之前还有在赏鸟。」
  「也就是说,对于这些秋兰的兴趣,四季实用她自己的方式追着他的脚步吗?」
  纱绫香从旁插嘴,俊一郎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结果你喜欢的秋兰,突然带了内藤纱绫香这个女朋友回家里来说要结婚。不过你并不讨厌纱绫香。这点从她本人的叙述中,大概就可以明白。你反倒是打从心底为秋兰能够寻得自己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吧?」
  「是的。」
  「这样的话,为什么做那——」
  俊一郎委婉地用右手阻止正要逼近四季实的纱绫香。
  「和你一样。」
  「咦,哪里……」
  「秋兰过世时你有想过,要是他面对的只有工作上的问题,没有和自己结婚这件事的话,他就不会死掉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
  「那即使四季实有同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吧。」
  纱绫香听到俊一郎的回答后,转头牢牢地注视着四季实。
  「你是想……如果没有我的话,秋兰就不会死了吗?」
  但不仅四季实慌忙摇头,就连俊一郎也接着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前天晚上那件事就说不通了。」
  「咦,前天晚上?」
  俊一郎对狐疑的纱绫香说明自己也遇到了相同的体验。
  「那种事……」
  「如果那是对你的复仇或恶意骚扰的话,特别选在半夜以避人耳目不是很奇怪吗?」
  「说、说的也是。」
  「而且如果她的动机是这样,文惠和淑子绝不会帮忙。」
  「咦,那两个人——」
  「虽说是帮忙,但不过就像是事后帮忙掩护的共犯而已啦。」
  「我、我不太懂……」
  「也就是说,她只是想沉浸在与秋兰的回忆里。披上他的衣服,洒上他曾用过的古龙水,点燃烟草,一边翻阅他喜欢的书……这样吧。」
  「她发现这件事被你看到了,所以自我克制了一阵子。但后来她还是按捺不住这种渴望,就决定悄悄地在半夜进行。结果这次又被我看到了。」
  「这样说来,淑子阿姨和文惠……」
  「早就知道了吧。包括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不停重复这样的行为,所以她们才马上掩护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啊……原来是这样呀。」
  纱绫香整个人泄了气似地大大叹了一口气。俊一郎则是轻轻叹息一边接着说:
  「出现在书房里那个像是秋兰的幽灵……其实只要细想一下就会知道,那幽灵的真面目是四季实。」
  「咦……?」
  「秋兰在成年男性中算是身材比较娇小,你和我撞见的那个幽灵背影看起来也是如此。不过,春美在女性中算是身形修长,夏树又有中年发福的倾向,冬子身高跟她姊姊差不多,文惠的身材相当胖。也就是说这四个人可以去掉了。剩下的就只有和他一样身材娇小的淑子跟四季实这两人,但淑子被十字架打到腰部一直躺在床上养伤,所以不可能是我看到的那个幽灵。就是很单纯的消去法。」
  「啊……」
  纱绫香恍然大悟,旁边的四季实低垂着头。
  然后下一刻,她毫无血色的脸庞突然因恐惧而扭曲,一边说:
  「我的手、手脚……动、动不了……」
  她拼命表达自己身体发生的怪事时,整个人呈现人偶般不自然的僵硬状态。
  俊一郎伸手碰了碰,发现她双手双脚真的像人偶那般坚硬。
  「手脚以外呢?」
  「脖子和……腰……可以动,但是没、没办法走路。」
  「你陪她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那个医生过来。」
  俊一郎留下纱绫香,往入谷宅邸走去。
  即使羽田森看过、找到四季实身上症状的起因,俊一郎也不认为她能因此恢复。这一定也是入谷家接二连三发生的怪症状之一。不过事情当然也可能有个万一,所以才需要医生的诊断——
  俊一郎的预测命中。等他和羽田森一起回到原地时,四季实已经恢复原状,一脸没事的样子了。她本人似乎也觉得难以置信,还不停地挥动自己的手脚,扭扭脖子。
  「没事就好。」
  羽田森嘴巴上说着关切的客套话,但表情明显展现出不耐烦。
  不过他还是顾及四季实的情况,伸出手扶住她,一同慢慢走回入谷宅邸。俊一郎和纱绫香跟在后面,纱绫香刻意放慢脚步和前面两人拉开距离,开口说:
  「下一个有危险的,应该是四季实吧。」
  「目前可说是照秋兰、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并非单纯按照年龄大小来决定,所以淑子和你也都决不能大意。」
  「但、但是……入谷家的兄弟姊妹只剩下四季实了。下一个果然还是她——」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但你那说法并没有任何依据。」
  「也就是说,入谷淑子、四季实和内藤纱绫香这三个人,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是相同的。」
  「那个原因,你还没……」
  「还没找到。」
  「应该跟这个家里发生的奇怪现象有关吧?」
  「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
  「拜托,就把它当作有来想不是比较好吗?这样拖下去连四季实都……」
  「我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这个可能性,但说实话,即使我把它当作有关系,也想不透其中的意义,找不到两件事的关连性。」
  「我已经请外婆调查一些事情,所以——」
  「没用的家伙。」
  「咦……?」
  「都是因为我委托你,所以夏树、春美、冬子,大家才会死掉。」
  「喂喂,你突然……」
  「不,不只是这样。就连秋兰过世也都是因为……」
  「你,你说什么!」
  俊一郎目瞪口呆,但他旋即发现纱绫香盯着自己的瞳孔闪着异样光辉,不禁背脊一阵发寒。
  「要是你在秋兰还活着时用你的能力看过他,他就不会死了。没错吧?」
  「要是他还活着,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一切算到头不都是你的错吗?」
  此时俊一郎终于意识到她的状态并不寻常。
  俊一郎一开始以为她是对于调查没有任何进展、自己无法阻止入谷家成员接二连三殡落这件事,终于忍无可忍而爆发怒气,但就算是这样,话也说的太难听,而且她讲的内容根本就蛮横无理。就算是迁怒也太过头了。
  简直就像眼前这人不是内藤纱绫香本人似的……
  俊一郎一注意到这点,就想起他到入谷家那天,四季实曾一时情绪非常激愤,突然开始迁怒、挑衅地胡说八道起来。他自己是没有亲眼见到,是后来听其他人描述。
  这不就是完全相同的症状吗……?
  不久,走在前头的两个人也发现纱绫香的丕变,羽田森和四季实惊讶地回过头来。此时,纱绫香的矛头骤然转向医生。
  「你这个庸医!」
  「什……」
  「什么入谷家的主治医生呀真是笑死人了,就是你对我的未婚夫见死不救。」
  「什、什么……」
  「他会死都是你的错。不,不只是他。都是因为你没做半点医生该做的事,所以他的哥哥、姊姊还有妹妹也才都死掉了。」
  她无视惊慌失措哑口无言的羽田森,不停地说出一句又一句不堪入耳的辱骂。那口沫横飞骂个不停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嘴巴拥有自己的意志似的。
  果然如此。
  当她痛骂的对象转变成四季实,俊一郎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就在快要回到入谷宅邸前,纱绫香没有任何前兆地突然恢复正常,这证实了俊一郎方才的判断完全正确。
  「那、那个……我、我……究竟是……」
  询问回过神来的纱绫香,本人似乎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但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还有,不停吐出难听话语这个行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完全力不从心。这个情况也和四季实的体验相同。
  「没关系啦,那个又不是你的本意。」
  有过同样经验的四季实温柔地安慰纱绫香,俊一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羽田森脸色十分难看,好似一秒都不想再待在入谷家。
  下次就算再请他来看诊,多半也不会来了吧。
  现在流言蜚语已经传遍这附近,邻居都把入谷家当作鬼屋看待。大家都充满好奇地从外向内张望,但绝对不会登门造访。
  入谷家成员接二连三过世——即使离开宅邸也绝对无法逃开。
  屋内频繁发生怪异现象——没有任何征兆或原因,突然袭击而来。
  警察与卫生所都已经束手无策——奇怪的侦探持续进行搜查但一点进展都没有。
  文惠说这种风声已经传遍音槻。正因为她并不完全算是入谷家的人,所以才能收集到这些情报吧。
  不过,大众传播媒体并没有太大的动静,这一点相当微妙。是有几间三流周刊杂志以「受诅咒的一族」、「怨灵作祟的屋子」、「悲壮的骚灵现象」、「恐怖的谜样连续离奇死亡事件」这类标题做报导,但数量也太过稀少。
  简直就像有实行特殊的报导管制似的……
  俊一郎猜想,或许是警方高层或是对他们有影响力的某位不知名人士,为了避免这个骚动徒然扩散所以出手干涉消息流通吧。
  如果真是如此,这情况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或许是外公提过的、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掌权人士中,有人马上展开行动了吧。但是,立刻有个疑问浮现。
  为什么对方要这么做呢?
  正因为俊一郎现正实际处于风暴中央,对这一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特意做到这种程度呢?不,老实说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因为过去曾受过外婆和他的帮助吗?
  还是不能忍受人心惶惶呢?
  当然这可能也是部分理由,不过应该不仅如此。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天上会平白无故掉下这种好事。恐怕是有某种理由。对那些掌权人士也有利,为了满足他们自身欲望的某种……
  在饭厅旁的厨房里,纱绫香正在帮忙四季实泡红茶。羽田森坐在椅子上,一脸闲得发慌的模样。曲矢刑警不知道是不是带着冬子的遗体告辞了,没有看到人影。文惠大概在淑子的房间里。
  俊一郎边下意识地留意入谷全家的动静,边暗自心想,自己似乎是一脚踏进了不得了的世界。他这个全新的认知,当然不是指入谷家,而是他身为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负责人,今后也会深深牵连其中的、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这个世界。
  然后在「死亡」这个世界周围,掌握绝对权力的部分不知名人士正蠢蠢欲动着,这让人有不好的预感。他的感觉十分强烈,那个没办法单纯因为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感到喜悦的某个理由,正潜伏在某处虎视眈眈着。
  受他人操控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俊一郎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反骨情绪,即使如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不管怎么说,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侦探」,而对方是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的存在。
  再说只看目前情况,没有大批媒体挤到这个家来,这状况的确是自己所希望的,实在无从抱怨。换句话说,那个不知名人士的力量,目前的确是对他有利。而且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必须努力完成内藤纱绫香的委托。
  总之还是先集中精神在眼前的问题吧。
  俊一郎一整理好心情,文惠就飞奔进饭厅。
  「啊啊,该怎么办呢?羽田森医生、侦探先生,我需要你们两位的帮忙。」
  「是淑子的身体有什么状况吗?」
  文惠听到羽田森的问题,抬起头看着饭厅天花板说:
  「不是健康上的问题,而是太太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说要重办一次秋兰的头七。而且她怎么讲都讲不听,非常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坚持一定要重办。」
  十六十三个女人
  俊一郎和医生一起朝淑子房间走去。
  「——所以我说无论如何都必须重办一次秋兰的头七。啊、羽田森医师,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了解——」
  如同文惠所说,淑子强烈主张一定要重办儿子的头七。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一个人对着空气说着……
  「夫人,为什么呢?」
  羽田森口气温和地探问。但淑子难得一脸不悦地说: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是问说为什么要重办秋兰的头——」
  「唉,像医生这样有身分的人——」
  「太太……」
  「没用的。」
  俊一郎一句话就让羽田森闭嘴,但淑子依然不停地诉说。
  「没用是什么意思?」
  医生暗示他到房间角落,用淑子听不到的声音问他。
  「意思是她现在的情况就跟刚刚的内藤纱绫香一样。」
  「咦……?」
  「这个人所说的这些话,也是这个家发生的怪异现象之一。」
  「你有什么根据?」
  「我们进入房间前她就已经不停在说话了,但房里明明没有其他人在。」
  「原来如此,但只凭这样就——」
  「不然你可以暂时附和她看看,如果是怪现象的话,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好了。」
  结果证明俊一郎的预测正确。过一阵子,淑子也和四季实与纱绫香一样,没有任何原因就突然恢复正常了。
  「那到底是什么啊?」
  两人走下楼梯要到一楼途中,羽田森开口问他。
  「如果只有大厅里的雕像倒下或十字架掉下来这些物理现象的话——不,即使那样也很难理解,当然也许可以硬去凑一个理由出来。但是,每个人的样子变得很奇怪,而且还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十几分钟后又突然恢复原状,本人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那些话,这也太……」
  「就四季实和纱绫香的状况来说,都有愤怒这个共同之处。」
  「讲话内容呢?」
  「完全不同,或许该说几乎是像纯粹发泄情绪的话。」
  「也就是以生气为目的吗?」
  「这个嘛,只能说看起来是这样。」
  俊一郎并未打算要送医生出去,但仍旧来到大厅。文惠就那样留在淑子房里。
  「那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一走进玄关,羽田森便问了和刑警同样的问题。
  「这是我的工作。」
  俊一郎平静地回答,但心里难免感到一丝焦急。
  他回客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朝入谷家的庭院走去,找了个不会有人看到的草地弯腰坐下,开始接续记录怪异现象。
  二十日夏树=在大饭厅过世。
  春美=在大厅差点被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射中。
  逃出入谷家住进饭店。
  四季实=养在房里的猫咪死去。
  淑子=在自己房里午睡时,像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纱绫香=在一楼里头的走廊上,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二十一日春美=在新宿的贵宾饭店过世。
  四季实=在饭厅吃早餐时突然丧失所有味觉。
  淑子=绕着大厅里的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来回不停走动。
  纱绫香=把大厅里的狛犬和狐狸石像看作是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
  二十二日冬子=在二楼自己房内的魔法阵中过世。
  四季实=在西边庭院深处手脚僵硬无法移动。
  淑子=在二楼自己房内固执地主张要重办秋兰的头七。
  纱绫香=在西边庭院深处对俊一郎等人不停抱怨。
  「还是一样完全搞不懂。」
  俊一郎忍不住发牢骚时,手机突然响了。
  「喂,外婆吗?」
  『除了我以外,究竟还有谁会打电话给你呀?』
  「你不要每句话都呛我。」
  『笨蛋,这是和孙子的沟通方式好吗?』
  「然后咧,有知道什么了吗?」
  『你这孩子还是一样一点都不可爱耶。稍微陪老人聊聊天又不会要你的命。』
  「你真敢讲耶,明明只要我把你当老人对待,你马上就会大发脾气。」
  『当然呀。你们这些年轻人要赢过我还早八百年咧。』
  「到底是想怎样呀……」
  『什么?』
  「好好,我知道了,那外婆你最近好吗?」
  『你没有发自内心。』
  「我说你呀……」
  『详细的资料我会再寄给你,但从结论来说的话,那块土地和那间房子,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这样呀。」
  『这么一来,问题就是住在那边的人了吧。』
  「这样就麻烦了,比调查土地和房子还要花时间。」
  『不过呀,其实也并非如此。』
  「哦……」
  『就算这样,外婆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这就不用说了吧。」
  外婆先发制人,这句话简直像是为了堵住孙子的嘴,让他无法开口砍调查费似的。
  「我知道了啦,然后咧?」
  『入谷家的人除了敏和先生和秋兰先生,和外界都没有什么互动,只有四季实小姐有在当英语家庭教师,不过一个星期只有一个学生,也就是说她总共只有四个学生,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而且最近已经停课两个星期以上了。』
  她安静内敛,或许很适合当与学生一对一上课的家庭教师。
  「秋兰呢?」
  『又来了,不可以直呼人家名字。他在工作上似乎有劲敌存在,不过也没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样的话——」
  『关于敏和先生,你应该有从委托人那边听说了吧,这个实在是,已经超越活力旺盛的程度,这男人实在太糟糕了。』
  「我听说除了妻子淑子以外,他还有其他十三个女人。」
  『你要叫人家淑子夫人。你这个孩子,该不会对委托人也都是这样直呼其名吧——』
  「我才没有。然后真的有十三个人吗?」
  外婆似乎对俊一郎的回答存疑,但她立即接下去说:
  『我已经确定其中十二个人真有其人了。」
  「里面有春美、夏树、冬子和四季实的妈妈吗?啊,下次我会记得要加『先生小姐』的啦。」
  『你这孩子,还真是会做做样子——」
  「然后呢?那些女人不恨敏和……先生,还有入谷家的人吗?」
  『那个嘛,看起来是难免多多少少心里会有些怨气。』
  「应该吧。特别是春美……不,春美小姐等四个小孩的妈妈,她们的小孩还被抢走了,这应该是恨之入骨了吧。」
  『你还知道不少成语嘛。』
  「我是你们两个养大的,这点程度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你要是能那样好好讲话,一定会受女生欢迎的。』
  「不用你多管闲事啦——」
  俊一郎正要催促外婆回到正题时,突然想到某件事而恍然大悟。
  「外婆!」
  『怎样,你想要我帮你介绍这边的女生吗?』
  「先别提那些废话了啦。」
  『这哪里是废话——』
  「敏和的爱人,有不少都是教会的修女、神社的巫女还有寺院住持的女儿这类宗教相关人士吧?」
  『啊,是呀。该说是兴趣奇特吗?」
  「这一点可以跟这个家里发生的奇怪现象连起来吧?」
  『什么意思?』
  「就像是十字架、名画最后的晚餐、观音像、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声,还有十二生肖的摆饰跟神像……」
  『嗯……』
  「就算每个人的意念很微弱,但要是聚集十三个人的话——」
  『哇,那就不得了啦。』
  「没错吧!」
  『你不要突然这么大声——』
  「让人心底发毛的那封信,里面那个十三条短线的图案,该不会是代表这十三人每个人的签名吧?」
  『联手写一封诅咒信吗?』
  「嗯,当然会有某个人负责统整。」
  『但是这样的话,那些与宗教无关的怪事要怎么说?』
  俊一郎将入谷家后来发生的怪异现象与各种骚动跟外婆报告一轮之后——
  「听说那些女性中也有兽医和雕刻家,雕刻家和观音像与神像有关,兽医的话也可以跟四季实的小鸟和猫咪连结。」
  『只是呀,那十三个女人里也有钢琴老师、保母、歌手、护理师、经营顾问、女警、公司管理阶层等不同职业的人。』
  「咦……」
  『怎样?我现在讲的这些职业,也有什么相关的怪事发生吗?』
  「不、没有……其中能和其他怪现象做连结的职业,一个都没有呀……」
  他沮丧地说。
  『集合十三人的意念这个想法也不错呀,这样不就确定了一件事吗?因为怪现象是由每个人擅自引起的,所以每件怪事之间找不出脉络这点就能够解释了。』
  「说的也是。」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话,为什么入谷家每个人身上依附的黑色蚯蚓般的东西都长的一模一样呢?』
  「……」
  『那个都一样的话,有点奇怪吧。』
  「嗯……」
  『还有呢,集合十三个人的意念这件事……嗯,你要再多考虑看看一般人的感受。』
  「咦?你是指什么呢——」
  但祖母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接着说:
  『还有你半夜在二楼走廊看到的那个东西呀——』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的感觉是那应该是意外。』
  「什么意思?」
  『被那黑色蚯蚓般的东西附身的人类呀,照理说这世上应该为数不多,但住在入谷家的人不知为何几乎都变成同样的状况。因此产生了一种类似共振现象的反应,依附在每个人身上的黑色蚯蚓状物互相吸引,才会变成那种怪物吧。我是这样看的啦。』
  「但就算把每个人身上的数量全部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应该是因为共振现象所以造成数量增加吧,不过我想,一旦变回原状就会回到原来的形状和数量。』
  「原来如此。」
  『你这孩子,恍然大悟个什么劲呀,要是被那种异形攻击了可能会出大事的!』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俊一郎的后背仍然窜起一阵恶寒。
  「不过它们倒也能好好回到原来的宿主身上耶。」
  『就是那么厉害的东西吧。」
  「你是指附身的状态吗?」
  『嗯,对入谷家成员的怨念——事件都变成这样了,或许可以这样说。』
  「是说那个怨恨意念是从某个特定的人发出来的吗?」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不能肯定是这样,但把你至今讲的内容和我这边调查到的各种资讯结合起来看,我的感觉是那意念只来自一个人,但恶意可是非同小可呀。』
  「不过,不一定是那个人亲手让大家都被黑色蚯蚓状物附身的吧?」
  『恐怕是他委托这方面的术者,这可能性比较高。』
  「就像之前滋贺那一家的时候吗?」
  『啊啊,那个呀,没错,不过看起来这次的更难搞。』
  「那我只好举白旗投……」
  『哪能这样!就像你说的,只要能找出怪现象的意义,就等于找到破解入谷家连续离奇死亡事件的关键,外婆我也是这样想。』
  俊一郎听到外婆的想法跟自己相同,虽然嘴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踏实许多。
  「内藤纱绫香是无端被牵连吗?」
  『这个……要看从哪个角度看吧。』
  「意思是?」
  『可能她和秋兰先生订婚时,就被看作入谷家的一分子了。』
  「这个意思啊。」
  『只是呀,一连串的怪现象都是从未婚夫过世后才开始,这件事怎么想都有点矛盾……』
        「到头来就是她跟入谷家没有缘分吧。」
  『应该是这样吧。不过,或许只要曾和那个家有过紧密牵连,对方都觉得不可饶恕吧。』
  「真恐怖啊。」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更应该好好帮助委托人了呢。』
  外婆说之后会寄请款单过来,接着就挂上电话。
  「十三个女人……吗?」
  原本以为事件的元凶应该在这十三人之中,但结果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俊一郎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不过,此时外婆的某句话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不禁发出「啊……」的惊呼声。
  我已经确定其中十二个人真有其人了——
  十三这个数字基本上只是传说,外婆可能认为敏和所有的爱人就只有她调查到的这十二个人。但是,如果真的有第十三个女人的话,那会怎样呢?
  如果对敏和、对入谷家恨之入骨的不知名女子,这第十三个女人真的存在的话……
  十七犯人的真面目
  翌日早晨,以总算能下床走动的淑子为首,四季实、志茂文惠、内藤纱绫香和弦矢俊一郎,目前住在入谷家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饭厅里。不过彼此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愉快的对话,气氛简直像是守灵一样。
  说到守灵,夏树和春美的遗体都还没有送回来,听说后来羽田森有通知,冬子的遗体在司法解剖结束前都会放在大学医院里。
  饭后,文惠泡好茶时一反常态地说:
  「变得好安静喔。」
  与她平日的开朗语调截然不同,感慨地低语。
  「昨天呀,我——」
  淑子立刻回应。
  「其实我有问羽田森医师能不能暂时待在我们家,但是医师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
  「啊,如果医生能待在家里的话,就让人安心多了呢,也不用每次都还得请他过来。太太,请你一定要再拜托他看看。」
  俊一郎敢赌上全部财产,赌那个医生绝对不会答应。搞不好,以后就连请他过来家里看看这件事,他也会找理由推辞。
  「说的也是,我待会儿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好了。」
  不过淑子和文惠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文惠嘴上还在念着今天晚餐要来煮羽田森喜欢的菜。
  「当然,我们也很相信你喔——」
  淑子突然对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俊一郎强调。多半是淑子留心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和文惠看,身为入谷家女主人的她,自然会得体地照顾他的感受。
  「只是今后也可能有人像我一样受伤,所以如果有羽田森医师在,就能够安心许多。」比起受伤更应该担心出现死者吧?俊一郎心里默默嘀咕,但当然没有说出口。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正是你的工作吧!如果夏树在这里,一定会这样向他兴师问罪。
  「况且我们家跟医师从以前就一直有来往——」
  即使俊一郎默不作声,淑子还是继续详细地说明。
  但是——
  她突然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接着往右后方看去,然后又向左后方看去,最后从椅子上蓦地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
  文惠慌张失措地走到女主人身旁,像是在照料病人似地拉住淑子一边手臂要她坐下。淑子虽然顺从照办,却还是频频在意后方。
  「没事的,什么都没有喔。」
  「我、我听到了……」
  「啊?听到什么?」
  「右边耳朵,听到南无阿弥陀佛……」
  代替目瞪口呆的文惠,俊一郎终于开口。
  「只有听到一次吗?」
  「嗯,没错……就是南无阿弥陀佛……」
  这个现象,之前春美和四季实也都遇过,不过淑子受到的打击似乎远远超过她们两个。她动摇的程度远远超过她差点从楼梯上掉下来,或是遇到十字架和观音像倒下来这类物理性威胁时的反应。这个差异,也可能是年龄差距造成的吧。
  「简直就像是来迎接我去……似的……」
  「太太,没有那种事。四季实之前也有听过呀……是这样吧?」
  文惠征求四季实的附和,但四季实本人只是脸色发青、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俊一郎从她的反应看出,她应该是想到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而感到害怕吧。夏树是在早餐后,春子和冬美是在早上,这三人连续三天谜样地突然过世,四季实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再说那个念佛声,春美生前也有听过。
  「没问题的。」
  坐在旁边的纱绫香对她说。
  「我们一定会获救的。一定来得及的。」
  她说话时瞄了俊一郎一眼,应该是想暗示在「死亡阴影」降临到她们自己身上前,俊一郎会帮她们解决掉这个问题的。
  「不过,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文惠发牢骚的声音里混着叹息。
  「就只因为是入谷家的成员,所以太太和孩子们都得遇到这种……」
  「你是指这一连串的怪事和突然死亡,是有某个人诅咒这个家的成员吗?」
  俊一郎询问后,文惠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现在发生这么可怕、平常根本想像不到的事件喔。这是因为背后潜伏着某个人的怨念……在这种情况下这样想不是常识吗?」
  「常识……吗?」
  「侦探先生,你是专家吧?关于这种诅咒和灾厄的?」
  「嗯,这个……」
  「难道不是吗?只是普通的侦探吗?」
  至今总是态度和善的志茂文惠突然像变个人似地强势逼问。
  「我们继续交给你负责真的没问题吗?你会保护太太、四季实和纱绫香小姐吧?」
  「我是这样打算。」
  俊一郎暗忖,我只有救助内藤纱绫香的义务,但他当然没有说出口。
  「只是打算的话我们很困扰!你——」
  「文惠……」
  淑子语气虚弱地轻声制止,一边微微地摇了摇头。
  「现在入谷家发生的事非比寻常,恐怕连警察也束手无策吧,即使是那些世间称作灵能力者的人,我认为大部分也都难以应付这个情况。」
  接着她转向俊一郎,微笑说:
  「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侦探先生,但看起来你应该经历了不少从那年轻外表难以想像的事,虽然没有办法——」
  俊一郎心跳漏了一拍,淑子应该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成长背景才对。
  「太太,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是经历过那些特殊体验的人,或许有可能从这种恐怖莫名的状况中拯救我们……我是这样想的。」
  「啊……太太都这样说的话——」
  文惠虽然还是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俊一郎,但总算是闭上了嘴。
  「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俊一郎马上问淑子。
  「和我吗?」
  文惠立刻说要一起去,但淑子委婉拒绝、接着又好声好气安抚她后,俊一郎和淑子两人起身前往大会客室。
  「那么,是什么事呢?」
  「关于你的丈夫,敏和先生爱人的事。」
  面对俊一郎直言不讳的问话方式,淑子仍面不改色地说:
  「你不是要谈刚刚文惠说的事,而是说搞不好那些女性对我老公的怨恨,就是引发这次事件的原因吗?」
  「我曾经这样想过。」
  俊一郎解释,自己听到外婆在电话里讲的调查结果后,曾认为会不会是十三个女人的怨念汇聚而在这个家引发了怪异现象。
  「这样太可怕了——」
  淑子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脸上流露的感情与其说是恐惧或胆怯,更像是沉痛而怜悯。
  「我老公做了那样的事,这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即使那跟你和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
  「对方不会这样想。不,应该说她们即使理智上可以了解,但人的内心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看得真透彻耶。」
  对于俊一郎讽刺似的发言,淑子微微苦笑说:
  「有人找上门来,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咦……?」
  「秋兰在小学低年级以前,好几次都差点被拐走。」
  「被你老公的爱人……吗?」
  「还收到过许多奇怪的邮件或令人心底发毛的包裹。」
  是指之前收到的那个信封,根本算不上什么的意思吗?
  「不过,我跟每个人一对一碰面花时间好好谈过后,发现她们都是个性很好的女性。」
  「即使如此,她们心里对我老公的感情和怨恨还是难以抹灭吧。那个人死后,那些女性们把长年积累怨念的矛头转向我和入谷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嗯。」
  「这样说起来,生活在这个家的所有成员,成为那怨念的箭靶也是自然的事啰?」
  「的确。」
  「但现在你认为并非如此吗?」
  方才俊一郎说明自己的推理依据后,淑子似乎能认同他的想法,但她现在又有所顾虑般地说:
  「我虽然不是很了解那种世界的事情,但是在那十三个女性中,也包含了在这里长大的四个人的妈妈吧。」
  原来是这样呀,俊一郎在心里认同。
  不光只是遭到被敏和抛弃的命运,连孩子都被抢走的女性少说也有四位。这四人与其他九人相同,或许甚至更憎恨入谷家。不过,那屋子里有自己的孩子在。就算会下意识地产生怨念,但会因此把自己的孩子牵连进来吗?
  你要多想想人类的情感这种东西——
  外婆之前说的一定就是指这件事了。的确,或许有些母亲对于婴儿时期就分离的孩子不会有任何情感,但要把这次事件看作是所有十三个人的怨念汇聚起来而引发的,还是太过勉强。
  「我现在觉得是十三个人中的某一个人。」
  「你想问我有没有特别想到哪一位吗?不过……」
  「不,不是这样。我怀疑的只有第十三个人。」
  俊一郎说出外婆调查出的十二个人的职业。
  「关于最后一位,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单刀直入地询问:
  「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就算不知道姓名和职业,不管多小的事情都好,只要关于她的事,什么都可以。」
  「这个……」
  但是,淑子偏着头思考,不发一语。
  「第十三位女性没有来过这里、寄过什么、打电话来……诸如此类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过吗?」
  「我想想看……」
  与一心寻求答案的俊一郎形成强烈对比,淑子的语气显得温吞。
  「没有想起什么事吗?」
  俊一郎焦躁地噘起嘴,就在此时——
  「不、不、不好了!」
  纱绫香冲了进来。
  「四季实的房间发、发、发生火灾。」
  俊一郎的反应很冷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自然不会那么大惊小怪。
  「那个孩子没事吧?」
  不过淑子还是担心四季实。
  「我刚好在火烧起来时经过四季实的房间,就发现里面的情况不对劲,敲门打开门后,她正打算用毛毯灭火……我慌慌张张地帮忙,最后只有烧起小火也很快就熄灭了。四季实应该也没有被灼伤。」
  「这样吗,那就好。」
  「又是书架那边烧起来吗?」
  以防万一,俊一郎问了一下。
  「没错。那里明明没有任何跟火……」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四季实垂头丧气地说,她喜欢的大侦探波洛都烧成灰了。」
  阿嘉莎,克莉丝蒂的文库本似乎又遭殃了。
  「原来如此,那你咧?今天还没什么事吗?」
  俊一郎一问她今天是不是还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纱绫香就露出不安的表情,但是她立刻虚弱地摇摇头。而纱绫香在吃午饭时跟昨天的淑子一样,突然固执地主张要重弄秋兰的头七。当然过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这点,也是一模一样。
  这一天,入谷家总算没有出现新的死者。
  十八死亡的中止
  那天晚上,俊一郎躺在客房床上却无法成眠,清醒地思索著「死亡的中止」这个情况。
  四月五日秋兰猝死,几天后入谷家开始发生奇怪的现象,十八日确认内藤纱绫香和入谷家的人身上都有黑色蚯蚓状物,然后二十日夏树、二十一日春美、二十二日冬子都突然死去。这段期间四季实、淑子和纱绫香也都不停遭遇怪事,而且现在还持续发生。不过——这样说或许不太好——今天没有人死掉。
  为什么突然没有人死去了呢?
  死去的三人和活着的三人之间,有哪里不同吗?
  会这样想也是符合常识的吧?这样的话,那个差别是什么?哪里不一样呢?「死」与「生」的分界是在何时出现的呢?
  除了夏树与春美无法确定,其他人都有收到那封令人心里发毛的信。
  黑色蚯蚓状物是所有人身上都有。
  怪异现象种类虽然纷杂无序,但所有人都有遇到奇怪的事情。
  再次汇整来看,可发现彼此之间似乎共通点相当多。可说是明显不同之处只有怪事的种类,但死亡的三人所遭遇的怪事种类也是多有歧异,因此这点没有意义。活着的三人之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有什么事情只特别发生在死去的三人身上吗……?
  但是,「死亡」的地方也没什么一致性,夏树在大饭厅、春美在新宿饭店,而冬子在二楼自己房间。虽然死亡时间都是早上这点的确相同,但似乎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共通点。
  照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死去,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也不是照年纪顺序。长男、长女、次女这个顺序看似好像有什么意义,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再加上次男秋兰来看的话,这个想法就行不通了。
  秋兰过世和连续离奇死亡事件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看起来所有事情都是从入谷秋兰猝死后开始发生的。但是倒不认为他本人跟这件事有关。不管是那个画了十三条短线的信还是这一连串的怪异现象,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和他连结的要素。书房亡灵的真面目,也已经确定是四季实了。也就是说秋兰的死应该对这次事件没有任何影响……是这样吗?
  结果到入谷家至今完成的任务,只有解决秋兰的幽灵骚动而已。但当事人四季实完全没有任何恶意,那根本称不上是事件。冬子的黑色死神也可说是这样。
  这样下去,自己不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入谷家成员持续遇见怪异现象,然后如实记录怪事内容,再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死去吗?
  怪异现象……
  线索应该还是在这里面吧。不,我只有这个了。这本笔记本里记载的奇异怪事,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姑且当作这样继续调查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俊一郎下定决心后就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看,突然发现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注意到他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不过在记录着一连串怪异现象的笔记本上,有某个特征清晰浮现出来。
  那个事实就是,死去的夏树和春美,比四季实和淑子还早开始发生怪异现象。冬子因为资讯不完整没有参考价值,但光是比较夏树、春美和四季实跟淑子应该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搞不好——
  死去的三人是以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收到那封信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手法设计是从收到那封恐怖的信开始,收信的人就会遭遇到怪异现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印象中纱绫香收到信的时间点,的确是在四季实和淑子都收到信之后。因此纱绫香的怪异体验次数才会比其他人都少吗?
  这样说来,只要知道四季实和淑子谁先收到信,就能预测下一个牺牲者……
  不,这样也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
  得找出更根本的线索。虽然没办法清楚说明,但俊一郎从长年经验中领悟到:必须找到某种明显的规则。
  一定有些什么。
  虽然还不明确,但终于发现信件和怪异现象的关系,此刻他终于能确信其中必有关连。究竟是什么?又在哪里?
  他把笔记本上写的项目不厌其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留心不要被个别怪异事件局限住。因为至今的各种推断显得支离破碎,而自己看漏的恐怕是某个更重要的关键。
  该不会——
  他注意到某个间隔,开始数了起来。从某个日期数到另一个日期,再从另一个日期数到下一个的日期。
  是天数!
  首次遭遇怪异事件到死去为止的天数……都是一样的!
  夏树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跌下来是在四月七日,过世是在二十日。春美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脚踩空是在八日,过世是在二十一日。冬子差点被大厅里掉下来的「最后的晚餐」那幅画砸到是在九日,过世是在二十二日。三人都是在遇到第一次怪异体验的十三天后死亡。
  十三天……
  十三条短棒似的署名,和信里十三条血画成的短线……
  十三阶楼梯……
  最后的晚餐里出现的人物也是十三个……
  第十三位女子……
  这些都只是偶然吗?这些资讯不是直接从夏树和冬子本人那边听来的,没办法完全肯定他们首次遇到怪异现象真的是分别在这两天,因此要看做一个规则或许十分薄弱。但是,淑子和纱绫香碰到的怪异现象不都是从十三阶楼梯开始吗?况且,这个想法也能说明,为什么连续死亡突然停止了。
  夏树、春美和冬子一定是在七日到九日之间收到信的,然后从收到信当天起,三人就开始遇见奇怪现象,最后终于在十三天之后,三人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不过,纱绫香收到信是在十七日,和这三人隔了一个礼拜以上。四季实和淑子一定也差不多。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还剩下不少时间,离十三天后还有一点距离……
  「十三之咒……」
  此刻俊一郎突然又慌忙低头查看笔记,他确认了某件事后开始感到困惑。只有四季实不同。只有她跟「十三」无关。她最早的怪异现象是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为什么呢?
  这个关于「十三」的规则并不正确吗?
  不,绝非如此。重复性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要把它们都看成偶然反而不自然。
  才以为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就……
  因为四季实一个人就要瓦解了吗?俊一郎正感到意气消沉时——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下一刻他不自觉地苦笑。因为他把视线移到「四季实=身体突然发了湿疹」这个项目上方,看到那边写著「十三日」这个日期。
  看样子,这次的事件背后似乎潜伏着那个领域的术者。和被诅咒的滋贺一家相同。恐怕是有某个人委托了术者,对入谷家成员和内藤纱绫香下了应该是称为「十三之咒」的恐怖咒术。
  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
  俊一郎在脑海中回想在侦探事务所里,在纱绫香白晰肌肤上看见的,蠢蠢欲动、代表大难临头的「那些东西」的画面,然后谨慎地一只一只数了起来。
  果然是十三只……
  她的眼角、嘴巴旁、后颈、胸前、手指之间,两边乳房则是左边乳晕上、右边乳头,右边腋下、骨盘左侧、肚脐、阴部和左大腿根部附近、右边大腿、左脚小腿肚……总共有十三只附在她的身上。
  「可恶!我这个白痴……」
  他立刻因为自己至今可能都没留意到一个极为重要的现象,而被后悔的情绪深深囚禁。那就是,也许发生一次怪异遭遇后,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就会减少一只这个可能性。
  夏树的遗体上,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一只都没有。那些东西不是一口气消失的,而是完成各自任务后一只只消失的吧?
  无论是内藤纱绫香还是入谷家的人,俊一郎只在最开始用死视看过后就满意了,之后一次都没有看过。如果每天都至少确认一次,或许能更早注意到这一连串的规则。
  俊一郎彻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后,他前往四季实和淑子的房间,探问那封信是几时收到的。
  不过,两个人的记忆都模糊不清,要紧的信封又已经扔了,没办法确认邮戳上的日期。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又到饭厅找文惠,三个人一起讨论。结果,果然四季实是十三日,淑子是十六日收到的。这个结果又帮俊一郎昨晚的想法增添了可信度。
  不过现在可不是能悠哉为此感到欣喜的时候,这样下去四季实在二十六日,淑子在二十九日,纱绫香在三十日就会死亡。
  以防万一他用死视看了看两人,她们露在外面肌肤上蠢蠢欲动的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果然显着减少了。
  「怎么了吗?一大早就聚在这。」
  此时纱绫香突然出现,俊一郎同样用死视看过之后,发现结果与其他两人相同。
  「侦探在问我关于附身怨灵的事。」
  俊一郎寻思是否要在其他房间单独对她说明,但最后还是打消念头。
  要是说了她应该会陷入恐慌吧。现在她一定已经相当害怕不安了,好不容易才因为猝死情况停下来而看似心情有稍稍平复。要是此刻把非常具体明确的「死期」告诉她,会发什么事呢?应该不只会引发一场骚动,她还可能会变得自暴自弃。
  至少先等到找出解决方法之后再说好了。
  俊一郎草草吃过早餐后,就在入谷家宅邸和庭院里四处走动,再次调查怪异现象发生的几个现场。
  虽然至今他还是认为个别现象内容并没有特殊含意,但就像他之前也没有注意到「十三」这个近在眼前的重要线索,他总觉得那些现象里还隐含着什么。
  不知不觉中,俊一郎的想法已经从只要能救委托人内藤纱绫香就好,转变成连四季实和淑子都不能让她们丧命。
  只是,这并非因为弦矢俊一郎突然领悟人命的尊贵之处,或是这几天内对两人有了感情,或是突然产生身为职业侦探的自觉。
  一定要打破这个十三之咒!
  他是被内心冲动所驱使。眼前出现了值得挑战的难题。现在、此处,能解决它的又只有自己。而且时间所剩无几。一思及此,斗志就如火山喷发般涌了出来。
  起初他只是随意地走访现场,但后来发现应该要选个对象当作样本比较好,就决定选择春美。从第一天到第十三天的资讯都备齐的也只有她了。
  首先,他爬上西北边的楼梯。
  「你知道什么了吗?」
  纱绫香走了过来。
  「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你的样子跟之前不一样。」
  「你多心了吧。」
  俊一郎不管她,前往大厅检查迷企罗大将雕像和观音像,又去春美说听到多次南无阿弥陀佛声的二楼西边走廊、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痛的自身房间床铺看看,接着走到后颈被毛毛虫螫到的南边庭院樱花树下,此时他突然——
  「你不要跟着我!」
  俊一郎对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纱绫香怒吼。
  他试着沿春美遭遇怪现象的地点重新探寻,却仍找不着任何线索而心里越来越焦急时,纱绫香还在旁边一直向他搭话。
  「这个观音有好多脸,为什么有这么多脸呢?」
  「这棵樱花树是八重樱喔,你知道吗?」
  「接下来是大饭厅吧。那天吃午饭时春美她——」
  纱绫香不停歇的话语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就忍不住大声起来。
  「有什么关系!我也要帮忙。」
  不过纱绫香丝毫没有退缩,那之后也黏在他旁边东讲一句西讲一句的。或许不知不觉中,她在精神层面上也变可靠了。
  俊一郎只好放弃任由她去,但心里暗自决定要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地走去大饭厅检查装调味料的瓶子,再到春美听到一次南无阿弥陀佛声的大会客室,接着跑去大厅看她说起床后就站在房间门口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然后又回到她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隔天午睡时梦见三途之川的房间床铺瞧瞧,然后再度回到西北侧楼梯的最上端,最后又走回大厅,将穿着盔甲、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拿在手中观察,至此结束一整轮怪现象现场的检查。
  「我还是完全搞不懂……」
  接着,他坚决要纱绫香别继续黏着自己,独自回到二楼客房后,忍不住吐露至今都没说出口的丧气话。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个别现象应该没有意义。
  但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引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怪异现象呢?
  每个人的首次怪现象都和十三这个数字有关,与诡异的开场比起来,后面的发展也显得太过七零八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现象内容是随机而无限制,那不是应该更零散、种类更多吗?
  但奇怪的是又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点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看起来完全没有意义,但其实里面隐藏着某种意义——
  俊一郎仰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后,决定来把这两天还没记录的怪现象写上笔记本。
  二十三日四季实=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淑子=在吃早饭时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纱绫香=在吃午餐时固执主张要重办秋兰的头七。
  二十四日四季实=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淑子=在饭厅吃午餐时右手手指突然动不了。
  纱绫香=在一楼尽头的走廊上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就这样在完全没有收获的情况下,迎接二十五日的到来。
  「距离四季实的死期,还有一天呀……」
  那三人都是早上过世的,所以时限应该设在二十六日天亮吧。也就是说,几乎只剩二十四小时了。
  俊一郎从早上开始就一一走访所有人发生怪事的现场,虽然他也不认为这样可以发现什么,但实在也想不到其他好方法……
  与昨天相同,纱绫香也理所当然地跟在一旁,她脸上也显露焦急的神色,频频将「请你一定要救四季实」挂在嘴上。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四季实和她自己的「死期」已成定数,恐怕她是敏感地察觉到俊一郎下意识散发出来的紧张,而陷入不安的情绪。
  是因为那个情绪驱使吗?她喋喋不休地不停向俊一郎搭话。
  「像昨天那样只锁定某个人,那样思索不是比较好吗?」
  「照顺序从头好好调查那个人遭遇了什么事情啦。」
  「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不断发生,我想那些事里面一定有什么意义吧。」
  即使俊一郎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纱绫香也毫不退缩地不断发言。但依然都是一些听起来愚不可及的话……
  但是,那些听起来理所当然的建议里其实隐藏着解开怪异现象的钥匙,只是此时的俊一郎还没有察觉。
  十九祓除
  在没有任何成果的状态下,二十五日的太阳也西沉了。
  四季实死期前一天,她遭遇到的怪现象是跟蜘蛛有关、十分令人惊恐的怪事。
  午餐后她到南侧庭院散步,打算去小树林中的长椅那边——也就是冬子挖了娃娃坟墓的地方。结果她踏入树林才走不过一公尺左右,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刺痛。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血了。她一开始以为是被虫咬,但感觉又不像。从手指上的血痕和脖子疼痛的方式来看,伤口应该是横向裂开的。
  她瞬间倒退两三步,某个微弱的光芒映在她眼底。定睛一瞧,一条极细的蜘蛛丝像是要封闭小径似地延伸开来。
  是这个……
  四季实说接下来她就慌忙转身回到屋子。
  俊一郎认为她判断正确,用常识来看,蜘蛛丝应该无法划开人的后颈肌肤。但入谷家发生的现象净是些超越常识范围的事。不过因为她的死期是明天,就算继续往前走,顶多也只是受点皮肉伤,在树林里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还有淑子说她正要起床时,突然手脚僵直无法动弹。因为昨天右手手指也出现过同样症状,所以她当时真的打从心底害怕会就这样一卧不起。明明春美和四季实身上也出现过同种现象,而淑子也很清楚这件事。果然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心情还是完全不同吧。
  最后,纱绫香说她完全吃不出晚餐食物的味道,四季实也有过同样的体验。
  「这样今天每个人各该遇到一次的怪异现象就告一个段落了……」
  晚餐时,大家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地闲聊,吃完饭后俊一郎没多作逗留就回到自己住的客房,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今天发生的怪事一边喃喃自语。
  他从昨天至今,重新走过所有发生怪事的地方,再次深入思索所有怪现象的意义试图抓到某种线索,但还是完全没有进展。
  这样下去不要说救不了四季实了,可能还得眼睁睁看着委托人内藤纱绫香死于非命。
  告别关西来到东京那天,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开张的瞬间,他全身满溢着自信。后来在第一位委托人内藤纱绫香身上看到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时,他的信心也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可说是源源不绝地涌了上来。
  但现在,俊一郎已经束手无策了。坐在入谷家二楼客房里,笔记本摊开在桌上,他已经完全是举白旗投降的状态了。
  明明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有了还不错的想法,终于感觉稍微有点进展,但就是在仅剩最后一步的地方原地踏步。他被局限在这样的感觉里。
  他明明感到答案近在眼前,却正好就卡在这里一步都前进不了。当然他并非完全没有线索。
  延续昨晚找到的诸多疑点,为什么收到那封信的顺序是夏树、春美、冬子、四季实、淑子、最后才是纱绫香?这个问题还残存着。恐怕对方没有同时寄信给全家人,是因为全家一起死掉的话太过引人注目,但现在每天死一个人的这个情况仍是十分显眼。
  还有,前面的三人与剩下的三人之间相隔了不长不短的天数,这点也不太对劲。为什么前面与后面两组之间会有八到十天左右的差距呢?而且在公开秋兰遗言的头七之前,夏树、春美和冬子就已经收到信了,四季实、淑子、纱绫香则是在头七过后才收到。难道说这一点也蕴含着什么意义吗?
  这些地方微妙地……嗯,微妙地透出入类心理的痕迹。感觉这应该是突破问题的关键之处。
  入谷家的人收到那封信的顺序……
  每个人的顺序……
  那个顺序中出现的不自然空白天数……
  那个时候寄件人内心的想法是什么呢?俊一郎专住地思索这个问题时,脑中突然浮现出某种情感。
  「不会吧……」
  他明白十三条短线的署名与十三条血线真正的意义了……应该,不,一定是这样。这样就能说明所有事情了。
  但是,眼前仍然有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究竟,要如何让「死亡」停下来呢?
  眼前没有时间去找出下咒的人,就算可以把他揪出来,恐怕他也没办祛解开这个死亡诅咒吧。至于委托术者对入谷家成员和内藤纱绫香下咒的那个人,就算把他抓起来也没办法解决任何事。他本人没有半点解开术法的能力。何况咒术杀人这件事情是无法证明的,就算说他是连续杀人的凶手,事件也不会结束。
  恐怕犯人正嘲弄地等待剩下三人步入死亡吧。
  俊一郎一想到那个画面,就不禁全身一颤。果然阻止她们突然毙命的方法,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找出来。若是做不到的话,三个人就会死。所有的一切就会结束。
  再想想,得再继续想。
  突然,纱绫香的话莫名浮现脑海。她那些过于理所当然的建议,不知为何总有些让人在意。
  「事到如今,再试一次看看好了。」
  首先,俊一郎把春美的例子抽出来列在笔记本上。
  八日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九日大厅里的迷企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十日差点被大厅里的观音像压在下面。
  十一日在二楼西边走廊耳传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二日在自己房里起床时,像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十三日后颈被南边庭院樱花树上突然出现的毛毛虫螫到。
  十四日在大饭厅吃午饭时,被调味料中的辣椒呛到痛苦挣扎。
  十五日在大会客室中,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六日早上,原本在大厅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站在房门前。
  十七日在房间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
  十八日在房间里午睡时,做了横渡三途之川的梦c
  十九日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掉下来。
  二十日在大厅差点被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射中。
  二十一日在新宿的贵宾饭店过世。
  接着,他也将四季实的纪录比照办理。
  十三日在饭厅用完午餐后,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十四日在大厅里的宫毗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十五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起了小火灾。
  十六日在自己房间起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七日养在房里的小乌死去。
  十八日在饭厅吃午餐时,突然开始迁怒、挑衅地胡说八道起来。
  十九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二十日养在房里的猫咪死去。
  二十一日在饭厅吃早餐时突然丧失所有味觉。
  二十二日在西边庭院深处手脚僵硬无法移动。
  二十三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二十四日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二十五日在南侧小树林中被蜘蛛丝割到脖子。
  ★二十六日四季实过世。
  最后标上星星记号的那一项是否也将变成事实记在笔记本上,就要看今天晚上到明天天亮时分,俊一郎能否「解开」这一切秘密了。
  不过,即使重新整理纪录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看起来只不过是缺乏一致性的怪异现象并排在一起罢了。
  咦……?
  但是,当他不经心地对照春美与四季实的纪录时,发现了一件至今未曾注意到的类似之处。
  虽然一个是迷企罗大将一个是宫毗罗大将,但两个人都在第二天时在大厅遇到神像朝身上倒来。第四天耳边都传来数次南无阿弥陀佛。接着第十天,虽然地点不同,一个是在自己房间起床时,一个在西侧庭院深处,但两人都手脚无法动弹。还有第十二天,地点依然不同,一个在西北边楼梯,一个在大厅上二楼的阶梯,但都差点从楼梯最上面摔下来。
  俊一郎仔细比对,想找出其他相同的地方,不过就再也找不到了。相似处似乎就只有这些。
  不,这已经不能说是只有了,同质性高到这种程度,其中必定有什么意涵。
  天数和现象都一样。为什么会一样呢?为什么会有一样的必要呢?
  此刻,这两天纱绫香在身边永不停歇持续叨念的那些废话,瞬时在脑中苏醒。明明是完全没有关连的话……俊一郎一边感到纳闷,却马上明了这是潜意识在提醒他。她说的那些话里,有什么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吗?
  下一秒,俊一郎粗鲁地用两手抓起摊开的笔记本,逐条照顺序狠狠地盯着春美的纪录看。
  「果然是这样!」
  他不禁叫出声来。
  「不是全部里面都有吗?」
  接着他同样看了四季实的纪录一会儿,突然就踢开椅子站起身冲出走廊,跑到四季实的房间前面。
  「我是弦矢!我要进去了!」
  他说完后敲了下门,但没等对方回答就迳自进入房里。
  「啊!」
  四季实正巧在换睡衣,身上只穿内衣缩着身子蹲在床旁边。
  「让我看一下那些烧到的书。」
  「咦……?」
  「你的书架不是起火了吗?那时烧到的书——不,第二次的就不用了,我只要看第一次和第三次的书。」
  「我、我就照原来的样子放着……」
  如她所言,书架上烧焦的三个地方,有明显燃烧痕迹的文库本依然照原来样子摆放。
  俊一郎首先从最上层书架中取出秋兰送她的几本书慎重地检查。他确认了上面的某个叙述后便心满意足似地点点头,接着从第二层左边集中摆着阿嘉莎,克莉丝蒂作品的地方,只挑出第三场小火灾有烧到的几本,确认他预期看到的某件事情。
  这段时间里四季实慌忙穿好睡衣,但对突然闯进来的俊一郎还是感到害怕,完全没有要接近的意思。
  「果然。」
  不过那位当事者完全没有留意对方的状况,正沉浸于新发现带来的兴奋里。
  「那、那个……」
  「也就是说,如果我把它倒过来……」
  「不、不好意思……」
  「喔?什么事?」
  明明是他擅自闯进别人房间,这发言实在太超过了。但此刻的俊一郎已经完全无法顾及四周情况。
  「还会发生……火灾吗?书架又会烧起来吗?」
  「啊啊,这个倒不用担心。」
  他淡漠地如此回应,不过——
  「不,看情况搞不好也可以用那一招。」
  他马上又说出相反的话,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她更加胆怯。
  「四季实……?」
  此时,纱绫香从半掩的门口探出头。
  「啊,弦矢先生……你在做什么?」
  她马上就发现俊一郎,走进房间后,对眼前两人不太寻常的样子感到又惊又怕。
  「四季实身上有发、发生……?」
  「好!事不宜迟!你也来帮忙。」
  不过,俊一郎催促搞不清楚状况、呈现呆滞的两人走出房间后,他就迳自走到西北边的十三阶楼梯。
  「要怎么做呢……等等,本人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吧。应该是这样吧。还是得跟实际上一模一样呀。」
  他一边低声喃喃自语,一边走下两三阶楼梯,然后又走上来,重复这个行为好几次。
  「那个……弦矢先生——」
  「你,站在这里。」
  他不由分说地命令一脸困惑的纱绫香移动到楼梯上面数来第二阶,接着又用右手示意四季实靠近。
  「啊,等一下——你待在那边一下。不先跟帮忙的人说一下,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得了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凑到纱绫香耳边,悄声说明自己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
  「啊?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要管,就好好照我的话做就好。这样应该就可以救她的命。」
  「咦……?为、为什么这种事情可……?」
  纱绫香不肯罢休,但俊一郎不理她,直接唤四季实过来,让她背对楼梯地站在最上层。
  「你没有心脏不好之类的问题吧?」
  「我、我吗?」
  「嗯。还有其他容易发作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好。」
  俊一郎说完,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推四季实的双肩,把她从十三阶楼梯上推下去。
  「啊!」
  「啊啊啊!」
  四季实短短的叫声,还有纱绫香接住她下坠的身体时发出的长长惨叫声,在狭窄的空间中不停回荡。
  「好,大家辛苦了。」
  俊一郎从楼梯上方对两人说,两人表情一脸呆滞茫然地抬头看。
  「为、为、为什——」
  「弦矢先生,这究竟是——」
  两人终于能开口时,俊一郎已经在思索另一个问题了。
  应该要马上继续做吗?不过,搞不好这样反而没有效果。还是等一天看看比较好吗……不,还是先做一下好了。然后看明天的情况,就能确定这个想法到底对不对了。
  决定方针后,他的脸上浮现微笑,不过那也仅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步要做什么呢?这需要好好想一下。
  他脸上表情一变得凝重,就撇下两人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拿起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只选了某个地方开始确认一些重点。
  「弦矢先生……?」
  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声,纱绫香有所顾虑地走进他的客房,后面还跟着四季实,但她只站在门口探头看。
  「那个……」
  「怎样?」
  俊一郎发现纱绫香后,一脸被打扰的样子回应她。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其他事情。
  「难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梦和小火灾……这个没办法呀。」
  「咦,这是什么意思?」
  「要点火吗……?」
  「等、等一下,弦矢先生……」
  「不,如果是刻意做到这个程度,一定没有用吧。难道没有什么吗?没有什么比较适合的——」
  俊一郎说完就环顾室内,此时他终于注意到纱绫香和四季实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看。
  「两人都请待在这里。」
  他用右手制止正想张嘴的纱绫香。
  「听好了,让她到床上,不要让她靠近多余的东西,当然也不能让多余的东西靠近她。」
  「多余的东西是什么?什么意思呀?我、我听不懂。」
  「总之就是让她一个人。不,你得在旁边,就在这里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说要让她一个人,又说要看着她。」
  「也就是说,四季实看起来好像很无聊所以递给她一本书,怕她会口渴所以拿饮料给她等等,这些事情都不能做。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她。棉被和枕头也要拿掉,就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床上。其实最好是连衣服都脱掉比较保险……不过还是穿着好了。」
  「我、我知道了。」
  纱绫香完全屈服于俊一郎的气魄,只有乖乖听话的分。不过俊一郎一听到她的肯定答覆后,就冲出房门朝大厅跑去。
  俊一郎看着因为间接照明而显得诡异的挂画与雕像思索着。他谨慎地穿梭在大厅中,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是只有接下来的问题,后面的也需要事先准备。
  不久之后,他终于找到正好合适的某样东西,赶紧从大饭厅拿椅子来,放在某个陈列架后面,接着回到自己房间把纱绫香叫到走廊上,给她新的指示。
  「现在不准问问题,我之后会再说明。」
  「好……」
  她似乎已经完全放弃追问,顺从地点点头。
  「听好了,这些话绝对不能告诉四季实。」
  「弦矢先生,只要照你说的,让她走过大厅就可以了吧?」
  「这一点你一定要好好跟她说。其他什么都不用讲。我一离开房间,你就马上跟她说明,接着就是照常走过来就好。我会利用那段时间做好准备工作。」
  俊一郎确定纱绫香听懂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就再次回到大厅,站到陈列架后方刚刚摆好的椅子上,等待两人现身。
  没多久,四季实和纱绫香就从南侧楼梯走下来,走在前头的四季实表情显得十分不安,一直盯着俊一郎藏身的架子方向看。在纱绫香的催促之下,四季实站在架子的一端,开始慢慢走到另一端,纱绫香也在她身后一同走着。
  深夜的昏暗大厅里,响起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更增添了无以名状的紧张感。特别是四季实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自己将会遭遇到什么,她僵硬的走路方式明显传来强烈不安。
  俊一郎屏住气息静静等待,四季实一步一步地靠近。然后就在此刻,她正要通过俊一郎前面时,他从架子上猛然推下某个东西。
  「危险!」
  「啊!」
  纱绫香千钧一发地从陈列架前把四季实拉开,一秒钟前她站的位置「碰!」地一声响起沉重物体撞击地面的巨大声响。
  「没事吧?」
  俊一郎从架子后方走出来,两个人惊恐地看着在地板上滚动的那个东西。
  「这是……?」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那个摆饰。」
  「不是,这个我看了也知道……」
  纱绫香似乎在等待俊一郎说明,她身旁的四季实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终于懂了。」
  「咦……?」
  「怪现象的意义。」
  二十第十三位女性
  午夜,淑子、四季实、文惠、内藤纱绫香还有弦矢俊一郎聚在大会客室。
  其中,四季实和纱绫香看起来一副精疲力尽的虚脱模样,这是因为直到刚刚为止,她们都在俊一郎的指示下在宅邸内各处移动。而且每换到新的地方,都要做一些完全意义不明的奇怪事情——怪现象的人为重现——所以两人不管是在精神还是肉体上都已经消耗过度。
  特别是最后,俊一郎突然拿起几个陈列在大厅架子上的小型木芥子娃娃(注20)朝四季实掷去,那画面看起来简直像是小学男生在欺负年纪稍长的女生似的。实际上,四季实一路默默忍耐他无理蛮横的行为,现在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和一眼看来就疲倦至极的两人相比,只有俊一郎显得神清气爽。
  还有,本来聚集这个人数应该用比较小的饭厅就已足够,其实,冬子过世后几乎就没有再用过大会客室或大饭厅,但俊一郎却刻意选择大会客室。
  当然是因为,这可是解决事件的重要地点。
  「那么,各位——」
  俊一郎一本正经地开口,他至今冷淡无礼的态度不仅完全消失,甚至还飘荡着几许和蔼可亲的气息。
  「关于这个入谷家连续发生的怪现象和猝死——」
  他在这里停了一下,按照顺序一个个扫过四人的脸,才又接下去说:
  「那个谜团解开了。」
  显而易见地,他非常享受自己现在的这个角色。
  「首先一开始,关于各位收到的那封诡异的信和在这里发生的怪异现象——」
  他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四人,先从以十三这个数字为基础的「十三诅咒」的设计开始说明。
  在场所有人听了他的说明之后,都掩不住惊讶的神色,特别四季实对于「死期」的反应非常大。这倒是合情合理。她听到那个时间竟然就是今天早上之后,脸上血色明显地逐渐褪去。
  「这、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淑子下意识地探身向前。
  「我姑且事先祓除了『十三诅咒』,只是那些仪式能不能完全发挥效用,就需要观察今天的情况才能得知。不过『死期』应该最少也延后了一天,所以可说暂时是安全的吧。」
  注20:一种日本传统木头娃娃,只有圆圆的头和简单的身体,没有手脚是一大特色。
  「这样吗……」
  淑子松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俊一郎居然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其他人身上的诅咒,之后我也会帮你们清除干净。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
  「好,麻烦你了。」
  纱绫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对话,似乎在心里偷偷怀疑弦矢俊一郎是不是也发生了怪异现象,才会性格大变。他现在的言行举止跟之前冷淡粗鲁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太太和这两位小姐,大家都能获救啰?」
  文惠向俊一郎投以充满期盼的视线。
  「嗯,没问题。本来我到昨晚为止还是如同身陷五里雾中,完全搞不懂每个怪现象到底有什么含意。明明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十三这个关键数字,却没能再有半点进展。」
  「那现在……?」
  「终于解开了。然后接着,我认为得赶紧先想办法救最危险的四季实。」
  「关于那件事—」
  四季实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那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是——」
  他刻意在这里稍作停顿,接着缓缓地说:
  「死亡的倒数计时。」
  「咦……?」
  「接下来我要说明的内容,听起来可能很像在开玩笑,但这样一来,就可以明白所有怪现象都有其意义存在。」
  「究竟,是什……」
  「比起用嘴巴说明,请大家看这个笔记比较快。」
  他说完,就把召集大家前,在自己房间整理好的笔记摊开给所有人看。
  入谷春美的情况:
  八日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
  十三阶楼梯。
  九日大厅里的迷企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
  十二神像。
  十日差点被大厅里的十字架和观音像压在下面。
  ↓
  十一面观音。
  十一日在二楼西边走廊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
  听到的次数大概是十次。
  十二日在自己房里起床时,像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
  肠子纠结般地疼痛,这叫作九转回肠(注21)。
  十三日后颈被南边庭院樱花树上突然出现的毛毛虫螫到。
  ↓
  树木种类为八重樱。
  十四日在大饭厅吃午饭时,被调味料中的辣椒呛到痛苦挣扎。
  ↓
  七味辣椒。
  十五日在大会客室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
  六字佛号。
  十六日早上,原本在大厅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站在房门前。
  ↓
  五月人偶。
  十七日在房间里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
  ↓
  手脚即为四肢。
  十八日在房间里午睡时,做了横渡三途之川的梦。
  ↓
  三途之川
  十九日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掉下来。
  ↓
  也就是说差点从二楼摔下来。
  二十日在大厅差点被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射中。
  ↓
  一支抢。
  注21:日文原文为「九回の肠」,表示肠子有许多曲折,意指人忧愁痛苦好似肠子纠结般的悲伤难受。
  二十一日在新宿的贵宾饭店过世。
  ↓
  过世,换言之就是归零。
  「这、这也太……」
  「像是在开玩笑……」
  「真的有这种事吗……?」
  四季实话讲到一半就错愕地发不出声音,淑子和文惠帮她接下去说完,但结果三人又都陷入沉默。
  「关于四季实,我也一样整理了一下。」
  俊一郎翻到笔记本的下一页。
  入谷四季实的情形:
  十三日 在饭厅用完午餐后,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
  十四日在大厅里的宫毗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
  十二神像。
  十五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起了小火灾。
  ↓
  烧起来的《无人生还》,发行单行本时的书名为《第十一个小印地安人》。
  十六日在自己房间起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
  听到的次数大概是十次。
  十七日养在房里的小鸟死去。
  ↓
  九官鸟o
  十八日在饭厅吃午餐时,突然开始迁怒、挑衅地胡说八道起来。
  ↓
  胡说八道。
  十九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
  烧起来的书里有《七钟面之谜》。
  二十日养在房里的猫咪死去。
  ↓
  猫的名字叫六花。
  二十一日在饭厅吃早餐时突然丧失所有味觉。
  ↓
  丧失五味。
  二十二日在西边庭院深处手脚僵硬无法移动。
  ↓
  手脚即为四肢。
  二十三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
  烧起来的书里有《三幕悲剧》。
  二十四日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
  也就是说差点从二楼摔下来。
  二十五日在南侧小树林中被蜘蛛丝割到脖子。
  ↓
  一条蜘蛛丝。
  「这、这是真的吗?这个……」
  淑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俊一郎对她用力地点点头。
  「但是这也太……」
  「太乱来了吗?太荒谬吗?」
  「……嗯,从收到信开始这十三天内,就开始死亡的倒数计时,到这里我还能了解。不,应该说好像可以理解。」
  「只是,那个倒数计时的内容也太过乱七八糟了吗?」
  「十三阶楼梯和十二神像这种有具体数量的东西……还看起来比较有效果。但像是九转回肠或胡说八道,连个具象形体都没有……」
  「诅咒他人这个行为,也没有一个具象的形体吧?」
  「因此引导当事者步向死亡的媒介,也不需要具体的数量。无论是名字也好,意思也好,或是形体也好,只要里面含有那个数字就够了。我是这样解释的。」
  「那个……」
  文惠偏头思索着什么开口说:
  「从架子上掉下来的生肖摆饰是十二生肖,纱绫香看到的猫或狐狸幻化成妖的幻觉应该是九尾猫或九尾狐——」
  「没有错。十字架和秋兰的头七就不用说明了吧。还有DVD《天魔》里有出现恶魔数字『666』」。另外,右手手指动弹不得,当然是因为手指有五根。」
  「这样的话,太太绕着大厅里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来回不停走动这又是为什么?」
  「那是在画8这个数字。」
  「啊、原来如此……不过侦探先生,你这么年轻,居然还知道九转回肠和六字佛号。」
  「因为我长年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是这样呀!」
  她语气里透露着赞赏,而纱绫香突然叫了出来。
  「到刚刚为止对四季实做的那些——」
  「没错,就是让倒数计时反转过来。」
  俊一郎对一脸疑问的淑子和文惠,把三人在半夜执行的祓除仪式内容说明了一轮。
  「四季实已经倒数到『一』了,这样下去今天早上就会到达最终的『零』而迎接死亡。所以首先,我为了先让她回到『二』的状态,把她从二楼推下来。接着为了让她回到『三』,我把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三不猴从架子上推下去。然后让她照顺序回到四、五、六……十三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再朝她丢了十四个木芥子人偶。」
  「啊……」
  四季实发出小小的声音,终于明白那些蛮横行为背后的意义。
  「这是为了让她虽然回到十三的状态,但不会从这里再开始另一次死亡的倒数计时。这种时候一定要再三小心。」
  「你居然做到这个程度……」
  对于淑子的赞叹,俊一郎谦逊地回「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要是他外婆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过同时俊一郎也面露难色地说:
  「只不过,死亡的倒数计时总共花了十三天引发十三个怪异现象。也就是说一天只会出现一个怪现象。这样一口气倒回去全部做完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必须在今天好好留意观察判断才行。」
  「啊……不过这样就可以暂时安心了。」
  淑子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其余三人也一起点了点头。入谷家之前完全失去的光明,又稍微在四人之间扩散开来。
  「本来照理说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
  「……说的也是。」
  委托人纱绫香出声回答。
  「因为我身为侦探的工作是把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从险境救出来。」
  「谢、谢谢你。不只是我,你连入谷家的人也一起救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不客气,那倒无所谓。」
  「那个……侦探费用该……」
  「但是——」
  俊一郎又再次环顾四人后说:
  「连密谋这次事件的犯人,我也找出来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俊一郎在寂静的会客室中,说明围绕在敏和身边的十三位女性与黑色蚯蚓状物的咒术后,又接着说:
  「也就是说,在这次的事件里,犯人根本没有必要弄脏自己的手。」
  「你的意思是——只要委托那方面的术者就好了吗?」
  他肯定纱绫香的看法后,文惠语气绝望地说:
  「这样的话不就抓不到那个犯人了吗?不,别说要抓他了,就连要锁定某个对象其实都很困难……」
  「没错,的确是没有任何线索,这个跟十三有关的阴谋,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其中会透露出犯人相关资讯。」
  「那不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了吗?」
  「但是,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感觉到犯人的心理。」
  「你们收到那封信的日期的差异。」
  「这样说的话——」
  「夏树是七日,春美是八日,冬子是九日,但不知道为何四季实是十三日,淑子是十六日,纱绫香是十七日。对方没有一口气把信寄给所有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太过引人侧目吧。另外,会去委托这种阴险咒术的人,对他来说看着目标那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应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吧。」
  「怎么会……」
  纱绫香下意识地开口,但并没有把话说完。
  「那么,为何前面三人和剩下的三人之间会有这样的时间差呢?」
  「为什么呢?」
  文惠似乎压抑不住好奇心似地询问。
  「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犯人对收信人的想法——情感的差别吧?」
  「咦……?」
  「对于前面三个人,他可以毫无迟疑地寄出信。但对于后面三人,他心生犹豫。若是这个犹豫就成为日期上的差距……这样想如何呢?」
  「也就是说,犯人是我们认识的人……?」
  四季实喃喃低语。
  「没错。」
  俊一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
  「第十三位女性,就是你,志茂文惠

二十一 真相

  俊一郎说出文惠名字的瞬间,整个大会客室悄然无声。
  四季实和纱绫香对文惠投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淑子面向露台的方向,凝视着窗外深远的黑夜。当事人则一语不发地低垂着头。
  「我是十八日才来到这个家的,但也马上就发现夏树、春美、冬子三人的个性都很强烈,不是那么容易相处。」
  即使俊一郎开始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应声。
  「与他们三个相比——这种说法有点失礼,但我对淑子女士、四季实还有纱绫香就能抱持好感,这也是事实。我不过是个突然从外面闯进来的陌生人,即使如此也马上就有这种感觉上的差异,那么长年待在这个家生活,照料每个家人的文惠阿姨,即使内心有更明确的喜恶也一点都不奇怪。」
  所有人依然一片沉默。
  「这种对每个人的情感差异,就透过寄信的早晚表现出来。」
  纱绫香看起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俊一郎用肢体语言鼓励她说出来。
  「你说文惠阿姨是第十三位女性,这是真的吗?」
  「那个提示就在你曾跟我说过的话里。」
  「我、我说的……?」
  「更精确地说,是你转述秋兰跟你说的话——」
  「是、是什么?」
  「敏和先生生前除了正妻淑子夫人以外,还跟十三位女性有关系。经过我外婆的调查,得知那些女性中十二人的职业,有教会修女、神社巫女、寺院女儿、兽医、雕刻家、钢琴教师、保母、歌手、护理师、经营顾问、女警还有公司管理干部。」
  「但完全找不到第十三位女性的身分吗?」
  「嗯,不过秋兰有说过,敏和先生的逾矩行为甚至曾一时遍及佣人而引发了问题。」
  「那、那就是……」
  「我进文惠阿姨房间探查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小的佛坛,上面有一个婴儿的牌位——那个孩子是你和敏和先生的……」
  文惠低着的头又垂得更低,等同于默认。
  「果然是这样呀……」
  俊一郎感慨地低语。
  「就算如此,这也根本无法成为文惠寄出那种信的证据吧?」
  淑子依然面朝露台方向,但态度坚毅地提出反驳。
  「你早就知道第十三位女性是谁了吧?」
  「即使知道还是一直生活在一起——」
  「太太……」
  文惠总算抬起头,淑子也转向她说:
  「不是你的错,全都是那个人不好。我过去也是为了他成天以泪洗面,所以我们算是同老妇人彼此体谅理解的同时,旁边着急的年轻女性们忍不住开口抗议:
  「就算是这样——」
  「这种事情——」
  但她们话还没说完,淑子马上就接下去开口:
  「因此文惠不可能做这种可怕的事,我敢很有自信地断言。」
  「……」
  「没错,一切就如你所说。」
  俊一郎的回应,让寂静又再次降临全场。不过这次倒也没有持续那么久,接着,纱绫香以愣住的表情问:
  「那么,文惠阿姨她——」
  「不是犯人。在敏和先生过世以后,还有什么必要非得置入谷家成员于死地吗?嗯,虽然说长年压抑累积的心情终于爆发也是一种可能,但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啊……」
  「还有,她对于秋兰要结婚的事,和淑子夫人一样高兴。这样的她会在秋兰过世后,突然发愿要置入谷家和秋兰的未婚妻于死地吗?这也太奇怪了。」
  「说、说的也是……」
  「更重要的是,非常了解文惠阿姨的淑子夫人断言不是文惠。从她们两个的立场来看,就算互相敌视也毫不奇怪,但淑子夫人却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再也没有比这更强力的证言了。」
  「的确,虽然是这样说……」
  「即使如此,我也完全被第十三位女性这件事牵着走,有一阵子,我的确相信第十三位女性就是计画这一连串怪事的犯人。」
  「这也无可厚非……」
  「只是仔细想过之后,就发现她事到如今还来诅咒入谷家,实在是说不太过去。在这层意义上,她可说是完全没有动机。」
  「不是文惠阿姨……?」
  「不是。」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犯人不在……?」
  「不,就在这里。」
  「你就是真正的犯人,内藤纱绫香。」
  大会客室又第三次变得鸦雀无声。而且,前两次都不曾出现的冰冷气息瞬间扩散至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一会儿——
  「我是真正的犯人……?」
  纱绫香的神情似乎半是笑半是哭,她看着俊一郎和其他所有人说:
  「你是要说我是秋兰爸爸……敏和先生的爱人是吗?我吗?你是说还有第十四位女性吗?怎么可能……这样的话年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俊一郎冷静地回答。
  「这样的话,我不就没有任何做那种事的动机了吗?」
  「有。」
  「那是什么?」
  「独占秋兰遗产这个充足的动机——」
  「你外婆跟我外婆一样都是灵媒,即使和那个领域联手也并不奇怪。你在未婚夫过世之后就频繁地去找她,有可能独占遗产这个想法是你外婆提出来的,不是吗?」
  「弦矢先生,你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
  「律师公开遗书内容是在秋兰的头七,不过在那之前,夏树、春美和冬子就已经收到那封信了吧?我在不知道遗书内容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事先寄信呢?这点和独占遗产这件事不是互相矛盾了吗?」
  「他不是这样跟你说过吗?『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虽然有点自作主张,但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也已经有在准备了。』这里说的准备就是指遗书,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说过内容了,不是吗?」
  「接下来这顶多是我自己的推测。听说秋兰突然过世之后,你外婆动了念想要独占遗产,并暗示身为孙女的你这个想法。不过你当初原本只打算除掉夏树、春美和冬子三人。你喜欢四季实,淑子夫人又真心为自己跟秋兰的婚事高兴,连她们都得下毒手这件事毕竟还是让你有所犹豫。」
  「不过,四季实也收到信了。十三日的时候。那三天前,你来到我的事务所。隔天,你发现秋兰的房间里飘散着他喜欢的古龙水香气。再隔天,你不仅看到一个背影像秋兰的人影从他房间出来,还看到房间里他喜欢的书摊开着,烟草的烟雾冉冉上升。那究竟是谁?一开始你完全没有头绪,但后来你就察觉那是四季实了对吧?」
  「只是你有所误会,你以为她是故意整你。所以隔天她也收到信了。事情变成这样,也没办法避开淑子夫人了。即使如此,她收到信的时间却是三天后……可以想见你曾尝试抗拒外婆的想法吧?」
  「侦探先生——」
  淑子原本一直默不作声聆听两人对话,此时突然开口:
  「但纱绫香自己不是也收到那封信了吗?而且日期和我只差一天。如果侦探先生没有发现拯救四季实的方法,纱绫香自己也逃不过一死——」
  「我想她们在一开始就有和术者讲好,要在她死期快到时让一切停下来。」
  「就算如此,有人会刻意让自己遭遇危险吗?」
  「犯人假装自己是受害者,这是常有的事喔。」
  「怎、怎么会……」
  「只有纱绫香毫发无伤吧?或许这一点四季实也相同,但她失去了KOKKI和ROKKA,这是很沉重的打击。」
  「当然就算是纱绫香,她也无法预测自己会遇到什么奇怪现象。但是,只要明白怪事的真正含意,应该就能把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就算是这样——」
  淑子偏着头思索着说:
  「如果是一般案件,犯人装成被害者也许会有好处,但像这种咒术的情况,花这么多功夫有什么意义吗?这有什么效果——」
  「嗯,的确没有。不管警察觉得多可疑,假设他们怀疑纱绫香而将她逮捕,也绝对没办法判她有罪。」
  「就是呀,这样的话——」
  「但是,我在这里。」
  「她外婆认为只要弦矢俊一郎与这个事件扯上关系,她迟早都可能会被怀疑吧。」
  「但、但是……委托侦探先生你的,不就是纱绫香本人吗?再怎么说犯人也不会特别去找个侦探来吧?」
  俊一郎微微一笑说:
  「因为秋兰喜欢古典侦探小说,所以她也开始看推理小说。那些以前的小说里,造访侦探事务所,年轻漂亮、怎么看都是受害者的女性其实才是真正的犯人——这种剧情可多着呢。恐怕她就是参考了这些范本吧。」
  「但是这些小花招只在一般现实的事件里有效吧。能应付像这次既恐怖又极端特殊的怪事的人并不多吧,搞不好只有侦探先生你也说不定。」
  「谢谢你。」
  「也就是说,纱绫香她自己去找来了一个有能力的适任者。如果她真的是犯人,会做这种自扯后腿的事情吗?」
  「这里面也是有心机的。」
  「咦……?」
  「二十一日傍晚,纱绫香和我跟在走出庭院的四季实后面时,她问了我一件事。如果她没有因为这个事件来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秋兰、夏树、春美,入谷家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后,这事件的消息迟早还是会传到我耳里吧?」
  「啊……」
  纱绫香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你刚刚说这是——极端特殊的怪事。然后我……应该说我外婆是能解决这种现象的少数人之一,也就是说,纱绫香和她外婆早就明了,终有一天会有别人来介入这个事件,这样的话,不如一开始就把对方牵扯进来,让他身陷其中反而看不清楚整个情况。我认为她们的计画是这样。」
  「实际上,那个计画也确实奏效了。如果不是纱绫香拼命做那些不自然的举动,我可能还没有解开死亡的倒数计时这个谜团。」
  低垂着头的纱绫香蓦地抬起头来。
  「这两天我在调查怪现象的现场时,你一直跟在我身旁不停说些为什么观音有十一张脸呀?你知道这棵樱花树是八重樱吗?春美在大饭厅吃午餐时用的七味辣椒粉是这个……之类的话。」
  「那是为了要让我意识到,所有的怪现象里都蕴藏着数字是吧?」
  「这样的话,纱绫香是在……我们……」
  「没错,她想要救你们。」
  不只淑子,四季实和文惠看起来都十分惊讶。
  「当纱绫香知道四季实的行为不是要整自己,而是因为思念秋兰之后,她就后悔了。但死亡的倒数计时一旦开始之后就无法取消,或是她曾经拜托外婆请术者中止术法但却被拒绝。她只好来催促我,想办法让我在四季实的死期到来前解开谜团。」
  入谷家三人听了俊一郎的说明后,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表情十分复杂。
  「纱绫香在还没有被依附的状态下,就先来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应该是为了测试我。虽然她有听过不少我的传言,但我也非常有可能是个骗子、诈欺师、自我意识过剩或者只是沾了外婆的光。」
  「结果她判断并非如此是吧?」
  「看来是——」
  「那如果侦探先生发挥能力,三两下就把事件解决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淑子似乎还没办法接受,接二连三地提出疑问。
  「这点很难说……只是她第二次来我的事务所,我跟着来到入谷家时,距离夏树的死期已经只剩两天了。也就是说,至少前面那三人获救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至于四季实和淑子夫人,她当初的想法可能是能获救也好,不能获救也罢。」
  「如果再更进一步地想,她一开始打算要救的可能只有淑子夫人。」
  「为什么?」
  「因为你的死期在她的前一天。原本的计画应该是当死亡进入最后的倒数计时,尽管时间所剩无几我还是解不开谜团时,她就会提供明显的提示来帮助你获救,同时自己也会因此得救。这是因为,要是入谷家所有人都过世只剩她一个人活下来,还独自继承所有遗产,这未免也太过不自然了。」
  「我想她们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连这些部分都考虑进去了。」
  此时,第四次的沉默又再度降临。
  淑子和文惠的视线落在桌上,四季实依然低垂着头,没有人看纱绫香一眼。当事者则一直抬头注视着露台的大型窗户。俊一郎环顾四人的模样,耐心等着纱绫香的回应。
  不久之后——
  「你有证据吗?」
  「没有。」
  纱绫香安静地发问,俊一郎立刻回答。
  「全部都是间接证据而已。就算今天你写了自白书还在上面签名盖印章,现行的日本法律还是无法判你杀人罪。」
  「那么我……」
  「并非无罪,但也只能放过你。」
  「不过,要等你先保证四季实和淑子夫人的人身安全之后。要是你拒绝的话,我这边也只好奉陪到底。」
  「可以问句话吗?」
  在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时,淑子突然插嘴。
  「我儿子……秋兰他会死……真的只是因为急性心脏衰竭吧?」
  这个问题像是在向纱绫香确认,也像是在质问俊一郎。
  「那个是千真万确……至少我……」
  和未婚夫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她应该是想这样说吧。
  「我认为秋兰的确是病死。这件事成为整个事件的开端,他的死应该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俊一郎补充说明后——
  「只是——」
  他原本接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只说一半,似乎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这样如何?你发誓今后不会再对四季实和淑子夫人有任何不利的举动,可以吗?另外关于遗产继承,就不是我可以多嘴的问题了——」
  「我知道了,我跟你们保证。」
  纱绫香一说完,就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尊重儿子的遗嘱。」
  淑子开口说道,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纱绫香十分吃惊,瞪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淑子,似乎就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仍只是深深低头行个礼,就转身打算走出大会客室。
  「我最后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纱绫香听到俊一郎的话就停下脚步。
  「你外婆委托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哪里的哪号人物?」
  「你果然不愿意回答我吗?」
  「算了,我也大概晓得,我也想——」
  「请你要小心……漆黑的、真的是暗黑且不祥的影子。」
  「咦……?」
  「弦矢俊一郎……我想你是逃不过的。」
  「什、什么——」
  俊一郎正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纱绫香就像要甩掉他似地快步走到门边,此时——
  「纱绫香……」
  淑子开口唤她。
  「这全都是为了住院的妈妈——是吧?」
  她不禁全身一震,蓦地停下脚步。
  不只是俊一郎,淑子和文惠也都凝视着纱绫香的背影,四季实也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最喜欢的哥哥的前未婚妻。
  纱绫香伫立在那里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里想着,她是不是就要回头看着我们说些什么呢?
  但是——
  内藤纱绫香头也不回地离开入谷家。
  爽朗的晨光从露台窗边的窗帘缝隙中洒进室内,与此相反,她朝依然被稀薄黑暗盘踞的走廊深处走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外。

终章

  那天早上,相隔几乎两周后,俊一郎终于从入谷家回到侦探事务所,他疲倦地瘫坐在椅子上,暂时动也不动。
  二十六日早上内藤纱绫香离开入谷家以后,俊一郎依然留在宅邸内。因为那天是四季实原本的「死期」,他需要先确定四季实是否能平安度过。还有在二十九日淑子的「死期」到来前,也必须先对她执行倒数计时的反转仪式。
  不过关于倒数计时的反转,俊一郎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既然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会随着死亡的倒数计时减少,那么该不会随着倒数计时的反转又一只一只回到身上吧……
  还好四季实没有任何异状,也没有再发生新的怪异现象,淑子也一样。那之后淑子和文惠又多留了他一天,他也只好又待了下来,不过也因此才能完全确定两人平安无事。
  然后今天早上——
  「太太,今天天气这么好,午餐要不要在露台吃呢?」
  「说得也是耶,侦探先生,在露台上吃饭非常舒服,东西也会特别好吃喔。」
  「不过晚上又会变凉,那就煮火锅如何?」
  「好啊,机会难得,就弄些侦探先生喜欢的——」
  俊一郎把淑子和文惠的对话听在耳里,担心这样下去又会被挽留,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离开,便慌忙告辞。
  「不过——」
  俊一郎抬头望着事务所的天花板,心想淑子和文惠这两人真是坚强呀。即使遇到那么超脱现实的离奇怪事,仍然马上就找回日常生活步调。不过也可能是为了四季实,才努力摆出平常的样子吧。
  俊一郎陷入自己的思绪时,事务所的电话突然响起。
  「喂……」
  『你是谁呀?』
  「啊?你才是谁呀你?」
  『你这家伙,不会连自己外婆的声音都忘了吧?』
  「……拜托,你打招呼的方式能不能普通点呀?」
  『蠢蛋!那是我的台词好吗?电话一拿起来,你就只会用阴沉的声音说「喂……」是怎么搞的,至少要说「您好,这里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吧?』
  「好啦,好啦……」
  『回话只要精神抖擞地说一次就好!』
  「好!」
  『他失踪了。」
  「咦……?外公吗?」
  外婆突然声音含泪,说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俊一郎吓得魂飞魄散。
  「到底怎么回事呀?」
  『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要助你一臂之力,然后就离家出走……』
  「但也没有来我这里呀。」
  『就是行踪不明——啊,角川书店打电话来。」
  『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呀——』
  「外婆……你刚刚是在跟外公说话吧?」
  『这个嘛……」
  「什么这个嘛——」
  『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吗?』
  「——你也帮帮忙,那是一个月前好吗?今天是五月一日劳动节啦。」
  『不过,小俊真的不见了啦。』
  「咦……?」
  『一定是追在你后面跑去了啦。』
  「小俊又不是狗……」
  小俊是外婆家养的灰白虎斑猫,几乎可说是打小和俊一郎一起长大。
  「就算是狗,要从关西到东京这也太——」
  『然后咧,看起来是解决了吧。』
  看样子外婆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入谷家的消息了。
  「真是的——」
  虽然想说的事多得数不清,但一起头就会没完没了,只好先忍耐。
  外婆把方才对孙子施展的演技忘得一干二净,催促他赶紧报告细节,俊一郎一五一十地把入谷家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
  『委托人自己……』
  外婆大大叹了一口气。
  『要是她未婚夫没有过世,那孩子有天将和对方结婚,跟入谷家的成员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来往吧。』
  「大概……」
  外婆似乎是从俊一郎回应的语气感觉到什么似的。
  『怎样?听起来你有什么事还没想通吗?』
  「入谷秋兰的死应该真的是急性心脏衰竭。他跟夏树、春美和冬子不同,千真万确是病死的。」
  『那有什么问题吗?』
  「内藤纱绫香第一次到事务所来时,她说从小死神就紧紧跟在她身边——」
  幼稚园时朋友在海里溺死,小学导师病死,国中校外教学时投宿的旅馆附近发生火灾有人身亡,高中时朋友骑摩托车出车祸过世,打=地方认识的人自杀……俊一郎把纱纮香跟他说的各种经历告诉外婆。
  『原来如此,然后呢?』
  「我那时候只觉得她是自我意识过剩,想太多了。但我突然意识到有某种可能……」
  『那又是什么?』
  「搞不好死去的,全部都是男性也说不定。而且都是她喜欢上的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失去性命。如果真是这样……假设国中的校外教学时,她对其他学校的男学生一见钟情……」
  「我才想太多……了吗?」
  『不,谁知道呢?』
  外婆不置可否地回答。
  「对了——」
  『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说吧!」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定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要拜托我吧?」
  「不是。」
  『哦?那是什么?』
  「这次我没有拿到侦探费用。」
  『事件不是解决了吗?』
  「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收钱吧?」
  『为什么?你救了委托人的命呀。』
  「别开玩笑了。」
  『然后呢?』
  「这个月的房租——」
  『第一个月就付不出房租吗?』
  「搬家花的钱比我预期的多呀。」
  『侦探的工作没赚到钱的话,就去做一些体力粗活什么的呀。』
  其实昨天淑子有递给他一个装了现金的信封,说是这次的「谢礼」。如果是五天前的早上,俊一郎大概就会郑重地收下。
  但事件解决之后,俊一郎又回到他原本的模样,因此就回答「你不是委托人,所以我不能收」,严厉地拒绝了。
  「高中毕业之后的两年,我不是帮了你很多忙吗?」
  『那个是你自己说要报恩吧。」
  「但是外婆你有说会付打工钱呀。」
  『我都帮你拿去定存了。』
  『当然是用你的名义。」
  「把那个钱汇到我的户头——」
  『不行,你要是敢对那笔钱出手——』
  「我现在就需要那笔钱呀。」
  『要是现在就领出来,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帮你弄定存的?』
  「为了什么?为了我不是吗?而且更重要的是,那是我的打=钱不是吗?」
  为了先度过眼前的这个五月,俊一郎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外婆。
  此时门上传来微弱的敲门声。
  「是!」
  门缓缓开启,走进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是,从外公外婆家消声匿迹的虎斑猫,小俊。
发表于 2017-12-3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要吐槽兩件事:不會開車又怕到人多的地方...不會叫計程車啊?!!!
另外是現在的規定是男醫生要看女性患者的裸體必須有女護士在場,不要隨便聽信這種神棍的說法啦
发表于 2017-12-3 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鬼故事鬼故事,最终吓人不是鬼,还是人
发表于 2017-12-3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鬼故事,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看完之后,就想,如果插花不好看,就放弃吧
发表于 2017-12-7 02:3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究是人吓人的故事啊.....虽然借助了神秘学的事
发表于 2017-12-8 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讀起來挺暢快的,然後和其它評論說的一樣詭計本身馬馬虎虎吧
发表于 2017-12-9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一半我就猜到纱绫香是犯人,好没劲
确实作为推理小说来说太勉强了。。。
发表于 2017-12-10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种吃到奇怪的东西消化不良的感觉


以推理小说而言主角废话和没用的内心戏也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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