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系][阶梯]滤纸

大蛇丸扇子

薰茫然的站在虚空中，天地间皆是一片虚无。
不是洪荒时代有无数未来的时间的零点，而像是被搬空的房间一般，是不会再有发展的空白。
已经结束了，
薰茫然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以后看到的是突然间无法适应的白色灯光，触摸到自己躺着的极度光滑的平台，薰明白自己又进了特殊病房了。
“薰君也该清醒了吧！”护士麻理子小姐在玻璃观察窗的另一侧说，“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跳楼了。真会给人添麻烦。”
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如果真的想结束就从高一点的地方跳啦！下定决心以后记得告诉我，我会拍下来的。”麻理子敲了敲窗户就离开了。
劝告的方式还真是不坦率啊……薰对于这样的判断有点不安，也许麻理子根本就没有劝告的意图。能够抽着烟照顾病人的麻理子可不是会微笑着说出“祝您早日恢复健康”的温柔护士。
特殊病房并不是特别看护的重症室，只是消除了摩擦力的房间。摔伤了左臂的薰要尽量避免运动，而在这里独自移动是根本办不到的。
力是不能单独存在的。薰很怀念这句话还是真理的那段时光，现在的薰已经无法以那个烦恼着课业与青春期忧郁的少年的身份生存了。想到自己的处境，薰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悲叹。
以“世界的垃圾”的身份被从原先的世界过滤掉了，薰、麻理子小姐以及如今他们身边的一切都是这样的。科学家宣布在精神位面的研究成果的时候，人们好像只是沉浸在狂欢中了。根本没有人考虑过科学家所解释的“以意识影响物质世界，然后从概念的层面将世界过滤”将造成什么后果。
薰在“过滤前夜”满怀期待地盼望再次睁开眼睛时能看见一个崭新完美的世界。结果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但这个世界绝说不上美丽。
然后薰开始明白了，自己是那个世界不需要的东西，被留在世界的滤纸上，像杂质一样被丢弃了。

再三表示自己认真反省了，恢复得不错的薰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虽然左臂还缠着绷带，但穿过杂乱的街道时，薰的心情还是开始变得开朗。
已经可以看到藤岛的漫画店了。这大概也是薰快乐的原因之一吧。
遇到藤岛是薰始料未及的事。藤岛夕雾是薰那个年级的明星，是可爱、成绩优秀又待人礼貌的完美女生。所以意外地看到藤岛时，薰实在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两个人的街上相遇时由于尴尬而沉默了好久，藤岛好像比薰更加介意被过滤掉这个事实。终于在薰低着头说出“红颜果然是祸水啊”这样说不清是不是安慰的话的时候，藤岛轻轻地笑了。
幸亏许多漫画也被过滤掉了，那个已经废弃的漫画店就成了薰和藤岛的基地。
“听说薰君又一次从二楼跳下来了。难道这么想要接受麻理子小姐的护理么？”捧着漫画靠在墙角的藤岛带着恶作剧的笑容询问刚刚进来的薰。
“别开玩笑啦！”薰微笑着摇摇头。“只是实验是太不小心了。”
“关于比吕的帽子？”藤岛有点担心地问，并且得到了薰肯定的回答。
比吕是藤岛还称呼薰“松原同学”的时代的同学，有点平庸却怪异得有趣的他好像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刚刚被过滤的时候薰和藤岛还时常会聊到以前在学校里的有趣的事。比吕的生活非常奇妙，有一次在圣诞联欢会上有个同学表演从大礼帽里变出兔子，兔子是向担任动物委员的比吕借的，结果表演结束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帽子了。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才在学校的生物区找到，而且兔子还安然的生活在帽子里。于是校园七大怪谈里一直都有“比吕的帽子”这种经典的桥断。
那天两个人谈到比吕的帽子的时候，开着玩笑地说了一句“比吕的帽子竟然没有被过滤掉，难道说着世界的公平也被过滤掉了么？”几天以后，两个人就在街边看到了比吕的帽子，在一堆杂物中间，仿佛一直就在那个地方。熟悉的帽子让薰和藤岛想起了更多以前的趣事。曾经生活着兔子的大礼帽是连接他们的回忆与过去世界的唯一桥梁，所以两人决定要好好保存它。结果比吕的帽子很快就消失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薰开始怀疑“世界的过滤”并未结束。“滤纸”系统一直在以某种逻辑评估和重组着两个世界的构成。如果正确地利用“滤纸”的逻辑，最后应该能得出必须要让薰和藤岛回到原先世界的结论。
这就是薰想进行的实验。不过薰在说谎，这次的摔伤并不是意外。
“是理论错了吧……”藤岛轻轻地说。
“没有。导致失败的是其他原因。”薰继续说谎道，“不太容易克服自己的怀疑。”
“那不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么？”藤岛看着薰的手臂无奈地摇摇头，“但是没有成功，还因此受伤了。”
“对不起。”薰低着头说。
“唉，薰君就是比女孩子还要纤细善良才不被世界容纳吧！”藤岛轻轻叹道。
“你是认真的么？”薰微笑地用问题代替了回答。
“薰想到克服的办法了么？”

“暂时没有。”薰没办法再保持笑容了，“对不起。”
“薰今天怎么一直在道歉。”沉默了片刻，藤岛才说，“好吧，快点恢复健康！要和薰一起回去。”
“没有错，要一起回去。那么请耐心等待！”薰也笑着回答。恢复元气的藤岛让薰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但是藤岛的紧接着的一句话就破坏了薰的轻松心情——“我知道薰一定会带我回去的！”
不行啊，藤岛，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去了。薰在心底悲鸣道。
其实应该坦白地告诉藤岛，忘记这个危险的实验吧。由于自己的错误，回去的希望已经不存在了。藤岛失落的表情和责备相比于试验的后果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薰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认真又激动地对藤岛描述着自己的理论，那是藤岛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
如果说出真相，这样的笑容永远也不会出现了。所以即使以后一定会后悔，薰还是悲伤而自在地说着假话。
毕竟在希望都不存在的世界里，毁灭什么样的期待也不能算是夺走希望吧。
“那么，我们的试验先暂停吧。”薰好像想一直拖延下去，最好能让藤岛忘记吧。
“可是我们可以帮助这个世界里想要回去的其他人吧。”藤岛忽然想到了什么，“麻理子小姐应该很想回去吧。”
“嗯，是啊！”薰的声音颤抖着说。

薰和藤岛是在天台找到正在抽烟的麻理子的。让人意外的是，沉默地听完两人全无底气的说明后，麻理子立刻就答应了。

“我也有必须回去的理由。”麻理子只用一句话就断绝了薰劝说的余地。
不良护士麻理子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所以薰大概永远也没办法理解她在叛逆期想要独立就身无分文地出走，靠着诈骗的钱财支持自己大学的学费，每个月还向家里邮寄自己的账单以宣告“不必担心，我过得非常好”的这种决心。
“其实我一直很想回去啊，多么冷酷的孩子也会在半夜由于想家而哭泣的。”麻理子淡淡地说完了自己的过去，熄灭了最后一支烟。
“麻理子小姐是哲学家啊！”藤岛好像有点感动。
“哈，承蒙夸奖。那我就去弄点香槟吧，酒可是哲学家的道具。”麻理子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了，“哲学家的搬运工，请你自觉点。”
搬运工当然不是指藤岛，但是左臂受伤的薰应该也不能胜任这个工作。跟在麻理子身后，穿过混乱的街区时，薰隐约感觉到她是在给自己坦白的机会。可是不想告诉藤岛的残忍事实也会让麻理子失望吧，所以薰在沉默中犹豫着。直到麻理子停下，无奈地说：“鼓起勇气有那么难么，芬兰国王？”
薰完全被看透了。
芬兰国王是一篇关于病态说谎者的小说里的重要线索，主角就是根据“芬兰是共和国所以没有国王”判断出对方一直在说谎的。麻理子小姐这样说则是由于她已经完全看透薰了，他想要隐瞒什么的事实也好，他被过滤的真正原因也好，或许薰受伤的真相她也已经知道了。
“抱歉啊，这就是诈骗犯的观察力。”麻理子毫不在意地说，“先说明白，我是不会被你说服的。不过，你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吧。”
（藤岛，还有麻理子小姐，对不起！）
薰下定了说谎的决心：“回去的方法是我发现的！所以我才是最优先的那个吧。”
“哎呀，薰君真不坦率！”麻理子用危险的语气说，“不过这样是不能阻止别人当炮灰的！真正的办法是，说真话！”
这是薰不能回答的，很多声音在他的心里尖叫出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其实他也有很多东西想告诉麻理子，像是自己发现了什么，自己总是说谎的原因……可是那些声音混杂成一团，渐渐漫成海洋潮汐的细碎声音，把薰真正的心意编织在无光的深海处。
“是可以动摇理论的漏洞……”薰轻声说出了过于沉重的秘密，“对不起，没办法了！”这是薰坦白的最大限度。
“你大概真的有了不得了的发现吧！”麻理子重重地叹息道，“可是你们这些幼儿真让人生气啊，把别人都当成傻瓜！独自担心着这些，怎么不告诉我呢？”说着她把薰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我可是有回去的必胜法的啊！”
“必胜法？”薰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麻理子诚实的眼神。
“你这种婴儿是不知道人类的可贵品质所在的！”她轻蔑地说，“就是应该给你点教训！”于是薰受伤的左臂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迟疑了，不然会后悔的！走吧，别让美酒等待太久！”
麻理子轻描淡写的话里好像有一点点告别的味道。不过，应该是听错了吧。
酒大概真的是世界的毒药，麻理子找到了国王也无法支付的名贵珍藏。三个人挥霍了卖得下一片大陆的财富。可是世界上有多少钱买不到的存在啊！
“那么，我要试着回去了！”站在天台的楼梯顶端，连麻理子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不管怎么样，加油啊！”
薰是在睡眠中被过滤的，比吕的帽子也是偶然出现的，所以他不知道究竟怎样的状况才说明实验成功或是失败了。他只希望藤岛不会发现自己的错误。被过滤的世界里没有天空，一切只不过像是随便丢弃的杂物一般丢在一起，在曾经最接近天空的楼顶，这种被丢弃的感觉比在哪里都要更明显。
天台的阶梯下面，藤岛和薰只能看见麻理子静默的背影，她伫立在冰冷的高处——一片混沌之下。薰对于事情的进展没有任何掌握，他能观察到的只有藤岛写满担忧的脸。
南非领袖曼德拉说生命中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这就是麻理子“必胜法”的核心。现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的麻理子、薰还有藤岛应该正是充满这样的光辉吧，这是任何缺点也无法掩盖的。
薰说不清长久的时间是怎样过去的，麻理子小姐终于动了动，像是松了口气。她回过头，大声喊道：“你们也太在意过去的错误啦！要加油啊！”
“成功了么，麻理子小姐？”薰和藤岛惊喜地向她奔去。
“别过来，傻瓜！失败了呢。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站满罪恶的双手啊……”微笑着说完“别了”已经是麻理子忍耐的极限了。开始浮现在溢满悲伤笑容的脸上的裂纹扩散向全身，在还没有登上阶梯顶端的薰和藤岛面前破碎变成无数原子，消失在不同的世界里。
在强烈的想要回去的意志和对过去无法原谅的执念之间，“滤纸”系统采取的对策是分别对待，留下无法原谅的部分，传送想回去的部分。麻理子再也不存在了。
薰没有想过这个试验会这么危险，甚至可以动摇自己的存在。
“失败了，对不对？”无言地看着麻理子消失的地方，很久以后，藤岛才说，声音又轻又冰冷，“薰明明知道我是自私地想让别人当试验品，却没有阻止我。”
薰露出混合着惊讶于恍然大悟的复杂神色，这种愧疚感和忧虑也是藤岛坚持留下的原因吧。完全清楚自己缺点何在的两人没办法像麻理子所说地那样原谅自己的错误。
所有回去的方法都彻底不存在了。薰突然有种悲凉的轻松之感。
不管表现得多么冷静，藤岛只不过是个推卸着责任的普通孩子，她的脸上明明写满了歉意与自责。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薰只不过是她悔恨的方式而已。人类共有的自私、任性怎么是她被过滤的原因呢？

“唉，原来我们都是芬兰的国王啊！”薰叹着气，突然笑起来。不想让真实伤到对方，所以不停地说谎，直到黄演变成习惯，结果错过了坦率的机会，造成了更加悲伤的后果。自己说谎的原因不过是觉得与真相相比，希望更重要而已。可是现在剩下的只有真相了。
“阻止你的话，希望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薰拍着藤岛的头，温和地说，“可是，对不起，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成功啊！”
自己之前的谎言究竟意义何在呢？那么，就让真相回归吧，回到这个世界。
人类是天生的利己动物啊！就算薰和藤岛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曾经是那个污浊的世界的人”这样的想法是一定会出现的。有很多人担心他们会给新世界造成不良影响。
在这样的价值观之下，自己和藤岛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的。在自己意识到的同时，“滤纸”一定也发现了吧。
这就是薰一直保守着的沉重秘密。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薰君。”
藤岛露出了悲伤的微笑，她的希望到底还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现在唯一让薰和藤岛留下的理由也不存在了。
“我们也消失吧！”薰提议道，“我们来造一片树海吧，然后在其中消失。”
“要怎么造呢？”
“只要想着树海是人类结束生命的圣地就好啦！这就是‘滤纸’的逻辑啊！”抛却了一切希望的薰终于可以轻松地笑了。

深碧的树海缓缓地随微风变换着潮汐。薰和藤岛已经在其中漫步多时了，究竟还能走多远呢，他们好奇地想。
其实“滤纸”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地吧。人类缘何总是用一部分的堕落来换取自己的升华呢？这对于平等的自然来说，不是最不可原谅的么？“滤纸”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啊！
这样想着，薰忽然意识到，这大概也会被“滤纸”注意到吧。那么，这个系统就会从根本被瓦解掉。薰仔细地倾听着虚空，想要寻找世界背后的齿轮缓慢转动的声音。
或许世界恢复原状了吧……
可是薰和藤岛已经消失在茫然的树海里了。


[ 本帖最后由 大蛇丸扇子 于 2008-11-20 13:4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