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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TSDM轻译实习组][KAMITSUKI RAINY]七日的喰神①[GAGAGA文库][日翻/简]【圣诞福利不虐狗~(不自虐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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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4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罪章 于 2018-1-3 08:14 编辑

七日的喰神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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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七日の喰い神
作者:カミツキレイニー(KAMITSUKI RAINY)
插画:nauribon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中嶋陽子
漫画嵌字:中嶋陽子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me/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mobile=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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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的一横英文是“I permit you to name me(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简介

憎恶神明的男人,他搭档的少女却是吃人之神。

仲夏的酷暑之中,行踪不明的少年,其尸体以冰冻的状态被发现。出于事件的异常性,警察判断其为“祸津神”的所为……。
自古以来这个国家就存在着给人们带来灾害的不祥之神,“祸津神”。而讨伐这些祸津神,拥有着特殊力量的人,人们称他们为“祈祷士”。怀有天才资质,却舍弃了祈祷士之路的男人•古川七日,和可爱而又残酷的“喰神”少女拉缇梅利娅。这是人类和祸津神,这样一对不被允许的异种族搭档,葬送不祥之诸神的黑暗系幻想故事。





「你竟敢、
你竟敢……!
把这个堂堂拉缇梅利娅
当作诱饵来使唤!」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来吧,让我们华丽地秀一场——
杀戮。”」







古川七日
元•祈祷士。
接受委托,斩除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
喰神。
七日走哪儿她就跟哪儿。


亥鼻千岁
在警视厅就职的情报贩子。

英海
大淀财团的千金。

蛋蛋侠(egg-man)
于电影《蛋蛋侠•狂舞》中登场的杀人鬼。

海德兰洁尔
覗神。六花的祸津神之一。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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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t58496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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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4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罪章 于 2018-1-3 08:15 编辑



第一话 冻神

喰神爱汉堡包爱得深沉。
‘啊啊——嗯……’
有着两块大肉排的双层汉堡包,水淋淋的鲜嫩生菜外加鲜红的番茄切片夹在中间,分量十足。
张开大嘴一口咬下,拉缇梅利娅的神色蓦然春光灿烂。
‘超好吃———!……’
古川七日隔着单面可视镜看着那张笑脸。
这里是与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审问室只有一块镜子之隔的观察室。狭窄不说,还没有饭吃。把粗手臂环绕在七日肩膀上的,是一位浑身烟味的中年人。
这位鬼怒川警官每说一句话,就将体重施加在七日的肩膀上。
“真是区分不出来呀,祸津神这东西。这家伙怎么看就是一个十四、十五岁的可爱女孩儿吧。你说是吧。”
“那她就是个人类呗。”
一个耳光打了过来。
“别给我装傻!古川。你的身份我们一清二楚。带着祸津神的异端者,我姑且夸一夸你那敢从正门堂堂正正地闯进警察局里的胆量。快说,混蛋,你使唤祸津神是打算做什么好事儿?”



“……不,也没打算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反面的脸也被打了。一张开嘴,巴掌就会呼过来。七日心里不爽地噤声不语。
七日的两只手腕间被手铐栓起来。本打算见一个人而来到警察局,却不由分说,就被拘禁了。虽然还没有被告知罪行,但自己心里可以猜想到大半。
眼下正被盘问的,是关于自己身边带着人类的天敌——祸津神一事。在单面可视镜的对面,祸津神的其中一种,喰神正对着汉堡包狼吞虎咽。
这时审问室的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性刑警走了进来。看到她手臂中怀抱的甜甜圈的盒子,拉缇梅利娅表情绽放出万丈光芒。
“那是啥呀?我可以吃么!?”
开朗兴奋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到观察室。
鬼怒川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皱皱巴巴的香烟。擦燃火柴为香烟点上火,马上,一位身在房间角落做着笔录的年轻刑警发话了,“这里,可是禁烟的。”
“烦死人了,有意见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
年轻刑警扶了扶眼镜,默认了鬼怒川傲慢跋扈的行为。
七日用眼角瞥了一眼他心有不满的举动。原来如此,看来这间观察室是属在鬼怒川的支配之下。鬼怒川旁若无人,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
“……一旦发现祸津神就要马上通报。这是这个国家所有国民都必须执行的义务。马上祈祷士协会的那群家伙就要来了,到时候可别怨我。”
紧接着,审问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然后出现的,是三个高个儿的男子。他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腰间备有军刀。他们就是退治祸津神的专家集团,祈祷士。
‘别放松警惕!’
‘给我盯紧了!’
脸颊依旧是被汉堡包塞得圆鼓鼓的,一脸呆然的拉缇梅利娅被包围住了。
然后,‘拔刀!’——祈祷士们一齐将军刀拔出。
‘哦、哦噢?’
拉缇梅利娅困惑的声音转进观察室中。
“……刑警先生,再这么下去实在是太可悲了。请让我来说一句话。”
“哈、你是想让他们住手吗?没用的。站在祸津神面前的祈祷士,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我想也是呢。”
七日用现在依旧被手铐拴住的手,按下桌子上麦克风的通话按钮。
“能听到我说的吗?拉缇梅利娅。”
在单面可视镜的对面,拉缇梅利娅猛然抬起头。
‘噢,阿七?在哪儿?’
“你那边的人,似乎都想要斩杀了你。”
‘哦……?’
拉缇梅利娅诧异地皱起眉毛,环视将自己包围的祈祷士们。
祈祷士们在她的目光下,纷纷后退。
“你可别吃掉?”
‘……才不,我就吃。’
“我说你啊,可别忘了你的弱点还在我手里呢。你想让我把那个碾碎吗?”
‘你在哪里看着呢?快滚出来,卑鄙小人!’
拉缇梅利娅把头转来转去环视着整个房间,但还是没察觉到是在镜子的背面偷看着她。
“我再给你说一遍,别吃。”
‘……啧’
拉缇梅利娅咋舌。然后把剩下了的汉堡包吃光,舔掉粘在手指上的番茄酱。
‘……别命令我。’
察觉到拉缇梅利娅释放的杀气,祈祷士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行刑——!’
在他们做出动作的同时,拉缇梅利娅保持坐着的姿势,把桌子朝上踢飞。桌子在祈祷士们的头上飞舞。
给我盯紧了——就是刚才说出这句话的当事人自己目光追逐着桌子,抬起来下巴。拉缇梅利娅在这时露出了笑容。不就简直是自己把脖子伸出来任我宰割不是吗?
“还真是为难我了——”拉缇梅利娅一边向前跑一边呢喃着。
缩减距离,向满是破绽的颈部挥去手臂。紧接着——
‘咕唔……’
大量的血沫从脖子中飙出。
然而拉缇梅利娅没有允许失去力量的他屈膝倒下。掐住飙血的脖子提起他的身体。
“就算让我不要吃人——不要杀人,可人类这东西,实在是——”
朝着被强制向上抬起的脸上,桌子直直落下来。
——咚呲,脸被碾扁的低沉声音响彻了审问室。
“——太脆弱了。”
溅在脸上的血,拉缇梅利娅用唇尖舔舐,定睛看着剩下来的两个人。
“什……!”
透过单面可视镜看到的场面,令鬼怒川发出惊愕的叫声。
和人类区分不出来。他发觉到刚才所做的那些发言错的是多么彻底。看似可爱的那位少女,现在显露出本性,把玩着那些男子们。
不会有错,那少女就是祸津神。
无比的,残酷。
拉缇梅利娅抓住了落在地上的桌子的一只桌脚。嘴里“嚯呀”的喊出一声,挥出的桌子朝向了第二个祈祷士。他匆忙想用剑来挡住,但是细刀身的军刀没办法抵挡住,连同军刀一起被重重殴打,撞向了单面可视镜。
没有一丝的停息,继续向他挥动着桌子。咚、咚,每当受到冲击,镜面就跟着震动,鬼怒川向后倒退。
发出削破皮肉的声音,血淋淋的男子从单面可视镜上滑落。透过他的背后,就可以看到拉缇梅利娅的表情。就跟吃汉堡包时的表情一样,是心花怒放的笑靥。
“古川七日……!快让她住手!”
鬼怒川用他那粗嗓门喊道。
“这可是他们剑刃相向在先。这应该是正当防卫吧。”
“是防卫过当,不用杀了他们!”
“喂喂,祈祷士们可是打算要杀了她不是?一旦居于劣势就求情,这做法也太便宜自己了吧。我说刑警先生呀,你难不成觉得世界是绕着你转的?你当自己地轴啊?”
“你这家伙……!”
情绪激动的鬼怒川,伸出手臂想揪起七日胸口。
七日后仰身体躲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鬼怒川的拳头挥空,只抓到了空气。七日用手铐的锁链套住那粗手臂。
只把腕力当蛮力使用的男人,动作单纯容易预测。七日对此很清楚。像这样的男人,只要挑衅他,首先就会想着要抓对方的胸口,然后要是手臂被缠住的话,就会光用蛮力来挣脱开。
配合鬼怒川手臂用力向外拔的时机,七日起跳。
鬼怒川自己的拉力完全变成了膝撞的力量,重重打在鬼怒川的下巴上。
“啊呜……!”发出奇怪的声音,鬼怒川一个屁股墩儿,瘫软在地。
这时,“不许动”,从背后传来声音。
回过头,就看到那位年轻的刑警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是那个做笔录的眼镜男。他将枪口指向七日。
“不许动,如果你再动一下——”
“‘我就开枪了’,吗?”
喀嗒喀嗒,枪口在颤抖着。
“……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在呢,我都给忘了咧!”
七日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枪口也紧跟着他。
“是我过失了。我没有把你考虑进去。真对不住你。对我开枪吧。”
虽然七日是这么说的,但年轻的刑警反而开始一点点向后退。
“喂喂,你是想去哪儿啊。我何止是手无寸铁,甚至还被手铐拴着呢。”
“别过来,我可是认真的。”
“要说的话我也一样是认真的。快开枪吧。难道说你还没对人开过枪吗?你可是警察呀!”
刑警将自己逼到了墙根,“噫”,口中漏出一声悲鸣。顺着墙壁,自己逃向了角落。
七日一点点、一点点的缩小距离。
刑警膝盖弯曲,最终瘫坐在了地上,而七日就像是覆盖在他身上一样紧紧盯着男人的脸。
真是张惨不忍睹的脸,沾满汗水,呼吸紊乱,眼镜上起了一层雾。
“……身在战场呐,男人只有在射杀了敌人之后,才会第一次作为男人受到认同。这就是所谓真正的战场。”
紧紧贴在肚子上的枪口。即使是这样的零距离,依旧扣不下扳机。
七日双手盖在枪身上面,为他拉起击锤。卡锵,响起一声冰冷的声音。
“呼……哈……”
“听我说,这里就是你的战场不是吗?来吧,就是现在,快杀吧。这就是成为真男人的机会——”
话音未落,粗野的嗓音震响了房间,打断两人间的对话。
“快离开他!鰯水!”
鬼怒川已经站起身了。
“光凭你是不行的,赶紧跑!鰯水!”
“呼、哈……!”
七日叹出一口气,慨叹道:
“……别把名字说出来呀,蠢啊你。”
现在知道这个刑警的名字了。就更能够侵入他的内心里。
七日无视了站起身的鬼怒川,在鰯水的耳边小声呢喃:
“我说啊,鰯水……你现在不动手的话,我可就逃走了。这样真的好吗?你会在未来一直后悔下去,如果我当时阻止他了……。为什么我没能阻止他……。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上警察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击败罪恶不是吗?”
“哈啊……哈啊……”
鰯水吞咽下唾沫。感受到他不成熟而产生的紧张感,七日轻轻笑了。
“去享受吧。第一次开枪杀人了。这可是一生中不知道能不能体验到一次的宝贵经验!”
鰯水咬紧了牙关。
“……就是现在,开枪吧!鰯水!”
被七日的声音所煽惑,鰯水扣下了扳机。
磅——。随着一声震颤五脏六腑的枪响,硝烟味散布房间。
扳机被扣下的前一瞬间,七日将身体蜷曲。在同时紧握住鰯水的手腕,控制子弹的轨迹。于枪口前方的鬼怒川,在七日的身后瘫倒。
“噫……!”
“祝贺你鰯水,现在的你就已经是堂堂的男人了。”
七日夺过手枪,用枪柄砸晕了鰯水。
“……那些话都是唬你的就是了。”
然后他走到鬼怒川的身边。
仰面倒地的鬼怒川用充血的眼睛仰视七日。
“……混蛋,你可别以为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是无所谓。再说你有穿着防弹衣不是吗?”
枪弹被挡在了鬼怒川的肩口前。这个男人的装备在刚才的格斗中就已经确认过了。从敞开的衬衫中,可以看见里面的防弹背心。
“只不过,就算是你这个肌肉白痴,要是被子弹打到了,至少还是会脱臼呢。”
七日蹲下了,夺取挂在鬼怒川腰间的钥匙。还从胸口的口袋里顺手牵羊了香烟。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即使受到尖锐的疼痛而紧皱着脸,鬼怒川依旧两眼放着锐利的目光瞪着七日。
“……古川,你可把我的名字给记好了。我绝对会让你……”
“不不,再说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全名。”
用枪柄殴打,也把他摆平了。因为看他身体挺结实的,所以就给他在同一个地方又来上了一记。
手铐的锁解开,把竖直挂在桌子边的自己的军刀回收了。
用枪把单面可视镜击碎。
“啊嘞!阿七,你之前是在镜子的里面吗?”
拉缇梅利娅被飞溅回来的鲜血染红,一脸不爽的凑近过来。
把上半身伸进七日所在的房间里,一脸怀疑的神情提高音量:
“……这里是啥呀?隐藏房间?你难道在偷看我?”
七日跳进审问室。
祈祷士三人背靠在墙壁上失去了意识。有人单边的耳朵没了。
“你……真的没有吃吧。”
“才没吃呢。这群家伙看着就难吃。”
拉缇梅利娅撅起嘴巴,手指指向房间一角。耳朵就落在了那里。
“血倒是舔到了一点。”
“只要没有吃就行。”
审问室的样子变得惨不忍睹。
翻倒在地上的桌子,还有破碎的单面可视镜。倒在血泊中的祈祷士一动也不动。女刑警手里依旧抱着甜甜圈的盒子瘫倒在门前。
那位刑警向七日送来非难的视线。
“你……你这都是干了什么好事儿……。这里可是警察局的正中心啊。”
“这边正赶时间呢,我们想要发生在宝藏岛的神隐事件的资料。”
这里这位噙泪的女刑警就是七日来见的人,亥鼻千岁。她确确实实是一名警察,但同时也是一名情报贩子。
“你应该感谢我的。都是因为你在约好的时间没有来,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接你了。”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袭击警察局?哪儿有人像你这样做的”
“我才不是来袭击这里的。……不过真没想到竟然会被逮捕。”
“求求你,有点儿自觉!可有不少人认得你。说你是使役着祸津神,堕落的暗之祈祷士……”
“……这外号有够俗……”
这时,警察局内响起尖锐的应急警铃的声音。
楼下已经满是怒吼声。嘈杂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渐渐向这里接近。估计不一会儿就会被包围住。
“情报贩,快把情报给我。话说,你倒是站起来呀。”
“情报就在柜子里……但是,我被吓得使不上力气,站不起来。”
“真麻烦。”
七日叹了口气,把千岁拉了起来。
“我把你抓作人质,然后路经柜子,再出去。”
“什么,你认真的?”
甜甜圈的盒子从千岁手里落下来,拉缇梅利娅利索地在半空中接住。
“哦唷。这个就归我了。没问题吧?”
“呃……啊,可以可以。请你们两个人,慢慢享用。”
“哦哦!”窥探了甜甜圈盒子的内容物,拉缇梅利娅发出感叹的尖叫。
一走出审问室,三人就被数个枪口所瞄准了。
“不许动!”站在最前面的中年警官用扩音器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噫咿咿!”
千岁发出尖叫声,正想要奔向人墙。但她的后脖子,马上就被七日抓到了。
在将千岁当做盾牌来使用的七日身旁,拉缇梅利娅正挑选着甜甜圈。
“阿七你不吃的对吧?”
“别给我擅自决定。涂有巧克力最多的那个——你可别吃掉了。”
“啧……”
盯着指向这里的枪口,拉缇梅利娅恶狠狠咬下一口甜甜圈。
“……别、命令我。”


X  X  X


二〇XX年。黑尾鸥在烈日炎炎下啼叫着。
“喵嗷——喵嗷——”如同小猫娇嗔般的叫声,响彻海岸边的垃圾弃置场。在天上,石堆上,码头上,成群的黑尾鸥(译注:黑尾鸥的叫声很像猫叫,在日语中叫“海猫”,当然在中文里就变成不同动物了。)铺成一片,它们都面向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视线的前方,将捡来的雨伞当做阳伞来使用的拉缇梅利娅站在那里。在被堆积得高高的垃圾山的顶端,她直愣愣地眺望着远方。
“你有看到什么没?”
脱去衬衫,卷起袖子的七日从山脚如此询问道。
“自行车,破衣柜,陶管还有铁管……生了锈的巴士。”
“全都是垃圾啊。”
四面八方都是垃圾。吹拂皮肤的风确实挺凉爽的,只可惜中间夹杂着臭气。就像是潮汐味和垃圾臭味被蹭在身上一样。环境十分恶劣。天上有鸟粪轰炸,地上是苍蝇乱飞。
夏日的强光毫不客气地倾注而下,所有的垃圾都被烤得热腾腾。仅仅是站着不动,汗就不停地淌下来。
就好似世界的边境的这座人工岛,有着“宝藏岛”这个极其讽刺的名字。
拉缇梅利娅慢吞吞地将兜风貌脱下。强烈的海风吹来,蓝色的头发迎风招展。
“人类呀,用不了多久就要灭绝了吧。譬如说降下什么天~大的神罚之类的。”
“才不会灭绝呢。想让其灭绝的家伙已经没有了。”
“不是还有祸津神在吗?”
拉缇梅利娅保持望着远方的姿势,小声嘟哝。
自古以来就栖息在这个国家的灾祸,祸津神。依凭于事物让其成为依代,诞生而出的诸神,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好吃食人类。
生活中近在身边的这些威胁,人们一直以来都为此惶恐不安。有勇气者为了将其铲除而举剑反抗,无力者为了至少能别触怒他们,崇敬供奉之。
但是时至文明发达的今日,人们正渐渐地克服了这一灾祸。
“所谓人类啊,可要比祸津神来得更不好惹。不然,人类哪儿会想到把你们这群灾祸用作战争上呢。”
“哼。但是没能自如使用。能够将祸津神成功驯服的祈祷士,就只有一个人不是吗,所以才会失败的,包括那场战争也是。”
正如拉缇梅利娅所说的,这国家是向全世界挑起了战争,最终输掉的战败国。但是自战争结束已有数十年的岁月流逝,以堪称是异常地快速成功复兴的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是工厂泛滥的发达国家了。
“库!库!库!”
拉缇梅利娅露出做作的笑脸,在屏幕有裂纹的显像管电视机前坐下。
“可不要太嚣张了,人类。可别忘了,你们人类终究只是我等祸津神的食物罢了。看我这个喰神把你们吃得一干二净。哈哈哈。在那之前,就看我把这可爱的甜甜圈给收拾掉。”
七日把手摊平遮住阳光,仰视垃圾山。
“……喂喂,没搞错吧。”
拉缇梅利娅从摆在膝盖上的盒子中取出甜甜圈。暴晒在烈日之下的垃圾堆中,竟然没有水就想要吃甜甜圈。脸上的笑靥看起来甚是幸福。
“你是笨蛋吧。要吃就在来这里之前吃呀。”
“蛤!?甜食党都听不下去了。甜甜圈这东西啊,不管是在哪里吃都是又甜又美味。”
被废气所浑浊的天空下,拉缇梅利娅透过甜甜圈中间的洞看着七日。然后,“啪刹”,在拉缇梅利娅周围盯着她看的黑尾鸥们倏地一齐振翅而飞。
“欸?想干什么,这帮家伙……?”
拉缇梅利娅抵抗着扑袭而来的黑尾鸥群。一只又一只地打落或者是撕咬,但是黑尾鸥的数量异常的多。
不断增加的巨大族群,将拉缇梅利娅整个吞没了。
“快住手!那可是,我的甜甜圈……呀啊啊啊啊啊!”
喵嗷——喵嗷——,喵嗷——喵嗷——。只有向着半空中伸展的一支手臂突破出来,但是马上,那只手臂也连指尖都被吞没了。
等到七日慢慢的走到垃圾山山顶的时候,拉缇梅利娅已经倒在显像管电视机的旁边,一副让人不忍直视的悲惨样子。衣服被啄得破破烂烂,大腿还有肚脐等地方都裸露在外。
皱皱巴巴的甜甜圈盒子里空空如也。连点屑都没留。
“不管啥时候看你,你都玩得挺开心啊。”
“……烦死了。我虽然失去了甜甜圈,但是入手了新的美味。”
坐起身的拉缇梅利娅怀里抱着的,是一只黑尾鸥。虽然它还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紧紧地抱住。
“……你打算吃吗?那个。”
“吃啊。虽然只抓到了一只实属遗憾,这娃儿就要作为一族的代表被我吃掉。阿七,今晚就吃烤全黑尾鸥啦。给我狠狠地宰了烧。”
“黑尾鸥可以吃吗……”
眼眸湿润的黑尾鸥,像是在否定七日的话一样“咕喵”的微微地叫了一声。


污秽的天空中轰鸣回响,两人的头顶被黑影遮盖。向上看去,巨大的飞船横切天空而去。
在垃圾山的顶端不仅仅可以看到垃圾,还能看到海岸彼方的陆地。飞船所飞去的方向是高档住宅街,房顶相比较低的楼房栉比鳞次。纯白的电波塔如同繁荣的象征,没有侵染到天空的污浊,孤零零地矗立着。
而飞船飞去方向的反面的天空则非常污浊、沉闷。那里是工厂地带,成排的烟囱不断吐出雾蒙蒙的滚滚废气。一个个工厂相连,让人联想到某个巨大的基地。
夹在两者间的海湾上,浮着的这个宝藏岛,两方的成堆的垃圾都会向这里聚集。生活垃圾、工商业废物被不断丢弃于此的这个小岛屿,谁都不会想留意。
一手接收了所有沉淀的这个地方,谁都不会去看,也不会去相信。
那个地方就是被“宝藏岛”这个笑话一样名字所掩藏住的,垃圾弃置场。


X  X  X


刚为从鬼怒川那里抢来的香烟点上火的瞬间,一只手刀飞来,打飞了香烟的前端。
“喂,你干嘛……”
变短的香烟还叼在嘴里,七日瞪向拉缇梅利娅。
“不许吸烟。我们不是做过约定了吗!身体会被毒害的。”
“……有做过吗?你说的那约定。”
拉缇梅利娅伸出小拇指立在七日眼前。
“我说做过就做过。还是说再做一次?拉小指立誓。”
“才不要。”
七日“呸”一声吐掉香烟,迈出脚步。
而拉缇梅利娅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为什么人类会自愿去摄取毒物呢,真是令神费解。”
“就算是毒,也是有好吃的毒的。”
“那东西哪里好吃了。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发明出汉堡包的种族所造出的东西。”
两人向着宝藏岛的深处前进着。


住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消失的事件,从数个月前就开始了。
在同一个地方,都已经有五、六个人相继消失了,因此警方应该更早考虑到祸津神出现的可能性,把祈祷士叫来的。
警察厅和祈祷士协会的关系很差。
这估计是因为根据事件发生的原因不同,处理的方法和管辖的范围都会跟着变化的缘故。这起事件也是同理,如果是人类的罪行那会作为连续失踪案,或是诱拐处理;但如果是有祸津神而引发的现象,那它就不再是事件,而是怪异现象。
这时管辖的范围就会由警察厅转交到祈祷士协会。所以只要不是有了十足的证据确定是祸津神的犯案,警察厅是不会想到把祈祷士叫来的。因为要是随意地把事件交给祈祷士,而犯人最后是人类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该把脸往哪里放。
这一次,警视厅之所以向祈祷士协会请求支援,是因为消失的孩子变成尸体被找到了。看到尸体的状态,才判断这起连续失踪案是怪异现象。
孩子是在垃圾堆里被发现的。
纵然是暴晒在烈日炎炎之下,那副尸体依然被冻得死死的。


随着进入岛的更深处,周围的垃圾也堆得越来越多。被丢弃在这里的垃圾多种多样。既有像木板、瓦砾之类一眼就看出是废弃物的东西,也有台球桌、居酒屋看板这样的东西。
在到的入口人声鼎沸的媒体还有警察也没有来过这一带。估计是在等祈祷士们的到来。在祸津神出没的地方,没有祈祷士跟着就走进来就是如此的危险。
“我说那些人类的孩子啊,全部都被冻起来了吗?”
走在七日身后的拉缇梅利娅看着从情报贩子那里得到的照片问道。
“不好说。现在找到的尸体只有一个。剩下了的还在神隐状态。”
“那不就是说已经被吃了么。”
“说不定呢。”
七日转过头,从拉缇梅利娅手里拿回照片。那是昨天被发现的男孩的照片。前鬓还有睫毛之类的地方披了一层霜,双眼闭得紧紧的死去。
“只是,这个尸体没有被吃过的痕迹。为什么就只有这个孩子没有被吃掉,而是被冻了起来?”
尸体完整的被冷冻。没有破损,连衣服都是失踪当天的原样。
“这还用问。先从好吃的孩子开始动口,这家伙是被轮在后面的。”
拉缇梅利娅挺起胸口。在风帽的上面,脖子被丝线系住的黑尾鸥坐在那里。
“祸津神也是会挑食的。即使是贪吃如我也一样。”
“你有不爱吃的东西来着?”
“纳豆!”
“你不爱吃纳豆,那是因为那东西是腐败的对吧?尸体是被冰冻的,所以不会腐烂。……啊啊,原来是这样。”
“没错。也就是说那是冷冻保存。它是先冻起来,在肚子饿了的时候吃。”
“如果是有冰冻技能的祸津神,即使有将食物储藏的习性也不奇怪。……在这个岛上的某个地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孩子被保存着。”
“真好呀,冰冻技能。感觉一定很凉快。”
“那家伙好像还会‘吖咪、吖咪’的叫呢。”
情报贩子整理的报告中,有这样的记载。
“有这样的报告。从岛的深处,传来‘吖咪、吖咪’这样诡异的叫声。”
有不少的证言。在孩子消失的时候,在一起玩的朋友们说出了一样的证言。说从哪个地方听到低吼一样“吖咪、吖咪”的叫声。
“吖咪、吖咪?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英文的话就是yummy吧。就像是‘好吃’的幼儿用语。”
“幼儿用的好吃?那就是‘好次’的意思?”
拉缇梅利娅倾斜着小脑袋,七日把自己过去所见到的外国孩子们的举止教给她。
“把两只手的手指按在脸颊两边,然后说‘吖咪、吖咪’。我是不觉得祸津神会用到英语就是了。”
“那果然是正在吃着呢。嘴里不都在说好吃、好吃不是吗。”
拉缇梅利娅将停在脑袋顶上的黑尾鸥抓住,“你也很吖咪对吧?”说着,把脸拿上去蹭。“咕喵”、细小的鸣叫声颤抖着。



看来是打算把它活生生的带回去。要做成晚饭的话就把它快点杀了呀,七日这么说完之后,拉缇梅利娅回答说肉要新鲜的才好吃。


   ×   ×


——YUuu、Mmmyyy。
太阳稍稍向西方倾斜,最热的时间段刚结束的时候。两人听到了仿佛使腹腔共振的低沉嘶吼声。七日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搜索声音的出处。
“方向,你知道了吗?”
“……估计是那边。”
拉缇梅利娅消除自己的气息向手指的方向前进。
两人已经进到小岛相当深的地方了。现在周围的垃圾比起塑料袋包裹的生活垃圾,铁架、木材一类的大型工业废弃物渐渐多了起来。由这些杂乱堆积而成的山上废弃物一根根刺出来,感觉马上就会崩溃塌下,看着都觉得危险。
两人在山脚看到了一个步调缓慢的人影在徘徊着。
“YUuum、Mmmyy……”
身高将近三米的庞大身体,一大坨赘肉从腹部中被挤出来。光看背影就知道身材是多么肥胖。身体看起来明明那么重,而他的两条腿相比之下却很细,显得极不平衡。这到底是怎么支撑着那副身体的?
七日凝神细看。在他的臀部,长出一个类似兔子一样,圆滚滚的一坨尾巴。
宽厚的肩膀被黑尾鸥的粪便涂成白色。那样子给人保护神殿或是遗迹的石像,获得生命而在动的印象。
浑圆的眼睛中央长鼻子无力的耷拉下来,把他厚实的嘴唇都遮住了。
“那就是会冰冻技能的?”
在身旁的拉缇梅利娅向七日确认道。
“你看他的脚下。”
每当那祸津神的细腿迈出一步,地面就跟着被冻住。上面被盖上一层霜,但因为酷暑而又马上溶化。在祸津神走过的轨迹上,点点排列着湿润的足迹。
拉缇梅利娅向前走去。
“来吧,赶紧把他杀了就回家。今晚可是有好吃的在等着呢。”
然后就这样大步大步向前走。但是马上,七日就阻止了她,“不能去”。
“在找到那家伙的老巢前不许出手。”
“哈啊?目标可就近在眼前的说?”
“确实这次的委托只是退治那只祸津神,但如果有其他孩子被冷冻保存着的话,我想顺便也把他们找到。”
“肯定都已经被吃干净了!赶紧杀了回家嘛。我肚子饿啦。”
“你可真吵。别大声说话。你别啰嗦快点过来。”
“……什么快点过来。我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祸津神对吧。”
“……你想咋样?命令我?”
拉缇梅利娅瞪着七日,一脸不爽。
“这可已经有二次了。今天,你两次对我下了‘不许吃’的命令了。还想命令我?来第三次?我记得这也是有做好约定的吧。你不会对我下命令。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啊,很讨厌被人命令。那可比纳豆还要讨厌……!”
“不许吃人这也是做过约定的不是?今天早上的那个是在‘做确认’。”
拉缇梅利娅用手指指向走在远处的祸津神。
“那东西不是人类了吧。那我就去吃了他,现在马上。”
“我说了,不能去”
“所以说,别命令……”
“这也不是命令,这是‘祈愿’。”
“……。你向我这个喰神说‘祈求您,不要吃’?你这是把我看扁了吗?”
拉缇梅利娅无视七日的话,向祸津神的方向逼近。
但是马上又压住胸口倒地。
“嘎啊……!”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七日掏出了一个黄金色的荷包,将里面装的东西用指尖狠狠摁住

“喂喂,你胆儿真大呀,竟然违抗抓着你弱点的人,你是想被我碾死吗?”
“开什么玩笑……”
山脚的祸津神回头看过来了。虽然没有被发现在垃圾山阴影里的两人的身姿,但还是慢慢地向这边接近过来。
“那家伙来这里了。给我快躲起来。”
“……给我去死。”
拉缇梅利娅呸一声吐出舌头做鬼脸,而七日则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把握在手里的荷包往嘴里送,一口咬上去,发出咯哩一声。
“库唔唔……”
施加在荷包上的攻击,就这样传到了拉缇梅利娅的身上。疼得满地打滚。七日冷眼看着那为剧痛而扭动的身姿,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给我快躲起来。……不再用心地‘祈愿’一遍你是不是就听不懂呢。”
“……你可给我记好了……”
拉缇梅利娅摇摇晃晃地起身,窝身藏进垃圾山的背面。
将她的举动看完,七日也再次藏身。
愚钝的祸津神在两人所在的地方徘徊,向周围环视。
“Yuuu、Mmyy?”
不久又踩着迟缓的脚步离去,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也跟踪着其背影。
祸津神的走路速度缓慢。就算有障碍物在前也不提前躲开,慢悠悠地前行。用手来摸索着,确认是否会被绊倒,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在前方发现了一只消瘦的野猫,就从口中喷吐出吐息让其冰冻。
这就是可以让周围的东西冰冻的祸津神——冻神。
冻神将不再活动的猫揪起,但没有打算立刻就吃了它。他就像是在欣赏收藏品一样,出神地盯着被冰冻的猫。
“Yummy,Yummy。”
像是很珍爱它一般将其握在手心,继续迟缓的步伐。
七日皱起眉头。这是打算先冷冻保存,再拿回老巢吗?这果然和拉缇梅利娅说的一致,说不定老巢里真的藏有大量的死尸。


“……阿七”
之前一直沉默的拉缇梅利娅在七日的身边发出声音。
“那里有人类。”
七日朝拉缇梅利娅视线所指的地方看去。
于两人所潜伏的地方,相隔着冻神的斜对面,有着一位少女。蜷曲着身体,就和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一样,从阴影处窥视着冻神。
戴着和夏天的暑气不相符的飞行帽盖住耳朵。在少女的手腕上提着藤编的提篮。
“……那是在干什么呢?”
少女藏在被舍弃的佛龛后面,将手摆在胸口做着深呼吸。
在整顿好呼吸之后,她跳出来,来到冻神的背后叫道:
“等一下,塌鼻子先生!”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依旧隐藏着身影,他们搞不懂那无谋的行为其中的意图。
“那孩子一定会被吃掉喔。但是你是不会去救她的对吧?毕竟这么做我们的跟踪就暴露了嘛。”
拉缇梅利娅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七日。
“‘想要被吃随便你。’,本来是这么想的,但……”
但是那个颤颤巍巍地把提篮递出去的少女实在看不出是那样的自杀志愿者。
“那个……奶酪,带过来了唷。”
用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少女的冻神,突然爆发出一声呐喊。
“YYiiEEAAA——”
就像是用大手抄起手抓饭一样,少女被冻神抓住了。落下的提篮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对于祸津神来说,吃的东西就是指人类。
——嘶嘶嘶嘶嘶嘶
大冻神大地将空气吸入。其双颊凹下去,胸部膨胀起来。那是“急冻吐息”他想要将少女冰冻保存。
主动上前有被抓的少女大惊失色,回望着冻神。就好像在表达自己没有预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般,两眼惊愕地大张着。
“……算了,看样子她是有隐情的。就试着和她谈谈好了。”
“诶?”
七日将手放在挂皮带上的小刀上,抽出来的同时投掷出去。与此同时脚步也向前迈进。
小刀的刀刃刺进了冻神的眼球。
“OOOhhaaaaa”
“……受不了,真够烦的。”
与悲鸣一起吐出的吐息,将四周毫不区分地冻了起来。
七日躲开吐息,藏到冻神视野的死角。
然后顺势接住了从冻神臂腕中落下的少女。
四周就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冷冽。这是放在自然界里所无法想象的急剧气温下降。
七日藏身在被舍弃的神龛后面,放下少女。
“……是、是谁?”
“现在给我把嘴闭上。”
从困惑的少女身后伸出手臂,将其嘴塞住。七日从神龛后面将头露出去,窥探情况。
冻神正为了搜索少女而环顾着四周。那举止像极了笨手笨脚的巨怪(译注:北欧神话中的一种怪物,也是众多RPG游戏中的经典小怪)。那把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可爱。但他确实在向这边靠近着。
在通道的对面,依然能看到拉缇梅利娅的身影。
七日举起小刀,向插在拉缇梅利娅背后的废弃标示牌投去。
磅——。小刀击中目标,上面标示着“禁止喧哗”的标示牌震动着。
冻神做出反应,回头转向发声源。
发现了正举头看着高速振动的标示牌的拉缇梅利娅,释放出怒吼。
“emmmGAAAAAAA!”
气温变得更低,七日背后的神龛发出金属遇冷收缩的摩擦声。呼出的气变白渗入空气中,手腕中的少女牙齿打颤。
“……这可比预想中的还厉害呀。”
冻神将拳头垂向地面,朝着拉缇梅利娅的方向弯曲躯体,摆出身体前倾的姿势。那是短跑冲刺的起步姿势。
在其正面的拉缇梅利娅挺起胸脯,放出洪亮的笑声。
“如果你有本事让我尽兴的话你就来吧,看我不吃了你!”
看样子她斗志高昂。
七日从口袋里拿出荷包。他还没有放弃寻找老巢。把荷包放手里来回晃荡晃荡,向拉缇梅利娅发出“不许吃”的威胁。
看到这动作的拉缇梅利娅尖叫出来:
“哈啊?那你这是让我如何是好啊!”
“去、去”七日做出像是赶走野狗一样的手势给她看。这是在表达“给我把那家伙带上,爱去哪儿去哪儿”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
向着大声呐喊的拉缇梅利娅,冻神蹬开地面奔驰过去。
“蛤……!好快!”
仿佛至今为止的迟钝就像是骗人一般,冻神切开冰结的风,以迅猛的速度奔驰。脚边的瓦砾高高弹起,留下就像喷气机起飞一般的痕迹。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继续拽着黑尾鸥,一溜烟地逃跑了。
“你给我记住,阿七七七七七!”
垃圾山被冻神的庞大身躯削平,钢筋和铁屑等东西,在开始泛红的天空中飞舞。
不久,惨叫声带领着冻神的咆哮声,消失在了垃圾山的彼方。


   ×   ×


四周重返寂静之后,七日释放了少女。
让气温下降的元凶,也就是冻神离开之后,四周又取回了原先闷热。一会儿冷得让人发抖,一会儿热得像蒸笼。体感被混乱,淌下令人不适的汗水。
之前冻神所在的位置,红土被冲刺的脚步掀起了一大块。
捡起落在地上的螺丝钉,上面还留着扎手的冰冷感。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听到身后的少女的抱怨声,七日站起身来。
少女射向这里的视线中饱涵了满满的敌意。然而她的脸色发青,不见血色。
她的靴子被泥巴或者是油弄脏,但就被绑走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干净了。
“原本只是打算救你的,但现在不是了。看来你不是被冻神绑走的孩子呢。”
“有回答你的义务吗?”
“没有就是了。”
这名少女看起来应该还没有上初中。因为戴着飞行帽所以一眼看上去感觉更像少年,但是她穿着短裙。虽然有穿着打底裤遮掩住肌肤,但实在无法认为这是适合在垃圾山里瞎晃悠的装束。
“……哼”
少女从七日的身旁经过,走向落在地上的提篮。蹲下身子把散乱在地上的内容物一个个再装回提篮里。里面有苹果、火腿还有葡萄酒等等。
“你们才是,到底是来……。是来退治塌鼻子先生的吗……?”
少女又一次说出冻神的名字。
“你知道那只祸津神的事情吗?”
“嗯,是知道,那又怎么了?”
少女站起身,注视着七日佩戴在腰上的军刀。
“那把剑……。你是祈祷士对吧!那你果然是来退治那孩子的!”
“我有告诉你我的目的的义务吗?”
“……没有。”
少女眉头皱起来,散发出更强的敌意瞪向七日。
“看来你是不想让我杀了他对吧?那只祸津神。”
“……”
少女咬紧嘴唇,噤声不语。
七日叹了口气,放松精神。
“那么我们来说出彼此的条件如何。如果你把有关那祸津神的事情告诉我,我就说出我们的目的。那东西,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女稍稍犹豫了一段时间,把头抬起来。
“……塌鼻子先生他……是好朋友。”
好朋友。这用词还真有够可爱的。七日紧皱眉头。
少女断断续续的把话接下去。


   ×   ×


少女说,她的名字叫英海。今年十一岁。是小学的高年级生。
她是财团的千金。从出生就有钱、有权、有着光明的未来。但是身为千金大小姐,也有千金大小姐的烦恼。
在孩子们的失踪事件开始大约一年之前,英海开始频繁地造访这个宝藏岛。翘掉从幼年时就作为义务而被强加的钢琴课,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看海,这就是开始的契机。
一开始还在把那些在宝藏岛的港湾附近玩耍的孩子们,蔑视为卑贱的穷人。但是每周不断碰面,被他们认出脸来,邀请她一起玩,甚至还被他们带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里。
“是英海!喂——,英海——!”
每当英海在堤坝上现身,孩子们就会挥着手臂靠近过来。他们比英海还稍微小几岁,是住在这一带的贫困阶层家的孩子。
每次英海一来,孩子们就吵着“今天的点心是啥?”,眼里闪闪发光。
在来宝藏岛之前,英海都会往口袋里偷偷藏一些小点心。
被有写着英文的薄膜所包裹的糖果、色彩缤纷的进口巧克力等等。孩子们每次都十分期待英海带过来的点心。
英海也主动地将点心大方的分发给他们。每当被说谢谢的时候,都会沉浸于施以恩惠的优越感中。
为了回应他们“再来点儿、再来点儿”的呼声,她每次都不自觉地做出“下次再带来更甜的点心”的约定。


“英海!今天的点心呢?”
“今天的可是不得了的稀罕货!”
那天英海一如既往,一边接受着期待的目光,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的是包装成一口大小的奶酪。
“哇啊!那啥啊?”
被塑料纸所包住的那个东西,因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糖果,所以英海也就把它当做糖果带了过来。只要尝了一口,柔和的甜味就会让脸蛋酸软融化的高级糖果。从家里带来的这个点心,本来应该是像这样的完美的点心。
然而。
“呕恶,这东西臭了。”
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着,把奶酪吐出来。
难吃、好苦、三言两语的说着,孩子们把奶酪丢弃。
“别把腐坏的东西拿来呀”,其中一人如此责备了英海。“怎么会”英海急急忙忙地辩解道。
自己也试着咬下来一口。直到这时才察觉到这是奶酪。它并没有腐坏,不甜也是当然的,毕竟这不是糖果。
然而这里的孩子们不知道奶酪这种东西。那些以为是糖而将其放进嘴里的孩子们,大概是把它当做腐坏的食物了吧。
某个人做出“唔恶恶”的夸张反应搏得了伙伴们的欢笑。
“今天的英海不给力呀”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评价。
我犯错了。
搞砸了。
英海隐藏起自己的动摇,陪他们强颜欢笑着。


   ×   ×


“难道不是应该发火吗?那个时候。”
七日向英海如此问道。
“英海才不会发火呢。端庄、正直、优美。既然生为历史悠久的大淀家族之淑女,就应当不辱其家名,举手投足都必须要符合大和抚子的标准。”
“谁搭理你呀。在这种垃圾堆里,还大和抚子咧。”
英海在石油锅炉的边缘,将背挺得笔直正坐着。
脱掉飞行帽的这个少女,确实一副大小姐的样子。整齐的刘海儿,还有费心打理的黑发。即使有被泥土和油渍所沾污,仍旧感受得到其散发出的高雅气质。
好一位大小姐,长大了一定是不得了的美人。
所谓的大淀家是一个精英辈出的家系。一族经营着在战后靠石油进口业领导国家复兴的大企业。
她可不是应该在这种地方,像杂草一样盛开的花朵。
“你家里的人一定在担心你呢。”
“那些大人物们,怎么会担心像英海这样的人!”
哼!英海高高挺起鼻子。这花朵生长得好不狂妄咧。
“父亲、母亲、祖父大人那些人,都讨厌英海。”
“为什么?”
“因为英海是‘大淀家的家耻’。”
使用出不像小学生的用语的词汇,英海继续吐着她的不满。
“祖父大人会担心的,就只有大淀这个姓氏。他是害怕英海给大淀的名声抹黑。你可看得出这是什么的痕迹吗?”
说着英海将双手伸出来。
在雪白的手腕上,留着像是被绑住而留下的红色印子。
“那些人,为了不让英海逃出去一直监视着我。如果不听话就会教训英海,要是成绩下降了,就让英海一整天,学习、学习!而且要是英海犯错了,就会掏出家伙来打英海。嘴里嚷嚷着‘身为大淀家的淑女’什么什么的。”
“哼嗯”
英海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下头。
“英海努力了,但总是不顺利。英海总是犯错,也总是惹祖父大人生气。祖父大人到底是想让英海怎么做呢?”
“你自己想要怎么做?”
“……不知道,不过”
英海紧紧握住摆在膝盖上的拳头。
“他一旦生气……英海就,觉得内心愧疚。”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吗。”
“英海肯定是不适合做大淀家的淑女。因为在这里玩的时候,就不会像那样难过。”
英海没有说在宝藏岛玩得开心,而是用“不难过”来表达。她不是为了追求娱乐而来到这里,只是作为一个逃避的场所,她选择了这里。
而和祸津神相遇,也正是她逃避到这里的某一天的事情。


   ×   ×


“一——、二——、三——、四……”
躲猫猫开始之后,孩子们分散开来。
为了远离当鬼的孩子的声音,英海也跑了起来。
大伙儿纷纷在自己想到的地点藏身。而这垃圾弃置场正好是不管哪里都能成为好的藏身所。像是巴士的车底、看板的背面,藏在壁橱里的孩子让同伴帮忙关上了扇门。
英海寻找着谁都没发现过的新藏身所,走进瓦砾之中。
沿着地平线排成一列的电线杆,受到逆光方向照来的夕阳伫立着。附近的工厂传来撞击产生的金属音,锵——锵——,英海独自一人走着,声音盘旋在她脑袋的正上方。
英海在电线杆的底下找到了被舍弃的冰箱。
把手放在门上,费劲将其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应该可以轻易地装下英海整个人。
然而,有着令人生厌的潮湿臭气。
“藏好了吗——”听见远方传来的声音,还在犹豫的英海慌慌张张地大声回道:“还没有——”
进入冰箱的内部蜷曲膝盖,关上冰箱门之后,内部被漆黑所笼罩。
只能隐约听到远方的金属音,外面在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好了哟——”
英海嘴里嘟哝着。十秒、二十秒。过了一会儿之后换更大的音量:
“好了哟——!”
黑暗中,英海一动不动地等着。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冰箱门都没有被打开。终于内心变得不安起来,英海想着看看外面的情况,将门向外推。但是从里面推向外的这扇门十分沉重,纹丝不动。
“咦?怎么会”
不管怎么踹、怎么敲,门都不见开。
英海内心焦急,喊声也逐渐变大。来人啊,快把它打开,快找到我。
在狭小的空间里腿都伸不直。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冰箱里十分闷热,汗水涔涔渗出。
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困难。
“大家,都已经回去了么?来人呐!”
谁都没有找到她。说不定会这么渐渐被忘却,干渴而死。一旦这么想,心脏就像是被揪住一样痛苦。
真不应该藏在冰箱里面这种地方。
我又犯错了。不吸取教训,又一次失败了。给大淀家抹黑,祖父一定幻灭了吧。本应该是不得不做到完美的大淀家淑女,竟然会落得这样不争气的死法!
英海强忍住眼泪,用力咬住嘴唇。
就在这时。
嗡——
冰箱忽然发出马达的声音,英海环顾周围的黑暗。在后颈感受到冷风。冰箱里的温度慢慢下降,汗水也跟着消失。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某个气息,踏破瓦砾,向这里靠近。
是来找自己的某人吗?但转念一想,总感觉不是这样。放轻的脚步声中听出焦急,感觉就像是在警戒着周围。
如果不是那些孩子们,那又会有谁在这种垃圾弃置场里呢。虽然不知道答案,但肯定要比变成干尸死在这种地方要好得多。于是英海敲打冰箱门。
“来人呐!那边的人!可以请你开一下冰箱门吗!”
就这样门被打开了。
“……!”
英海倒吸了口气。
从门缝中窥探里面的小脸,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
脸有着滑溜溜的圆形轮廓,上面的眼睛就像画上去的两个点。涂着粘液一样的身躯在夕阳光照下闪闪发亮,在其脸的正中央,大鼻子无力的耷拉着。
身高不高,最多也就是刚顶到英海的腰间。
嘴巴在鼻子下面,嘴角长长地上下分裂开,延伸到耳边。它的嘴唇两端慢慢向上咧开,这才察觉到这个奇妙的生物其实是在笑。
——祸津神。
英海知道这种存在。
自古就栖息于这个国家,给人招致灾祸的存在。“要是发现了祸津神,就要告诉附近的大人哟”。在学校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叮嘱一遍,不得看它,不得碰它,因为它会吃人。
“呀!”
祸津神把鼻子凑近冰箱门的缝隙,把门打开。
英海尽力将膝盖蜷曲,将背挤进冰箱深处。但是不管再怎么蜷缩,在狭小的冰箱里是无处可逃的。
嗅嗅、嗅嗅。鼻子发出吸气声,祸津神接近过来,然后猛地跌倒,扑倒在英海的膝盖上。
“呀啊”
倒下的时候,巨大的鼻子紧紧贴在英海的肚子上,咕噜咕噜地扭着。
“这、这是干什么嘛……?”、
看着这只祸津神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
嗅嗅、祸津神鼻子发出声音,嗅着英海的体味。就像是在描字帖一样,她的颈项、她的胸膛、她的指尖,都来来回回嗅着。在最后,鼻尖停留在了她的口袋上,
“……你是想要、奶酪吗?”
英海用手掌捧着奶酪,祸津神深深地嗅着味道。
英海把包装打开,把奶酪递给它。祸津神把鼻子紧凑于指尖所夹住的奶酪。咔叽咔叽地用门牙咬出声音,但是却怎么也够不到奶酪。
“是鼻子太碍事了吗……?”
英海颤颤巍巍的伸出食指,用指甲拎起下垂的鼻子。嘴巴咧得那么大,而一排门牙却出奇的小。
把奶酪放进它嘴里。祸津神微微动着下巴,咀嚼着奶酪。
不久就咕咚一声咽下,抬头看着英海,嘴角咧开高高上扬,露出亲昵的笑脸。


   ×   ×


英海和祸津神在能够看到海的岸边坐下。
那之后没多久,夕阳西下。只有不可靠的煤油灯挂在电线杆上,照亮寂寞的黑夜。
被废气污浊的天空看不见繁星。顶多就能见到一两颗微弱的光点。
这座为海浪声所包围的垃圾岛,就像是在息声潜伏着。俯视大海,黑暗无边无际地延伸。
“夜晚的大海,感觉就像冰箱的里面一样。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可知道这叫做什么吗?这就叫做‘深渊’。”
英海轻声说着装大人气的话,在她身边的祸津神抬起脸看她。
“所谓的深渊呢,可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无论多大声地叫喊、伸手求助,一切都会吞噬殆尽,然后就此消失。……我可害怕了。像在这样的时候,就必须要有一个人在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才行。”
祸津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英海低垂的侧脸。
“……你是要笑话我吗?那可真的很恐怖的。”
祸津神那和缓的表情,英海觉得那是在笑话着自己。
双手怀抱着弯曲的双膝,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着:
“英海再也不会进冰箱里去了。”
海峡的对岸就是工厂地带了。工厂在晚上也不见歇息,继续运转着。其上空即使到了现在也朦胧地被照亮着。缺乏光亮的这边,就像是被割舍去了一样。
一阵海风吹过,英海伸手按住头发。
“你一直都住在这种地方吗?”



就算问出口也不见回答。
虽然会对声音起反应看向英海,但这个祸津神好像不会说话。
“……你也是,独自一人吧。难道不寂寞吗?”
英海把奶酪摆在土丘上。
祸津神像是期待已久一样伸出手。
对祸津神为拆开包装纸而奋斗的身姿看不下去了,英海夹起一个奶酪、然后像是打开糖果包装纸一样,拉扯塑料纸的两端,包装纸打开了。
“像这样做。”
祸津神有样学样,把包装打开。漂亮地打开后,它开心的笑着将奶酪送进嘴里。
“我的名字是英海,你呢?”
祸津神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瞳和厚嘴唇。还有那无力下垂的鼻子。就像是在愣怔。
“……真是的,就连名字也没有。英海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可好?”
英海脑中想象着祸津神的回答,继续在独角戏。
“也是啊。看你那鼻子是那么的迷人,就叫你‘塌鼻子先生’好了。”
祸津神将手伸向了第二个奶酪。每当它一动身体,那鼻子也噗噜噗噜愉快地晃荡着。
“……没事,要说谢谢的反而是英海这边呢。因为塌鼻子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喜欢,奶酪爱吃多少都给你。”
英海将脸垫在怀中的膝盖上。意识朦胧地注视着塌鼻子先生摇晃的鼻子。
“塌鼻子先生真是温柔。英海的朋友们谁都不肯吃呢。”
在没有月光的夜空下,英海独自一人呢喃着。
“……英海,犯错了。”
煤油灯的灯光照着祸津神,在赤土上拖出一道阴影。
不知道它到底听没在听。呈放射状延伸的黑影伸出手索求奶酪。
“英海可什么事情都会。就连钢琴,也在关东大会上拿下了第二名。插花也会,别看英海这样,空手道可是很拿手的……但是,即使这样,也远远不够。”
既然生为大淀家之女,就远远不够。
“要说大淀家之女,就必须是完美的才行。不可以有一点疏失。其实像这样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说话也是不允许的。你可懂了?”
猛地把食指弹出来,像是在对祸津神说教一样说道。就像每天,别人对她做的动作一样。
“……但是英海就是做不到那样。没办法回应那样的期待。所以那些朋友们中也没有人来找到我。……我是孤独一人。”
英海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就像是在对人告白自己的秘密一样,轻声向祸津神呢喃道:
“……英海、肯定不存在才好。”
接着,它抱住膝盖的手的手背,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英海吓了一跳,把手抽开。
是不知不觉间站到身边的塌鼻子先生碰到了英海的手。
“……怎么了?吓英海一跳……”
英海感到迷惑,塌鼻子在她的身旁再一次一屁股坐下。
感觉默默咀嚼着奶酪的塌鼻子是在这样说着:
——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好办法?是什么?”
——我们成为好朋友就行了。
“和你……?但是你……是祸津神不是吗。”
——这有关系吗?区区这点事。
塌鼻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英海。
——要成为好朋友,是人类是祸津神,这有关系吗?
这样啊!英海醒悟了。在刚才,这个祸津神正是想要握住自己的手。它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我就快要这么消失不见。留在如此吐露丧气话的自己身边。
“……谢谢,塌鼻子先生。”
英海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出。这一次是由自己,触碰到了塌鼻子的冰凉的手。
“……你说的真对。我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对嘛。我们都是孤独一人,一定可以成为要好的好朋友!”
——这个祸津神也一定很寂寞。英海这么想到。和被舍弃在冰箱里的自己是一样的。没有月光的夜空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样的夜里,倘若不是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一定会消失不见。
英海将塌鼻子的小手握在手心。
“你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了。由英海来握住你的手。”
塌鼻子不作回答。
只是一边回望着英海,一边用抽空把奶酪放入嘴里。
“……好吃吗?”
这么一问,塌鼻子就摇晃鼻子,“吖咪”第一次发出了叫声。
在盛夏的夜晚所触摸的塌鼻子的手,冰凉的触感令人心怡。


为了给塌鼻子准备食物,英海比以前更加频繁地造访宝藏岛。
但也因为频率的增加,她的行为也被其家人所得知。
祸津神的存在虽然隐瞒过去了,但英海陷入了身受软禁的状态。
不管是用力敲打门,还是大声谢罪,严厉的祖父都没有还她自由。只要一把她放出去就会跑去垃圾场的孙女,又怎么可能会还她自由呢。
英海内心万分焦急。
再这么下去,重要的好朋友就会被饿死。无论如何都必须前往宝藏岛。然后,终于等到了一个下雨的夜晚。带着装有食物的提篮,英海从二楼的窗户逃出去了。


在下个不停的大雨中,宝藏岛显得比以往更加寂静。
英海沿着泥泞的垃圾路上小步幅跑着。溅起的淤泥粘附在靴子上。大雨淋湿短裙的裙摆。但是英海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注意这些事情了。
——必须快一点儿赶过去。这一使命感占据了她的内心。快一点过去,把饭带给它。为了告诉它,它不是孤独一人而握紧它的手,呼唤它的名字。
“啊咧……?”
放在过去英海藏身的地方的那台冰箱不见了。煤油灯悬吊在电线杆下,映照出拖行冰箱留下的痕迹。
沿着那如同车辙一样的痕迹,英海走向岛的更深处。
英海在确认脚边足迹向前走的同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那冰箱又大又重。小身板的塌鼻子要搬动应该很困难才是。那么如此大的东西,到底是谁把冰箱拖走的……?
嗷呜——、嗷呜——。听到混杂于雨声中的犬吠,英海抬起脑袋。
在被废弃的大巴里,敞开的门后的阶梯上,一直干瘦的狗坐在那里。
“哦呀,你是在这里避雨吗?”
即使是坐着也有英海胸口那么高的大型犬,它的双颊皮肉松垮下垂,肋骨的形状凸显出来。这只狗说不定已经老了,可以看出它生活的艰苦。
英海接近它,老狗对其提篮表现出兴致,鼻子一抽一抽的翕张。
“你可是肚子饿了?”
这是为了塌鼻子带来的东西,不过也不能放着这只狗不管。英海从提篮中拿出面包,掰下一块喂给狗。
“可以让英海也在这里避一会儿雨好吗?”
把伞撑开,在老狗的身旁坐下。
“可以请教你吗?请问有没有见过祸津神?是个大概这么小的孩子。”
老狗不作答。将面包咽下之后,像是要更多一样,将脸凑向英海的提篮。那抽动鼻子的动作,和索求奶酪的塌鼻子有几分相似。
“我只能再给你一个唷?因为这可是塌鼻子先生的东西。”
英海再掰下一块面包。
就在这时,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臭味。就像是肉腐烂了的恶臭。像这样强烈的臭味,即使在这个垃圾弃置场中都没有闻到过。
这臭味是从大巴的里面飘来的。
“……这个臭味,是什么呢?你可知道?”
英海站起身来,走上阶梯,向车内窥探。
在大巴的深处,有谁正横躺着。但是周围黑暗,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内心虽然还有踌躇,但是好奇心更胜一筹。英海战战兢兢地踏出步伐。
一片漆黑的大巴里面感觉凉飕飕的。被淋湿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沙啦沙啦,雨点打在天花板上的声音敲击耳膜。
手所摸到的座位板太过冷冽,于是她“呀”一声把手抽开。明明是在大巴里面,座椅却湿漉漉的。
英海眯细眼睛,注视着座椅深处的影子。
“是睡着了吗……。这里应该不会是您的住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车窗外骤然一闪。雷光照亮车内。
就在那短短一瞬,英海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
英海所努力向其搭话的对象,是躺在座椅上的狗和猫的尸体。内藏被撕咬,骨头被抽出来的残骸。其中有许多都是头骨被拧断,断成碎片,不见原形。
英海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多么不得了的地方。
从吊环上有肉片垂下来,在地面上满是猫的头骨滚动着。刚才触碰到座椅的手,被漆黑的血所浸湿。
这里,就宛如冰箱的里面。
隔了片刻,宛如劈开天空般的轰隆声鸣响。
英海爆发出尖叫,屁股着地地倒下。要快逃出去。快点从这里逃出去。而在这时,她才察觉到在入口的老狗在激烈地吠着。
爬上阶梯的狗从车里面向外嘶吼着。这明显是在威吓。就像在为恐惧所颤栗一样,吼叫的方式非比寻常。
英海看见体型巨大的男子走进车内。车体被压得倾向一边,晃动着。
英海就这么趴在地上,钻进座位的下面藏身。从座位的椅脚间窥视外面。
男子伸长手臂,将吼叫着的老狗抓住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然而年幼的英海不可能拥有拯救老狗的手段。
嗷呜呜,狗的叫声从威吓变成了悲鸣。巨大的身躯握住老狗的头和尾。而后把两边一气向外扯——咯哩!
头骨断了,叫声止息。
“!……”
英海用颤栗的双手摁住嘴,拼命将要出口的悲鸣咽下去。
男子俯下身,啃咬死去的狗的腹部。
沉闷的咀嚼声在车内奏起回音。
英海的颤抖停不下来。无法抑制牙关打颤,就狠狠地揿住下巴。屏息等待着男子离开。
但是结束用餐的男子站起身,却走向了大巴的深处——走向了这里。
叽——叽——,每当男子迈出一步,大巴就发出声音上下晃动。
近在英海的眼前,男子的脚踏下来。与被扯开的老狗的眼睛对上了。舌头耷拉在嘴边,不再拥有意识的眼瞳大大地瞪出来。
双手揿在嘴上不动,英海两眼紧紧闭上,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巨大的身躯没有察觉藏在座椅下面的英海,继续走向大巴深处。
一个提篮就落在后排座椅的扶手上。是英海落失的。男子把提篮捏起来,用鼻子嗅起里面的东西。
这时又一道雷光奔走。男子的身体被照亮。圆形轮廓的身影闪着浑浊凝滞的油光,在其脸上的正中间,鼻子无力的下垂。
虽然它的体型膨胀得巨大,但英海依旧看出来了,这个怪物是曾几何时那可爱的好朋友——塌鼻子先生。嗅嗅、嗅嗅,嗅着提篮的举动也还完整地保留着原先的影子。
就连杀死狗时拽脖颈的动作,也是那时英海教它打开奶酪的方法的延伸。
“YuMmy……”
塌鼻子用低沉、粗野的嗓音叫着。然后面部扭曲,浮现出笑容。
从英海所藏身的座椅下到敞开着的大巴出口是一条直线。要逃跑就只有现在。英海下定决心了。塌鼻子正沉迷于提篮的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挤尽浑身的勇气,从座椅底下爬出来。
绝不向后回头,为颤栗的膝盖注入力量,一味地直线奔驰,就像摔下去一样跑下阶梯。
“YUuuuMmyyy……?”
感觉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雷声轰鸣。英海登脚踉跄,好几次差点跌倒了。而每当这时就咬紧牙关,只是向前、一味地向前跑。背向大巴,笔直地向着来时的道路。
心脏的鼓动让令胸口苦闷。
不得看它,不得碰它。被灌输的这一准则,事到如今才回忆起来。那东西散播灾祸的祸津神。那东西会吃人——。
被泞淖绊倒脚,狠狠摔了一跤。
感到恐惧回头一看,那里是垃圾山与垃圾山之间的狭窄泥路。黑暗的夜路,一盏盏煤油灯点与点间排成线。望不尽其穷尽。
黑暗,它无边无际的延展。就如没有月亮的黑夜之海。就如令人窒息的冰箱内部。从无底深渊中,传来孤独者的叫声。

——YUuuuMmyyy……

“不要……”
英海榨出身体的力量站起身。而后继续专心于逃跑。完全不能放心。无论在哪里回头都只能望见黑暗。总觉得那个祸津神,即使在现在也依旧追向自己。
总觉得那个叫声,也是在寻找着自己。
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消散。


   ×   ×


即使承受着七日的视线,英海也毫不动摇地讲话继续说下去
“就在昨天晚上,在祖父读的报纸上,得知了宝藏岛上的神隐事件。”
宝藏岛上玩耍的孩子们一个个消失的事件,就是在英海逃回去之后不久发生的。这个事件被大举报道出来的时间,也正是尸体被发现的昨天。
“我觉得是因为只靠猫和狗渐渐的没办法满足……所以塌鼻子先生才会去袭击小孩子们。毕竟它的身躯变得那么大了。”
“那你也应该明白危险性也跟着变大了吧。为什么又跑过来了?”
“必须要让它住手……英海是这么想着。”
英海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这说法,也像是在说“我也明白这是无谋之举”一样。自己的微弱声音是不可能传达给成长得如此之大的祸津神的。估计是回想到在刚才快被杀掉这一点了吧。
“那东西是‘冻神’。依代大概就是冰箱吧。”
“依代……?”
“就是孕育出祸津神的东西。要说的话,就像是它们的正体。”
“……那么塌鼻子先生,就是冰箱的神明咯。”
“别把那东西叫什么‘神明’。有人不是把冰箱和电视机、洗衣机放在一起,叫成‘三样神器’而崇拜它们嘛。就是因为‘神明、神明’的推崇它们,所以才真的诞生出神来了。”
见话题结束,七日站起身,根据所做的约定,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我来这里,是为了斩杀在这个岛上住着的祸津神。”
“……斩杀塌鼻子先生,对吗。”
“啊啊。因为有人委托我了。这是我接的工作。”
英海也站起来,以要一口把人吞下的气势,把身体凑上前:
“但是只要跟它说通了,一定不会再袭击孩子们了。英海认为它会理解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那孩子也一直在找英海。”
“那是你自作多情。现实是,就在刚才,它袭击你了。”
“但那是,事出突然,英海觉得塌鼻子先生也是被吓了一跳,所以……”
英海说着,可是话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弱。
“就算这样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执行‘杀了它’这个委托。而且就算我不杀了它,那家伙也注定会被歼灭。祸津神不同于人类。那是类似于引发灾害的猛兽一样的东西。竟然为一只猛兽进行裁判,定罪,那才是脑袋有问题了呢。”
不论怎么说明它没有危险性,而人类,是不可能放任猛兽在大街上阔步的。不可能共存。只能杀了它。
“英海明白了……”
英海令人意外,爽快地点下头。但又马上抬起脑袋。
“那么,英海也一起去!”
“喂喂,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很碍事。我可不会保护你。”
“英海自己由自己保护。英海也是可以战斗的。虽然因为要练钢琴而放弃了,在小时候,还是有学过空手道的。对了,英海来摆架势,你看着。”
七日正想要转身离去,英海绕到他的正前方,“嗒啊——喵!”,嘴里这么吼着打出正拳给他看。
“……塔亚弥奥(译注:“嗒啊——喵!”的日语发音很像外国人的名字)?说的那是谁啊。总之我不同意。那才不是空手道能解决的对象。既然你一个人能跑到这里来,那你也能一个人回去吧。”
“才不回去。……小气鬼!”
“小气的是你的小命。你应该反过来对我说‘谢谢’才对吧。”
“回去”、“不干”,如此的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七日受不了地深深叹气。
“你个臭小鬼。真是对为你头疼的那老头子感同身受。”
“那老头子?”
就在英海歪着小脑袋瓜的时候,七日猛然望向另一个方向。一瞬间,将手拉近腰间的军刀,用大拇指顶出剑锷。
锵——。用剑刃根部的一点点刀身弹开了飞来的小刀。
那是刚才对冻神放出的,七日持有的小刀。
“这,这是怎么回事!?”
“闪一边而去。”
让英海退下,七日架起还收在剑鞘中的军刀。
紧接着,从垃圾山的山顶有一个人影冲过来。
背对着夕阳,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标识牌当成枪使着,来回挥动——此人是拉缇梅利娅。
“阿七!你竟敢……!”
从头顶挥来的标识牌,七日用军刀的剑鞘将其接住。
在三角形标识牌的牌面,就停在了七日的眼睛跟前。一个像怪物的一张脸画在黄色的底色上。这是在常有祸津神出没的地方所设置的“小心祸津神”标识牌。
“你竟敢、你竟敢……!把这个堂堂拉缇梅利娅当作诱饵来使唤!”
“看你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我可担心你了,真的。”
“这话太有口无心无心无心无心啦!”
“不不,这‘无心’说太多遍了吧。”
拉缇梅利娅豪爽地挥舞标识牌,迫近七日。
七日将其所有的招式,都用刀鞘一个个冷静地化解。
“你先冷静一点,内裤都露出来了。”
拉缇梅利娅的露出度增加了好几成。风衣被撕碎随风招展,短裙什么的几乎跟没有穿一样。然而就只有风帽还戴在头上,正所谓藏头露尾的状态。
“我哪里有管内裤的工夫!我这边可数不清有多少次,差点脑袋就被拔下来了。那混蛋是什么鬼!?为什么光对脑袋这么执着!”
“哈哈,难道不是把那当成奶酪了吗?”
“奶酪!?莫名其妙!但我就是知道你在把我当猴耍呢!”
被扫荡腿击中,七日失去了平衡。这时,三角形的标识牌正好被当做钩子,将七日手里的军刀钩落下来。
“真的假的!天助我也!”
意外的收获令拉缇梅利娅提高声音。可以说七日的威胁有八成都是来自军刀的。
拉缇梅利娅撞倒七日,跨坐在倒地的七日身上。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握着标识牌的前端,高兴的将其对准七日的脖子。
“哼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啦!这次我一定要把你吃——”
然而拉缇梅利娅的后话被打断了。七日用手把小刀扎在了她的大腿上。
“——疼呐……!”
一手揪住心生恐惧的拉缇梅利娅的胸口,七日翻身。这次变成拉缇梅利娅被压在下面,立场颠倒了。
拉缇梅利娅放开标识牌,双手捂住了脸。她已然失去了攻击的气魄。
七日站起来,回收落在地上的军刀。
保持仰天躺着的姿势不再动的拉缇梅利娅,她的身边是和她一样无力横躺着的黑尾鸥。从脖子上伸出来的细绳,依旧牢牢系在拉缇梅利娅的手腕上。
“……我说你啊,就算是衣服没了,那只黑尾鸥倒是顽固地不肯放手啊。”
“……我可受苦了。一边保护着黑尾鸥到处逃,真的可受苦了……”
拉缇梅利娅藏着脸,肩膀微微颤抖着。
“……有必要哭出来吗?”
“我才没有哭咧!”
英海一直颤颤巍巍,一脸不安地看完了两人间突如其来的攻防。
“那、那个,打架,是不好的……”
“才不是打……”
话没说完,七日警戒起四周。拉缇梅利娅也闭上嘴,站起来。
哔哩、空气被紧张的气氛所充斥。四周渐渐变得冰冷。
吐出的气息被染成白色,英海迟于两人,也察觉到了气温的骤降。
“……塌鼻子先生……?”
说话瞬间,冻神撞破英海身后的垃圾山登临现场。
瓦砾在晚霞中飞舞。铁屑、木板、成为废车的轿车纷纷飞在空中,背朝着夕阳拖出黑影的庞大身躯放出咆哮。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拉缇梅利娅跨步向后跳,七日向前迈进。
“……啊啊,神烦。”
英海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体僵硬不动。黑影覆盖住她上扬的脸。
七日揪住英海的领口,刚把她拉过来,轿车就摔落在英海原来站着的地方,砸响破碎声后又向后弹起。在高高弹起的车的对面,冻神将被掰下来的电线杆迎头挥过来。
“……有没有搞错”
因为重心不稳,这一击无法回避。七日把英海抱进胸口的同时,将军刀当作盾牌架在前方。反手握刀,并用左臂顶着刀身,准备承受电线杆的打击。
令人窒息的冲击,传达到左臂上。
七日就这么抱着英海被打飞了。飞越拉缇梅利娅的头顶,后背撞进垃圾山的半山腰。
“哦吼!区区冻神,还挺厉害呀!”
拉缇梅利娅拍手叫绝。
“即使只是让那家伙吃了一记,你小子也够有前途的了。我对你刮目相看。对了,和我联手如何?要是我们俩合起手来,就可以把那家伙治得——”
——服服帖帖的,话说到一半,就吃了一记平打,拉缇梅利娅也一样被打飞了。
被七日顶在左臂前的军刀刀鞘,上面出现了龟裂。受到冲击的左臂微微颤抖着。只是动动指尖,剧痛就游走在左臂上。
“啊啊,真不想干了……”
抱在怀里的英海,闭着眼睛“呜呜”地呻吟着。
尘埃散去,视野也渐渐清晰。
祸津神手臂下垂、身体前倾,那个大概就是它的战斗姿势吧。从獠牙间吐出的气息触碰到冷气染上白色,就如同蒸汽一样笔直地喷出来。
哐啷哐啷,废弃材料被挪开,拉缇梅利娅复活了。
“……我怒了。什么老巢,鬼才管它呢!”
“嘶呜呜呜呜——!”
冻神吸进空气,让胸膛膨胀。那是“急冻吐息”。
“哇啊啊,糟啦!”
怯于喷出的冰风,拉缇梅利娅赶紧奔上身旁的垃圾山。而急冻吐息也追着她跑。
冰的结晶反射着夕阳,熠熠生辉,咋看之下感觉很凉爽,但要是直接受到攻击不是区区冻伤就能完事儿。在慌忙逃窜的拉缇梅利娅背后,瓦砾一个接一个被冰冻。
被七日所伤的大腿夺去了拉缇梅利娅的机动力,没有机会攻击它。被只是四处逃窜就已经拼尽全力的拉缇梅利娅拽着脖子,黑尾鸥发出嘶鸣。
“……呃,唔唔……”
七日怀中的英海恢复了意识。立起上半身,察觉到自己受到保护的事实,脸色发青。
“喏。就是因为你不肯回家,我才受伤的。”
“对、对不起……”
英海的眼眶中盈出泪滴,但又慌忙憋住。绝不哭泣。既然生为大淀家的淑女,就不被允许落泪。所以她忍住,憋住泪水,再一次噤声不语。抿起嘴唇,眉头紧蹙,脸用力揪成一团。
到底憋个什么劲呀。七日深深叹口气。
“你现在还能够把那东西,看成是好朋友什么的吗?”
粗大的手臂,还有甚至能冻住身体的吐息。它的身体,比起英海逃出去的那个雨夜,更是成长了不止一圈。
“呀啊啊啊!冻死啦!”
半裸的拉缇梅利娅一边躲着冰风一边大声尖叫。
冻神行动了。握在它手里的,是一辆轿车,车身已经到处七零八落。它将足足有一吨重的东西轻而易举地高高抬起,就像是打虫子一样,向着拉缇梅利娅抡去。
“咕嘎!”
让人怵目惊心的碰撞声令英海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被击中的拉缇梅利娅被狠狠叩打在地面上,不停在泥地上翻滚着。用绳子系着的黑尾鸥也在她的身边昏倒了。
“塌鼻子先生!等等。快住手!”
拼命地放大声音,英海向曾经的友人倾诉着: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孤独一人了!所以住手吧,别再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了——”
而就在她的眼前,冻神将轿车抡下,拍扁拉缇梅利娅。
破碎的轿车翻起的粉尘纷飞。英海的头发被风压整个卷起,又飘落下来。巨响的余音传来,悲鸣随之奏响。
“呀啊啊啊啊啊!”
在轿车被挪开之后,可以看到拉缇梅利娅嵌入赤土中的身影。卧倒在地上,一动不再动。
英海瞪向冻神。
“为什么你不听英海说的话?英海和你,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英海的声音没有传到。冻神依旧俯视着拉缇梅利娅。再次高举轿车,想要再给她一击。
英海为了庇护拉缇梅利娅,站在她身前平举双臂。
“住手,快停下!”
冻神浑圆的眼瞳确实映出了英海的身姿。然而它的表情不见变化。
“我讨厌你!塌鼻子先生什么的,英海最讨厌啦!”
英海呐喊着,把手臂上的提篮砸向它。
提篮在冻神的肚皮上反弹,滚落地面。苹果、面包、葡萄酒等等,英海为了和好而带来的食物洒落在赤土上。
冻神看向落在脚边的提篮,用手指捏起那个和它的身体相比显得十分小,只有一口大的奶酪。
“……YUuMmy?”
嗅嗅,在嗅了奶酪的气味之后,它的眼瞳再一次看向英海。
“有破绽……!”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英海赫然回头。
拉缇梅利娅紧挨着英海,从她旁边飞身擦过,向冻神冲刺。
“……咦?”
她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了。就连风帽也快碎成片,头发也像炸开似的凌乱。皮肤裂开,身上没有一处不渗着血。即使如此,拉缇梅利娅依旧活着。
像铲球一样划过冻神的股下,绕到其背后。然后拉缇梅利娅擒抱住冻神圆圆的一团尾巴,接着,拧了下来。
“EEEhhhhAAAaaaa!”
与其说是咆哮,那更像是悲鸣。白色的吐息在晚霞中散去。
冻神胡乱挥舞轿车,为了拍死拉缇梅利娅,将其砸向地面。
拉缇梅利娅在纷飞的沙尘之中来回躲闪,停在英海的身前。
在她的身后,英海呐呐说道:
“为什么……你明明伤得那么重……”
“嗯?”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在她的脸上的,是亮出虎牙的无邪笑靥。
“区区这点伤才不会死呢。我可是喰神呐。”
“喰神……?”
被拧下的冻神的尾巴,拉缇梅利娅张大嘴巴将其高举。
“啊——,姆唔”把尾巴一口下去,整个吞进了肚,将把两只手的手指按在脸颊两边:
“哇哈~,yummy、yummy!”
“UuhhhGGAAAaaaAAaaaa!”
失去了尾巴的冻神发出咆哮。
气温降得更低,英海瑟瑟发抖。靴底接触到冷气,被冻在地面上。抬起脚,“啪哩”一声弹开冰结的碎渣。
“欸……”
周围渐渐被冰冻住。但是这现象并不是由冻神所引发的。
这个气温的骤降,是由吃掉冻神的一部分的拉缇梅利娅所做的。
不知从何处升出的雾,覆盖住拉缇梅利娅的全身,在她的手脚、胸口、腰间卷起漩涡,形成冰块。
拉缇梅利娅浑身上下披上一层冰。耀眼的光芒绽开,冰层随之碎裂迸发。冰的碎片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在其中心身姿焕然一新的拉缇梅利娅站立着。
身着裸露出香肩的晚宴礼服,头顶着一轮冰花。从裹着束腰的纤细蛮腰下延伸出沉重的裙摆拖在地上,亭亭玉立的身姿闪耀着银色的光。
在迎风招展的头发还有睫毛上降下一层冰霜。
一转先前寒酸的半裸姿态,唇瓣勾起一抹绯红。
喰神的特殊能力“换装升格”,可以将吃下肚子的对手的生态,亦或是能力据为己有。
拉缇梅利娅用泛着蓝光的眼瞳注视着冻神,向七日说话。
“阿七!我准你来给我取名字。”
七日随便取名:
“‘希雅梅利娅’。”(译注:“希雅”与日文中的“冰冻(冷や)”音近。)
“……希雅梅利娅,挺顺耳!”
嘴里重复一遍新名字,以确认其发音。吐出白色的吐息,喰神莞尔一笑。



“开始吧,反击的时间到了”
拉缇梅利娅大口吸入空气,然后一下子吐出来。
这是拉缇梅利娅所使出的“急冻吐息”。
——吱嘎吱嘎。冻神的身体被冰冻,停下了脚步。
拉缇梅利娅用左手提起长裙,右手握住钢管。那副姿态俨然是个凶暴的贵妇人。钢管挥出,深深陷进动作变得迟钝的冻神腹部。
“GGAOOOOoooo……!”
拉缇梅利娅的作风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残酷。
铁管刺破冻神的肚皮,深深埋入其体内。拉缇梅利娅将嘴对着一端的管口,将吐息吹入。冷气直接地进入冻神的体内。
粗野的悲鸣声响彻晚霞的天空。
“噫嘻嘻”
笑靥浮现在拉缇梅利娅脸上,她用蛮力扯出钢管。冻神的腹部弹出来,带出鲜红色的冰之结晶洒向空中。
红色的巨大冰块挂在钢管前端,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内脏。拉缇梅利娅将其当做铁球一样挥舞,重重砸在冻神的额头。
——咣!
随着剧烈的冲击音,红色的巨块碎裂,在夕阳烧红的天空中闪烁。
“……塌、鼻子先生……”
在七日身旁的英海双膝跪地。
对于吃了冻神的一部分而得到冰属性的拉缇梅利娅,不管是低气温还是“急冻吐息”都不再有效。体内被破坏的冻神已经没有胜算。
冻神也领悟到这一点了吧。在倒下身的同时,双臂立在地上,做出短跑冲刺的姿势。在它的前方,是七日和英海并排站立的方向。
有着不符合其庞大身体的巨大爆发力,冻神起跑。
“阿七!去你那里了!”
七日向前一步,来到英海正前方,拔刀。
两者接触尽在一瞬。
——锵,在收剑入鞘的鸣响声之后,一支粗手臂从天而降,那是在身影交错的瞬间所斩下的。
没能刹住巨大的惯性,冻神撞进垃圾山中。
“YuuMmyyY……”
爬起身的冻神发出叫声。为痛苦呻吟般不断叫着。将剩下的一只手伸向茫然若失的英海。湿润的眼瞳注视着英海一人。
英海脸部扭曲,然而依旧强忍着泪水,眼睛一眨不眨回望着冻神。
“YuuMmyy、YuuMmyy……!”
“是时候结束了。”
七日再次将手放在刀柄上,而英海阻止了他。
“塌鼻子先生他,现在已经没有继续战斗的打算了……!请你放过他吧!”
“不行。那家伙是祸津神。已经杀了好几个孩子,它可是猛兽。”
“不是的!塌鼻子先生他只是在找英海。只要英海陪着他,他就不会再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在叫我!……现在也还‘エイミ(译注:“エイミ(英海日语发音)”有点儿音近“yummy”)’的叫着!”
“YYYUUUuuUUuMMyyyyyy——!”
“……那是在叫你?”
七日看向失去原貌的冻神。
即使趴在地上,依旧“yummy、yummy”地吼着。
“……那是在说‘英海(エイミEimi)’?”
这个少女将“YuMmyy——”这样的叫声说成是在叫“英海(エイミEimi)”。还说冻神一直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一直在寻找着不再来这个岛的英海。
“错了”对于英海如救命稻草一般紧抱着的期望,七日断然否定。
“那是你自己自做多情。只是你自己的愿望,自己想要相信。”
“才没这回事!”
“别把祸津神想得那么天真!”
七日发出怒吼,英海被震慑,咬住嘴唇。
“……听好了。对祸津神来说,所谓的人类,就是食物。女人、孩子什么的,都只是高级的美食。你自己看看,那家伙现在就想要吃你。”
冻神正在设法起身。慢慢地将身体前倾,不吃教训想要再一次冲向这里。为了从七日手中夺走英海。
七日对其做出牵制,同时向她提问。
“即使这样,你还要把那东西称呼为自己的朋友吗?”
“塌鼻子先生他是……”
微弱的声音传来。英海毫无疑问,是这样断言的:
“……是好朋友”
“是吗”七日将手从军刀上拿开,退后一步。
逼近而来的冻神对七日看都不看,用剩下的一只手臂做出捞起的动作将英海抱起来。接着逃亡垃圾山的彼方。
“阿七!?”
拉缇梅利娅对无视冻神的七日吐出责难之声。她提起长裙向这里逼近的举止,就像不知名的贵族。
拉缇梅利娅立起食指指着他鼻子。
“为什么把它放跑啦!就差最后一下的说!”
“拉缇梅利娅,把这只手臂……”
“我可是希雅梅利娅。”
“……希雅梅利娅。用吐息冷却一下这只手臂。”
七日把肿起来的手臂伸向拉缇梅利娅。
“可别做过火,把它冻起来了。要是你一有可疑的举动,我马上拔刀杀了你。”
“哼,人家才不干呢。你那是在命令我吧?你啊,是把我当作冷却喷雾啥的……”
“不是命令。这是‘祈愿’。”
七日把荷包掏出来给她看。
“咕……给我去死!”
一旦让她看了那个,就没办法反抗了。
就算嘴里满是牢骚,拉缇梅利娅最终还是老实地把嘴唇收拢。呼~,微弱的吐息只将七日肿起来的患处冻住。
“……好了,继续跟踪吧。”
确认可以活动手臂之后,七日转向冻神逃去的方向看去。
从冻神身上落下的红色结晶,连成一条闪闪发光的线延伸向垃圾山的彼方。


   ×   ×


那个地方,就好像是冰箱的墓地一样。
一片海风呼啸的广场上。在其中心好几个冰箱相叠加,堆成一座山。
商用银色大冰箱、单人生活用的小冰箱。颜色、形状各不相同。但是它们无论哪一个都是用旧的,表面凹凸不平。
本应该坏掉的那些冰箱,现在再一次开始运作。
——嗡嗡嗡——机械的运作声就好像心跳一样响个不停。由冰箱高高堆砌而成的巨块,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一样峙立着。
在夕阳下伫立的那团东西既像一个具有着威慑力的奇妙素描模型,又像是君临于垃圾山的王的王座。在这座山的顶峰,有一把西洋风的华丽椅子摆在上面。
冻神登上冰箱之山。一只眼睛被戳瞎、尾巴被拧下来、身负内伤,即使这样,留下来的独臂依旧稳稳地抱着英海。它的速度十分缓慢。一边小心脚下,一步步登向山顶的椅子。
英海老实的,将身体的自由托付于它,任其摆布。
透过被装满的商用冰箱的透明玻璃,铰链断裂的柜门的对面,英海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死尸。是遭遇神隐的孩子们,都被冷冻保存着。
穿着红衣服的娇小女孩,向英海讨要点心的男孩。无论是谁,他们的手脚都被扭曲向奇怪方向,然后就这么陷入僵直,嘴巴大大张着。从结了霜的苍白肌肤中,感受不到生命的鼓动。
走到顶峰的冻神,就像是妆点椅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让英海坐在上面。坐在椅子上的英海,现在可以俯视冻神。
“安心……已经没问题了哟,塌鼻子先生。”
英海注视它的脸。注视着将她从漆黑的冰箱中救出来的祸津神。
在一年前,是这个小小的神明,握住了快要消失的自己的手。就如那一天一样,英海触摸那冰冷的指尖。紧紧地握着,向它诉说自己的存在。
“英海就在这里。在塌鼻子先生的身边。所以说,已经不用去做这样过分的事情也可以了……?”
忍着泪水,英海挤出笑脸。即使现在的这个祸津神比起那天变大了许多,脸也变得更加丑陋,少女依旧将它称作是好朋友,矢志不渝。
那张笑脸映在圆圆的眼瞳中,冻神叫着:
“……エイ(Ei)、ミィ(mi)”
颜面绵软无力地皱褶扭曲,吊起嘴角做出一张笑脸。
在心意相通的瞬间。两人的友谊关系,由扭曲的形态,终于修成了正果——让人可以如此联想的那个瞬间——
冻神收缩嘴唇,大口吸入空气。它的胸膛,正为了准备急冻吐息而高高膨胀。这可是费尽苦心得到的美餐呀。为了将英海就地冰镇——。
“……诶?”
英海惊恐不已,发出走音的尖叫。
吱嘎吱嘎——。空气被冻住了,急剧的气温骤降令冰箱发出金属冷缩的摩擦声。
“不……不要,塌鼻子先生,快住手……!”
就在吐息将要吹袭英海的全身时——。
“……真是有够愚蠢呢,所谓人类这东西。”
在英海所坐着的椅子背后,拉缇梅利娅以怀抱双膝的姿势藏在那里,如此呢喃。
骤然挥来的军刀,刺入冻神的脖子。
在它后背落脚的七日,军刀插在里面不动,然后将剑刃平摆,斩开脖子的一半。接着剑刃原路折返将还连着头的另半边脖子横刀斩下。
粗大的脖子完全脱离身体,飞向晚霞的天空。
从失去头的颈根中,喷溅出鲜红的血沫。
接触到冷气,冻结成赤红的结晶,随海风飞舞。
不久,失去力量的冻神的身体仰天,徐徐倒下。
七日离开它的后背,向着山顶巅峰迈出一步。
庞大的身躯倒在冰箱的山上发出巨响。地面震动,山体摇撼。
因为冻神的死,冰箱开始停止运作。一台接着一台,在尘埃散去的时候,周围已经恢复寂静。
喵嗷——喵嗷——。黑尾鸥群于晚霞的天空中翱翔,身影倒映在海面上。
从英海所坐的王座上可以环视被西沉的夕阳所点亮的水面。
在椅子背面蜷膝而坐的拉缇梅利娅突然“啊”的大喊一声,猛地站起来。
“黑尾鸥逃了!”
在过来的时候,事先拴在山麓的黑尾鸥一摇一摆地走着。那根绳子已经松开了。
“晚餐逃跑啦!”
拉缇梅利娅提起裙摆,一边散落着冰之结晶一边冲下山。
七日用视线催促英海也下山,但英海依旧惘然若失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动的迹象。
“喏,是我说中了吧。这个世界才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七日平静地诉说。“我都跟你讲过了吧。”
冻神并没有将英海看作是“好朋友”。说不定是把她看作一个在幼年时找到,然后被逃掉的一顿美餐。
英海茫然地注视着大海,用颤抖的喉咙发出声音:
“……刚才,你是故意放跑我们的对吧……”
“因为跟你说了你也不听,那就只能再让你被袭击一次了不是吗。”
“……真过分。”
“你难道还把我当成是好人了?”
英海低沉下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又、犯错了……”
将手掌压在眼眶上,拼命咬牙忍住呜咽,英海在不允许泪水落下。
“想看海什么的,要是没有这么想过就好了。要是没有躲进冰箱里就好了。要是没有许‘想要好朋友’这样的愿望就好了……!”
接着,她又独自一人,责备自己。
七日深深叹口气。待在这样一个少女的身边,真是有些伤神。
“这样又没什么不好吧。”
话语不经意间从嘴里溜出来:
“是人就都会犯错。你看看,这个国家。输了战争,狼狈不堪,在哭泣颓丧了好一阵子之后,从一无所有开始走向复兴,就这样发展成这么大个都市。”
即使现在工厂运作的声音依旧响彻云霄。就算夕阳下沉,四周被黑暗所吞噬,只有工厂的上空,光明还会继续朦朦胧胧地点亮下去。
“尽情哭出来。软弱、痛苦,这些不愿让人看到的东西,全部丢弃在这里就好。区区你的那点泪水,这里会接受下来的。这个岛可是这个国家的,大得让人傻眼的垃圾弃置场。”
英海湿润的眼眸,在夕阳的照耀下泛起涟漪。
七日将手放在她的头上。那是有被用心护理的,质感高雅的秀发。
“不管你是哭还是笑,不管你怎么做,你都是大淀英海。无二话可说,是真正的‘大淀家的淑女’。”
“……呜呜、呜……嗯”
大颗大颗的泪水成串溢出来,七日背过身去。
重归闷热天气的夏夜,海风拂过肌肤分外舒怡。


   ×   ×

宝藏岛入口的广场被当作停车场,无数警车上,警灯旋转着。耀眼的光照,还有烦人的报警声。就像是祭典会场一样嘈杂。
七日的车是停在别处的,不过为了送英海,先回到了宝藏岛的入口处来了。拉缇梅利娅嘴里不停抱怨着累了累了,所以让她在后面待机。
走上赤土的土丘,两人俯视广场。在警察大队所在的不同地方,写有“祈祷士协会”的帐篷并排立着。
七日向站在旁边的英海确认道:
“千万别去祈祷士在的地方。被问东问西的,可是很麻烦的。就比如我的事情之类的。”
“英海知道了。”
英海坦率的回答。自从冻神死了之后,就变得非常老实。
“要去警察在的地方。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就会把大淀先生的部下叫来的吧。他们应该就在附近。就连那老头也说不定很快就会跑过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
“委托我退治祸津神的,就是你的爷爷。”
“诶?祖父大人他?”
“在发现你不在家之后,大淀家的老头子马上就联络我了。因为协会那边被组织化,行动也相对地迟钝。以个人行动的我更快。”
“那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英海的事情……”
“是啊。但是接受的委托是‘杀了祸津神’。不是把你救出来。他说肯定已经救不了你了。会自己跑去祸津神那里的孩子,一般想来都救不回来。那老头还撅着,一直不肯接受就是了。那慌张的样子可了不得。”
“那个祖父大人竟然……”
“你接下来八成要被狠狠地教训一顿吧,但是你是那老头子的心肝,这点可别忘了。”
“……是”
“见着那你爷爷记得替我问声好。以后我再去事务所报告。”
“要在这里告别了吗……?”
“因为我跟警察性格不合呢。”
七日旋踵而去,英海为了喊住他提高声音:
“那个……。在最后,英海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
“那位喰神大人,也是祸津神没错吧……?但是为什么你可以和她在一起。那个人为什么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那家伙才没有站在人类这一边。”
“我有这么听说过!本来应该吃人类的祸津神,却和它们成为了好朋友的祈祷士的传言——”
英海嘴里道出的,是在某个战场上诞生的不现实的传言。
“那个人在战场上同祸津神协力,打倒众多的敌人。虽然战争最后还是输了……但是那个人救了许多的伙伴,成为了英雄。难道说,你就是——”
“不是”
七日当即做出否定。送向七日的眼神中,包涵着“希望是这样”的期望。即使只有一缕都行——想要在最后可以看到和祸津神一起共存的希望,那一缕缕的期望。
为了打碎这样的想法,七日从口袋里掏出金黄色的荷包,在英海的面前用手指提着。
“在这里面,装着那家伙的依代。”
“喰神大人的,吗……?”
“啊啊。将这个绑作人质,才让她顺从于我的。像这样强逼着。”
“……你,果然是过分的人吗?”
“我是把你所说的那个英雄,从背后斩了的祈祷士。”
“……”
英海一时间噤口不语,稍做思考之后,抬起脸来。
“英海,决定了。英海将来,要成为祈祷士!”
“……喂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英海会变强的。下次,就不会再犯错……。为了能保护孩子们。为了打倒祸津神,努力成为祈祷士!”
“竟然舍弃千金大小姐的阳关路,去当祈祷士,那可是修罗之道啊。不是任谁都可以当的。只有适合的人才能胜任。”
“英海会努力。别看英海这样,其实是很优秀的。——嗒啊——喵!”
说着就祭出正拳。
摆着打出正拳的姿势不动,英海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
“……英海不会有问题的。因为今天英海尽情哭过了。……大概以后还是会哭。但是流下多少泪,我就会相应的变多强。尽情地哭,然后变得更强。”
她的眼睛又湿润起来。英海用力咬紧嘴唇,吸回鼻涕。
“……所以说。所以说,谢谢你。救了我,非常谢谢你。”
英海面向七日深深鞠下躬。头低下足足有两秒钟,在直起身的时候,少女依旧取回了过去侃侃而谈,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之范。
“……那么,祝我们后会有期。”
英海腰板挺直如此说道,然后从土丘上奔下去。跑向警察聚集的停车场。
光看她跑步是的背影,那毫无疑问还是个孩子。不过要是看到她逞大人的举止,听到她的口气,足够看出她作为一个孩子,有着大淀之女该有的努力精神。
说不定,她真的很优秀。
七日叹了口气,目送着那娇小的背影。


   ×   ×


目送英海之后,七日原路走回。
在煤油灯闪烁的电线杆下,拉缇梅利娅大声啼哭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吃下去的冻神尾巴已经被消化,现在回到了老样子,戴着风帽的衣装。
“……你哭个什么劲?”
拉缇梅利娅察觉到七日,慌慌张张用双手遮住脸憋住哭声。
“……才没哭。”
“刚才明明哭得可凶了好不好。”
在消沉失意的拉缇梅利娅的膝盖前方,闭着眼睛的黑尾鸥无力地垂着脑袋。
“呜……。黑尾鸥它,死了……”
可能是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流泪,她忍着哽咽,用细小的声音说着。
“你太操它了。不如说活到现在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话说你哭什么。反正是要吃下肚的不是吗?那个。”
“是要吃……但我又是为了什么,那么努力的保护它?”
“……你那是在保护它呀、原来。”
两个人走向停有车子的停车场。
七日走在前面,稍微隔着一段距离,是抱着黑尾鸥的拉缇梅利娅有气无力地跟着。
七日久违地将拿在手里的香烟叼进嘴里,但正要擦火柴的时候突然把手停下。
——啊啊,这么说来,是有做过约定呢。
要是真的偷偷抽了约定好戒掉的香烟,到时候拉缇梅利娅偷瞒着七日吃人的时候,就不能责备她了。
七日深深地叹口气。
对祸津神来说,人类就是食物。
而对人类来说,祸津神是灾祸。
这是不可置否的事实。“好朋友”什么的,可爱的词汇是不可能掩盖它的。
拉缇梅利娅不允许吸烟,绝不是在为七日的健康操心。是为了终有一日要食用的七日的肉体不被毒物玷污,味道变差,才这么做的。
在身后行走的这个喰神,无时无刻不想着吃食人类。
在朦胧照耀的月光之下,七日领着喰神,走在满地瓦砾的道路上。但七日心里分不清到底是他领着她,还是她赶着他。
香烟连带着香烟盒一起揉成一团,放手扔在垃圾之岛上。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4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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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歌神


叮铃。温湿的夏夜之风吹响风铃。驱蚊线香的烟摇曳着。
这里是距离市中心有着相当距离的农村。在其边缘,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所住的日式住宅建在那里。在战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是没人住的破房子,是七日买下了它,建在不算太高的山丘上的这座住宅从房屋群中孤立了出来。
不过七日却看好这一点。如果不爬上漫长的碎石坡道就到不了的这座住宅,其周围不存在恼人的喧嚣和麻烦的人际交往。
虫鸣以夜的静谧为背景奏响。被树林包裹的这个住宅,悄然声息。
七日穿着浴衣就在套廊附近的私人房间里,背靠着柱子小寝着。
灯开着不关。文库本从垂在一边的手上落下来。
拉缇梅利娅则在他的正上方——天花板的背面。
——嘻嘻嘻……。就算是你,在自己房间里还是会露出一身破绽呀,阿七。
从天花板上钻开的小洞里俯视着阿七的身姿,拉缇梅利娅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至今,已经好几次趁着他睡着偷袭过,但每次不是打开扇门的声音,就是地板的吱嘎声,只要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七日都会有所察觉,醒过来。
而每当这时,拉缇梅利娅就会被军刀斩伤。
虽然现在军刀依旧在七日的身边,但是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刺客,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下落的速度,远远凌驾于拔刀的快速。
所做的准备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今天的“武器”,也是花心思挑选的。
普通的刀刃没有赢过。关于武器方面的使用,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被七日夺走,最后被反过来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这次的武器是难以夺取的东西。
就是开水壶。在里面还灌满了滚烫的开水,所以除了把手之外,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一开始靠奇袭让他吃上一击。然后乘隙把军刀扔远。对付手无寸铁的七日的话,就有十足的胜机。
屏住气息移开天花板的一块板,拉缇梅利娅贼溜溜地探出头来。
摆好开水壶,向着七日的头上飞身跳下。
“给我被水烫死吧……!”
然而七日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哈……!?”
迎面挥来的开水壶被七日躲开,砸在柱子上,开水四溅。
“……好烫!”
“烫死啦……!”
飞洒的水沫溅起,两人都皱起脸。
七日向躺在身边的军刀伸长手臂。但是出其不意的拉缇梅利娅振作得更快。
“休想得逞!看我哒!”
用脚踩住军刀,然后将其踢飞滑向七日手够不到的地方。
“啧……”
对着想要站起身的七日的脑门,开水壶再一次挥下来。
七日抓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腕,防止了开水的强袭。
“没搞错吧,为啥是开水壶!?”
“才不是普通的开水壶。因为里面可灌满了开水……”
拉缇梅利娅扭动手腕,倒水口一点点倾斜。
“这已经是单纯的找茬了吧……!”
扭转身躯躲开洒下的开水,七日站起来,放出扫荡腿。
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躲开身后袭来的踢击,在着地的同时将开水壶投掷出去。
“吃我一记!这可是抓哪里都烫手的开水壶!不可能接得住——”
七日走上前,将手指插入,勾起开水壶的把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
“什——!?”
接着向着拉缇梅利娅踢出一脚。
“咕呼”腹部受到冲击的拉缇梅利娅被踢飞出套廊,在地面上翻滚。
走下套廊的七日将把手作为轴心,“咕隆咕隆”地旋转,以此消去原来的惯性。



“你做得到吗?”
说着七日扔出了开水壶。
“你小瞧我?你做得到,那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拉缇梅利娅凝神注视着开水壶的把手,打量着出手接住的时机。猛地——砰,回转中的开水壶上,插着被投掷出来的小刀。
“欸……?”
从被插出的洞口漏出开水,从拉缇梅利娅的头上浇下去。
“呀啊啊啊啊!好热,好烫啊啊啊啊!”
“给我被水烫死,蠢货。”
“你卑鄙!你一直都是这样,真卑鄙!”
“这是趁人睡着来偷袭的家伙说的台词吗……。你,今天早饭就饿着吧。”
七日把话撂给在月下哀嚎打滚的拉缇梅利娅之后,旋踵而去,回到房间里,发出用力关门的巨响。


   ×   ×


每次拉缇梅利娅实行暗杀,七日就不给她做饭。
这也是和遭到反杀配成套餐的风险,无法避免。
迎来没有早餐的早晨,拉缇梅利娅将脸整个摁在厨房的桌子上。
头顶杂乱的头发,下身就只有小裤裤一条。大尺寸的T恤代替裙子穿着,这是睡觉时的打扮。上面镶着小猫插画的T恤是她中意的宝物,但这不代表穿着它,就能满足拉缇梅利娅的空腹。
“哈啊……。喰神竟然不吃早餐,‘那你说我算是什么神呀?’的感觉有没有。你说对吧,黑尾鸥。”
忍耐着空腹,将勺子插入小碗里,缓慢的将里面的东西搅拌着。但可惜这不是给自己吃的东西。是给在桌子上蜷缩成一团的黑尾鸥吃的。
“咕喵……”被绷带包裹的黑尾鸥无力地回答。这是拉缇梅利娅为了食用而抓来的,叫声像猫一样的鸟类。
之前被以为死翘翘的黑尾鸥。实际上,是受到“换装升格”之后的拉缇梅利娅所放出的冷气影响而进入冰冻假死状态,在七日正打算起刀放血,而将其摆在案板上的瞬间,恢复了呼吸。
——既然复活了那它就还是新鲜的!拉缇梅利娅这么兴高采烈说着,“那就快宰了它!”这么催促七日烧饭。但,她在菜刀高高举起的时候,又“再等一下!?”这么喊道。
“……仔细想想,这家伙直到刚才一直都是死的对吧?那么它真的新鲜吗?”
“既然是死了,那就是‘死得正新鲜’,吧……?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既然好不容易复活了,我想在它最好的状态下吃了它。拉缇梅利娅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在它成为最最新鲜的状态为止,就这么看护它。
黑尾鸥现在还飞不了。翅膀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就连站都站不稳。脑袋被手织的围巾固定住,模样惨淡。
拉缇梅利娅满心献身精神,将勺子送向黑尾鸥的嘴边。在脑海中想象的不是它恢复健康、展翅翱翔的未来,而是它在盘子上被整只烧烤,油香四溢的身姿。
“你可要变得肥嘟嘟、香喷喷的才行哟?黑尾鸥。”
用指尖轻轻地戳着黑尾鸥小小的额头。
“叫你‘黑尾鸥’总觉得不太可爱呢……。是不是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呀?”
然而拉缇梅利娅从来没有给谁起过名字。到底该怎么起名字才好呢?她一边盯着默默活动的鸟喙暗自思考着。
咕呜——,肚子叫了。
“……有那么好吃吗?这个”
拉缇梅利娅俯视这个由七日准备的小碗。粟米和麦子在里面碾碎,怎么看都是十分难吃的饲料,但黑尾鸥却吃得津津有味。
拉缇梅利娅不做声地将勺子送向自己嘴里。却又马上(≧ε≦ )地吐出来。
“啥呀这是,超难吃!这可不行,黑尾鸥!你必须得吃好吃的东西才行。有朝一日,你可是要变成我的盘中餐的!”
拉缇梅利娅蹴席而立,打开冰箱门。
和之前看过的一样,里面只有蔬菜,没有鱼也没有肉。
“黑尾鸥,卷心菜吃不吃……?”
拉缇梅利娅不怎么爱吃蔬菜。但是鸟类说不定会喜欢。与其喂它吃那么难吃的饲料,感觉喂它吃卷心菜说不定能让它变得更美味。
拉缇梅利娅拿出对半切开的卷心菜,紧接着发出“哇塞!”的尖叫。她在冰箱的深处发现了布丁。
是一只手掌心大小的小布丁。她将布丁端至目光水平,从各种角度仔细端详。
在盖子上,映着“浓醇焦糖(caramel)布丁”。透着奶黄色泽的丝滑胴体收纳于玻璃容器中,在其顶端覆盖着焦糖酱绽放出迷人光泽,看到其色彩就能想象她会有多么甜美。
“……那家伙,是打算背着我偷吃哈!”
看着看着双颊自然地缓和。咋看之下是一个很高雅的布丁。一定是高价的好货不会错。然而只要她被喰神发现了,那就逃不了被吃的命运。
用手指夹起盖子一端的瞬间,骤然,脑海中闪过军刀明晃晃的白刃。
要是擅自偷吃的事情暴露了,会有怎样的下场在等着她呢……。
“……呜呜。难道喰神还得忍着不吃吗?那岂不是自我否定吗……?这可是哲学的问题。”
搓揉着咕咕叫的肚皮,拉缇梅利娅这样小声说着。干脆做好遭遇悲惨下场的觉悟,心一横把她吃下去。这个布丁,到底有没有不惜付出如此代价也要吃的价值呢?要是不怎么好吃的话,岂不就亏惨了。
“好甜好好次!”
在烦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动了。
“哈!”拉缇梅利娅缓过神来。何等恐怖的布丁啊!布丁在舌尖融化,绽放而出的甜味是那么的雅致,斯文,但在与微苦的焦糖酱融合之后,容貌焕然一新,吐露华美而浓郁的甘甜。
“哈哇啊~。老甜了啦~”
拉缇梅利娅用手托住快要融化耷拉下来的双颊。之后继续摆动勺子。在最后留下了稍微大一点的一块,她决心要将其和在容器底部残留的焦糖酱一起享用。把杯子举起,在正要张大嘴巴的时候,“——咯啦”厨房的门被打开了。
“来工作了,拉缇梅利娅”
“啊”
嘶溜溜,布丁滑进了拉缇梅利娅的嘴里。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看着七日的脸,将浓厚的甜味品味到最后一刻,把变成空壳的容器扔掉。
“……呼。来吧,我没问题了。”
“来吧,来削我啊!”就像这么说一样,拉缇梅利娅将双臂敞开。
“无论是揉捏我的依代,还是用剑尖刺我,你尽管做就是。反正今天,我随便你怎么整我都行。”
“……”
七日默不作声,将手架在军刀的刀柄上。拉缇梅利娅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落在于桌子上窝成一团的,黑尾鸥上。
在刀被拔出来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了起来。
“呀啊!等一下为啥是黑尾鸥!?”
在黑尾鸥接触到白刃的间不容发之际,拉缇梅利娅把它高高抱起,抗议道:
“你想吃了黑尾鸥吗?只有这个不行,你太没人道啦!”
“你闭嘴。你吃了我宝贵的东西。那我也要吃你宝贵的东西。”
七日掏出金黄色荷包,狠狠握紧。
“咿嘎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苦闷地挣扎,双膝跪地。
她将呆然若失的黑尾鸥滑出走廊,拼命地让它逃走。
然后抓住追赶黑尾鸥而走出走廊的七日的脚腕。
“对不起,我反省了。我绝对不会吃布丁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嗯!”
七日手上用刀柄一下又一下地殴打拉缇梅利娅,把这句话撂给她:
“午饭你也饿着吧。”


再这么下去就要饿死了。感受到生命危机的拉缇梅利娅使出了最终手段。她偷偷地将七日房间的隔扇拉开了。
拉缇梅利娅她知道,那个喜好甜食的男人,抽屉里藏有装点心的盒子。在深底的桐木盒子里,有巧克力,糖果等不同种类的点心。
“哇塞塞!”
但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偷出来的,只有四根相比较而言不容易掌握数目的棒棒糖。她马上将其中一根含进嘴里,鼓胀着脸颊,深深叹口气。
“哈啊……”
身为堂堂喰神的自己,竟然避开他人的目光偷食儿吃。
只是舔舔棒棒糖是不能充饥的。——在这次的工作里吃祸津神算了。拉缇梅利娅如此暗忖着,咬碎嘴里的棒棒糖。


   ×   ×


——要吃这家伙,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
拉缇梅利娅横躺在车的后排座上,瞪着驾驶席上的七日。只要从后面把那喉咙撕开就行了。但是,现在没有吃早饭和午饭的状态,真的还有胜算吗?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失败了,就连晚饭也得饿着。
——应该在让他给我烧了晚饭之后再杀他吗……。呜呼……好想吃汉堡包啊……。
瘫软无力地翻过身,仰视车窗外面。电线杆一根一根飞速地流转逝去。
一离开市街,天空就变得浑浊。“那都是不停被排放出来的废气的错”,在过去七日有这么说过。他还说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天空比现在更高,更辽阔。
厌倦了满是工厂的风景,拉缇梅利娅将脸深深埋进风帽中。
“呐,阿七。让我来找你商量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哟。”
“哼嗯。原来找别人商量的人,架子还可以摆这么大呀。”
七日头依旧向前,如此回答道。
“黑尾鸥的名字,你觉得起什么比较好?”
“名字?你不是要吃它的吗?”
“当然要吃啦。”
“既然要吃还需要什么名字。”
“明明就需要。不然我不知道啊,在吃它之前该怎么称呼它。”
最近,拉缇梅利娅总是在考虑黑尾鸥的事情。就连在赶去工作的现在,还在意着正在看家的黑尾鸥。
“嗯——。考虑名字这事真难有没有。我又没有给别人起过名字。”
双腿交迭,脚丫子晃荡来晃荡去,拉缇梅利娅嘴里咕哝着。
虽然从一早就开始考虑了,但是没有想出一个最合适的。
“现在最有力的候补就是‘小小鸟’。但是这和叫它‘黑尾鸥’又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随便起一个就行了。不管是怎样的名字,叫久了也就习惯了,就是这样的东西。”
“真哒?‘该死臭七日’这名字也可以?”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我绝对要把叫这名字的鸟轰走,。”
“诶诶……?那我就想不出来了。”
“你的字典里装的就只有脏字儿吗?要说喜欢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食物或者料理之类的。”
“食物就可以了?嗯——”
如果真这样的话,这次是有太多反而迷茫了。想到的名字用双手也数不完。
“那么……就决定是‘小咲咲’吧。”
“那怎么是食物了。既然要吃还是取食物的名字比较好哟。不然会培养出感情的。”
“姓氏是‘手羽’。(译注:“手羽先(tebasaki)”与“手羽(teba) 咲(saki)”同音,是鸡翅的意思。)”
“哦噢。你吃它的兴致真是高昂呀……”
“小咲咲。我说,这么叫奇怪吗?你怎么看?”
拉缇梅利娅坐起身,随之为透过前车窗所看见的风景感到惊讶。
车子直到刚才应该都还在工厂地带跑着才是,不知不觉间见所未见的街景于眼前展开。
拔尖的屋顶沿着笔直的街道两边排列着。用砖砌成的高大住宅,其墙壁上嵌有玻璃窗。无论是哪一栋房子,都是拉缇梅利娅在自己所住的村庄里没有见过的外形。
行道树下,日光穿越树叶之间点点洒落在街道上。时间悠哉地流动着,孕妇和推着婴儿车的妇女谈笑风生。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是比街景更加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她们的皮肤是白的,被点点日光所照射的头发反射出金色光芒。
百思不得其解,拉缇梅利娅将脸贴在后座席的车窗上问道:
“阿七!这里是哪里?外国!?”
“车子怎么可能跨海啊。这里是有许多外国人所居住的高档住宅区。”
七日做出说明。以欧洲为范本打造的这座雅致的街道,是大多数外资企业的员工,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等等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往车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在日本人中,三三两两的混着异国人的身姿。
“阿七,那里有一个奇怪的鸡!”
在尖顶房子的房顶,有着鸡的形状的装饰物随风摇摆。
“那是信风鸡。是为了读风向才有的东西。那还有着祓除恶魔的意义。”
“祓除恶魔……?那东西对祸津神也有效果?”
“你看见那个有什么感觉。觉得难受吗?”
“完全没有。不如说我还有点想要一个。”
“那就是没有效果吧。”
拉缇梅利娅一边目光追着逐渐远去的鸡,一边询问道:
“今天的工作是在这里干?”
“是在这个街道某处的房子。有人说可能有祸津神栖息在那里。”
“只是可能,吗?”
“就是‘可能’。好像是听到了歌声。在那里变成空房子之后,从没人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她的小脑袋。
“歌?那不是幽灵吗?”
“可能吧,那好像是在附近一带有名的幽灵宅邸。传言说听到那歌声就会死来着。”
“诶诶……。如果是幽灵,那不就吃不了了嘛。”
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如果吃不了,也就填不了肚子。
“实际上,这条街上有许多自杀者。也有传言说这都肇因于从宅邸里传出来的歌声。好像是说被歌声夺走生气,为歌声中巨大的悲伤之情所影响,将自己的脖子吊上了麻绳。”
反向车道,开来一辆灵柩车与他们擦身驶去。
拉缇梅利娅视线追逐着灵柩车上庄严的饰品,问道:
“……什么怪歌呀。听了都想让人去死的音痴唱的?”
“是不是音痴还不知道,但是我不认为那是幽灵。那是祸津神干的好事。”
“你凭什么知道啊。既然是自杀,那就是说没有被吃掉不是吗?”
“给人类添这么多麻烦。一定是祸津神吧。”
“好过分,你太专断了吧!”
前方渐渐可以看到有问题的那栋宅邸了。在这里排列的每一家都是大号的房子,但那里的两栋并在一起的尖顶宅邸依旧要比他们大上一圈。翘棱的屋顶涂成夜空一般的颜色。常青藤爬满了其中的一面墙,没有收到护理的庭院,咋看之下确实有幽灵宅邸的味道。在漂亮的街道中,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一栋光看着就扫人兴致的房子……”
在门的前方有个献花台,灌装果汁、零食,还有花束等等在那里摆了一堆。
“阿七,那是什么?”
“是供给过去住在这里的家族的供品吧。”
“死了吗?一家人都。”
“啊啊。夫妻和女儿,还有家政保姆。听说是被人杀死的。”
“……诶……”
被常青藤紧密遮蔽的窗户,其缝隙间,感觉到有黑影摇动。拉缇梅利娅抬头望去。
从应该没有人居住的宅邸的窗边,一位少女俯瞰着这里。


   ×   ×


“那一定是幽灵了。这次我来也没有意义。因为又吃不了。所以我就在车子里等好了~。”
“害怕了吗,你。”
“蛤!何来害怕一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可是喰神呐?喰神可是不管什么都能吃掉的,你知道吗?”
“幽灵除外,是吧。”
“你知道还把我带过来干嘛!”
“因为我不觉得那是幽灵。拉缇梅利娅,所谓的人类呐,实际上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既不会因为听到歌声心里就产生动摇,更别说会因为歌的缘故就去自杀了。这样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真发生了,那就是祸津神造成的怪异现象。嘛啊,如果真是幽灵我也落得轻松。因为只要祓除一下就没了。”
七日走向停在宅邸旁的漆黑的车。这次的委托人正坐在那辆车里等着,那辆车正是他们的碰头地点。拉缇梅利娅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矮胖、圆墩墩的中年男性走下来。刚下车就将扇子打开,表情就像是吃到了酸东西一样紧皱着。
“唉哟,外面呐,可真热哩。”
身披绿色的花衬衫在太阳下暴晒的那副身姿,像极了在水边栖息的龙虱。如果这么比喻的话,那么紧接着登场的这位西装男就是水黾了。身形瘦高,四肢也长。
龙虱把扇子啪啦啪啦的扇着,靠近七日。
“那么这位前•祈祷士的师傅。赶紧地把东西驱除吧。像这样美国风的街道,俺怎么也看不惯。”
七日轻轻颔首回答道:
“要说的话,这里是欧洲风就是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啦!重要的是,这块土地是可以挣钱的!像这样的破房子赶紧推掉,俺要建造能挣更多钱的设施!”
“那么,祈祷士先生。就拜托您了。”
水黾做出空虚的笑脸,将钥匙交给七日。
“只是就如我们事先说的,这座宅邸还不是我们的所有物……”
“这是私闯民宅对吧。我明白。”
这两个人原本打算买下这栋宅邸的。但是不知为何,为了庇护这宅邸的幽灵,某一个团体挺身提出反抗。两派人围绕这栋宅邸互相对峙着。所以这位龙虱为了消去那个团体保护宅邸的理由,而提出了退治幽灵的委托。秘密地雇用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祈祷士。
龙虱将收起来的扇子粗鲁地指着七日。
“你们可要确实地退治它唷,前•祈祷士的师傅。这叫祸津神的东西呐!真的是跟害虫一样嘛。不不,好像还会吃人来着,比害虫还坏哩!”
拉缇梅利娅嘟起嘴,迈步向前。而七日像是劝诫她一样横出手拦住她。
就在此时,从宅邸中传来歌声,龙虱倒吸了一口气。
韵律悠长的清唱声悄然响起。那是年轻女性的歌声。歌声令人感伤、惊悚,宛如在向人传达着别进宅邸的意志。拉缇梅利娅看向窗户。虽然不见之前的那个少女,但歌声确实是从那间房间传来。
七日简短的阐述对歌的感想:
“听得还挺清楚的呢。”
“……不得了,完蛋了完蛋了,会死呀!”
龙虱塞住耳朵,躲进车子里避难。
水黾也是青着一张脸,语速变快:
“那么下面就有劳您了。我们就在附近待机。”
“明白明白。”
水黾急匆匆窜进车里。漆黑的高档车卷起尾气,像是逃命一样离开。
“……一群看着就知道难吃的人。”
“那是恶德不动产商的大人物。有的是钱。只要付了钱怎样都行。”
七日撂下这句话,走向奏响着歌声的宅邸。


两人顺着大门前的阶梯走上楼。
不停徘徊的歌声正适合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洋房。
包围围墙的树木遮蔽日光,地面上的草木肆意地繁茂生长。放置在中庭里的马赛克格纹圆桌,和房子的墙壁一样,被常青藤所缠绕。
嘎——。乌鸦群盘踞在挂着秋千的枝头上,一齐发出鸣叫。
七日打开玄关的锁,进到宅邸内。接触到闷在宅邸内的热气和陈旧气味,拉缇梅利娅皱起了脸。歌声的音量比起室外大了许多。
穿过玄关,看到的是洋房都拥有的宽敞地板。往上看是一盏枝形吊灯。地板一隅,有沙发并排放置,在墙壁上,砖砌的暖炉嵌在里面。
在暖炉边上,有鹿的剥制标本装饰着。
“阿七。那只鹿只有头部贯穿了墙壁耶。屁股的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那头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姿势一定了不得耶……”
“哪儿来的屁股。是光把头砍下来作装饰。就因为它有那漂亮的角。”
“咦,它只有脑袋吗?诶——”
鹿头摆出一副有些无精打采的表情,拉缇梅利娅背挺直伸手摩挲它的下巴。
“只把漂亮的脑袋砍下来做成装饰,不就跟花一样嘛。明明它是鹿的说。”
“对有钱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沿着鹿的视线转身看去,是一面大得可以映照出全身的穿衣镜。在镜中,拉缇梅利娅的头上也照进了鹿的头。
“它都只剩个头了,竟然还让它一直看着这样的自己?人类真是残酷。”
“如果是弱者,不管怎么看世界,它都是残酷的。假如鹿是强者的话,被砍下脑袋挂着作装饰的就是人类这边了。世界就是这样。”
“才不要拿它作装饰呢。人类的脑袋又不漂亮!”
“……说的也是。”
七日搜索歌声的源头,走上楼梯。拉缇梅利娅也跟了上去。站在靠墙攀升的楼梯上,可以俯瞰整个地板。
由绒毛毯所覆盖的地板,无论把脚踏在哪里都没有声响。过于宽敞的这个空间将声音吞噬殆尽,最终都会归于谧静。
这个房子中的所有东西,都好像是在侧耳倾听着这令人感伤的歌声。
“我说啊,阿七。这首歌是英文的?唱的是什么意思?”
“这大概是法语吧,就我所听出来的,是:‘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这样的慨叹。”
“星期天?为什么?”
七日配合着传来的歌声,一句一句地翻译给她听: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这样他就会和我一起玩’,‘一起玩鬼抓人。一起摘花,肩膀相倚着把歌唱’。”
‘每当午睡睁开眼,向太阳公公这样问。今天是星期天了吗?’
‘每当午睡睁开眼,都会感到很失落。星期日还离得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星期天。歌者和他,快快乐乐一起玩’
‘但是一天结束了,再次潸潸把歌唱,星期天还不来吗?’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在他忘记我之前。’”
像这样的乐句来回不断重复几次后,歌词营造的气氛改变了。
“‘星期天它不见了。从那天突然消失。直到永远’”
“为什么?”
“谁知道呢。理由不知道。就现在所听到的内容来说。”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宅邸中流动的歌声逐渐变大。正在逐渐接近歌声的主人。
歌声是那么的凄凉,拉缇梅利娅她甚至暗忖,她一定一生都不会被人找到吧。听着歌声就犹如置身于深深海底,孤零零独自一人。
走到楼梯的最顶层,歌声就从上面的走廊传来。拉缇梅利娅把脸皱起来。
“……她至少应该唱轻快一些的歌才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说是幽灵的!”
“那你自己向她提意见去。”
七日停在其中一扇门之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要是她是法国出生的该怎么办啊。……我又不会说法语。”
“所谓歌乃心声。你也唱歌如何?”
“你给我~,唱歌~唱得~轻快一点~之类的?你怎么个意思?是在耍我玩吗?”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歌声也正好停下了。
拉缇梅利娅环视房间。
“这不是没人吗……。果然,是幽灵……?”
“不会啦、不会啦”
七日已经把手放在军刀的刀柄上。在回归寂静的房间中探索气息。
一直灰色的猫睡在窗台上。美丽的毛色映射着太阳的光辉,肚皮配合呼吸起起伏伏。
这只俊美的猫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优雅光景,就像一幅画。与其相比房间显得十分杂乱,太过有生活感。
床上的洋娃娃多得满溢出来,地上到处是女孩子的衣服。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缝纫套装和小人偶胡乱摆放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环视房间。正如七日所言,仔细寻觅确实可以感觉到某人的气息。要说这个房间哪里可以藏下一个人的地方,要么就是那巨大的橱柜里面,要么就是铺着床单的床的床底。
掀起拖到地上的床单。从床底的一片漆黑中,翡翠色虹膜的瞳眸,静静地注视向这里。
“呜咿呀呀啊!?”
“……咿……!?”
在拉缇梅利娅尖叫的同时,从床底也听到了悲鸣声。
“阿七,有东西!真有东西在里面!”
拉缇梅利娅手指指着床底。
从那里爬出来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斯文地轻轻提起裙摆,交相瞪着两个人看
“……,有何贵干……?”
用铜铃般的嗓音,少女如此问道。
这位少女身着犹如中世纪欧洲贵族千金一样的装扮。鼓得膨膨的长裙让其下摆向四周延展。
透过盖在头顶的头纱,可以看见色泽与猫的毛色一样,鲜艳的灰色秀发。
她就像是装饰在欧式宅邸中的人偶。
“……但是,说的是日语呢……”
拉缇梅利娅放松肩膀的力量,在安心的情感中,渗杂着几分失落。
少女嗫嗫嚅嚅,惴惴不安地问道:
“……请问有何贵干?……如果是不会成为我的麻烦的事情,我是没问题……”
“如果你是祸津神,那当然会有麻烦找你。”



七日回答道。
少女视线落在七日腰间的军刀上,脸颊微微抽搐。
“要用那把剑,杀了我?”
“啊啊,因为那就是我的工作。”
“……野蛮。”
少女出口怨言道。是否真的对七日抱有厌恶感,从她平淡的口气听来十分暧昧。
“阿七。……这孩子,真的是祸津神?”
“你还怀疑着吗。怎么会有看得这么清晰的幽灵啊。斩她啰。”
七日一步走上前,少女对其警惕退向窗边。
“等等……”
她慌慌张张地将灰色的猫抱在胸口。
“为什么非要杀了我不可?我明明只是一直在唱歌而已……!”
“这就造成麻烦了,‘歌神’。有人就因为你唱的歌而死了。”
“那是弱者,是他们自己有错不是?”
“是啊。就是因为弱所以会死。你也是同理。”
七日在起跑的同时拔刀。
“野蛮!……”
歌神当即用手抓住身边的椅子,扔过来。
七日将军刀拉至身后,将手臂当作盾来挡住椅子。
趁着七日视线分散的短短一瞬,歌神绕到其身后。
“哇。那孩子,好快……”
拉缇梅利娅后退一步,望着两人间的攻防。
绣着蕾丝的裙摆翻飞,在七日头顶落下阴影。歌神亮出锐利的爪子挥舞。
然而她的动作,七日已经读透了。低下头,闪过爪击后,紧接着将军刀的刀尖刺入歌神的腹部。
“……!”
战斗开始仅仅数秒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只有歌神一人受到了伤害。
“唔,呼……!”
手腕中搂着灰猫,军刀还插在腹部里,歌神双膝跪地。
从她的嘴角,鲜血淌了下来。
“……好过分。我明明只是在唱歌而已。明明没有吃过人……!”
“……”
七日依旧面无表情,睥睨着瘫倒的少女。
歌神握住刺进腹部的刀身。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口的吸进空气,然后——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宛如要刺破鼓膜的悲鸣声,令整栋房子震颤着。桌子上的人偶倒下,装梳镜颤抖,玻璃窗龟裂。拉缇梅利娅双手按住耳朵,七日也紧皱着脸。
歌神趁机从体内拔出军刀,跳上窗沿。
“刚才的,就是绝招……。我承认,是我输了。如果你要斩我也随便你……”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力气了,明明让敌人尝到了苦头的歌神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宣言自己的败北。
“但是在此之前。……请你接受我的请求。我希望你,告诉我这孩子的名字。”
这么说完,将灰色的猫伸向前。明明它身处在悲鸣声的正中心,却不以为意,反复着细微的呼吸,静静地任她抱着。
大概是绝叫还在脑袋里回荡着吧,七日将手搁在额头上做出回应:
“……名字?”
“这孩子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从我诞生之前就一直……。所以说只要搜索这栋房子就一定——”
“我可不干。我的工作,是杀了你。”
“……我都说了,如果你帮我查出了它的名字,就任你杀……!你那野蛮的行为,我也接受!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身负重伤,翡翠之瞳也被泪水润湿,而歌神的话语却有着吓人的魄力。
“……快点找到。不然的话,我……就会先死掉……”
话音未落,歌神就后仰倒向窗外。
七日赶到窗边,俯视下面,歌神已经杳然无踪。
在窗沿上,还留着一滩血迹。
“被她逃了吗”七日口中呢喃着将刀收入剑鞘。


   ×   ×


“那孩子,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房子里呀?”
“谁知道呢。有许多祸津神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家伙也是这样吧。”
两人现在走在一楼的走廊上。拉缇梅利娅踉踉跄跄地跟在七日的身后。
“从什么时候待在这里的呢?一直在?”
“既然不知道猫的名字,可想而知是在这个家的一家人被杀了之后才诞生的。”
七日一边留心注意着走廊上的摆设,随意地回应她:
“我记得那家伙有这么说过对吧,‘没吃过人’什么的。”
“嗯,是有说过”
“那她吃的是什么?”
“吃虫呗?”
祸津神就和人类一样,如果不吃东西就会消逝。但是吃的东西也不仅限于人肉。虫呀、草木呀、以这些东西作为主食的祸津神也是存在的。虽然这对拉缇梅利娅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虫的话,在庭院里感觉会有一堆不是?。”
“那个人形的祸津神,你觉得她像是会吃虫的吗?”
“……不觉得。那——,就是猫狗之类的。”
“猫吗……。想必是不会吃吧。”
“为什么?”
“手里不就抱着吗。”
“是有抱着呢。”
这个家过去的家猫。灰色的俊美猫咪,它确实是活着的。虽然一直睡着,但是它的确没有被吃掉。看来那只猫不是食物。
“为什么那孩子,把那只猫看得那么重呢?”
拉缇梅利娅说着,想到了黑尾鸥。歌神抱着猫的身影,和自己疼爱黑尾鸥的身影相重叠。
“……那大概,是在养肥它呢。为了把它养得更好吃。她心里一定打算好将来要吃它。如果是这样,那没有名字确实很不便呢。”
就像拉缇梅利娅为怎么称呼黑尾鸥而烦恼一样,那个歌神也说不定是在为叫不出猫的名字而烦恼着。
七日停在某个房间的门前。那扇房间的门有一半是敞开着的。
“看来这里是书房了。”
“这里有吗?猫的名字。”
“谁知道。我在找的不是猫的名字。是那家伙的依代。”
七日说着把门打开,快步走进房间。
“要是躲起来了,那把依代破坏掉就行。”
对依代的攻击会原封不动地传达到祸津神身上。所谓的依代,就是祸津神的正体,也是其弱点。而把它破坏,就意味着祸津神的死。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在帮她找名字呢。”
“凭什么我非要做那种事情不可。”
“因为被她伤感的歌声打动了,之类的?”
“怎么可能。难不成你被打动了?”
“蛤!要是你这么小看祸津神可就伤脑筋了。我对吃不了的东西才没有兴趣呢!”
挺胸做出否定之后,拉缇梅利娅又重新考虑。歌神的依代到底会是什么?
“既然她会唱歌,那果然是跟音乐有关的依代?”
“那你说会是什么?”
“嗯……。笛子?啊、刚才说的不算。是收音机?”
“收音机会有点可能,但笛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如果是笛子的话,十有八九,她应该是吹笛子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刚才说的不算’!”
“唱片、麦克风、音响、录音机……。从她的装扮来看,是唱歌的玩具或是洋娃娃的可能性也很大——”
七日环视书房。这个房间并不算特别大。在墙边书架挤成一排,不如说显得更加狭窄了。从天窗洒下的光束,就如阳光从树荫间洒下。这里像极了大人的私密藏处。在头顶上方,设置着像螺旋桨一样的电风扇。
调查了放在这里的录音机和唱片等等,七日摇摇头。
“看来所有的都不是。”
“……这,是血?”
拉缇梅利娅在脚边发现了一块污渍。她退后一步,环顾整块污渍。绒毛毯上只有这一块染上了黑色的污渍。
“这里就是杀人案发现场。宅邸主人的。”
七日在书房桌子的抽屉里翻腾着,对拉缇梅利娅说道。这是从不动产商那两人那里在事前听来的,有关宅邸的情报。
“犯人估计是把那扇房间的窗户打碎,从而侵入进来的吧。”
视线所指向的窗户那里,玻璃不是在窗上,而是铺散在地面上。
“犯人好像是在阴影中潜伏,等待宅邸主人的到来的。”
作为资料交个七日的当时的报纸上,就是这么写的。
“嘿诶。”
“接着向着来到这里的宅邸主人挥来匕首。一击砍在颈动脉上。当时宅邸主人就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那里,失血过多,死亡。”
七日手里翻动从抽屉里找到的记事本,坐在椅子上。
“杀了宅邸主人的犯人没有翻找值钱东西,压低声响走到走廊上。他的目的既不是盗窃,也不是抢劫。”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为了战败而泄愤。目的本来是杀了夫人。因为这一带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有外国人居住在这里了。据被捕的犯人所说,其实杀谁都无所谓——”
七日用手指拭去照片上的灰尘,看向拉缇梅利娅的方向。
“——只要是敌国的人,那是谁都无所谓。”
照片上,映着的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家族。带着圆眼镜的日本男主人,怀抱猫的少女。两人的中央,是坐在椅子上的母亲,她是西洋人。有着一头金发和蓝色的虹膜。
“这些人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我在进着宅邸之前不都说过了吗。”
歌声蓦然传来。那是歌神的歌声。她的腹部应该已经被军刀贯穿了才是,她却依然唱着歌。
令人感伤的歌声,令人癫狂的歌声。那是祸津神所施展的攻击。
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真令人不愉快。让内心莫名地,泛起波澜。


   ×   ×


在搜索一楼厨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扇木制的门,上面满是腐朽。
七日把门打开,眼前出现了向地下延伸的楼梯。幽暗的洞穴,看不见尽头。
拉缇梅利娅为霉味皱起脸。
七日在餐具架上找到了烛台,给蜡烛点上火。
“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
“我不怎么想下去呢。”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
“……”
拉缇梅利娅开始讨厌起这栋宅邸了。这也是一直响着的歌声的错吧。听着歌声就感觉内心忐忑不定,莫名地感到不安。
拉缇梅利娅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七日走下楼梯。
“感觉凉飕飕的。”
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靠不住的蜡烛火光,没办法看清周围。朦朦胧胧看出来的范围里,钢材、瓦楞纸箱之类的堆成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头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试着拉一拉。那是有着伞形灯罩的电灯泡。咯嗞、咯嗞,声音徒然响着,理所当然,灯没有被点亮。
七日从瓦楞纸箱里拿出某个东西,小声说道:
“这是……投影机吗。”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个装设着两个圆盘的机械。
“跟缝纫机一样”拉缇梅利娅这么说道,七日对这样的她 ,“这是投影胶卷用的东西”如此解释道。
“嘿诶。……脚绢呐,原来如此。”
“所谓的胶卷,就是将映像映在上面以作保存的东西。就像电影之类的。”
“诶!?那么这东西可以播电影看咯?我要看!”
“不,这圈胶卷是这一家人拍的东西。”
七日将圆形的胶卷瞳筒里面的胶卷拉出来确认,如此说道。筒里面放了好几卷卷起来的胶卷。
“看来这还需要放在车子里的发电机啊。”
七日看向楼梯的彼端,这时拉缇梅利娅慌了。
“欸?等等。你难道打算把我丢下不管?在这种地方留下我独自一人?”
“这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去吧。我们关系有那么铁吗?”
“……你少啰嗦。那么由我来去拿好了。正好我也想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了。”
拉缇梅利娅穿过七日身边,奔跑着爬上楼梯。


   ×   ×


夏日的太阳把阳光大把大把地倾泻下来,现在迎来了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外面热得就像是要烧起来。柏油路面上,景色像海市蜃楼一样波动着。
为了遮蔽太阳光,拉缇梅利娅将头更深地埋进风帽中。
“热……死人啦~”
寻求阴凉处,而沿着被树枝盖住的墙根走着。树影斑驳,落在脚边。清静的住宅街被蝉鸣声所充斥。
传说蝉是为了追求雌性而鸣叫。也就是说将“知——了、知——了”的蝉语翻译过来就是“我的声音棒吧?”“我很帅吧?”这样的歌声。
歌中有着歌者的意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拉缇梅利娅如此思考着。那个歌神通过歌唱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
嘴里哼哼着刚记下的韵律。因为不会法语,就用鼻子哼歌词。
——‘在他忘记我的名字之前’
将车子的后备箱打开,把有着引擎一样形状的发电机拉出来。这个发电机会发出“突噜噜噜”这样令人不快的机动声。
“唔……。啥呀这是,怎么这么重。”
不满的心情因为流淌出的汗水而变得愈发膨胀。凭什么我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帮那个七日干活。
“啊啊,受够了!谁干的下去!”
正要把发电机扔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喊她。
“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呀……?你在做什么呢?”
一位高大的中年妇女,弯下腰凑近过来,看着拉缇梅利娅的脸。纤瘦的身躯还有苍白的皮肤。画了很浓的妆,脸颊红得突兀。
拉缇梅利娅喘着粗气作出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感。
“蛤,你有意见?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了。”
“你是一个人?”
“没呀?还有一个人。”
拉缇梅利娅不耐烦地指着宅邸。
妇女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她的提问。
“难道是你是,祈祷士?”
“唉。没这回事。”
“啊呀,这样啊。那就好。真不好意思。总有那么些人把那个孩子说成是恶灵。”
“你指的是歌神?”
拉缇梅利娅倾斜脑袋。难道居民们不是都为从宅邸里传出的歌声而惧怕着吗?而听她的口气,就好像是在庇护歌神一样。
妇女左右摇着头小声说道:
“……那孩子才不是什么恶灵。”
过去住在哪宅邸里的那家人呀……。明明没有问她,她却迳自把话继续下去。
就好像是在缅怀往昔一般,将目光投向宅邸尖顶的方向,眺望着遥远彼方。
“是一家非常和睦的家庭。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嗯。都死了对不对?”
“是啊。然后再谁都没有的空宅邸里,一只小猫一直在叫着。喵喵的一直叫。”
那是之前一直在睡觉的那只灰猫吧。只有那只猫没有被杀,残存下来。
“一定是因为寂寞才在一直叫着的吧。听别人说,它好像从不从宅邸里出来过。那一定是在等待着吧。等着最喜欢的那一家子人……”
“明明他们都已经被杀掉了呀?”
“因为它是猫,所以它没明白过来。我们也一直担心着它,但是有一天,喵喵的叫声听不到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歌声。就是那个站在床边的女孩子在唱的。”
那就是那个歌神。拉缇梅利娅在进宅邸之前,所看到的也是那样的姿态。
“而且那个女孩子,长得和那对夫妇的女儿一模一样。那是一个长得跟母亲像的漂亮女孩。这可是在这一带出名的话题哟?说就是因为那只猫一直寂寞地叫着,所以那个女孩就化作幽灵回来了。”
“那不是幽灵,是祸津神。”
“这两者不都一样。”
“才不一样!你这人类真是放肆,信不信吃了你!”
“不管是幽灵还是祸津神,祈祷士都会二话不说将她祓除的对吧?真令人痛心。”
“难道老婆婆你不觉得困扰吗?听了那歌就会悲从中来,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对吧?”
“嗯……。虽然确实是会感到悲伤……但是要是听不到那歌的话,我也会心里不舒服。”
妇女将手托在红扑扑的脸颊上,惆怅的眼神注视着宅邸。
“……悲伤呢,是会成瘾的唷。”
——这人在讲什么呢。拉缇梅利娅心里这么想到。难道是醉了吗?


   ×   ×


“——发生了这样的事。果然那孩子是幽灵。”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也看过了吗。幽灵是斩不到的。”
脱了上衣,卷起袖子的七日把胶卷装在投影机上,动着手的同时回答道。
“那么有问那只猫的名字吗?”
“没有”
“啊啊,这样啊。”
拉缇梅利娅坐在放着投影机的桌子上。一前一后地晃着脚。
投影机射出光线,在墙壁上投影出四边形的光幕,拉缇梅利娅兴奋地跳下桌子。
“好棒,看电影!”
细小的尘埃一闪一闪反射着光芒。
七日对四边形光幕的大小和位置做出调整。
“好了,就看看吧。”
咯啦咯啦咯啦……,由光投影出来,是昔日的一家族的身姿。
“这是刚才……在照片上的女人。”
西洋人的女性用手遮住脸。这大概是在躲避着追着她跑的摄像机吧。
夫人好像是感到困扰一样,将手摊平对着镜头。但是那绝不是真心的感到厌恶。从她张开的指缝间,可以看到她的灿烂笑靥。
就好像是在嬉闹一样。虽然没有声音,却好似能听到生动的笑声。
摄影的场所就在这栋宅邸的庭院里。场景中绿意盎然。庭院里摆着遮阳伞和圆桌。高高耸立的尖顶屋顶也映入镜头。还有站在屋顶顶峰的信风鸡也一样。
宅邸的形状明明跟现在没有变化,却丝毫感受不到毛骨悚然的印象。
灰猫从圆桌上跳下来,镜头追着它那直直翘起的尾巴。
镜头追着猫在庭院里来回跑,看着让人眼晕,里面也照进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家人。
家里有身材匀称的保姆,面孔温文尔雅的男主人。
所有家人,大家都俯视着镜头,莞尔微笑着。
猫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房里。镜头也追着它,映照出房子的里面。
摄影者在穿衣镜的跟前停下脚步。那里是那个摆设在有暖炉和鹿头的楼层的,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头照出镜子的里面,从那里看到摄影者的真面目。
“……歌神……?”
身着绣着波形褶边的裙子的那副身姿,和歌神像极了。西洋混血而诞生的美丽容貌。手里拿着摄影机,另一只手提起裙摆,光脚踩在绒毛毯上向这里行礼。
“……这孩子,长得好像歌神。”
“说反了、是歌神长得像这孩子。”
摄影机逼向窝在沙发上理毛的灰猫。
猫悠然摆动尾巴,头转向另一边。
少女手里还拿着摄影机,就去蛮横地紧紧抱起那只猫。
噗呲一声,影像结束了。唐突的终结。拉缇梅利娅怅然若失,继续地注视着照在墙上的四边形光幕。
“……在看完电影之后,总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呢……”
“不是电影哦,这个。”
“喂,阿七。我想再看一遍。”
“就算看几遍,内容也不会变。”
“但我就是想看。再放一遍。”
就在这时,宅邸的门铃响起。
“……不动产商的?”
“啊……也可能是那个老婆婆。她有说过还会来。她说她很担心。”
“……那句话,可不是说在担心你。我们可受她警惕了呀。”
听到门铃声响了好几次,七日深深叹口气,走向地下室的楼梯。
“等一下,阿七。这该怎么看?”
七日动手操作投影机。骨碌碌碌,圆盘回转,渐渐卷回胶卷。
“回转结束了就按下这个按钮,然后就播放了。OK?”
“嗯,OK”
七日离开之后,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再从头开始看影像。
那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被播映出的一家族所有人都活动着,笑得那么有朝气,但现在都已不在人世。而那笑靥、那举止、那份对待摄影者的慈爱,这一切都只存在于这已然落幕的故事之中。
拉缇梅利娅一声不响,只是一直看着过去存在于这宅邸的光景。
不停传进耳中的门铃声和发电机的运作声,感觉刺耳恼人。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沉浸于影像中的拉缇梅利娅,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倏地耸起肩膀。
“哦噢噢!”
转过头,歌神就站在那里。悬浮在一片幽暗中的翡翠色虹膜。抱在腕中的猫现在还在睡着。
“竟然让这个我都没察觉到气息,算你有点本事……”
藏住心中动摇,拉缇梅利娅做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歌神对其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影像。
“这些人……。都去哪里了?”
“都死了哟。说是被杀死的,就在这个家里。”
“这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拉缇梅利娅和歌神,两人并肩一起观赏者影像。
拉缇梅利娅悄悄地,瞄了眼歌神反射着光线的脸庞。翡翠色的眼瞳中映照着过去曾住在这里的一家人的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的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看着这影像的呢?这无从而知。
祸津神是由依代为媒介而诞生的。常年被使用的事物、或包涵了强烈的意念的事物。传说是灵魂寄宿于其中,才诞生了祸津神。在其中也有继承了依代中的记忆的祸津神,而这歌神又是如何呢?拉缇梅利娅暗忖着,窥伺着她的侧脸。
歌神的依代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影像结束,拉缇梅利娅停下让胶卷空转的转盘。
投影机投影在墙壁上的四边形光幕,朦胧地映照着地下室内。
拉缇梅利娅向她询问:
“你……还记得吗?这些人的事情。”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们是我一直想要见到的人。一直、一直都想要见到的人……”
抹着眼角的歌神,她的举手投足,拉缇梅利娅在其旁边静悄悄地注视着。
歌神抬起头,将灰猫贴紧怀中。
“找到了吗?这孩子的名字……”
“啊——……,还没。”
“这样。”
歌神黯然低下头。
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偷偷看向她的腹部。周围昏暗没办法看清,不过既然都贯穿了腹部,那一定是重伤不会错。真亏她还能站得这么端正。
“……我说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猫的名字?”
歌神沉默了半晌,深深吸进一口气。
然后将之前的伤感的歌曲,短短的吟唱了一句。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
“……这首歌,是这孩子教给我的。”
这么说着,紧紧的抱住灰猫。
“诶……?猫教的?”
“……嗯。它对我很重要。所以说,我想叫出着孩子的名字……”
歌神的话语,令拉缇梅利娅豁然开朗。
“你的那份心情,我也懂呐!我也一样,养着一只黑尾鸥。但是啊该怎么叫它好就是不知道有木有?反正是要叫它,那就想要用可爱点儿的名字来叫它呢。”
“hei……wei ou……?”
歌神歪着小脑袋。拉缇梅利娅一脸得意的神情教给她。
“没错,就是黑尾鸥。它还会‘喵嗷——、喵嗷——’的叫,看起来味道可好了!”
歌神抱着猫,愕然地皱起眉头。
“……要吃了它吗……?”
“当然了。你也是要吃的对吧,那只猫。”
“……才不会吃呢。”
“为什么?你和我都一样,是祸津神不是吗?”
歌神瞪圆了眼睛。
“……你,是祸津神吗?”
“蛤。明显是祸津神嘛!你还把我当成是人类了?真是失礼。”
“但是,你看……。我不明白。为什么祈祷士和祸津神待在一起?”
“阿七是前•祈祷士就是了。我才不是喜欢才跟他待在一起的。那家伙,可是我的盘中餐。我为了有朝一日吃了他才在他身边待着的。”
拉缇梅利娅瞥了进到地下的入口。七日现在还没有挥来,不过还是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那家伙从人类手里接来委托,到处跑着杀祸津神。就算是你也会斩了。为什么你不逃啊?”
“……我,哪里都不会去。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嗯嗯”
“……”
看着保持缄默的歌神,拉缇梅利娅歪着脑袋。
“……那只猫,你不会吃它对吧。那么你吃什么东西?”
“吃很多种东西……”
“嗯嗯”
一直窝在这宅邸里,到底要怎么获得食物呢?她是在忍着饥饿也说不定。
“……我是,你饿不饿?”
拉缇梅利娅决定要把从七日的点心盒里偷出来的棒棒糖分给这个可怜的祸津神。而歌神意外的,也知道这种糖果。
“因为这个经常被祭供过来……。我喜欢布丁味的。”
拉缇梅利娅从剩下来的三根中选出了布丁味的。这也是拉缇梅利娅自己最中意的口味。虽然万般不舍,但是又心想着再去偷就好,把它递出去。
两人并排坐在桌子上,舔着棒棒糖。
鼓起脸颊吃着棒棒糖的歌神忸忸怩怩地低着头。偷偷地瞥着拉缇梅利娅的脸,一旦视线相遇就马上撇开。
那举止就像是小动物一样。这个少女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激发着他人的保护欲。
“……怎么了?不好吃?”
“好吃,但是……错过了说‘谢谢’的机会。”
“真笨呐。像这种话,只要在想说的时候随时说就好了。”
“……谢、谢你……”
脸颊染上红晕,惹人怜爱地轻声呢喃。拉缇梅利娅不禁满心喜悦,为如何作答感到迷茫。压抑住迳自向上浮的嘴角,说着“你这样完全不像话!”然后捏起歌神的脸蛋。
“哇啊”
“你这样就缺少了笑脸因子!要传达感谢的心情,就必须笑得更开才行。你看着。”
说完,拉缇梅利娅做出心花怒放的笑脸。
“谢谢!”
“……”
“怎么样?有看到爱心或是星星的特效没有?”
“没见到……”
“那就是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呢。”
拉缇梅利娅用鼻子哼出歌曲。是歌神所唱的慢节奏的歌曲。唱完一段之后,对身边坐着的歌神轻声说道:
“听了你的歌,总觉得内心像被针扎一样作痛。”
“……那一定是因为我在一个人独唱。但这次不一样了。要是有两个人一起唱……歌的表情就会改变。”
“表情……?歌还有表情吗?”
“你唱唱看。”
被歌神催促着,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用鼻子哼歌曲。
歌神抚摸着放在膝盖上的灰猫,悄悄地让歌声重叠。
两人一起歌唱。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在他忘记我之前”
对拉缇梅利娅来说,和别人一起唱歌,这还是第一次的体验。让七日去唱歌是不存在的,至今为止,也从没有遇到过可以一起歌唱的对象。
歌神调整音高,让歌声相应和,萌生出和声。和刚才所听的抑郁寡欢的歌是一样韵律。然而和歌神的歌相应和之后,拉缇梅利娅变得心潮澎湃。在之后,这首歌也勾勒出轻快的节奏。
歌乃是映出歌者内心的明镜。而且歌神有着可以给听歌者的内心情感带来强烈波动的能力——“心照之歌”。因此根据歌的不同,会施展出显著的效果。
听到悲伤的歌声会令人忧郁,听到欢快的歌声,情绪也会随之高昂。
“你的这个能力真厉害!没想到只是唱歌就会这么快乐。”
“……这只是我的感情,感染到了你……”
“呃——,也就是说,你在刚才也乐在其中啰?”
拉缇梅利娅贼笑着,偷窥歌神的脸。
面对那像是在戏弄她的表情,歌神闹小别扭,将视线撇开。
“……也没有。只是因为你是个大音痴,所以觉得可笑罢了。”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捏起歌神的脸蛋。
“啊唔”
“我当然比不过你了。我拉缇梅利娅可是喰神!”
被捏得眼眶噙泪的歌神,轻揉着脸颊问道:
“……‘拉缇梅利娅’是什么?”
“就是我的名字,拉缇梅利娅。”
“……你有吗?名字”
嘴里呢喃着,歌神横躺在桌子上。
“真好呐……。跟那个人一样。那个人也有名字。很漂亮的名字,是用花名取的。”
“那个人?是谁?”
“……正在周游这个国家的祸津神。在听了我的歌之后,在这个宅邸歇脚,陪我住下来……”
歌神依旧横躺着,用有些失神的眼瞳,注视着虚空。
“她教给了我许多事情……。携带着剑的人就是‘祈祷士’,这件事情也是那个人告诉我的。说他们都很危险,不能去靠近……”
歌神说,她和“那个人”曾一度一起生活过。
虽然时间很短,但确实在这个宅邸中滞留过。
“但是,那个人已经走了。所以我又……孤身一人地唱……”
“……你说她有用花名取的名字对吧?那个‘那个人’难道是女的?”
“嗯。难道你认识?”
“那个人,说不定是阿七正在找的祸津神。那家伙为了斩杀有着花的名字的祸津神,而到处接手委托来收集情报。她的名字叫什么?”
“……不告诉你。”
“哇,你还倔得不行。又不会少块肉,告诉我嘛。”
“不说。因为要斩杀她不是吗?你们是,敌人……”
“……这样啊。是敌人呐。”
啪嗒啪嗒。从歌神躺着的桌子边,赤红的血淌落下来。果然伤口没有被堵上。虽说祸津神都有着强力的治愈力,但祈祷士所持的军刀,是为了赋予祸津神致命伤而由特殊的素材作成的。
歌神的额头,浮现出玉石一般的汗珠。呼吸也渐渐紊乱。
拉缇梅利娅从桌子上跳下来。
“……被那把剑砍到了,真的很痛对吧。”
用手触摸歌神的腹部。
“呀,要做什么?”
伤口上还带着热度,摸上去暖暖的。这是她并非没有实体的幽灵,而是祸津神的证据。
“别碰、拜托。疼……”
“我们是,敌人,对吧。”
“……?”
既然跟随着七日。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个孩子和她就会成为敌对关系。
“这还是第一次呐。要是那个人是幽灵该多好呢——我竟然会有像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幽灵,就可以吃。拉缇梅利娅舔舐黏在指尖的血。
“抱歉了”
拉缇梅利娅大大地张开嘴巴,紧紧地凑上歌神的腹部。


   ×   ×


拉缇梅利娅正放松背脊靠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待着七日。
看准了七日和来访者谈话结束走回来的时机,跳到地板上。
“锵锵——,快看!这身怎么样?”
“……你把她吃了吗?”
“吃了呀。又无所谓对吧?反正那孩子是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一边走向七日, 一边将“换装升格”后的衣装秀给他看。
那是一身和歌神相似,中世纪欧洲贵族风的衣装。轻飘飘的裙摆,还有裹在腰间的束腰,虽然有一些紧,但这样可以让身材看起来更加纤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
拉缇梅利娅将染上灰色的长发高高撩起。
“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乌塔梅利娅’。”(译注:“乌塔”与日文中的“歌(うた)”音近。)
七日只是瞟了她一眼就已经把名字取好了。很明显是在敷衍了事。看的时候都没有停下脚步。
“喂喂!你给我好好看看。‘换装升格’之后的这个姿态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毕竟消化完之后可就要变回去了。”
拉缇梅利娅绕到七日的面前,拉住他的袖口,强硬地把他推到沙发上。
扬起的尘埃飞舞,七日露骨地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拉缇梅利娅跨座在她的身上,在其耳边呢喃:
“都说了让你好好看看。……这里可有一个不得了的发现。”



跳到沙发前的矮桌上。把它当做T台,踩着模特步,然后三百六十度回转了一圈。
“锵锵——”
拉缇梅利娅的耳朵立了起来。不是长在脑袋两边的耳朵。而是长在头顶的灰色、玲珑的兽耳。
“我知道那孩子的依代了。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
“是猫吧。那家伙抱在怀里的那只灰色的。”
七日叹了一口气,将手肘摆在沙发的扶手上。
被先说出来有些不爽,不过拉缇梅利娅还是点点头。正如七日所言。歌神的依代就是灰猫。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的猫,其实已经死去了。
诞生出祸津神的依代,只要祸津神没有死,就不会腐败。依代如果是花或是草,就不会枯萎,如果是电视机或是冰箱这样的电器,就会一直运作下去。
灰猫的确是在歌神的怀中呼吸着。然而其灵魂已经被召至神的身边,绝对不会再睁开眼睛。
自从失去家人,灰猫就一直在这座宅邸中啼鸣着。它到底有没有认识到家人们的死,这点无从而知。也不知道它是在殷勤地等待着家人的归来,还是明白了无法再度见面的事实而继续着啼鸣。
猫最终耗尽气力,死去。
而留在宅邸中强烈的思念,寄宿于猫的尸体上,诞生出了祸津神。
然而即使变成了祸津神,它依旧继续唱着歌。将悲伤、凄切,都寄托于歌声中。
不在意这歌会被谁所听见,只是继续地歌唱。
“连尾巴都长出来了哟?喏。”
拉缇梅利娅提起裙摆,摇摆着从腰盘长出来的尾巴。
吃了歌神身体一部分的拉缇梅利娅变成了附有其特征的姿态。
祸津神的外观或是能力等,有时会继承依代的特征。所以可以通过喰神的“换装升格”来找到关于对手的依代的线索。
虽然有头纱还有裙子遮掩着,不过估计歌神也长有猫的耳朵和尾巴等东西。
“真是吃惊啊,没想到猫本身就是依代。原来还有这样的情况。”
“要说到活得异常长寿的猫,事例还是有不少的。传说还有活过十年,就会褪下尾巴。二十年,开始吃人肉。三十年,就受到祭祀的猫。像这样怪变的猫呢,就是在哪个时候死过一次,变成了祸津神。虽然那个歌神岁数还不大,但将来可会变得越来越棘手。”
“……果然,她不是幽灵呢。”
“如果只是残留的思念在彷徨的话,说不定就会是幽灵了吧。但要是作为祸津神诞生下来,就不得不斩了它。你把那个祸津神怎么了?”
问着,七日站起来。
“都说了,我吃了呀。所以说已经不在了。回去吧?”
“拉缇梅利娅”
七日注视着站在桌子上的拉缇梅利娅的脸。
“你为什么要庇护着她?是被歌所蛊惑了吗?”
“哪儿来的庇护。我真的吃了,一点不剩。吃的贼快了,一眨眼就全下肚里了。”
“那在你身后的那个是什么?”
“欸”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在楼面的入口处,歌神站在那里。
把灰猫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心有愧疚一样,把视线移开。
“你、你呆在那里做什么……”
拉缇梅利娅的表情扭曲了。
“你干嘛跑出来!我不都让你快逃了嘛!”
“……我没有可去的地方,无论是哪里……”
歌神抬起视线。在视线的前方,有七日在。
“而且,还没有帮我找到,猫的名字……”
“我可没有说过我会找到就是了。”
七日不动声色地绕过桌子。
一瞬,周围的气氛剑拔弩张。七日的右手已经摆在的军刀的剑柄上,
“……果然”
拉缇梅利娅凝视着七日的一举手一投足。任何动作都会有征兆。为了不错过那短短的瞬间,她把脚踩在桌子边沿上,注意着七日的动作,弯起膝盖。
七日向前,踏出一步。在下一瞬间,拉缇梅利娅也蹴击桌子,向前冲刺。和七日并肩跑着。
七日很快。但是只论身体能力,人类远远不比祸津神。
在七日来到歌神前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踢出右脚。
磅——
从头上落下的踢击捕捉到七日的身影。但是七日以手当作盾牌挡住。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我的台词。”
身体一边下落,拉缇梅利娅踢出另一只脚。而七日轻易的将其躲避。
“你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想斩她。明明都还没有找到名字不是吗!”
“你傻啊。我是为了斩了她而来的。才不是为了找名字。”
侧身闪过白刃,拉缇梅利娅站在歌神的身前。
“你啊,就算不逃你也至少躲一边去!我也不一定可以打赢他呢。要说为什么,我今天连一点饭都没有吃!”
“但是,还不知道名字……”
“那家伙是找不到猫的名字的!”
“怎么会……。我们的约定呢……?”
“那家伙,他才不是会遵守和祸津神之间的约定的那种……”
“所以说,我在一开始就说了吧,我不干。”
——好过分的混蛋。拉缇梅利娅视线饱含敌意瞪着七日。
七日叹了一口气。
“真麻烦……。既然你站在那里,我把你想成是我的敌人没问题吧?”
“我才不会让你斩到她。这孩子只是在唱歌而已不是吗。这有什么错了?”
“有因为那歌而想要寻死的人。”
“那你想让她怎么做才好!要是她想哭了呢?要是她感到悲伤了呢?是祸津神,难道就连歌唱都不被允许吗!?”
七日沉默半晌,作答:
“……正是。”
“别太过分啦!”
拉缇梅利娅展开她的十根指头。指尖变化成锐利的钩爪。
七日将剑刃对向这样的她。七日的架势仅仅是将军刀的刀身摆在身前而已。而也光这个动作,就消除了所有破绽。
虽然就身体能力,是祸津神更高,但是七日有着技艺。七日挥舞的军刀有多么快,拉缇梅利娅心知肚明。没有自信可以一直闪避下去。
不谨慎地近身是行不通的。然而背后有着必须要保护的歌神在,也没办法靠速度迷惑他以此使其露出破绽。
——阿勒?这就已经陷入死胡同了?
拉缇梅利娅已经开始内心焦躁。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就好像稍微把视线一离开,就会被扑入近身,就连从七日身上挪开视线都做不到。
才刚开始败北的预兆就这么浓厚,拉缇梅利娅在如此逆境中想起了歌神的绝招。
脸颊松缓露出讽刺意味的微笑。
“真可笑……第一手出的就是绝招……”
是从拉缇梅利娅深深吸气的举动中就看出来端倪了吧,七日采取了行动。
然而,还是拉缇梅利娅那一方更快。
拉缇梅利娅发出尖叫。那是刺穿敌人耳膜,使其停止动作的巨大音量——“心溃之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玻璃窗震动,头顶的吊灯摇摆。
七日紧皱着脸,停住了脚步。破绽,露出来了——。
“呀哈!”
拉缇梅利娅飞奔而出。七日抽开身体,勉勉强强躲开挥舞而来的钩爪。
第二击、第三击。拉缇梅利娅的攻击没有停歇。不让七日有反击的机会。
巨大的声响不知是不是还在脑中回响,七日足下蹒跚。
拉缇梅利娅没有放过这个弱点。纠缠不休地放出扫荡腿,七日抬起膝盖来闪避。紧接着七日掌握不了平衡,在其背后,拉缇梅利娅踏实了地面。
“我……很快!”
得到了歌神所拥有的敏捷性,拉缇梅利娅的速度变得更加的快。
第七击、第八击。在放出第九击的时候,终于撕裂了七日的手臂。
“……啧!”
“是血……!”
飞溅出的七日的鲜血,其香气挑逗着拉缇梅利娅的鼻腔。
“是血。血。阿七的血……!”
拉缇梅利娅心潮澎湃,更加增加了攻击的次数。钩爪不断地挥向专注于防御的七日的身体。虽然七日一直避开着致命伤,但拉缇梅利娅的十根利爪,切实地撕裂着他的躯体。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拉缇梅利娅挺身上前,在察觉到七日一瞬间释放的杀气,侧开身体。
什么东西擦过鼻尖飞去,那是小刀。
“好……惊险!”
那是用和军刀一样的材料制成的,用来杀祸津神的小刀。
向后跳跃拉开距离。无敌的连击也暂时停了下来。但是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回报。七日的全身浴血,一副随时都好像要膝盖跪地的状态。
“咕嘿……”
脸上自然地漏出微笑。可以赢他。如果是现在的话可以杀了他。杀了他,把他吃了。
她不会将视线从七日身上离开。虽然已经确实地看到了胜机,但还不可以大意。
七日携带着拉缇梅利娅的依代。依代乃是祸津神的弱点。要是那个被攻击了,一切都完了。
拉缇梅利娅瞳孔收缩变细,盯着七日无力垂下的手臂。
虽然至今为止用过许多不同祸津神的能力袭击七日,不过每一次都会被反扑。但是这一次不同。拉缇梅利娅学到了。最必要的就是速度。在七日将手伸进口袋里之前,可以再次展开攻击的速度。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速度,现在的自己已经得到手了。
一边牵制着七日,她舔舐指尖的血迹。随之颤抖游走全身,被令人心潮澎湃的幸福感所包裹。只要舔一舔,就意识恍惚,力量从体内脱去。
这可不行,拉缇梅利娅如此告诫自己。还不可以沉浸于其中。但是怎么也没办法抑制去舔。食欲受到挑逗,想要更多、更多。
那是特别的血。别致的肉。
嘶溜,舌尖舔过嘴唇。
“啊啊……爱煞你了,我的美餐。”
“……你心情可好啊。”
七日的手向衣服内侧的口袋伸去。这和预想的一样。行动是由先兆的。只要有这一双洞察眼,有这野兽一般的爆发力,就可以在七日攻击依代之前,将他解决掉——。
拉缇梅利娅突击。将七日取出荷包的手的手背撕裂。
“你这……混蛋!”
拉缇梅利娅在空中握住荷包。
“我成功了……!”
这一瞬,拉缇梅利娅的情绪高昂到了最高潮,全身颤栗。至今为止一直被绑作人质的弱点,终于夺了回来。这正是逃出七日支配的瞬间。
军刀挥来,拉缇梅利娅扭转身躯,在空中回旋着躲开。
“太慢,太慢了……!”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在闪避了军刀的同时,用尾巴拍打七日的眼睛。
“捣瞎眼睛——接着是”
在落地的同时,从七日的脚下,垂直地将脚高高踢起。
“上段踢!——”
脚踵直击七日的下巴,七日的身躯漂浮在半空。
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连击转移至空中进行。追着七日高高跳起的拉缇梅利娅欲将右手的钩爪剐削他的喉咙,手臂高举、挥下。
“去死——”
七日,在空中扭转身躯。
错失良机被躲过的拉缇梅利娅的右手上,不知何时,上面已然插着一把小刀。
“——咦?”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弄明白这件事之前,喉头已被手指狠狠掐住。
“唔”在声音被硬生生捏毁的下一瞬间,天地反转,猛地被砸在绒毛毯上面。
“嘎啊……!?”
后背受到强烈的拍打,喘不过气来。倒地的拉缇梅利娅的胸口,很快就被七日踩在脚底。脚踵陷进肋骨之间。呼吸不了,拉缇梅利娅哮喘着。
她的表情,被不带感情的黑色眼瞳,静静地俯瞰着。
“……只是把能力吸取了,但是你,有承受着痛苦毅然歌唱的气概吗?”
拉缇梅利娅的左肩,刺入了军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尖叫着。
为她的烦人劲,七日微微地皱起脸,却没有一点想把脚从她胸口挪开的意思。
就在这时,拉缇梅利娅的衣着发光,化作光粒弹向空中,消失不见。因为只是喝了一点血所以消化得也快。比预想更早地变回了原来的衣服。
七日把军刀拔出来,将其尖端再一次捅进她的肩口。
“就算是你,这么一刀斩下去,这手臂也不会再连在你的身体上了吧。”
“……哈啊、哈啊……”
“快把依代交出了。你也不想失去手臂吧。”
“我不干。这是我的。你爱杀,下手不就好了……!”
拉缇梅利娅紧紧捏住手中的荷包。
“我不会杀你。你是必要的。别再让我重复第二遍。把依代交出来。”
“那你自己来取不就好了!利索地把这只手臂斩下来取啊!”
“不行。要你,自己,给我递过来。”
七日淡然地催促道。
“我要把你杀了……!绝对要,把你吃了……!”
拉缇梅利娅用手腕藏住眼泪,将另一只手里的荷包交出来。
“吃了你、吃了你……!绝对要吃了你……!”
“啊啊,会给你吃的。在我死了之后呐。”
七日轻描淡写地从拉缇梅利娅手中夺走荷包。
“……所以说你直到我死去为止,一直要待在我旁边。”
喘了一口气的七日将脚从拉缇梅利娅身上移开,身体转向歌神的方向。
看着两人攻防的歌神,微微地颤栗着。
畏惧于接近而来的七日,她向后退。
“……为什么……难道不是、同伴吗……?”
“你那眼睛是瞎了吗。我是人类,那家伙是祸津神。”
看着互相对峙的七日和歌神,拉缇梅利娅趴在地上。
“等一下,阿七……!”
将手伸直,但是身体里面传来疼痛,就连动也动不了。
——那么至少也得……,这么想到,大声地吼着:
“那孩子的歌,会令胸口有像被紧紧揪住一样的酸楚!在听了之后,不知怎么的内心就会变得很苦闷……!”
“我当然知道。”
“但是胸口最酸楚的,是那孩子自己!都唱出了那样寂寞的歌声,最最寂寞的人……就是那孩子她自己。最最悲伤的,就是一直歌唱着的她自己啊!”
“知道。所以我才要斩了她不是吗。斩杀了她……给她个了结不是吗。”
站在歌神的眼前,七日宣告到:
“……是‘可菈梅尔’。”
“……什么?”
“从住在外面的居民那里问来的。那只猫的名字,是可菈梅尔。”
歌神恍然大悟,视线落向抱在怀中的灰猫。然后像是在熟悉这个名字一样,在嘴里一遍一遍咕哝着。
“可菈梅尔、可菈梅尔……。真是好名字。”
“已经可以了吧。我斩下去了。”
歌神抬头望着七日。自然地,做出将脖子递出来的姿势。
“……你这个人,总是在说这句话。”
“那还真是抱歉了。这么野蛮。”
七日这么道歉。然后将刀身架上歌神纤细的颈项。
她将眼帘紧紧闭住。拉缇梅利娅不忍卒睹,将脸伏在地上。

——咣啷啷——!


窗户破碎发出的嘈杂声响于楼层中回荡。
打碎了楼层的窗户而现身的,是一大帮子人。性别、年龄、体格都各不相同的人们。他们都带着同样的头带,穿着粉色的T恤。
——“守望悲伤之会”。在T恤上,写着这样的印刷文字。
其中的会员几乎都是附近的居民们,他们都为歌神的歌声所着迷。他们就是同不动产商,围绕幽灵宅邸展开争议的团体。
“快放开那位少女!”
戴着眼镜,黑发间掺杂着着缕缕银丝的中年男性,对着正要斩杀歌神的七日嘶吼。不符合年龄的粉色T恤穿在他身上看着都辣眼睛,而他的表情却精悍勇猛。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是祈祷士吗。那果然是在说谎没错吧。”
“……确实不是祈祷士。是前•祈祷士。”
“你这男人真不干脆。……最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正要斩她这一事实。斩这个宅邸的幽灵!”
那个像是头领的中年男子,飞溅着唾沫星子,粗暴地喊道。
拉缇梅利娅依旧搞不清楚状况,正困窘着,随之发现了刚才在路上过来搭话的妇人。粉色的头巾加上T恤,她也装备着“守望悲伤之会”套装。
“看呐,就是那个孩子!那孩子就是歌唱的幽灵!”
被用手指指着,集众人的视线于一身,歌神感到茫然。
向着正往后退的歌神,众人大声叫喊:
“我们会救你的!”“不用再害怕了”“快到这里来!”“快啊!”
“……怎么回事……不要。”
歌神摇着头,跳上台阶边的扶手上。
“啊啊!”一大帮子人顿时人声鼎沸,纷纷伸出手来。
“幽灵要逃走啦!”“等等!”“我们是你的好朋友啊!”
畏惧着成群的人类,歌神躲进二楼的深处。
再一次让歌声逃掉的七日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混杂了恼火。
“……可不可以请各位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呢?”
像是头领的那个男子额头渗出冷汗,却毅然挺出胸膛。
“你难道要说,将剑刃指着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工作吗?”
“是没错啦。”
“这是谁指派你的。还不快坦白。我们都已经大概知道能猜到了。反正在暗地里捣鬼的就是那不动产商对吧。”
“把他们抓过来了!”
被从中庭走来的众人架住两肋,龙虱和水黾两人登台亮相。
“快放开,你们脑抽了吧!俺不认识这个男人!”
龙虱把脚四处乱蹬,激烈地做出抵抗。
相比较,水黾则十分冷静。从容不迫地推了推眼睛。
“我们之间是没有关系的。你们有证据吗?证据呢?”
“对嘛!这都是那个前•祈祷士擅自干的事情。俺才没有雇用他咧!”
像是头领的男子站到被迫跪在地上的龙虱面前。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祈祷士是前•祈祷士呢?”
“啊?不。……直觉。”
“退治幽灵的幕后黑手果然就是你对吧。为了让我们失去买这栋宅邸的理由,于是提出退治幽灵的委托。因为你知道了我们是为了那个孩子才愿意掏钱。但是,不管是这栋宅邸,还是那个孩子,都不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东西。你所做的行为是非法入侵、损坏他人物品!”
“俺都说了,俺不知道!”
头领背向抓狂的龙虱,向七日提案道:
“也就是说,你只是受人之雇的前•祈祷士了。那么我们就以两倍支付这个男人所提出的报酬吧。相反的,可以请你保护她吗?保护住在这个宅邸里的,那个孩子。”
“保护……?”
七日环视这个楼层。
一身粉色的居民们,都屏声敛息观望着他的决断。
七日再一次吐出叹息,像是为了让所有在场的人听清楚,大声说道:
“所谓的土豪啊……。是不是都闲着没事儿干了。对你们来说,那个祸津神算是什么呢。大伙儿的宠物?还是会放歌的广播?你们是犯傻了吗。那可是祸津神!为人类召来祸害的灾祸!”
感受到了楼上传来的动静,拉缇梅利娅抬头向上看。
歌神在二楼的走廊里,漏出半边身躯窥探着这里。听着七日所说的话。
“你们可不要太得意了,真是成何体统。那东西可不是能让你们沉浸在怜悯中就能饲养得了的。竟然让我去保护她更是可笑至极。灾祸是养不了的!”
七日站在像是头领的男子身前,瞪着眼镜的深处。
“要是那家伙想要吃人了,首当其冲被她盯上的就是这个街上的人。既然是祸津神,想必会从肉质柔软的女人、孩子吃起吧。你真的有搞明白吗?那土毙了的T恤里,真的能装下,可以保护如此深重的悲伤所需的觉悟吗?”
头领露出不快的神情,抖动喉结吞咽下口水。
“但那也是……‘想要吃人了’那时候的事情不是吗。至今为止都没有问题。”
“等被吃了就晚了。”
“只要肚子不饿,那就没问题了吧。只要我们按时提供食物的话。”
“……还真是够闲的,你们这帮子土豪。”
七日不禁失笑。接着将军刀收入剑鞘。
在重归寂静的楼层中,回荡着剑锷碰撞的金属音。
“那么要是有人被吃了就请联络我。如果是保护你们人类的工作,我就接受好了。”
这么说完,七日将名片递给头领。
看到此景的龙虱,青着一张脸大吼着:
“开什么玩笑啊,喂!前•祈祷士!和俺的契约你要怎么办!”
“……喂喂。‘俺不认识这个男人!’。”
七日俯视着龙虱,将他刚才坦白出来的话重复一遍给他听。
“违约的是你们那一方好不好。想要再续契约的话,我可要收定金咯。当然了,你还得付出这群人两倍的报酬就是了。”
“唔……你这守财奴!”
“使不得使不得,您太谦虚了。我哪比得上您啊。”
七日穿过楼层,向玄关的方向走去。一身粉色的居民们让出路来。
等七日离开,好几个居民聚集在拉缇梅利娅的周围。
“你还好吧?这不都受伤了嘛。是被那个祈祷士打伤的?”
为拉缇梅利娅的肩膀上披上毛巾的,正是那位身材细长的妇人。
“竟然这样对待女孩子……真是过分。我们去找警察吧。在那之前,还是先去医院吧。”
妇人心痛得表情扭曲。
拉缇梅利娅小声地嘟哝道:
“不用。……只要吃了饭……就能治好。”
“啊呀,你肚子饿了吗?好啊,那就来我家好了。我给你准备一堆吃的。”
“真的?汉堡包呢?”
只要吃这个就行了是吧,妇人如此笑道。
拉缇梅利娅抬起脸,眼瞳中映入七日的身影。他将双手揣进口袋了,一副慵懒的样子面向着另一面,站在通向玄关的走廊上。
“把你丢下咯,拉缇梅利娅。”
“……想丢下随你便不就好了……”
“果然还是算了吧。”拉缇梅利娅如此婉拒了妇人的邀请,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一边走向七日的身边,拉缇梅利娅在脑中回想起在战斗中所舔的血的甘甜味道。特别的血、别致的肉。而要吃到,也特别的难。
然而那味道,是远胜过汉堡包的美味。


天空被染上夕阳的色彩,日照渐渐的温和。白昼越是酷热,在傍晚吹拂的和风就越是舒怡。尖顶房子上的风信鸡,在茜色天空中奏鸣着金属音
拉缇梅利娅跟在七日的后面,走下延伸向大门的楼梯。每走下一步,左肩就跟着作痛。虽然试着将今天的最后一根棒棒糖在嘴里咬碎,但光凭艾叶口味果然不够给力。
“呜呜……。痛得连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痛了。”
“反正你只要吃了东西伤就能好。车上还有干面包呢。”
听到拉缇梅利娅的自言自语,在数阶楼梯下的七日作出应答。
“……我这边要治愈好可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哼。你能别这么随便向我答腔好吗?我还会再袭击你的。到那时就是你的死期哩。”
“是嘛。”
“我可没有放弃。绝对要吃了你。”
“你在刚才已经这么说过了。”
拉缇梅利娅依旧板着怏然的表情,停下脚步。从上面俯视七日。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啊?”
“我不是说了吗。你是必要的。”
“即使我说不定还会像今天一样,跑来阻碍你?”
“如果你自己觉得没问题的话,那也可以。你想要帮助歌神。如果你是遵从那份感情来行动的,那也可以。”
“……你是在小看我吗?”
“你是威胁。可以伤到我的祸津神可没有那么多。”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真是搞不懂。”
“又没有互相理解的必要。反正我和你是不同物种。”
七日背对着拉缇梅利娅,继续沿着楼梯而下。
即使到了现在,大门前的献花台上还摆放着一堆零食和果汁。歌神之所以会知道棒棒糖,也是因为在这里有供奉着。歌神吃了这些东西,才免于受空腹的折磨。
所以歌神她没有吃人的必要。
“……呐。这些都是那群粉色的人放在这里的对吧。”
“应该吧。”
在献花台上放的各种东西,并不是供奉给在这栋宅邸中死去的一家人的祭品,而是送给歌神的,来自粉丝的赠礼。
“也就是说,那群人是歌神的崇拜者。即使是听了会让人想寻死的歌,依然产生了狂热的粉丝。”
“……明明听了会感到悲伤的说?”
“没错,明明听了会悲伤咧。”
“……可真是了不起呢,歌这东西。”
那歌会魅惑听歌的人,将其收为歌神的伙伴。那么拉缇梅利娅也是被魅惑的人中的一个吧。有种被人操纵了的感觉,心里恼火。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此的疑问从心中涌出,拉缇梅利娅再一次停下脚步。
“为什么就只有对你是没有效果的呢?”
“我不管是什么时候,心情可都很忧郁呢。”
七日简简单单地这么说完,继续走着。


在两人过来时所乘坐的车的车顶上,歌神坐在那里。双脚来回晃悠着。
腹部的伤应该还没有治愈,但她缺乏变化的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是苦涩。她安静地俯视着二人,“贵安”如此打招呼。
在其双臂中抱着的灰猫,果然怎么看都仅仅是在睡觉。
“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可菈梅尔。”
拉缇梅利娅问道。听了,歌神睁圆了眼睛。
“……刚才的话,是在对我说的?不是哟。可菈梅尔是这孩子的名字……”
歌神捧起灰猫,拉缇梅利娅对她嘟起嘴巴。
“又没关系嘛。反正那只猫是你的依代不对吗?你就用它的名字不就好了?”
“呃……可以吗……?”
“可以对吧?阿七。”
拉缇梅利娅回头看向七日。
“随你便”七日如此答道,瞪向可菈梅尔。
“不想被斩就快从那里下来。”
“野蛮……!”
可菈梅尔站起来,双脚一齐蹦起,在两人背后着地。
“你别忘记我说的话。假使你吃了哪怕一个人,我就会把刚才做到一半的工作继续下去。”
“……”
可菈梅尔代替回话,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海德兰洁尔’(译注:有“绣球花(Hydrangea)”之意)
“嗯?什么?”
拉缇梅利娅歪着脑袋,而七日好像是听清楚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我有见过她。”
可菈梅尔说的,就是过去曾在宅邸中借住过的“那个人”的名字。
“啊啊,对了,阿七、这孩子说她有见到过。见到过六花的祸津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菈梅尔将头左右摇摆。
“我不会说更多的了……”
这么说着,她紧紧抱住灰猫。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个孩子的名字。还有、拉缇梅利娅……”
说着可菈梅尔扭扭捏捏地低下脑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个……再和我一起……”
“嗯嗯,一起唱歌吧。我还会再来的,可菈梅尔。”
拉缇梅利娅笑着回答。可菈梅尔听了,也像是安心了一般,绽放出灿烂的笑靥。
她就像是曾经住在这栋宅邸里,那个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少女般,开怀笑着。
“嗯。谢谢……”


   ×   ×


车在飞奔着,仰躺在车的后座上,拉缇梅利娅仰望着在夜空中流转飞逝的街灯。
嘴里嚼巴着干面包。要是吃得太急就会噎住。所以她缓慢地,细嚼慢咽着。
虽然只靠这种东西没办法恢复体力,但还是比没有的好。今天除了布丁和棒棒糖之外,什么都没有吃过。
“呐、阿七……。这干面包,不会就是晚饭吧……?”
她战战兢兢地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七日问道。
“不是说过饭就是你的报酬吗。都已经出来工作完了。我会做给你的。”
“太棒咯!那就做汉堡包吧?要双层的。”
虽然拉缇梅利娅协同七日一起工作,不过因为她是祸津神,因此没有拿到钱。而相对的,可以得到一顿饱餐。只要是在工作之后,点的菜更容易被同意。
“把布丁也买回家吧?那个又甜又丝滑的浓醇布丁!”
“那东西是限量的。今天已经买不到了。”
“真哒假哒——……”
早知道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初就应该更加用心、细细品味的。拉缇梅利娅回忆起早上吃的,“浓醇焦糖布丁(caramel pudding)”的味道。
“……嗯?焦糖布丁(caramel pudding)……?可菈梅尔(caramel)?”
七日喜欢的点心和灰猫的名字。是同样的名称嘛。就算说这是偶然,也……?
“阿七……”
拉缇梅利娅立起身子。
“……那个名字,是你在扯谎吗?可菈梅尔……为啥布丁会和灰猫的名字一样啊?”
“肯定是偶然啰。”
七日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的回答道。
拉缇梅利娅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然后获得了一个结论。
七日可能在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出来歌神的依代。如果他真的是在寻找依代的话,就会让拉缇梅利娅先舔歌神的血,在“换装升格”之后,从而找出关于依代的某些线索才是。
然而他却是装出找依代的样子,搜索着猫的名字。他这不正是想要去遵守和歌神间的最后的愿望、约定吗。
但是他却没能找到。无论宅邸的哪里,都没有有关猫的名字的情报。所以在斩杀歌神前,将一个新的名字作为代替,给了她。
这推理有理有据。因为七日在拉缇梅利娅在为给黑尾鸥取名字而苦恼的时候,有这么说过——取喜欢的食物的名字就行。
“焦糖布丁,那不就是阿七喜欢的食物嘛!”
“我说了,那是偶然。你真烦人呐。”
七日面朝着前车窗不动,叹了口气。拉缇梅利娅窥伺着他的侧脸。
“阿七、你今天叹气的次数是不是格外多呀……?”
“说什么蠢话。我平时都一直是这种感觉。”
“难不成,是因为歌的缘故?”
“才不是。”
拉缇梅利娅的脸颊缓和了。听了那歌声而变得异常的,不仅仅是自己。就算是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可菈梅尔的歌声也确实传达给了他。
“库嘻、嘻嘻嘻。”
拉缇梅利娅在后座翻滚着,脚扑腾扑腾地踢着。
“还说着什么‘是被歌所蛊惑了吗’。你这是在说谁呐,真逗!”
“别乱踢腾,烦死人了。”
“好好。我把这个赏你。”
她在七日的肩上披上毛巾。那是从妇人那里得来的,粉色的毛巾。在毛巾上,大大地写着“守望悲伤之会”。
“你很喜欢对吧?可菈梅尔的歌。”
“我不需要。”
“哇喔”
脑门被扔回来的毛巾砸到,拉缇梅利娅倒回座椅上。


拉缇梅利娅哼唱着那忧郁的韵律。
那是歌神的歌,是那只猫的思念。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
——‘这样他就会和我一起玩’
——‘一起玩鬼抓人。一起摘花,肩膀相倚着把歌唱’
这是,孑然一身的灰猫的歌。
——‘星期天它不见了。从那天突然消失。直到永远’
会这样,是因为最最喜欢的少女逝去了。
拉缇梅利娅用毛巾替代毯子盖住自己,细声呢喃。
“阿七。悲伤呢,可是会成瘾的呢。”
“说的什么鬼话。”
七日握着方向盘面朝着前方。嘴角微微挂起弧度。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4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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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怪变神

——咯呲、咯呲、咯呲。
深夜的步道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女子正着急地往家里赶。
在快要走出隧道之前,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正直直地盯着这里,她回过头。
然而在隧道里没有人的气息,电灯“嗞咔嗞咔”明灭闪烁。
是我搞错了吧,女子如此想着,再次向前走。
没走几步,就察觉到某人的脚步声,和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
唐突地停下脚步。接着,……咚呲。稍迟了片刻,另一方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女人猛地回头。在电灯的下方,是一个人影。因为逆光,对方的脸被涂黑看不清楚,但从在光中浮出的人影中,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高挑的男子。戴着帽子、在仲夏的炎热夜晚中,身披着一件长外套。
男子什么也没干,只是杵立着,直直地注视着女子。
“……?”
女子讶异地蹙起眉头,加快脚步。
——咯呲、咯呲。……咚呲、咚呲。
男子也开始走起来。两重脚步声在隧道里回响。
被恐惧所驱使,女子忍不住跑了起来。
跑出隧道,沿着深夜没有人烟的车道,心无旁骛地跑着。
穿过住家所在的公寓里的入口,飞一样地跳进电梯,在电梯开始运作之后,她脱力地将背靠上墙壁。
“呼……呼……”
电梯里的光亮,让女子平静了下来。
整顿好呼吸,思考着: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不是幻觉或是幻听。皮革靴的足音,毫无疑问是跟在自己的后面。自己差一点就要被来路不明某人袭击了。
从电梯上走下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锁。
从里面把锁锁上,按下电灯的开关。
在电灯亮起之后她才注意到。在她的面前,穿着战壕大衣的男子站在那里。
“不要啊!”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女子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男子弯下腰,窥视着她的脸。白色的面具戴在他的脸上。
他挂着隐隐约约的笑意,透过两眼的洞穴,盯着女子。
“噫……!”
女子甩出自己的挎包,打在男子的脸上。
啪,手上传来打到东西的手感,面具上裂开一道从眼角延伸到脸颊的裂痕。
男子用手捂住脸,从他的手指间,面具的碎片三三两两地落下来。
仰视男子暴露出的脸,女子的脸变得青紫。
让人无法作想是人类的那张素面,令她发出了绝叫。


“NOOOOO!”
放映厅里,回荡着被杀害的女子的悲鸣声。
不断被挥下的利器,喷溅而出的血沫映在荧幕上。
拉缇梅利娅坐在这个剧场的正中心附近,手肘摆在扶手上,撑着脸颊。
另一手抓起一大把爆米花,扔进大张着的嘴里。
“……”
女子浑身是血,却依旧在地上挪动着几欲逃跑。战壕大衣的男子——蛋蛋侠(egg-man)跨坐在她的背上,毫不手软地送上追击。荧幕再一次被染上鲜血。
“……”
拉缇梅利娅坐立不安,用手拿起可乐,将吸管咬进嘴里。一边湿润着咽喉,视线没有从荧幕中离开。
最后的一击,深深嵌进女子的天灵盖。激荡的音乐,还有头被砸开的写实声响让拉缇梅利娅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真恶趣。”
脸紧皱着,她不动声色地坐起来。
在荧幕中的蛋蛋侠正动手准备,开始尸解女子。


“那电影是什么鬼东西嘛。这要怎么才能让人乐在其中?”
离开坐席的拉缇梅利娅,一个人嘀嘀咕咕抱怨着,走向厕所。
现在是电影放映中,厕所里没有人的气息,感觉像是被寂寥的谧静所笼罩着。
打开单间的门时,感觉有听到在背后“咚呲”的足音响起。她蓦然转过头。然而本应没有人在的厕所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是错觉啊。拉缇梅利娅如此继续着自言自语,进入单间中。
“……要说起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还蛋蛋侠呢。真搞笑。就杀人鬼来说这名字也太可爱了不是?”
拉下内裤,坐在马桶上。
把双肘架在膝盖上撑着脸颊。
“我一丁点儿都不害怕的说。反正那是人类不是吗?和那玩意儿比起来,我不知道强多少……”
——咚呲。厕所内再次传来足音的回响,拉缇梅利娅不再说话了。
那不是错觉。果然有人在。穿着皮革靴的,某个人。
——咚呲、咚呲、咚呲、
足音慢慢地,向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单间靠近。
那个足音,和就在刚才的电影里所听到的十分酷似。
纠缠在年轻者的身后,一个接一个的将其虐杀的杀人鬼的足音。
——不是吧,难道是,蛋蛋侠……?
拉缇梅利娅以防发出声音,用双手塞住嘴巴。为什么那个杀人鬼,会在这种地方。冷汗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不在这里,我是空气……。
咚呲……。那足音,停在了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单间门前。
拉缇梅利娅抑止呼吸,深深埋头蹲下。
五秒、十秒。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但是门既没有被敲响,也没有被砸开。在足音消失之后,四周归于寂静。
“……?”
拉缇梅利娅睁开眼睛。她注意到视野变得格昏暗外。是有阴影罩在自己的头上。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在天花板和单间间的缝隙中夹着的,是带着帽子的男子。
笔直地俯瞰着拉缇梅利娅的,那张浮现出隐约笑意的白色面具——。
“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手中间压着青紫的脸,拉缇梅利娅发出了绝叫。




   ×   ×


在拉缇梅利娅遭遇蛋蛋侠的,大约四小时之前——。
在邻镇的一间公寓里,警察正在对一起凄惨的杀人事件现场进行探查。


那具尸体,被分成了两半。这是一间警察们来往奔走的公寓房间。尸体腰以上的部分躺在床上,然后,被拧下来的另一半身体落在了床的边上。
鬼怒川警官卷起盖在尸体上的布匹,深深叹了口气。
“这也就是连续三天,第三个人了。在群众间好像也传出传闻了。说什么这是祸津神干的好事。”
他站起身后的身材庞大,魁梧。但他的右臂被三角巾吊着。
“一有尸体就说是祸津神、祸津神的。要是这么喜欢祸津神的话,还不如干脆把他们全喂祸津神算了。”
“……这哪是警察该说的话啊。”
鰯水警官在口罩的底下偷偷说道。他和鬼怒川比起来体型显得小,身材也纤瘦。脸上架着眼镜,再加上口罩,藏住了他的表情。
鰯水从房间隔壁的厨房,环视房间。
杀害现场是大约有八叠的木地板房间,但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着,显得房间十分狭窄。洗好的衣服晾在上面不管,抽屉、衣橱也打开着。桌子上拥挤地摆满了瓶子和袋子,在地上散乱的空罐子里,被烟嘴污染得漆黑。
鰯水皱起脸。生活的臭气中混杂入血的气味,让人不想踏足其中。
鬼怒川对不打算动弹的鰯水叫骂道: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当自己是幽灵吗。别呆站在那里,给我进来。”
“……不不,我稍微有点不适应血的味道……”
说完,从鰯水的背后,一位年轻的女警官把脸探了出来。那人是亥鼻千岁。
“没有叫祈祷士来吗?”
“呜哇,亥鼻小姐。”
突然被人搭话,鰯水发出怪叫。
“……怎么可能会叫呢。就连尸检也是正要开始呢。”
“身体被分成两半了不是吗?都这样了还不是祸津神干的吗?”
“……不是啦,你想。祸津神会留下血字吗?”
“啊啊……。果然又出现了吗?那意义不明的信息。”
被鰯水催促着,千岁确认了房间的墙壁。
——“蛋蛋侠•狂舞,绝赞上映中!”
这段文字,在一面墙纸上被放荡不羁地书写下来。


被认为是用死者的血所写成的信息,惊悚地垂淌下血滴,留下黑色的凝固痕迹。千岁本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血字。
“这和昨天、前天发生的杀人事件的现场所留下的是一样的文字呢。果然是同一个人犯案的吧……”
“谁知道呢。我们接下来不就是要开始调查吗。”
“原来如此——”
千岁微微地颔首,如此回答道。有披肩长度的头发,绑成双马尾挂在耳后。虽然脸上不见笑容,但她的存在本身就给人以能让周围气氛活跃的印象。
鰯水盯着她那侧脸看了一会儿。她就像是开在这凄惨的杀人现场的一枝花。但是她开错地方的这一点绝不会错。鬼怒川粗野的声音震响。
“想玩推理游戏的话在自己的管辖范围里玩去,亥鼻!你负责的现场不是这里对吧!”
“是!今天的任务是交通梳理。就在这下面。”
千岁挺直后背,恭敬地敬礼。
鬼怒川说着“所以说,真受不了女人。”,把脸甩向一边。
“别再现场瞎搞——”正要这么开口的时候,小腿撞倒桌子。桌子上的化妆品东倒西歪的倒下了,鬼怒川慌张地把脚退回来。
“真该死,真是脏乱的房间!这真的是女人独居的状态么?”
鰯水在口罩底下嘲笑道“在现场瞎搞的不是你自己吗”
千岁帮助鬼怒川提出见解。
“女人的独居生活什么的,都是这个样子呀。”
“蛤,是吗。还真是多谢你女性视角的宝贵意见。那你知道这句话吗?‘好奇心害死猫’。你够了吧,赶紧走、赶紧走。”
“去、去”,鬼怒川就像赶野猫走一样挥着手。千岁纠缠不放。
“可是……我、又不是猫的说……”
“说了你不听,小心我开揍了!”
“啊哇,对不起!”
千岁被鬼怒川的一声大喝吓得后退,脚踵装在通往厨房的门槛上,打一个踉跄。
鰯水慌忙伸出手,撑住她的背。
“喔、请小心。”
“啊,……不好意思。”
在重新调整好姿势的千岁身边,鰯水的手不知所措,最后塞进口袋里。
“……要是现场被弄乱了,我也头疼嘛。”
他颇有微词地小声嘟哝之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要是你想知道的话,我会之后告诉你的。”
千岁“不好意思了”的道歉道,然后说了声“谢谢”。
“鰯水君,总觉得,你人变得更可靠了。”
“……也没有啦。”
千岁窥视着他的脸。
“就是那个,在古川七日袭击事件之后来着。嗯。就在那之后变得可靠了。”
“嘛啊,害那个人的手受伤,也是我的错……”
鰯水很快地瞥了一眼鬼怒川的硕大背影。一边的手被三角巾这么吊着,让房间的搜查也变得困难。
“该怎么说呢,至少在手治好为止就帮帮他什么的。或者该说是,我也要振作一些之类的……”
“呵呵。真不是挺像男子汉的嘛。”
“也没啦……”
千岁看到鬼怒川正在和检尸官谈话,将这看作是机会,弯下腰。
偷偷地靠近床,掀起盖住尸体的薄布。
“……鬼怒川先生”
被叫到名字,鬼怒川回头。
“你啊,怎么还在那里——”正想这么说下去,他的怒吼又马上被吞了回去。
窥探着薄布里面的千岁,她的脸色变得发青。
“……这个,一定是祸津神干的。这么过分的事情,人类是……做不到的。”
好奇心害死猫。千岁为涌上喉头的呕吐感捂住嘴巴,奔向房间外面。


   ×   ×


然而千岁终究不是猫。她在事件发生的公寓的附近的小路间悄悄地进行一场会面,对象是交情已久的顾客。身兼情报贩子的千岁,马上将刚才得到的情报卖出去。
“没有脸?”
站在高大竹篱笆的旁边,七日撑着伞如此反问道。
“是的。……被扒下来了。一整张都。”
千岁虚脱地回答。她没有撑伞,而是在在外套的外面披上雨斗篷来遮雨。
“被吃了吗。”
“这说不准呢。除了脸皮之外,还有许多部分都没能发现。一部分的胸部和内脏。而且从右大腿到臀部的部分。包括脸皮在内,还有几处皮肤都丢失了。要说是不是被吃掉了,都还不知道……”
“被强暴的迹象有吗?”
“……难以启齿的问题真亏你能面不改色问出来。”
“这很重要吧。可以指证是人类所为的动机,是不适用于祸津神的。不过要说以玷污为目的吃人的祸津神,也确实是有呢。”
“现在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就无从得知。毕竟尸体才刚刚被搬走。”
“……哼。”
——呱啊、呱啊,青蛙的合唱从包围着公寓的荒地中传来。一派夏雨的风光。然而现在,公寓那边围观人群的喧嚷声更大。
前天、昨天、接着是今天,都是因为在同一条镇上发生的三起杀人事件,镇上人心惶惶。在为祸津神的出现而提心吊胆的气氛中,居民之间静悄悄地流传着一则流言。
“现在有一个的奇怪的流言。说这该不会是蛋蛋侠所做的。”
“蛋蛋侠……?”
“是的。在三起事件案发现场的附近,都有发现过可疑分子。披着战壕大衣带着帽子的男子身影。而且在这一连串的死尸的旁边,留有奇妙的信息。在一整面墙上用血淋淋的血字写着——‘蛋蛋侠•狂舞,绝赞上映中’。”
千岁念出了这一段像是宣传语一样的信息。
“就连警察之间也流传这神秘色彩的传言。说这该不会是从荧幕中出来的蛋蛋侠在为自己的电影做宣传……”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虽然这可是压箱的珍贵情报,但是七日却没有给出太大的回应。该不会——,千岁如此想到,便问:
“该不会你连这都不知道么?《蛋蛋侠•狂舞》”
“……怎么。那东西很重要?”
“至关重要。要不我把情报卖给你?虽然只是剧情概要就是了。”
“这真的有关系?不会搞错吧。”
“这是由顾客你决定的。情报贩子啊,最多也就只是卖卖情报罢了。”
清点着从七日手里接来的钞票,千岁说着“谢谢惠顾啰”露出笑脸。
“所谓的《蛋蛋侠•狂舞》呢,就是在过去流行过的一部欧美电影。只是在讲身着战壕大袍和高帽的杀人鬼一个接一个地杀害年轻人这个故事的恐怖电影。而这个带着面具的杀人鬼,正是蛋蛋侠了。”
“也就是说模仿犯杀人吗……”
七日小声说道。祸津神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吗。人类的嫌疑一下子变大了。
“作案的残忍程度也是在模仿吧。在作品中的蛋蛋侠,也会将杀害对象的脸皮扒去、或是把内脏拽出来之类的。……甚至还有被烹饪了的小孩子。最后会被吃掉。”
“这是电影里的故事对吧?”
“是电影里的故事没错。被蛋蛋侠定做目标的年轻人,都必定会有着某些梦想。像是梦想成为模特的美女、志向是成为律师的青年之类的。会根据那些年轻人梦想的职业采用不同杀害手段。被吃掉的孩子也是为了圆成为大厨的梦想每日苦苦地挥舞着炒锅。他就是将这些怀抱光明未来的年轻人们当成是孵出雏鸟前的蛋来挑选,然后再将其敲破吧……”
“然后呢,模仿犯罪的被害者又是什么的蛋呢?”
“第一个男性被害者是开出租车的司机,第二个被害者是男性学生,他到底有什么梦想至今已不明。接着是这一次,被害者是OL。哪种蛋算不上。”
“……搞什么嘛”
“但是呢,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应该能说是某种蛋不是吗?”
“这说法太宽泛模糊了吧。”
“总而言之。那部电影的高潮就是女主人公击退蛋蛋侠的场景了。被她的攻击打在脸上,蛋蛋侠的面具一点点裂开。咯呲咯呲。而后他的正面目,竟然是梦想成为演员,脸却因为事故而被烧毁的男朋友!不好意思咯!我剧透了!”
“不不,无所谓,这是我自己要买的情报。反正我也不看。”
和千岁的兴奋情绪正相反,七日始终保持冷静。
“你不看电影吗?”
“我是不看啦。那家伙反倒是懂得更多。”
“是嘛……。这么说来,今天没有把喰神小姐带过来吗?”
“她来了。现在正去买面包呢。”
七日用视线示意着小路的另一端。拉缇梅利娅闲着没事干,跑到公寓正对面的面包屋买午饭去了。
“看来这一次是白跑了。我实在不认为祸津神会刻意模仿电影里的剧情来吃人。”
“但是……。这不是情报,而是我个人的见解就是了。”
千岁将声音压低:
“我认为这是祸津神的干的。那么惨烈的尸体……我不认为那是人类的所为。不是也有会写字的祸津神吗?”
“嘛啊,只要智力够高就能做到。”
“……在战争结束之后,这个国家的人们不是都变了吗。一股脑投身于工作,学习技术,然后建造起街道。我认为人类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在进化着。但进化的真的仅仅只是人类吗?”
“……”
“为了迎合日新月异的人类社会,祸津神是不是也进化了呢?不再是仅仅吃人。会不会有模仿着人类,用人类一样的手法杀人的祸津神诞生出来了呢?我是这么想的。要说的话,那位喰神小姐不也……”
“那家伙是特别的。”
“那么这次的祸津神会不会也是特别的呢?”
“这……”
七日欲言又止。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千岁,夸张地把头低下来。
“哇、不好意思!我一个区区的情报贩子,说出这样僭越的话来。”
“没什么。废话多的情报贩子到处都是,会说自己的意见的就难得了。”
“……我说的也可能不是真心话唷?说不定是为了误导古川先生你呢。”
“你没有这么机灵吧。”
这是被夸了,还是正相反呢。千岁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垂下视线。
“……情报呢,就像是守护符一样的东西。知道了可以安心,不知道则不安。情报越多,也就容易拟定对策,也能选对方针。但是这一次,就很奇怪——”
“……”
“可以从遗体上看出犯人有如野兽般的狂暴性……。然而却又留下来像有人性一样的信息。而信息的文字却意义不明,也看不出被害者之间的联系。他是在享受杀人吗?为了享受就会做出那么过份的事吗?谜团怎么都解不开。知道得越多反而会变得不安。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雨中,抬头仰望公寓的情报贩悄然细语。
雨的势头变得更强,将她不着边际的不安整个吞下。


   ×   ×


由警察展开的现场勘查,现在依然在进行中。
抬头看着高至天花板的血字,鬼怒川狠狠地咋舌。
“这么看来,只好去看看这什么‘蛋蛋侠•狂舞’了呢。”
“这只是一部欧美电影,现在已经没有在上映了吧。这到底是在哪里上映中着呢……”
鰯水嘟哝着,在他身边的鬼怒川眉间挤出深沟。
“该不会……。是那帮子美国佬干的?”
鰯水在口罩后面哑然失笑。
“不不、这也太武断了啦……。再说了,这写的也是日语。”
鰯水在桌子旁边蹲下来,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一个一个地确认过去。
在手中的咖啡杯里发现了一个沉在杯底的东西,他大声悲鸣。
“啊啊哇?怎么啦?”
鬼怒川在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鰯水旁边单膝跪下。
在桌子上的那个咖啡杯里盛满了水,而沉浸在里面的,是一个眼球。
“这是死者的……?”
鬼怒川拿起咖啡杯的把柄,从侧面观察那眼球。
漆黑的眼眸里映着色彩艳丽的青紫色虹膜,在荧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保存得可真够漂亮呐。”
在其美丽的外观中,甚至感觉出人造物一般的不自然感。但又不像是玩具或是各种日用品。
眼球静静地注视着鬼怒川和鰯水的脸。
“鉴定科的应该还在下面吧,你送过去。”
“诶……让我送吗……?”
“怎么啦。不是说要在我伤治好之前,好好帮助我的吗?”
“……啧。你是顺风耳不成……”
鰯水小声地咂舌,“我又听见啰”鬼怒川怒吼着如此催促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咖啡杯。
“……这蠢货。”
鬼怒川粗暴地嘟哝着,目送着鰯水的背影走出房间。


嗞——嗞——嗞——。无线电的提示灯明灭闪烁,千岁对七日说一句“失礼了”打断对话,拉起天线。
“是,这里是刑事科第二负责人,亥鼻。请讲。”
“——亥鼻小姐?我入手新情报了,你要么?”
“诶?情报?要啊要啊!”
七日从被撑开的伞下,望着声音雀跃的千岁。
“你竟然用无线电来进行情报的交换啊……难道不会暴露吗?”
千岁松开无线电的开关,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这是我专用频道。”
“……这还有专用的?”
“那当然。没有专用频道的情报贩,那都是三流。”
嗞——嗞——嗞——。无线电再一次响起,千岁背过身。
“喂喂?你说有情报了,是什么?”
‘就是……那具遗体,又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其他的部分。’
“其他部分?那是指——啊、糟啦。”
在千岁视线转向公寓的楼上后,匆匆忙忙地逃进七日的伞下。
“怎么了……?”
“……情报提供者现在就在应急楼梯上面。请让我在里面躲一躲。”
七日越过千岁的脑袋,看向公寓。在案发现场所在的八楼应急楼梯上,鰯水正在栏杆附近,为了寻找信号好的地方而左右晃荡着。
“……这可都要怪古川先生哟。所以我才不愿意的。竟然要在里现场这么近的地方碰头。”
“总比我踩进现场要好不是吗。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请您高抬贵手。现在楼梯上的人,有在看这里吗?”
“你自己看啦。”
“呀啊!”
七日抱住千岁的肩膀互换位置。千岁现在所站的位置就可以越过七日的肩膀看到公寓了。鰯水正在将无线电握在手里,手肘撑在栏杆上。
‘……亥鼻小姐?你现在在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我正在楼下,交通梳理有些忙不过来……”
“那还真是辛苦呐。有很多人聚过来了?”
“嗯嗯。那一些……无关者之类的,叽叽喳喳地往这里凑……”
‘啊——,真TM见鬼。我从这里也看到了呢,在那里你侬我侬的情侣。竟然还在杀人现场的旁边玩壁咚哩。’
“哈哈……真是不知羞臊呢。要我把他们绑起来?”
千岁在七日撑起的伞下,脸上浮现出硬生生的苦笑。
“……不谈这个,你说的新找到的部分是?”
‘啊啊,是眼球。’
“眼球?诶……。但是我记得被害者她……好像双眼都还在没错吧。”
‘它竟然一点都没有腐烂,而且还超级漂亮。虹膜还是青紫色的——’
瞬间,维持着怀抱千岁的姿势,侧耳倾听的七日,表情猝然僵硬。
“竟然说是青紫色……?”
听到七日的呢喃,千岁急急忙忙竖起食指。
七日对这信号管都不管,对千岁的耳朵轻声说:
“……小心一点。那是祸津神。”


   ×   ×


就在鰯水所搭乘的电梯快要紧闭的前一瞬间,一支窈窕的细腕伸了进来。
“疼!”
年轻的女性发出悲鸣。
门慢慢地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长发女性。
“不好意思……”女性微微颔首,走进电梯里。
鰯水横向跨一步,让出女性站的地方。传来一阵如丝般,轻柔的淡香。
罩衫的衣襟盖过胸口,泛着成熟气息的赤红色衬裙。从女性亭亭玉立的姿态中透露出气质。一对美胸也展现出那份雅致气质,大大地撑起罩衫勾勒出丰满圆滑的曲线。
视线不禁游离在她的胸口,鰯水这才慌慌张张地移开眼睛。
在电梯开始移动之后,那位妇人一副紧张的表情说道:
“……是警察先生……?”
“啊、是的。”
“辛苦您了。杀人……来着。那真是可怜。”
“……啊、您认识被害者吗?”
“是呀,有见过。你手里的是?”
妇人窥向鰯水的手里。在他的手里握着的是光由手帕盖住的咖啡杯。而青紫色的眼球也依旧浸泡在里面。
“啊、这个……”
这不是可以随便拿给一般人看的东西。鰯水将它藏在身后。
“那是眼球……吗?我看到眼球了呢,就在刚才。”
“不不,这实在是不能给您看啦……”
“我好有兴趣。呐,可以请你把它借我看一看好么?”
妇人就像是要搂抱鰯水一般,将身体凑过去。
鰯水仰起身子回避,硬是将几欲看向胸口的视线往上抬。
“不不……真的不行,请您放过我吧,真的……”
鰯水的手臂被抱入那胸口中,妇人让两者的身体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就一下。就一下下嘛。好吗?”
“不不,再怎么说也……”
甘甜的清香令人窒息。鰯水连耳朵都憋得通红,俯视着妇人的脸。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了这个女子的异常之处。
“……哈?”
左眼框里,什么也没有。
本应该嵌有妇人的眼球的部分是一片昏黑,在那里,只有空荡荡的一个凹坑。
留神一看,才发现朝上注视过来的右眼虹膜,闪烁着艳丽的光彩。
和在房间里找到的眼球一样,美丽的青紫色——。妇人露出可人的笑靥。
“可以请你还给我吗?我的眼球。”
妇人轻轻地将手抚上鰯水的脸颊。她的指尖接触到的,一瞬间。从妇人的手臂里漆黑的影子密密麻麻地渗出来,渐渐盖住鰯水的脸。
鰯水惊慌失措,“呃啊”用尖锐的声音呻吟。从张开的嘴巴、眼睛、鼻孔、耳朵的洞中,黑影蠕动着侵入进去,鰯水的体内被影子充填。
“噢、咕嗄……”
从鰯水的手中夺过咖啡杯,妇人用纤细的手指夹起眼球。
“看吧,这果然是眼球不是么。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带走了。”
从鰯水脸部盈溢出来的黑影,接着开始吞没他的身躯。在他的头顶,黑影膨胀变大,形成一个球状。黑色的球体裂开一条缝,从里面长出来的是牙齿。那是一张像是将人类的嘴原封不动,直接放大了一样的东西。
妇人将眼球埋进空洞的眼窝。
用还没有聚合焦点的眼瞳注视着从膝盖开始,逐渐崩溃的鰯水。
“谢谢你了,刑警先生。晚安啰。”
“啊啊……,喔啊啊……!”
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鰯水伸出手,手指徒然地剐挖着虚空。
接着,头顶的球体张开巨口,啃下了鰯水的脑袋。
海德兰洁尔(Hydrangea)——。有着紫阳花之意的这个词汇,正是这位妇人的名字。



“不管他再年轻,我果然还是喜欢不了男性。肉又苦又硬,就像是在啃咖啡豆一样。如果不掺一些砂糖和牛奶的话,实在是难以下咽。”
这句话很像是自言自语,但是从落在海德兰洁尔脚下的影子里,传来了回答声。
“大小姐,您话这么说着,不也吃了一点么?”
“这只是尝一下味道而已,也就是嘬嘬手指。”
海德兰洁尔回答道,将含在双唇间的食指,呸一声吐出来。
叮——,不解风情的声音响起,电梯门打开。
在第一层门厅的电梯门前,一个肥胖的中年女性站着。
抬起头的这位女性看到了电梯内的这派惨剧,大惊失色地张着嘴巴。
迸散在墙壁上的血迹,滚落在地面的肉块。从被染成赤红的电梯中,海德兰洁尔用恭敬的口吻如此请求道:
“可否请您让一让呢?”
明明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微笑,中年的女性却就地瘫倒。
“……哼嗯。连这都会让你恐惧吗……。要做假笑还真是困难呢”
被扫了兴致海德兰洁尔让影子从右手臂渗出,将其变形成尖角,然后贯穿了女性的胸口。
女性吐出鲜血。海德兰洁尔眼睛瞟到了戴在妇人头上的帽子。
“哎呀,这帽子真棒。把这给死人就太浪费了。我就收下好了。”
她只夺走了帽子,将中年女性扔在门厅的角落。
“那种女人也难吃。在肉皮上处处涂了化学调味料,吃下去胃都不舒服。那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的肉腐败吧。”
在走路着的脚边,遮出的影子答腔道:
“也说不定是在拼命地掩饰已经腐败的肉吧。”
“人类还真可爱。”
海德兰洁尔把帽子拿手上,嘻嘻地讥笑着。
进入门厅的警察发现了女性的尸体,发出尖叫。立刻转踵奔向正面玄关,海德兰洁尔对其后背挥下右手。渗出的黑影笔直地延伸,贯穿了逃跑的警察。警察发出尖锐的悲鸣倒地。她穿过门厅来到入口——媒体和看热闹的人群面前。
走出入口,前面是踏板很宽的楼梯,所以这里比起人群所在的柏油路要高上不少。在海德兰洁尔出现之后,许多人抬头看过去,闪光灯耀眼闪烁。
发出悲鸣后倒地的警察,还有随之登场的年轻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如此喧哗着,手指纷纷指着海德兰洁尔。
在倾盆大雨之中,海德兰洁尔环顾包围住自己的人群。
“受人瞩目,这感觉也不错。”
“说什么悠哉的话呢。”
脚边的人影长出嘴来,对她说教着:
“大小姐,没有意义地暴露自己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说老朽才会反对的。竟然故意把眼球留在房间里……”
“可是很让人在意不是嘛。我们费苦心做‘宣传’了呀。到底有没有成功,我就是想偷看到最后嘛。”
“那就玩过头了。眼球可是您的依代。真希望您谨慎对待——”
海德兰洁尔将手撑在腰上,一脸厌烦地回答:
“你唠叨够了吧,你看我这不是乖乖地把它取回来了不是吗。老伯,你太爱唠叨了。”
“老朽这是在操心您。”
“要说教就等我回去了再听。比起这个,我难得这么受到瞩目。为了让事件变得更加激荡人心,何不让我们再玩一玩。”
“……请您住手——就算老朽我这么说,您也听不进去吧。”
“你这不挺懂我的嘛。”
海德兰洁尔把夺来的帽子戴在头上,吊起嘴角。
紧接着,脚边的人影就被海德兰洁尔从脚跟吸收,她全身渗出黑影,在头顶形成一个球体。球体的表面裂开,从里面出现的是之前的那张大嘴。
海德兰洁尔就如指挥家一样,动作柔畅地将双手举上头顶。
“来吧,让我们华丽地秀一场——杀戮。”
在双臂挥下的瞬间,从球体伸出无数的触手,将眼下的人群一个个贯穿。雨声中交织着悲鸣。无论是警察、媒体、路人、还是居民,从黑影中生出的触手,将惘然逃窜的人群无差别的贯穿,连成一串。
海德兰洁尔在楼梯上观望着这如阿鼻地狱般的惨状。
给人群招来混乱实属愉快。但是过了不久,“哎呀”,她的目光放在一名少女身上。
在如蜘蛛的幼崽般分散逃窜的人群中,仅有一个人,一直成功闪避着所有的触手。
她身披紫色的风帽,手里抱着一个大纸袋子。一边闪避着,还不忘将手插入纸袋中,取出炸面包来吃。
“……老伯,那里有个有趣的孩子。”
“嚯噢。确实结实呢。”
“那个感觉会很好吃。把镰刀给我。”
“遵命”
一根触手缠绕住海德兰洁尔伸出的右手,然后断开。触手的形状变化成漆黑的大镰刀。
海德兰洁尔把镰刀在手里挥舞三两下确认手感,走下一级楼梯。


“喔,喔噢!?啥呀,这是?”
在把炸面包吃进肚里之后,拉缇梅利娅依旧继续闪避着触手。
最初只有一根的触手,一根根的增加。不做差别的将人贯穿的触手都开始瞄准拉缇梅利娅而来。
在大幅向后跳之后触手砸下来,刚才拉缇梅利娅所站着的柏油路被捅了个洞。明明触手咋一看扭扭捏捏感觉挺柔软,但其尖端被削尖,打碎了柏油路。
“……这打上去,一定很疼啊。”
触手擦过下蹲的拉缇梅利娅的头顶,贯穿汽车的玻璃窗。
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触手又飞过来,她用单手从侧面挡开。在臂弯里还紧紧的抱牢了纸袋子。在着地的下一瞬,不祥的杀气令她全身竖起寒毛。
“……诶”
就在她身后,是架着大镰刀的海德兰洁尔。将弯曲的刃部潜在下面,就像是画圆弧刨地一样,把镰刀从脚边向上挥。
镰刀的刀刃贯穿了纸袋子。
拉缇梅利娅千钧一发地闪过攻击。然而紧接着,她在映于柏油路上的自己的影子中,看到了一张张开的嘴巴。
从影子里生出来的无数触手,将拉缇梅利娅刺向半空,变成肉串。
“噶啊……”
形成仰天躺平一样的姿势,拉缇梅利娅就这么浮在半空中被固定住。
将镰刀担在肩上的海德兰洁尔慢慢地接近。
“就人类来说你真是不简单……”
但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打断,停下脚步。
“……不是人类,吗……”
在颠倒的视野中看着海德兰洁尔的拉缇梅利娅也从她身上察觉出了不同于其他祸津神的气息。明明应该从没有见过她才是,却有种无法把她看作是陌生人的既视感。
“……六花的祸津神……?”
“呵呵。正是。初次见面没错吧。我是以其眼球作为依代的‘覗神’。你是喰神吗?”
“……你是蠢吗?竟然自己暴露出依代,你是想被吃不成?”
“我们都是互为祸津神的同志吗。我为攻击你的举动道歉。……老伯,快放下她。”
海德兰洁尔这么说完,刺穿拉缇梅利娅的触手被柏油路上的影子吸进去,消失。拉缇梅利娅倒落在地上。
“……既然你在这里,也就是说七日也——”
“在哟。”
拉缇梅利娅瞪着海德兰洁尔。她的视线又滑向了海德兰洁尔的身后。
海德兰洁尔唐突地架起大镰刀,回过身。
在其背后突然出现的人是七日。军刀的剑刃横扫过来,海德兰洁尔仰起身躯躲开。而摆在身前的大镰刀被劈成了两截。
“七日……!”
海德兰洁尔跳向后方,和七日拉开距离。
“总算给我找到了。海德兰洁尔……!”
七日架起军刀,向前突进。
“别想逃!”
“哈哈。为我这么拳拳在念,我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但你认为我是逃走的,真是令人惋惜。”
海德兰洁尔闪身躲开剑身,一边不以为意地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是出去旅游了。为了从人类身上学习。”
“学习……?你还有可以从人类身上学到的东西么?”
“有一堆呢。根据年龄而不同的口味,之类的。还有根据生活环境而产生的不同口味,什么的——”
心满意足地,海德兰洁尔的脸上浮现出凶恶的笑容。
“——北方出生的人类,南方出生的人类,你知道他们中那一边更甜吗?”
“你个祸津神……!”
七日刺出的军刀的白刃擦过海德兰洁尔的长发。
七日更向前一步,而这时,海德兰洁尔脚下的影子说出话来。
“大小姐!上面!”
接着,在脚下的影子就像是要包住海德兰洁尔全身一样扩张开,挡下拉缇梅利娅的飞踢。
“啧……!”
拉缇梅利娅落地,七日对她呐喊:
“别妨碍我、拉缇梅利娅!”
“蛤啊?碍着我的可是你好不好。先被挑衅的可是我。堂堂喰神,被削了一顿哪能闭嘴在一边傻看着啊!”
“蠢货。那可是六花的祸津神!”
“我知道。所以那又怎么了?”
“我是在说,凭你是不行的。给我退下!”
“……别、命令我!”
说完,拉缇梅利娅飞奔出来,一直线跑向海德兰洁尔。
海德兰洁尔笑了。
“两位的关系可真好呢。”
在躲过拉缇梅利娅的踢击之后,海德兰洁尔把手伸长。从她指尖渗出黑影的触手,飞出来缠住拉缇梅利娅的脚腕。
“唔哇啊啊……!”
将被吊在空中的拉缇梅利娅甩来甩去,接着重重砸在柏油路面上。
七日迂回到海德兰洁尔的背后,寻找着破绽。在向前迈进的瞬间,海德兰洁尔的剪影中,黑影形成的球体张开了大嘴飞出来。
“……!碍事!”
闪开撕咬的攻击,同时剑光一闪。球体被对半切开,七日在同时近身到海德兰洁尔的身后。
海德兰洁尔察觉到七日的迫近,将手臂抽回。将手绕住被触手的尖端捆绑着的拉缇梅利娅的脖子。
正要施展斜斩而挥向身后的军刀,改成了刺击。
“咦、等、等一——”
察觉到危机的拉缇梅利娅大喊出来,但七日没有停手。
军刀刺出,连同拉缇梅利娅一起,刺穿了海德兰洁尔。
“……!”
大概是没有料想到这个举动,海德兰洁尔露出惊愕的表情。放开拉缇梅利娅,蹒跚地后退,坐倒在地上。罩衫的侧腹部被血浸湿。
拉缇梅利娅也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七日站到海德兰洁尔面前,再次架起军刀。
海德兰洁尔肩膀起伏,喘着粗气,青紫色的眼瞳看向七日。
“……哈哈。还以为你们关系很铁呢。”
“那是你看走眼了。那东西跟你一样,是祸津神。”
“……你就这么厌恶祸津神吗?”
“当然厌恶了。快还给我吧,你那眼珠。”
“大小姐……!”
本被劈成两半的黑影在柏油路上滑行,包裹住海德兰洁尔的身体。
“!……”
黑影变身成了巨大的虎的形态,遮蔽住七日的眼睛,
嘴里叼着负伤的海德兰洁尔,老虎拉开同七日的距离,逃走了。
“可恶……!”
被趁其不备的七日,回头看向拉缇梅利娅。
“我们追,拉缇梅利娅!”
但是拉缇梅利娅依旧蜷伏柏油路上,一动不动。流淌出的鲜血在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面上扩散开来。
“哈啊、哈啊……”
“我避开致命伤了。快站起来。”
“……”
俯视着脸抬起头的意思都没有拉缇梅利娅,七日内心焦躁。
绝对不可以在这里放跑了六花的祸津神。
“我会召唤你的”把话撂给她,七日就抛下拉缇梅利娅,追击黑虎。


   ×   ×


放眼是灰蒙蒙的天空。忧郁的雨依旧下着。
但就算没有下雨,这座冷清的小镇,鉱南镇上所飘荡的气氛依旧沉重。
在战争之前,这座小镇是炼铁厂林立的工业地带。在这里住下工作的劳动者们聚集在一起,以这些人为商业对象的商人们也聚集到这里。男人们把一天挣得的钱毫不吝啬的消费,喝酒、嫖妮子。
自然而然地,这里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小镇了。以前,这里是到了晚上才灯火通明,欢腾吵闹的风俗街。
但是战争的开始令其境况骤变。
炼铁厂,变得只制造用于战车、战斗机的零件的地方。一个个工厂的每日额定工作指标增加了好几成。然而作为劳动力的男人们都被一个个地送去战场。
留在小镇里的,是无法适应长时间劳动的老人,还有连行动都困难的病患。能干活的只有无力的女人、小孩。然而工厂依旧勉强运作,而没有顾客光临的风俗街就这么衰败,纷华消散。
在战场上死去的男人们,不会再回到这里。
在战争结束后,使用所剩不多的资源让工厂继续运作,但在这里仰望不断被吐向天空的朦朦烟雾的,就只有无所事事,惘然伫立的老妇,或是隔着皮肤可以见到肋骨的野狗。
小镇没有以往的生机,漂散着默默走向衰败的疲劳感。


追赶着海德兰洁尔而跑到这里的七日在小镇的入口处抬头看向撑在上面的弓形门。
——“工作辛苦!欢迎光临鉱南镇”。
就像是意在慰劳劳动者们一样,弓形门上写着这样的文字。看板和沿着看板的边框设置的小灯泡处处都有破损,这句没有传达的对象的话语显得甚是凄凉。
七日在下个没完的雨中,穿过弓形门。正如紧闭的卷帘门,这里当然没有人在,但在小镇一角的居酒屋里,传出撇脚的演歌声。
四周昏暗。电线杆上的荧光灯在明灭闪烁一阵之后被点亮,模糊地照出溅起雨花的路面。
七日在某一家电影院的门前止步。写着珍宝影院的看板歪斜,是一座和小镇正相称的,破旧电影院。
在入口边上立着一块看板,在上面排列着电影的海报。
做出完美笑脸的演员们排列着,其中只有一张海报上面映的是外国人的脸。
“……‘蛋蛋侠•狂舞’”
在海报中央所画的金发女子,做出为恐惧而僵硬的表情,看着远方。
在海报下面的嵌板上,写着“上映中”。


“这雨下得很大吧。连伞都不打,想必是受罪了吧。”
电影院的经理,白坂一边眺望着拍打在窗边的雨滴,如此说道。
头顶掺杂了白丝的小个子。背虽然多少有一些驼,但身上的衬衫、还有穿着由背带吊起的西装裤的身姿,给人以感觉不到沧桑的年轻感觉。
眼角眯细,亲昵地笑着,过来迎接前来造访电影院事务所的七日。
把伞扔掉就追着海德兰洁尔的七日,全身已经被淋得湿漉漉。水滴“滴答滴答”地从前鬓滴落下来。
“我去为你拿来毛巾吧。”
“不了,请不用挂心。比起这件事,我想问电影院里有多少人在?”
“相当少呢。”
白坂的笑容透露出自嘲的意味。
“到现在就如你所见的。这里一片冷清。想当年生意可好了呢。在首次放映的同时,人群可是鱼贯挤进来的。队排的有那——么长……”
白坂抬头看向在墙上挂着的黑白的合影。在照片里,可以看到一堆的员工和欢笑着的白坂的身影。背景就是这个珍宝影院。那时的看板也是崭新的。
白坂将穿着体态做得这么端正挺直,想必也是对这渐渐走向衰败的现状的,最低限的抵抗了吧。他吐出的叹息是那么深沉。
“再过不久就要闭馆了对吧。在外面张贴的纸上是这么写的。”
“是啊。这座电影院已经没有能力引进新的电影了。现在就来回的播放着过去的人气电影《蛋蛋侠•狂舞》来勉强运营着……但这样已经撑不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向改变这个话题,白坂的声音顿然开朗。
“请问你要看一看吗?《蛋蛋侠•狂舞》”
“不了”
“别这么说嘛!请您务必看一看再走。刺激得上瘾哟。”
“……说的也是。等案件解决了,我再慢慢看。”
“啊啊,这么说来也是啊。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说了多余的话。”
白坂坐到沙发上,“请坐请坐”地催七日入座。
七日没有坐下,直接说出来话题的重点。
“这座电影院有诞生出祸津神的可能。希望你可以让我调查这里。”
“……祸津神?怎么会。”
“已经有人受害了。请问你知道在隔壁的小镇里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吗?”
对之前的杀人事件作出说明。被惨杀的尸体,可能是祸津神的所为这件事。在现场有祸津神出现的事。还有追击那个祸津神而来到这个电影院的事情。
白坂一脸懵地听着他的话。
“好像在案发现场有目击到蛋蛋侠的身影。说不定那个祸津神变化成那个蛋蛋侠的家伙,在为这座电影院进行宣传活动。”
“……为什么祸津神要做宣传这样的事……?”
“大概是不想让这座电影院倒闭吧。”
七日所对峙的海德兰洁尔的影子中,还潜伏着另一只祸津神。那个可以自在地改变形态的祸津神,七日假定其为“怪变神”。
恐怕就是那个怪变神变化成蛋蛋侠的样子到处杀人。然后海德兰洁尔则一边旁观,一边以此为乐。说不定向其下指示的就是她。
“我想在这座电影院里找到这两个祸津神。可以请你配合吗?”
“咕咚”白坂发出吞咽唾液的声音。
“……我应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请你就像往常一样持续运营。但是希望你能同意我在这里进行搜索。”
“好的好的。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就请您随意……”
白坂大大吐出叹息,将后背深埋进沙发靠背。
“……都已经快要闭馆了,现在竟然来了个祸津神,真是……”
“祸津神会寄宿于人的思念中诞生。既然它们在这里诞生了,也就说明这座电影院是被深爱着的吧。……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成为慰藉呢。”
七日说完,继续问白坂:
“话说,附近有卖汉堡包的商店吗?”


   ×   ×


拉缇梅利娅在救护车里面恢复了意识。
“唔……”
惺忪的睡眼,把身子直起来,打一个打哈欠。她被抬在担架上,身上盖着毯子。
正想着这里到底是哪儿而抬起头的时候,旁边的担架那里响起悲鸣。
“唔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吓了一跳,耸起肩膀。睡意一下气被吹飞了。
旁边的担架边的急救队员大喊:
“冷静!已经没事了!”
看来是什么急迫的状况呢。
“……哦噢?”
感受到摇晃震动,才知道这里是车子里面。听到鸣响个不停的警报声,推测出这个是急救车。但自己为什么睡在急救车里的呢?
“啊——……”
说不定是在失血过多,直接昏睡在柏油路上的时候,被抬上来的吧。
手臂上插着针。视线沿着输液管看去,在顶端是一个透明的袋子,将某种液体输入自己的身体里。这是在吊点滴。
“……啥嘛这是、让我倍儿精神了。”
被好几根触手贯穿身体,再被七日刺中了腹部,而那些伤口几乎都愈合了。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竟然可以获得这么厉害的恢复力,她倍感诧异。
在一口咬上输液袋子的时候,正在为患者诊断的急救队员回过头来。
“喂喂,注意点儿!你在干什么呢!?那可不是饮料!”
急救队员发现了拉缇梅利娅的奇异行为,对她叱责道:
“快坐下来!你的腹部受了很重的伤,必须要静养才行!”
“哦噢、哦噢……?”
拉缇梅利娅起身站在担架上。
被人逼问,她打破车窗,从急救车里跳出来。
“啊啊……!?”
背后传来急救队员发出的惊愕叫声,拉缇梅利娅在柏油路上翻滚,一溜烟逃跑了。
急救车好似还没有从事发现场离开太远,拉缇梅利娅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公寓前。
洒落骤雨的晦暗天空下,已变成了凄惨的杀戮现场。还没有被回收的尸骸铺满了地面,聚集过来的急救队员和警察繁忙地来回奔走。
将对祸津神的怨念化作呐喊的男子。寻找着母亲哭天喊地的小孩。等待人来搬送的伤者们的呻吟和雨声相交织,这里一片混沌。
拉缇梅利娅停下脚步,卷起衣服的下摆看里面。在肚脐的上方贴着一张大大的纱布。
扒去纱布,里面留下来一道纵向的巨大刀疤。
虽然靠吊针恢复了大半,但不同于触手造成的伤,被专门对付祸津神的军刀所刻上的伤不容易治愈。
“……真有种刺下去。那混蛋。”
回想起来就一肚子气,她环顾四周,但哪里都找不到七日的身影。
“……开什么玩笑……”


   ×   ×


七日掏出来的,是一个可以收纳在手掌心里的大小的小荷包。
站在办公室里空出来的地方,向白坂知会道:
“请让我借用一下这块地方。”
“没有问题……请问是要干什么?”
“召唤。”
将握在手里的荷包贴近嘴边,七日就像是在祈祷一般闭上双眼。
短暂的沉默。在集中精神之后,他仅仅说出一句话。
“迅即招来——。‘拉缇梅利娅’”
接着,光束向荷包聚集。荷包吸收了光芒,释放光辉。七日将其举上头顶,像是将光芒砸向地面一般挥下手臂。
释放出的光芒在地面上迸发,亮光变得更加耀眼。
“喔噢!”   
白坂把手挡在面前,眯细眼睛。
半晌,光芒突然消失,恢复往常的办公室的一角,站着以为被雨水淋湿的少女。
拉缇梅利娅将头深深埋在风帽里,眼珠转向七日,瞪着他。
“……哈,你真好意思召唤我呢。都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那是事态紧急。你别怨我。”
七日把纸袋递给她。那是他在刚才向白坂问出商店的位置,买过来的汉堡包。
“给,吃了就治好了对吧。”
拉缇梅利娅挥开递到眼前的纸袋。
从袋子里掉出来的汉堡包在瓷砖上散开来。
“……开什么玩笑……”
拉缇梅利娅的声音中灌注了怒气。
看了她的全身,七日赶到诧异。本应该是满身疮痍的拉缇梅利娅,身上的伤已经治愈了。
“……混蛋,你吃了什么?”
“哈。你说吃什么?难道我还要什么事情都必须向你一一汇报不成?”
拉缇梅利娅两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立在七日面前。
七日也上前逼问拉缇梅利娅:
“……我没让你特么的向我报告。我只是怀疑你,所以向你确认一下。”
“怀疑我?你自己用脑子想想不行吗?要说吃的东西,就算不从你那儿拿,我也可以自己找。像是肉啊什么的,在那座公寓的前面滚着一大堆呢不是吗?”
“你——”
七日把手放在军刀上。一瞬间,拉缇梅利娅把手掌摁住刀柄。只被拔出剑刃根部的军刀被拉缇梅利娅摁了回去。
锵——,剑锷奏响金属音。
“……我说,你在焦躁个什么?你今天很奇怪有没有?”
“……”
“是因为六花的祸津神?”
七日保持缄默,不作回答。
“……这样啊。我很碍事对吧。那我就回去了。”
拉缇梅利娅向办公室的门走去,但她又马上被叫住。
“不行。不许随便行动。”
“都说了,别命令我!你以为自己有那么了不起吗!”
七日像是威胁一样的把黄金色的荷包取出来给她看。
拉缇梅利娅看了,狠狠咋舌。怒火冲上脑门,踢飞身边的桌子。嘈杂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响,桌子上的文件和电话在地上散乱着。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你不就是——祸津神么?”
办公室重归平静,可以在七日的声音中听出他的焦躁。
“我有说过吧。你是必要的。你的能力可以感知到六花的祸津神。”
“……是有喔。大概就在这座建筑里吧?我有感觉到她的气息。你找找得了?”
拉缇梅利娅回答完,旋踵转身。再次走向门的方向。
“我随便找个地方杀时间。我会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等你去死。你就早早死翘翘。我会把你吃了的。”
拉缇梅利娅把这句话留下,离开了办公室。


   ×   ×


多出空闲时间的拉缇梅利娅决定独自一人去看电影。
在小卖部里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看恐怖电影《蛋蛋侠•狂舞》。
看到一半为了去解手而离席,然后在单间里听到脚步声而屏息。
夹在天花板于墙壁中间,俯视着拉缇梅利娅的,正是从荧幕里走出来的杀人鬼,蛋蛋侠——。


“妈咪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被巨大的恐惧所驱使,一脚踢飞了单间的门。
蛋蛋侠连同门一起被打飞,和洗手池相碰撞。水龙头坏掉,猛烈地飚出水来淋湿了天花板。水像是淋浴一般喷洒在倒在地上的蛋蛋侠的头顶。
拉缇梅利娅匆忙套上小裤裤,战战兢兢地确认蛋蛋侠的身姿。
就像是扭曲的人型剪影站起身来一般,蛋蛋侠站立起来。他的身体轮廓上,黑影在蠢动着。
“唔呜……。真是刺激哟。多么强大的蛮力。”
重新把帽子戴正,帽子的底下被一张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所覆盖住。
应该是在刚才受到了冲击,在那颜面上,裂开一道裂纹。
“唔……”
回想起电影中的场景,拉缇梅利娅向后退。
龟裂扩散至整张面具,最终破碎、落下。在蛋蛋侠的面部,除了一排裸露出的牙齿,什么都没有。牙龈、牙齿的形状都和人类的一模一样。脸部就只有那张巨大的嘴,其余的地方被漆黑淹没,什么也没有。
浮在黑影中的嘴巴。拉缇梅利娅对其有印象。她喊道:
“你……是之前的祸津神!?”
“正是。大小姐对老朽以‘老伯’称呼。你把老朽当做是真的蛋蛋侠了吧?蠢货。对胆小的小姑娘来说,是不是刺激太强了呢?”
老伯从牙齿间耷拉出舌头,做出“V”的手势。
被黑影所缠绕的身躯,经由“影变”这一能力变身成为蛋蛋侠的身姿。从战壕大衣的下摆中垂出无数触手,弯弯曲曲地将其尖端抬起。
“老朽可比蛋蛋侠要残忍得多。你可以尽情尖叫唷?就像刚才那样,‘妈咪呀、妈咪呀’的叫唤。”
“蛤?才没有尖叫好不好?”
拉缇梅利娅鼓起腮帮子,紧蹙眉头。
“……再说了,像你这样的我一丁点儿也不怕。你既然是祸津神,那不就是可以吃了吗?”
说的时候,她已经弯曲膝盖,拉缇梅利娅驱身冲向怪变神。


   ×   ×


七日在馆内搜索海德兰洁尔的踪迹,来到上映中的剧场中。
在一片漆黑之中,正面的荧幕反射投影仪的光,上映中的是《蛋蛋侠•狂舞》
座椅一排排地排列,七日从最后一排望向所有的坐席。
顾客们零零星星地坐开,这里可以看见他们的后脑勺。白坂虽然谦虚的说几乎没有客人,但感觉和外面清静的街道比起来,这里的人更多。
七日的视线移到荧幕上。
被蛋蛋侠所追杀的女主人公正在奔跑在昏黑的杂树丛中。剧场内的人纷纷屏息。女主人公留意着背后,她胆怯的表情铺满荧幕。
“……要是有条件,真希望可以从一开始看起呢。”
声音从身边传来。七日一瞬间就拔出军刀,劈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海德兰洁尔闪过刀身,在漆黑之中高高跳起。荧幕反射的光线照出她半边的身体,青紫色的眼瞳闪烁光芒。
“……真是粗暴呢,七日。你难道都不让我说一句话吗?”
“我没话和你说。”
“真冷淡。明明我这么想和你交谈一些普通的话题。就像是电影的话题之类的。”
“和祸津神聊电影的话题?想想就反胃。”
“有什么不好嘛。我很喜欢电影啊。”
“那我就讨厌电影。这么说你果然是为了宣传才把他们杀了的。”
“呵呵。看点就是‘蛋蛋侠•亲自宣传’,以此来出名。现在还在播放《蛋蛋侠•狂舞》的就只有这一家电影院了嘛。只要这成为话题,顾客量不就可以恢复了?”
海德兰洁尔将手指顶在双唇前笑着。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好主意而自夸一样。
“……为什么执着于这一家电影院。”
“我只执着于栖息在这里的怪变神。这座电影院不久就会倒闭。而祸津神不都会闭嘴接受这样的事实的不是吗。既然是从这里诞生的,就会连同这座电影院一起衰亡。会变成那样也是命运。不过我呢,煽动他们来抵抗命运。不然你说这岂不是太可惜了吗。好不容易诞生出来的生命,竟然就这么虚无缥缈地殒落。”
七日缓缓地将军刀架在身前。
“……你以玩玩的心态所杀的人类不也一样。用你说的话,难道他们就不‘可惜’了?”
“你脑子真不好,阿七。那只是难吃的肉。除了扔掉、捣烂掉,戏玩之外,好有什么用途呢?”
“……啊啊,你说的是。我果然是没办法和你交谈。”
七日踏出一步,白刃闪露寒光。
海德兰洁尔跳起、闪过,落在座椅的靠背上。
“你愤慨个什么劲儿。人类不也是会帮助人类的吗?祸津神也当然会帮助祸津神。难道你说你有责备这行为的权利吗?”
“人类为了招呼客人所做的宣传活动,绝不会用杀人类。”
“哈哈。但是不也杀了其他的生物不是吗?”
海德兰洁尔敞开双臂。紧接着坐席上的顾客们全都一齐站起来,回过头。
中年的男性。年轻的男女。老婆婆还有少年。怀抱婴儿的女性。
“……没有区别的,阿七。无论是人类还是祸津神,都是一样的自作主张、任性妄为。既然没有办法共存,那么只能看是哪一方更强。说白了不就是这回事吗?”
顾客们一齐把手托在下巴上。就像是取下面具一样,把脸拿下了。
面部是一片如同把颜料泼在上面一般的漆黑,漆黑之中浮着裸露的牙齿
“这些家伙……全部都是……”
“呵呵呵。我不都说过了嘛,阿七。‘我们’都,很喜欢电影。”
海德兰洁尔眯细青紫色的眼瞳,做出妖异的微笑。


   ×   ×


“好烦人……!”
飞奔出厕所的拉缇梅利娅,一个急转弯拐进走廊。
从背后追来的触手,尖端形成锥状刺进天花板和墙壁中。
将影子具现化,自由操纵。那也是怪变神特有的能力——“影操”。老伯不停地将触手掷出,慢慢徒步逼近拉缇梅利娅。
每当拉缇梅利娅躲避一次攻击,触手就会刺入路经的走廊,瓦砾迸散。
拉缇梅利娅穿梭在触手与触手之间,摸索着反击的机会。但是在这狭窄的走廊上一直不停躲避触手的攻击,实在是太不利了。
“唔哇……!”
小腿被刺穿,步伐停止的瞬间,触手已经逼向了拉缇梅利娅的鼻尖。
拉缇梅利娅一个后空翻躲开触手,在走廊上翻滚。
“……刚才的,真是太险了……”
站起身的拉缇梅利娅的手中,握着在闪避的同时咬下来的触手。
拉缇梅利娅啃食触手。在说完一句“难吃”之后,从小腿上淌下的血止住了。
“嗯嗯,真是了不得。”
老伯为她的恢复力发出慨叹。
“你为什么有着这么强大的能力,还要屈服于人类呢。人类就是食物。祸津神竟然会被人类颐指气使,简直是愚蠢至极。”
“我才不是自愿和他待在一起的。我还打算有朝一日把他杀了吃掉呢。”
“现在就去吃不就好了?”
“……这可困难了。我的依代被他绑作人质着呢。”
“嚯。那么把那个夺回来不就行了。”
“……咦。”
“很简单。只要你这么做,就可以从那个人类的手里解放。我有说错吗?”
“……什么嘛,搞半天原来你是个好家伙……?”
意想不到的建议,令拉缇梅利娅感到困惑。
“待你解放之后,和老朽我们一起干就行了。祸津神和祸津神结伴。比起和人类凑在一起,受用于大小姐的手下也更加舒坦。”
“大小姐……。不就是那个覗神吗?连你也喜欢那家伙么?”
不仅是将海德兰洁尔称为 “那个人”并仰慕她的可菈梅尔,就连七日也一样。一提到她的事情,眼里的神色就会改变。
“你们全都喜欢那家伙是不是。”
在谈起海德兰洁尔时,老伯的口气,就像过去的可菈梅尔一样,语气里带有自豪。
“大小姐是特别的。因为她是从人类的双眼中诞生出来的祸津神。在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祸津神,要说以人类作为依代而诞生的祸津神,就只有‘六花的祸津神’。祸津神会继承依代的特征。所以那位大人既是祸津神,同时也会有人类的生存方式——”


   ×   ×


“阿七。看着你挥舞剑的身姿啊,我就会回想起那个战场。”
海德兰洁尔在剧场内的最深处,观望着一对多的战斗。
“……那个时候这是快乐呢,阿七。”
海德兰洁尔一个人沉浸在过往回忆中。
七日在靠近坐席的中央位置,斩倒不断袭来的怪变神们。
所有的怪变神的手里,都握着不同的武器。剑、枪、镰刀、斧头,这所有的武器都是通过“影操”的能力,由影子造出来的。
将逼向这里的诸多武器用军刀接连斩落,七日在剧场中来回奔走。
脚步一旦停止,在那一瞬,就会有黑影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无论怎么斩都不见尽头。即使将影子斩开,只要是在这片漆黑之中,怪变神就会马上再生出来。
以荧幕为背景,七日在座椅与座椅之间,看向海德兰洁尔。
海德兰洁尔站在在阶梯的尽头,俯视着七日。
“……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一个意气焕发地保护姐姐的少年。厌恶人类,厌恶祸津神。那时候的你一直是孤身一人地战斗。”
“……那个时候还,不是孤身一人。”
“啊啊,对啦。那时候六花还在。你的重要的姐姐。但你现在就是孤身一人了——”
紫青色的眼瞳眯起,海德兰洁尔笑着:
“毕竟六花她,已经被我们吃掉了……!”
这一瞬,七日冲上一阶阶增高排列的座椅。
然而在他抵达目标之前,他的手脚被怪变神伸来的触手缠住了。
“烦死了……该死的!”
投掷而出的小刀在海德兰洁尔的快要命中时,被挺身牺牲自己来庇护她的其他怪变神挡住,落在地上。
怪变神成群压在七日身上,张开大嘴啃咬他的四肢。
“嘎啊!……”
被怪变神咬遍全身,七日最终膝盖跪地。
海德兰洁尔悠哉地走下阶梯。
“在旅途中,我试吃了各种各样的人类,最终都没有找到超越六花的美味。那是特别的血。别致的肉。那是多么好吃啊……”
恍惚的表情扭曲,海德兰洁尔将手托在脸颊上。
接着她在七日身前屈膝,窥伺着他的脸。
“不愧是姐弟呢……。你的血,也有着好香的气味……”
“我让你再说……!”
七日正想要挺起身体,怪变神们咬得更加用力。
“喔噢……真可怕呢。阿七,六花被我们抢走,你很不甘对吧。所以才这么执拗地到处追击我们。但是你做的事情都是没意义的。”
将脸颊贴近七日的耳边,呢喃道:
“六花呀,已经被消化掉了唷?”
“闭嘴!”
“啊哈哈。啊呀?这是什么?”
海德兰洁尔拿出来的,是黄金色的荷包。那是方才,从七日的上衣口袋里掠夺来的。
“……!”
七日的表情变了。拧着身体硬是向前挤,怪变神们死死押住他。
海德兰洁尔将荷包倒置,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骨碌,一块如小石头一样的碎片翻滚着掉出来。
“真可爱。竟然会把我们吃剩下的东西放在这么个好看的小袋子里珍藏着。”
那是,人类的牙齿。


“……真难看。”
在第二层可以俯瞰到所有的坐席,拉缇梅利娅在那里眺望着楼下。
看到袋子的内容物,老伯大吃一惊。
“呜呼。你也是……六花的祸津神吗?”
“确实有这事儿吧。因为依代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类的,所以我还可以感应到除我之外的其他‘六花的祸津神’。但是……我是在六花被吃了之后才诞生的,不了解六花。”
她俯视着全身被怪变神咬住,跪在海德兰洁尔面前的七日。
“……都是因为那家伙啥都不说。六花这个人是七日的姐姐这事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海德兰洁尔在楼下,手指夹着那颗犬牙观察着。她的声音传到这里。
“既然这是六花的一部分,不知道有没有六花的味道呢……?”
说着,她以湿润的舌尖舔舐了犬牙。
一瞬,一股寒气袭上拉缇梅利娅的背后。她“噫”地尖叫出来,原地蹲下。
“……那家伙……该不会是打算吃了我的依代吧……”
在嘟哝完之后,就见到海德兰洁尔把牙齿吊在嘴巴上方。
等等,在拉缇梅利娅这么尖叫的前一瞬间。七日叫爆发出怒吼:
“给我住手……!”
海德兰洁尔的动作停下了。“哎呀?”,她的视线落向七日。
七日瞪着海德兰洁尔,浅笑着:
“……你想吃的,该不会是那样的小石子儿吧?啊?那破东西里面根本没有流着六花的血。给你肉吃总行了吧。你不想吃了我吗!……”
七日拧着身体胡乱挣扎。每动一下怪变神们就大张着嘴,让牙齿更深的埋入七日的身体里。血溢出来,一滴滴淌下。喘着粗气,咬紧牙关,七日就这么被压制在地毯上,死死瞪着海德兰洁尔。
“……再这样下去好吗。你的美餐,就要被吃掉了喔。”
“……啊啊,阿七。没想到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碎片,就会让你这么动摇吗?”
海德兰洁尔再一次把那颗小小的牙齿吊起来。
“为什么?因为这是你最喜欢的姐姐的遗物?是为了从遗物里诞生出来的喰神吗。……好一个姐控。总而言之,就是你现在依旧爱慕着姐姐。”
海德兰洁尔嘲笑着。
“所以你才形影不离地带着这个东西,像宝贝一样拿着。”
“……对啊。有什么意见吗”
从栏杆的阴影处,拉缇梅利娅听着七日孱弱的声音。
“那家伙在说什么呢……?”
将栏杆握得紧紧的,咬着嘴唇看向楼下。还是第一次看到,七日那么凄惨的身姿。
从楼下传来的海德兰洁尔的笑声回响着。
“哈哈哈哈哈。不用担心啦,我肯定会拿你美餐一顿的——”
拉缇梅利娅对那身姿不忍卒睹,背过身去。


海德兰洁尔让怪变神用“影操”造出大镰刀。
“七日。你这样想如何?比起一直追念着姐姐,还不如一起被同一张嘴吃下去来更幸福,没错吧?其实人类总会在这类事情里发现幸福的不是吗?”
“……”
挥舞着镰刀的刃部。
“虽然我完——全,理解不能就是了——”
在就要挥下大镰刀的瞬间,海德兰洁尔察觉到由头顶射来的杀气,闪开身体。从上面落下来的是身披战壕大衣,戴着帽子,白色面具的蛋蛋侠。在落地的瞬间放出触手,将周围的怪变神们一齐刺穿。
“老伯……!?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呢。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咧。”
蛋蛋侠站起身,面朝着海德兰洁尔,把用手指夹着的舌头秀给她看。
“……话说啊,老伯是这家伙唷。”
“……!”
被蛋蛋侠扔出了的舌头,是从老伯的嘴里撕扯出来。发散着模模糊糊的黑影之雾,渐渐消失。
七日诧异地仰视蛋蛋侠。
“……你来做什么,拉缇梅利娅。”
“……那还用说。我是来吃了你的。”
蛋蛋侠把手搁在下巴上,移开面具。
从面具背后出现的不是暴露出来的牙齿。在其露出真面目的同时,身高也缩小,腰围变细,骨架变化成女性的形状。发动“影变”的变身被解除后,显现出拉缇梅利娅的身姿。
披在身上的黑色长袍在后脖子的部位绣有皮毛,从热裤裤腿下面窥见到的大腿雪白得耀眼。在头部,白色的面具戴在一侧。
“……你是我的盘中餐。吃你的人是这个我!但你为什么——”
触手像尾巴一样从大袍的下摆里伸出来,把咬住七日的怪变神们一一刺穿。
拉缇梅利娅一把揪起还跪在地上的七日的胸口。
“为什么,擅自打算把自己喂给别的某某人啊!”
“……那你就早点来啊。”
拉缇梅利娅狠狠推开七日。
“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芭凯梅利娅’。(译注:“芭凯”与日文中的“怪变(ばけ)”音近。)”
怪变神们手里拿起各自不同的武器,开始包围住两人。
他们的数量没有减少。光以七日的军刀没办法与之抗衡。
“这群家伙的依代,就是这座电影院里的‘暗影’。就算是这把剑也斩不断暗影。”
“既然斩不断,那吃掉不就行了。”
虽然怪变神的数量没有减少,但每一只都有些许缩小了。
而刺穿了他们的拉缇梅利娅的触手则反而变大了一圈。在贯穿了怪变神的同时,也吃他们的影子。
“要是我的依代有个三长两短决定不放过你。”
“……好好。我去把它夺回来。”
七日朝着海德兰洁尔飞奔而去。



“唔……”
海德兰洁尔后退了,正打算将六花的牙齿吃进去。
但是在放进嘴里之前,七日已经接近,并斩落她的手臂。
“咿呀啊啊啊啊……!”
抓住飞在空中的手臂,七日直接逼近海德兰洁尔。
海德兰洁尔旋踵转身,奔向正面的荧幕。
怪变神们开始行动,追向七日。但是伸长的黑影从背后贯穿了他们。
拉缇梅利娅所操纵的黑影触手蠢动着,将怪变神们一点点吸收。
“这东西真便利。就像是长了一堆手一样。”
拉缇梅利娅在背后将触手举高。吸收了黑影而变粗的触手展开分支,数量变得更多之后,触手在怪变神的头顶蔓延。
“啊、是说错了。是嘴呢。”
将举起的双手挥下。触手接连将怪变神们啮噬殆尽。


即使用剩下来的独臂挥舞大镰刀,都被七日斩落。
海德兰洁尔的大腿被小刀刺中,扑倒在地。她在荧幕跟前,双膝跪地。
回过头,就看到七日慢慢地接近过来。
“……真可惜。还差一点点就能吃到你了。”
“那真是倒霉呢。”
七日走上一级台阶,将军刀的刀刃顶在海德兰洁尔的脖子上。
海德兰洁尔用青紫色的瞳眸看向七日。
“……你们的关系果然很铁嘛。那孩子看起来可是十分的亲近你呢。”
“那是因为我们做过约定了。要是我死了就把血肉给她。”
“啊哈哈。这还真令人羡慕。”
荧幕上正映着被火焰所包围的蛋蛋侠的身姿。用悲痛的表情放声呐喊,那张脸上映着七日和海德兰洁尔的黑影。
从海德兰洁尔身上斩下的手臂的断面中,黑色的雾模模糊糊地冒出来。
“……你……那副身体是”
“你还记得我的能力吗。‘视野J(仆从)’可以篡夺他人的视野,进行操作。而且对象也不仅仅限于人类唷。”
海德兰洁尔把手搁在下巴上。然后就像是取下面具一样,将颜面移开。
在面具背面的黑影中,是裸露出的牙齿。然后一颗闪烁着青紫色光辉的眼球正好浮在左眼的位置。那个左眼球毫无疑问就是海德兰洁尔的依代,但她的身体却是有怪变神所变的假货。
“虽然这样会失去一半的依代,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玩得很开心。”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过得太平。我绝对会把你找出来,把你杀死。”
青紫色的眼瞳中,映照着七日的脸。眼球直直注视着七日。
“呵呵。到时候就拜托你多带给我些乐子吧。阿七。”
七日将军刀横刀一斩,怪变神的脑袋落下。
她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的脑袋被黑色腐蚀,最后变成黑影的结块,雾化散去。
七日将军刀收入剑鞘,拾起滚在台阶上的眼球。变成依代的六花的眼球,即使在六花死去的现今,也一直闪耀着光辉。
那艳丽的虹膜上,七日刺入以小刀。


   ×   ×


活力重归了依旧下着雨的鉱南镇。
只可惜,来到这里的是身着制服的警察们。原来被霓虹灯所点亮的天空,正在被探照灯毫不客气地照亮着。
现在警察们正在对珍宝电影院进行突击调查。今天的营业也就此结束。而这一天,也成了珍宝电影院的最后一天。
千岁撑着伞,被站在电影院前的一位警察叫住了。
“有话对你说。上车。”
“……咦?什么?”
警察抓住正在困惑着的千岁的胸口,强硬地将她塞进警车的后座。
“喂,你在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岁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然后注意到坐在旁边的七日,疯了似的尖叫:
“……蛤?古川先生?”
七日在窗边一手撑着脸颊,注视着打在窗上的雨滴。
将千岁押上车的警察也坐进了后座。后座上坐了三个人而变得拥挤。
警察就像是拿下面具一样把脸移开。全身散发出朦胧的黑影,身躯缩小,那是吃了怪变神“换装升格”之后的拉缇梅利娅。
“咦!?什、什么?我。会被拐跑吗……?”
千岁被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夹在中间,并紧膝盖。
七日面朝着外面,说出自己的用意。
“我想要情报。告诉我这座电影院的老板是否健在。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情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绑架我?”
“总比正大光明的跑过来搭话要好吧。”
“还请您高抬贵手……,这里可是事件现在的正中心啊?会被别人发现的唷。”
千岁发现七日身上的衬衫上满是破损。
“……呃。为什么你身上血淋淋的?”
“就和你说的一样。蛋蛋侠事件是祸津神动手的。咱们这回不是买卖情报,改成情报交换好了。”
“……明白。有劳你了。”
千岁如此小声说道,在七日说出情报之前,先由自己把情报提供出来。
“现在还没有同珍宝电影院的经理,白坂昭夫取得联络。就算是向员工的众人打探,他们也都行踪不明。这座电影院很诡异。明明留有经营中的痕迹,却没有人在里面。不管是客人,还是员工。”
“和家属的联络怎样?”
“已经取得联络了。关于白坂先生,他从大约半年前就没有回过家。至于员工们,已经有人张贴出了寻人启事……”
“果然是这样……。已经被人顶替了。”
“……?顶替?”
“也就是说,这座珍宝电影院是祸津神在经营。大概在大约半年前就开始了吧。在里面仔细搜搜,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吃剩的残骸。”
七日就在刚才和白坂有过对话。但是在事件结束之后,找遍电影院,都不见白坂的身影。和七日对话的男子,是怪变神所变的假冒货。
“……你之前注意到了吗?”
七日问向千岁另一边的拉缇梅利娅。
拉缇梅利娅气呼呼地望着相反侧的窗外,粗鲁的作答。而说出的话,并不是说给七日的,而是说给千岁。
“帮我传话给那家伙,情报贩子。‘那不是你的过失吗?’。”
“诶?我来?”
“帮我传话,情报贩。”七日也一样,通过千岁做出回答:
“‘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就因为脑袋里充血,你就瞎了吗’。”
“啊——,他是……这么说来着。”
千岁对着拉缇梅利娅示以微笑。
“蛤?到底是谁脑袋里充血了?自己一股脑冲进敌人老巢,被弄个半死。要不是有我在,你不都被吃了吗。真逊。”
“你不是盼着我死吗?那你跳出来干嘛呀。傲娇。”
“我当然盼你去死啦,但你被别人吃了还有什么意义!?你蠢啊。”
同时被两边叫骂,千速缩成一团。
“呃……?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吵架呢……?”
为了缓和车子里一触即发的气氛,她的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
“要好相处嘛。气氛这么紧张的,我受不了啦。”
“我才没办法和吃尸体的家伙要好相处呢。”
“什么鬼话,真可笑。我才没有吃什么尸体呢。是打点滴了。”
七日哑然失笑。
他身边的千岁透过前车窗,发现警察队正在向这辆警车赶来。
“阿勒……。糟了。”
环顾四周,她的脸被染成青色。
“咦……等等,我们,是不是被包围了……?”
警察们不知不觉间聚集而来,保持一定的距离,开始对警车进行包围。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中年警官用扩音器吼着,所谓的老话:
“乖乖举起手,从里面出来!”
“看吧!所以我不都说了嘛。这下该怎么办?又引发大骚动了啦。”
但是七日依旧一手撑着脸颊,望着车窗外。
“……用什么点滴嘛,祸津神。”
“……就是说呢。我可是,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也一样头转向外面不动,回答:
“……不是你的姐姐。”
“这我清楚。”
听到敷衍的回答,拉缇梅利娅把脸转向七日:
“你真的清楚吗!?我是要吃了你的喰神。无论什么时候都打算要了你的命。你可千万别忘了。”
“……啊啊。我知道。”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打开警车车门,走到外面。枪口一齐指向他们。
七日把手伸进后座里,抓住千岁的领子。
“喂,我把你当人质使啰。”
“咦、不是吧,又来!?”
把千岁当成盾牌举着,来到警车前面,看向身边的拉缇梅利娅。
“你应该明白吧。不许你吃。”
“别,命令我……!”
回答着,在雨中奔跑起来。瞪着朝向这里的枪口,喰神残酷地笑。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4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罪章 于 2017-12-24 22:46 编辑

作者简介
カミツキレイニー
KAMITSUKI RAINY

就连自己的推特上都只能说出寥寥几句,在这里又能有何作为呢。……肩膀酸ing。


译者后记

看作者本人的简介,怕是把后记也一同搪塞过去了,那就由译者的我来为他补上一段后记宣传宣传好了。

初次见面的人幸会幸会,好久不见的人好久不见(捧读)。
既然是后记宣传,就姑且说一下关于这本书的事情好了。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书名《七日的喰神》,其中的的“喰”不是念“shi”而是“can(念一声唷)”。(对一些读者来说这句话应该放在最前面吧,抱歉抱歉,咕嘿嘿)
其实如果不是翻译这本书,我也一直在读“shi”(打脸),东京喰种也读成“东京shi种”,估计都是受“柿种”的影响。话说今年冬天真是冷啊~
本书一共四卷,已完结,据说不是烂尾,请放心食用~。第二卷正准备开工。
虽然本卷一点恋爱情结都没有,但是请放心,中心人物和主线都会在下一卷出场,包括喜欢七日的可爱女性(mmp)。总之我是看了第3、4卷的插图才打算开坑的。敬请期待。
顺便一提,本卷中不管男主还是女主,话语和行动之间总感觉有隐约的矛盾之处,甚至令人怀疑双方都有“傲娇”属性(译者的个人观点)。他们对彼此所抱有这些复杂的感情应该会在下一卷得到解释吧(应该不算剧透吧?但愿不是……)。
希望剧透的人可以参考一下译者我的头像,没错,这本书不愧是以拉缇梅利娅的成长为主轴的小说,将来居然会成长成这么胖,七日把她养得好喔~……(睁着眼睛说瞎话ing【毕竟是代写后记,总得学一下作者】)
也推荐大家去看一下《于是,他就这样烧了屋顶》。是同一个作者写的,作者的出道作,一卷全的良心作,就是老了一点。
(mmp,这小说哪里黑暗了(╯‵□′)╯︵┻━┻)

正在一人享受 SD party 的 断章的罪歌
(译注:SD=single dog & 圣诞的拼音简写……)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4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罪章 于 2017-12-24 23:35 编辑

如果在下努力的话说不定情人节可以肝好第二卷,嘛,随缘吧
熬不到明天了,预祝圣诞快乐
发表于 2017-12-24 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扎心了老铁”是什么鬼233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5 00:1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潜水万岁 发表于 2017-12-24 23:58
“扎心了老铁”是什么鬼233

学了鸟语你就能懂了(骗你的)2333
太天真了,光那一张图还有两个嘈点呢/w\
发表于 2017-12-25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哪里都能看见你呢
发表于 2017-12-2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插画跟想象的差太得多了,这种萌系画风怪不得说女主之后越来越胖了。
发表于 2017-12-25 20: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哪里都能看见大佬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5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罪章 于 2017-12-25 20:51 编辑
鲲炉 发表于 2017-12-25 19:43
插画跟想象的差太得多了,这种萌系画风怪不得说女主之后越来越胖了。

……全是我的错,女主变胖是骗人的(在后记里应该声明过那是假剧透2333,至于为什么会变那么胖,敬请期待第三卷)。换了头像,现在应该不会产生误会了
至于女主的插图画风,其实非常符合拉缇梅利娅的性格(之后的几卷就应该能充分体会了,毕竟第一卷的重心几乎没放在两位主角上)……不如说插图把七日的颓唐感体现的太深了(不过可以体现反差萌……再说就又要剧透了,至于男主的年龄暂时也是保密的)
发表于 2017-12-25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有点零能的感觉
密切关注一下这个系列吧
发表于 2017-12-26 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评,不错不错。谢谢楼主分享了。
发表于 2017-12-26 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分享,插画的彩页也很不错,书的内容也是难得的不错,可惜只有四卷??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6 13: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Angeloids 发表于 2017-12-26 12:18
谢谢楼主分享,插画的彩页也很不错,书的内容也是难得的不错,可惜只有四卷?? ...

四卷 + 一则短篇。毕竟接下去只会讲一个主线。不过后面一卷比一卷厚……
发表于 2017-12-26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分享,我其实是冲着插图来的
发表于 2017-12-26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译者翻译很认真的说/w\
故事也还不错/w\
实话说,看到第三章,跳出第一张插图时,着实被吓得不轻QAQ
发表于 2017-12-27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封面还以为女主是个贫乳,没想到意外的有料
其实这个故事就是两人相爱相杀的故事吧,姐姐和弟弟
发表于 2017-12-27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就是以女主吃完后变装卖萌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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