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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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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兎月山羊]破除者 3[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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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5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1-15 20:09 编辑

  破除者 3 虛空神掀亂於世
  ——————————————
  作者:兎月山羊
  插畫:ニリツ
  譯者:咖比獸
  圖源:linpop
  錄入:吐司蛋喵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超過一百五十名的葉台高中學生,
  開心參加學校舉辦的森林夏令營之餘,竟全數遭到綁架。
  嫌犯是率領眾多武裝信徒、戴著狐狸面具的一名少女。
  ——「吾名『生虛神』,乃肩負人類未來之神。」
  如此自報名諱的狐狸面具少女,
  正是暗中計劃著殘虐的恐怖攻擊行動的神祕邪教黑陽宗的教祖。
  包括彼方和理世在內,被綁架的學生只能在嫌犯的脅迫下,
  協助其進行恐怖攻擊行動……
  惡魔vs.神!這場對決將迎向何種結局?



  作者簡介
  兔月山羊
  日本輕小說家。出生於靜岡縣。
  2010年以《アンチリテラルの数学》獲第十七屆電擊大賞小說部門銀賞,翌年以同作品改名《アンチリテラルの数秘術師》正式出道。
  著有《アンチリテラルの数秘術師》、《ラストセイバー》、《破除者》等作品。


  畫師簡介
  ニリツ
  日本的漫畫家、插畫家。
  作品以卡片遊戲和輕小說的插圖為主。
  個人網站:nilitsu.jp/










  CONTENTS
  Prologue
  第一章 生虛神
  第二章 妄信
  第三章 虛名的恐怖主義
  第四章 和平、繁榮與代價
  第五章 人類的未來
  Ending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Prologue
  
  
  傾盆大雨。
  不同於被猛烈暑氣籠罩的白晝,今晚很不巧地下起雨來。
  在太陽西沉後開始降溫的空氣,加上紛落的豆大雨點,緩緩將宛如蒸籠的夏夜轉化成宜人的溫度。因為氣溫下降,車裡的空調從剛才便關上了。
  迴響於車內的,只有廣播節目稀鬆平常的閒聊,以及不停敲打著車身的激烈雨聲。
  「唉~話說回來,今晚的雨還真大耶~前輩。」
  新上任的警員布瀨坐在副駕駛座上,眺望著警車窗外喃喃說道。
  身為前輩警官的室伏沒有望向他,一邊開車一邊微笑回應:
  「也多虧這場雨,我們不用開冷氣啦。氣溫這麼涼爽,不是很走運的事嗎?」
  隨後,室伏又以多了幾分調侃的笑容補上一句:
  「但換個角度想想,夜晚的山路再加上滂沱大雨,讓視線變得奇差無比。這也可以說是最惡劣的狀況呢。」
  這兩人所乘坐的警車,正在幾乎沒有任何路燈的幽暗山路上行進。
  這條鋪設於山間的道路十分蜿蜒曲折,周遭還被茂盛的大片草木包圍著,讓視線已經不夠清晰的夜路更添一層黑暗。唯一照亮路面的,就只有車頭燈的光線。再加上這條路又窄得幾乎無法同時讓兩輛車通行,著實讓人吃不消。大雨會使視線變差,也會讓車子容易打滑,對駕駛而言,可說是糟糕透頂的行車環境。
  布瀨對室伏的緊繃渾然不覺,只是一臉乏味地靠在椅背上再次輕聲開口:
  「我一直在想……來這種人跡罕至的偏鄉山路巡邏,真的有意義嗎?這裡不會有強盜出沒,也不會有醉漢倒在路上啊。我有時會覺得『我們到底在幹嘛』呢。」
  「哈哈。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這裡畢竟是我們的管區啊。說穿了,警察也是公務員,只能遵守工作上的規定行事。反過來說,比起在市街上巡邏,到這種什麼事件都不會發生的鄉下來,不是輕鬆多了嗎?光是坐警車兜風,就有薪水可領——這樣想的話,就會覺得自己賺到嘍。」
  「嗯……這麼說也沒錯啦~」
  布瀨打了個呵欠,以手抹了抹泛淚的眼角,然後帶著一臉愛睏的表情,茫然看著不停左右擺動的雨刷。為這樣的後輩感到傻眼的室伏臉上浮現苦笑。
  『——三十四號。聽得見嗎?請回報。』
  警車內建的無線電系統突然傳來呼叫聲。
  聽到突如其來的人聲,布瀨嚇得整個人彈坐起來。
  他拿起無線電對講機,有些慌張地出聲回應。
  「這邊是三十四號。通訊狀況正常,請說。」
  『附近有人透過室內電話撥打一一〇報案。報案者是一名成年男子,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說是因為有可疑分子出沒,希望警方過去巡邏。麻煩你們立刻前往。』
  「三十四號收到。已接收報案者的所在位置情報,現在就趕往現場。」
  確認汽車導航系統已經自動設定目的地後,室伏將廣播關上。
  ……怪了。
  目的地位於深山中的某處。而且,因為是以室內電話報案,所以對方用的不是手機,而是設置於建築物裡頭的話機。如此偏僻的深山裡頭會有民宅嗎?他不記得這裡有住著人的聚落。
  「嗯……總之,太好啦,布瀨。馬上就有工作進來了呢。」
  「果然還是閒到發慌比較好耶。」
  室伏用力踩下警車的油門,全速趕往現場。
  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兩人停止了閒聊。不過……儘管沉默不語,室伏和布瀨的腦中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
  「總覺得這個通報怪怪的呢。」
  不只是室伏,布瀨同樣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警車循著導航系統的指示逐漸深入山中。雖說兩人平日就執行著巡邏管區的工作,但並不代表他們熟悉管區內的每一個角落。室伏和布瀨只能仰賴導航系統,仔細盯著眼前這條未曾走過的雨中山路。
  待警車終於抵達目的地之後,目睹眼前光景而臉色發白的布瀨喃喃說道:
  「……咦……這裡是……?」
  面對這片出乎意料的景象,室伏和布瀨同樣說不出話。
  汽車導航系統所指示的目的地。
  那是一棟棄置於窄小山路旁的破爛日式平房。
  建築物的水泥牆和石子砌成的圍牆,已經長滿叢生的草木,還因為四處都沾染著土沙,看起來髒兮兮的。屋瓦也零零落落,屋頂上甚至破了好幾個洞。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棟廢棄住宅,一般人幾乎不會有機會靠近這種地方。
  布瀨戰戰兢兢地朝身旁的室伏問道:
  「是認真的嗎……?報案的地點真的在這裡……?」
  他以微微顫抖的嗓音繼續追問。
  「……對方是用室內電話報案,但這種廢墟裡頭會有電話線嗎……?」
  就算沒有一一說出口,布瀨慘白的表情也足以代表他此刻的心情——這裡不可能有人。一定是惡作劇。所以,現在應該馬上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才對。
  然而……室伏卻緩緩拿起手電筒,然後打開車門。
  為室伏的行動吃了一驚的布瀨連忙叫住他。
  「等等,你打算上哪兒去啊,前輩!」
  「……我們接獲了報案電話。這可能是惡作劇,但也可能是真的有事件發生。還是得去裡頭確認一下才行。」
  「你……你真的要去那裡面檢查嗎……!」
  布瀨急得雙眼泛淚,但他也明白室伏的意見才正確。
  沉思片刻後,布瀨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了。他粗魯地拿起無線電對講機,短短報告了一句「三十四號已抵達現場」。
  走入雨中的室伏和布瀨拉上雨衣的帽子,並打開手電筒。他們任憑豆大雨點沾濕臉頰,踏入眼前這棟詭異無比的平房裡頭。
  ……這棟廢棄平房的玄關沒有大門。
  位於深處的漆黑空間,讓玄關看起來宛如一處洞窟入口。兩人朝室內邁開一步,試著用手電筒照亮周遭。看似被長時間棄置於此的各式擺設,在黑暗中緩緩浮現輪廓。出現在眼前的,盡是蒙上厚厚一層灰的老舊家具。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室伏索性在平房裡開口吶喊起來。
  「晚安,我們是警察!請問這裡有人在嗎!」
  ……一如所料,他沒得到任何回應。傳入耳中的,就只有不斷落在廢棄平房的屋頂和牆上的雨聲。那通報案電話果然是惡作劇嗎?一般來說,恐怕只有這種可能性了。
  在室伏這麼想的下一刻,布瀨突然猛拍他的肩膀。
  怎麼回事——他轉過頭,發現布瀨臉色蒼白地指著腳邊開口:
  「前輩,請你看看地上……!」
  室伏等人目前所在的走廊上,有著類似繩子的東西落在地面。
  是一條從牆面穿出來的纜線。
  這條纜線在地面宛如蟒蛇般蜿蜒扭曲,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另一頭。
  「難道是這個家的電話線嗎……?」
  也就是說,只要順著這條電話線走,應該就能發現一台室內電話。
  或許報案者就在電話旁。
  決心找出電話線盡頭的室伏和布瀨,開始在廢棄平房的走廊上前進。每走一步,腳下的地板便傳來令人不快的擠壓聲,讓人深怕不小心踏到腐朽的木板,把地上踩穿一個大洞。小心翼翼地前進片刻後,室伏和布瀨終於抵達了走廊盡頭的房間。電話線似乎一直延伸到這個房間的深處。
  「……!」
  室伏的表情不禁扭曲。他嗅到了某種似曾相識又令人厭惡的氣味。
  溫熱的鐵鏽味。過去,唯一一次奉命前往殺人現場時,室伏曾聞過這種味道。印象中……那是「血腥味」。
  這股濃濃的氣味再次竄入室伏的鼻腔。
  用手電筒的燈光照亮走廊盡頭房間深處的瞬間,布瀨發出了慘叫聲。
  「噫……噫噫噫噫噫噫!前輩,那……那是!」
  「……!」
  室伏不禁啞然。他感覺全身上下猛烈地竄起雞皮疙瘩,甚至到讓自己發疼的程度。
  被兩人以手電筒照亮的房間正中央有一張床。
  上頭躺著一名「人類」。他的手腳似乎都被皮帶綁在床上而不得動彈。從遠處看來,此人有著男性的體格。
  他是被誰監禁於此嗎?
  室伏連忙趕往床邊。
  但在靠近之後,他的雙腳隨即因恐懼而僵住。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躺在床上的男性——處於遭到「解剖」的狀態。
  他從喉頭到跨下被人用手術刀垂直剖開,心臟和其他內臟完全暴露在外。仔細一看,這張床的旁邊架設了一台類似人工呼吸器的裝置,從這台裝置延伸出來的數條管線,分別連接至男子的喉嚨內部,或是體內器官的後方。難以置信的是,儘管遭到解剖,男子的心臟和肺臟卻仍正常運作著。心臟持續著週期固定的跳動,肺臟則是透過管線送過來的空氣,反覆地膨脹或縮小。
  躺在床上的男子無法說話,只是靜靜地流著眼淚,然後活著。
  這樣簡直——簡直像是被某人「強制延續壽命」一般。
  室伏垂下雙肩,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片超脫現實的光景。
  慢了幾拍才靠過來的布瀨,因為反胃而開始劇烈嘔吐。
  仔細一看,延伸到房裡的那條電話線,就接在床旁的一台轉盤電話上……意思是,這名男子就是報案者嗎?真是個讓人完全笑不出來的玩笑。
  面對眼前這副令人戰慄的光景,室伏和布瀨只能茫然杵在原地。
  突如其來的一道雷光,讓黑暗的室內一瞬間被白光籠罩。
  透過剎那間的閃光,兩人瞥見了寫在房間牆上的「血書」。
  「…………生……虛神……?」
  彷彿被人匆忙寫下,以強烈無比的筆觸所記述的詛咒。
  室伏無法理解這個名詞蘊含的瘋狂,只能愣愣地輕聲將其唸出來。
  在逐漸增強、宛如泥水般沉重的雨聲籠罩下,兩名警員默默佇立在黑暗深淵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生虛神


  七月。逐漸增加熱度的太陽,正持續讓日本各地升溫。
  這是所有人都會開始為悶熱感哀號的季節。在萬里無雲的蒼穹籠罩下,東京的高樓大廈玻璃窗倒映出蔚藍天空的色彩。街景在滾燙柏油路面散發出的熱氣中不停搖曳。無數輛汽車排成一列,在這樣的道路上呼嘯而過。
  一輛漆黑的高級轎車也在這群車陣之中。將駕駛工作交給私人司機,坐在後座的皮革座椅上的,是貴為VIP的一對男女。
  「……唉,熱死人啦。」
  其中一名VIP一臉煩躁地抱怨起來。她是綁著馬尾的黑髮女子
  眼鏡後方藏著一雙知性眸子的她,身上是女性套裝加白袍的奇妙打扮。坐在女子身旁的另一名VIP,則是白髮蒼蒼的年老男子。他露出和女子完全相反的笑容回應:
  「因為現在是夏天啊,熱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博士。」
  稱呼白袍女子為博士的老翁,身穿一襲西裝,看起來像個風度翩翩的老紳士。儘管臉上帶著溫和的表情,遮住一隻眼睛的眼罩卻給人剽悍的印象。
  白髮老翁——亦即狩月啓造接著說道:
  「外頭的確是酷熱的地獄,但車內開著空調,所以很涼快不是嗎?」
  「車內的空氣再涼爽,從車窗透進來的陽光依舊很刺眼啊。」
  「雖然妳這麼說,不過,這輛車的車窗全都貼上了能隔絕紫外線的黑色隔熱紙呢。」
  「那就是我個人的感覺問題啦。我覺得很熱,所以就是很熱。熱到令人火大的程度。」
  「妳真是任性耶。威廉•華茲華斯曾說過一句話:『大自然永遠不會背叛熱愛它的一顆心。』所以,不要這麼暴躁,試著將這股大自然的威力視為必須深愛的東西吧。如果能更放寬心胸去享受夏天,就不會產生煩躁的感覺嘍。」
  「局長,你還是老樣子,總是喜歡濫用別人的名言來講大道理呢。」
  博士對狩月投以挖苦的眼神,然後這麼回嘴:
  「不過,約翰•莫萊也這麼說過喔:『再怎麼浩瀚深遠的大自然,都只不過是人類悲劇的舞台。』所以,這樣的炎炎夏日,也必定是人類的悲劇之一。」
  「哎呀,這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吶。妳也愈來愈能言善道嘍,博士。」
  「畢竟我總是像這樣,和偉哉內閣情報調查局(CIRO)的局長一起行動啊。身為副局長的我,要是無法跟你相抗衡,那還像話嗎?」
  內閣情報調查局(CIRO)。
  集結了日本各都道府縣的一般刑警和公安警察之中的菁英分子,為日本第一個情報調查機關。一般情況下,該機構的任務在於收集、分析日本國內外的情報,但除此之外,兼具搜查功能可說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特色。屬於政府機構的他們,不但能介入警方所無法處理的高危險性犯罪,或是和國家安全保障相關的事件調查工作,有時還能坐攬全權。
  而狩月和博士,便是該組織的雙巨頭。
  隨後,這輛高級轎車抵達了新宿一角。
  這裡是一處占地廣大的設施,腹地中還另外座落著數棟大樓。幾名身穿制服的自衛官站姿挺拔地守在正門入口。正門旁掛著刻有該設施名稱的大型銘板。瞥見上頭的名稱,不難理解此處戒備森嚴的理由。
  ——防衛省(MOD)。
  為日本的中央省廳之一,成立目的在於確保國家的和平、獨立與安全,是國內最大的治安維護機構。即使是能夠脫離各官廳獨立行動的內閣情報調查局,在發生緊急狀況時,仍必須依據總理大臣的指示,成為受防衛省管轄的一個組織。說防衛省是保障國家安全的最高機構,或許也不算誇張。
  「不管來幾次,這裡的空氣都莫名充斥著男人的味道,讓人喘不過氣吶。感覺好像又變得更熱了。」
  「有這麼嚴重嗎?最近這裡也增加了很多名女性員工呀。」
  「就是有一種無謂的緊繃和嚴肅感吧。在這種炎炎夏日,這個地方更有種讓人不想靠近的獨特氛圍。既然不管去到哪裡都很熱,我還寧可像『學生組』那樣跑到山裡,在樹蔭下優雅地看書呢。」
  聽到博士的發言,狩月輕撫自己的鬍子,露出溫和的微笑。
  「參加了高中舉辦的森林夏令營的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前往山上了吧。體驗大自然是很好的一件事。烤肉還有觀星是嗎?感覺真是青春飛揚啊。不過,想跟年輕的少年少女一起揮灑青春,我覺得妳恐怕晚了十幾年呢,博士。」
  「你這是性騷擾發言喔,局長。也罷,不再年輕的老頭子和老太婆,或許比較適合像這樣在防衛省看大臣們的臉色吧。」
  通過正門警衛處的轎車駛入防衛省內部。
  伴隨著內容稀鬆平常的對話,兩人隨即抵達了目的地那棟大樓外頭。
  在大樓前方下車後,狩月和博士沉默地並肩站在一起。
  後者為刺眼的豔陽瞇起雙眼,以有些恨恨的語氣問道:
  「你覺得防衛大臣找我們過來的理由是什麼?」
  「妳應該也已經猜出十之八九了吧?看來,我們只能和他面對面談談了。」
  「……我實在無法喜歡政治這種東西啊。」
  聽到狩月像是在打太極的答案,博士以厭煩的語氣回應。
  狩月拄著柺杖,開始往大樓櫃台的方向走去。博士也跟上他的腳步。
  自動門敞開,從內部吹出來的沁涼冷風撫過兩人的肌膚。
  向櫃台的自衛官告知預約會面一事後,負責帶路的另一名自衛官便來到狩月和博士的面前。他們在對方的帶領下,搭電梯來到走廊上鋪著紅毯的樓層。沿著陳列珍貴藝術品的走廊往前走,最後就能看到防衛大臣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的入口,有著一扇看起來十分厚重的木門。
  負責帶路的自衛官敲門表示「我把兩位帶過來了」。接著,室內隨即傳來「請他們進來」的宏亮嗓音。待自衛官離開,狩月和博士便沉默地入內。
  踏入辦公室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名坐在私人辦公桌前的西裝男子。儘管年邁,他的面容看起來仍威風不減。在那身西裝之下,還能窺見經過鍛鍊的健壯身軀。
  此人便是防衛大臣千崎。
  「來得好,狩月局長。旁邊這位是副局長博士吧?」
  千崎從桌前起身,走到設置在一旁的會客沙發坐下。
  在他的邀請下,狩月和博士也在千崎對面的沙發上就坐。
  狩月露出一臉平易近人的微笑,並馬上開口這麼詢問千崎:
  「那麼,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呢?」
  「你覺得呢?」
  聽到千崎像是在試探自己的回應,狩月不慍不火地立刻答道:
  「我想得到的,就只有我們目前正在調查的『岐阜深山監禁事件』了。」
  面對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的狩月,千崎露出苦笑。
  「哼,你還是老樣子地直接了當吶。不過,我也喜歡開門見山地說話。」
  「那麼,請容我繼續切入正題吧。」
  明白千崎有意催促自己說下去,狩月開始說明。
  「兩天前,警方在位於岐阜縣深山的某間廢棄平房中,發現一名被監禁在裡頭的成年男子。根據岐阜縣警方調查,那名男子躺在床上,手腳都遭到綑綁,就這樣被遺棄在現場三天左右。簡單來說,這就是事件大致的來龍去脈。」
  千崎一邊聽著狩月的說明,一邊拿起會客用茶几上的茶壺,起身走向擺放在靠牆處的熱水壺。
  他在茶壺中注入熱水,準備親自泡茶招待狩月等人。
  狩月看著這樣的千崎,以像是在閒話家常的語氣繼續說道:
  「這起事件的弔詭之處,在於該名男子遭到監禁時的狀態。被綁在床上的他,被人用手術刀之類的尖銳刀具,從喉嚨到下腹部一直線剖開,內臟因此全數暴露在外。同時,嫌犯還替男子裝上了維生醫療裝置,讓他『無法死亡』。報告指出,男子的內臟都已經生出蛆蟲,呈現令人目不忍睹的狀態。」
  回到會客沙發上後,千崎在狩月和博士面前放下兩只日式茶杯,以茶壺在其中注入茶水。狩月捧起不斷冒出熱氣的茶杯,然後再次開口:
  「從維生醫療裝置的連接方式,以及解剖處切面的平滑程度看來,我們推測監禁男子的嫌犯應是『具備高度醫療知識的人物』。雖然想訊問那名男子,但遺憾的是,他的舌頭已經被割除,所以也無法說話。」
  「一如字面的『封口』處置嗎?還真是小心謹慎。」
  「是的。不過,還是能用筆談的方式和他溝通。之後便藉此查出了男子的身分。他是住在東京的政治家祕書舟汰健吾,四十二歲。從一個星期前便下落不明,家屬也已經報警請求協尋。將時間倒推回去的話,他或許在失蹤沒多久之後,就遭到監禁了。」
  「對政治家祕書出手嗎……感覺像個思想犯吶。」
  「關於犯案動機,因為我們目前仍在調查當中,所以也無法多做評論。」
  說到這裡,狩月的眼神混入幾分宛如獵犬般的犀利光芒。
  「最值得注意的,應該就是留在犯案現場的血書——亦即『生虛神』一詞了。」
  他這番發言,為室內增添了一絲緊張的氣氛。
  生虛神——乍看之下,這是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名詞。
  然而,對於它意味著什麼,狩月、博士和千崎都再清楚不過。
  「就是因為出現了這個名字,我才會找你過來啊。」
  對此,狩月刻意不做任何回應。
  千崎靠在沙發椅背上,翹起腳擺出一派輕鬆的態度。
  隨後,他代替狩月開口表示:
  「根本一目了然吧?一致略過這起事件,完全不加以報導的新聞媒體。再加上為了趁早讓事件落幕,紛紛奮起的警界相關人士和特定政治家。也就是說,因為利害關係一致,所以想及早讓這起事件埋葬於黑暗之中的人們,正在背後大顯身手。要說的話,或許該稱他們為『暗黑勢力』吧。」
  「我認為這是相當貼切的形容。」
  「關於該勢力的真面目,內閣情報調查局應該也有所掌握了吧?」
  「——想必是『黑陽宗』呢。」
  「……」
  「能夠對警界相關人士和媒體施加這般壓力的國內勢力,可是相當有限的。」
  面對狩月彷彿不知恐懼為何物的發言,千崎只是以自信的笑容回應。
  他沒有肯定或否定狩月的推測。但後者毫不在意地繼續往下說:
  「黑陽宗——自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便存在於日本國內的新興宗教。根據公安部調查,現在光是國內,便有多達六百萬名黑陽宗的信徒。他們在政治、金融、媒體業界和演藝圈內都有眾多信徒,甚至還會對特定政治家提供鉅額的政治獻金。黑陽宗對於國政的影響力,以及相關發言的份量,恐怕都不容忽視……同時,在國內的恐怖組織威脅評估的對象中,黑陽宗也是榜上有名的團體之一。」
  狩月的說明中,不時可聽見帶有危險意味的詞彙。
  「巨大的組織,會造就出同樣巨大的影子。在黑陽宗的信徒裡頭,地位愈是接近中樞人物者,宗教信仰便愈是狂熱。分析指出,他們擁有不願受國家法律束縛,以自身宗教觀念為優先的傾向。讓組織獲利的行為,或是遵循自身所信仰的教義行事,對這些人來說都是一種正義。為達到這樣的目的,他們會不擇手段。他們曾數度暗殺會危害組織的人物,或是使其從社會上消失,只是沒有被公諸於世罷了。因為對媒體也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的『組織性犯罪』從來不會曝光。基於對黑陽宗的恐懼,大家都無法做出違逆的行為。他們是這個國家的病灶呢。」
  擁有強大的組織力量,所以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被問罪。
  狩月表示,能夠實現這種終極的組織犯罪行為的,正是黑陽宗。
  為了避免被這股無法違抗的壓倒性暴力迫害,不只是國內的各大企業,就連警界相關人士、媒體和政治家,都紛紛站在黑陽宗這邊。
  因為無從得知究竟有誰和黑陽宗勾結,所以,在政府機關裡頭做出和黑陽宗敵對的發言,可說是十分危險的舉動。正因如此,要討論和黑陽宗有關的話題時,必須慎重再三。
  「黑陽宗所信奉的神祇——其名正是『生虛神』。」
  狩月道出最關鍵的事實。
  「生虛神是黑陽宗的神祇,但同時也是對掌握黑陽宗實質大權的『沙耶白』家系成員的稱呼。雖然聽起來很像怪力亂神……不過,根據黑陽宗的教義,生虛神不是架空的神祇,而是以人類的肉體存在於現世的『現人神』。出生在沙耶白家的人,正是虛空神的體現。也就是說,黑陽宗的歷代代表人,都是沙耶白家的血脈。幾乎無人目擊過本人的身影,是個只能用『真面目不明』來形容的人物。」
  以生虛神這個神祇之名自稱,掌握著黑陽宗實質大權的沙耶白一家。
  無論是哪個國家的情報機構,都無法確認其存在性的家系。
  「直到目前為止,國內發生的幾起駭人聽聞的犯罪案件,其現場也都留有和這次相同的生虛神一詞。對黑陽宗來說,這個名詞就像所謂的赦罪券。只要在案發現場留下這三個字,就代表事件和黑陽宗有關,而得知這一點之後,無論媒體或警方馬上就會放棄追查該案件。打著神祇之名,讓所有罪行被寬恕。黑陽宗可說是擁有這個國家的『終極的大赦系統』。」
  「這麼說的話,就某方面而言,生虛神還真的是個確實存在的神祇吶。」
  原本沉默的千崎,以犀利眼神望向狩月開口。
  「就算明白這些,你仍打算繼續調查這起監禁事件嗎,啓造?」
  他刻意以名字來稱呼狩月,並帶著忠告的意味繼續往下說:
  「自己打算對付的存在有多麼棘手,你應該也很清楚吧?警界、政治界、就連這個防衛省裡頭,都有眾多被黑陽宗懷柔的人物。原本應該和自己同一陣線的伙伴,現在也變得無法信賴了。光是在相關的調查工作上,內閣情報調查局恐怕就會被孤立了吧。這起監禁案確實是手法凶殘、無法置之不理的事件,但如果幕後黑手是黑陽宗,就無人能夠插手。再說,『我們無法』消滅黑陽宗。」
  不用說,狩月想必也很明白這些道理。
  因此千崎沒有再繼續將一切講明。
  「正因為看在舊識的情分上,我才會特地像這樣找你過來,然後給你忠告。這麼說也是為了你好。在沒有正當理由的狀況下,最好還是不要深入追查這件事。」
  隨後,一直默默無語的博士開口了。
  「……要說深入追查的正當理由,我們也有呢。」
  無法當作沒聽到這句話的千崎追問:
  「妳說有理由?這是什麼意思?」
  「年初在靜峯學園發生的校園人質挾持事件。以及約莫三個月之前發生的網路公開處刑事件。兩起事件都有國內的大型企業涉入這點,現在仍令人記憶猶新。」
  博士帶出另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話題。
  「和事件有所牽連的大型企業,分別是天照製藥和諾德股份有限公司。這兩大企業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針對再生醫療產業進行共同投資,針對被喚作萬能細胞(Dunamis)的人工多功能幹細胞的臨床研究開發,提供資金上的援助。」
  博士啜著稍微放涼之後比較好入口的茶水,然後繼續說道:
  「直到目前為止,黑陽宗曾數度發起要求這兩大企業停止金援的反對運動。他們的宗教理念似乎是『人類的和平與繁榮』,所以,因醫療發展導致的人口過度增長,或許有違他們所謂的大自然哲理吧。他們主張人類需要適度的生存淘汰、萬能細胞是萬惡之源。對黑陽宗來說,這兩大企業可說是邪惡的勢力。而這兩大企業的社長和員工,都因為今年發生的一連串事件而喪命了。」
  說著,博士在鏡片後方的那雙眸子浮現一抹陰鬱。她冷冷地繼續表示:
  「還不僅如此。五年前,在神奈川縣發生的生化武器攻擊事件——通稱殺戮三日。已故的不破厚生勞動大臣,也曾涉入這起恐怖攻擊行動。他過去和天照製藥合作,是推行萬能細胞臨床研究的有力人士。從這方面來看,奇妙的巧合一直持續著。這段時間,在黑陽宗這個宗教團體周遭的政敵,『以不自然的速度陸續消失了』。」
  至此,博士的眼神變得犀利。
  「這樣一來,或許不難判斷今年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幕後黑手正是黑陽宗吧。不過,這些事件都是運用了尖端科學技術(AST)的犯罪行為。在校園人質挾持事件中,還使用了萬能細胞。做為反對萬能細胞的宗教團體,很難想像他們能夠獨力主導這樣的犯罪。」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認為『厄里斯』有給予協助是嗎?」
  厄里斯——這同時也是希臘神話中主宰衝突和爭端的女神之名。被視為五年前於神奈川縣發生的大規模恐怖攻擊事件——殺戮三日的主嫌,是身為國際重大通緝犯的恐怖分子。
  「要說內閣情報調查局是為了對抗厄里斯而成立,或許也不為過吧。倘若敵人就是厄里斯,那正如內閣情報調查局所願。所以,儘管明白與黑陽宗為敵的風險,我們仍打算持續追查那起深山監禁事件。另外,取得了『令人有些在意的情報』,也算是讓我們做此決定的因素之一。」
  博士從自己帶過來的手提包裡取出一台平板電腦。
  她讓螢幕上顯示出某個情報後,為了讓千崎也能看到而將平板電腦擱在桌面正中央。
  「這是被分類到未確認類別的情報。說穿了,就是沒有證據的情報。」
  出現在畫面上的,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目前仍在調查的未確認情報。一般而言,這類情報因為缺乏證據,無法被斷定為事實,所以也不會逐一呈報給諸如防衛大臣千崎等主要內閣成員。
  液晶螢幕上顯示出一份英文報告書的內容。
  窺見發行這份報告書的單位名稱,千崎露出吃驚的表情。
  美國國家安全局(NSA)。美國最大的維安機構。
  看起來,這似乎是他們對外務省發行的高度機密警告函。
  大致看完報告書的內容後,千崎不禁啞然。這時,狩月代替博士開口說明:
  「日本國內的激進派團體——似乎出現了籌備『恐怖攻擊』的動作。美國的臥底在執行任務時,偶然察覺到這個和日本有關的危險動向。NSA在四個月前送出這篇警告。情報準確度大概是百分之十。」
  狩月露出宛如獵犬般敏銳的眼神。
  「收到這份通知後,公安調查廳、警方和我們隨即加強了對國內恐怖組織的威脅評估。然而,國內的主要激進派團體卻維持著相當安分的狀態。倘若決定實施大規模的作戰計畫,必定會出現相呼應的資金流通,不過,我們非但沒有發現這類情況,也沒有掌握到國外的高度危險恐怖分子入境日本的證據。因此,這份報告想必只是誤判吧——在內閣情報調查局以外的政府機關看來。」
  狩月帶著充滿自信的微笑繼續往下說。
  「內閣情報調查局並不認為這是誤判。如同博士方才的說明,我們今年著手調查的事件當中,都能窺見黑陽宗這個激進派團體的影子。雖然完全找不到他們進行活動的證據,但光是這樣,便判斷黑陽宗『沒有頻繁的動作』,我可不太能苟同呢。趁這個機會,我就把個人的見解明白說出來吧。這次的監禁事件,我判斷可能是跟某個恐怖攻擊計畫相關的第一步。」
  千崎臉色蒼白地聽著狩月的說明。
  後者向看似驚恐不已的他表示:
  「如果黑陽宗確實進行著恐怖攻擊的計畫,就必須一辨真偽,並儘速執行因應措施。為此,從四個月之前,我們便開始實施某個『作戰計畫』。」

  ▲ Day1 12 : 10 ▼

  巨大的積雨雲緩緩漂浮在一片朗朗晴空之中。
  鬱蓊山林叢生的墨綠色葉片,將彼端的湛藍天空襯托得更加動人。
  夏蟬的大合唱,以及清涼的潺潺溪水聲。許多前來踏青的遊客,都聚集在河畔垂釣,或是觀察大自然的奧妙。
  葉台高中學生的身影,也出現在這群遊客之中。
  森林夏令營。在暑假開始前舉辦,為期三天的大規模校外教學。
  讓學生們住在山區的旅舍,體驗在大自然中生活的學校教育活動之一。雖然打著「教學」的名義,但行程幾乎都是在溪邊戲水、團體趣味健走、觀星等接近單純玩樂的行程。為此,學生們看起來也比平常更放鬆。
  上午的課程是在溪邊戲水。
  為此,學生們不分男女都換上了泳衣。因為下午的課程也會在溪邊進行,現在大家便穿著泳衣,分成小組圍在烤肉架旁。
  野炊實習——這天的中餐,由學生們自己動手準備。
  「……」
  在樹蔭底下,有一名滿身大汗的少年在烤肉架前動作著。
  像是狗啃般凌亂的一頭黑髮,冰冷的眼神。他的表情沒有符合實際年齡的童稚,有的僅是宛如研磨得鋒利無比的尖刀般的危險氣息。不過……
  那是平常的他。
  這一刻,少年正對著以炭火加熱的金屬烤肉網,專注地在上頭燒烤大量的蔬菜。
  為了避免諸如玉米的蔬菜類在烤肉網上頭烤焦,他用烤肉夾勤勞地將它們翻面。或許是為這樣的作業樂在其中吧,少年的嘴角甚至勾勒出淺淺的微笑弧度。
  少年名為黑木彼方。
  他是在三個月前剛轉學到葉台高中的高二學生。
  在他的身旁,有另一名身穿泳衣,雙眼閃閃發亮的少女。她流著口水蹲在烤肉架前,拿著筷子和裝滿生肉的盒子,緊盯著發燙的烤肉網。
  「噯~……可以烤肉了嗎?」
  深水城堡。有著異常白皙的膚色,總是半閉著眼,看起來似乎很想睡的少女。雖然胸前的份量貧瘠到令人遺憾萬千,卻也是個足以吸引同班男生目光的美少女。
  即使城堡投以懇求的目光,彼方仍冷冷地拒絕。
  「不行。得從不容易熟的蔬菜類開始烤。」
  「嗚嘎~!真是的~小氣鬼彼方~!烤肉大臣!」
  沒能獲准放上肉片的城堡,不禁鼓著腮幫子鬧起彆扭來。
  彼方和城堡的所在處一旁,是一座有屋頂的野炊準備處。那裡擺放著用來煮白飯的大鍋子、可讓多人入座的餐桌等,是個設計上類似涼亭的小屋。有名少年正在裡頭對城堡投以傻眼的視線。
  冰坂修哉。他的頭上纏著可算是個人招牌的頭巾,是個身型高挑的少年。
  「喂。既然妳這麼閒,就過來幫忙切蔬菜啦,城堡。」
  從剛才開始,修哉就一直忙著將蔬菜切塊。他不斷從裝滿水的水桶裡取出蔬菜,將它們擺在砧板上,再努力揮下菜刀。
  聽到他的要求,城堡嘟起嘴,並用力搖頭拒絕。
  「不要~!人家是負責肉的!才不要管菜呢!」
  「哪……哪時候決定誰負責什麼了啊!」
  「就是人家現在決定的啊!」
  「開口閉口就是『人家』,就算妳這樣裝可愛,也沒辦法蒙混過去喔!再說,我們好歹也是同一組的,難道妳都不會有『修哉同學從剛剛就自己一個人在切菜,好可憐喔』之類的體貼想法嗎!」
  「又不可憐!像你這樣的小角色,感覺就是為了切菜而出生的啊!忍耐一下就好了嘛!」
  「我……我才不是為了這個而出生的好嗎!誰會因為切菜感到喜悅啊!還有,什麼叫小角色啊!」
  「等……等等,等等啦,你們兩個!不要吵架嘛!」
  一名少女慌慌張張地介入對立的城堡和修哉之間。

  緋上理世。
  她是個蓄著一頭黑色長髮,身型有些嬌小的少女。端整而楚楚可憐的面容,讓她走在街上時總是備受矚目。一身荷葉邊設計的可愛比基尼打扮,讓她平日藏在制服之下的乳溝和水蛇腰坦露在外。
  看到理世的瞬間,城堡隨即雙眼發亮,心情也跟著變好。
  「哇啊啊~~!」
  理由很單純。不知為何,現身的理世雙手捧著一堆裝著肉片的盒子。目睹用令人意外的模樣登場的她,修哉不禁問道: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妳只是去拜託隔壁那組分一些紙杯跟盤子給我們不是嗎!怎麼連肉都入手了啊!」
  「啊哈哈……這是因為……」
  理世將一盒盒肉片放到桌上,帶著困擾的苦笑搔了搔臉。
  「雖然我回絕了,但那些男生一直說他們有多的肉……所以就硬塞給我了。」
  修哉望向隔壁組所在的位置,發現一群在遠處眺望著理世的身影,表情看起來色瞇瞇的男生。相較之下,那個小組的女生,則是以憤恨的眼神瞅著那些同組的男同學。
  「太厲害了。美貌真的能戰勝一切耶。」
  「不……不是這樣啦……」
  聽到修哉這麼說,理世紅著臉垂下頭來。
  「多虧我忘記買紙杯那些東西,肉才會因此增加呢!不愧是理世!」
  「忘記準備自己負責的東西,妳應該要反省才對吧,笨蛋!」
  「好過分喔~!竟然說人家是笨蛋!罵別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呢!」
  「妳是小學生嗎!」
  儘管再次跟修哉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但在被理世摸頭安撫「乖乖」之後,城堡的心情馬上轉好。實為單純不已的個性。
  隨後,城堡再次黏到彼方身旁,然後又為了放上肉片的時間和他意見相左。看著這樣的兩人,理世不禁莞爾。
  「感覺真奇妙呢。」
  修哉不自覺地這麼對理世說。
  看到後者露出不解的表情,他苦笑著解釋:
  「我是說他們兩個。明明都是多次從煉獄般的戰場上存活下來,可說是宛如怪物的存在,但像這樣相處在一起的時候,卻跟普通高中生沒兩樣。姑且不提喜歡跟他人交際的城堡,彼方剛轉學過來的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他能否好好扮演一名高中生呢。但現在,他很順利地慢慢融入這個班級了。雖然完全被當成一個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生就是了。」
  聽到修哉的意見,理世露出淺淺的微笑。
  「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生嗎……總覺得這樣也不錯呢,很像彼方。」
  「很像他?」
  理世的感想讓修哉十分意外。
  「班上那些不清楚他的本性的同學也就算了,沒想到連身為妹妹的妳都這麼認為啊。看過彼方私底下那一面的我,一點都不覺得他不起眼呢。」
  「我覺得,你看到的那個彼方,應該不是真正的彼方喲。」
  理世帶著幾分憐愛的眼神凝視著彼方的身影,並繼續說道:
  「因為,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彼方,正是我以前熟悉的那個彼方。」
  理世的臉頰微微染上一抹嫣紅。看著她的反應,修哉也跟著望向彼方。
  這時,彼方正在用紙盤分裝烤好的肉和蔬菜。
  隨後,他和城堡捧著理世和修哉那一份食物走過來。
  看到彼方沉默地朝自己遞出盤子,理世伸手接下,然後露出微笑。
  「謝謝你。」
  能夠再次對彼方說出這句話的和平日常,讓她欣喜不已。

  ▲ Day1 12 : 35 ▼

  現在,小組的所有成員都捧著紙盤和筷子,圍著烤肉架開始享用中餐。
  其他組別的同學也和理世等人一樣,在被分配到的烤肉架旁有說有笑地吃吃喝喝。
  在同班同學開朗的交談聲中,只有理世這組開始了嚴肅的對話。
  「——洞谷村。」
  理世以正經的語氣道出這個座落於窮山僻壤之中的村落名。
  「我們目前所在的這個溪畔,西邊有一座吉備山。這個村子便在吉備山的另一頭。人口大約五百人,感覺是日本到處都有的小規模深山聚落。不過,這個村落的性質相當特殊。」
  理世這麼斷言。
  「因為裡頭的村民全數都是『黑陽宗』這個新興宗教的信徒。」
  聽到這裡,將烤肉醬淋到蔬菜上的修哉以僵硬的表情開口:
  「妳說黑陽宗……是那個在網路上有很多八卦的黑陽宗嗎?」
  他帶著莫名不安的表情繼續表示:
  「根據我聽說過的傳聞,他們會以布施行善之名詐取信徒的錢財,還會群起圍毆企圖退教的人喔。喂喂喂,學校竟然選在距離那幫可疑分子這麼近的地點,悠哉地舉辦森林夏令營?我完全沒聽說過這種事耶。」
  「修哉,你真的很膽小耶~不是都說隔了一座山嗎?很遠啦~」
  「不管很近還是很遠,都一樣讓人覺得不舒服啊!」
  聽著修哉和城堡的對話,理世不禁露出苦笑……對於非組織內部成員的修哉,她原本還在思考該坦白多少事實,但最後理世仍選擇僅說明最基本的狀況。
  「從網路言論看來,他們確實有不少負面風評呢。有一部分的傳聞似乎還是真的。不過,他們應該不至於主動加害靠近村落的一般人才是。再說,如果黑陽宗是這麼具有攻擊性的宗教,這附近也不可能發展成觀光區了呀。」
  「啊,嗯……確實是這樣沒錯呢……」
  「而且,黑陽宗還積極推行環境保護運動和慈善事業,也會捐出鉅額的公益捐款,是個對社會福利和醫療都貢獻良多的慈善團體呢。光是在日本國內,他們就出資興建了超過三百間的醫院和長照設施。不同於網路世界,現實世界中的黑陽宗似乎並沒有太糟糕的評價。雖然還在信仰自由的範圍內,但他們的信徒在各地頻繁進行傳教的行為,或許是唯一讓人反感的地方吧。」
  民間顧問(Consultant)——除了學生的身分以外,理世、城堡和彼方三人同時也是將自身優異的才能和技術提供給內閣情報調查局,透過協助國防相關的調查行動,來賺取酬勞的犯罪防治專家。沒有收到協助請求的時候,他們便過著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聽到這裡,修哉提出了一個很單純的疑問。
  「那麼,內閣情報調查局這次又是為了什麼,盯上這麼慈悲良善的團體啊?」
  回答了這個問題的人是城堡。
  「因為啊,內閣情報調查局判斷黑陽宗目前有可能在計劃恐怖攻擊行動呢~在洞谷村偷偷地進行這樣~」
  「啥!恐怖攻擊行動?」
  城堡的驚人發言讓修哉錯愕不已。
  「恐……恐怖攻擊……為什麼一個慈善團體會被冠上這種嫌疑啊!該說是莫名其妙,還說是壓根不會產生這種聯想……說得具體一點,到底是什麼樣的計畫!」
  「你很急性子耶~調查這個恐怖攻擊計畫的內容,就是這次的工作啊~」
  聽到城堡的回應,修哉的臉頰微微抽動起來。
  為兩人的對話露出有些困擾的微笑後,理世這麼向修哉解釋:
  「修哉。這次的作戰,內閣情報調查局希望身為外部人士的你也能稍微協助我們。畢竟我們是同一個小組的成員,所以也很難把這件事蒙混過去嘛。再加上,你又是明白我和彼方的過去的人物,比起把你蒙在鼓底,局長認為拉攏你成為同伴會更理想。所以,上頭允許我們告訴你一部分的機密資訊……但無法詳細說明太多就是了,對不起喔。不過,有一點能斷定的是,我們還不確定這個恐怖攻擊計畫是否真的存在。」
  「我就是為了調查『恐怖攻擊計畫是否真的存在』,才會到這裡來喔~」
  「什……什麼啊。意思是說,你們不是確定真的有恐怖攻擊計畫,只是判斷可能有而已嗎?感覺我白擔心了耶……」
  「嘿嘿~這就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一般業務,也就是國內的恐怖組織威脅評估的一環啊~其實,這種工作意外多呢~雖然到最後幾乎都是白忙一場,但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呢~因為跟大家一起在這裡玩很開心嘛~又有好多好多烤肉~」
  「妳根本是一副『只要有肉吃,怎麼樣都行』的樣子耶。」
  口中塞滿烤肉,臉頰也因此變得圓鼓鼓的城堡,露出一臉打從內心感到幸福的表情。
  看起來這般悠哉的她,隨後即將動身執行政府指派的任務。實為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不過,這又是為什麼啊?」
  修哉對理世投以接著浮現於腦中的疑問。
  「我記得黑陽宗的本部在東京都內部吧?如果他們有企圖進行恐怖攻擊之類的可疑動作,會第一個變成搜索對象的,應該是位於東京的本部才對啊?」
  修哉的指摘相當中肯。但理世這麼回答:
  「表面上,黑陽宗的本部確實在東京都內部。然而,比起本部的設施,他們似乎更重視那個村落所在的土地。因為,在他們的教義當中,洞谷村是『神之居所』。」
  「啥?妳說神……?」
  「『生虛神』。這是黑陽宗信奉的神祇之名,但實際上似乎是指團體代表人,也就是他們的教主。只是,從未有外界人士目睹過教主的身影,也不確定是否確實存在就是了。」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彼方,在聽完理世的說明後恍然大悟地開口:
  「——原來如此。就是因為這樣嗎?」
  理世和修哉無法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只有城堡露出奇妙的笑容。
  「啊~你發現了啊,彼方。」
  彼方沒有轉頭,只是移動雙眼望向某處。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的城堡,似乎也望著相同的方向。於是,理世和修哉也隨著這兩人的視線看去。
  那裡有兩名身穿白色襯衫和牛仔褲的男子。他們若無其事地走在河畔的身影,看起來跟周遭的眾多遊客並無不同。不過,彼方指出了這兩人的異常之處。
  「他們的腰後都掛著無線電對講機的包包。從剛才開始,就不時有類似打扮的人出現,而且都沿著相同的路線行走。看樣子,應該是以集團的方式在『巡邏』吧。」
  「嗯嗯。那些八成是負責監視的人,專程過來察看有沒有可疑的傢伙想接近他們的神明大人吧~」
  「騙……騙人的吧?所以,那些傢伙都是信徒嘍……!」
  理世和修哉不禁愣愣盯著那兩名可疑的男子看。在險些和對方四目相接的瞬間,他們才連忙移開視線。城堡對著這樣的理世和修哉表示:
  「洞谷村是個很封閉的村落呢~不僅所有村人都是黑陽宗的信徒,還會嚴格監視來自村外的訪客~也就是說,不屬於村落的人想入內調查,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喔~要是搜查官的身分被識破,可能就會被趕出村落,或是因為村人進一步隱藏真相,而查不出半點情報。」
  「所以,必須在那些監視者沒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對村子進行調查嗎?」
  「就是這樣。都隔了一座山,還能做到這樣的監視體制,村落周遭的戒備恐怕會更森嚴吧~主要道路和電車行經的路線,也都會有守衛混入一般人之中進行監視。在一般情況下,想要不被信徒注意而靠近我們目前的所在處,都是很困難的事呢~為了盡可能在不被懷疑的狀況下接近村落,我才會像這樣轉學到葉台高中來。結果很成功呢~」
  城堡的發言讓修哉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在他開口之前,城堡便先解答了他的疑問。
  「葉台高中原本就有在村落附近的露營場舉辦森林夏令營的計畫。只要參加這個活動,就能在不讓人起疑的情況下,踏入村落周遭的區域啦~再加上我又未成年~一般來說,誰會想得到因為學校活動而前來這裡的學生,竟然會是臥底(Sleeper)呢~這就是局長擬定的出人意表大作戰~」
  「喂喂喂,意思是,打從一開始,妳就是為了參加這次的森林夏令營而轉學過來嗎!」
  「說得正確一點,其實還兼任了理世的護衛工作啦。不過契機的確是這個沒錯喔~」
  看到城堡一派輕鬆地承認,修哉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只是修哉。大概是初次耳聞此事的理世,也露出了類似的啞然表情。
  也就是說,城堡是為了調查洞谷村而轉學到葉台高中。
  城堡和理世大約是在兩個月前轉學至葉台高中。這代表內閣情報調查局早在超過兩個月之前,便開始執行調查洞谷村的作戰。
  無語地愣在原地片刻後,修哉終於回神了。
  「……嗯,總之,我大概了解整件事了。」
  他裝模作樣地乾咳幾聲,又繼續往下說:
  「雖然還是難以置信,不過,在那座山另一頭的偏僻村落,或許有恐怖攻擊計畫正在成形,是嗎?為了一辨真偽,城堡之後會蹺掉夏令營的行程,進入那座村子調查。而在這段期間,身為同組成員的我、彼方和理世,必須設法向老師和其他同學掩護城堡溜掉的事情。這樣就行了吧?」
  「就是這樣~麻煩大家配合嘍~這次是已經習慣偵察任務的我的個人作戰,你們只要以平常心參加森林夏令營就好了~」
  「說真的,妳到底是什麼來頭啊?竟然說自己習慣偵察任務,妳是間諜不成?」
  「哼哼~女孩子都會有很多祕密嘛~」
  把盤中烤肉一掃而空之後,城堡打了個飽嗝。她以完全算不上優雅的動作將空盤扔到桌上,從腳邊拎起收納著全副偵察用裝備的小型登山包,將其揹在肩上,再轉身背對理世一行人。
  「好啦,反正也吃飽了,我就趕快出發去工作吧~」
  輕輕揮手向另外三人道別後,城堡便意氣風發地朝林木深處走去。
  眺望著她的背影,理世像個不放心的母親似的喊道:
  「妳要小心點喔,城堡。」
  「好喲好喲~我最快會在今晚的觀星活動之前回來~」
  隨後,城堡的身影便消失在叢生的草木的另一頭。

  ▲ Day1 19 : 00 ▼

  學生的點名作業,是由每一組的組長進行,然後再向師長報告。
  只要身為組長的理世隱瞞城堡不在的事實,老師們就不會發現。
  撇開老師陣營不提,因為沒看到城堡而起疑的幾名同學,反而比較需要提防。身為班上引人注目的美少女之一,城堡不在,格外會引起男同學的騷動。不過,還算幸運的是,基於城堡平常的言行舉止就很我行我素,只要回以「她蹺掉活動了」這樣的答案,其他人大概都能接受。儘管有過好幾次驚險的場面,但第一天的夏令營行程可說是進行得相當順利。
  下午的活動是在河裡徒手抓鯰魚。
  葉台高中的學生們將雙手探入閃閃發光的淺灘,努力試著捕捉學校刻意放生的鯰魚。
  之後,他們前往夏令營住宿地點的體育館,聆聽當地年邁的地方發展促進會會長的演講。關於周邊區域的歷史,以及觀光名勝的冗長介紹,讓學生們度過了好一段昏昏欲睡的時光。
  演講結束之後,緊接而來的是晚餐時間。
  下午抓到的新鮮鯰魚,透過鹽烤的烹調方式,成了晚餐令人垂涎的菜色之一。
  充分享用這樣的美味後,便是返回住宿大樓休息的時間。
  住宿大樓分成男用和女用兩棟。和理世道別後,彼方和修哉便朝男用大樓前進。
  或許是因為白天不停活動筋骨的緣故吧,原本精神百倍的學生們,也開始有些面露疲色。
  踏入寬敞的房間,將行李集中放在角落後,學生們便各自開始打發時間。有的人隨意躺在地上休息,有的則是癱坐在地上。畢竟是在通訊狀況很差的深山裡,所以大家的手機幾乎都收不到訊號,也無法連上網路或社群網站。在這天最後的行程——觀星活動開始前,眾人都是無所事事的狀態。
  「咕~理世果然超級可愛對吧!」
  祭出這個話題的人,是班上最擅長炒熱氣氛的男同學真田誠。
  聽到他的發言,班上的一群男同學隨即露出興奮的眼神。對於白天曾針對女生們的泳裝扮相品頭論足的男生而言,理世是他們最迫切想要討論的對象。
  「我懂!今天看到她穿泳裝的樣子,我才發現她身材好到火辣的程度啊!」
  「我的視線完全離不開她呢。能目睹雙峰之間的那道深溝,我來到這裡就值得了啊。」
  「天使!根本是天使啊!感覺一般的女子偶像都比她遜色多了呢!」
  「不過,除了理世以外,我也很喜歡城堡耶。總覺得她像隻可愛的小動物那樣~會讓人想守護她呢。」
  聽到男同學「想守護城堡」的發言,修哉不禁將剛喝進嘴裡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或許是發現他的反應了吧,原本在熱烈討論理世的那群男同學,這時全都轉頭望向修哉。代表全班意見的誠對他這麼說:
  「黑木、冰坂,你們真是讓人羨慕透頂耶!如果學校舉辦美女排行榜,理世和城堡絕對能拿下冠亞軍呢。而你們竟然能和這兩人分到同一組,簡直是奇蹟般的幸運啊!」
  修哉抹了抹被茶水弄濕的嘴唇,臉色看起來還有點蒼白。
  不知為何,他的額頭竄出冷汗,臉上的笑容看起來也很僵硬。
  他有些困窘地這麼回應:
  「這……這種事無所謂啦。不過,你們還是不要在這裡討論這種話題比較好喔。」
  「嗯?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就是……該怎麼說呢……」
  修哉支支吾吾地說著,然後以戒慎恐懼的眼神望向房間一角。
  黑木彼方。
  為了隱藏真正的出身經歷,使用內閣情報調查局所提供的虛擬身分和名字的少年。他的本名為緋上彼方。過去,神奈川縣曾發生一起通稱「殺戮三日」的生化武器攻擊事件。他被視為在攻擊行動中殺害了百萬人的恐怖分子成員之一,是個原本已經遭判死刑的危險人物。而現在,基於某些因素,他成為了協助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民間顧問。
  緋上理世和緋上彼方,其實是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
  當然,在隱藏真實身分的狀態下,班上的同學不會知道彼方和理世真正的關係。然而,站在熟悉內情的修哉的立場,聽到班上同學這樣討論理世,光是想像彼方可能會作何反應,就足以讓他背脊發冷了。
  幸運的是,彼方似乎沒將男同學們的聊天內容聽進去。
  令人吃驚的是,現在的他正面對著攤開的課本和筆記本,靜靜地在一旁自習。全神貫注地念書的他,或許完全聽不到周遭的對話聲吧。
  「什麼啊,黑木在念書?還真是老樣子。」
  「只要一有空,他好像就會開始自習呢。實在很認真耶。」
  「哈哈。但相較之下,他期末考的成績好像是學年倒數的呢。」
  雖然還不到侮辱的程度,但其他男同學話中帶著十足的調侃。
  不過,看在修哉的眼中,彼方努力念書的模樣,反而令人會心一笑。
  過去五年,彼方一直都在看守所中度過。未能像一般學生那樣接受國中教育的他,想在考試中取得高分,當然相當困難。
  現在,彼方或許正透過自己的方式……拚命在彌補失去的那段時光吧。修哉覺得,他一有空就自習的行為,可能也是出自這樣的想法。
  「嗯,那傢伙的成績會這麼糟糕,的確讓人意外啦。」
  修哉這麼喃喃說道。下一刻,一名少年朝彼方身邊走去。
  他蓄著一頭燙得澎鬆的黑色捲髮,眼底透露出知性,是個看起來十分溫柔的美少年。
  萩原宗司。總是跟學年榜首的理世互爭一二,是班上的優等生。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今天也稍微從旁指導吧,黑木同學?」
  宗司溫柔地朝彼方開口。
  後者沉默了半晌,最後從下方抬起頭望著宗司回應:
  「……麻煩你了。」
  宗司露出微笑,靜靜地在彼方對面坐下。
  平時,宗司就經常指導課業跟不上大家的彼方念書,也已經習慣和態度淡漠的他相處。在旁人看來,這兩人的感情似乎還不錯。
  宗司針對讓彼方陷入瓶頸的數學題,開始詳細說明解題的方式。後者則是一語不發地認真傾聽著,表現出一副老實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態度。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人——理世說這才像彼方的作風,或許真是如此吧。修哉這麼想著。
  「——那個傳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的話,就太遺憾了吶。」
  誠等人在一旁低聲討論的內容傳入了修哉耳中。
  「遺憾?什麼東西遺憾啊?」
  「你不知道嗎,冰坂?萩原好像喜歡理世呢。聽說他打算趁這次夏令營的機會,對理世提出交往的要求喔。可能會在觀星活動結束後跟她告白吧?」
  「啥?你說那個萩原嗎!」
  「喂喂喂,你驚訝的點在那裡啊?萩原對理世有意思,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
  誠將雙手交握在後腦杓,以遺憾萬千的語氣繼續說道:
  「不過,對手竟然是萩原啊~不但會念書,又擅長運動,還長得很帥氣,根本是個開外掛的角色嘛。再加上又是網球社的王牌,甚至連個性都無從挑剔。被這樣的人告白,一般不會有女孩子拒絕吧?」
  「唉唉~我們的理世要被搶走嘍。」
  聽到這裡,修哉帶著僵硬的笑容望向彼方和宗司。
  面對這兩個可能會意外陷入複雜關係中的人物,修哉只能以不安的眼神在遠處眺望。

  ▲ Day1 19 : 30 ▼

  待晚餐後的休息時間結束,學生們將身上的運動服換成便服,然後踏出住宿大樓。
  外頭已經完全是一片入夜後的景象。
  充滿涼意的空氣,讓人覺得白天的熱度彷彿從未存在過。山中的夜晚帶著令人格外舒適的水氣,蟋蟀清亮的鳴叫聲,成了保養耳朵的最佳良方。
  五輛遊覽車停駐在住宿區的腹地裡。
  接下來的觀星活動,會在名為星見丘的觀光勝地舉行。星見丘位於和住宿區有一段距離的深山中,學生們必須以班級為單位搭乘遊覽車過去。
  所有班級在遊覽車前方集合後,組長們開始依照慣例進行點名。
  修哉和彼方來到身為組長的理世身邊集合。雖然這三人隨即到齊了,但遲遲沒看到應該出現的第四名組員。向老師報告「組員都到齊了」之後,理世帶著擔心的表情四處張望,尋找第四名組員的身影。
  「……沒看到城堡呢。」
  理世不安地開口。
  「她要不要緊呢……該不會是偵察行動被村人發現了?」
  「不不不,就算被發現,也不至於怎麼樣啊。」
  修哉乾咳了幾聲,然後這麼回答:
  「不管黑陽宗是個多麼可疑的集團,也不至於只是發現村裡有外人,就二話不說地將對方抓起來吧。那些村人只是信奉黑陽宗的普通老百姓,不是有權逮捕人的警察。要是這麼做,可會引發不小的風波呢。要是一個沒弄好,說不定還會變成綁架擄人之類的犯罪案件。」
  他的意見相當中肯。
  「他們頂多會在發現因迷路而誤闖村子的女孩後,向我們學校通報吧。城堡會轉學過來,多少也是因為這能夠當作逃脫的理由。既然現在還沒收到對方要求老師們過去接城堡的聯絡,就代表她應該還沒被發現吧。」
  「……或許吧。」
  「對吧?再說,她可是身手敏捷到一種極致,又強大到可惡的城堡耶。我不覺得一個新興宗教的信徒之中,會有厲害到能把她抓起來拷打的傢伙存在呢。」
  儘管班上同學完全不知情,但過去,理世等人曾經歷過落入恐怖分子手中的異常體驗。那時,同行的城堡單槍匹馬撂倒敵人的活躍事蹟,實在令人難以忘懷。雖然出身經歷成謎,但面對必須以武力解決的狀況,城堡能夠發揮極為優異的對應能力。這點絕不會有錯。
  「哈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城堡絕對不可能陷入危機啦。從那傢伙無拘無束的個性看來,就算像隻猴子爬到這附近的樹上,一邊吃香蕉一邊睡懶覺,我都不覺得奇怪呢。」
  「啊哈哈……這麼說或許太跨張了啦。畢竟城堡也不是無敵的呀。」
  「啊,嗯,也是啦……」
  在不明白實際狀況的現在,這些都只能算是個人的推測罷了。
  「話說回來,城堡這樣有點可憐呢。她明明很期待今晚的觀星……」
  「——哎呀,深水同學不在嗎?」
  一個少年的嗓音加入了理世和修哉的對話。
  聽到這個令人出乎意料的聲音,理世吃驚地回頭望去。
  「萩……萩原同學……?」
  出現在他們身旁的人,正是萩原宗司。
  以有些困擾的表情搔了搔臉頰之後,他首先開口向三人道歉。
  「對不起,我沒有要偷聽你們說話的意思,只是不小心聽到一點點。所以,深水同學現在是溜到別的地方去,然後還沒有回來嗎?」
  面對宗司「不小心聽到一點點」的發言,理世和修哉不禁冒出冷汗。
  雖然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但從宗司的語氣來判斷,應該只有城堡不在一事被他發現而已。總之,只能先相信情況是如此,然後試著和他對話了。
  「就……就就……就是說呀!不知道城堡跑到哪裡去了呢!真是個令人傷腦筋的孩子!」
  「哈哈哈!那傢伙之前嫌觀星很麻煩,就說要蹺掉呢!還要我們在點名時想辦法幫她打混過去。她都這麼說了,我們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啦!啊哈啊哈哈哈!」
  「咦?可是緋上同學剛才還說深水同學很期待觀星……」
  「我……我有說過嗎!」
  「哎呀~我完全沒印象耶!是失憶了嗎!啊哈哈哈哈!」
  萩原交互看著語氣僵硬無比的兩人,不解地微微歪過頭。
  在一行人交談的同時,學生開始以班級為單位陸續搭上遊覽車。班導高聲喊道:
  「好了,遊覽車馬上就要出發嘍!請大家排成一列上車!」
  學生們排成隊伍,一個接一個踏入遊覽車。
  理世這組也準備過去加入上車的行列。
  不過,就在這時候,宗司握住了理世的手。
  「走吧。」
  然後朝她露出溫柔的微笑。
  要拾起理世的手,或許也是相當需要勇氣的事吧。他的雙頰因害羞而微微泛紅。
  「咦?咦?」
  理世陷入和這名男同學手牽著手的狀態。
  為宗司出乎意料的主動攻勢大吃一驚的她,臉頰不禁開始發燙,心跳也變得劇烈到令人難為情的程度。理世羞澀地低下頭來。
  被牽著往前走的同時,不知為何,理世對彼方投以一種彷彿很過意不去的眼神。
  看到宗司積極的行為,愣在原地說不出話的修哉……轉而朝站在身旁的彼方戰戰兢兢地問道:
  「……噯,我說,這樣好嗎?」
  彼方仍是老樣子,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對修哉來說,這樣的態度反而令他意外。看到最寶貝的妹妹理世被別的男人強行拉走,他都沒有任何感覺嗎?
  「我是說萩原的態度啦。理世就這樣被他帶走了耶。」
  「理世沒有表現出不願意。沒有問題。」
  「呃……這麼說是沒錯……」
  「跟城堡一樣,我只是為了擔任理世的護衛,才會潛入這所高中。持續從旁守護她,就是我的職責……我是只被允許這麼做的存在。」
  彼方以略為落寞的語氣表示。儘管想對這樣的他說些什麼,但總覺得這麼做恐怕也是多管閒事,於是修哉又將湧上喉頭的話吞了回去。
  雖然內心仍不太能接受,他還是跟在彼方後頭,有些不情願地搭上遊覽車。
  一如所料,宗司和理世一起坐在遊覽車的雙人座上。
  兩個人看起來都有點手足無措,簡直像一對剛開始交往的情侶似的。
  從遠處眺望兩人的樣子之後,彼方和修哉在靠前方的座位坐下。學生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坐的座位。
  待全班同學就定位之後,司機便發動車子。車門跟著關閉,遊覽車開始緩緩往前行。經過三十分鐘的車程之後,就能抵達星見丘。
  遊覽車行駛在相當昏暗的道路上。
  叢生在道路兩旁的樹木,以濃密的葉片在路面上製造出多處陰影,甚至遮蔽了月亮和繁星的光芒。這裡幾乎沒有半盞路燈,所以很缺乏照亮道路的光源。和都市相較之下,山區的夜晚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劈開這彷彿將一切掩蓋住的黑暗的,只有來自遊覽車車頭的白色燈光。以彼方等人乘坐的車輛為首,五輛遊覽車在深山道路上成隊列前進。
  學生們在遊覽車裡有說有笑地閒聊著。
  有些人在聊電視節目,有些人則是在討論明天預定舉行的團體趣味健走,話題可說是五花八門。也有學生用隨身聽欣賞喜歡的曲子。
  每個人都隨心所欲地度過這段時間。平穩的時光持續著。
  然而——一陣尖銳的煞車聲赫然響起。
  還伴隨著金屬劇烈擦撞的聲音。
  砰!
  下一刻,遊覽車前方傳來某種重物被撞飛的沉重聲響。同時,坐在座位上的所有學生,也都同時感受到整個人幾乎被往前甩出去的劇烈衝擊。
  「呀啊啊啊!」
  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司機突然緊急煞車。
  學生們紛紛伸手抓住附近的支撐物,勉強擺脫了從座位上摔出去的命運。
  位於遊覽車底部的輪胎,傳來一股似乎輾到什麼東西的詭異衝擊感。在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一片慌亂之中,只有刺耳的煞車聲持續震撼著鼓膜。
  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消失。遊覽車也跟著停下來。
  車裡的學生們帶著一臉茫然的表情,愣在座位上說不出半句話。
  發現帶頭的遊覽車突然停下來,跟在後面的幾輛也接二連三地緊急踩下煞車。這條山路十分狹窄。或許是因為超車很困難,所以其他司機才會判斷只能煞車了吧。幸好,基於在山路上行駛,後方幾輛車原本的速度便不算快,因此沒有釀成進一步的連環追撞。
  話說回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儘管表情仍有些呆滯,但為了掌握現況,學生們仍努力開始觀察周遭的情況。環顧車內之後,最先察覺到異狀的人是修哉。
  坐在司機旁邊的副駕駛座上的班導看起來不太對勁。她無力地垂下雙肩,帶著蒼白而錯愕的表情,直直盯著遊覽車前車窗的外頭看。
  「老……老師……?妳怎麼了嗎?」
  「啊……啊啊……啊啊啊……!」
  目泛淚光的班導,只是用手一直指著前車窗。
  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之後,修哉也露出錯愕的表情——車窗上出現了血跡。
  在班導身旁,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將額頭抵上方向盤,口中還唸唸有詞。他看起來相當苦悶,並不斷重複叨唸著同一句話。
  「……撞……撞到了……啊啊,該怎麼辦啊……!」
  在修哉身旁的一名女同學,以顫抖的嗓音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這……是撞到什麼動物了嗎……?」
  聽到她的提問,司機猛地轉頭望向女同學,像是怒吼般回答:
  「是人啦!我撞到人了!」
  「……咦?」
  「殺人了啦!這輛車殺人了!對方突然從草叢裡衝出來,我根本來不及踩煞車啊!這也是沒辦法的……是無可奈何的結果啊!」
  學生們不禁啞然。遊覽車司機坦白道出了撞到人的事實。
  從剛才開始,腳下不就一直有著車體壓到什麼的觸感嗎?
  照司機的說法,這股觸感便是——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開始尖叫。一名女同學可能光是想像就覺得反胃,最後甚至在原地嘔吐起來。和她要好的幾個女孩子紛紛在旁輕拍她的背安撫。其他學生也用慘白的臉龐面面相覷,然後開始騷動。大家都陷入了混亂。
  司機掏出手電筒,打開遊覽車車門衝到路上。
  為了確認狀況,他開始用手電筒檢查車體下方。
  ……倘若被撞到的人活著,或許還有救。
  想到這裡,率先做出行動的人是理世。
  「對……對了!得打電話叫救護車跟報警才行!」
  理世掏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機。但在準備撥打時,才發現手機收不到訊號。
  「有誰的手機收得到訊號嗎!」
  儘管沒幾個人跟得上理世的飛快思考,但班上的同學仍怯怯地拿出各自的手機確認。
  「……不行。我的也收不到訊號。」
  「可惡!住宿大樓的收訊已經很差了,這邊似乎又更糟糕啊。」
  看樣子,所有人的電話都是撥不出去的狀態。
  原本淡淡地觀察著現況的彼方,這時突然有所動作。
  「啊,喂!彼方!你要去哪裡啊!」
  看到彼方衝下遊覽車,修哉不自覺地跟上他的腳步。
  有些男同學也打算仿效他們,但這時,最先下車的司機突然放聲大喊。
  「不准過來!你們不要下車!」
  語畢,司機雙腿一軟,在原地跪坐下來,然後開始不斷掉眼淚。
  「你們不能看這麼可怕的東西……啊啊,太慘了……真的太悽慘了……!我的人生完蛋啦!」
  被司機強烈絕望的態度震懾住的學生,終於打消了下車查看的念頭。
  只有已經下車的彼方和修哉留在原地。
  彼方走到癱坐在地上哭到忘我的司機身旁,帶著平靜的表情窺探遊覽車下方的狀況。
  手電筒的微弱亮光映照出來的……一如司機所言,是個令人想馬上遮住雙眼的悽慘景象。
  柏油路面和車體之間的狹窄空間,卡著一名被輾斃的白衣男子的屍體。遭到輪胎輾過的胸口,呈現絞肉狀的一片血肉模糊。骨折的手腳紛紛扭曲成詭異的角度,大量鮮血不斷從他的身體流淌出來。
  或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他的頭部沒有被輾過,臉上還帶著死前最後一瞬間的表情。
  「噯……噯,這傢伙……」
  晚了彼方幾步來窺探車底屍體的修哉開口。
  「看起來好像在笑耶……?真讓人不舒服……」
  如同修哉所說,被撞死的男性臉上彷彿帶著淡淡的微笑……在死亡前刻浮現這種笑容,可說是相當格格不入,同時還令人毛骨悚然。
  盯著在車底微笑的屍體片刻後,彼方恨恨地如此斷言:
  「……看來被擺了一道呢。」
  看到彼方憤恨的模樣,修哉不解地問道:
  「你說被擺了一道是什麼意思?」
  「被引導至無法使用通訊裝置的場所,走在最前頭的遊覽車又被迫停下來。這樣你也能明白吧?」
  彼方到底在說什麼?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起交通意外啊。「被引導」或是「車輛被迫停下來」這種說法,聽起來好像這種情況是他人刻意安排的一樣。
  然而,這時候——一陣鐘聲傳入耳中。
  ……噹……噹……
  鐘聲來自駐在原地的遊覽車車頭燈照亮的前方。似乎是從目前仍未透出半點光亮的那片深邃黑暗中傳來的。鐘聲不只一道,而是緩緩地、無數地增加著。
  從黑暗中現身的——是一群「白衣男子」。
  「這……這是怎樣?這些傢伙想幹嘛啊!」
  遊覽車車頭燈照亮之處,湧現了人數多到數不清的白衣男子。
  每個人都一手拄著錫杖,另一隻手則是懸掛著小型的銅鐘。
  夜晚,在不熟悉的深山中遭逢交通事故,接著又出現一大群彷彿來迎接死者、貌似修行僧的集團。面對這樣的狀況,實在很難保持冷靜。
  這群白衣人原本似乎躲在附近的草叢裡頭。有幾個人甚至是撥開旁邊的草木,從黑暗中緩緩現身,感覺極其不尋常。每個白衣人都誦唱著聽不懂的經文,散發出一種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的詭譎氣氛。
  不知不覺中,他們包圍了葉台高中的遊覽車。
  彼方、修哉和遊覽車司機,都被這群突然湧現的男子團團包圍住。
  因為無法理解當下詭異的狀況,遊覽車裡頭的學生開始驚慌失措起來。
  學生們驚恐的哭喊聲,和白衣人們的誦經聲混在一起,將這一帶化為黑暗而瘋狂的世界。但在這時——男子們的誦經聲戛然而止。
  他們像是被關上開關的機器人般瞬間沉默下來。
  在這片鴉雀無聲中,一陣細微的鈴聲傳入耳裡。
  仔細一瞧,有個嬌小的身影穿過白衣男子的陣仗走來。
  「……那是?」
  修哉輕聲發出疑問。
  從身型看來,對方應該是個和彼方等人年齡相仿的少女。她蓄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臉上戴著無機而蒼白的狐狸面具,因此無從得知她真正的長相。
  不可思議的是,她穿著一身彷彿搞錯時代的振袖和服。偶爾從布料下窺見的肌膚,幾乎白皙得和那張狐狸面具沒兩樣。帶著一種虛幻感的她,彷彿不是實際存在的人類,而是個會動的等身大人偶,甚至又像是妖魔鬼怪或神祇一類的存在。傳入耳中的鈴聲,似乎便是來自固定在她的衣袖上的小鈴鐺。
  狐狸面具少女不看彼方和修哉一眼,從兩人的身旁走過。
  她走到遊覽車前方,窺探被輾斃而卡在車底的男子,這麼對他的屍體開口:
  「——做得很好。你成功讓遊覽車停下來了,山崎。祖國會為你的慷慨赴死賜予殊榮。」
  聽到少女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修哉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剛才說什麼?聽起來就像是被遊覽車撞死的男子,當初是為了讓遊覽車停下,才故意衝出來被撞一樣。她所謂的祖國和慷慨赴死的殊榮又是指?
  接著,少女才轉身望向彼方等人。
  沒有人知道,她藏在面具後方的那張臉,現在帶著什麼樣的表情。
  「歡迎你們,葉台高中的一百五十四位訪客。妾身一直在這裡恭候各位的大駕光臨呢。」
  「……妳在等我們?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沒有回答彼方的疑問,只是回以優雅的笑聲。
  為什麼在等他們?為什麼是彼方這些人?眼前的狀況簡直詭異到無以復加。
  這時,原本站在修哉身旁的司機,突然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
  察覺有異的修哉轉頭一看,發現一名白衣人持刀刺入司機的背部。面對在轉眼間,而且是發生在自己身旁的殺人行為,修哉不禁啞然。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就在眼前上演的殺人案,遊覽車裡的學生再次放聲尖叫。
  傳來尖叫聲的,不只是彼方的班級搭乘的遊覽車。幾名白衣人闖進載著其他班級的遊覽車,將待在車上的司機陸續殺害。這是一場無人能預測的殺戮行為。
  眼前恍如一片阿鼻地獄的光景。
  「因為這幾位司機已經沒有用處,所以妾身做出了早早將他們殺死的指示。」
  態度看來若無其事的少女,用更加高雅的語氣開口表示。
  在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之中,她優雅的言行顯得格外異常。
  面對眼前的組織殺人行為,少女平靜得彷彿不曾感到一絲心痛。
  慘叫聲籠罩了四周。彼方在這種瘋狂的狀況之中,和面前這名少女對峙。
  「呵呵。想要繼續活下去的各位,還真是吵吵鬧鬧的呢。至今,每當吾等動手殺人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人像這樣因恐懼死亡而瘋狂吶喊。生於此世,死亡便是所有人註定要迎接的命運。在妾身看來,試著違抗這樣的定理,企圖繼續存活的人們,實為滑稽不已。人類『想要活下去』的慾望,真是強烈到令妾身無言以對呢。」
  少女將手探入振袖和服的衣襟下方,取出一個構造單純的金屬物體。
  ——那是一把轉輪手槍(Revolver)。
  砰!
  她將槍口對準因背部被刺傷而痛苦不堪的司機的頭部,毫不猶豫地開了一槍。
  伴隨著鮮血噴出的聲音,被擊中頭部的司機當場斃命。
  「這個世上盡是一些不抱半點覺悟或信念而生的人們。正因如此,在吾等看來,他們就像這樣,是完全不堪一擊的存在。您不這麼覺得嗎,『緋上』彼方先生?」
  「……!」
  這名少女用彼方的本名稱呼他。也就是說,她知道彼方過去的經歷。
  她轉而將槍口對準彼方的眉心,以從容不迫的態度開口:
  「還沒自我介紹呢。初次見面,妾身是在這個世上管理人類生死賞罰的存在。是打從出生之後,便註定永遠君臨天下的存在。」
  漆黑的晚風撫過彼方和少女的身體。
  從槍口竄出的一縷硝煙飄上肩頭。少女道出了那個不祥的名諱。
  「吾名為『生虛神』,乃是肩負人類未來之神。」
  自詡為神的狐狸面具少女,化為有著人類模樣的一場惡夢,只為蹂躪人世而降臨。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妄信


  早晨。被稱為日本政治中心的霞關,正沐浴在令人神清氣爽的朝陽之下。
  在這片公家機關建築物林立的景色中,有一棟看起來設計較為新穎的大樓存在。
  那就是鑲嵌著湛藍色玻璃的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
  聳立於地表的大樓區,其實只是行政人員工作的樓層。
  情報分析官們為了執行國防相關調查工作而聚集的區域,位於地面上看不到的地底深處樓層。
  被設計成能夠抵擋空投炸彈和原子彈攻擊的「地底作戰本部(Bunker Floor)」。
  為了同時充當國家重鎮在緊急時刻的避難所,這裡占地十分寬廣,甚至規劃了能夠確保一定生活水準的居住區。
  在多張電腦桌並排得井然有序的中央大廳,可以看到情報分析官們正在忙著監視衛星影像,或是分析從各大分部傳送過來的國內情報。
  這個樓層的一角,有著以隔音玻璃牆分隔出來的多間會議室。
  在其中一間會議室,有四名男女坐在裡頭的圓桌前。
  「——明天就要舉行『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了。」
  率先帶出話題的,是身穿女性套裝,並在外頭披著一襲白袍的女子。
  這名女子——亦即博士以淡淡的語氣開始說明。
  「如同各位所知,從去年開始,藥事法修正案就受到社會大眾的高度關注。在這項法律修正案的審議會當中,最重要的部分,想必就是萬能細胞能否被核准成為一般醫療用品吧。萬能細胞是基於醫療用途調整iPS細胞而成的特殊細胞。加以培養的話,就能再生人體任何一個部位,是非常優異的技術產物。」
  說著,博士讓會議室裡頭的大型螢幕顯示出萬能細胞的相關情報。她一邊指著螢幕上的解說圖,一邊簡單說明其中的原理。
  「假設現在有一名因罹患重大疾病,導致臟器衰竭的病患存在。為了延命,只有進行器官移植手術一途。至今,病患都只能默默等待條件相符的器官捐贈者(Donor)出現,提供自己需要的器官。然而,透過萬能細胞,便能製造出適用於每個個體的『客製化人體零件』。也就是說,能夠更輕鬆地替換器官或肉體的時代將會到來。只要上購物網站點個幾下,就能夠訂購適合自己的器官。」
  默默聽完說明的一名中年男子道出自身的感想。
  「真受不了,這個二十一世紀,簡直變成了科幻小說的世界嘛。再這樣下去,不知道以後的人類究竟能活到幾歲啊。」
  男子有著宛如修剪過的草皮般的一頭短髮,以及削瘦的雙頰。眼神散發出身經百戰的魄力。
  他是獵人。身穿黑色西裝的現場搜查官。
  「唉,出生於昭和年代(註:一九二六年至一九八九年之間)年的我,實在很難相信有這種技術存在……不過,在年初那場靜峯學園人質挾持事件中,我們就親眼目睹尚未獲得核准的萬能細胞被當成犯罪道具的事例了。所以,我也不再懷疑相關技術的真實性啦。」
  聽到他的感想,博士露出有些諷刺的微笑回應:
  「我也覺得現在這個社會跟科幻小說的世界沒兩樣呢。然而,這類再生醫療的基礎技術,從二十世紀便有人提出相關的想法了。各國的基因研究和動物複製(Clone)實驗,都是其中的一環。」
  博士雙手抱胸繼續往下說:
  「無論在哪個時代,『人工生命』這項議題總伴隨著道德倫理方面的問題。諸如『被製造出來的人是否有尊嚴可言』之類的。比起創造出完整的人工生命,萬能細胞被塑造成生產『人體零件』的道具。畢竟,透過它實際創造出來的,並非擁有自我意識的生命體,而是不會說話的器官或四肢啊。或許可說是這種形象戰略成功的結果吧,萬能細胞跨越了上述的問題,正在逐漸邁向實用化的階段。」
  接著,坐在獵人身旁的另一名少女開口了。
  「倘若這項修正案通過,過去被判斷成已經無法治癒的那些病患,便能夠透過『交換人體零件』這種駭人的技術重拾健康。我個人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法案呢。」
  她是一名蓄著短短的鮑伯頭,有著一雙鳳眼的少女。身穿一襲女性套裝,散發出些許難以親近的氣質。這樣的她,正透過筆記型電腦切換室內大型螢幕上的顯示內容。
  少女——鷹眼讓早報的報導內容顯示在畫面上,並表達自身的看法。
  「順帶一提,從這則報導看來,反對和支持這項修正案的議員,似乎呈現勢均力敵的狀態。不過,根據實際的事前審議結果,支持派的人數稍微勝出一些。這樣下去,審議或許會順利通過吧。」
  「也有可能因為游離票的影響,而變成遭到否決的結果。接下來,就是雙方陣營都不能掉以輕心的最終戰場了。」
  「……所以?雖然我對時事報導也很有興趣,但妳提起這件事的理由是什麼?」
  獵人道出自己的疑問。
  博士露出自信的笑容,用短短一句話回答了他的問題。
  「聲援反對派議員的團體之中,也有『黑陽宗』的存在。」
  「……哼哼。原來如此啊,我懂啦。」
  這句話讓獵人隨即恍然大悟。
  他代替博士,以幾分得意的語氣開口。
  「幾天前被監禁在岐阜縣廢棄平房的那個男人,已經查出他的真實身分了。他是住在東京都的政治家祕書,名為舟汰健吾,四十二歲。我和當地的警方還有恆星(Stellar)一起調查了監禁他的場所,一如事前所聽說的,我們找到了幾個黑陽宗涉案的證據。僱用這個男人的政治家叫做南場英輔,是隸屬於藥事法修正案的『支持派』的有力議員之一。」
  「就是因為這樣吧。對政治家祕書下手的動機,想必一定是這個。」
  「嗯。印象中,黑陽宗一直倡導著『反對藥事法修正案』的理念(Ideology)嘛。」
  確定這樣的想法不會有錯的獵人繼續往下說:
  「黑陽宗綁架支持派政治家的祕書,並對他施以殘忍的暴行。感覺像是在警告吶。這起岐阜的監禁事件,其真正的用意,應該是針對議員個人進行『恐嚇』吧。」
  「解釋得廣義一點,也可以說是在恐嚇所有支持派議員。彷彿在宣告『你們之後也會落得這種下場喔』。是十分老派又常見的恐嚇方式。」
  「順帶一提,這樣的恐嚇行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鷹眼從旁補充:
  「南場議員似乎開始考慮倒戈到反對派了呢。大概是被黑陽宗的手法嚇到了吧。如果南場議員出走,就會有其他議員跟著仿效。說不定,支持派的人數還會減少到不足以讓審議通過的程度。他們以些許之差領先的現況,恐怕也會跟著瓦解。」
  「為了教義,不惜殺人或監禁。這樣的黑陽宗,已經算得上是『邪教』了吧?」
  聽完兩名女性的說明,獵人露出厭煩的表情搔了搔頭。
  接著,他望向至今仍坐在室內保持沉默的白髮老翁說道:
  「當作是現在話題的延續,我再讓大家重溫一下這個消息吧——四個月前,美國國家安全局捎來了一通警告。裡頭的情報指出,他們原本在監視的某個美國境內的恐怖組織,可能暗中和日本的激進派團體有所往來。基於一些自國諜報活動的因素,關於情報來源,他們無可奉告。說得簡單一點,就是日本國內可能存在著和海外恐怖組織相互聯繫,並打算藉此做些什麼的人物。NSA認為,那些傢伙的目的恐怕就是恐怖攻擊。」
  接著,獵人這麼詢問仍一語不發的老翁。
  「從以上的內容來看,雖然局長直覺這次的監禁事件是恐怖攻擊的第一步作戰,但這樣的判斷恐怕落空了吧。這起監禁事件八成只是起因於政治對立的小動作。我也認同黑陽宗的作法有違法之處,不過,這應該是國內外都很常見的事情吧?更別說為了單一法案而發起恐怖攻擊了,這樣的行為令人完全無法理解啊。這麼做的話,就算如願讓法案遭到駁回,黑陽宗這個組織也會因為飽受社會批評而瓦解吧。他們會拿組織當賭注,做出這種有勇無謀之舉嗎?」
  這就是獵人抱持的疑問。
  被這麼問之後,戴著眼罩的白髮老翁狩月啓造捻著下巴的鬍鬚平靜地開口:
  「——不過,還是有很不對勁的地方呢。」
  他以溫和的語氣往下說:
  「首先,請各位回想一下年初發生的靜峰學園人質挾持事件。因為那起事件,天照製藥的社長和不破厚生勞動大臣相繼喪命。」
  狩月所說的,便是家境富裕的孩子才能就讀的名校——亦即靜峰學園被闖入的嫌犯占據校園、挾持人質的那起事件。
  在那起事件中,赫赫有名的製藥公司社長和政府大臣這兩名大人物,確實因發生意外而死亡。
  「生前,這兩位都是隸屬於藥事法修正案支持派的有力人物。在他們過世後,當初原本人數上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支持派勢力,出現了相當多倒戈者。最後,支持派和反對派的人數變成相互角力的狀態。所以,審議會就一直拖延至今。」
  獵人和鷹眼相當吃驚。儘管也知道已死的社長和大臣的生平經歷,但像狩月這樣將兩人之死和藥事法做連結的想法,他們倆倒是從未有過。這麼一說,他們才發現其中確實存在著巧妙的關連。
  狩月繼續說道:
  「再加上三個月前發生的網路公開處刑事件。在那起事件中,陣代綜合醫院的院長湯澤春雄遭到殺害。湯澤院長曾協助進行萬能細胞的臨床實驗,也發表過與其安全性相關的論文。然而,因為爆發醫療過失的醜聞,他的專業形象盡失,被視為社會罪人而遭到公開處刑,也同時因此被『封口』。」
  從狩月的語氣聽來,彷彿這些重大的社會案件,背後都有其他人在刻意操弄。
  儘管乍看之下是毫無關連的個別事件,但在經過狩月的說明後,這兩起事件聽起來似乎都和藥事法修正案脫不了關係。
  「我認為,監禁事件並非單純的個案,而是今年發生的兩起重大社會案件的延續。每起事件都以某種形式和藥事法修正案有所牽連。而很巧的是,所有事件都成了否定藥事法修正案的間接助力。」
  狩月露出自信的笑容表示:
  「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就是黑陽宗為了阻止藥事法修正案通過,長久以來都一直在暗中擬定計畫,並採取相關行動的緣故吧。雖然理由不明,但對黑陽宗來說,這個法案似乎具備了相當重大的意義。我們唯一明白的,就是這樣的修正法案即將在『明天』舉行審議會。」
  「……決定修正案是否能闖關成功的日子啊。你的意思是,明天可能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這我還無法斷言。但從目前的審議狀況看來,似乎還是支持派占了些許上風。我不認為黑陽宗會坐視這樣的情況不顧。他們在今明兩天採取更進一步行動的可能性恐怕很高。誠如獵人所說的,黑陽宗應該不至於賭上整個組織的命運,也執意進行恐怖攻擊,不過,從狀況判斷,多少還是得提高警戒,對吧?」
  聽到這裡,獵人開口詢問狩月:
  「那麼,內閣情報調查局該如何動作?」
  「我們該做的事情有兩件。首先,是『調查洞谷村』。」
  狩月朝鷹眼使了個眼色。
  明白他的用意之後,鷹眼隨即開始操作起動中的小型筆電。
  衛星空拍圖跟著浮現在會議室的大型螢幕上。
  顯示在畫面上的,是一片濃綠的山林鳥瞰圖。裡頭可見一個小型村落。
  鷹眼開始進行說明:
  「洞谷村。可以說是黑陽宗的根據地吧。這是一座位於山梨縣邊境的山村,根據政府人口普查,村內人口約五百三十五人。所有村民都是黑陽宗的信徒,跟鄰近的市鎮幾乎完全沒有交流,像個被隔離在山中的村落。據說洞谷村裡還住著黑陽宗的教主,同時也是村民信奉對象的『生虛神』。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有別於一般的山村,他們的警戒防備做得相當嚴密。」
  繼顯示出村落整體光景的空拍照片之後,鷹眼點開將各個地點放大顯示的照片。
  接著出現的,是多個設置在森林裡頭的奇特裝置的影像。
  「最先引人注目的,應該就是架設在村落外圍的有刺鐵絲網形成的柵欄吧。再加上設置在各處的頻率偵測器,在村落方圓兩公里以內的無線通訊內容,十之八九都會被攔截。甚至還有最新型的航空管制雷達。」
  「航空管制雷達?一個偏僻的山村為什麼需要這種東西啊?」
  「天知道。可能是擔心某天被人從上空攻擊之類的吧?畢竟除了我們以外,他們也處處樹敵呀。總之,因為這個雷達裝置,直升機也無法靠近村落的上空。想避免媒體干擾,這種做法可說是立竿見影。還不僅是如此,村裡也設置了很多監視攝影機,要是打算從外頭入侵,馬上會被察覺到。一旦發現入侵者,據說就算必須行使暴力,他們也絕對會將其趕出村外。可以說是徹底拒絕外部人士的體制……據說也有很多到村裡的訪客『下落不明』的紀錄。」
  「從衛星照片來看,這根本不像是單純的聚落啊。雖然村子中央附近的景色看起來很普通,但外圍的警備狀態根本和小型的軍事要塞沒兩樣耶。」
  獵人道出有些看傻眼的感想。
  更仔細觀察村落照片的話,就會發現四處都是防止外界人士入侵的路障。建築物和電線桿上頭,則是貼著由陳舊圖畫和詭異標語構成的宣傳單。這種散發著異常氛圍的地方,竟然實際存在於日本國內,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鷹眼接著說明:
  「過去,黑陽宗曾犯下多起不為人知的重大案件。就算外部人士想深究這些事件,恐怕也連接近村子都沒辦法,只能摸摸鼻子離開。聽起來或許很弔詭,不過,洞谷村在國內似乎屬於治外法權的區域。在調查這個邪教組織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不舒服呢。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所謂不要去招惹神就不會遭天譴(註: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噗!」
  聽到獵人打趣的感想,鷹眼不禁噴笑出來。
  不過,在察覺狩月和博士沉默的視線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裝模作樣地輕咳幾聲。
  「……總……總之!能夠從正面入口進出洞谷村的,就只有黑陽宗的幹部、曾經提供鉅額捐款的人物,或是跟組織有密切關係的名人。通行限制非常的嚴格。」
  繼鷹眼的說明之後,狩月接著開口:
  「誠如各位所知,進行國內的恐怖組織威脅評估後,未能發現黑陽宗進行恐怖攻擊的可能性。不過,這個分析是將無從調查起的土地——諸如名為洞谷村的山村剔除之後,所得出的評估結果。之後,倘若查獲任何可疑的情報,想必都是源自於這座山村。倘若黑陽宗當真在準備恐怖攻擊,在修正案即將交付審議的這個時間點,就極有可能查到他們的把柄。現在,我們就靜待城堡等人的報告吧。」
  聽到城堡的名字,獵人臉上浮現苦澀的表情。
  「……在NSA捎來警告之後,你馬上就展開了讓城堡、亡靈(Geist)和炸彈客三人著手調查洞谷村的計畫了是嗎?我因為沒有加入作戰,所以不清楚詳細情況。」
  「是的。不好意思,將各位排除在這個計畫之外。會限定參加作戰的人數,一半也是為了不讓其他政府機關得知這個作戰的存在。倘若聽聞內閣情報調查局對洞谷村出手,情報統整聯絡會(Intelligence Community)和外界團體恐怕會對我們施壓呢。」
  「畢竟是對當今政權都頗具影響力的黑陽宗啊。我明白這次只能由內閣情報調查局單獨低調行事的理由。這點是無所謂啦,不過,現況還順利嗎?」
  「他們不會有問題的。這次的潛入調查選擇了『最能夠勝任的人才』。」
  洞谷村周遭的監視相當嚴密,外人無法輕易靠近村落一步。
  所以,狩月才會指示城堡和亡靈掩藏自己的真實身分,設法將被村人盯上的風險降至最低,並在這樣的狀態下嘗試潛入。萬一被識破,還有可能釀成生命危險。畢竟對方會不惜以殘酷手段對付敵人,可說是個徹頭徹尾的邪教。
  想到城堡等人在沒有後援的狀態下潛入對方的大本營,獵人便不禁擔憂起他們的安危。
  狩月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然後再次開口表示:
  「在通訊受到監控的情況下,我們無法自由和他們取得聯繫。我事前指示過城堡,請她固定在早上八點到位於村落監聽範圍以外的露營場聯絡我們。再過一小時左右,就能聽到她回報偵察結果了吧。」
  「現在就靜候佳音……是嗎?」
  「是的。除此之外,留在這裡的我們也必須做好自己的工作。」
  說著,狩月露出如獵犬般犀利的眼神。
  「第二件該做的事情,就是『事前準備』。」
  「這個目標還真是籠統耶。」
  「在尚未發現確切的恐攻計畫的情況下,我們也只能全面提高警戒。至少,得鎖定可能會被當成下手目標的對象,展開相關的監視行動,並建立出能夠及時因應的體制。」
  「……如果能像現在這樣相安無事地發展下去就好了。」
  「嗯,就是說啊。」
  狩月打從內心同意獵人的意見。
  為了一個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恐怖攻擊計畫,著手進行相關的準備。
  對內閣情報調查局來說,這樣的事情是家常便飯,並不算特別罕見。
  然而,在今天這個時刻,每個人的內心都莫名籠罩著一層不安的陰霾。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種理所當然的每一天即將打破。諸如此類不祥的預感,遲遲無法從眾人內心消散。

  ▲ Day2 08 : 30 ▼

  深邃的黑暗之中。
  夜晚,只要閉上雙眼,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出現在「那裡」。
  沒有人知道「那裡」是哪裡。無法思考,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彷彿自己也變成這片黑暗,放鬆身心讓一切被染上黑色。
  又或者,這樣的睡眠,其實正是接近「死亡」世界的一種體驗。
  ……傳入耳中的細微喧鬧聲,讓意識緩緩開始覺醒。
  隨著眼皮慢慢睜開,微弱的光芒落在眼球上。
  清醒之後,理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寬廣空間的正中央。
  「……這裡是?」
  為了讓自己的身體離開地面,她伸出雙手將上半身撐起。
  眼前是個從來沒看過的地方。
  腳下是冰涼的灰色水泥地。這裡占地或許有兩座籃球場那麼大吧。天花板上垂吊著幾顆燈泡,但全都沒有點亮。儘管如此,室內仍能感受到光亮,是因為陽光從位於高處的格子窗透進來的緣故……已經是白天了嗎?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理世無法確認目前的時間。
  因為照進來的光線很微弱,寬廣的室內看起來仍是一片昏暗。
  不過,為了掌握現況,理世仍努力定睛觀察周遭。
  經過一番仔細審視後,她判斷自己應該是在類似「日式穀倉」的建築物裡頭,也就是一間大型貯藏室。厚厚的泥土牆,再加上木造樑柱。理世便是根據這樣的外觀做出判斷。不過,要說是日式穀倉,這裡也太空曠了。幾乎沒看到囤放在室內的物品。
  「理世,妳醒過來了嗎……!」
  有個呼喚自己的聲音。
  理世這才發現班長正站在附近。
  她是以眼鏡和關西腔為個人特徵的大庭雛。平常說話總是爽朗又活潑的她,現在卻雙眼泛淚、畏畏縮縮地朝理世身旁走來。
  感到頭有些隱隱作痛的理世蹙眉,迷迷糊糊地朝雛問道:
  「這裡……是哪裡?」
  「不知道。醒過來之後,大家就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這裡昏睡呢。」
  「……大家?」
  聽到她這麼說,理世茫然地環顧周遭。
  部分同學跟理世一樣,維持著從地面撐起上半身的狀態,並帶著一臉呆滯的表情。有些同學仍倒在地上昏睡,有些則是像雛那樣完全清醒過來,開始到處走動。其中,還有在發現裝有門鎖的出入口大門之後,便以蠻力或推或拉,企圖將門打開的學生。
  或許是想找人討論內心的不安吧,一些清醒的學生正輕聲交換著意見。讓理世醒來的,似乎就是他們細小的聲音。
  「這裡是哪裡啊?老師他們人呢?」
  「我記得,我們被那些穿白衣的殺人犯攻擊,然後……!」
  接二連三湧現的疑問,讓同學們紛紛討論起這些無法得出結論的話題。
  清醒的理世從原地起身,開始在腦中進行狀況整理。
  印象中——在前往觀星地點的途中,眾人搭乘的遊覽車遭到攻擊了。
  一大群打扮近似修行僧的白衣人從黑暗中出現,並殺害了遊覽車司機。之後,他們朝遊覽車內部扔出像是催淚彈的東西,在吸入來路不明的濃煙後,理世便昏厥過去。再次睜開雙眼時,她發現自己已經昏睡在這裡。
  「……看來我們是被綁架了。」
  理世輕咬拇指的指甲,心有不甘地這麼斷定。
  隨後,她向身旁的雛問道:
  「妳有看到彼方嗎?」
  「妳說黑木同學?他在那邊……」
  理世朝雛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彼方確實在那裡。
  他或許跟理世一樣,也才剛清醒過來而已吧。此刻的彼方撐起上半身,帶著睡迷糊的表情張望四周。在他附近可以看見同樣一臉恍惚的修哉。
  衝下遊覽車的那兩人,或許不會像其他同學這樣遭到綁架。
  理世原本還如此期待著,但果然沒這種可能嗎?
  正當她準備踏出走向彼方的第一步時——
  一陣細微的鈴聲傳入耳中。
  「……!」
  是在遭到綁架的前一刻聽到的那個聲音。
  不只是理世。察覺到鈴聲的其他學生也瞬間沉默下來,緊張地吞嚥口水。
  鈴聲是從部分同學企圖以蠻力撬開的上鎖大門外頭傳來的。
  學生們戰戰兢兢地遠離那扇大門。
  下一刻,門鎖從外頭被人打開,大門也跟著敞開。來自外頭的白色光芒一道道灑入室內。在整片的白色光亮之中,幾個人影緩緩浮現。
  是綁架了理世一行人的白衣人集團。
  不同於現身那晚,集團成員手上沒有拄著錫杖,而是——握著「手槍」。
  「……噫!」
  握著手槍出現的異常者集團。無論怎麼想,腦內湧現的都是不祥的預感。
  學生們恐懼得臉色發白,杵在原地無法動彈。
  白衣人集團的成員約莫有三十名左右。
  他們接二連三地湧入室內,慢慢將理世等人包圍。
  在學生們無處可逃的時候,發出鈴聲的人物終於從白衣集團的末尾現身。
  她的身影一如眾人遭到綁架之前那樣美麗動人。
  烏黑亮麗的長髮。藏在白色狐狸面具之下的蒼白臉龐。一身彷彿搞錯時代的振袖和服打扮。偶爾從布料下窺見的肌膚,幾乎白皙得和那張狐狸面具沒兩樣。
  清純。高貴。她有著宛如這些詞彙具現化之後的樣貌。
  就算無法窺見,也能輕鬆想像出來——在那張面具之下,必定是一張美貌過人的臉蛋。
  「——看樣子,各位差不多都清醒過來了呢。」
  那是個平靜的聲線。少女以友善的態度對著眾人開口。
  然而,面對眼前這個下令殺人,還綁架了全班的存在,到底該用什麼態度來對應才好?
  學生們只能強忍著不安,無言地和少女對峙。
  少女並不引以為意。她攤開雙臂,接著道出歡迎的台詞。
  「歡迎你們,葉台高中二年級的各位。這裡是『洞谷村』,位於各位原本所在的露營場好一段距離之外的小型村落。」
  學生們不禁一片譁然。但並不是「洞谷村」三個字令眾人驚訝。他們只是交頭接耳地討論起「這個村子在哪裡」的疑問。少女這一刻道出的事實,理世其實也猜到了七八分。
  宗教色彩濃厚的殺人集團。若是距離露營場不遠的地方出現這種異常的存在,其真正身分可想而知。就是——
  「綁架我們的,果然就是『黑陽宗』吧……!」
  從現況來判斷,這名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女八成就是教主。

  長久以來,都被各大調查機關視為真正身分不明的謎樣人物。受到黑陽宗信奉、崇敬的神祇。
  「這麼晚才自報名諱,真是萬分抱歉。請各位叫妾身『生虛神』吧。」
  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女——亦即生虛神,以謙遜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表示。
  她的自稱,讓確定自己的推斷無誤的理世啞然。
  在國內,黑陽宗擁有六百萬名以上的信徒。有誰料想得到,負責統率如此龐大的宗教團體的人物,竟會是一名和理世等人差不多歲數的少女呢?當然,這名少女也有可能在說謊。不過,欺騙理世和其他學生,又對這些人有什麼好處?
  聽到少女報上明顯不是本名的稱呼,學生們仍一頭霧水地杵在原地。
  為此受到震撼的,恐怕只有已經理解狀況的理世和修哉而已。
  彼方則是冷冷地看著這名少女,臉上和往常一樣不帶半點表情。
  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生虛神似乎也同樣凝視著彼方。
  因為面具遮掩,旁人實際上無法判斷她的視線落於何處。不過,在理世的眼中似乎是如此。
  「妳打算對我們做什麼啊!」
  一名學生朝生虛神大聲問道。
  是理世的同班同學。那個平常總是開朗又擅長炒熱氣氛的真田誠。
  現在的他,則是以一臉咄咄逼人的表情,道出眾人最想問的問題。
  「老師他們怎麼了!難道……也像遊覽車司機那樣被你們殺害了嗎!」
  「殺害?」
  面對誠的疑問,生虛神表現出一副感到不可思議的反應。
  「怎麼會呢。妾身從未打算奪走各位的性命喲。各位的老師也還平安待在其他地方。現在只是將你們隔離開來而已。」
  聽到她的回答,學生們鬆了一口氣。
  然而,生虛神所言不見得屬實。理世並未因此掉以輕心。
  生虛神以帶著幾分無辜的語氣表示:
  「的確。和各位初次面見的時候,我們的村人做出了殺人行為。」
  村人。從生虛神的說法聽來,這群白衣人便是洞谷村的村民。
  「不過,懇請各位不要誤會了。吾等並非不分青紅皂白地傷害他人的野蠻集團。我們的村人都深愛著人類和大自然,也很珍惜這個沒有戰火的國家所帶來的和平日子。吾等將促進『人類的和平與繁榮』視為畢生的目的。良善之人所聚集的場所,正是這個洞谷村。僅在判斷『這是正確行為』的時候,吾等才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
  「……意思是,那些殺人行為都是正確的嗎……!」
  湧上心頭的憤怒,讓理世不禁這麼脫口而出。
  這樣的發言可能會招致自滅。即使身陷這般危險的處境,理世仍無法不一吐為快。
  在其他學生嚇得臉色發白的情況下,理世瞪著生虛神開口怒斥:
  「被你們殺害的遊覽車司機,他的駕駛座旁貼了一張家人的照片。那是他和妻兒一起拍攝的全家福照片。如果是在那些司機的家人面前,妳還說得出這種話嗎!說殺死他們是正確的行為!」
  這麼吶喊之後,理世瞥見一道光芒從視野的角落閃過。
  下個瞬間,她的眼前——出現了銀白色的刀尖。
  「……!」
  在鋒利的刀刃尖端威脅下,理世只得噤聲。
  站在生虛神身旁的一名白衣人,不知何時拔出了原本插在腰間的太刀,並將蘊含著殺傷力的銳利刀刃朝向理世。
  對方的動作實在過於迅速,甚至無人能夠目擊太刀抽出的那個瞬間。
  「不得無禮。」
  持尖刀脅迫理世的白衣人是一名男子。
  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出頭。蓄著一頭黑色短髮,下巴帶著鬍渣,有著細瘦身型的他,對理世投以充滿怒氣的眼神。他激動的情緒全寫在臉上。不可思議的是,唯獨這名男子不像其他白衣成員那樣持槍。他的武器似乎只有手上這把太刀。
  「汝此刻可是在與吾等崇敬之神,亦即慈悲濟世的生虛神大人說話。瀆神之舉不可輕放。若繼續口出狂言,身為貼身護衛的在下伊造必將汝『大卸八塊』。」
  這個在生虛神身邊戒護的男性貼身護衛道出自身之名。
  無論是名字或說話語氣,感覺都像是個活在武士時代的男子。
  他對理世表現出顯而易見的殺意。仔細一看,用憤恨眼光瞅著理世的並非只有伊造。將學生們團團包圍的其他村民,也對她的發言相當不滿,紛紛在口中叨唸著「生虛神大人所言理當是正確的」、「那個小丫頭竟然對生虛神大人做出這般失禮的言行」等意見。
  明明殺了人,卻沒有半個村人認為這是錯誤的行為。
  難道他們真的相信自身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嗎?
  面對這些難以溝通的村人,理世無言以對。
  「請你住手,伊造。」
  被生虛神出聲提醒後,伊造立刻收刀回鞘。
  環顧再次安靜下來的其他白衣村人後,生虛神微笑著朝理世表示:
  「各位都能夠理解了嗎?妾身——是『神』。」
  毫不浮誇。少女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自詡為神。
  「如各位所見,妾身以女兒之身降臨人世。不過,這個肉體只是單純的容器。僅是為了讓妾身以人類感官能夠捕捉到的模樣現身。妾身真正的樣貌,是比太陽更燦爛奪目的光芒。是人類無法直視的存在。」
  「妳在說什麼啊……!」
  理世不禁啞口無言。生虛神的這番話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
  不知是否對自身發言毫無自覺,生虛神以平淡的語氣繼續說明下去:
  「妾身在人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像各位這樣沒有信仰的人類,恐怕無法理解吧。然而,我們虔誠的村人,無法原諒他人因缺乏理解而做出的言行舉止。因妾身赦免其無知之罪,人們才得以存續下去。各位能夠像這樣在這個國家中生存,全都是因為妾身的慈悲庇蔭。」
  確信自己就是神的少女,語氣聽起來充滿自信。
  「所以,還請各位謹慎發言。儘管妾身不在意無禮的言行,但其他村人們是否能夠接受,妾身可無法擔保喲。」
  生虛神對理世做出警告。
  除了理世以外,其他學生也確實感受到這番警告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說——若是在這裡做出違抗生虛神的言行,可能就會「性命不保」。
  和理世不同,其他學生對洞谷村的背景由來一無所知。這樣的他們,無法理解村人們盲目信仰這名少女的理由。然而,身穿白衣的村人們,對於狐狸面具少女即為聖神一事深信不疑,甚至已經到了狂熱的程度。對於理世口中合乎一般常理的意見,他們很明顯地當成耳邊風。
  某種「宗教性質的影響」存在於這個村子裡。
  這樣的事實並不難察覺。
  總之,生虛神的一言一行即是正義,意圖違抗者便是邪惡的存在。
  這樣的原則,很明顯就是名為洞谷村的這個地方的「村規」。
  所以,為了避免讓狀況更加惡化,學生們紛紛閉上嘴沉默下來。
  不過,也有學生完全無視這樣的情況開口。
  「——妳綁架我們的目的為何?」
  為這發言吃驚的學生們,全都將視線集中在彼方的身上。
  他在和生虛神正面對峙的狀態下,平靜又直接了當地表示:
  「妳的言行舉止是否正確、妳究竟是不是神,這些瑣碎的事情根本無所謂。對我們而言,現況的說明才是最重要的。妳不惜讓村人團結起來,像這樣綁架來自大都會的學生,到底是為了什麼?快點說明。」
  對神下令的凡人。面對彼方目中無人的態度,周遭的村人群起騷動。
  生虛神制止了對彼方投以憤怒視線的村人,輕笑幾聲答道:
  「各位是來這裡參加森林夏令營對吧?在這片綠意盎然、景色優美的環境中進行校外教學。想必各位也會期待一場令人獲益良多的大自然體驗。為此,吾等洞谷村的居民也希望能盡一點棉薄之力,協助各位的學習。」
  這番宣言的結束彷彿一種暗號,讓村人們紛紛對眼前的學生舉起手槍。在潛伏於槍口深處的死亡威脅之下,學生們不禁全身僵硬地往後退。
  面對懼怕而提高警戒的學生,生虛神以平靜的語氣再次開口:
  「那麼,就開始進行『今天的課程』吧。各位,請隨著妾身來。」
  生虛神以宛如教師般的悠然態度做出指示。
  語畢,她便轉身朝方才踏進來的出入口大門走去。
  村人們也開始持槍催促學生跟上她的腳步。
  在這種情況下,手無寸鐵的學生們也只能默默服從。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理世一行人究竟為何被綁架至此?
  各方面都欠缺說明的現況,仍讓人摸不著頭緒。
  在甚至連好好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的狀態下,眾人只能繼續被牽著鼻子走。
  生虛神走在隊列的最前頭。後方的學生群中,有的人已經開始輕聲啜泣。儘管表示沒有殺人的打算,但除了做此發言的生虛神以外,沒人知道這番話的真實性。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自己正被異常者包圍、控制的現實。會有人因過度不安而崩潰,也不足以為奇。
  在懷抱著各種不安而邁開步伐的學生之中,只有彼方一人持續觀察著周遭。

  ▲ Day2 08 : 55 ▼

  隨身行李似乎都被沒收了,所以原本持有的智慧型手機也不見蹤影。
  雖然無法確定日期和時間,但踏出外頭後,大概能判斷現在是早晨時分。空氣中還殘留著些許涼爽,陽光的熱度也尚未達到很強烈的程度。再加上太陽並未行進到正上方的位置,所以這麼斷言應該不會有錯。
  來到戶外後,又有其他的新發現。
  理世等人原本所在的建築物,大約座落於山腰的位置,上方採用了瓦片屋頂的設計。
  而且,那似乎還是一間位於寺院後方的日式穀倉。這證明了理世的推測沒有錯。
  穀倉附近的寺院有著氣派的外觀,可以看出這裡應該是洞谷村很重要的場所。召開村民大會或舉辦慶典時,或許都會選在這個地點吧。這間寺院莫名給人這樣的印象。
  繞過寺院的外圍後,便會來到一片寬廣而壯觀的腹地。
  在巨大的寺院正門外頭,有著一道疑似通往村落的漫長石階。在村人們的包圍下,學生們隨著生虛神的腳步,被她領著走下石階。
  一邊聽著蟬鳴,一邊踏著被樹蔭籠罩的石階往下。
  在正常情況下,這理應是能讓人放鬆享受的自然環境。然而,葉台高中的學生此刻根本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在槍口威脅下,自己即將被帶往位於石階盡頭的某處。連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狀況在等著,他們都無從得知,只能一直懷抱著茫然不安的情緒。光是要努力裝出平靜,就已經讓人精疲力盡。
  在這群鬱鬱寡歡的學生之中,理世、修哉和彼方若無其事地聚集到彼此身邊。
  為了突破現況,他們以村人聽不到的音量開始輕聲交流意見。
  「噯……噯,她說這裡是洞谷村……所以,這些傢伙都是可能在計劃恐怖攻擊的黑陽宗信徒嗎?」
  「我覺得不會有錯。」
  理世回答了修哉的疑問。
  不過,她簡潔的答案並無法滿足修哉。後者又接著問道:
  「妳……妳之前不是說黑陽宗是努力推行慈善事業的良善組織嗎?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被這種人綁架耶。就像彼方剛才說的,這些傢伙有什麼理由綁架我們啊?難不成,所謂的恐怖攻擊計畫,就是指綁架我們的計畫嗎?把我們這種高中生抓過來,又能做什麼啊?」
  「我也一頭霧水呢。」
  理世垂下頭苦澀地表示。
  「既然把你也捲進這種事態,或許已經不需要介意保密的問題了吧。修哉,我想這件事還是讓你知道一下比較好……其實,一如網路上的傳聞,黑陽宗是個接近邪教的宗教狂熱集團。」
  「妳……妳說什麼……!」
  「他們之所以推行慈善事業,是為了提昇組織表面的社會形象。實際上,黑陽宗在背地裡對政界、金融界和警界都有莫大的影響力。為了自身的目的。他們至今做出許多惡行,已經可說是一個犯罪集團了。因為黑陽宗甚至擁有能斷絕媒體報導的力量,一般人基本上不會了解他們是個多麼危險的集團組織。就連他們的大本營——亦即這個洞谷村附近,都有我們之前使用的露營場和觀光景點存在。由此可見社會大眾仍對他們的危險性一無所知。我也是直到最近才聽說的。為了支援城堡的作戰計畫,我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看過相關資料後,才得知了這樣的真相。」
  為理世的發言錯愕不已的修哉維持了片刻的沉默。
  不過,他隨即甩甩頭,重新振作起來表示:
  「……我已經徹底明白他們其實是個很不妙的組織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驚訝了嘛。比起這個,城堡目前的狀況比較重要。」
  修哉道出自己帶著幾分期待的意見。
  「城堡是為了來調查這座村子,才會脫隊行動吧?既然這樣,她可能正潛伏在附近,並發現我們陷入危機。就算不是這樣,在回到空無一人的旅舍時,她應該也會馬上察覺到異狀。」
  懷抱著同樣期待的理世代替修哉做出結論。
  「嗯。城堡不在遭到綁架的學生之中。所以,如果她能向內閣情報調查局報告這個情況,我想,應該就會有特種部隊前來鎮壓這個村落,同時把我們救出去。」
  懷著一線希望的理世和修哉雙眼發出光芒。
  隨後,兩人小心翼翼地望向沉默不語的彼方,試著尋求他的意見。
  「……說不定還有希望。」
  儘管態度仍是一如以往的冷淡,但彼方並沒有否定。
  因他的意見而放下心中大石的修哉,打起精神再次開口:
  「這樣的話,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救援抵達之前,努力熬過這段時間了。幸好對方也說過不打算加害於我們,所以,只要想辦法多爭取時間,應該就沒問題了。」
  「說得也是。現在就相信城堡吧。」
  理世這麼回應。她的眼中也點燃了希望。
  就在三人的低聲交談結束時——
  在一段距離外窺探攀談時機的某個男同學,這時朝理世走近。
  是據說會在觀星活動結束後向理世告白的萩原宗司。
  他若無其事地和理世並排行走,並悄聲向她搭話。
  「緋上同學,妳好厲害呢。」
  聽到宗司這麼說,理世一臉不解地問道:
  「我很厲害……?為什麼?」
  「妳沒有自覺嗎?因為妳能夠直接又明確地向生虛神和村人表達自己的意見啊。」
  生虛神和那些村人殺害了多名遊覽車司機。儘管如此,理世仍能毫不畏懼地對他們表露出憤怒的情緒,這讓宗司相當佩服。
  「這種事一般人很難做到呢。我也是因為害怕而完全不敢吭聲。我無法像妳一樣開口怒斥生虛神這種人物。該說好像是已經習慣這種狀況了嗎?我覺得妳非常有勇氣喔,緋上同學。」
  「會……會嗎?」
  「嗯。我更加被妳吸引了呢。」
  宗司帶著一如往常的淡淡微笑,道出令人產生曖昧聯想的台詞。原本就不太懂得如何回應他人稱讚的理世,現在又聽到這種類似告白的攻勢,讓她不禁羞澀地低下頭。此刻的她,無法正眼望向宗司的臉。
  或許是聽到理世跟宗司的對話了吧,走在兩人附近的真田誠也小小聲地加入交談。
  「要說的話,黑木膽子也超大的呢。在對方都已經亮刀恐嚇緋上,其他村人看起來也很生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直接開口跟生虛神說話。」
  或許是想尋求同意吧,誠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其他男同學。
  被他用眼神徵詢意見的這些男同學,紛紛露出苦笑肯定誠的說法。
  「平常看似不起眼的他,原來是個膽量過人的傢伙啊。」
  「也可能只是不會察言觀色吧?一般來說,在那種情況下,有人敢用自以為是的語氣跟生虛神說話嗎?」
  「不過,有黑木在,感覺讓我安心了一點呢。」
  成為討論目標的彼方本人沒有表現出半點反應。
  這樣的他,會被班上同學說成「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人」,或許也很正常。
  下一刻,彼方突然指著宗司的右手腕問道:
  「你有戴手錶?」
  被他這麼一說,理世和其他男同學也發現了這點。
  宗司的右手腕上戴著一只手錶。
  諸如通訊裝置和鐘錶等學生的隨身物品,早已全數遭到沒收,讓他們連現在的時間都無從得知。聽到彼方的指摘,宗司像是此刻才想起來似的回答:
  「那些人好像趁大家陷入昏睡時沒收了很多東西。或許是我的運氣比較好吧,雖然手機被沒收了,但這只手錶卻逃過一劫。」
  「萩原同學,讓我看一下你的錶。」
  理世他們向宗司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的手錶錶面同時也有顯示日曆的設計,所以能確定今天的日期。從上頭的日期看來,眾人應該是在昨晚被綁架,在日式穀倉裡昏睡的時間,大概也只有短短幾小時。從內閣情報調查局尚未因城堡的救援要求而趕來的情況判斷,理世也覺得他們在遭到綁架之後,應該不至於睡了很久。
  現在已經過了城堡必須進行定時報告的早上八點。
  內閣情報調查局或許已經收到了她的消息,並準備動身了吧。

  ▲ Day2 09 : 15 ▼

  洞谷村是個閑靜祥和的地方。
  有著瓦片屋頂設計的老房子,座落在寬廣田園的四處。
  乍看之下,這裡彷彿是個隨處可見的山村。
  草木隨著南風的輕柔吹撫而搖曳。朵朵白雲悠然漂浮在蔚藍的天空中。在這樣的環境籠罩下,無論是誰,心情都會變得平靜吧。
  在民家的屋簷下方,可以窺見老婦人正在晾乾洗好的衣物。田裡也有正在忙著進行農事的村人身影。看到被生虛神領進村裡的這群葉台高中學生,他們甚至親切地揮手打招呼。面對這些出人意表的友善態度,學生們無一不陷入困惑之中。
  ……自己真的是被洞谷村的村民綁架過來的嗎?
  學生們的內心甚至湧現了這樣的疑問。畢竟,這座村子感覺和發生在身上的異常事件完全扯不上關係。
  不過,在學生行列的周遭,確實有握著手槍的白衣村人和他們並行。儘管處於受到威脅的狀態下,卻讓人幾乎要忘記這種危機感。實為相當不可思議的狀況。
  理世一行人被領著走向眾多田地的其中一塊。
  這塊田大約有三個籃球場大,而且似乎只有這裡沒有種植農作物。看起來只是填滿了泥土、呈現正方形的一塊凹陷區域。
  走到田地旁的道路正中央時,生虛神停下了腳步。
  接著,她對白衣村人做出某種指示。明白了生虛神的意圖後,他們一語不發地開始動作。
  白衣村人們舉起槍,沉默地誘導學生們走進田裡。
  要踏進令人不快的泥濘之中,難免讓學生們有點猶豫……不過,無權拒絕的他們,也只能乖乖被領著踩進田裡。
  生虛神站在一旁的道路上,從高處望著學生們踏入田裡的身影。
  看著所有人都已經下田之後,她這麼宣言:
  「今天的第一節課——是『社會』。」
  明明不是葉台高中的老師,生虛神卻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
  面對站在田邊道路上開口的她,學生們只能仰起頭,洗耳恭聽生虛神接下來的發言。
  「誠如各位所知,吾等所居住的俗世裡,有一種叫做『人類』的種族。在這個名為地球的廣大行星上,他們以稱為『國家』的無數個群體單位劃分彼此,懷抱無法互相接納的價值觀生活著。」
  生虛神開始說明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
  儘管語氣中的宗教色彩令人在意,但學生們依舊只能默默聽下去。
  「在過去的舊時代,為了取得土地或物資,人類重複著以國家為單位的爭奪戰。儘管這樣的廝殺行為持續了好幾百年,人類仍未因此滅亡。弱者戰死,只有強者能夠倖存下來。於是,人類社會得以維持平衡,並延續下去。這正是大自然的真理。是人類應有的姿態。」
  說著,生虛神有些遺憾地低下頭。
  她垂著雙肩,輕輕搖了搖頭的模樣,很明顯是感到失望的反應。
  「和過去相較之下,現今的時代,幾乎不再發生人類以國家為單位相互殘殺的事情。基於各國之間的物資進出口變得頻繁,以及經濟全球化的影響,國家之間的共生和利害關係漸趨複雜,或許也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因素之一吧。簡單來說,就是人們無法輕易找出『透過戰爭使其滅亡也無妨的國家』。儘管想發動戰爭,卻找不到宣戰對象。正因如此,像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樣的大規模戰爭再也沒有發生過。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各位明白人世發生什麼事了嗎?」
  生虛神問道。看起來是在徵詢學生們的意見,但在聽到答案前,她便逕自做出結論。
  「——『弱者不會死去的社會』出現了。」
  生虛神將自己的臉蛋藏在狐狸面具後方,因此無從得知現在的她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
  不過,感覺應該是露出高雅的微笑吧。
  「不只停止了相互廝殺的行為,人類的生活還更豐饒了。除此之外,科學發展和醫療技術的進步,甚至讓人類變得『長壽』。現在,全球總人口已經超過七十億。人類的數量,激增到地球有限的資源無法養活的程度。這或許是錯誤的發展方式所造就的結果吧。」
  生虛神攤開雙臂,繼續慷慨激昂地往下說。
  「另外,先進國家因為長壽和少子高齡化的影響,以老人占人口比例多數的社會也逐漸增加。在過去時代身為強者的年輕人,現在卻被逼入困境。反觀那些應為弱者的老人,卻有權掌握、推動整個社會。這和吾等的理念『人類的和平與繁榮』背道而馳。所以,為了阻止這樣的趨勢,吾等才會持續推行相關活動。」
  語畢,生虛神放下雙手,環顧田裡的學生。
  她望向一名站得離自己比較近的男同學,然後開口:
  「妾身想問……那邊那位男同學。」
  生虛神伸手指向真田誠。
  被真實身分不明的狐狸面具少女點名,讓誠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
  「您覺得要活到幾歲,才會令自己滿足呢?」
  面對生虛神唐突的提問,不知所措的誠已是渾身冷汗。
  他擠出顫抖的嗓音勉強答道:
  「呃……呃……九十歲……吧?」
  聽到他的答案,生虛神再次提出質問。
  「活到九十歲,您就會滿足了嗎?如果只活到七十歲、八十歲,就無法滿足嗎?」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呀。這是十分普通又常見的『標準答案』呢。您明白自己『為什麼不知道』的理由嗎?」
  「咦,理由?……我不明白。」
  「連這個都不明白嗎?那麼,容妾身告訴您吧。」
  生虛神指著誠的額頭,用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尖銳口吻斷言:
  「——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就只是毫無意義地『僅僅活著』而已。」
  原本溫和有禮的語氣一下子變得粗魯。現場的氣氛也瞬間跟著凍結。
  不只是誠,其他學生也嚇得背脊發冷。
  因為戴著面具,而無法窺見臉上表情的生虛神。儘管很難判斷她的情緒起伏,但從語氣聽來,生虛神似乎是對誠的回答內容感到憤怒。對方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危險人物。要是讓她心情變差,恐怕會吃不完兜著走。
  「還請各位無須這麼驚慌。」
  雖然誠和其他學生繃緊神經,但生虛神已經再次恢復成平常的說話語氣。
  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態度……無論如何,方才的回答沒有招致不好的事態,讓誠大大鬆了一口氣。
  生虛神接著表示:
  「對於擁有覺悟和信念的人來說,『活著』並非目的,而是手段。相反的,不帶半點覺悟或信念而活的人,『活著的行為』正是他們人生的目的。」
  她接著說道:
  「沒有理由。毫無意義。只是單純浪費著這個星球上有限的資源。這樣的人類即是寄生蟲。連自己要活到幾歲才能滿足都不懂。真要說的話,正因為這些人只是漫無目的地活著,才會不管活到幾歲都無法滿足。現今社會正充斥著這種只是無謂地活著、毫無價值的人類。設法對這種狀況做些什麼,才能讓吾等走上『人類的和平與繁榮』這條康莊大道。」
  ……或許是為了避免激怒生虛神,而嘗試以肯定的態度聆聽這些發言的緣故吧。
  不知不覺中,學生們開始認為生虛神說的話不無道理。
  「首先,妾身想讓各位學習的,是這個社會上『弱者即應死之人』的道理。弱者必亡,強者必存。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正因為遵照理所當然的真理,人世才能維持和諧的秩序。那麼,就請各位開始學習吧。」
  語畢,生虛神將視線從學生身上移開。
  她轉而望向在一旁田裡忙著農事的幾名村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些人。
  明白了生虛神的意圖後,身為貼身護衛的伊造對自己的手下發出「帶他們過來」的命令。
  接著,幾名穿著白衣的手下便朝那些務農的村人跑過去。
  「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啊……!」
  眉頭深鎖的修哉喃喃唸道。
  被白衣人帶過來的村人一共有四名。
  他們全都是看起來可能已經超過七十歲的老翁和老嫗。站在學生的角度,這些村人或許能當自己的祖父母了。因為是在務農途中被找過來,手上還拎著鐮刀的他們露出溫柔的微笑。其中一名身型嬌小的老嫗甚至輕輕朝學生們揮手。
  從外表看來,這四名村人都是善良又親切的年長者。
  生虛神俯瞰著這四人,然後這麼下令:
  「現在,妾身要請各位——『殺死』這四個人。」
  學生們錯愕地懷疑起自己的耳朵。生虛神剛才說了什麼?
  因為完全無法理解她剛才的發言,懷疑自己聽錯的學生們說不出半句話,只能抬頭望向生虛神的身影。但生虛神繼續平靜地往下說明:
  「這是『殺人』的體驗學習課程。內容很簡單,各位只要殺死這四個人即可。無論以什麼方式殺害他們都可以。活活打死,或是活活踹死。下手的方式交由各位選擇。」
  她不是在開玩笑。生虛神是認真對學生們發出「殺人」的指示。
  學生們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因戰慄而睜大的雙眼開始充血。
  「這四人會使用務農的鐮刀作為武器。因為他們也打算殺了各位,要是不趁早動手,可能有很多友人都會因此送命喲。若是各位企圖逃離這畝田地,雖然感到萬分抱歉,但吾等會開槍射殺這樣的脫逃者。」
  心跳加快,呼吸也不受控制地變得激烈。尖銳的耳鳴聲不斷震撼著鼓膜。
  頭一個出聲吶喊的人是誠。
  「誰……誰有辦法做這種事啊!」
  忤逆生虛神是相當危險的行為,但現在已經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了。
  要是保持沉默,就會引發無法挽回的事態。
  正因為能這麼斷言,除了誠以外的其他學生也紛紛出聲反抗。
  「我……我們哪可能殺人啊!」
  「妳在說什麼呀!這太瘋狂了!」
  的確很瘋狂。
  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必然,才會讓普通的高中生必須和老人互相殘殺?
  佇立在眼前的,都是一些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不管怎麼看,他們都不像是壞人。就算被不正常的人威脅、命令,學生們也不可能輕易對這些老人動手。更何況,殺人可是犯罪行為。
  一名女學生哭著尋求老人們的同意。
  「你們也不可能和我們互相殘殺吧?」
  不光是自己,這些老人理應也無法接受這樣的要求才對。
  深信這一點的女學生——被一把鐮刀深深刺入頸部。
  「……呃?」
  她發出有點可笑的聲音。
  其中一名老嫗朝女學生的頸子水平揮下了鐮刀。彎曲的刀刃一口氣貫穿女學生的動脈和氣管,讓她受到嚴重的致命傷。老嫗將鐮刀從女學生的頸部拔出後,傷口開始噴出大量鮮血。以雙手按住傷口的女學生,因無法呼吸而痛苦掙扎了幾下,最後臉朝下地倒在泥濘之中。
  「噫……噫噫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轉眼之間,熟悉的同班同學便突然輕易地命喪黃泉。
  親眼目睹同學衝擊性的死亡,讓其他學生陷入絕望而陸續放聲慘叫。
  殺害女學生的老嫗緩緩逼近不斷後退的學生,同時喃喃說道:
  「生虛神大人的命令即為天意。若是以為我們這種愚昧又卑微的人類能夠違抗她的意旨,那就大錯特錯了。」
  走在老嫗身旁的另一名老翁,則是將雙手在胸前合十,露出極其幸福的表情輕喃:
  「啊啊,今天是何等美好的日子呢。能夠遵從生虛神大人的命令赴死,簡直像是在作夢似的。來來來,各位小弟弟、小妹妹。趕快殺了老夫吧。」
  「若是盡到對生虛神大人的忠義,咱們就能在神之國度接受赴死的殊榮,成為永恆不朽的存在吶。」
  「真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老人們帶著終於能一償夙願的笑容,舉起鐮刀朝學生們逼近。儘管對方只是一群動作無力又遲緩的老人,學生們卻還是在田裡狼狽地四散逃命。
  「怎麼搞的啊……這些爺爺奶奶到底怎麼回事啊!」
  「他們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被生虛神賜死,並欣然接受。
  甚至還覺得這是三生有幸,不斷感謝著對自己下令的生虛神。
  妄信——除了這兩個字以外,再也沒有其他字眼足以說明老人們瘋狂的價值觀。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男學生朝砍殺了女學生的老嫗飛撲過去。他將老嫗推倒在泥土地上,再跨坐在她的身上,勉強壓制住對方。接著,他環顧周遭的男生,開口大喊:
  「男生們還在幹嘛啊!別只顧著看,快點把其他人壓制住!」
  被他這麼一喊,幾個男學生一擁而上地朝老嫗衝過去。
  他們跨坐在不斷掙扎的老嫗身上,在泥水裡互相推擠拉扯。
  其他學生也紛紛撲向剩下的三名老人。
  全身都沾滿泥濘的學生們,以蠻力將老人推倒在泥地上。
  面對這宛如地獄般的光景,生虛神和其他白衣人只是優雅地站在高處看好戲。
  除了試著壓制老人們的部分男學生以外,其他學生只能哭喪著臉,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駭人的景象上演。即使男學生們對老人施以暴行,也無人出聲阻止。因為,要是不抵抗,他們就會像剛才那名女學生一樣,陸陸續續被老人們殺死。如果還珍惜自己的生命,就沒有理由制止那些壓制老人的行為。
  理世和修哉亦是如此。他們只能一臉蒼白地看著眼前的慘狀。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將同學們勒住老人脖子的身影烙印在腦海裡。
  「理世,不要看。」
  站在理世身旁的彼方以手遮住她的雙眼。
  理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流下眼淚。
  明明應該很開心的森林夏令營,為什麼會演變成如此殘酷的事態?
  面對不合常理的現況,感嘆和悲傷化為淚水接連不斷地湧出。
  雖然透過掌心感受到理世的眼淚……但彼方也只能露出憤恨不平的表情。
  學生們只是一邊哭著,一邊將老人們壓制在泥土地上。他們也很明白,光是封住這些老人的行動,並無法將其殺害。然而,學生們並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想當然爾,他們從未有過殺人的經驗。就算被命令動手殺人,也不明白該如何下手。
  「我現在就過去讓一切結束。」
  「……咦?」
  這麼對理世宣言之後,彼方緩緩踏出腳步。
  他朝被學生們壓制在地的其中一名老人走去。
  然後無語地——用力朝老人的臉踩下。
  「!」
  「黑木……!」
  不僅是理世,其他學生也為彼方的暴行大吃一驚。
  眾人露出戰慄表情而愣在原地的同時,彼方踩著老人的側臉,讓對方的口鼻沉入泥水之中。無法呼吸的老人隨即難受地開始掙扎。氣泡接二連三從泥水中浮出,老人痛苦地不停暴動。其他學生們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拚命將激烈掙扎的老人壓制在身下。彼方則是連眉毛都不挑一下,冷冷地從上方俯瞰著即將窒息的可悲老人。
  最後,泥水中不再出現氣泡,而老人……再也不動了。
  「……不會吧……你殺了她嗎……黑木……?」
  「怎麼會……我們只是負責壓制她而已……殺死她的是黑木,可不是我喔……!」
  從不再動彈的老人身邊散開後,面色蒼白的學生開始試著為自己辯護。
  但彼方並不在意。
  「下一個。」
  說著,他朝被其他學生壓住的老人走去。
  然後一個個將他們的臉踩入泥水裡,確實使其因窒息而死。
  目睹彼方冷酷地殺害老人的行為,學生們開始止不住顫抖。在彼方下手的這段期間,恐懼不已的他們只能繼續壓制不停掙扎的老人。
  「彼方……!」
  理世以手掩唇,淚水仍不停往下滑。
  在同班同學面前淡淡做出殺人行為的哥哥。對於彼方為何會率先做出如此殘虐的行為,理世其實知道原因。
  ——彼方是以他的作風在守護大家。
  不讓任何人弄髒手,只由自己一肩扛起最深沉的黑暗。彼方一直都是這樣。他總是打算獨自留在黑暗裡頭。哥哥的這份堅強,不知道已經拯救過理世多少次。想到這裡,她便心疼不已。
  整張臉陷入泥水之中,不再表現出任何反應的老人們。學生們沒有勇氣確認他們的呼吸或脈搏,只能害怕地往後退。雖說真正動手的人是彼方,但這群善良的學生開始陷入激烈的苦惱與糾葛之中。
  真的殺人了嗎?下手的人是彼方,其他人應該跟這次的殺人行為無關吧?可是,他們也從旁協助了。為了讓彼方更順利動手,他們一直幫忙壓制住那些老人。這不就是共犯嗎?他們同樣是殺人犯嗎?
  學生們雙手抱頭,對於自己的野蠻行為深深感到後悔和不齒。
  「不對……不對……我們並沒有打算殺人,這是一場意外啊……!」
  方才撲向老人們的學生,紛紛開始叨唸宛如自我暗示的字句。就連一直默默旁觀著的學生,也像是企圖說服自己般跟著喃喃自語起來。
  觀賞著眾人醜態畢露的模樣,生虛神輕笑出聲。
  接著,她對內心陷入極度混亂的學生們朗聲開口:
  「——在妾身看來,此刻的各位應該都了解自己的本性了。」
  學生們只能帶著驚懼的表情,抬頭仰望開始發表言論的生虛神。
  擁有絕對支配權的她道出的一字一句,都確實傳入了學生耳裡。
  「各位所採取的行動完全沒有錯。反而應該說這麼做才是正確的。不殺的話,就會被殺。為了讓自己存活下去而傷害其他人,也是情非得已。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各位才會『動手殺人』。」
  聽到生虛神指摘自己殺了人,學生們變得更加狼狽而不知所措。
  然而,彼方對這樣的生虛神投以犀利的視線,並開口表示:
  「動手的人是我……這些傢伙什麼都沒做才對吧?」
  為了袒護同班同學,彼方選擇挺身而出。他打算讓自己一個人承擔殺人的罪行。或許是察覺到他的用意了吧,有些學生開始雙眼泛淚。但生虛神用嗤之以鼻的語氣回應:
  「不。動手殺人的不只是您而已——這是所有人『攜手合作』的結果吧?」
  「……」
  「妾身是和各位站在同一陣線的。高唱無聊的人權或守法精神,同時批判這種行為的人,只是因為自己不曾陷入走投無路的困境,才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待在安全區域高談闊論的人,究竟又了解各位的什麼?」
  生虛神接著宣言:
  「妾身一開始曾說過『弱者即應死之人』。遭到殺害的人便是弱者。這樣的存在死了也是理所當然。這才是這個世界應該遵循的真理。」
  學生們開始騷動。
  生虛神的發言不但殘酷,還十分超脫常理。
  不過,對於陷入窮途末路的學生們來說,這番像是在為自己辯護的言論,聽來令人舒坦不少。
  他們面面相覷,低聲討論著彼此對生虛神的意見有什麼看法。
  生虛神是個異常而令人敬畏萬分的對象。也是不得忤逆、能夠徹底支配現況的絕對的存在。渺小的自己只能遵從她的意旨而活。
  儘管剛才的殺人行為已經構成犯罪,但因為是被強迫進行的事情,所以也無可奈何。既然生虛神聲稱這是正確的行為,無法違逆她的自己,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照做。在這種情況下,不管被生虛神命令著去做什麼事,都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學生們三三兩兩道出的詞彙傳入耳裡。
  理世和修哉也開始為這片詭異的情況滿心發毛。彼方露出嚴肅的表情,環顧開始被生虛神的思想感染的周遭學生。
  這時,理世萌生了某種預感。
  「將絕望和希望交互給予,並重複這樣的行為。難道這是……!」
  這個令人戰慄的結論,甚至讓理世猶豫著是否該說出口。
  不到一小時的短暫時間。
  在這短短的期間之中,學生們——正逐漸被生虛神「洗腦」。

  ▲ Day2 11 : 43 ▼

  時刻接近正午時分。
  飯店的宴會廳樓層傳來動人的鋼琴現場演奏。
  酒杯和餐具發出的清脆聲響。穿著昂貴西裝和禮服的賓客們的談笑聲。
  以大理石打造並有多數美術品裝飾的大廳裡,充斥著這類上流社會常見的聲音。
  在會場一角,佇立著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
  「真是無趣的工作啊。」
  獵人以沒幹勁的嗓音嘆道。
  儘管架在耳上的耳機麥克風可能會收錄到自己的發言,獵人仍毫不在意地喃喃說道:
  「來監視這些有錢人的午餐宴會,到底有什麼樂趣可言吶?」
  「請你認真一點,獵人。」
  在獵人身旁站得筆直的女子,此時以略為不耐的語氣糾正他。
  有著一臉資優生樣貌、蓄著短髮的她,是一名女性現場搜查官。
  她持續觀察著會場的每個角落,頭也不回地繼續斥責獵人。
  「你可是必須指揮在這裡進行維安任務的三十七名現場搜查官的人物。像剛才那種發言,有可能會降低部下的士氣。希望你能更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儘管聽到部下的勸諫,獵人仍一派懶洋洋地回應。
  「妳怎麼老是這麼認真過頭啊,恆星?這樣不累嗎?」
  「我並沒有認真過頭。這樣的態度很普通,純粹是你太隨便了。」
  「哈哈。跟城堡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是我會這麼說她呢。還真是諷刺啊。」
  說著,獵人望向聚集在會場中央的一群男子。
  他們的年齡看起來都在六十歲上下。
  雖是一群理所當然地穿著高級西裝的上流紳士,但遺憾的是,他們的外表都莫名給人一種缺乏素養的感覺。男子們手持酒杯,暢談著和世界經濟或政治相關的話題。
  「就算只是閒聊,富豪們也都會選擇頗有深度的話題吶。」
  道出這樣的感想後,獵人朝加密通訊的對象開口。
  「喂。鷹眼,妳聽得到嗎?」
  『當然聽得到呀。請你趕快做定時報告吧。』
  掛在耳上的耳麥傳來熟悉的少女操作員的聲音。
  已經習慣鷹眼帶刺的說話語氣的獵人,開始淡淡地報告現況。
  「狀況很穩定。已經確認過所有入場者的身分,會場內外都沒有異常狀況。要說這十分鐘之內有什麼值得注目(Highlight)的,就是那個長得像青蛙的老爺子去跟年輕美女搭訕,還把人家拐到客房裡頭的事吧。竟然在這種大白天發情啊。我還是有指示部下到房間的出入口外頭監視。雖然不太想了解房間裡頭的狀況,但還是必須聽部下報告,就是這個工作辛苦的地方吧。完畢。」
  『還真是充滿抱怨的報告耶……也罷,我了解現況了。』
  聽完獵人的報告後,鷹眼像是再次提醒般表示:
  『順帶一提,那個青蛙臉老爺子可不是普通的青蛙。你不要忘了這一點喔。藤原勝也。他是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的會長,也被稱為國內的「金融界總理」,是個大人物之中的大人物喔。』
  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簡稱「經團聯」。
  以促進國內外的經濟發展為目的而成立,由國內主要的上市企業經營者所組成的組織。說得簡單一點,就是大企業老闆雲集的團體。經團聯負責統籌國內所有的企業,可說是實質上和經濟產業省共同領導國家經濟活動的一大權力集團。
  身為這種組織的會長,會被冠上金融界總理的稱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生著一張青蛙臉的藤原勝也,正是經團聯的現任會長。
  「縱然令人遺憾,但他也是這次必須保護的富豪之一對吧?這我知道啦。」
  『雖然是個很不討喜的青蛙臉老爺子,但要是他有個什麼萬一,可就不得了了呢。』
  「妳從剛才就一直說人家是青蛙臉,感覺很失禮耶。」
  『是……是你先這麼說的吧!』
  『——哎呀,你們倒是挺悠哉的嘛。』
  博士的聲音加入了獵人和鷹眼的通訊。
  『現在可是在進行現場警衛的工作吶。你們專心點吧。別忘了,得保護的對象可不只藤原勝也這個老爺子,而是待在會場的「所有」老爺子。』
  被博士這麼警告之後,獵人也不得不閉上嘴巴。
  帶著一半為了重申作戰重要性的想法,博士再次開口說明。
  『直到目前為止,黑陽宗的所有行動,都是以否決藥事法修正案為目的。這些行動理由有著一貫性,所以能藉此揣測他們下一步棋會怎麼走。現階段,讓法案通過的可能性提高的最大要因——若這正是黑陽宗亟欲排除的東西,那麼,身為支持派議員們強大後盾的贊助者,亦即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的成員,被他們視為下手目標的可能性也很高。』
  守在會場內的獵人等人緊盯的對象,是身為經團聯成員的四十五名國家重要人物。
  包括擔任會長的藤原在內,副會長和理事等大人物全都到齊了。
  ——所有成員齊聚一堂的情況,可說是極為罕見。
  不過,基於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即將在明天舉行,他們或許是想聚在一起開場誓師大會吧。博士接著表示:
  『如果使用萬能細胞的醫療行為因藥事法修正案通過而合法化,製藥公司便能夠直接販售以萬能細胞製成的藥品。也就是說,製造人類器官或手腳的行為會變得合法。在世界各地,罹患諸如癌症等至今仍無法治療的器官病變的患者,想必會為了取得全新的器官而不惜砸下重金吧。當然,站在外國的立場,他們必須先修正自國的醫療法案。不過,倘若日本率先進行修正法案的動作,各國起而效法或許也只是時間問題。經團聯想必是打算搶先在其他國家之前,確實掌握住這個產業的相關專利。』
  「所以,針對藥事法修正案可能帶來的偉大商機,經團聯的大人物打算卯足全力投資?」
  『就是這麼一回事。』
  博士肯定獵人的說法。
  『這次的藥事法修正案,被視為是能替日本經濟締造龐大利益的機會。無論如何,經團聯都希望修正案能夠通過。一方面也是為了提振國內的醫療產業。畢竟社會輿論也給予這項修正案正面評價,因此,或許還能期待當今的政權支持率跟著提高的效果。正是因為打著這樣的算盤,經團聯才會提供支持派議員高額的政治獻金。』
  「……反對派的核心贊助者是黑陽宗,支持派的核心贊助者則是經團聯。」
  『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感覺差不多就是分屬黑陽宗勢力和經團聯勢力的兩派議員在相互抗衡啦。』
  「結論是,針對那些支持派議員,『瓦解經團聯對他們的金援體制』,便是黑陽宗的目的所在。因此,倘若黑陽宗發動恐怖攻擊,下手對象想必就是經團聯成員——在過來這裡前,我已經聽過這樣的分析了,所以也很清楚了啦。到目前為止,這樣的判斷邏輯我都能理解。可是……」
  獵人以有些無法接受的語氣繼續說道:
  「因為這些經團聯成員極有可能是黑陽宗下手的對象,我們才會像這樣到現場加強戒備。但……他們真的會直接對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做出什麼嗎?」
  這便是獵人想不通的問題。
  或許正因為內心有著這樣的疑念,才會讓他無法專注在護衛的工作上。
  「儘管黑陽宗是個來頭不小的組織,但經團聯也是集大權於一身的團體。要是對後者發動恐怖攻擊,就算是黑陽宗,我也不認為他們有辦法全身而退。更何況,雖說黑陽宗的行事手法凶殘,但殺害了經團聯的重要成員的話,絕對會讓他們成為社會焦點。不同於過去發生的案例,對這些人物下手後,他們可無法輕易隱蔽事實。我想說的是,『可能會有針對經團聯而來的恐怖攻擊』這樣的判斷,我實在無法全盤接受吶。」
  聽完獵人的意見,鷹眼也有話要說。
  『恐怖分子不都是這樣嗎?只顧著給看不順眼的對象一點顏色瞧瞧。只想著替自己出一口氣,盡是丟下一堆爛攤子給別人收拾。』
  「這麼說或許也沒錯啦。不過,假設黑陽宗以蠻橫的手段順利排除了經團聯,但透過暴力手段強行否決修正案的做法,能受到社會輿論支持嗎?我不覺得對經團聯下手,會有助於黑陽宗達成『讓修正案遭到駁回』的目的吶。」
  『唔~說得也是。政治真是麻煩的東西呢,還得顧慮社會輿論支持與否的問題。』
  正當獵人和鷹眼熱中於討論時——
  恆星開口向前者報告現況的變化。
  「——飯店入口的警衛捎來了『重點觀察對象』現身的報告。對方似乎正以賓客的身分前來這個宴會廳樓層。目前有三名同仁負責監視。」
  「什麼?對方是誰啊?」
  會場入口的大門被人推開。
  一名體型偏瘦、穿著時髦的銀色貼身西裝的男子跟著出現。
  梳成西裝頭的黑髮,再加上架在鼻梁上的墨鏡。比起商務人士,他看起來更像流氓,是個莫名散發出攻擊性的人物。男子單手提著鋁合金材質的公事包,昂首闊步地走向會場中央。
  恆星以視線向獵人暗示男子的存在,並這麼向他說明。
  「織田政隆——黑陽宗的『委任律師』。」
  律師織田。獵人想起了這個在人物資料中曾出現過的名字。
  儘管本人並不是黑陽宗的信徒,但遇到和黑陽宗相關的訴訟案,一定能看到織田的身影。被黑陽宗以重金聘請的他,可說是從法律觀點持續保護該團體的守護者。雖然心狠手辣的作風引人詬病,但織田的能力確實一流。
  織田上前和經團聯的成員攀談。在客套的問候之後,和他們有說有笑起來。
  針對藥事法修正案,織田隸屬於意見和經團聯對立的黑陽宗勢力。不過,現在的他似乎打算謹守宴會賓客的身分,開始打探敵營的底細。在這種政治意味濃厚的宴會上,參加者們總是會不分敵我地聚在一起,並藉此收集情報。這並不算什麼罕見的情形。
  目睹織田登場後,恆星再次開口。
  「黑陽宗的重要人物也出現在會場了嗎……那麼,應該不至於發生加害自己人的情況了。『參加這場宴會的賓客即是黑陽宗下手目標』的可能性,判斷也會跟著變低。」
  「不,恐怕不見得喔。我的直覺表示事有蹊蹺呢。」
  原本對警衛任務抱持否定態度的獵人,此時卻做出令人意外的回應。
  他臉上也不帶著客套笑容,只是持續對織田投以犀利的視線。

  ▲ Day2 13 : 50 ▼

  這裡是位於洞谷村正中央的場所。
  由圍牆區隔開來的一片廣大腹地之中,座落著不同大小的數間平房。寬廣到足以稱為庭園的院子裡,有著蓮花盛開的池塘和綠意盎然的樹木,以及照顧得相當好的盆栽。
  就算只是隨意看一眼,也能明白這是個極盡奢華的生活環境。
  這裡便是生虛神居住的宅邸。
  「……」
  葉台高中的學生們被軟禁在這塊區域的其中一間屋子裡。這間屋子的四面都是和式紙門的設計,寬廣到能讓所有學生充分伸展四肢。
  雖然屋子外頭有白衣人監視著,但學生們可以在屋內自由行動。因為便服被泥水弄髒,現在已經換穿學校制服的他們,一臉疲倦地各自坐在地上。
  這也是很正常的。
  生虛神在上午安排的課程,讓全學年的人共同經歷了殺害無辜老百姓的異常體驗。一名熟識的女學生也在課程中慘遭殺害。要馬上接受這樣的震撼,是相當困難的事情。直到現在,仍有幾名學生不斷啜泣著。
  看著同學們虛弱的模樣,理世擔心地對彼方和修哉開口。
  「……破壞對方原有的主張或思想,透過藥物或精神上的迫害,為其注入截然不同的價值觀——這樣一連串的動作,便是所謂的『洗腦』。」
  針對自己帶出的話題,理世豎起五根手指頭開始說明。
  「洗腦的過程大致上可分成五個階段。」
  她一邊解釋,一邊依序彎下自己的手指。
  「首先,是將對方和外界『隔離』。接著是促使其自發性承認自身過失的『自我批判』。然後在對方心神耗弱的狀態下『灌注』嶄新的價值觀。最後,向對方伸出救贖之手,『穩定』其內心世界。而為了讓這樣的穩定狀態持續下去,不斷灌注相同的理論予以『教化』。以上就是一般的洗腦過程。」
  聽完說明後,修哉以雙手抱胸,看似感慨萬千地喃喃開口:
  「拿我們的情況來說的話,一開始先遭到隔離,然後因為被迫殺人,而陷入無法自拔的深深自責。在精神上走投無路的時候,生虛神開始用甜言蜜語哄騙我們。現在則是像這樣,把我們帶到寬敞的房子裡,給我們適度的自由和解放感。這就是妳所謂穩定內心的階段嗎,理世?這樣的話,感覺完全是照本宣科的做法嘛。」
  「可是,我覺得成效恐怕很顯著。或許是因為面對眼前的異常狀況,生虛神沒有給我們充分思考的時間,而是不斷誘導著我們的想法吧。」
  理世以不安的眼神環視周遭。
  「跟剛被綁架到這裡來的時候相比,大家現在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吧?」
  大部分的學生,都一語不發地垂下眼簾。
  看起來很明顯是陷入沉思的狀態。
  「幾乎不跟其他人交談,只是躲在自己的蝸牛殼裡,在內心整理上午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儘管直接動手的人是彼方,但自己還是間接協助了殺人行為。我想大家一定都為這件事所苦。所以,他們有可能開始湧現了『遵照生虛神的指示去殺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的想法……因為我多少也是這樣。」
  說著,理世沮喪地垂下頭。
  「因為對自己涉入殺人的事實感到恐懼,無論如何都想將這樣的行為正當化。最後,就會得出這番結論。老實說,我現在也有相同的想法。」
  「在正常情況下,一定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奇怪才對。或許是因為某種感覺麻痺了吧……」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試著抹去湧上心頭的罪惡感時,生虛神那句撫慰的話語就會跟著在腦海中閃過。她所灌注的想法,強烈得令人無力揮別。儘管內心明白這一點,現在的學生們或許仍渴望被生虛神的理論拯救。
  正因為跟其他學生懷抱著同樣的想法,理世和修哉也不禁沉默下來。
  感覺不管說什麼,都會變成想讓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歪理。
  不同於兩人苦惱的問題,為另一件事陷入沉思的彼方在這時開口。
  「——現況感覺充滿了疑點。首先,在攻擊我們搭乘的遊覽車時,生虛神為何能『正確說出』前來參加夏令營的學生共有一百五十四人?」
  聽到彼方道出的疑問,理世和修哉這才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的確。生虛神為什麼會知道正確的學生人數?
  「而且,生虛神的那場襲擊行動,感覺根本是對我們的遊覽車會在何時行經何處的行程瞭若指掌。指示信徒在手機收不到訊號,又能讓他們發揮地利之便的絕佳地點埋伏。接著,信徒刻意衝到遊覽車前方,讓司機緊急煞車。最後,停在路中間的遊覽車遭到襲擊,我們也被抓到這個村裡來。」
  看到被遊覽車輾斃的信徒屍體時,彼方便猜測到「我們被襲擊了」一事。
  一開始,這原本還是個令人懷疑自己耳朵的推斷,但現在想想,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彼方以罕見的苦澀語氣接著表示:
  「而且……那傢伙知道的還不是我的假名,而是『本名』。」
  聽到這裡,理世吃驚地問道:
  「等……等一下啦。你說生虛神知道你的本名?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喔,因為妳那時跟其他同學一起待在車上,所以沒聽到嘛。第一次看到彼方跟我的時候,那傢伙就叫他『緋上』了呢。」
  轉學至葉台高中時,彼方使用了「黑木」這個偽造的姓氏。
  他的本名是緋上彼方。
  五年前,神奈川縣發生了生化武器恐攻事件。身為參與行動的恐怖分子之一,「緋上彼方」成了在社會上廣為流傳的傳說中的名字。而同時……這應該也是一個已死之人的名字。
  倘若被他人得知本名,彼方恐怕就無法繼續過著現在的生活了吧。所以,他才會隱藏真面目,以偽造的身分活下去。
  理世面色蒼白地推敲著彼方這番話的意思。
  「也……也就是說,生虛神知道彼方的真實身分,或是過去的經歷嗎!這樣的話,關於我和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情報或許也……?」
  彼方沒有直接回答理世的問題,而是繼續往下說:
  「一切的安排都過於完美了。這場綁架並非只是宗教狂熱分子因一時衝動而發起的。包括我的真實身分在內,這間葉台高中的學生人數以及夏令營的行程,她都『知道得過於詳細』。除了對方曾深入調查我們的底細以外,感覺沒有其他原因能說明這種狀況。而從生虛神直接以本名叫我的行動看來,她也沒打算隱藏自己知情的事實。」
  「那麼,意思就是……就是什麼啊?」
  「那些傢伙可能有某種『計畫』。而且,他們還深信我們無力阻止。」
  彼方這麼回答亟欲知道結論的修哉。
  「還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計畫。或許正是跟城堡等人在調查的恐怖攻擊有關的內容吧。至少,目前這種狀況,便是他們縝密計畫下的成果。綁架我們、逼迫我們殺人,都不只是這些異常者的一時興起。背後存在著某種目的。」
  聽完彼方的說法,修哉開始顯露出焦躁之情。
  「喂喂喂,那這樣下去的話,我們的處境豈不是會變得很不妙嗎!」
  雖然這樣的反應似乎有些慢半拍,但修哉的額頭已經冒出冷汗。
  生虛神不會直接傷害學生。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人不自覺有種「自己遲早會被釋放」的樂觀想法。不過,如果任憑這樣的事態發展下去,然後被捲入黑陽宗籌備已久的某個危險計畫的話,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既然這樣,只能祈禱城堡早點呼叫支援前來了嗎……!」
  實際上,理世和修哉以外的學生,也開始察覺到城堡不見蹤影的事實了。全班唯一逃過一劫的她,或許能夠向外界求救——班上的同學們開始湧現這種小小的期待。
  然而,彼方卻冷酷地否定了這樣的可能性。
  「關於這點,我覺得不要繼續對城堡懷抱期待比較好。」
  聽到彼方的意見,理世和修哉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為什麼不能期待她?」
  「一百五十四名學生——生虛神所說的這個人數,也包括城堡在內。」
  「……啊。」
  察覺到這一點的理世開始臉色發白。
  「什……什麼意思啊?這又代表什麼了?」
  「你們認為,在綁架所有的學生之後,黑陽宗的村人難道不會清點人數嗎?為了確認是否有一百五十四人,他們八成趁我們昏睡時數過吧。這樣一來,就會發現少了一個人。等於生虛神『已經得知』城堡不在這裡的事實。那麼——能夠讓生虛神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的理由是什麼?」
  理世和修哉雙雙啞然。
  雖然發現得很晚,但在彼方提醒之前,他們確實壓根沒想到這一點。
  「因為,對生虛神而言,城堡也已經不是令人吃驚的存在了。」
  「————唔呼呼呼。」
  在彼方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一陣高雅的嘲笑聲和鈴聲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時會發生的事情,會出現的人物。
  已經明白這一點的學生們因恐懼和緊張而屏息。
  彼方等人身旁的一扇和式紙門被拉開。兩名白衣人踏入室內後,將形成一整面牆的紙門陸續往兩旁推開。這麼做似乎是為了讓學生們看見緣廊外頭的庭院。
  來自外頭的陽光和熱度,一口氣從敞開的紙門外側竄入和室內部。
  面對刺眼的光芒,所有人都瞇起了雙眼。
  那名狐狸面具少女果然就站在庭院裡。
  像是為了守護她似的,跟隨在少女身邊的白衣人們握著槍,直挺挺地佇立在她的周圍。
  狐狸面具少女——亦即生虛神朝彼方這麼開口。
  「真不愧是彼方先生。妾身收到的報告中,也說您是必須『謹慎處理』的對象呢。」
  至今都以全體學生為對象開口的生虛神,這次直接點名彼方。
  她彷彿一直聽著彼方等人的對話,並在這個時間點現身加入其中。
  彼方無語,抬頭望向室內的天花板。
  ……梁柱上有幾個黑色的小點。乍看之下像是木頭的紋理,但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那是微型竊聽器。這樣的裝置在室內隨處可見。
  「原來如此。妳一直監視著這個屋內的狀況嗎?」
  「誠如您所言。從外觀或許看不出來,不過,這裡也安裝了小型監視器喲。很驚人是不是?各位的行動和會話,妾身全都瞭若指掌呢。」
  學生之間掀起一陣騷動。不是因為他們得知自己一直遭受監視。
  而是因為在生虛神身邊,有個遭到綑綁並跪在地上的熟面孔。
  理世慘叫著喚出那張臉孔的名字。
  「城堡!」
  那是一名膚色白皙、半閉著雙眼、眼神看起來很想睡覺的少女。身穿連帽上衣的這名少女,臉上沒了一如往常的淡淡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看起來相當老實的面無表情。
  少女原本是肩負著眾學生的期待於一身的存在。唯一逃過黑陽宗的魔掌,能夠對外求援的存在。
  這名少女——城堡被抓到了。
  「深水也被抓了嗎……!」
  學生們不禁發出失落的嘆息聲。
  看著跪在地上不發一語的城堡,生虛神緩緩在她身邊繞著圈子行走,並以彷彿在欣賞經過照料的盆栽似的眼神俯瞰著城堡。
  接著,她以優雅的口吻向學生們這麼宣布。
  「她打算做出十分不應該的事。」
  生虛神繼續往下說:
  「如同各位的期待,她曾試著將現況傳達給外界知道。這會讓吾等精心準備的課程白白浪費,也會讓善良的村人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是極為膚淺的行為。但妾身原諒了她。為了化解這場誤會,妾身竭盡心力拚命地說服她呢。」
  「說服她?」
  「『內閣情報調查局(CIRO)』——這疑似是她打算聯絡的外部警察機關。」
  「!」
  生虛神親口道出了內閣情報調查局這個機構名稱。
  「妾身尊重她的個人意志,讓她順利聯絡上對方。幸好,妾身拚命說服她是值得的。誤會最後順利化解,她也確實做出了『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報告。」
  從生虛神的說話口吻聽來,彷彿她早就摸清城堡會定時聯絡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做法似的。從她知道彼方真實身分這點來看,生虛神很有可能早在事前就掌握了內閣情報調查局這次的動向。
  理世憤怒地瞪著生虛神開口。
  「妳脅迫城堡做了不實的報告,是嗎……!」
  生虛神沒有回答。不過,這很明顯是沉默的肯定。
  城堡身穿的白色連帽上衣沾染著血跡。她想必曾經奮力抵抗過村人吧。她是一名個人戰鬥能力極高的幹員,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跟全副武裝的村人為敵,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城堡必定也能順利逃脫。會像這樣被敵方捉住,一定有什麼原因。而理世的內心也猜到了幾分。
  「……對不起,理世。」
  城堡有些愧疚地抬頭望向理世。
  「因為我太晚回去了~結果在半路就發現大家被綁架。雖然很想把大家救出來,但不知為何被伏兵發現,他們還威脅說要殺掉妳,所以……」
  無論身處什麼情況下,城堡都有一項比任何任務更為優先的使命。
  為了確實達成這個使命,就算她向敵方投降,也不足為奇。
  那就是「保護理世的生命安全」。
  單槍匹馬的她,一定也曾努力試著拯救理世和其他人。
  「妳不用道歉呀,城堡……」
  理世以快要哭出來的嗓音回應她。
  此時,生虛神將身旁的一名白衣人叫過來。
  早就明白她的意圖的白衣人,為了完成任務而朝城堡走近。
  接著——白衣人舉起手中的槍,將槍口瞄準城堡的背後。
  「你們想做什麼!」
  理世朝生虛神聲嘶力竭地大喊。
  看著男子的行動,她其實也能夠推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儘管如此,理世仍不願承認這樣的事實。
  「住手!拜託妳不要殺了城堡!」
  「恕妾身無法答應這樣的要求。」
  生虛神開始搬出自己的那一套理論。
  「妾身原諒了她。不過,她所犯下的過錯仍會遺留在這個塵世。為了將其淨化,必須讓她『支付』自己的性命才可以。罪與罰必須是同等的。所以,她有必要『死在這裡』。」
  理世完全無法理解生虛神這番說詞。
  城堡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對理世開口。
  「拜拜,理世。我最喜歡妳嘍。」
  這是城堡生前的最後一句話——生虛神揮手做出指示。
  兩聲槍響迸裂。
  煙霧和火光從白衣男子手中的槍枝竄出。下個瞬間,城堡以臉部朝下的狀態倒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城堡遭到槍擊,理世奮不顧身地想要衝向院子,卻被班上的女同學們攔阻下來。她們壓制著痛哭又不停掙扎的理世,以同樣淌著淚水的表情安撫她。
  「別這樣,理世!拜託妳!」
  「這樣衝過去的話,不知道他們會對妳做什麼呢!」
  「放開我!快放開我呀!城堡!城堡!」
  城堡一動也不動地趴倒在地上。原本套著白色連帽上衣的她,背部逐漸被染成鮮紅。
  理世凝視著那片觸目驚心的血紅,口中不停喚著城堡的名字。
  為自己的束手無策深感無力的男同學。被無視法紀的猖狂暴力嚇傻的女同學。
  以及親眼目睹好友在眼前喪命,因此內心受到重創的理世。
  在這片悲痛和絕望的氣氛之下,只有一名少年仍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
  他——黑木彼方向生虛神開口。
  「——喂。」
  「唔呼呼。您似乎還有話想跟妾身說——」
  還沒說完整句話,生虛神便反射性地竄起一陣雞皮疙瘩。
  戰慄。這個是當下最能反映她的心境的詞彙。
  彼方望向生虛神的那雙眸子,透露出比任何東西都要來得冰冷而黑暗的眼神。
  只是被他盯著看,就讓人感覺心臟彷彿被冰塊彫成的手掌掐住,有種非比尋常的壓迫感。難道自己是被彼方漸趨黑暗的氛圍給震懾住了嗎?身為高高在上的神祇,生虛神的掌心竟然不自覺地滲出冷汗。
  「體驗課程這種無趣的遊戲已經夠了。少賣關子,差不多該表明妳真正的企圖了吧?」
  在眾人面前對神祇做出無禮的行為,可能會招致喪命的結果。
  眼前的這群白衣人,想必已經被彼方的發言點燃怒氣了吧。
  然而,面對來自彼方的異樣氛圍,就連他們都驚懼地愣在原地。
  儘管站在壓倒性有利的立場,生虛神卻有種彷彿獨自和彼方對峙的緊張感。她為彼方這樣的態度感到大喜,勉強發出幾聲輕笑表示:
  「也罷。那麼,請各位隨妾身來吧。」
  生虛神轉身準備離開。
  接著,簇擁在她身邊的白衣人們舉槍對準彼方和其他學生。
  這是要他們跟著生虛神走的無聲命令。學生們完全無法拒絕,只能啜泣著服從指示,穿上鞋子走出和室,被迫再看一次城堡靜靜倒在地上的身影,然後穿越這片庭園。
  生虛神領著眾人前往正面的大門。
  大門外頭停著五輛遊覽車。
  第一輛遊覽車的前車窗上頭沾染著血跡。所以,這些八成就是學生們昨晚乘坐的那幾輛車子。為了清除血跡,幾名白衣男子正在用水管朝車窗噴水,再以抹布擦拭表面。
  生虛神在大門前停下腳步。她轉身面對學生們,並這麼開口:
  「接下來,要請各位男同學和女同學分開行動。請八十二名男同學到遊覽車所在處集合,剩下的七十名女同學則請留在這裡。」
  儘管不明白她這麼指示的用意,學生們也只能默默照辦。
  隔著大門,女同學們聚集在靠近屋子的內側,男同學們則聚集在靠近遊覽車的外側。
  在男女生分開後,一名白衣人揹著一只大布袋現身。
  白衣人從布袋裡取出幾個包裝得像是禮物般的小盒子,然後開始分發給男生們。看起來簡直像個聖誕老人。
  「這是妾身送給各位男同學的一點微不足道的禮物。」
  一如小盒子的外包裝,生虛神表示這是分送給眾人的禮物。
  男生們帶著狐疑的表情拆開包裝紙,確認盒子裡頭的內容物。
  打開盒子的外蓋,確認過裡頭的東西後,他們仍是一臉疑惑。
  「……手錶?」
  修哉不禁喃喃開口。
  看到似曾相識的手錶造型,彼方心中湧現某種預感。
  接著,白衣人們開始半強迫地將盒子裡的手錶戴在男學生們的左手腕上。
  確認所有男生都戴上手錶後,生虛神悠然開口。
  「看來,各位都已經戴上手錶了。那麼,請女同學們回到屋子裡待著。男同學們則請坐上遊覽車,享受接下來的觀光行程。座位由吾等指定,還請各位不要介意。」
  說著,生虛神藏在面具後方的臉上浮現自信的微笑。她接著對彼方這麼說道:
  「人類在人生中不斷犯錯,最後終將創造出名為『命運』的怪物。」
  「……命運?」
  「是的。吾等所創造出來的『命運』——正在等著各位呢,彼方先生。」
  神與惡魔(Breaker)的戰鬥。兩者之間的攻防,在無人知曉的狀況下靜靜展開。
  最後抵達之處,究竟有什麼在等待著?這一刻,未來仍被深沉的黑暗所籠罩。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虛名的恐怖主義


  我蹲在院子裡,看著被水珠打濕的繡球花。
  抬頭一望,天空仍被厚重的灰色雲層遮蔽著。
  不過,燦爛的陽光已經開始從雲層之間的縫隙探出頭來。
  為炫目陽光瞇起雙眼的我,不知為何,臉上浮現了淺淺的微笑。
  「……」
  我喜歡仰望雨後的天空。喜歡眺望花瓣上殘留著雨露的花卉。
  喜歡還帶著幾分水氣的微風的味道。喜歡尋找藏身在草叢裡頭的小蟲子。可是……我討厭這個村子。
  「妳喜歡繡球花嗎?」
  在極近距離下聽到這個問題,我不禁吃驚地轉頭。
  因為,待在這個屋子裡頭的時候,完全不會有人向我搭話。
  「我是不是嚇到妳了?對不起。」
  對我說話的人,是一身侍女打扮,看起來年紀比我大的女子。
  感覺或許比我年長五歲左右吧。
  她散發出一種開朗大姊姊的氣質,就算看到我,也完全沒有表現出害怕或拘謹的反應。這讓我感到相當不可思議。在這個屋子裡,我從未看過這樣的外人。
  「我也很喜歡雨停之後的這段時光喲。」
  「……咦?」
  我剛才只是在賞花而已。可是,她為什麼會……
  「妳怎麼知道我喜歡雨停之後的時光?」
  「因為妳剛才很開心地在院子裡散步呀。」
  「……我……很開心?」
  「是的。因為妳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愛,所以,我忍不住就像這樣找妳說話了。」
  聽到對方稱讚我可愛,讓我一時覺得好難為情。
  因為不希望自己滿臉通紅的反應被發現,我沉默地垂下頭。
  「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妳的名字好嗎?」
  「我的名字?」
  這時,我明白了。眼前的女人還不認識我。
  所以,就算待在這個屋子裡,她也主動找我攀談。
  「……」
  不知為何,我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
  說出來的話,她還會像這樣找我說話嗎?
  說出來的話,會不會讓她討厭我呢?
  說出來的話……她看待我的眼神,會變得像其他村人一樣嗎?
  這讓我莫名地恐懼。
  「焰,原來妳在這裡啊。」
  走廊上出現一名開口呼喚我的和服男子。
  那是我的父親。
  看到父親之後,女子露出相當明顯的吃驚表情。
  「生……生虛神大人!」
  萬分驚訝的女子再次低頭望向我。
  「那……那麼,您就是沙耶白焰大人嗎?」
  「…………嗯。」
  被她知道了。
  我的父親是集眾人的崇敬和畏懼於一身的人物。
  因為他是神明大人。
  身為女兒的我,據說在父親死後,就會和他變成同樣的神。
  正因為這樣,無人將我視為一名普通人對待。
  所有人都很怕我。所以,這個人一定也——
  「焰大人!哎呀,跟傳聞一樣,您果然非常漂亮呢!」
  「……?」
  「啊,真是抱歉,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從今天開始擔任您的貼身侍女的宮下冬希!還請您多多指教!」
  這名女子似乎叫做冬希。
  冬希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好溫暖。
  不知為何,這讓我覺得害羞不已。於是我甩開了冬希的手。
  「啊……」
  「……」
  「焰大人!」
  我像是企圖從冬希身旁逃開似的跑到父親身邊。
  冬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非常抱歉!我的言行果然太失禮了嗎!」
  我撲在父親身上,然後轉頭望向冬希。
  別說沒有討厭我了,她甚至對我投以相當溫柔的視線。
  這讓我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
  父親輕撫我的頭,同時給予忠告。
  「焰,妳明白吧?不能對『家畜』懷抱特殊的感情。」
  「……我明白。」
  我是神的孩子。這個村子裡的人都是家畜。
  從一開始,我們便不是站在對等的立場上。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即是相異的存在。
  儘管明白這一點,我仍無法將視線從冬希身上移開。

  ▲ Day2 14 : 15 ▼

  方才槍殺了少女的那名白衣男子,扛著她的屍體走在屋內。
  基於生虛神貼身護衛隊隊長伊造的命令,他必須負責處理掉少女的屍體。
  處理屍體的場所,便是位於生虛神私人宅邸的領地內部的焚化場。
  根據洞谷村的習俗,如有村人死亡,其他村人會在生虛神宅邸領地內的靈堂為其舉行葬禮,隨後再將遺體運往焚化場火葬。不過,能舉行葬禮的僅限洞谷村的村人。倘若像現在這樣有外人被殺死,便不會為其舉行葬禮,而是直接將屍體丟進焚化爐燒成灰燼。
  片刻後,焚化場終於映入眼簾。外觀看起來是個有煙囪設計的小型大樓。或許裡頭無人管理吧,入口處的大門是鎖上的。
  白衣男子以伊造交給他的鑰匙開鎖。
  接著,他踏進建築物裡頭,朝焚化爐所在的火葬室前進。
  火葬室位於走廊的盡頭。
  白衣男子打開房門。儘管還是白天,裡頭卻相當昏暗。或許是因為沒有窗戶的緣故吧。他按下門旁的開關,點亮天花板上的電燈。
  「嘿咻。」
  白衣男子將少女的屍體放在躺床上。
  接著,他低下頭,重新定睛審視遭到自己槍殺的少女的面容。
  ……她像是陷入熟睡似的闔著眼皮。
  大概因為她的膚色原本就偏白吧,雖然才剛死亡,但膚色看起來就像已經死了數小時那般慘白。
  白衣男子伸手朝少女的臉頰用力一擰。
  下一秒,原本已死的少女吃驚地睜開雙眼。
  「好痛好痛!你幹嘛啦~!」
  白衣男子捏著少女——城堡的臉頰,然後露出微笑。
  「妳打算裝死到什麼時候啊,城堡小妹妹?」
  城堡揮開男子的手,一邊撫著自己的臉頰,一邊朝他投以不滿的視線。
  「真是的~你也用溫柔一點的方式叫醒我嘛~竟然讓女孩子遭受皮肉痛,亡靈最差勁了~」
  「抱歉抱歉。因為妳的睡臉看起來讓人忍不住想惡作劇啊。我一時情不自禁,所以就出手嘍。」
  被喚作亡靈的男子聳聳肩,以一派輕鬆的笑容回應她。
  「哎呀~反正這次的作戰大成功了嘛。我放空槍,妳裝死。雖然用番茄醬充當血漿,還是讓人有點不安就是了。反正,這場戲也演得很成功,有好結果最重要啦。」
  「雖說是應急的作戰計畫,但確實進行得很順利呢~」
  「對吧?我最擅長臨機應變的行動了喲。」
  語氣輕佻的亡靈看起來一臉得意。
  城堡從躺床上跳下來。她細細打量臉上堆著客套笑容的亡靈,然後語帶佩服地道出感想。
  「……你的變裝術還是一樣厲害呢~現在這張臉也是假的(面具)吧?」
  城堡指著亡靈的臉這麼問。後者自滿地挺起胸膛答道:
  「無論是什麼場所,都能以變換自如的扮相潛入。人稱超級特殊化妝師兼臥底特工的,就是亡靈我啦~妳說得沒錯,這種粗鄙的大叔臉,當然只是一張面具嘍。因為這個村子裡的成員似乎都認得彼此,外人無法混入其中。所以嘍,我只好綁架在村外活動的黑陽宗信徒,像這樣和他替換身分。無法以本人超級美型的真面目行動,大概就是這個工作唯一讓我感到有壓力的地方吧。」
  「真敢說耶~你從來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吧?總是戴上面具,用不同的面貌亮相。說自己很美型,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喔喔?如果打算用這種激將法讓我現出真面目,那妳就太天真嘍~城堡小妹妹。帥哥都有很多祕密呢。」
  「嘖~」
  城堡嘟起嘴,一臉感到可惜的樣子。
  不過,她隨即以認真的表情詢問亡靈說:
  「那麼,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很遺憾的,我至今還無法和內閣情報調查局報告目前的事態。」
  亡靈雙手抱胸繼續往下說:
  「為了讓衛星拍攝到畫面,我還刻意做了讓妳在院子裡接受處刑的安排。但從鎮壓部隊尚未攻入這裡的情況看來,他們恐怕沒發現呢。畢竟妳早上聯絡時也跟他們說沒有異常狀況了……雖然是在敵方威脅之下這麼說的。說不定,內閣情報調查局已經把洞谷村排除在衛星監視對象以外了。」
  「唔~我的報告果然讓情況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嗎~」
  「恐怕是這樣呢。因為我也沒想到妳會落入敵人手中。如果我沒有像這樣到村裡來當臥底,情況真的就危險了。」
  「唔~真的很抱歉~」
  「哎呀,沒關係啦。光從結果來看的話,妳也因此順利潛入村子的中樞地帶了嘛。身為臥底的我,必須跟村人們成群結隊行動,所以無法隨心所欲地收集情報。為了讓妳代替自己調查村落周遭,我負責在村子裡進行各方面的安排,做的算是後援的工作吧。在『從村子內部給予支援』這方面,我這麼做也符合上頭一開始的指示啊。」
  亡靈的意見讓城堡感到些許安慰,但她仍是一臉愧疚的表情。
  隨後,城堡有些不解地歪過頭問道:
  「可是,好奇怪喔~對方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為了調查而來到這個村子耶~他們指示村人埋伏起來,然後把我團團包圍住呢~我原本還以為是潛入村裡當臥底的你被揭穿身分,經過一番嚴刑逼供,就把作戰計畫統統說出來了。」
  「喂喂喂,妳就這麼不信任我啊?又不是外行人,我才不會出這種差錯呢。」
  「嗯,是這樣沒錯啦~不過,那我又為什麼會被識破呢……」
  「說不定是內閣情報調查局裡頭有跟黑陽宗串通的內奸,然後把情報洩漏出去了?」
  亡靈若無其事地道出大膽的推測。
  但這樣的原因仍不足以說服城堡。
  「就是為了避免這種可能性,局長才只讓少數值得信賴的成員行動啊~我總覺得不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有內奸呢~」
  儘管百思不得其解,城堡還是重新振作精神表示:
  「總之,現在得設法聯絡內閣情報調查局才行呢~」
  「嗯。不過,在葉台高中的學生們遭到俘虜的現在,事情變得沒這麼輕鬆了。」
  亡靈這麼回應。
  「別說是手機了,就連民宅裡頭的家用電話,或是從村子內部發送出去的任何通訊內容,都會被他們攔截監聽。這樣的話,如果內閣情報調查局打算派遣鎮壓部隊前來,村人們就會同時得知這個消息。他們恐怕會動員洞谷村的所有人力來準備應戰吧。進來當臥底之後,我才發現這個村子裡的軍火庫藏量很不尋常。火藥庫裡頭存放著大量的手槍和手榴彈。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是處處樹敵的邪教,還是因為黑陽宗真的在著手準備恐怖攻擊。總之,要是這個村子進入防禦狀態,想攻下這裡可不是輕鬆的事情。」
  「把大家當成人質,然後堅守在村子裡頭——還存在著這樣的風險對吧~」
  「沒錯。不只是身為最優先保護對象的緋上理世,所有葉台高中的學生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得盡可能避免這樣的事態發生才行。」
  「說來說去,那些黑陽宗的村人到底為什麼要綁架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這個問題……很可惜,我也不懂呢。」
  雙手抱胸的亡靈看似遺憾地搖搖頭。
  「這個村子裡的人,全都信奉生虛神到一種狂熱的地步。所以,關於生虛神的所作所為,他們似乎從來不會去思考其中的理由。就算不明所以然,也會默默遵從生虛神的意旨行動。村裡盡是這種傢伙吶。如果開口詢問,就算明白了理由,也可能被質疑信仰不夠虔誠,進而遭到處刑。所以,關於綁架葉台高中學生的理由,我想或許只有生虛神自己明白吧。另外,男生們剛才被迫搭上遊覽車離開村子了。生虛神可能打算讓他們做什麼吧。」
  「這個村子真的很不正常耶~」
  亡靈輕咳幾聲之後再次開口。
  「總之,想要突破現況,我們的行動必須分成兩階段。先確保學生們的生命安全,然後再讓內閣情報調查局派遣部隊過來。要是兩者的順序顛倒,情況就不妙了。」
  城堡露出心意已決的堅定眼神回應。
  「剛才……我讓理世流了好多眼淚呢。之後得跟她說對不起才可以。」
  「還有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其他伙伴啊。為了之前回報錯誤情報一事,妳也要跟大家說對不起喔。」
  城堡接著詢問亡靈:
  「所以~接下來要怎麼辦啊~」
  「唔~關於這件事呢……」
  亡靈有些不情願地這麼提議。
  「為了確保學生們的人身安全,我覺得現在或許輪到炸彈客上場了。」
  聽到亡靈道出的名字,城堡露出明顯嫌惡的表情。
  「嗚哇~……你說炸彈客?」
  那是另一名不在現場的作戰成員的暱稱。
  若發現洞谷村正在籌備恐怖攻擊的證據,就必須即時採取對應措施。炸彈客便是為此而待命中的人物。她可說是遂行這場作戰計畫的最終殺手鐧。
  「感覺有點提不起勁耶~因為她……真的『不太妙』呢。」
  「我也很希望這次不用她上場啊。可是,要是沒收到我的聯絡,她最後就會過來了吧?」
  城堡和亡靈以手抱頭,不約而同地發出呻吟聲。

  ▲ Day2 15 : 20 ▼

  離開洞谷村之後,載著男學生的幾輛遊覽車穿過蜿蜒的林間道路,而後進入市區。
  行經市中心的遊覽車在中央自動車道會合,沿著長長的國道往東京前進。
  而車窗外的景色,也從封閉的山間聚落,變成大廈和各式看板林立的熱鬧光景。或許是因為來到人聲鼎沸之處,學生們緊繃的情緒也稍微緩和了一些。
  但車上並沒有閒聊的聲音。
  遊覽車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都坐著面無表情的陌生男子。
  他們是和學生搭乘同一輛車離開洞谷村的村人。
  因為要離開村子,所以他們的打扮從原本的白衣換成普通的便服。不過,學生們很清楚,在那身便服之下,他們仍是異常的宗教狂熱分子。為了預防學生輕舉妄動,副駕駛座上的男子一直監視著他們。不用說,他的手中當然握著槍枝。
  ……簡直像是被劫車的情況。
  持有武器的兩名異常人士,以及手無寸鐵的學生。
  後者甚至連遊覽車即將開往何處都不知道。
  除了車子正在朝東京前進以外,他們幾乎一無所知。
  對方為何要綁架自己?為何強迫自己殺人?為何逼自己坐上這輛車?
  在這些疑問完全沒有獲得解決的情況下,打從眾人自村子裡出發,已經過了一小時以上的時間。
  車內持續被異樣的沉默所籠罩。
  「噯,黑木同學。」
  悄聲向彼方搭話的,是坐在他旁邊的萩原宗司。
  「你認識那個被他們稱作生虛神大人的女孩子嗎?」
  宗司帶著認真的表情這麼問。
  「從對方的說話語氣判斷,感覺她好像認識你。而且她還說你是必須謹慎處理的對象。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雖然音量很小,但因為車內完全沒有其他交談聲,所以宗司的發言仍傳入了其他學生耳中。
  坐在附近的誠和其他男同學似乎也聽見了宗司的提問。為了聽清楚彼方的回答,他們紛紛豎起耳朵。彼方老實地開口表示:
  「天知道。雖然對方好像認識我,但我並不認識她。純粹是她單方面在講我的事情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是舊識呢。」
  在彼方和宗司交談的同時——
  遊覽車抵達了首都高速公路的收費站。他們終於來到東京二十三區的境內。
  對學生來說,這裡已經是距離自家不遠的地方了。想到自己的家人們這一刻不知在做些什麼,他們的胸口便不禁湧現一股彷彿心臟被撕裂而難以言喻的痛楚。為此,幾名學生彷彿悲從中來似的再度落淚。
  遊覽車離開收費站,在首都高速公路上前進了片刻。
  這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村人掏出插在腰間的大型手機。
  不同於一般的智慧型手機,這個通訊裝置上頭有著一根偏粗且塗成黑色的天線。這是具備語音加密通訊功能,可讓他人無法監聽通話內容,或憑藉訊號追蹤的衛星電話。
  撥打給不知名的對象後,男子對著話筒表示:
  「我們到了。」
  他接著又跟通話對象說了兩、三句話。
  隨後,男子拾起遊覽車擴音器的纜線,將其接上手中的衛星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人聲於是透過廣播傳送出來。
  想當然爾,是那名少女的聲音。
  『這趟遊覽車觀光還開心嗎,葉台高中的各位男同學?』
  儘管實際上根本不在乎,生虛神仍佯裝體貼地詢問眾人的感受。
  就連她這種表面上的噓寒問暖,聽起來都令人十分不快。學生們不禁一個個沉下臉。
  或許是察覺了這一點吧,生虛神草草結束問候,開始切入正題。
  『遊覽車就要抵達「第一個目標的所在地」了。因此,妾身想跟各位提一下今後的行動方針。首先必須說明的內容……這個嘛,唔呼呼。』
  生虛神意有所指地輕笑。
  她早已設想好該從何開始說明。
  到了真正要開口的時候,她忍不住覺得這樣的狀況滑稽而令人愉悅。
  帶著最誠摯的憐憫和侮蔑,生虛神這麼向學生宣告:
  『——就是「各位是恐怖分子」一事。』
  聽到她的發言,學生們只能愣在原地。
  眾人完全無法理解她這番話的意思。
  『接下來,要請各位依照吾等指示的方法,對東京都內的五個目標展開攻擊行動。各位所搭乘的五輛遊覽車,分別被設定了五個不同的目標。所以,五輛車最初的攻擊對象都不一樣。』
  生虛神是否正從某處眺望著學生們一臉茫然的表情呢?
  光是試著理解對方的宣言內容,便足以讓學生們的大腦竭盡所能,但生虛神的說明卻無情地持續著。
  『待攻擊行動成功後,請各位到某個地方集合,然後再前往第六個攻擊目標的所在處。第六個目標的攻擊行動,將會由所有男同學一起進行。還請各位期待。』
  至此,終於有一名學生成功打斷了生虛神的發言。是修哉。
  「等……等一下!我們的腦袋跟不上妳的說明內容啊!妳說我們是恐怖分子,這是什麼意思?」
  繼打斷說明的修哉之後,誠和其他男生也不禁面面相覷,接著七嘴八舌地開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強烈的疑問。
  「噯,那傢伙在說什麼啊……?」
  「要我們攻擊東京都內的某個地方?我……我們怎麼可能去做這種事啊……」
  「她是要我們去殺人嗎……?」
  學生們的騷動越發激烈。一名男學生放聲大喊:
  「我們哪可能去攻擊都內的設施啊!」
  『當然有可能。為此,各位不都在上午好好「練習」過了嗎?』
  聽到生虛神的回答,眾人不禁噤聲。
  在衛星電話的話筒彼端,生虛神彷彿正露出妖豔的笑容。
  『各位還不願意承認嗎?您們的雙手都已經被鮮紅的血液弄髒了喲。請好好回想上午那堂課吧。各位應該都已經「達成」妾身指派的課題了吧?』
  對學生們來說,生虛神指摘的這件事,正是讓他們無力反駁的重大過錯。
  自己不可能殺人——就算想這麼回嘴,動手殺害了企圖攻擊自己的老人的行為,早已在內心形成強烈的罪惡感。這樣的自責之念,讓學生們無法義正辭嚴地否定生虛神的說法。
  無法坦蕩蕩道出正確的言論。無法正當表現出自己的道德觀念。
  學生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這種異常的精神狀態。
  「……原來如此。之前的洗腦,為的就是現在這種效果嗎?」
  有所領悟的彼方獨自嚅囁著。隨後,他開口詢問生虛神:
  「要是我們拒絕服從指示,妳又打算怎麼做?」
  『妾身會引爆藏在手錶裡頭的「炸藥」。』
  「炸……炸藥?」
  聽到生虛神泰然自若地說出口的這個詞彙,錯愕不已的修哉和誠雙雙吶喊出聲。
  車內再次陷入一片譁然。
  在眾人騷動不安的聲音消失得差不多的時候,生虛神開始細細說明。
  『讓各位配戴在手上的手錶,除了內建GPS功能以外,還置入了少量附引線的C4炸藥。而且,這個炸藥必須輸入解除碼才能拆除。若是企圖強行拆下,就會爆炸。接收到外界傳來的引爆訊號時也會爆炸。裡頭的劑量不只能炸飛一只手錶,甚至強大到能將各位炸得粉身碎骨,因此還請多加注意。』
  「……這些手錶果然是用來控制我們的韁繩嗎?」
  光從手錶的外觀,彼方便或多或少猜測到它的功用。
  因為,在年初發生的那起校園人質綁架案中,類似的手錶也曾出現過。或許是同系列的不同款產品吧。雖然感覺可能和那起事件脫不了關係,不過……在這一刻,這樣的問題並不重要。
  生虛神以平靜到令人不寒而慄的語氣再次開口。
  『任務規則很簡單。各位僅需攻擊妾身所指示的目標即可。在所有的攻擊行動結束後,妾身會釋放各位。妾身在此保證,屆時各位就能夠平安返家。』
  「可以……回家……!」
  面對這般甜美的誘惑,眾人感覺內心出現了動搖。
  但這樣的交換條件隨即被彼方駁回。
  「妳的口頭承諾不值得相信。」
  「喂……喂,黑木……!」
  彼方毫不遲疑地否定了生虛神給予的一線希望。面對他的發言,其他學生們紛紛投以不安的視線。生虛神好不容易表現出想釋放眾人的意思,要是惡言刺激她,說不定對方又會收回這個提議——他們看起來像是在擔心這樣的問題。但彼方毫不在意地繼續往下說:
  「倘若真的按照妳的指示,對都內某處展開恐怖攻擊,那麼,在行動的當下,我們便已經淪為罪犯。雖然不知道妳打算怎麼命令我們下手,但如果是讓人沒有辯解餘地的攻擊方式,在獲釋之後,我們會前往的地方不是自家,而是警察局。」
  「沒……沒錯!就算能獲釋,我們也會變成罪犯啊!」
  坐在附近的修哉也出聲支持彼方的意見。為了扭轉其他學生們打算服從生虛神的心境,兩人正努力表達著反對的聲音。
  然而,萩原宗司卻這麼反問彼方。
  「……這應該也是『無可奈何』的吧,黑木同學?」
  道出這種意見的不是生虛神,而是自己的同班同學。這樣的事實讓其他學生相當錯愕。
  彼方無語地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宗司。
  「畢竟,除了服從對方的指示以外,我們現在也做不到其他事情了啊。」
  彼方沒有說話。相反的,宗司則是繼續表述自己的看法。
  「恐怖攻擊這種駭人的行為,任誰都不願意去做啊。就連我也一樣。可是……可是,實際上,若是我們不服從,就會被殺掉。既然對方已經下令了,我們就無法違抗。」
  宗司的意見也相當正確。
  從現實角度來看,他們一行人沒有半點能違抗生虛神命令的方法。
  若是不願服從,就只能等著被殺掉。
  宗司的主張持續著。
  「我……或許是個非常狡詐又沒出息的人吧。可是……我想活下去。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也還沒向自己喜歡的人告白。這樣會留下太多遺憾。我不想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不想為了逞強而敷衍帶過。」
  為此,就算必須傷害他人,也是無可奈何——
  宗司想說的彷彿就是這些。
  「雖然也要看對方打算讓我們做什麼……但我打算先順著她的指示行動,之後再好好向警方說明。老實告訴警察我們是被迫這麼做的。直到他們願意相信我的說法為止。」
  「萩原……你現在是要我們服從生虛神的命令,成為發動恐怖攻擊的成員之一嗎……!」
  儘管語氣中帶著侮蔑,但修哉也無法否定宗司的意見。
  現在是就算緊抓著道德觀或守法精神不放,也無法得救的狀況。
  學生們陷入強烈的動搖,互相討論著彼方和宗司兩人正反不同的意見。
  為了喚起眾人的反應,彼方打算再次開口。但就在這個時候——
  『對了,彼方先生。』
  被生虛神這麼一喚,彼方只能先將湧上喉頭的話語吞回肚裡。
  她果然從遊覽車某處監視著彼方的一舉一動吧。感覺像是算準時機開口似的。生虛神對他發出嘲弄的輕笑聲,並冷冷地這麼警告:
  『請您別忘了,其他女學生都還在妾身的手中喲。』
  「……」
  生虛神是在威脅彼方。
  如果干擾這個計畫,我就殺了那些女學生——「包括你的妹妹」。
  彼方沉默下來之後,其他同學的意見開始傾向宗司這方。
  待討論聲逐漸停歇,生虛神開口質問:
  『各位已經做出結論了嗎?』
  無人出聲回答她。
  最後,誠像是代表班上眾人似的開口。
  「所謂的恐怖攻擊,說得具體一點,到底是要我們做什麼啊……!如果是必須殺死很多人的那種事,我們絕對不幹喔!」
  『唔呼呼呼。看來,各位是選擇服從妾身的指示了呢。』
  這些學生真的明白這是多麼異常的決定嗎?
  然而,這正是生虛神所期望的結果。一切可說是完全照著她的劇本在走。
  這時,坐在最末排的男學生指著遊覽車後方開口喊道:
  「噯……噯!後面那幾輛遊覽車都不見了耶!」
  原本一共有五輛遊覽車並行在路上。但現在,後面的幾輛卻陸續在路口轉彎,然後消失無蹤。每輛遊覽車似乎都分別前往了不同的地方。
  宗司表示:
  「每輛車的攻擊目標好像都不一樣。他們可能是前往其他目標的所在處了吧。」
  『正是如此。』
  生虛神肯定了他的說法。
  『各位所搭乘的這輛遊覽車,馬上就會抵達能看見攻擊目標的地方了。』
  聽到她這麼說,學生們紛紛定睛望向車窗外頭。
  這條路上很少有其他車輛經過,是一條閑靜的大馬路。遊覽車在劃分成多車道的寬敞道路上前進,兩旁則是種滿了行道樹的宜人景致。並列在周遭的建築物清一色是高樓大廈,散發出商業辦公區的感覺。
  彼方和修哉記得眼前的這片景色。
  察覺到事實的後者不禁屏息,然後顫抖著呻吟道:
  「……喂,這是在開玩笑吧!」
  這裡是被譽為日本政治中心的霞關。
  有許多公家機關林立,是眾多公務員出沒的區域。
  『黑木彼方先生、萩原宗司先生、真田誠先生。最初的攻擊行動,就麻煩你們三位來進行吧。吾等會將一個行李箱交給三位。裡頭裝著足以將一整層樓炸毀的C4炸藥。請用這個來破壞某棟大廈。』
  在車窗外頭的風景之中,一棟設計較為新穎而現代化的大廈緩緩出現。
  鑲嵌著湛藍色玻璃的美觀外牆之下,是某個治安維護機構遂行公務的場所。
  負責聯繫的男子透過衛星電話向生虛神報告「我們到了」。
  接著,生虛神終於說出了攻擊目標的名字。
  『三位最初的攻擊目標——就是「內閣情報調查局(CIRO)本部大樓的地下室」。』
  在刺眼的夏日陽光以及響亮的蟬鳴籠罩下——
  聳立於此的這棟大廈,仍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悲劇毫不知情。

  ▲ Day2 16 : 00 ▼

  地底作戰本部(Bunker Floor)。一名穿著高跟鞋的女子,大步踏在主樓層的磁磚上。
  身穿套裝、披著白袍的她——博士一邊走著,一邊對架在耳上的耳麥說話。
  「那麼,你想跟我說什麼,獵人?」
  『有件事一直讓我很在意。』
  透過無線通訊功能和她對話的,是正在開車的現場搜查官獵人。
  因為車輛行駛中產生的噪音也會一併傳來,所以通訊品質並不算好。
  「什麼事讓你在意?」
  為了參與接下來的會議,博士也正在樓層中移動。
  她看著部下從平板電腦傳來的報告書,一邊為其加上電子簽名,一邊催促獵人往下說。
  『在經團聯那場午餐宴會上,不是有賓客這麼說過嗎?每間製藥公司的自營工廠,在導入新型設備,或是提高生產量等方面,都已經「完成準備工作」了。』
  『這有什麼不對勁嗎?』
  反問的人不是博士,而是和獵人坐在同一輛車裡頭的恆星。
  恆星以毫不忌諱的語氣對著獵人發表意見。
  『倘若藥事法修正案在明天的審議會中通過,早一步洞悉市場需求而提高產量,是理所當然的作法。這應該只是看準修正案能通過,而進行的先行投資吧。』
  『一般都會這麼判斷啦。可是,這樣的「排程」說不通啊。』
  獵人開始說明自己的疑念。
  『聽好啦。提高生產量,還有導入新型設備這些作業,從決定要做到準備完成,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吶。大概得花上幾個月到半年。尤其是大型設備,就算以幾年為時間單位來籌備,也不足為奇。這些準備作業的規模,可不是今天突然想到,明天就能夠搞出什麼名堂的程度。』
  「原來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博士表示贊同。尚未會意過來的恆星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博士?』
  「在修正案都還沒通過審議會的這個階段,為何那些製藥公司會『已經完成增產準備』——你是這個意思吧?」
  『就是這樣。』
  『……這麼一說,我也開始覺得不太對勁了。』
  雖然慢了半拍,但恆星也表示同意。獵人又往下說:
  『而且,這還不是只出現在一、兩間公司的個案。從參加宴會的那些賓客聊天的內容聽來,幾乎每間公司都有志一同地提高了生產量吶。明明還不知道審議的最終結果,卻好像「以修正案通過為前提」在進行準備似的。』
  『不過,你這番推論依據的是在會場裡聽到的片段傳聞,而不是訊問得來的情報吧?斷定這樣的資訊為事實而起疑,我覺得並非妥當的行為。』
  聽到恆星正經八百的發言,博士不禁露出苦笑回應:
  「如果在意的話,去調查一下就行了。恆星,不好意思。麻煩妳派幾個人到主要的製藥公司櫃台去打聽一下。我這邊會試著調查各大公司在導入設備時的相關資金流向。」
  『我明白了。』
  下一刻,耳機傳來人在另一頭的恆星用電話對部下發出指示的說話聲。
  接著,獵人朝博士問道:
  『那麼,我們現場搜查官小組要繼續經團聯宴會的警衛任務嗎?』
  「嗯。修正案審議會即將告一段落的今天和明天一整天,都要繼續這個工作。在下個會場,能聽到知名研究者們發表新型藥物的簡報喔。這樣就不會覺得無趣了吧?」
  『聽別人演講還不會覺得無聊的人,大概也只有妳了啦,博士。唉,除了得一整天當那些有錢老頭的保母,這次還得順便吸收新知啊?饒了我吧。』
  「不然,要我跟你換也行喔?」
  『等妳終於學會開槍再說吧。』
  聽到獵人的挖苦,博士很罕見地沒有反駁,只是無語地沉下臉。
  結束通訊後,這次換樓層內的另一名女性職員向博士攀談。
  「博士,妳現在方便嗎?」
  短短的鮑伯頭,再加上一雙鳳眼。她是上級情報分析官鷹眼。
  「怎麼了?」
  「在經團聯的午宴上現身的黑陽宗專任律師織田政隆——我稍微調查了這個人,然後發現不太尋常的地方。」
  「不太尋常的地方?」
  鷹眼將原本拿在手上的平板電腦平放在附近的桌上。
  「在會場裡時,獵人竊聽了經團聯的成員和織田的對話。當然,這是非法的調查行為就是了。他把對話的錄音檔傳送給我,所以我就分析了一下內容。這是讓我在意的其中一部分對話。」
  語畢,鷹眼起動多媒體播放程式,讓織田和經團聯成員的對話錄音檔播放出來。這段對話是從經團聯成員回應織田的發言開始。
  『——關於「萬靈丹」那件事,真的非常感謝你。』
  『噢,別放在心上。這都是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也是為了促成偉大的進步嘛。』
  聽聞對話中的奇妙詞彙,博士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萬靈丹?」
  或許正等著博士問出口吧,鷹眼看起來有些得意。
  她操作平板電腦,讓某個清單顯示在畫面上。
  「這是在藥事法修正案通過之後,將被核准使用的藥品清單。」
  「哦……上頭也有萬靈丹的名字吶。」
  「它是使用了萬能細胞(Dunamis)的端粒(Telomere)修復藥物。因為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光是要搞懂,就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鷹眼繼續說明:
  「端粒。這個詞彙在希臘文中代表著『末端』的意思。所謂的染色體,是人體內帶有DNA等遺傳情報的一種生物物質。而端粒一如其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染色體末端的部分。」
  「我有聽過這個詞彙。印象中,這就是在二〇〇九年獲頒諾貝爾生理醫學獎的伊莉莎白•布雷克本的研究專題。可謂是『長生不老』的基礎研究呢,相當了不起。」
  聽到博士的補充,鷹眼坦率地露出驚訝的反應。
  「聽到『端粒修復』這幾個字,我就大概猜到了。」
  接著,博士便代替鷹眼繼續往下說。
  「為了生存,生物必須不停地進行細胞分裂。只要細胞分裂仍持續著,生物就能夠存活下去。然而,不知是基於何種機制,現今的科學研究發現,染色體的細胞分裂存在著『次數限制』。而決定這種次數的,便是端粒的長度。它就像是決定人類壽命長短的蠟燭。剛出生的幼兒擁有較長的端粒,年邁老人的端粒則較短。端粒愈變愈短,然後消失。人類的生命也會在此時走到盡頭。達到次數限制之後,端粒會因海佛烈克極限的影響,而不再進行細胞分裂。」
  博士的學識淵博,著實讓鷹眼嘆為觀止。前者又接著說明。
  「伊莉莎白•布雷克本的研究,是使用端粒酶這種酵素來修復變短的端粒。透過這種方式,讓細胞分裂的限制次數增加,便有希望延長人類的壽命。這項研究的結果還不僅於此。讓細胞能夠無限次進行分裂,亦即讓細胞長生不老的疾病——『癌症』。端粒的研究,也被視為有助於癌症治療的成效。倘若研發出能確實控制端粒長度的技術,除了可讓人類變得長生不老以外,或許還能夠徹底治癒癌症。這的確是值得頒發諾貝爾獎的一項研究。」
  「不愧是博士。看來不需要我的說明嘍。」
  「畢竟我的專攻是生物化學啊。只是相關的背景知識比較豐富罷了。」
  博士謙虛地回應,接著道出自身的推論。
  「說穿了,使用萬能細胞的萬靈丹,應該就是能代替端粒酶來控制端粒長度的貴重產物吧。雖然沒辦法預測銷售手法,不過,那些企業或許會打著『癌症特效藥』的名號來販賣吧。」
  「猜對了。他們似乎有將萬靈丹當作癌症治療藥物來販售的計畫。」
  「竟然想透過藥事法修正案,把這麼不得了的東西實用化啊。這項修正案還挺前衛的嘛。」
  「問題在於,這樣的決定,是『最近』才剛做出來的。」
  「……最近?」
  博士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鷹眼接著說道:
  「藥事法修正案剛出爐時,萬靈丹還不在預定接受審核的藥品清單中。不過,大約在四個月前,它唐突地被追加進去了。」
  「……NSA也是在那個時期,捎來可能會發生恐怖攻擊的警告。還真是奇妙的一致啊。」
  「不僅如此,負責研發萬靈丹的學者,是京都大學的教授犬飼浩二。因為這項研究,他也晉升諾貝爾獎得獎者候選人之一。有趣的是,他的贊助者正是黑陽宗旗下的短線交易公司。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聽到這裡,博士帶著認真的表情陷入沉思。
  「藥事法修正案的支持派成員,為什麼到了最近,才突然把受敵營資助的學者所開發的萬靈丹追加到核准藥品的清單裡?這根本是利敵的行為啊。」
  「所以,倘若藥事法修正案通過了,黑陽宗或許也能靠萬靈丹大賺一筆呢。黑陽宗明明站在和自己對立的立場上,支持派為什麼還要做出有利於他們的行為?」
  「他們的利害關係和行動相互矛盾吶。再說,這跟全日本的黑陽宗信徒『人類的過度繁衍是一種罪惡』的反對口號兜不攏啊。妳所謂的不尋常之處,就是指這個嗎?」
  思考片刻後,博士開口誇獎鷹眼。
  「幹得好。我會跟局長報告這件事。」
  指示鷹眼接下來的行動後,博士往位於樓層中央的局長室走去。
  「……總覺得好像搞錯了什麼根本的問題吶。這就是獵人常掛在嘴邊的『直覺』嗎?」
  博士苦笑著喃喃自語。

  ▲ Day2 16 : 10 ▼

  遊覽車在內閣情報調查局大樓所看不到的死角停下來。
  最先下車的是喬裝成領隊的男子。
  他打開遊覽車的行李箱,開始從裡面拿出一些行李。
  「喂喂喂,該怎麼辦啊,彼方?」
  趁著冒牌領隊下車的空檔,來到彼方座位附近的修哉朝他攀談。
  「這些傢伙好像真的在準備恐怖攻擊耶。而且,他們還想逼迫我們執行計畫,根本不打算弄髒自己的手呢。竟然要我們去引爆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大樓……!」
  他的交談對象彼方,看起來正在深思著什麼。
  「總覺得有些古怪。」
  「古怪?哪裡古怪了?」
  「從整體來看,這個計畫太『粗略』了。」
  面對一臉不解的修哉,彼方接著說道:
  「對東京都內的五個設施同時展開恐怖攻擊——對方會『指定我們』為這種計畫的執行者,實在很不尋常。如果想讓恐怖攻擊成功,怎麼會選擇讓身為外行人的高中生來下手?我們缺乏對生虛神的忠誠心,也不曾為今天的攻擊行動做過充分的事前準備。讓這樣的成員參加重要的作戰計畫,感覺相當不自然。再說,這些『攻擊行動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群狂熱宗教家的想法,原本就不是我們能理解的啊。總之,現在能確定的,就是我們會被迫變成發動恐怖攻擊的成員之一。」
  在彼方沉默以對的時候,冒牌領隊返回遊覽車上。
  「黑木彼方、真田誠、萩原宗司。你們三個下車。」
  被這麼指示的誠和宗司從座位上起身。最後,彼方也跟著站起來。
  下一刻,他露出令人背脊發冷的自信笑容,然後輕聲表示:
  「無妨。生虛神指示我去執行計畫,也只會『讓整個村子毀滅』。」
  「……?」
  對修哉丟出這句簡短的話之後,彼方便走下遊覽車。
  在前往內閣情報調查局大樓前,冒牌領隊將一種金屬材質的黑色頸圈交給三人,並指示他們戴上。擔心頸圈裡也藏著炸藥的誠和宗司因此面露難色。但最後,他們也只能老實服從對方的命令。
  其實,彼方記得這個頸圈。
  『這個東西通稱「通訊頸圈(Online Ring)」。』
  戴上頸圈後,一如彼方的猜測,三人都聽見了生虛神的聲音。
  『裡頭內建聲帶感測麥克風、骨導式揚聲器和小型攝影機。光是戴在脖子上,就能夠跟位在遠處的人通話,或是即時共享現場的影像。妾身會透過這個頸圈,一一確認各位的言行舉止。』
  接著傳來的是警告。
  『請各位不要做出可疑的舉動。若是企圖向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內部職員說明事實,或是投降,妾身會馬上引爆藏在手錶裡的炸藥。還請各位不要介意。』
  誠和宗司頂著蒼白的臉色望向彼此。
  只有彼方仍一如往常,沒有做出半點反應。
  冒牌領隊將一只行李箱交給彼方。依照生虛神的說明,這裡頭想必就裝著劑量足以將整個地底作戰本部炸毀的C4炸藥吧。
  『裡頭放的是定時炸藥,會在打開行李箱經過五分鐘後爆炸。若各位想逃命的話,請趁這段時間行動。』
  聽到生虛神的提醒,誠震驚不已地開口:
  「當然要逃啦!難道妳打算連我們一起炸死啊?開什麼玩笑!」
  『這五分鐘便是替各位預留的逃難時間。不過,能不能在這段時間內順利逃出來,就要看各位了。』
  「怎麼這樣……也太亂來了吧……!」
  誠不禁啞然。生虛神無視他的反應,繼續進行最基本事項的說明。
  『其他的攻擊目標,還有公安調查廳、警視廳等機構。吾等佯裝是在進行社會課的校外教學,並藉此取得了參觀許可,所以,其他同學或許能比較輕鬆地進出目標建築物。不過,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稍微不同於其他機構。無法事先做好讓各位進入地底作戰本部這個攻擊目標的安排,以及逃脫的相關準備。』
  「那……那我們要怎麼進出那棟大樓啊……!」
  『關於這點,請不用擔心。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才會請彼方先生坐上這輛遊覽車。妾身打算交給他處理。』
  「由黑木同學來……?」
  「這是什麼意思啊,黑木?」
  彼方沒有回答兩人的問題,只是沉默地接過冒牌領隊遞過來的行李箱。
  接著,冒牌領隊簡短地朝三人下令「快去」。
  在留在遊覽車上的學生目送之下,三人朝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走去。
  ——黑陽宗正在籌備恐怖攻擊行動。
  到頭來,內閣情報調查局這樣的推斷果然是正確的。
  這一刻,為了不弄髒自己的雙手而達成某種目的,生虛神命令葉台高中的學生前往執行恐怖攻擊。上午的殺人課程正是這個計畫的暖身運動。也就是說,這麼做的目的,或許是在學生內心培養出「即使必須殺人,也要讓自己活下去」的想法。
  不同於開著空調的遊覽車內部,外頭的高溫幾乎足以將皮膚烤焦。蟬鳴聲刺激了內心的不安,帶來令人呼吸困難的不快。
  穿越馬路,沿著種植路樹的人行道前進片刻後,三人隨即抵達了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的外頭。
  看著大廳外的自動門,淌著冷汗、臉色蒼白的誠喃喃開口:
  「來到這棟大樓外面是很好,但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啊?你知道進去裡頭的方法嗎,黑木?」
  彼方已經想到了。
  踏入一樓大廳後,內部空調迎面送上一陣涼風。在恰到好處的涼爽室溫籠罩下,三人走向位於寬敞大廳中央的諮詢處。看到他們靠近,女性服務員露出親切的微笑。
  同時,裝設在天花板角落的監視攝影機,也為了確實捕捉到彼方一行人的身影而變換角度。
  在大廳四周,幾名身穿相同制服、看起來像是保全人員的男子,也同樣將視線移往彼方等人身上。
  彼方這麼對女性服務員開口:
  「……幫我叫鷹眼過來。」
  「不好意思,能請問您貴姓大名嗎?三位看起來似乎都還是學生呢。」
  女性服務員對身穿制服的彼方等人投以理所當然的問題。
  這裡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是負責收集國安情報、執行國防相關業務的政府機關大樓。可不是能讓高中生流連的咖啡店。
  彼方回應:
  「告訴她黑木彼方來了,她就會明白。因為有急事,所以拜託她本人過來一趟。」
  女性服務員一臉狐疑地盯著三個人瞧。
  面對這樣的視線,誠和宗司都忐忑不已。
  他們三人是為了炸毀這棟大樓的地下室而來。拎在彼方手上的行李箱裡頭,便裝有大量的炸藥。要是被發現,他們當場就會遭到逮捕吧。
  還不僅是如此。倘若這個作戰失敗了,三人就會因生虛神引爆炸彈而慘死。在這般窘迫的情況下,再怎麼垂死掙扎,恐怕都不會有好結果。
  儘管覺得可疑,女性服務員仍拿起內線電話撥打。
  她似乎願意幫忙聯絡鷹眼。
  趁女性服務員移開視線時,彼方悄悄將櫃台上的原子筆藏進自己的衣袖裡。
  「她馬上就會過來了。」
  向女性服務員道謝後,彼方一行人到附近的沙發上坐下。
  隨後,誠低聲問道:
  「……你說的鷹眼是誰啊,黑木?你有認識的人在這棟大樓裡工作喔?」
  「差不多是這樣。」
  「原來如此。所以生虛神才說你能解決問題啊。」
  「那……那麼,黑木,難道你等一下打算炸毀這棟熟人也在的大樓嗎……?」
  「……」
  「……抱歉。你一定也不願意這麼做吧。」
  儘管話中帶著指責的意味,但誠也很明白他們身陷無力反抗的狀況。
  同時,也再次了解到名為生虛神的神祇有多麼卑劣。
  片刻後,電梯口出現一名少女。
  有著鮑伯頭和一雙鳳眼的她,便是上級情報分析官鷹眼。一看到彼方,她便朝這裡走來,所以誠和宗司也隨即明白少女就是他們在等的人物。
  「騙人的吧?跟我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竟然在這裡工作?」
  「她……她超可愛耶……!」
  「你們倆在這裡等著。」
  語畢,將行李箱擱在原地的彼方站了起來。
  朝著鷹眼走去的時候,生虛神的聲音在彼方的耳畔響起。
  『彼方先生,您應該很清楚吧?若您向對方求援,妾身當下就會——』
  「殺了理世,是嗎?」
  『是的。同時,妾身也會引爆您手上的炸藥。』
  鷹眼雙手抱胸,看著遠遠坐在彼方身後的沙發上的誠和宗司問道:
  「你到底有什麼事呀,Breaker?我記得你應該跟女王還有城堡他們去參加夏令營了吧?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還把我找過來?」
  彼方沒有出聲回應。
  「後面那兩人又是誰?總覺得事情讓人一頭霧水耶。」
  「……」
  「把我找過來,卻又默不作聲?而且,你脖子上戴的那個是——」
  下一刻,鷹眼突然被彼方一把攬入懷中。
  「…………啊哇?」
  彼方將雙手環繞在鷹眼的背後,緊擁著她細瘦的身軀。
  鷹眼的腰枝和胸口完全緊貼在彼方身上,讓她感受到後者結實的身軀傳來的體溫和心跳。這讓難為情到極點的鷹眼漲紅著臉慌張起來。
  「等……討厭啦……!你幹嘛突然這樣呀……!」
  她甚至忘了抵抗,只是低垂著頭站在原地,感覺彷彿害羞到整個腦袋都要沸騰了。
  發現這對年輕男女突然抱在一塊兒,女性服務員和保全露出竊笑的表情,並刻意移開視線。趁著所有人望向別處時,彼方在鷹眼耳畔輕聲表示:
  「——接下來,默默照著我說的話去做。否則我就殺了妳。」
  他抽出方才藏在衣袖裡的原子筆,以筆尖抵著鷹眼的粉頸。
  面對完全沒能預料到的事態發展,鷹眼只能錯愕地愣在原地。

  ▲ Day2 16 : 20 ▼

  在進入地底作戰本部之前,訪客必須在大廳接受隨身行李檢查。彼方手上的行李箱也不例外。
  彼方要求鷹眼向保全說明「行李箱裡頭裝的是重大機密,因此無法曝光」。雖然保全們仍打算按照規定加以檢查,但看到身為上級情報分析官的鷹眼態度堅決,他們也只能默默放行。
  雖然手法有些強硬,但彼方等人總算逃過讓行李箱接受檢查的命運。
  為了威脅鷹眼就範,彼方持續以原子筆的筆尖抵著她的背,表示自己隨時都能夠殺了她。彼方的威脅相當認真,就算是向來態度強勢的鷹眼,此刻也只好怯怯地服從他的指示。
  於是,彼方等人乘著電梯往下,終於來到地底作戰本部。
  出了電梯之後,外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沿著走廊前進,就會抵達主樓層。看到幾乎可比小巨蛋的寬敞空間出現在走廊盡頭,誠和宗司不禁吃驚地屏息。
  「太厲害了。地底下竟然還有這種像是祕密基地的地方啊……!」
  「而我們竟然能這麼輕鬆地進來……黑木同學真有兩把刷子呢。」
  在嘆為觀止的誠和宗司面前,眾多情報分析官忙碌地來回奔走著。
  因為周遭清一色是成年人,身穿制服的彼方一行人便顯得相當醒目。在擦身而過時,其他職員紛紛疑惑地對他們行注目禮。
  ……恐怕還是別在這裡待太久為妙。誠和宗司這麼想著。
  環顧設置著無數張電腦桌的中央大廳時,生虛神再次輕聲朝彼方開口。
  『能請您把炸彈裝設在伺服器室裡嗎?』
  於是,彼方以筆尖抵著鷹眼的背,這麼對她下令:
  「帶我到伺服器室去。」
  「你打算做什麼啊?」
  「別問那麼多,照我說的話去做。」
  「……我知道了啦。」
  鷹眼有些不甘地咬牙,領著彼方一行人前進。
  一扇看起來十分厚重的金屬門出現在會議室並排的通路旁。鷹眼以視線向彼方示意。看來,伺服器室外頭並沒有保全在看守。
  入口處設置了一個手掌靜脈辨識系統。僅少數擁有相關權限的人能進出此處的事實,可說是一目了然。彼方判斷身為上級情報分析官的鷹眼,便是擁有這種資格的職員之一,因此抓起她的手,將手掌貼在感測處上。
  確認門鎖輕而易舉地被打開之後,彼方等人在未被其他人發現的情況下入內。
  為了讓電腦降溫,伺服器室裡頭的冷氣開得很強。
  室內雜亂無章地設置了無數個看似冰箱的金屬柱狀物。儘管現在正值盛夏,來自上方的寒冷空氣仍令人冷到全身打顫。幸好,裡頭沒有其他人在。
  一方面也是因為本來就很少人會到伺服器室來吧。總之,這是個好機會。彼方拉過附近的一張椅子,指示鷹眼坐在上頭,並以擱在室內的封箱膠帶,將她的手腳綑綁在椅子上。接著,他對一臉困惑的誠和宗司下令:
  「伺服器室的大門附近,應該有個附螢幕的影像對講機。你們過去用那個裝置把風,確認是否有其他人進來這裡。」
  「喔……喔!」
  隨後,他轉身和鷹眼面對面。
  「……你有夠差勁。」
  鷹眼恨恨地抬頭瞪著彼方開口。
  「我還以為你其實是個好人呢。」
  看似強勢的一雙鳳眼,慢慢滲出不甘的淚水。
  「雖然做了很多招人誤解的事情,但你過去的所作所為,其實拯救了很多人。真傻,竟然會被騙到……覺得你很帥氣的我真是太傻了。」
  鷹眼對彼方表現出彷彿看到髒東西一般的不屑態度。
  儘管對方朝自己投以憤恨的眼神,彼方仍無法在這裡道破所有的真相。
  他只能沉默地接收鷹眼的怒氣。
  「看來,你成功讓內閣情報調查局誤以為是黑陽宗有意策動恐怖攻擊呢。實際上,計劃發動恐攻的人是你,而NSA所說的『高度危險的恐怖分子』,指的應該也就是你吧?真是被擺了一道呢。因為你根本不在我們的警戒對象之內啊。」
  鷹眼已經徹底誤會整件事了。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情況。諸如鷹眼等組織的其他成員,並不了解彼方一行人目前身陷的窘境。不見黑陽宗介入的蛛絲馬跡,單純由學生們發動的一場恐怖攻擊——從這樣的現況看來,旁人只會判斷這是「以名為緋上彼方的凶殘恐怖分子為主謀的犯行」。
  而這也正是生虛神的目的所在。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策劃的?目的又是什麼?年初那起校園綁架案,難道就是你為了出獄而擬定的策略嗎?若是如此,那你還真是天才呢。因為我們所有人都被騙得團團轉啊。」
  「喂,黑木。這個女孩子在說什麼啊?」
  「天知道。」
  看到彼方裝傻的態度,鷹眼更怒不可抑地繼續指責。
  「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也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麼,不過,反正你一定不會成功。你也知道吧?這裡的職員全都是優秀到足以和你匹敵的人才。其他人馬上就會察覺到你的入侵行為,然後過來壓制你了。最糟糕的情況下,你大概會被保全開槍射殺吧。」
  彼方將行李箱放在附近的一張桌子上。
  看著他的動作,誠和宗司開口問道:
  「……你要打開它了嗎,黑木同學?」
  「如果把行李箱打開……這裡的人全都會死嗎……?」
  這樣的不安,讓誠開始猶豫不決。
  抵達這裡之後,彼方三人該做的事情,就剩下打開行李箱,並在五分鐘之內逃出這棟建築物而已。如果不這麼做,他們便會因為生虛神引爆炸彈而喪命。
  倘若行李箱爆炸,內部的職員當然都會受到波及。
  死在這裡的會是職員們,還是自己?這是個二選一的問題。
  就算迷惘……想活下去的話,也只能這麼做了。
  誠和宗司嚥了嚥口水,定睛凝視著彼方將手放在行李箱上的動作。
  『——請先等一下。』
  這時,生虛神的聲音再次傳來。
  『被彼方先生要脅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上級情報分析官吧?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請您「訊問」她一下嗎?』
  「……要問什麼?」
  彼方反問生虛神。
  在鷹眼看來,彼方像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不過,她隨即發現後者是在透過脖子上的通訊頸圈和其他同夥聯絡。
  『請您針對該組織對黑陽宗進行的調查行動,向她確認現況如何吧。這一方面也是為了讓吾等日後的計畫進行得更順利。換成您,應該能輕鬆完成這項要求吧?』
  彼方沒有出聲回應。
  他轉身面對鷹眼開口。
  「告訴我目前對黑陽宗的調查狀況。」
  但鷹眼只是悶不吭聲地瞪著彼方,一臉「我死都不會告訴你」的態度。
  『請您務必要向她打聽出來。「不擇任何手段」。』
  生虛神是在命令彼方。
  和鷹眼對峙片刻後,彼方採取了行動。
  他拾起放在辦公桌上的大型剪刀,以冰冷的眼神望向鷹眼,並朝她走近。
  「你……你想做什麼呀!」
  彼方舉起剪刀,從正前方將鷹眼身穿的襯衫剪開。
  被包覆在內衣裡的雙峰跟著坦露在外。彼方冷酷地連內衣一起一刀兩斷。
  隨後,他把剪刀張開到最大,然後將刀刃處抵在鷹眼單側的乳房上。
  「噫!」
  倘若彼方對剪刀使力,鷹眼的乳房就會被殘忍地切掉吧。要是不服從命令,就割下妳的乳房——這便是彼方沉默的威脅。

  「沒有下一次了。告訴我調查的現況。否則我『真的會動手』。」
  彼方冷酷的眼神讓鷹眼嚇壞了。
  回想起至今共同解決的那些事件,關於眼前這名少年,究竟是能夠做出何等殘酷行為的人物,鷹眼再清楚不過了。他的發言並非口頭上的恐嚇,而是可能會真的付諸實行的警告。
  將情報洩漏給敵方,是絕不允許的行為。
  然而,太過害怕而落下斗大淚珠的鷹眼,最後還是為彼方的要求折服。
  她將截至目前的調查所掌握到的情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彼方和生虛神。
  黑陽宗的下手目標很可能就是經團聯,目前內閣情報調查局已經派人前往護衛。
  萬靈丹一詞在經團聯的宴會上被人提起。
  黑陽宗曾出資贊助萬靈丹的研究。
  透過和彼方一問一答的方式,鷹眼道出了自己知情的一切。
  回答完所有的問題之後,她彷彿已經耗盡全身的力氣,無力地垂下頭來。
  看著這樣的鷹眼,彼方伸出手輕撫了她的頭。
  「抱歉。」
  他簡短地道出一句賠罪的話語。完全沒料到彼方會做此發言的鷹眼,以仍淌著淚水的臉龐不解地抬頭望向他。
  ——下一刻,樓層內突然警鈴聲大作。
  伺服器室天花板的燈光轉為紅色,附近的某個電腦螢幕跟著顯示出「CODE-6」的字樣。代碼6。這是在樓層內部出現危險分子時發布的警戒。
  「黑木同學,這是……!」
  「看來是我們的入侵被發現了。」
  在這裡,彼方等人的存在相當引人注目。
  會被發現,恐怕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們或許動作太慢了。
  彼方從鷹眼的身旁離開,轉而朝誠和宗司走去。
  「現……現在要怎麼辦啊!我們有辦法啟動炸彈,再逃到外頭去嗎?」
  誠驚慌失措地這麼提議。但宗司隨即予以警告。
  「既然發現我們入侵,他們一定已經開始封鎖這個樓層的各個出入口了!要在這種狀況下啟動炸彈,然後在五分鐘之內逃出去……根本不可能啊!已經無法輕鬆逃出去了!怎麼辦,我們會被抓的!」
  『——各位應該都明白吧?您們的選擇之中,可沒有「什麼都不做而乖乖束手就擒」這一項喲。』
  面對彼方等人火燒眉毛的處境,生虛神發出鄙視的輕笑聲。
  『各位只有兩個選擇。看是要照著妾身的指示打開行李箱,然後在五分鐘之內逃出去,或是讓妾身引爆手錶而死。如果想活著離開,除了啟動行李箱裡頭的炸彈以外,沒有其他選擇了。之後,能否順利逃出去,就端看您們的能耐——一開始,妾身應該有這麼說明過吧?』
  聽到生虛神的威脅,誠和宗司臉色發白地面面相覷。
  如果能逃過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追捕,就能夠存活下來,反之,要是遭到逮捕,生虛神就會立刻引爆手錶裡的炸藥,讓彼方等人當場被炸死。從現況來判斷的話,被逮捕的可能性想必很高。他們三人畢竟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在全面封鎖的政府機關大樓內部,訓練有素的眾多搜查官正設法包圍他們。想逃出去,恐怕只能等待奇蹟降臨。
  不過,只有一個人——只有彼方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根本不需要考慮。我『不打算』啟動行李箱的炸彈。」
  「!」
  彼方的發言讓誠和宗司錯愕不已。
  「我就說得更簡單一點吧。我是要妳『現在馬上殺了我們』。」
  真是太荒唐了。生虛神已經向三人提示順利逃脫的可能性,但他卻回絕了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彼方的發言簡直超脫常理。
  彼方繼續乘勝追擊。
  「怎麼了?快點動手吧。不管怎麼想,我們都不可能擺脫被逮捕的命運。」
  『……』
  「為何不馬上殺了我們?在我不服從妳的指示的當下,這個作戰應該就失敗了。如果現在馬上引爆我們手錶裡的炸藥,或許至少能炸毀這個伺服器室。妳優先指示我們到這裡來,不就是為了破壞伺服器嗎?既然如此,現在立刻殺了我們,應該才是對妳有利的做法。然而——妳為何不這麼做?」
  彼方的分析或許很正確。但對誠或宗司來說,這樣的分析正確得過於殘酷了。說出「殺了我們對妳比較有利」這種話的彼方,腦袋根本異於常人。面對他的提問,生虛神以略微苦澀的語氣回應:
  『妾身乃神。能夠預見未來的神。在妾身的認知之中,這樣的狀況,應該不至於令各位走投無路才是。「如果是您」,必定有方法逃出去,不是嗎?』
  彼方露出自信的笑容,用嗤之以鼻的語氣挖苦生虛神。
  「原來如此。所謂的神,其實也是相當仰賴他人的存在吶,真是意外。竟然無能拯救身陷困境的人們,只想『靠我的力量做些什麼』,太可笑了。」
  『……』
  生虛神沒有回應他的嘲諷。
  沒有時間繼續這樣悠哉對話了。既然生虛神給了他們機會,無論如何,彼方等人都必須想辦法脫離這個困境。躲過正在盡全力尋找自己的搜查官,從四面封鎖的大樓地下室逃到外頭,再回到遊覽車上——能夠讓他們像這樣順利逃脫的方法,真的存在嗎?
  首先,彼方以封箱膠帶貼住鷹眼的嘴,讓被綁在原地的她無法開口說話。
  接著,他走向伺服器室的一角,開始拆卸牆上的通風口的蓋子。
  「你打算做什麼啊,黑木同學!」
  在已經沒有時間的情況下,彼方的奇特行動實在令人費解。宗司不禁慌張地開口詢問。
  彼方沒有停下拆除外蓋的動作,以平淡的語氣回答他:
  「高速的情報處理作業會讓硬體變熱。所以,裝設在這裡的伺服器,在運轉時都會散發出高溫。如果沒有持續對伺服器進行冷卻作業,就會因為過熱而讓電腦出現異常。這裡的冷氣之所以開得這麼強,是為了用強冷持續為伺服器降溫。在伺服器室內部對流的熱氣,會透過這裡的通風管排放到外部。」
  聽到他的說明,宗司終於會意過來。
  「對喔!通風管可以通到外頭!如果從這裡爬出去,應該就能逃走了!」
  「嗯。如果構造跟我印象中的平面圖相同的話。不過,還是有一點問題。」
  「問題?」
  「到時候再跟你們說明。」
  說到這裡,伺服器室的入口大門外側突然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或許是保全已經發現彼方等人的所在處了吧。
  倘若擁有入室權限的職員趕來,大門馬上就會被他們打開。
  但在這樣的危機發生前,彼方已經順利拆下了通風口的蓋子。
  通風口的另一頭,是必須蹲低身子才能前進的狹窄通道。
  「走吧。」
  繼率先踏進裡頭的彼方,誠和宗司也鼓起勇氣潛入通風管。
  通風管內部裝設了許多用來偵測入侵者的紅外線偵測機,以及阻擋去路的柵欄。既然一行人的存在已經被發現,接觸到這些紅外線也無所謂了。柵欄的話,將其踹破就能繼續前進,所以也不算太大的阻礙。
  三人只是一股勁兒地在紅外線包圍下不斷前進。
  這樣一來,內閣情報調查局或許就會發現他們是從通風管逃走的吧。
  他們必須趕在對方包圍通風管外頭之前逃出去。
  快步在通風管內部前進了約莫五十公尺的距離之後,三人來到了宛如寬闊的地底隧道般的場所。隧道中央設置著一根巨大的管狀冷卻器。或許就是這個常時維持低溫的冷卻器,在負責冷卻來自伺服器室的熱氣吧。
  彼方望向架設著冷卻器的隧道,然後這麼開口:
  「在這個隧道的盡頭,有著通往地面的梯子。」
  「你說隧道盡頭……可是那邊根本無法靠近啊!」
  誠說得沒錯。
  彼方等人所在的通風管的盡頭,有著跟人差不多大的高速旋轉風扇,以及堅固的鐵柵阻擋著。這個風扇大概就是用來維持伺服器室空氣流通的裝置吧。倘若與其接觸,整個人想必會像掉進果汁機裡頭那樣被絞個稀爛。
  通往梯子所在處的通道,位於這個風扇和鐵柵的另一頭。
  「如果不讓那個風扇停止,我們就無法繼續前進了啊!你有方法讓它停下來嗎!」
  下個瞬間——身旁的彼方冷不防地朝誠的下顎用力揮拳。
  這一拳狠狠衝擊了誠的腦袋,讓他馬上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的誠無力地癱倒在彼方身上。
  在旁邊看著事發經過的宗司,不禁吃驚地朝彼方問道:
  「黑木同學,你對真田同學做什麼啊!」
  「你曾經說過,就算得傷害別人,也想繼續活下去吧?那麼,你看好了。這就是你說出口的渴望。」
  彼方以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酷眼神望向宗司。
  後者感覺背脊竄上一陣寒意。
  「生虛神,妳聽得見嗎?」
  無須刻意確認,彼方也明白她正在遙遠的另一頭隔岸觀火。
  正因如此,不等對方回應,彼方便道出自身的要求。
  「聽到我的指示——就『引爆真田誠手上的炸藥』。」
  明白彼方的企圖之後,宗司不禁臉色發白。
  他怎麼能想到這種方法?彼方打算透過引爆同班同學的方式,替自己殺出一條活路。這名惡魔,正企圖以自身冷酷至極的策略,改寫眼前這片窮途末路。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和平、繁榮與代價


  鮮紅的太陽融入日落時分的橙色天空。
  樹木、房子和電線桿的影子,全都在地面伸得老長。
  暮蟬和青蛙的鳴叫聲融合在一起,彷彿一場大合唱。
  沿著田間小徑走回自家的村人群之中,有一名侍女小跑步前進著。
  她離開小徑,撥開雜木林的草叢繼續走著。
  接著放聲大喊。
  「焰大人~!」
  侍女不斷對著叢生的墨綠色草木另一頭這麼呼喚。
  最後,穿過樹叢的她,來到一片略為寬敞的草原上。這裡是一片小山丘。在山丘的最高處,侍女發現了那名以雙手環抱住膝蓋、穿著振袖和服坐在地上的少女。
  侍女趕到少女身旁,並這麼對她開口。
  「我找您好久了呢,焰大人。您果然在這裡呀。」
  「……冬希。」
  焰發現了侍女的存在。
  冬希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在焰的身旁坐下。
  「呵呵。因為這裡是您相當中意的場所嘛。能夠眺望整個村子的日落美景的絕佳位置。自從您告訴我這個地方之後,我也時常會到這裡來呢。」
  「這樣啊……」
  少女的視線所及之處,是整個村落的全景。
  緩緩沒入山谷之間的夕陽散發出炫目的光芒。走在這片光芒之下的村人,以及他們所放牧的家畜,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景致。兩人並肩坐在山丘上,讓帶著暖意的陽光在她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開始摻雜幾分夜晚氣息的涼風,為周遭的草原掀起一片片不停起伏的波浪。
  焰輕聲開口。
  「——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
  她沒有望向冬希,只是繼續俯瞰著在夕陽之下逐漸走遠的村人身影。
  或許是覺得自己道出的這句話很滑稽吧,焰露出苦笑繼續說道:
  「父親大人對我說過好幾次這句話呢。黑陽宗的理念,聽起來就像某種可笑的口號。」
  焰的父親,是名為黑陽宗的日本國內大型宗教團體的代表領導人。
  被人們以神祇之名稱呼、崇敬,被供養在這座村落的宅邸中,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而來自父親口中的這個理念,正是在黑陽宗成立之時,從初代代表人口中傳承下來的哲學思維。
  焰帶著莫名悲傷的語氣表示:
  「說是想幫上別人的忙。村裡的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笑著提倡這樣的理想。聽起來,感覺好像自己的人生打從一開始便只為了他人而存在一樣嘛。大家都是為了自己以外的某個人而活著嗎?『自己是為何而生』這樣的疑問,連一次都不曾浮現在腦中過。因為他們已經被『調整』成這樣的存在。真的太過分了。」
  冬希靜靜傾聽著焰的意見。
  她總是願意聽焰說到最後。
  是焰在這個村子裡少之又少的聊天對象之一。
  「大家在這個村子裡出生,然後為了這樣的理念死去。真的跟家畜沒兩樣。讓我們獻上一切的那些人,真的是值得奉獻的存在嗎?我們無法確認這一點,也無法抗拒這樣的安排。打從戰火不斷的過往時代以來,我們就只能為了這樣的目的而活。打從一開始,即是為了完全不認識的某個人而活……這樣根本是錯誤的。」
  「焰大人……」
  冬希以擔憂的眼神望向焰。
  俯瞰著村落全景的後者眼中,帶著頗為強烈的決心。
  焰終於選擇向冬希坦白內心的打算。
  「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村子。我想要到遙遠的、不知名的另一片土地上生活。」
  這是村裡最大的禁忌。
  在這個村子出生的人,必須在村裡終其一生。
  那是這個村子的神明——亦即焰的父親奉行前代做法立下的村規。
  將來必須繼承父親的衣缽,繼續讓村人們嚴守這項村規的焰,更不可能離開這個村子。用不著冬希指摘,焰也明白這是個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儘管如此,焰仍心有不甘地繼續說道:
  「人類的和平與繁榮什麼的……這種東西怎麼樣都無所謂呀。比起其他人,我更想重視自己。我才不想繼承神明的身分地位。要是黑陽宗和洞谷村全都消失不見就好了。我明明每天都這麼盼望著,為什麼就是無法實現?為什麼這個村子裡盡是一堆討厭的事情……為什麼我們不能自由地活著呢……!」
  雖然沒這個打算,但焰還是哭了出來。
  心中的不甘化為悲傷,然後變成不斷溢出的淚水。
  落下斗大淚珠的焰,抱著膝蓋低頭啜泣起來。
  冬希伸出雙手,攬住她不斷顫抖的細瘦肩膀。
  「焰大人真的是個愛哭鬼呢。甚至到讓人看不出來您是神之子的程度。」
  冬希在焰的耳畔這麼輕聲說道。
  每當焰哭泣的時候,冬希總是會像這樣將她摟入懷裡。
  冬希溫暖的體溫,以及她身上的香氣,都讓焰好喜歡。
  冬希輕撫著焰的頭,試著這麼說服她。
  「您的父親大人是這個村子的管理人。倘若父親大人過世,您就必須繼承他的身分地位。這就是村子裡訂下的規矩吧?」
  「我才不想遵守這樣的規矩。」
  「如果這就是焰大人的期望,我會支持您。」
  「……咦?」
  聽聞冬希道出令人倍感意外的意見,焰不禁抬頭望向她。
  冬希露出非常溫柔、彷彿能將焰的所有悲傷全都包覆起來的微笑表示:
  「我只是一介家畜。照理說,我所處的立場,不允許自己向焰大人表達意見。雖然我也明白說這種話太逾矩了,不過……我真的將您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疼愛著。」
  妹妹。冬希願意這麼看待她。這讓焰十分開心。
  因為她也感覺冬希彷彿是親姊姊一般的存在。
  感到悲傷。覺得寂寞。不想一個人獨處。在這些時候,陪在小小的焰身旁的人,不是父親,一直都是冬希。因為有冬希,焰才能繼續在村子裡生活。因為有冬希聽她說話,所以焰不孤單。
  焰最喜歡冬希了。和其他村人不同,焰從未將冬希視為家畜看待。
  她緊緊抱著冬希,皺著一張臉在她懷裡哭泣。
  面對這樣的焰,冬希仍繼續輕撫著她的頭。
  「焰大人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焰大人的幸福即為我的幸福。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您能一直保持笑容。」
  「冬希……!」
  「身為姊姊,希望妹妹能夠得到幸福,是理所當然的吧?倘若您渴望離開這座村子,為了完成這樣的心願,我隨時都願意協助您。我永遠都和焰大人站在同一邊。永遠都會在焰大人的身旁守護您。就算得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也在所不惜。」
  焰朝冬希這麼問道:
  「如果我能離開這個村子……妳願意跟我一起走嗎,冬希?」
  聽到焰的要求,冬希露出吃驚的表情。
  身為家畜的她,恐怕從未有過離開村子的想法吧。
  儘管看起來有些困擾,但冬希仍微笑著回答:
  「倘若您這麼希望的話。」

  ▲ Day2 17 : 15 ▼

  在政府機關集中的這個區域,幾棟建築物飄出令人不安的黑色濃煙。
  多虧了東京都警察迅速封鎖了附近的車站和道路,企圖看熱鬧的民眾無法靠近現場,只能在遠方眺望這樣的狀況。
  但媒體的直升機不同。
  近似爆炸聲的巨響和震動。為此起疑的附近居民紛紛通報警察。聽聞這樣的情報後,媒體隨即派出採訪直升機到案發地點的上空進行空中取材。政府也未能及時發出禁航令,因此,全國的線上快報節目接二連三開始報導現場的狀況。
  消防車、救護車和警員在街上忙亂奔走,形成一片異樣的光景。
  獵人注視著眼前的景色,駕車在街道上奔馳。
  遭到攻擊的是公安調查廳的公家建築物一角,以及警視廳本部辦公大樓的一角。
  國會議事堂前車站、霞關車站、還有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似乎也都是恐怖攻擊的標的之一。幸運的是,上述地點的攻擊行動,據說都以失敗告終了。
  報告指出,發動恐怖攻擊的成員有些逃走了,有些則是引爆了身上的炸彈而死。
  說得簡單一點,這就是政府行政中心遭到恐怖分子突襲導致的慘狀。
  開車抵達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前方後,獵人一下車便不禁開口咒罵。
  「可惡!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說著,他像是為了宣洩怒氣般朝駕駛座的車頂重重搥了一拳。
  在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的外頭,仍聚集著許多從地底作戰本部逃出來避難的職員,而呈現相當擁擠的狀態。獵人領著恆星,撥開人群朝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大廳櫃台走去。向入口處的保全人員展示身分證後,兩人便搭乘電梯前往地下樓層,最後抵達地底作戰本部。
  在主樓層和伺服器室附近,都可見搜查官正在進行現場蒐證的身影。
  看著熟悉的職場變成蒐證現場,獵人總覺得心情莫名沉重。他們兩人越過「禁止進入」的封鎖用黃色膠帶,朝其中一間會議室走去。
  以隔音玻璃區隔開來的內部,已經坐著三名男女。
  狩月局長、博士,以及……據說方才被擄為人質的鷹眼。
  一踏入會議室,獵人便朝裹著毛毯坐在椅子上的鷹眼走去。後者虛弱地低垂著頭,臉上還殘留著痛哭過的痕跡。看著這樣的她,獵人擔憂地問道:
  「在來這裡的路上,我已經聽說過大致的事情了。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是嗎?」
  「比起這個,我在對方的脅迫下把機密情報——」
  「那種事情無所謂啦。現在就別在意了。妳還是回家休息吧。」
  或許是獵人的溫柔更令她難受吧,鷹眼的淚水再次不斷湧出。不忍繼續看下去的獵人轉而朝博士開口。
  「現在情況如何?」
  「Breaker帶著葉台高中的學生,透過威脅鷹眼的方式入侵本部。他們大概是打算以裝著C4炸藥的行李箱炸毀這裡吧。幸好其他職員早一步發現他們入侵的事實,所以這場攻擊行動以未遂告終。炸藥已經遭到回收,目前正在進行鑑識。而發動攻擊的Breaker等人,判斷是在政府封鎖行政中心區之前逃走了。」
  「我想問的不是事發經過的說明啦。我是指之後的問題,諸如緋上彼方的調查狀況之類的。還有,跟他在一起的女王和城堡呢?該不會被殺掉了吧?」
  「這個嘛,我也不曉得。」
  「什麼叫妳不曉得啊!」
  獵人不禁怒吼。不過,他也明白將怒氣發洩在博士身上並沒有意義,於是帶著苦澀的表情又說了一句「抱歉」。
  待獵人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博士再次開口:
  「如各位所見,職員們都前往避難了,所以工作也宣告停擺。雖然很想請求公安調查廳、警視廳或其他機構支援,但因為Breaker以外的恐攻部隊的行動,他們受到了比我們更嚴重的損害。也就是說,這個國家的維安機構的中樞,現在全都呈現癱瘓的狀態。儘管很想追查Breaker的行蹤,不過,現在恐怕暫時無法進行工作了。」
  「這就是恐怖分子的目的嗎?」
  「很有可能。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們或許會趁我們癱瘓的這段期間發動大規模攻擊。如果放任不管,實在太危險了。」
  「怎麼有這種事……NSA之前警告的恐攻行動,竟然不是黑陽宗,而是我們的內部成員策劃的嗎?明明已經預測到會發生恐怖攻擊,卻對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對象進行相關調查,我們還真是愚蠢得可以啊,混蛋!」
  獵人帶著暴躁的情緒向博士問道:
  「雖說警視廳和公安調查局遭到物理上的破壞,但內閣情報調查局不是沒有損傷嗎?不能把所有職員叫回來,馬上開始續行工作嗎?」
  「關於這個……」
  博士露出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然後望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狩月。
  後者看似困擾地搔了搔頭,開始對獵人說明。
  「基於身為高層決策機構的情報統整聯絡會的命令,內閣情報調查局目前是停止業務執行的狀態。也就是說,即使我們想重新展開調查行動,上頭也不允許呢。」
  「搞什麼啊!在這種緊急關頭,為什麼他們還發布這種命令!」
  「這是責任歸屬問題。緋上彼方被視為這次的恐怖攻擊發動者。而讓被關在看守所裡頭的他再次回到外界、重獲自由的人,正是我吶。」
  「……!」
  狩月對著說不出半句話的獵人再次開口。
  「在出生經歷上,緋上彼方是個已死之人。本應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凶殘恐怖分子,現在不知為何再度現身,並發動恐怖攻擊。倘若這件事曝光,社會大眾必定會對緋上彼方為何仍活著一事起疑。如果他們得知一切都是導因於『政府機關的非法釋放』,那麼,這極有可能演變成足以讓日本的國家系統根基動搖的重大失態。從政治面來看,這樣的事態也會變成十分瑣碎而複雜的問題。」
  繼狩月之後,博士接著補充說明。
  「當然,光憑局長一人的權限,並不足以釋放緋上彼方。天使的地獄(Angel Dust)計畫,是建立在司法、行政等各界主要成員的祕密協議之上。必須遭受社會批判的,本應是達成協議的所有成員,然而,政治並非如此單純的東西。如果緋上彼方仍活著的事實傳開,局長想必就是得一肩扛起全責的人選了吧。」
  「也就是說,我會變成代罪羔羊呢。」
  「所以,上頭才打算收回讓局長繼續指揮調查這起事件的權力。局長恐怕會遭到懲戒解僱的處分。至少,在合適的下一任局長出現之前,我們都會是停止業務執行的狀態。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吶。」
  「開什麼玩笑!面對這種情況,上頭卻只顧著推卸責任嗎!根本不曉得現況有多危險,簡直半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而且,讓人失望的消息還不只這個。就連我們暗中對洞谷村進行調查的行動,似乎都被高層發現了。恐怕是Breaker刻意將消息散播出去了吧。不出所料,和黑陽宗勾搭的一些政要,馬上提出我們侵害黑陽宗權利的陳情,並開始追究這些調查行為的合法性。非法調查,再加上釋放恐怖分子的行為。要是一個沒處理好,內閣情報調查局這個組織說不定有可能完全瓦解。實在是禍不單行吶。」
  「那個小鬼……他打算徹底擊潰內閣情報調查局嗎……!」
  看著獵人氣憤地握拳咬牙的反應,博士從旁安撫。
  這時,獵人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在會議室桌上,有一台已經啟動的筆記型電腦。
  在獵人和恆星趕來之前,狩月一行人似乎正在觀看畫面上的內容。
  察覺到獵人的視線後,狩月露出帶著自信的笑容開口:
  「——我們的推測或許出現了『重大失誤』也說不定呢。」
  獵人和博士無法理解他這番話的含意,雙雙露出困惑的表情。
  出現在筆記型電腦螢幕上的,是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影像。
  畫面上顯示出彼方將鷹眼擁入懷中,同時以原子筆筆尖抵著她的頸子威脅的片段。在影片中的彼方——雙眼直視著攝影機的鏡頭。
  「這次,無論是針對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還是其他設施的攻擊行動,倘若這些都是出自Breaker的構思和指揮,那麼,我總覺得這樣的計畫實在過於草率又粗略呢。從攻擊行動失敗的設施存在這點,就能略見一斑。」
  代號惡魔(Breaker)。
  擁有高達一百九十二的過人智商,能力優秀到被狩月譽為「史上最惡劣的天才」的人物。
  「倘若Breaker真心想擬定對付我們的計畫,在這一刻,我不認為我們還有辦法坐在這裡對話。『他是這場恐攻行動的主謀』這樣的判斷,我實在不太能接受呢。」
  「天才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啊。可能剛好就是這次的行動出了差錯吧?」
  「彼方老弟不可能犯錯。他就是這樣的人才。正因如此,我才會覺得這個監視器拍到的影像明顯不對勁。」
  狩月指著畫面上雙眼望向監視器鏡頭的彼方這麼說。
  仍然一頭霧水的獵人朝他問道:
  「這段影片哪裡不對勁了?」
  「因為他『雙眼直視攝影機』。」
  說著,狩月的眸子緩緩滲出獵犬的狡猾氣息。
  「也就是說,他已經察覺到監視攝影機的所在處。儘管如此,他卻刻意在監視器拍得到的位置威脅鷹眼。」
  「……!」
  「聽到Breaker要求會面,在離開座位之前,鷹眼有告知身為部下的情報分析官自己要前往櫃台大廳一事。看到這段影像之後,最先察覺事有蹊蹺的人,便是前往尋找遲遲未歸的鷹眼的那名情報分析官。因為這段影像,Breaker入侵的事實跟著被發現。各位不覺得很奇怪嗎?既然知道監視攝影機的位置,那麼,只要避免自己威脅鷹眼的身影被拍到即可。這樣一來,入侵行動或許就不至於那麼快被察覺。」
  「……如果這意味著某種『訊息』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是嗎?」
  獵人吃驚地回應。狩月的臉上也浮現予以肯定的微笑。
  「是的。我想或許就是這樣吧。從這段影片看來,Breaker似乎是刻意打算讓我們發現他們的犯行。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要將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炸毀的意圖。這是極有可能的。」
  「那不然,他帶著炸彈入侵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聽著獵人和狩月的對話,鷹眼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
  「對了,那傢伙的脖子上戴著通訊頸圈。」
  「妳說通訊頸圈?」
  接著,鷹眼又回想起彼方之前的發言。
  ——要問什麼?
  「我原本以為他是在跟其他同夥通話……現在想想,聽起來也好像是在徵詢對方的指示呢。」
  「……喂,局長。」
  「對方的詭計慢慢浮現出來了吶。」
  獵人和博士帶著自信的笑容望向狩月。狩月迎上兩人的視線開口:
  「Breaker和葉台高中的其他學生受到了某個人物的『控制』。現在,說到可能做出這種行為的團體,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呢。」
  狩月從胸前取出一張卡片,然後走向博士。
  那是一張沒有任何圖樣的黑色卡片——同時也是幾乎能夠存取所有國家機密、僅限於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局長才能持有的卡片。
  將卡片交給博士後,狩月這麼表示:
  「在這個當下,我宣布將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的所有權限委任給燈咲楓。」
  接下卡片的博士,以略為落寞的眼神望向狩月。
  「下一任局長的人選尚未定案。然而,除了我以外,適合的人選目前就只有妳了。我在此任命妳為臨時局長。」
  「局長……」
  「高層想必已經不打算採納我的任何意見了吧。不過,如果換成我以外的人來指揮大權,說不定他們會願意給我們最後一個機會。現在,除了必須面對黑陽宗這個強大的權力集團以外,我們還陷入了組織可能被迫瓦解的窘境。為了重新對這起事件展開調查,無論如何都得取回被凍結的『調查權限』。能夠做到這件事的,除了妳以外沒有別人了——內閣情報調查局就託付給妳嘍,博士。」
  語畢,狩月便輕輕揮手離開。
  不知打算前往何處的他,就這樣推開會議室大門而逐漸遠去。
  博士仍看似不捨地目送著狩月離去的背影時,一旁的獵人在輕咳幾聲之後問道:
  「所以,接下來該怎麼做啊,『新任局長燈咲』?」
  聽到獵人以這樣的頭銜和本名稱呼自己,博士苦笑著回應:
  「召集所有人手。現在馬上重新對洞谷村展開調查。」
  「我們目前可是被勒令停止業務執行的狀態吶。不管是伺服器的存取權限,還是命令部下的權限,全都被收回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召集人手,又能做什麼啊?」
  「基層人員不用在意這種瑣事啦。我之後會去說服高層,馬上把調查權限討回來。」
  看著博士一臉充滿自信的模樣,獵人也只能聳聳肩。
  「……原來如此。不過,就算能討回權限,問題也不光是這樣喔。洞谷村是黑陽宗的大本營對吧?高層那些和黑陽宗互相勾結的成員,八成不會同意我們進行調查。就算現在向他們解釋黑陽宗正是控制Breaker的幕後黑手,也沒人聽得進去。說不定,就算理由很牽強,他們也會設法將Breaker栽贓成主嫌,藉此平息這場風波吶。」
  「這樣的話,只要『我不聽上頭的命令』就好了吧?」
  「……喂喂喂,新上任局長的第一個工作,竟然是無視命令嗎?」
  「這才像我的作風啊。我跟狩月局長的行事風格可不一樣吶。」
  博士這麼斷言,然後對獵人投以壞心的笑容。
  令人意外的是,鷹眼也起身這麼向博士表示:
  「也讓我幫忙吧。」
  「妳不要緊嗎?」
  聽到博士擔心地這麼問,鷹眼露出苦笑回答:
  「其實我也無法逞強裝沒事啦。不過,無論陷入多麼危急的狀況,Breaker都沒有做出傷害我的行為。他一定曾試著向我求援吧,可是……一無所知的我,卻說了很多傷人的話。要是不想辦法幫助他,可對不起上級情報分析官這個頭銜呢。」
  「呵呵,妳還是老樣子的善良呢。一般來說,有人會擔心剛剛才恐嚇過自己的男人嗎?」
  「沒辦法,我就是這種人呀。」
  「洩漏機密情報的處分之後再說。趕快回到工作崗位上,竭盡全力解決這起事件吧。」
  博士又接著對鷹眼發出指示。
  「準備播放內部廣播。我要宣布自己就任臨時局長一事。把待在外頭的職員全數召回吧。也把今天沒有輪班的職員全都找來。接下來即將重新展開調查。」
  接獲指示後,鷹眼帶著筆記型電腦衝出會議室。
  留在裡頭的剩下獵人和恆星。
  「那我們呢?」
  「把現場搜查官分成兩批人馬。其中一方繼續經團聯的護衛任務。那邊的總指揮工作就交給恆星。」
  「我明白了。」
  畢恭畢敬地行舉手禮之後,恆星也離開了會議室。
  接著,博士望著獵人說道:
  「我想,黑陽宗恐怕是脅迫Breaker等人執行組織擬定的恐怖攻擊計畫。他們八成打算規避自身和恐攻的關連,讓緋上彼方這個高知名度的恐怖分子來頂罪吧。同時,基於責任歸屬問題,讓內閣情報調查局就此瓦解,也可能是他們的目的之一。首先,為了確立這樣的假設,就把希望寄託在Breaker『遺留的禮物』上吧。同時,我希望你也能進行相關準備。倘若洞谷村真的發生了什麼事,那就差不多會接到『炸彈客的最終聯絡』了。得設法趕上她的行動才行。」
  「妳說相關準備,是要我準備什麼?」
  「在取回調查權限後,便即刻派遣部隊出發——前往『鎮壓』洞谷村。」
  獵人沒有出聲回應,只是露出一派自信的笑容。
  最後,博士也領著獵人步出了會議室。
  前者所穿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發出清脆、同時也意味著堅定覺悟的聲響。
  這令人感到舒暢的聲音,同樣傳進了在大廳等待電梯的狩月耳中。
  將一切交給身為後輩的博士等人,並未讓狩月後悔。他喃喃開口:
  「神與惡魔。『真正被操控著』的,到底是哪一方呢?」
  答案想必馬上就會揭曉了吧。他有這樣的預感。

  ▲ Day2 18 : 00 ▼

  逐漸邁入黃昏時分的天空,開始染上一片朱紅。白晝時高亢的蟬鳴聲也漸漸停歇,遠處的天空可見烏鴉群體飛翔的身影。
  位於深山地表上的林間道路。
  途中有著一處Y字的分岔路口,前方分別是一條柏油路和一條泥土路。
  未鋪設柏油的泥土路,是從一般車道通往洞谷村的路線。
  這裡可說是洞谷村的入口。
  有刺鐵絲網形成的高牆,以及禁止非相關人士進入的看板,為這裡營造出一種戒備森嚴的氣氛。而現在,三名村人埋頭堆高沙包的動作,讓這種生人勿近的氛圍更加濃厚。
  做襯衫和工作服的輕便打扮的三人,已是渾身大汗的狀態。
  乍看之下,這三人似乎只是認真工作的普通工人,但實際上,他們的懷裡都藏著手槍。想當然爾,這三人都是黑陽宗虔誠的信徒。現在,之所以會這樣忙著堆起沙包,便是為了防禦今後可能會從外界來襲的敵人。
  其中一名村人停下動作,點燃一根香菸,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一名看似負責監督的村人發出怒聲指責。
  「喂,那邊的!」
  「是?」
  「別偷懶,快點把沙包堆高啊!這可是生虛神大人的命令吶!」
  「我知道啦~不過,稍微休息一下沒關係吧?我好累呢。」
  「說什麼傻話!根據生虛神大人的預言,馬上就會有惡人來攻打這個村子了!要是他們就在你抽菸時打過來,那還得了啊!」
  在村人們爭論的時候,一輛小貨車靠近他們的所在處。
  這輛小貨車行駛的速度十分緩慢。
  從它不斷發出彷彿齒輪咬合不良的聲響來判斷,很有可能是一輛接近故障的車子。而負責駕駛這輛小貨車的,是個看起來和車子同樣弱不禁風的老人。不知是否因為緊張過度,他蒼白的臉上布滿了冷汗。
  「那個老爺子怎麼搞的啊?」
  小貨車在三名村人的身邊停下。
  他們不明白車子停在這裡的理由,也不知道老人想要做什麼。
  倘若老人打算前往洞谷村,他們就得將他攔下。在面面相覷之後,三名村人決定先上前搭話。
  就在負責監督的村人準備朝停下來的小貨車走近時——
  車門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打開了。而且還是副駕駛座的車門,而非駕駛座的。
  「嘿咻……嘿咻……是也。」
  一名少女從副駕駛座下車。
  她看起來約莫是就讀小學高年級的年紀。
  因為是個體型嬌小的孩子,所以村人們完全沒發現她坐在老人身旁的副駕駛座上。
  將一頭長度及腰的金髮紮成雙馬尾,有著一雙淡藍色眸子的少女,看起來宛如會動的洋娃娃般惹人憐愛。戴著草帽、穿著連身裙的打扮,讓她看起來像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外國千金。
  面對突然現身的金髮少女,三人全都說不出話。
  看到愣在原地的村人們,少女先是瞬間羞紅了臉,接著難為情地開口:
  「那個……那個……」
  少女怯生生地抬頭望向三人。
  「我是……叫柴崎愛麗絲……是也。」
  她以日文這麼自我介紹。然而,從有些支離破碎的文法聽來,她的日文能力恐怕不太好。不過,應該是還能和他人溝通的程度。
  重新整頓思緒之後,負責監督的村人對愛麗絲露出親切笑容問道:
  「好、好。妳有什麼事嗎,愛麗絲小妹妹?」
  「這條路是……往洞谷村的路嗎……是也?」
  愛麗絲指著在三人身後延伸出去的泥土路,戰戰兢兢地發問。
  稍微思考該怎麼回答她之後,村人們最後決定誠實以對。
  「沒錯,從這邊走下去,就會抵達洞谷村。」
  「真的是也?啊~太好了是也!我原本以為走錯路了是也!」
  「怎麼,妳打算跟妳爺爺一起到洞谷村去嗎,小妹妹?」
  「我的爺爺?」
  愛麗絲不解地微微偏過頭。
  村人指著小貨車駕駛座上的老人問道:
  「那位應該是妳的爺爺之類的親戚吧?」
  「不……不是的……是也。他是我在來這邊的路上遇到的『不認識的爺爺』……是也。」
  少女的這句發言,一下子讓現場的氣氛凍結。
  一名年幼無助的少女,和一名素不相識的老人同行。不管怎麼看,這樣的狀況都令人湧現不好的預感。察覺村人們似乎有所誤解的反應後,愛麗絲連忙開口否認。
  「啊,這……這不是綁架……是也。只是因為想接近村子的話,就必須用到車子……是也。」
  愛麗絲支支吾吾地拚命解釋著。
  「所以……我『威脅』那位剛好經過的爺爺,請他送我到這裡……是也。」
  她說出了一句相當不尋常的發言。
  「……小妹妹,妳剛才說什麼?妳說妳威脅那個人?」
  「是的……是也!」
  愛麗絲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表示肯定。
  「呃……呃,如果沒有收到朋友的聯絡,就可以判斷是緊急狀況發生……是也。我被吩咐在大家的救援趕到之前,先到現場來做一些準備……是也。」
  說著,愛麗絲伸出雙臂,準備將放在小貨車載貨台上的一只大型行李箱拉下來。不知為何,這只行李箱比愛麗絲整個人還要來得巨大,握把還設計在側面的位置。若再仔細觀察形狀構造,與其說是行李箱,說它是一面盾牌或許會更貼切。
  落地的時候,行李箱發出一陣沉重聲響。想必重量不輕吧。
  愛麗絲拖著那只行李箱,緩緩朝三人走近。
  接著,她朝自己的背後摸索幾下,取出一顆原本固定在腰帶上的金屬球狀物。
  愛麗絲以手指拔除球體上的安全插銷,並露出毫無惡意的純潔笑容表示:
  「我是來——『徹底破壞』洞谷村的……是也!」
  語畢,柴崎愛麗絲——炸彈客(Bomber)先發制人地朝村人扔出手榴彈。


  ▲ Day2 18 : 05 ▼

  少女戴著狐狸面具,端莊地跪坐在未點火的日式地爐旁。
  夕陽餘暉落在外頭的日式庭園,形成動人的美麗景致。她獨自坐在能夠將這片景色盡收眼底的和室裡,以茶刷在茶碗中輕刷,靜靜地完成一碗抹茶。
  混合著榻榻米和抹茶香氣的味道,總是不可思議地讓人心情平靜。
  這名少女——亦即生虛神,正孤獨地專注自身集中力。
  一名在日式紙門外頭待命的白衣人進入室內。
  「屬下打擾了,生虛神大人。」
  生虛神沒有望向那名白衣人,維持著跪坐的姿勢問道:
  「全面迎擊的準備完成了嗎?」
  「目前全村仍在進行相關作業。」
  「妾身應該有交代過,要你等到準備完成後再入內報告吧?」
  「因為……」
  白衣人欲言又止地頓了頓,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
  「有一名女學生……提出謁見生虛神大人的請求。」
  「哦?是哪一位呢?」
  「——是我。」
  在白衣人回答之前,一名身穿制服的女學生便踏進生虛神所在的和室。
  看到少女未經許可便擅自入內的囂張行徑,白衣人拚命發出制止的怒斥聲。
  但少女完全沒將對方的勸誡聽進去。
  她以毫不膽怯的態度,大步大步地朝生虛神走去。
  生虛神朝現身的少女一瞥。那是一張她相當熟悉的面孔。對方是蓄著一頭黑色長髮,身型略為嬌小的女孩子。端整而楚楚可憐的面容,總是令她走在街上時引來他人的目光。
  「哎呀,緋上理世小姐。」
  生虛神對企圖將少女拉走的白衣人說了一句「沒關係」。確認白衣人離開後,理世一語不發地走向日式地爐的另一頭,和生虛神面對面地跪坐下來。
  生虛神向理世問道:
  「妾身和其他幹部目前都很忙呢。請問您有什麼事?」
  「妳想戴著這種面具,自詡為神到什麼時候,『沙耶白焰』?」
  「……!」
  理世對生虛神道出了這個名字。後者吃驚地沉默下來。
  露出冰冷眼神的理世再次淡淡開口:
  「被我得知本名,讓妳很驚訝嗎?」
  「您為何會認為那就是妾身的本名?」
  「很簡單。黑陽宗的代表,向來都是從身為洞谷村盟主的沙耶白一家人當中挑選出來。我聽到村人談論妳的話題。他們稱呼妳為焰大人。」
  「……」
  「妳不是什麼神,而是擁有名字和肉身的普通人類。可以請妳老實承認這一點,然後用一般的語氣跟我說話嗎?妳最擅長的那種自命為神的說話方式,會讓人無法跟妳談下去呢。」
  就算被她知道名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生虛神重新整頓了心情,將剛泡好的抹茶端給理世。
  而理世……則是沉默地接過了茶碗。
  「唔呼呼。您說妾身是『人類』嗎?這還真是耐人尋味的發言呢。」
  語畢,生虛神靜靜地——摘下了臉上的狐狸面具。
  面具下未上妝的臉龐,有著一雙眼角略微上揚的妖豔眼眸。
  宛如人工打造出來的一張細緻、無暇又潔白的臉蛋,以及為唇瓣染上色彩的一抹赭紅。
  有著極為罕見的美貌的她,就算被評為絕世美女,也會令人點頭同意。
  「無妨。那麼現在,就讓妾身以一介人類的身分,傾聽您的一言一句吧。請問,您找妾身有什麼事呢?」
  生虛神——沙耶白焰露出妖豔的笑容問道。
  理世從正面瞪視著這張充滿魔性魅力的臉龐,然後開口表示:
  「負責監視我們的村人看起來忙得人仰馬翻。似乎正在為了某種目的而開始做準備。憂心後續發展的其他女同學都很害怕。所以,我想先跟妳確認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告訴妳答案的話,妾身又會有什麼好處呢?」
  「妳不用刻意說出來。我已經知道了。」
  「……?」
  「內閣情報調查局打算前來鎮壓這個村子,對吧?」
  「!」
  被一語道破的焰不禁露出明顯震驚的表情。理世淡淡地繼續說道:
  「全都寫在妳臉上了。聽到我的提問時,妳的臉頰微微緊繃。這是不想被人得知祕密時會展現出來的防禦反應。再加上妳打游擊的回應方式,以及不願被他人掌握住一絲弱點,因此為了掩飾而故作鎮靜。我是從妳這些態度判斷出來的。村人們想必在進行抵禦鎮壓攻擊的準備吧。」
  面對理世超乎常理的敏銳觀察能力,焰完全無言以對。
  理世並不在意,繼續向她丟出另一個問題。
  「內閣情報調查局什麼時候會攻打過來?」
  「就算您知道了,又能做些什麼?」
  「我們也要和村人一樣進行準備。為了用這雙眼睛好好見證妳遭到逮捕的那一幕,還有避免自己變成阻礙鎮壓作戰的悲情人質。」
  「……」
  「看樣子,鎮壓部隊馬上就會抵達了吧。只要沒有那張面具,要看穿妳的想法就很容易了。」
  焰苦笑著回應:
  「妾身多少能明白您的感受。友人被殺害,讓您相當憤怒吧?因為您看著妾身的眼神感覺十分嚴厲呢。」
  「妳說得沒錯。」
  理世露出冷酷的眼神回答。
  這般對他人明白坦露出來的殺意,是以往的理世從不曾有過的。
  冰凍自身沸騰的怒氣,讓敵方的心境也跟著凍結。理世帶著在胸口靜靜燃燒的怒火,在這裡和焰對峙著。她接著這麼斷言:
  「在不久的將來,妳必定會受到法律制裁。妳殺了城堡。所以我絕不會原諒妳。到時候,我一定會讓妳墜入地獄。我正是為了這樣的目的,才會過來揭開妳隱瞞的所有不利情報。這就是我替城堡報仇的方式。」
  聽到理世這麼說,焰一改原先對她的認知。
  「初次見面時,您還是個看起來善良又天真的大小姐。但現在坐在這裡跟妾身說話的您,幾乎和當初判若兩人。光是像這樣普通地對話,就讓妾身感覺自己的表情和態度好像會暴露一切。您的能力真的是相當可怕呢。」
  焰朝理世微笑。
  「現在,您的眼神感覺和您的兄長一模一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能力開花結果了?」
  「妳的表情。妳果然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彼方的底細吧?」
  「……」
  「妳擱在腿上的手換了個位置。同時還緊抿雙唇。這兩者都代表了進入備戰狀態的心理反應。為了不讓機密暴露而提高警覺。從態度看來,妳很明顯有什麼必須隱瞞的祕密。還不僅如此。妳的態度,同樣透露出妳恐怕早就知道城堡會到洞谷村來一事。」
  「……」
  「被我說中了呢。妳左眼的眼角稍微抽動了一下。面對他人的質問,右腦為了回答而反射性地喚起記憶時,就會表現出這樣的生理反應。因情感而出現的生理反應是不受控制的,所以也無法掩飾。除非接受過相關的訓練。」
  為了避免理世繼續從表情讀出自己的心思,焰打算再次戴上狐狸面具。
  但在她藏匿臉孔之前,理世又察覺到一件事。
  「……奇怪。」
  理世冷冷地凝視著焰的臉龐,然後這麼指摘:
  「妳『一點都不焦慮』。」
  「……」
  「明知道內閣情報調查局等一下就要攻打過來,也下令全體村人迅速展開應戰準備了,為什麼妳卻沒有表現出半點焦躁或緊張的情緒?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預測到事態會這麼發展似的。」
  因為焰重新戴上狐狸面具,理世讀心的精準度也跟著下降。
  接著,焰——亦即生虛神……從懷裡掏出一手槍。
  理世見狀,緊張地沉默下來。
  「您太深入了,理世小姐。雖然這樣對您的兄長很抱歉,但如果您企圖打探更多,妾身就只能請您在這裡消失了。」
  生虛神將槍口對準理世。
  兩人就這樣無語對峙了片刻。
  最後,生虛神輕聲開口:
  「……重視的人被奪走了。妾身很明白您這樣的心情。事到如今,儘管只是白費力氣,還是渴望能再為對方做些什麼。妾身認為這是極其自然的想法喲。」
  不可思議的是,生虛神的這番話,全都出自她的真心。
  能夠從行動來判讀他人內心世界的理世,更能夠明白這一點。
  隨後,生虛神沉默地——將手中槍枝的握柄朝理世遞出。
  「…………咦?」
  收下它吧——親手將槍枝交給理世的生虛神彷彿在這麼說。
  這樣的發展簡直讓人一頭霧水。不過,理世仍慌張地一把從生虛神手中搶走手槍。
  奪走槍枝後,理世將槍口對準了生虛神。
  然而,後者仍一動也不動地跪坐在原地,並直直望向理世表示:
  「就給您一個機會好了。您想必相當憎恨妾身,恨不得馬上殺死妾身吧。妾身是殺害您的摯友的仇敵。既然這樣,就請您現在在這裡——『對妾身開槍』吧。」
  這樣的提議完全出人意表。
  站在壓倒性優勢的立場上,現在仍持續支配著理世和其他學生的生虛神。
  這樣的她,卻主動讓自己冒著不必要的風險,打算給予理世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個當下,和室裡頭就只有理世和生虛神兩人,沒有能夠守護後者的保鏢在場。只要理世扣下扳機,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將生虛神殺害。
  理世猶豫起來。因為她無法窺見生虛神真正的意圖。
  相較之下,生虛神仍沉著地跪坐在原地,無語地繼續凝視著理世。
  可以殺了她。理世花了好些時間,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想到被殘忍處刑的城堡,扣下扳機的動作彷彿也跟著變得輕鬆。
  於是——理世一鼓作氣地扣下扳機。
  ……喀鏘。
  但子彈並沒有發射出去。
  理世低頭望向手中的槍枝,然後錯愕地發現……子彈卡住了。
  生虛神輕輕嗤笑幾聲,從理世手中取回卡彈的手槍。
  「這把手槍確實填充了彈藥,也沒有被特別動過手腳。看來,這是蒼天要妾身繼續活下去的意旨呢。妾身被命運守護著,正因如此,才是不死之身。無論何時何地,這點都不會改變。」
  語畢,生虛神從原地起身。
  她走到理世的身旁,在一臉蒼白的後者耳畔輕聲說道:
  「別小看我背負的命運,小丫頭。我一直都是——『被迫這麼活過來的』。」
  隨後,生虛神離開理世身旁,準備步出和室。
  就這在個瞬間,遠處傳來某種爆炸的巨響。
  原本停在林木枝頭休憩的鳥兒,都被爆炸聲嚇得群起飛向黃昏的天空。
  生虛神遠眺著這樣的景象,然後喃喃開口:
  「已經大駕光臨了嗎?看來,一切都在您兄長的預料之中呢。」
  「……妳在說什麼?」
  看著坐在地上抬頭望向自己的理世,生虛神表示:
  「為了將你們從這座村裡救出去,您的兄長另外擬定了策略。妾身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會透過『那種方法』,為內閣情報調查局留下一份情報大禮。不過——這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在面具後方浮現自信笑容的生虛神接著這麼說:
  「您說想要了解妾身的祕密,是嗎?這樣的話,等到一切都結束後,請調查一下這棟宅子的地底吧。一定能夠讓您明白這座村子的……不,是歷史上不為人知的黑暗。」
  生虛神做此發言的意圖令人無法理解。
  留下眾多謎團之後,生虛神便離開和室而消失了蹤影。被留下來的,只有陣陣吹入和室的舒爽南風,以及盛著無人品嚐過的抹茶,被擱置在地上的寂寥茶碗。

  ▲ Day2 18 : 25 ▼

  山腳下的另一頭,響起不知道是第幾次發出的爆炸聲。
  每當巨響傳來,受驚的鳥群便會從林木中竄出。空中出現了無以數計的野鳥振翅離去的身影。
  離開生虛神的和室後,理世發現宅子裡呈現一片兵荒馬亂的狀態。
  手握槍械的白衣村人們對彼此高喊「有敵襲!」的消息。他們在走廊上和院子裡來回奔走,似乎是為了堅守宅邸內部的據點,而忙著前往各自的崗位。
  敵襲。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鎮壓部隊終於趕來了嗎?
  話雖這麼說,但他們的行動感覺不太有效率。
  從現況看來,鎮壓部隊似乎只從通往一般道路的村子入口進攻,而不是採用包圍整體村落的多重攻擊方式。上空也不見直升機的蹤影,看樣子也沒有空中支援……總之,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絕對是個好機會。村人們似乎也無暇顧及理世了,就算瞥見她站在原地茫然環視周遭的身影,也沒有開口對她說些什麼。
  「得趁現在跟大家會合才行……!」
  理世迅速做出這樣的決定。
  現在,村人們正為了應付敵襲而忙得焦頭爛額。在所有人都返回自己的崗位、確實進入防禦體制之前,他們恐怕無力思考其他問題。所以,理世應該能趁著這股混亂,在宅子裡自由行動。
  「得趁現在跟大家做好保護自己的準備……!」
  等到村人們進入應戰體制,包括理世在內的葉台高中女學生,想必就會被他們當成人質。八成就是基於這樣的理由,理世一行人當初才會被留在村裡。
  這樣的話,自己跟大家就會成為阻礙內閣情報調查局攻入村內的絆腳石了。
  理世決定先不思考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問題,只是一股腦兒地在走廊上狂奔。
  她必須盡快和其他女同學會合,並告訴她們現況發展。
  爆炸聲感覺愈來愈接近了。
  而爆炸發生的頻率也逐漸提高,踩在屋裡的走廊上,都能感受到些許的衝擊和震動。
  村裡警報聲大作。這股象徵著危險的噪音,感覺更加劇人們內心的不安。
  努力奔跑的時候,理世聽到村人們這麼朝彼此大喊:
  「噫噫噫!那個外國小鬼是怎麼搞的啊!」
  「你們不是負責正面防衛線的嗎!為什麼撤退到宅子這邊來了啊!馬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要死守陣線啊,死守!」
  「都是那個小鬼啦!不管我們怎麼卯起來開槍,全都被她用那面像是盾牌的行李箱擋掉了!不光是這樣,她還帶著滿面笑容不停向我們投擲炸彈啊!她是轟炸機嗎!」
  「小鬼?喂,你在講什麼東西啊!」
  「我都說了,有個小鬼帶著數量驚人的炸彈闖進來,感覺快要突破正面防衛線了啦!前線的守衛隊成員幾乎都被她殺掉了!沒人能阻止那種怪物啊!」
  「豈有此理!可惡!到底是怎麼搞的啊!快增加防衛隊的人手!」
  說著,白衣人們紛紛衝向外頭。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洞谷村現在似乎陷入了極度混亂的狀態。
  軟禁著女學生的房間,距離生虛神方才所在的和室不算太遠。從面對著庭院的外側走廊拐幾個彎之後,就能看到那間位於宅邸深處的和室。
  一抵達房間外頭,理世便猛地拉開日式紙門問道:
  「大家都沒事嗎?」
  穿著制服的所有女學生,全都聚集在這間規模等同於小型宴會廳的和室裡。
  或許很擔心獨自前往會見生虛神的理世吧。看到她平安無事歸來,許多女學生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戴著眼鏡的班長大庭雛焦急地上前詢問:
  「外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警報從剛才就響個不停,甚至還傳來了爆炸聲!理世,妳知道什麼嗎?」
  「我想,應該是特種部隊來救我們了。」
  聽到理世的回答,女學生們的雙眼透露出一絲希望的火光。
  接著,理世盡可能簡單地說明自己沿路收集來的情報。
  「好像有人攻進了這座村子。為了擊退對方,現在全體村人都出動了,弄得一片兵荒馬亂呢。」
  「意思是,自衛隊會攻進這個村子,然後把我們救出去嗎!」
  「嚴格來說應該不是自衛隊。我想,大概是名為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政府組織。」
  「所以,我們能夠得救嘍!」
  或許是打從內心感到放心,讓緊繃的情緒跟著鬆懈了吧,有幾名女學生甚至開始相擁而泣。
  完全是一副已經平安獲救的樣子。
  不過,理世並未因此放鬆。她以嚴肅的表情對所有女學生開口: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喲。」
  「咦……」
  「我想,村人們可能馬上會過來把我們抓去做人質。這樣的話,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部隊恐怕就無法順利攻打進來了。」
  「怎麼這樣……該怎麼辦呀!」
  「找找能當成武器的工具吧。」
  聽到理世的發言,女學生們紛紛露出吃驚的表情。
  「妳說武器……我們要跟那些村人戰鬥嗎?」
  「只能這麼做了。就算打不贏他們,也可以暫時避免自己被當成人質。如果能撐到內閣情報調查局闖進來救我們,一定就能順利脫困了。」
  「可是……太可怕了!」
  眾人的臉上寫滿不安。
  趁著負責監視的白衣人不在,理世悄悄跑到隔壁的和室確認。放眼望去,似乎沒有能充分當作武器使用的東西。插花用的劍山、壺器和掛軸等藝術品、坐墊,能派上用場的大概只有這些。
  儘管害怕不已,但其他女學生也紛紛到別的和室找尋能用的東西。那些白衣人都是成年男子,而且還持有槍械。做為與之抗衡的武器,這些工具實在都過於簡便而不可靠。不過……總比手無寸鐵要來得好。
  就在這時候——
  走廊上傳來多個急促而大力的腳步聲。
  完全拉開的紙門外頭,出現了幾名白衣人的身影。
  「大家,他們來了!」
  理世朝其他女學生喊道,提醒她們進入迎擊狀態。眾人跟著繃緊神經。
  有五名白衣人來到這裡。
  每個人手上都握著手槍,一臉宛如戰鬥部隊成員的橫眉豎目。看起來感覺比一般村人更為強悍而團結。走在最前方的,是身為生虛神貼身護衛隊隊長,名為伊造的年輕男子。只有他沒有持槍,而是在腰間插著那把之前用來嚇阻理世的太刀。
  踏入女學生們所在的和室後,伊造露出疑惑的表情。
  站在好一段距離外瞪著伊造等人,並作勢要攻擊的一群女學生。在她們手上的,盡是座墊或花瓶等稱不上是武器的東西。
  面對眼前滑稽無比的光景,伊造不禁發出低沉的笑聲。
  「實為一群耐人尋味的女孩吶。竟欲以此種物品向吾等宣戰?」
  其餘幾名白衣人也跟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然而,伊造隨即停止嘲笑,並這麼向眾人宣告:
  「儘管滑稽,但不失為一群聰穎的女孩。看來,諸位很明白自己將會如何被利用。勇於和吾等對峙,亦是氣概過人之舉。實值薦譽。」
  伊造一如往常,以宛如古人般的說話方式稱讚理世一行人。在他稱讚的同時,為了讓理世等人明白自己的抵抗毫無意義,其他白衣人紛紛舉槍對準女學生們。因畏懼槍口深處的黑暗,女學生們不禁朝彼此挨得更緊。
  「至此,光憑手中之物,諸位恐怕也無計可施。老實降服於吾等吧。」
  「……不要!」
  出聲回答的是理世。
  她擠出所有勇氣,企圖掩飾身體因恐懼而不停顫抖的反應。
  目睹理世噙著淚水逞強的覺悟,其他深表同感的女學生也紛紛怒瞪著伊造。
  反正,就算現在向伊造一行人投降,也只會落得任憑他們利用,最後再被殺害的命運。
  這般無助的預感,早已在女學生們的內心萌芽。
  即使乖乖服從伊造等人,也不可能讓自己獲救。或許是基於幾近放棄的心境吧,她們一副想做最後抵抗的樣子。說得嚴苛一點,這可能是類似自暴自棄的行為。
  另一方面,看著女學生們壓根不打算投降的態度,伊造嘆了一口氣。
  「沒辦法了。拿幾個人來殺雞儆猴,或許能讓她們改變想法吧。」
  「!」
  「動手。」
  白衣人以手槍瞄準幾名距離自己較近的女學生,準備扣下扳機。
  無法再看下去的理世和其他人緊緊閉上眼。
  然而,另一個男性嗓音傳來。
  「咦~要我們殺了這麼可愛的女孩兒嗎?」
  「……?」
  那是個感覺跟現場相當格格不入的輕佻語氣。
  為了看清楚發生什麼事,女學生們睜開雙眼,發現出現在眼前的光景已經變調。
  不知為何,被伊造帶過來的其中一名白衣人,竟然將槍口轉而瞄準自己的同夥。這名叛徒露出微笑表示:
  「才不要咧。我要脫隊嘍~」
  下個瞬間,一陣槍響傳來。
  站在伊造身旁的男子被擊中眉心而一槍斃命。
  以眼角餘光看著後腦杓噴出血沫、接著應聲倒地的部下,伊造狠狠咬牙咒罵道:
  「咕!兵藤,你瘋了嗎!」
  「對不起喔~其實我只是跟那個兵藤長得非常相似,但並不是他本人呢~」
  男子——亡靈就這樣站在原地繼續開槍。
  他在一轉眼之間槍殺了另三名白衣人。
  最後,當亡靈企圖對伊造開槍時,後者卻已經進入應戰狀態。他握住太刀的刀柄,看來即將抽刀出鞘。
  「……受死吧!」
  伊造拔刀的速度,俐落得遠遠超過亡靈的預期。
  望著劈開空氣而高速朝自己揮來的刀刃,亡靈不禁竄出冷汗。
  「哇咧!這下閃不——」
  亡靈沒能完全避開伊造的居合斬。太刀的刀刃已經觸及他頸部的表皮。
  雖然是足以讓亡靈人頭落地的一擊——但伊造的刀刃卻無法繼續往前。
  「什麼……!」
  伊造不禁發出驚嘆。
  已經碰到亡靈頸部的太刀刀刃,被衝進兩人之間的一名少女以小刀擋下。伊造的刀刃和她的刀刃因激烈碰撞而迸出火花。在千鈞一髮之際,這名少女阻擋了伊造企圖砍斷亡靈脖子的一刀。
  下一刻,亡靈和少女退開,與伊造拉開一段距離。
  「謝嘍~!哎呀~剛才那算是我本年度最驚險的時刻呢!」
  「真是的~亡靈,你太大意了啦~」
  目睹剎那間的攻防戰,一旁的女學生們全都說不出話來。
  後來現身的這名少女,更是讓理世錯愕,甚至激動得顫抖。
  少女有著白皙的膚色,總是半閉著眼,看起來似乎很想睡覺。跟理世等人穿著相同制服的她,又在外頭罩了一件連帽上衣。就在幾小時前,這名少女理應已經死在理世眼前才對。儘管少女仍是和敵人對峙中的狀態,但回過神來的時候,理世發現自己已經朝她衝了過去。
  「哇哇!」
  然後緊緊擁住那名少女。
  「城堡……!城堡!原來妳還活著呀!」
  止不住淚水的理世露出滿面笑容,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少女——亦即城堡的臉頰,感受後者溫熱的體溫。城堡不禁微微羞紅了臉。
  「理……理世……這樣我會很害羞耶~」
  「可是,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啊啊,怎麼辦呀……!」
  城堡活著。她活下來了。
  「不過……妳是怎麼……?」
  在理世這麼問之後,亡靈輕咳了幾聲。
  「咳咳……可以請妳們晚點再享受感人的重逢嗎?有個表情超~可怕的大哥哥一直瞪著我們看呢。」
  亡靈望著手握太刀、直直瞅著三人的伊造說道。
  城堡將理世從身上拉開,並這麼表示:
  「我晚點再解釋。理世,妳先帶大家離開這裡。亡靈,麻煩你當一下護花使者嘍~」
  「沒問題~照顧淑女的責任,隨時都可以交給我這個帥氣的大哥哥喔。」
  「就跟你說了,頂著那張大叔的面具,就算說自己有多帥氣,也沒有說服力啦~」
  隨後,亡靈走向女學生群,表示自己「會帶她們前往安全的場所」。
  女學生們紛紛跟著他離開。
  留在宅子裡的,只剩握著武器相對峙的伊造和城堡。
  理世帶著擔心的表情望向城堡,然後朝初次見面的同事亡靈問道:
  「那城堡怎麼辦!難道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嗎?」
  「啊~不是啦,女王。因為我們在場會很礙事,所以我刻意只留下城堡一人。」
  「……?」
  亡靈露出微笑,一邊溫柔地推著理世往前,一邊這麼說明:
  「那個拿刀的傢伙『相當有一手』。如果不是城堡那種等級的對手,可沒辦法應付他呢。」
  使用雙刀的城堡,以及揮舞太刀的伊造。手握武器的兩人,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彼此。
  平靜地打量過對手的能力之後,城堡判斷自己必須使出全力,便將連帽上衣的帽子拉上。
  對她來說,這就像個用來讓自己打開開關的小小儀式。
  眺望著在遠方散發出駭人殺氣的兩名高手,亡靈臉上不禁浮現苦笑。

  ▲ Day2 18 : 33 ▼

  兩人離開和室,來到被火紅夕陽籠罩的庭園。
  兩道長長的人影落在泥土地上。
  一個是手持太刀,擺出中段架勢的白衣男子。
  一個是雙手反手握著兩把短刀的少女。
  「生虛神大人神聖的屋宅,不料竟潛藏著汝這般賊人。實為任職貼身護衛的在下此生最大的失誤。」
  伊造露出充滿殺意的犀利目光,面無表情地朝城堡逼近一步。
  感受著對方隨時都會展開攻勢的緊繃氣氛,城堡冷冷地回應:
  「失誤?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我覺得你看起來還滿樂在其中的耶。」
  「……哼。汝能理解嗎?」
  伊造坦率地認同城堡的指摘。
  「吾乃追求真理的修行者。係為步上習武之道,渴念登峰造極的武人之一。與強者相對峙,即為鍛鍊自身之時。能擋下吾的居合斬之人,實已許久未見。汝必為值得切磋琢磨者。吾只得揮刀討汝,以登至高之地。」
  「你的思考方式還真像個古人呢~只要能跟我一戰,這裡的狀況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啊?」
  警報聲中定期傳來的爆炸聲。那八成是城堡的同伴炸彈客幹的好事吧。她總是隨身攜帶大量炸藥,並利用這些炸藥來進行破壞工作,是個宛如暴風雨化身的少女。
  炸彈客過境之處,全都會化為不見草木的一片焦土。
  擅長單槍匹馬進行殲滅作戰的她,簡直像個行動戰略武器。
  城堡盯著伊造開口:
  「你應該有聽到吧~那是我的同伴四處扔炸彈發出來的聲音。」
  城堡露出嘲弄的笑容繼續往下說:
  「依據上頭的指示,如果沒有收到剛才那個假扮成村人的同伴,或是我發出的『偵察作戰結束報告』的聯絡,她就會在晚上六點攻入這個村子呢~得知作戰沒有順利結束後,基於這樣的異常狀況,她會判斷我們可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向內閣情報調查局報告。負責在援軍抵達之前掩護我們,就是那個女孩——炸彈客的工作喔~」
  「原來如此。縱使汝被吾等殺害,這般安排,仍能讓調查機關察覺發生於此村的異常嗎?這等雙重,甚至是三重的報告手段,著實令人感佩。」
  「就是這麼一回事~」
  「說曹操,曹操就到吶。」
  在染成橘紅的天空彼端,出現了以編隊飛行的狀態逐漸逼近的戰鬥直升機。
  和細微的螺旋槳動作聲一同現身的黑色機體,上頭寫著CIRO四個大字。
  在爆炸聲中,也開始混入類似突擊步槍連發的槍聲。
  鎮壓部隊很明顯已經抵達。洞谷村毋庸置疑地陷入了劣勢。
  「在村落淪陷的關頭,真虧你還能在這裡悠哉地跟我打打殺殺呢。」
  「此處乃終將毀滅之地。就算垂死掙扎,也毫無意義。」
  「……?」
  聽到伊造淡淡道出不顧村落未來的發言,城堡露出意外的表情。
  接著,伊造又這麼斷言:
  「吾等家畜所應守護者,既非此村、亦非此宅,而是生虛神大人。」
  「……家畜?」
  「生虛神大人係為永垂不朽之神。那位大人不知曉的未來絕不存在。生虛神大人早已明白此地將為敵營攻陷一事。此刻,大人想必已出發另闢新天地。朝著足以成為全新洞谷村的神聖之地啟程。而吾等的使命,即是盡可能替生虛神大人爭取時間。」
  此刻,城堡明白了伊造等人的目的。
  「是喔。那個神明大人已經逃掉了啊。」
  「贅言過多了。」
  語畢,伊造手中的太刀刀身開始散發出不祥的氣息。
  「那麼,開始互相殘殺吧。」
  一道閃光——從城堡的眼前掃過。
  那因夕陽餘暉倒映而閃閃發光的,是伊造使出的一記橫砍。他在眨眼之間朝城堡逼近,並揮出這一刀。
  迅速到超乎常理的橫砍。城堡舉起手中的雙刀,以理所當然的順暢動作擋下這個攻擊。
  激烈交會的刀刃發出摩擦聲和火花。這令人舒暢的死亡交流,讓情緒激昂的伊造陷入狂喜。
  「汝能擋下這一擊嗎!」
  接著,伊造從上段揮下太刀。但被城堡以毫髮之差閃過。
  揮空的刀刃這次從下段向上掀起。伴隨著被撩起的土沙,伊造企圖朝城堡的下顎砍去。儘管城堡也極其自然地迴避了這一刀——但視野被飄揚的沙塵遮蔽的她,忍不住微微瞇起雙眼。
  讓她表現出這樣的破綻,正是伊造的目的。
  稍微闔起的上眼皮,讓城堡的視野中出現死角。
  伊造從這個死角的方位——亦即上段揮下太刀。
  預測對方會從死角攻擊的城堡,從伊造的刀刃劈開空氣的聲音,來判別他的攻擊位置和角度。為了避開這個攻擊,她朝後方退去,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但因為伊造相當接近她,所以刀刃仍在城堡的右手留下一道不算深的傷口。
  城堡按著滲血的右手,朝後方遠遠退開。
  和伊造維持一段距離後,她低頭望著手上的刀傷喃喃開口:
  「哎呀~太粗心大意了嗎~」
  伊造露出恍惚的笑容。
  「太出色了。汝的本領太出色了。以汝之年歲及性別,竟能與吾長年歷經千錘百煉的速度和力量匹敵。實為後生可畏是也。」
  伊造將刀刃上沾染的鮮血揮去,再次擺出攻擊架勢。
  「——『斬人鬼伊造』。此為吾昔日之名。」
  將城堡認同成一名勁敵之後,伊造以自豪的語氣道出自己過去的名諱。
  「既能入此境界,汝理應亦有遠播天下之名。還請賜教,吾願一聞汝名。」
  「你會拘泥於稱號之類的東西啊?真是個麻煩的人耶~」
  城堡無奈地嘆了口氣。
  「斬人鬼伊造是吧~我確實聽過這個名號,所以,在『業界』或許也小有名氣吧。但現在,你不是已經變成跟黑陽宗的保鏢差不多的存在了嗎?那這個名號也沒有意義了啊。」
  說著,城堡將手上的雙刀朝自己腳下扔去。
  兩把短刀直挺挺地插進地面。
  大敵當前,她卻捨棄了自己的武器。無理法解這番行動的伊造不禁疑惑地蹙眉。
  「……此舉為何?」
  「因為我差不多摸清你的實力了啊~所以就想稍微『放水』一下呢~」
  下一秒,伊造的眉心浮現了相當明顯的青筋。
  看到伊造因震怒而露出宛如鬼神的表情,城堡臉上浮現嘲弄的笑容。
  「我啊~還沒有閒到會去一一記住『比自己弱小的人的名字』呢~」
  城堡籠罩在帽子陰影之下的那雙眸子,隱約透露出宛如野獸的蒼白光芒。
  她甚至放棄擺出防禦架勢,將雙手自然垂下。
  接著,城堡彎了彎手指,朝伊造比劃「放馬過來吧」的挑釁手勢。
  「……馬上去死吧!」
  伊造用殺意沸騰的眼神盯著城堡,以比剛才更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起太刀朝她逼近。
  正打算揮下太刀的瞬間——伊造的手腕被動作更為迅速的城堡踹了一腳。
  「!」
  伊造緊握著刀柄的手,在往下揮刀的力道完全釋放之前,就被城堡一腳踢開。
  儘管他再次朝城堡的身體使出橫砍、提刀上劈等攻擊,但都未能成功。
  在徹底施展出來之前,伊造的攻擊一一被城堡的腳踢減弱力道。
  他的攻擊行動,好比起飛後沒多久便遭到擊墜的戰鬥機那樣可悲而無力。與其說是伊造的攻擊被擋下,應該說城堡根本不給他攻擊自己的機會比較正確。
  這時,伊造的腦中閃過某個傳聞。
  那是在他昔日投身的業界之中,某個因「逢即死」而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的傳聞。那名人物的相關事蹟,內容總是無比荒唐又超脫現實。因此,其他業界人士也多半將其視為僅出現在傳說中的存在,而非真實人物。
  印象中,那名殺手精通「截拳道」,使用的還是從這種武術發展出來的自成一派的暗殺術。
  「莫非……該不會……!」
  城堡和伊造之間,彷彿存在著一道看不見的高牆。
  各方面的攻擊都未能成功發動的伊造,此刻湧現了一種彷彿是獨自在對隱形牆壁不斷揮舞太刀的錯覺。城堡單發的腳踢攻擊威力並不強。但在自身的攻擊動作被硬生生中斷的同時,或許是因為手腕和膝蓋的同一處三番兩次被踹,伊造的手腳開始隱隱作痛。
  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樣的悶痛感,已經令他的手腳無法自由動作。
  「妳就是……!」
  就在伊造企圖說些什麼的瞬間——
  城堡以腳尖將自己插在地面的短刀踢到半空中。
  像是在踢花式足球般讓短刀在空中旋轉幾圈後,城堡使勁朝短刀的刀柄一踢,使其筆直地彈飛出去。
  被城堡踢飛的短刀,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朝伊造射出。
  下一刻,短刀已經深深刺入他的咽喉。
  伊造鬆開手中的太刀,將雙手伸向自己插著一把刀的頸部。
  「我不怎麼喜歡自己的過去呢~所以,我不會讓你說出『我的名字』。」
  城堡對伊造道出像是餞別的最後一句話。

  溫熱的鮮血宛如岩漿般咕嘟咕嘟湧出。伊造以雙手掬著自己的血液,帶著猙獰至極的表情,企圖以沙啞的嗓音再次開口。
  「……………………!」
  被刀刃刺穿氣管的他,已經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伊造一翻白眼而當場跪了下來,趴倒在地,轉眼便沒了性命。
  待伊造倒臥在城堡腳邊後,上空掀起一陣強風。
  城堡抬頭,發現一架載著內閣情報調查局鎮壓部隊的攻擊直升機浮現在上空。
  直升機朝城堡所在處垂下繩索。全部武裝的特種部隊成員陸續垂降到地面。最後從直升機下來的,是城堡熟識的那名中年男子。
  城堡掀起原本罩在頭上的帽子,露出看起來很開心的微笑。
  中年男子——獵人一臉意氣風發地向她搭話。
  「嗨,城堡。妳還頑強地活著嘛。像妳跟亡靈這種人,到底要怎樣才殺得死啊?地上的那個傢伙,就是這次死在妳手下的犧牲者嗎?」
  「你們每次都選在可以坐享其成的時間過來耶,獵人~好好喔,工作這麼輕鬆~」
  「說什麼傻話。還不是因為妳在報告時騙我們洞谷村沒有任何異常,所以攻進來的時間才會慢了半拍啊。會搞得這麼忙,也是妳自作自受啦。既然我們都來救妳了,好歹也說聲謝謝吧?」
  「嗚啊~你又這樣~不要馬上亂揉人家的頭髮啦~」
  「少囉唆。這是處罰啦。之後我可要好好跟妳說教一番,做好覺悟吧。」
  儘管被獵人粗魯地搓揉頭髮,現在的城堡看起來卻莫名幸福。
  「有話晚點再說吧。看樣子,這個村裡的人似乎沒有半點投降的意思啊。」
  原本發生在遠處的槍戰聲響,現在逐漸擴散到城堡的周遭來了。
  來自炸彈客的頻繁爆炸聲也慢慢減少。從這點來判斷,村莊的外圍或許已經在鎮壓之下了吧。不過,城堡等人所在的宅邸周邊,便取而代之地化為主戰場。
  激烈的槍響、慘叫和怒吼不斷從四面八方迸出。
  目睹特種部隊和村人之間異常的攻防戰,獵人不悅地咒罵:
  「……一群走火入魔的信徒。」
  持手榴彈衝向特種部隊自爆的人。判斷無法贏過對方,便用手上的槍枝瞄準腦門自殺的人。不只是行動,這群村人就連戰鬥方式都相當不正常。面對這樣的對手,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看來也很難迅速完成鎮壓。
  槍殺一名朝自己撲過來的白衣人之後,獵人不禁輕聲表示:
  「我們可是在沒有搜索票的狀態下,無視上頭的命令攻進來的吶。要是不趕快收拾乾淨,可就傷腦筋了。」
  不過,洞谷村完全落入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掌握,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長年以來都未曾被攻陷的這塊禁忌之地,正在一步步迎向終結。

  ▲ Day2 19 : 14 ▼

  太陽完全沒入西山,夜晚在洞谷村降臨。
  在以往的這個時段,總是被一片靜謐所籠罩的祥和山村,今晚卻不太一樣。
  被內閣情報調查局徹底鎮壓的村子裡,可見特種部隊的隊員匆忙來去的身影。
  為數不少的田野旁的道路上,擠滿許多停靠於此的大卡車。以車輛搬運進來的大量照明設施,打亮了村子的各個角落。
  被攻進村裡的特種部隊射殺,以及因走投無路而自殺的村人屍體,都還遺留在原地。現場隨處可見血跡斑斑。九成以上的村民都因遭到槍殺或自殺而死亡,被銬上手銬帶走的幾乎寥寥可數,犧牲者非常多。
  雖是相當令人目不忍睹的事件,但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因為學校舉辦的夏令營活動,葉台高中的教職員和一百五十四名高二學生,共同造訪了鄰近的山間觀光處。
  為了利用他們來執行自身的恐怖攻擊計畫,黑陽宗的信徒綁架了眾人,甚至加以殺害。
  至今,洞谷村一直成功阻擋外界分子入侵,並讓前來調查的警員吃閉門羹。然而,若是遇上特種部隊。終究還是無力與其相抗衡。在找到被擄為人質的女學生,以及被關在一段距離外的倉庫裡的教職員後,村人便無法否認綁架的罪嫌了。所有村人的人生都將毀於一旦。
  最快,明天的新聞就會報導出黑陽宗令人髮指的行為了吧。
  這將為社會帶來相當大的震撼。
  國內的邪教所犯下的凶殘恐攻事件。
  這則新聞同樣會傳到國外。接下來的好幾年,人們或許都會持續考察這起事件吧。能夠獲得幾乎超過一年份的報導題材,媒體想必也相當滿意。
  就這樣,洞谷村遭到鎮壓,葉台高中的女學生和教職員也重獲自由。
  然而……尚未獲救的男學生們,仍身陷被迫執行恐怖攻擊的狀態中。
  更重要的是,身為黑陽宗教主的生虛神沒有遭到逮捕。
  生虛神是迄今都無法確認是否實際存在、真實身分不明的人物。不過,根據獲救的理世和城堡等人的報告,她的身分終於也撥雲見日。
  也就是說——事件仍未落幕。
  內閣情報調查局還在持續進行調查,並在洞谷村尋找相關線索。
  「在這邊,獵人搜查官。」
  「這就是報告裡提到的那扇可疑大門?」
  收到在生虛神宅邸內部調查的部下捎來的報告後,獵人來到這裡。
  這棟特別高聳的建築物位於眾多屋宅的正中央,有著復古的瓦片屋頂。
  這是村裡最大的祭祀場。
  以木板打造而成的大廳中,有著無數座搖曳著火光的燭台。在微弱而縹緲的燭火包圍下,這裡充斥著一股神祕的氣氛。基於生虛神即是這個村子信奉的對象,所以,這個祭祀場裡並不存在佛像一類的東西。
  原本感覺會供奉著佛像的客廳最深處,只有一扇白色大門存在。
  看起來高度或許有五公尺。
  這扇雙開式的大門,採用的是和宗教設施格格不入的機械設計。似乎必須透過設置在大門旁的認證裝置入內的樣子。
  「這扇大到誇張的門,到底是幹什麼用的啊?」
  大門旁刻著一段文字。
  ——祈願人類的和平與繁榮。
  這句話是黑陽宗的教義,同時也代表著他們的理念。這段文字的字體看起來相當古老,而且閱讀順還是從右到左,感覺是戰火蔓延的時代的書寫方式。
  「打得開嗎?」
  「還差一點。」
  片刻前,一名特種部隊的成員已將解密工具連接上門旁的認證裝置,打算強行開啟這扇門。
  不久之後,裝置面板上代表著允許通行的綠色LED燈亮起。
  隨後,相關機械開始動作,活塞式的大門門鎖也跟著解開。
  大門自動敞開,內部的景色映入獵人等人的視野。
  位於大門後方的,是通往地底的一道樓梯。
  為了提防可能仍潛伏在裡頭的敵方黨羽,特種部隊成員舉著防彈盾牌,以槍口對準前方,靜靜地開始入侵內部。獵人則是舉槍跟在後頭。
  在樓梯的盡頭,是一條筆直而漫長的走廊。
  牆壁、地板和天花板清一色都是乳白色。天花板上密集而炫目的燈光,給人一種近似於醫院或研究設施的整潔感。
  不知究竟通往何處的這條長廊兩側,似乎有著以玻璃牆區隔開來的數個房間。這樣的隔間設計成一直順著走廊延伸下去,彷彿有無數個房間存在於這裡。
  獵人格著玻璃牆,朝附近的某個房間內部望去。
  就他的觀察,每個房間裡似乎都沒人在。
  從房間桌上擺放著顯微鏡和試管等實驗器材這點來看,這裡八成是一處研究設施。格外引人注目的,是位於每個房間中央的巨大柱狀水槽。裡頭注滿了橘色的溶液,看起來像是某種培養槽。
  瞥見溶液裡有著一個類似生物的物體,獵人疑惑地開口:
  「…………是人類?」
  他還無法一口咬定。然而,漂浮在培養槽裡頭的那個東西,看起來簡直就像剛從母親的子宮裡呱呱墜地的嬰孩。雖然外觀還離「人形」有些距離……
  察覺這個場所的異常之處後,不僅是獵人,特種部隊的成員也開始感到不舒服。
  這時,獵人偶然發現懸掛在走廊天花板上的設施名稱的看板。
  這讓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開什麼玩笑啊……『家畜工廠』……?」
  明白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之後,獵人不禁臉色發白。
  每個房間裡都設置著培養槽。寫著飼養狀況、思想調整計畫等聳動字眼的文件,凌亂散落在房裡的桌上。
  聽說,住在洞谷村裡的,盡是對生虛神抱有虔誠信仰,甚至已經到宗教狂熱程度的黑陽宗信徒。
  不過,這些信徒至今——究竟都「來自何處」?
  這個問題的答案,正是黑陽宗所懷抱的最高機密。

  ▲ Day2 20 : 05 ▼

  這個廢棄工廠位於東京都內的住宅區。
  從生著紅褐色鐵鏽的電鋸,以及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幾條鐵鍊,可以判斷這裡昔日或許是一處木材加工工廠。滿布灰塵的磁磚地板,以及破了好幾個洞的鐵皮屋屋頂。此處本應是個不會有人進出的場所……但現在,地板的灰塵上出現了無數個腳印和輪胎壓痕。那是最近大批人群進出留下的痕跡。
  樓層中央堆放著如山積的「大量鐵桶」。
  每個鐵桶裡頭都裝滿了液體,廢墟內部充斥著燃料的氣味。
  ——廢棄工廠的鐵捲門打開了。
  從鐵捲門下方鑽進工廠內部的,是五輛遊覽車。
  那是……載著葉台高中男學生們的遊覽車。
  五輛車並排停了下來。熄火之後,車門接著開啟。
  最先走下車的,是身為黑陽宗信徒的村人。他們是和學生搭乘同一輛遊覽車前來這裡的司機和冒牌領隊。如果加上在廢棄工廠裡頭等待遊覽車到來的同夥,這裡的村人一共有十五名。
  「全都給我下車!」
  在握著手槍的十五名狂熱信徒威脅下,男學生們不情願地跟著他們下車。
  學生們或許已經疲倦到連哭泣的力氣都不剩了吧,每個人的臉上都毫無生氣。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反應。
  雖說是基於生虛神的命令,但在幾小時之前,他們被迫對特定公共設施和政府機關展開攻擊行動。在行動成功後返回的人,個個都為自身犯下的重罪擔心受怕,行動失敗的人,則是被生虛神無情引爆炸藥而喪命。所有人都為無法言喻的慘狀痛心不已。
  自己鑄下大罪,朋友慘遭殺害。這種非比尋常的壓力,讓部分男學生甚至開始自暴自棄。其中,彼方也跟著男學生們魚貫地下車。
  他的身上……濺滿了鮮血。
  計劃從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逃出去的時候,彼方對生虛神做出了「引爆同班同學真田誠的手錶」這樣的指示。隨後,他被爆炸時四濺的血沫波及,制服襯衫和臉上全都沾上鮮血。不用說,接著他步下遊覽車的萩原宗司也是相同的模樣。
  在村人們指示下,學生們照著班級排成隊伍。
  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這時,一名村人這麼開口宣布:
  「生虛神大人有交代過吧。一開始,先分頭攻擊五個不同的目標,然後在全員到齊的狀態下,協力攻擊最後一個目標。那個最終攻擊目標——就是這一片住宅區。」
  學生們紛紛露出困惑的表情。
  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高調地以政府機關作為攻擊對象,然而,最後的目標,卻是位於都內的一處閑靜住宅區?兩者之間的落差,實在不免令人感到疑惑。
  「除了這間倉庫以外,我們也在附近的住宅區囤放了大量的燃料。接下來,我們會同時並大量點燃這些燃料,在這一帶引發大規模的火災。」
  學生們錯愕地抬頭望向那些堆得有如小山般的鐵桶。
  「目標是達到一千人身亡的數字。至於這場大火災的起因,則是你們的『集團縱火行為』。這是表面上的理由。等一下實際縱火的人會是我們。用這個遙控器來引火。」
  村人從懷中掏出手機改造而成的引爆裝置。
  那想必是利用手機電波來對遠方發出指令的遙控器吧。
  「……如果是由你們來縱火,那我們又該做什麼啊!」
  一名臉色發白的學生問道。
  村人們沒有回答他,只是——開始在手槍的槍口裝上消音器(Suppressor)。
  學生們其實多少從現況察覺到了。被帶往人煙罕至之處,又被手持槍械的異常分子團團包圍。會被殺掉。除此以外,不會有任何可能了。
  更何況,關於今天的多起恐怖攻擊行動,生虛神都打算徹底隱瞞自己介入一事。
  倘若真的依照約定釋放學生,可以想見他們必定會洩漏事實真相。
  所以,他們即將在這裡被殺人滅口。生虛神的約定終究是一場騙局。
  被塑造成恐怖分子的學生,在完全沒有辯解機會的狀態下,就要消失在這個地方了。在殺害學生後,村人們或許打算讓他們的屍體和整片住宅區一起燒成灰燼吧。這樣一來,發現學生們的屍體時,警方就會將其視為「惡劣的縱火犯被燒死的焦屍」。真相永遠無法水落石出,自己也會以罪犯的身分遺臭萬年。
  村人們無語地將槍口對準學生。
  啊啊,果然要被殺死了嗎——學生們的預測變成斷言,再變成絕望。
  「就放心上路吧。死後,生虛神大人必定會為你們的慷慨赴死賜予殊榮。」
  村人們的安慰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安慰。學生們全都閉上雙眼,萬念俱灰地開始流淚。
  「……?」
  然而,就在這時,村人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被槍口瞄準的學生之中,有一名少年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那正是被同學們評為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生的彼方。
  「……喂,小鬼,有什麼好笑的?」
  臉上仍帶著自信微笑的彼方,讓同學們也不禁對他投以困惑的眼神。
  是因為過度恐懼,讓他變得不太正常了嗎?面對臉上寫滿不安的其他學生,以及怒瞪著自己的村人,彼方只是以輕鬆的語氣朝站在他身旁的一名男同學開口:
  「什麼都不跟他們說,真的沒關係嗎——萩原宗司?」
  「……!」
  或許是因為突然被搭話吧,宗司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在場的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於彼方和宗司身上。
  彼方將雙手插進口袋裡,緩緩踏出步伐。
  儘管被村人持槍瞄準,他仍然毫不在意地大方地在村人和學生之間闊步。在場無人能跟上他這番超乎常理的行動。
  接著,彼方轉身望向宗司,再次開口:
  「生虛神打算利用葉台高中的學生發動恐怖攻擊,而且還企圖將我塑造成主謀。這樣的策略,是為了讓黑陽宗在不弄髒雙手的情況下達到目的。為此,她讓我們體驗殺人行為,藉此掌握我們的弱點,進而操控我們的內心狀態。說得簡單點,就是在進行洗腦。」
  說著,彼方語帶嘲諷地聳了聳肩。
  「這樣的做法帶來了十分理想的效果。學生們全都產生了『來自生虛神的命令,一律只能服從』的錯覺。想讓普通的高中生做出泯滅人性的行動,這樣的事前安排恐怕是必要的吧。不過,仔細想想,洗腦工作不見得每次都會成功。倘若洗腦進行得不順利,又該怎麼處理?要是學生們因為內心的膽怯無法消弭,最後還是拒絕參與恐怖攻擊的話呢?這樣一來,計畫想必就無法達成了吧。」
  宗司沒有出聲回應。但彼方並不在意,繼續闡述自己的論點。
  「所以,必須在學生裡頭安插『間諜』。這就是生虛神想出來的安全對策。」
  彼方以嘲弄的表情望向淌著冷汗,表情也變得嚴肅的宗司。
  「最先讓我察覺你形跡可疑的,是看到『你的手錶沒有被沒收』的時候。」
  彼方指出這個事實。
  「在綁架葉台高中的全體學生之後,黑陽宗的村人趁我們陷入昏睡時,沒收了包括通訊裝置在內的所有個人物品。這是為了避免我們聯絡外界,或是以私物做為武器反擊。在所有人的私物被沒收得一乾二淨的情況下,只有萩原宗司的手錶逃過一劫。這是巧合嗎?又或者是因為『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
  「而城堡遭到處刑一事也很不自然。被村人抓到的城堡說過,她是因為得知理世和我們其他人被擄為人質,所以才向敵方投降。這就怪了。生虛神想必是明白我們和城堡『關係匪淺』,才會將我們當作威脅她的藉口。這樣的話,代表黑陽宗事前便確實掌握了我們的身分背景和人際關係,同時也很清楚城堡會潛入村子調查的計畫。那麼,她是如何得知這些情報的?最有可能的原因,恐怕就是我們『身邊的某人』是黑陽宗的眼線。面對我和理世,你表現出異常想要親近的態度。而且還向我們打聽正在調查途中的城堡的情報。這些都只是『巧合』嗎?」
  看著一語不發的宗司,彼方又繼續說下去。
  「還不只是這樣。在遊覽車裡的時候,面對其他拒絕參與恐怖攻擊計畫的學生,你以『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就算必須傷害他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主張煽動對方。透過巧妙的話術誘導其他人的想法,讓大家決定參與恐攻。這樣的技巧相當高明呢。」
  「你在說什麼呢,黑木同學?從你這番說詞聽來,就好像我是『生虛神的手下』一樣。請不要做這種奇怪的指控好嗎?這些全都是你的想像而已吧?」
  「最關鍵的證據,就是我們待在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裡的時候,生虛神『並沒有殺了你』。」
  「……!」
  「企圖從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逃出去的時候,我對真田誠『做了些什麼』,你跟生虛神應該都看到了吧?」
  其他學生們開始七嘴八舌地騷動起來。其中幾名學生朝宗司問道:
  「我記得……真田是因為來不及逃出來,所以被生虛神引爆炸彈而送命了吧?」
  「真田死了,只有萩原跟黑木成功逃出來,對吧……?」
  「真田沒死。」
  彼方如此斷言。
  聽到他這麼說,不只是其他學生,就連持槍指著他們的村人都大吃一驚。
  儘管臉色早已蒼白如紙,但宗司仍勉強堆起笑容表示:
  「……其……其實,真田同學還活著喔。」
  「你說他還活著……他怎麼有辦法活下來啊!」
  「在從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逃出去的路上,我們被鐵柵欄和高速旋轉的風扇擋住去路。如果不排除這兩個障礙物,就無法繼續前進。所以,黑木同學先是把真田學打昏,然後——再把他的手伸進風扇裡。」
  聽到彼方讓同班同學的手被高速旋轉的風扇絞爛,其他學生們全都嚇得臉色發白。
  「之後,黑木同學扯下真田同學殘缺不全的手臂。真田同學的手跟著手錶一起被扯掉,還流了很多血。生虛神引爆那只手錶後,鐵柵欄跟風扇就被炸毀了。我們將真田同學留在大樓裡,兩個人逃了出來。」
  真田誠還活著——這代表了一件事。
  「那……意思就是,真田現在說不定在跟內閣情報調查局說明我們的情況了嗎!他會解釋我們其實是遭到威脅的事實!」
  學生們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開朗起來。
  相反的,村人們則是臉色蒼白地將槍口全數移往宗司身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萩原?我們完全沒聽生虛神大人提起,也不曾聽到你『報告』這件事。」
  村人們這麼質問宗司。但後者只是露出愁苦的表情,未做任何回應。
  目睹這樣的事態發展,頓悟宗司真實身分的學生紛紛往後退。
  看著眾人的反應,彼方淡淡地笑道:
  「在生虛神的劇本裡,我成了率領恐怖分子集團的主謀。因為必須確實留下我參與犯行的證據,所以,她才會命令我加入攻擊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的分隊。雖然這會大幅提高我因攻擊行動失敗而死的可能性,但這樣的結果,或許仍在生虛神的容許範圍之內吧。以防萬一,她選擇了能夠同時做為棄子和監視者使用的你與我們同行。」
  「……!」
  「雖然炸毀本部大樓的作戰失敗了,但生虛神還是放了我一馬。她是為了充分利用我,才繼續讓我活下去。讓我從本部大樓逃走,然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葬身此地的話,就能把我塑造成一個下落不明的在逃嫌犯,也能讓調查機關和整個社會持續將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對生虛神來說,這樣的情況發展極具魅力。她判斷我是個相當有利用價值的存在。」
  彼方緩緩朝宗司走去。
  「然而,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因為我沒有殺死真田,而是把能夠擔任證人的他『當成禮物』留給內閣情報調查局。透過通訊頸圈監視這一切的生虛神,想必也很清楚這一點。」
  儘管試著故作鎮靜,宗司臉上的表情仍變得愈來愈凝重。
  「為了不讓黑陽宗在我們背後主導攻擊的事實曝光,那個時候,生虛神應該要殺了真田封口才對。然而,就算想炸死真田,他的手臂卻已經被我扯斷。所以,生虛神無法透過引爆手錶的方式將其殺害。基於殺了我也不是上策,那麼,生虛神最應該採行的妥善做法,就是引爆你的手錶,讓真田跟你一起被炸死,萩原。可是,為何生虛神沒有這麼做?明知真田有可能將計畫內容一五一十地告訴內閣情報調查局,她為何還眼睜睜地放過他?你認為生虛神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宗司拚命隱藏自身焦慮的情緒,和敏銳至極的彼方繼續對峙。
  從彼方的說話語氣來判斷,他似乎已經識破了一切的計謀。
  在開口分析的時候,彼方的雙眼不斷散發出不祥的漆黑氛圍。光是被他盯著看,就彷彿有冰塊從頸子滑入背後那樣令人發冷。從旁看著彼方的其他學生,也和宗司懷抱著相同的感想。這種宛如怪物般的壓倒性存在感,和彼方平日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形象,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理由有兩個。一個是因為你也還有利用價值,足夠繼續讓你活下去。另一個理由,則是因為對生虛神來說,今天的恐怖攻擊『無論結果為何都不重要』。不管恐怖攻擊最後是成功或失敗,都沒有關係。唯一真正需要的,只是『今天發生了恐怖攻擊的事實』罷了。」
  聽完彼方莫名其妙的論述,不只是學生,就連村人們都不禁皺眉。
  然而,宗司卻止不住全身雞皮疙瘩猛竄的反應。他痛切地體會到彼方這號人物的可怕之處。
  最後,彼方這麼宣告:
  「生虛神的目的,早在『四個月之前就已經達成』了。」
  「!」
  「那傢伙的所作所為,堪稱是所謂的『完美犯罪』吧。今天發生的一連串恐怖攻擊,以及綁架我們的行動,全都只是為了更進一步鞏固四個月前的行動成效。」
  「……黑木彼方……你究竟察覺到了多少事情……!」
  「察覺?不對喔。我只是控制整個現況,讓你們『主動告訴我』。」
  「你說是我們主動告訴你的……?」
  「你還不明白我做了什麼嗎?」
  彼方不禁對宗司感到憐憫。
  「你們派我前往內閣情報調查局,而我『利用了這一點』。我對著監視攝影機,留下『我們是因他人脅迫而做此行動』的提示。然後,讓生虛神轉而對鷹眼產生興趣,進而獲得自己想知道的相關調查情報。接著,我讓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職員察覺我們入侵一事,藉此阻止恐怖攻擊的進行。最後,刻意將真田留在大樓裡時,從生虛神的對應,我徹底明白了『她是否真心想讓如此粗略的恐攻計畫成功』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怎麼可能!在那樣的狀況下,你竟然還能『操控我們』嗎!」
  真是難以置信。內心湧現的恐懼,讓宗司的身體止不住打顫。
  彼方站在他的面前,平靜地開口問道:
  「我再問你一次,萩原。不把這個地方——『已經被內閣情報調查局團團包圍』的事實告訴你的同伴,真的沒關係嗎?」
  村人們先是露出震驚的表情,接著紛紛對宗司投以憤恨的眼神。
  控制著大局的彼方,像是企圖讓他們的怒意全都轉往宗司身上似的開口:
  「你想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殺,然後自己一個人佯裝成無辜的學生,跟其他同學一起獲救嗎?」
  「萩原!你這混蛋!」
  怒氣攻心的村人看起來打算朝萩原開槍。
  他們對自己已經被彼方牽著鼻子走的事實毫無自覺。
  「等等、等等!你們冷靜點!內閣情報調查局怎麼可能過來這裡呢,別聽他胡說八道!」
  一如彼方的預料,村人們開始跟宗司起內訌。
  而在這段因而產生的空檔——外頭出現了大量聚光燈發出的亮光。
  光源來自廢棄工廠外頭。從周遭傳來的強烈白光籠罩了整棟建築物。面對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所有人都困惑地瞇起雙眼。燈光從廢棄工廠的窗戶或牆上的大洞注入室內。下一刻,來自遠方的狙擊,破壞了村人手上的遙控器。
  「咕啊!」
  手指連同遙控器一起被子彈打爛的村人發出慘叫聲。
  周遭的牆壁瞬間被炸開,全副武裝的特種部隊成員接著從四面八方湧入。
  「我們是內閣情報調查局(CIRO)!」
  「所有人都丟掉手中的武器,然後趴在地上!」
  轉眼之間,特種部隊便將村人團團包圍住。儘管情況相當不利,村人們仍堅決抵抗。這或許是源自於他們對生虛神的虔誠信仰吧。但這樣的他們,最後仍被特種部隊毫不留情地槍殺了。
  空中有許多對地面投射燈光的直升機來回穿梭著。光線從天花板的破洞透入室內,落在宗司身上。他雙腿無力地跪在地上,以絕望的表情仰望著彼方。
  「怎麼可能……為什麼內閣情報調查局真的埋伏在這裡啊!」
  在特種部隊成員的指引下,學生們陸續從廢棄工廠離開。但宗司只是在原地錯愕地質問彼方。
  彼方從口袋掏出一支智慧型手機。
  為何他手上會有理應已經在村裡被全數沒收的通訊裝置?
  「鷹眼有說過吧?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成員都是相當優秀的人才。也就是說,他們不會蠢到連自己的手機被偷走都沒發現。如果是鷹眼,想查出自己的手機落於何處,想必是極其簡單的事情吧。」
  這一刻,宗司明白了。進入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之後,彼方曾將鷹眼緊擁入懷。
  出現在他手上的——即是那時候「偷來的」東西。
  宗司將雙手撐在地上,無力地垂下頭。彷彿背後有種令他喘不過氣的重壓。
  原本站在原地俯視著他的彼方,轉而在宗司的身旁蹲下,並在他的耳畔輕聲問道:
  「你被生虛神選來擔任間諜。也明白對她來說,今天這個恐怖攻擊計畫的成功與否並不重要。我想,你八成是深受她信賴的心腹。或許是貼身侍衛吧?」
  「……就算是又怎麼樣……!」
  「洞谷村已經遭到徹底的鎮壓。不過,生虛神逃走了。你應該會知道她的『去向』吧?」
  宗司以帶著強烈恨意的眼神抬頭怒瞪彼方。
  仍企圖逞強的他,在那張淌著冷汗的臉上擠出嘲笑的表情。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為了生虛神大人,我就算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要是手上有武器,我現在早就自盡了。不管遭受什麼樣的對待,我都不會吐實的。」
  聽到宗司這麼回應,彼方出聲喚住一名特種部隊的成員,然後——向對方討來一把短刀。
  他低頭望向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刀刃,然後這麼詢問宗司:
  「不管遭受什麼樣的對待,都不會吐實啊……至今,你有『嘗試過』這樣的事情嗎?」
  說著,彼方將刀尖抵住宗司的下眼瞼。宗司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告訴你吧。在這個地獄裡,與其等待神的救贖,把靈魂賣給惡魔,反而能活得更輕鬆呢。」
  彼方毫不猶豫地對刀尖使力。為了挖出眼球,他開始在宗司的右眼窩裡緩緩翻動刀刃。不絕於耳的慘叫聲從廢棄工廠裡頭爆發出來。
  將刀刃推進宗司右眼窩的同時,彼方道出他的第一個問題。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人類的未來


  牆壁、地板和天花板是清一色的乳白。
  天花板上裝設的大量電燈,投射出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的光亮。
  熟悉的這條漫長走廊的兩側,並排著以強化玻璃牆隔開、數量多到數不清的研究室。不同於日本政府在以往世界大戰時打造出來的模樣,這座「家畜工廠」已經改建為使用現代化設備的設施。這裡是洞谷村之中最為神聖的場所。
  是村人們誕生的場所,同時也是我和父親誕生的場所。
  我以顫抖的嗓音向站在身旁的父親問道:
  「……父親大人……那個是…………?」
  在父親引領下,我來到了走廊旁無數房間的其中一間。
  不同於其他房間,這裡沒有用來孕育相同基因體(複製人)的培養槽。
  取而代之設置於此的是手術台。
  屠宰場。這個房間是用來殺死家畜,以摘取其內臟或骨骼的場所。
  手術台上呈現著一名家畜被分解過後的樣貌。
  鮮血和肉片四散的躺床。被一一砍斷的四肢和頭顱。作業員捧著從家畜體內取出的內臟,將其裝進冷凍用密封袋裡。
  父親露出溫柔的笑容告訴我:
  「那個——是『冬希』喔。」
  激烈的耳鳴和一陣天旋地轉感湧現。站不穩的我踉蹌了幾步,險些趴倒在地上。
  我倚著前方的玻璃牆,拚命忍耐著這股近似於貧血造成的暈眩。
  然而,我最終還是嘔吐了起來。
  父親所說的話一點都不真實。不,是我不願承認那就是現實。
  所以,亟欲尋求解答的我,淌著淚水抬頭詢問父親:
  「為什麼……為什麼……?」
  「妳知道在四天前,神奈川縣發生了大規模的生化武器恐怖攻擊事件吧?」
  父親蹲下來,以雙手緊緊握住我的肩頭。
  然後像是企圖說服我似的開始說明:
  「有很多很多的人死了。僥倖保住一命的人,現在也陷入了重病的痛苦狀態之中。所以,厚生勞動大臣和一些特別的貴賓,紛紛向我們大量預訂了人體移植用的內臟和腦脊液。我們的家畜品質相當良好。所以才會有大量出貨的必要。」
  父親所描述的事實,在這個村裡並不罕見。
  洞谷村將「為人類的和平與繁榮做出貢獻」一事視為至高的喜悅。日本政府在世界大戰發生時創立了洞谷村。那之後的數十年以來,這個村子都持續進行著多用途相同基因體的研究與生產。一切都由以管理者的身分被製造出來的沙耶白家成員主導。
  在某個時代,是為了彌補不足的士兵人數。
  在某個時代,是為了填補因戰爭而失去的國家勞動人口。
  到了現代,則是為了進行新型藥物的人體實驗、性交易,或是生產器官移植用的內臟。
  表面上,黑陽宗以宗教團體的形式存續著,但實際上,這個組織一直在進行販賣人口的行為。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我們持續著生產「非人之人」的歷史。
  在一般的社會觀點中,製造人類的相同基因體是違反道德倫理的行為,所以這也成了無法公諸於世的祕密。但現實就是,除了日本,國外也存在著無數個像洞谷村這樣的村子。從很久以前開始,各國便一直在研究、生產人類的相同基因體,只是不曾對外公開罷了。
  這個世界,建立於不為人知的可敬存在的犧牲奉獻之上。
  這是一件值得引以為傲的事情。我自幼便被這麼教導長大。
  所以,我能明白父親對我說的這些話。不,我果然一點都不想明白。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冬希『用掉』呢……?」
  我很喜歡冬希。
  冬希也曾說過,她把我當成親妹妹一般疼愛。
  我最喜歡她了。我不想跟冬希分開。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父親應該也很明白這件事才對。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把冬希用掉?
  「在我們的主力客戶裡頭,有一位病情相當不樂觀的女性。她的體質比較特殊,能夠適用的心臟相當有限。在我們的家畜之中,擁有符合移植條件的心臟的,就只有冬希了。」
  「那個人……是誰……?冬希……願意把自己的心臟獻給對方嗎……?」
  「冬希什麼都不知道喔。我們是讓她陷入昏睡之後才屠宰的。因為這樣她會比較幸福嘛。」
  「那麼,冬希她……是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而被奪走心臟嗎!」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原諒爸爸吧,冬希。」
  語畢,父親指著屠宰場旁邊的培養室繼續說道:
  「『那個冬希』已經不在了,所以,我們又開始製造『替代用的冬希』。妳就接受這樣的安排吧。」
  父親所指的培養槽裡頭,漂浮著才剛開始進行細胞分裂的卵細胞。
  盯著溶液裡那個即將成為替代用冬希的微小存在,我深深崩潰了。
  發自內心的絕望。這是年幼的我這一刻所嚐到的滋味。
  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出生?
  為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冬希被殺死了。甚至還是在不知道自己被殺的情況下被殺。
  我希望冬希能夠幸福,就像希望自己能夠幸福那樣。我深愛著冬希。
  冬希幸福嗎?為了人類而獻出自身生命的她,理所當然是幸福的吧。
  ——哪可能有這種道理啊!
  為何我們非得對「為人類犧牲奉獻」感到幸福不可?
  為何不惜賠上冬希的性命,也要讓人類延命?
  我不懂。盡是我不懂的事情。這個世界簡直瘋狂到無法言喻。
  某種激烈翻騰的情感開始在我心中萌芽。
  「……………………唔呼呼呼呼。」
  有什麼壞掉了。又有什麼萌生了。
  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鞠躬盡瘁。我們僅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
  很好。太有趣了。既然如此,我就徹底來實踐這樣的理念吧。
  圍繞著我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然後在上方形成不停打轉的漩渦。這個漩渦融蝕了我的理性,粉碎了我的信念,開始否定我至今建立起來的所有價值觀。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從父親的懷裡抽走手槍,並將槍口對準父親的眉心。
  「啥!焰,妳做什麼!」
  砰!改變了我的一切的,是這個極其簡單的聲響。
  被我射殺的父親後腦杓不斷噴出腦漿,然後當場死亡。
  父親就這樣趴倒在我的腳邊。明明是神,卻落得如此悽慘狼狽的下場。
  目睹我槍殺父親的作業員,全都錯愕地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以充血的雙眼環顧在周遭不知所措的家畜,然後這麼宣言:
  「別因為這點小事就慌了手腳,你們這些蛆蟲!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是『生虛神』!」
  如果父親死了,能承襲這個身分的人,就只有體內流著沙耶白家之血的我。
  村莊的下一任代表人。黑陽宗的教主。生虛神。
  我將原本握著的手槍扔在地上,然後笑出聲來。
  面對讓身心激昂不已的狂喜和憤怒,我集中精神思考著之後的應為之事。
  「啊哈哈哈哈哈!今後,我就為人類帶來『等同於死亡的』和平與繁榮吧!」
  我無法停止大笑,也無法停止落淚。
  那個計畫開始在我的腦中架構成形,就好像是上天要我執行它一般。
  達成這個計畫,想必就是我應為的「使命」吧。
  我的命運,或許正代表著黑陽宗,或是洞谷村最懇切的願望。
  既然如此,除了執行這個計畫以外,我沒有別條路可以走。因為我正是生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給我等著吧。無論是人類,還是這個村子。我會將你們全數推入地獄。」
  從父親頭部湧出的鮮血,不知不覺在我的腳下形成一片血海。
  我踐踏著深愛的人們之死,確實踏出邁向地獄的第一步。
  在我的前往之處,有的並非破滅或死亡,而是人類看不見救贖的未來。

  ▲ Day2 23 : 01 ▼

  儘管已是深夜,但機場的候機室仍可看到人影。
  等待搭乘最終航班的旅客們坐在沙發上休憩。
  旅客之中有一名年幼女童的身影。可以聽見她和雙親開心說話的聲音。
  在遠處聽著對話聲的同時——少女眺望著巨大玻璃牆外頭的景色。
  在這片玻璃的另一頭,是浩瀚到無法丈量的夜空。
  準備飛向這片漆黑夜空的飛機,在被燈光打亮的跑道上開始慢慢滑行。或許是因為機體正在移動,機翼上的紅燈也跟著閃爍。看起來就像在深海的黑暗中自在游動、有著發光軀體的深海魚。
  對達成一切目的的少女而言,這般寂寥的光景,彷彿更加深她內心的空虛。
  「……冬希。」
  像是一聲嘆息般,少女不自覺地道出這個名字。
  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妖豔眸子。細緻無暇的白皙肌膚。以鮮豔色澤點綴雙唇的暗紅。儘管生得一張可謂絕世的美貌,她的表情卻帶著落寞。
  這種孤單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就連少女本人也感到不可思議。
  自己已經不是神了。那麼,現在的自己究竟是什麼?
  她不再戴著以往那張狐狸面具,也褪下振袖和服,換上一身紅色的連身裙。
  一如自身所望,失去一切的她,接下來即將前往大海另一頭的不知名國度,開始憧憬已久的全新生活。明明達成了命運給予的課題,卻沒有一絲成就感。
  有的只是……無止盡的孤獨。孤獨到令她全身發抖的程度。
  雖然為時已晚,但她深切感受到除了姊姊以外,自己根本一無所有。
  明明是貴為神祇的存在。這是活得何等空虛、何等迷茫的神祇呢。
  明明和那麼多家畜共同生活至今,現在的自己卻是孤身一人。
  沒有想要等待的人,也沒有等待自己的人。這讓少女悲痛不已。
  「都已經達到目的了,卻還露出這種表情,真令人意外。」
  「……!」
  聽到附近傳來熟悉的嗓音,少女不禁感到錯愕。
  聲音是從自己對面的沙發傳來的。
  不知何時,那裡坐著一名少年。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少女十分吃驚。不過……卻又不可思議地能夠理解。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的發展。她隨即露出認真的神情回應那名少年: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緋上』彼方?」
  「能夠預見未來的神,竟然會刻意問我這種問題啊,『沙耶白焰』?」

  說著,彼方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小東西,然後把它放在位於焰和自己之間的桌上。焰帶著不解的表情打開手帕,發現包在裡頭的——是「人類的眼球」。
  「……」
  對焰來說,這是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所以她並未表現出特別吃驚的反應。
  擁有冷靜至極的思考回路的她,下一刻馬上就理解了。
  「這樣呀。是萩原告訴你的嗎?」
  「只要觀察一個人的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是否有著堅毅不搖的決心。倘若是會因皮肉痛而折服的傢伙,稍微嚇唬他一下,對方馬上就會表露在臉上。那傢伙並不如妳頑強。」
  「對手是你的話,任誰都沒辦法呀。」
  焰捨棄了過去一直模仿冬希而來的謙恭說話語氣。
  顯露出本性的她,臉上浮現了看似很享受和彼方的對話時光的微笑。
  「真虧你能找到我呢。照理說,應該沒有人知道我的長相才對。」
  「在村裡的時候,有個唯一看到妳的真面目的目擊者吧?」
  「噢,這麼一說也是呢。那麼,她現在也正透過監視攝影機看著我嗎?」
  說著,焰朝向設置在大廳附近的一架監視攝影機輕輕揮手。
  儘管不知道理世是否正在看著。
  「所以,你是來逮捕打算一個人潛逃國外的我嗎?你不可能隻身前來這裡。內閣情報調查局想必已經封鎖整座機場,把我團團包圍住了吧?」
  彼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但焰已經確信了這一點。
  「你能用『什麼樣的罪嫌』來逮捕我呢?」
  「……」
  「恐怕做不到吧。你們沒有我涉入『犯罪行動』的證據。不僅如此,你們甚至無法證明我和生虛神是同一人。是我刻意採用『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的安排。就算在這裡被逮捕,我也擁有能夠聘請優秀律師的財力。若是沒有犯案證據,想在司法審判中贏過我,是不可能的事情喲。」
  焰想必也明白自己和彼方的對話可能正被監聽著。
  儘管明白,她仍大膽地從正面否定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調查結果。
  所以,彼方也直接了當地否定了焰的說詞。
  「無法在司法審判中贏過妳的話,放棄透過司法審判和妳一決勝負即可。無論妳聘請了多麼優秀的律師,都難保對方『不會變成萩原那樣』。」
  「……好可怕喲。你也想對我的律師嚴刑拷打嗎?」
  「我想說的是,就算沒有證據,能將妳個人逼入絕境的方法仍多得是。」
  「哦?真有趣。你認為進行這種『場外混戰』,就能贏過我了嗎?」
  「即使不跟妳本人交戰,我也能輕易讓妳的同伴屈服。」
  無論有沒有證據,都能讓妳墜入地獄——
  儘管遭到彼方這樣的威脅,焰仍然毫不退讓。
  她發出優雅的輕笑聲,然後這麼向彼方表示:
  「我們就別打無謂的口水戰了吧。你是前來將我逼入絕境的,這點沒有錯吧?既然如此,就繼續這個話題呀。我會聽你說。」
  「將妳逼入絕境嗎?這還挺困難的吶。」
  彼方將上半身靠在沙發椅背上。
  然後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妳所遂行的『真正計畫』,並非今天逼迫我們進行的那些小規模恐攻行動。」
  「……!」
  「關於妳所成就的完美犯罪,稱其是對全人類『提出探討議題』的行為,或許比較妥當。依照現代人類社會的司法制度來看,能替妳的所作所為定罪的證據完全不存在。就算現在將妳本人逮捕,也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
  焰原本還以為彼方會拿今天的恐攻行動來責問她。因此——對於彼方能看穿「那個」一事,她驚訝不已。
  「……原來如此。」
  焰苦笑著回應。
  「不愧是被稱作天才的存在。雖說是聽從別人的建議,不過,選擇你這樣的人物來參與計畫,或許是我『唯一的失敗點』呢。」
  彼方冷冷地開口:
  「早在很久以前,妳就擬定了能讓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縝密計畫。而妳所達成的結果,八成會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讓人類深陷痛苦之中吧。」
  最後,他這麼斷言:
  「——『醫療技術的進化』。這就是妳所完成的恐怖攻擊計畫。」
  焰沒有出聲回答。但彼方看著她的雙眼,開始湧現濃密的黑暗。
  他接下來的論述,想必會揭開焰這個計畫的全貌吧。
  懷抱著這樣的預感,史上最惡劣的天才和生虛神對峙的最後一幕即將開演。

  ▲ Day2 23 : 13 ▼

  飛機的時刻表開始陸續顯示出「停飛」的字樣。
  為了不讓藏身於機場內部的重大罪犯逃掉,內閣情報調查局封鎖了整座機場。
  不知不覺中,原本在附近的旅客也全都消失了蹤影。變得異常安靜的大廳裡,現在只剩下一男一女。坐在候機室一角的兩人,正以冰冷的眼神望著彼此。最後,少年——彼方以嚴肅的語氣開口。
  「想要理解妳的計畫,必須以更開闊的視野來審視這整起事件。」
  「開闊的視野?」
  「先來複習一下吧。自今年起,日本國內陸續發生兩起重大的犯罪案。」
  彼方開始回顧過去,然後向焰闡述自己的分析。
  「年初的靜峰學園人質挾持事件,以及網路公開處刑事件。這兩起事件都遺留下無法釐清的謎題,在事件結束後,內閣情報調查局仍持續進行著相關的追查行動。最後,我們發現這兩起事件都對『藥事法修正案』的反對派相當有利。因為,在這兩起事件中威信掃地,或是遭到殺害的天照製藥社長以及厚生勞動大臣,都是修正案支持派的主要人物。我們推測,這是『對修正案持反對意見的人物』持續在事件背後穿針引線的結果。」
  焰靜靜傾聽著彼方的說詞。
  「修正案反對勢力的主要資金來源(贊助者)之中,存在著名為『黑陽宗』的龐大宗教團體。該團體和先前發生的兩起事件,可說亦是關係匪淺。內閣情報調查局認為,黑陽宗可能正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幕後黑手。根據相關調查,我們發現黑陽宗為了打壓修正案支持派的勢力,長期在背地裡耍一些惡質的手段,或是做出威脅恐嚇的行為。無論如何,黑陽宗都打算讓明天的修正案審議會祭出否決的結果——所有人都這麼『誤解』了。」
  焰沒有否定彼方這番耐人尋味的說法。於是後者直接斷言:
  「黑陽宗並沒有反對藥事法修正案。實際上,你們還是『支持派』才對。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吧?」
  被這麼詢問的焰沉默不語。
  儘管對方沒有回答,彼方仍繼續道出自身的分析。
  「在黑陽宗的理念中,藥事法是促使人口過度增加的惡質法律。所以,信徒們才會依據這樣的宗教理念,在日本全國各自發動抗爭遊行。黑陽宗會加入反對派勢力,一點都不奇怪。而且,為了削弱支持派的力量,黑陽宗還暗中用骯髒的手段對他們展開攻勢。然而,在我看來,這樣的做法實在太溫和了。透過前兩起事件,黑陽宗已經成功讓天照製藥的社長和厚生勞動大臣這兩號大人物從舞台上消失。在發動如此大規模的攻勢後,為什麼支持派和反對派的勢力——至今仍是『勢均力敵』的狀態?」
  指出這一點之後,彼方臉上浮現邪惡的微笑。
  「有黑陽宗在背後撐腰,還透過蠻橫的暴力行為來恫嚇對手,卻都無法讓反對派成長為壓倒性的勢力。這樣的事實總讓我覺得不太對勁。今天,遇見領導問題點所在的黑陽宗的妳之後,那種不對勁的感覺,開始在我心中化為一種能斷言的事實。像妳這麼聰明的人物,只要有心,過去想必有辦法扭轉修正案的審議結果。但妳始終沒有這麼做。倘若是因為妳『刻意』不這麼做的話,唯一的答案,就只有那即是妳原本的目的。」
  「那我原本的目的又是什麼呢?說來聽聽嘛。」
  「黑陽宗的——不對,妳個人的目的,就是『讓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延期』。」
  「……」
  「妳個人的目的,其實跟黑陽宗的信徒高唱的理念(Ideologie)完全相反。表面上要求信徒基於理念來攻擊支持派,但妳骨子裡卻也是個支持派。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支持派和反對派的『人數調整』。讓審議會延期後,妳打算讓支持派做出『某種程度的讓步』。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妳才會對支持派施壓,並設法在背後動手腳,讓審議會不斷延期吧。倘若接受妳提出來的條件,黑陽宗就會停止阻礙支持派的行動,並讓審議會通過藥事法修正案。妳以這樣的談判內容,不斷對支持派議員和經團聯展開攻勢。這可說是相當政治化的戰略吧。於是,對方終於在四個月前答應讓步了。」
  面對彼方的精闢分析,焰只是靜靜地聽著。
  最後,彼方道出了那個東西的名字。
  「——萬靈丹。」
  相較之下,焰只是以有些落寞的眼神凝視著開口的彼方。
  後者毫不在意地繼續道出自身所明白的事實。
  「四個月前,能夠在藥事法修正案通過後獲得使用許可的醫藥品清單中,突然又多追加了這項藥物。它是可能成為『癌症治療藥』的一種劃時代藥物,根據臨床實驗結果,萬靈丹對九成以上的癌細胞都具有療效。對此藥物進行開發研究的大學教授犬飼浩二,被譽為是最可能獲得下一屆諾貝爾獎的得獎入圍者。同時,他也是從黑陽宗得到龐大的資本協助的人物。」
  「……」
  「根據鷹眼的調查,起初未將萬靈丹列入使用許可的醫藥品清單中,其實是有原因的。雖然具備『對癌細胞有高度療效』這種突破性的特質,但萬靈丹同時也會帶來讓端粒異常膨脹的副作用。端粒位於染色體的末端,決定人體細胞進行分裂的次數,也被視為決定人類壽命長短的部位。在端粒因萬靈丹的副作用而膨脹後,尚未發現會直接對人體造成負面影響的病例報告。說得正確一點,這種副作用究竟會為人體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相關測試至今還不完全。然而,妳卻還是『企圖將萬靈丹列入許可醫藥品』對吧?妳想改變社會制度,讓這種藥物能在市面上流通,然後廣泛被利用。」
  說著,彼方露出苦笑。
  「說得簡單點,就是妳為了讓萬靈丹成為藥事法修正案中的許可醫藥品之一,設法讓審議會延期,還要求經團聯和支持派的議員做出讓步。最後,萬靈丹順利被列入許可醫藥品的清單裡頭。接下來,只要讓審議會通過修正案,妳的計畫就能成功了。」
  「做出這種事,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妳並不重視個人利益。為整個社會帶來變革,才是妳的目標。比起恐怖攻擊,說妳的所作所為是一場革命,或許會更貼切。」
  彼方刻意不道出結論。
  焰靜靜聽著他的說明。雖然她的臉上不曾浮現一絲焦慮,但能看出微微蹙眉的反應。
  判斷自己說中事實之後,彼方繼續他的分析。
  「萬靈丹是在四個月前被加入許可醫藥品的清單中。這時,妳的計畫也來到收尾的階段。對人體的影響尚未驗證完畢的萬靈丹。發現它被列入清單裡之後,或許會有反對派的議員針對其危險性提出否決修正案的意見。萬靈丹會變成一顆可能讓修正案遭到否決的危險炸彈。妳應該也預測到了這一點吧?正因如此,妳才刻意安排了能讓社會焦點『長期遠離這個問題的重大事件』。今天利用葉台高中的學生進行的恐怖攻擊,正是為了此一目的吧。」
  彼方道破了一切。就好像他能追蹤焰的思考回路一般。
  「妳早就得知內閣情報調查局已經盯上了洞谷村。從妳事前就知道我和城堡的存在,並企圖加以利用這點來看,今天的恐怖攻擊計畫應該是從很久以前就縝密擬定出來的。然而,被迫參與妳的恐攻計畫後,最讓我不解的,便是『目的不夠明確』以及『計畫相當粗略』這兩個問題。」
  「……」
  「做為聰穎如妳的人物耗費心思擬定的計畫,今天的攻擊行動實在是過於草率又莫名其妙。尤其是妳對作戰的成功與否漠不關心、沒有任何堅持的態度,更讓我開始質疑。所以,我才試著反向思考——這個計畫,該不會是從很久以前就策劃好的『沒有目的的攻擊行動』?」
  一直沒有回應彼方的焰,此刻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
  這樣的微笑,是出自於對彼方的深深佩服。
  「妳恐怕是在很久以前,就安排了這種『沒有目的的攻擊行動』。而最早察覺這一點的,便是美國國家安全局(NSA)。妳只是做好了恐怖攻擊的準備,想何時執行都不是問題。給了妳執行契機的,是藥事法支持派的有力成員南場英輔的倒戈。」
  不知不覺中,焰的手臂竄起一片雞皮疙瘩。
  在眼前高談闊論的這個男人,究竟有著多麼犀利的思考回路?
  「南場英輔發現了萬靈丹的缺陷,所以打算轉而投奔反對派,主張反對藥事法修正案的論點。得知這件事之後,妳便綁架、凌虐他的祕書舟汰健吾,想藉此恐嚇南場。但他並未因此屈服,還企圖以反對派的立場,將萬靈丹的缺陷公諸於世。如果是妳,想必能輕易殺掉南場。不過,妳或許是這麼想的吧——南場不會是最後一個表態反對萬靈丹的人。反而應該說他是『起頭者』才對。」
  「……!」
  「因此,妳做出了另一個決定。為了讓社會大眾的注意力遠離藥事法修正案和萬靈丹,長年以來持續準備的『用於轉移焦點的恐攻行動』,現在正是將其付諸實行的時刻。接著,就發生了今天的一連串事件。我有說錯嗎?」
  至此,彼方沉默了下來。
  他不再說話之後,傳入耳裡的,就只有機場大廳的機械動作聲。
  或許是再也無法忍耐沉默,焰開始發出低沉的笑聲。
  「……看樣子,你就是想聽我自己說出口是嗎?」
  彼方的無語,很明顯是在催促焰做出自白。
  他們所有的對話,想必都被內閣情報調查局監聽、錄音了吧。
  焰有優秀的律師撐腰,同時還有由全國各地的信徒捐款累積而成的龐大財產。就算做出稍微不利於己的發言,她也有能在法庭審判中占上風的自信。然而……無關官司的有利於否,她現在只想道出所有的一切。
  就算沒有遭到定罪,能夠像現在這樣繼續活下去,自己的命運就會滿足了嗎?
  恐怕不會吧。
  她想知道答案。自己至今一直無能回答的那個答案。
  若是眼前這個名為緋上彼方的男人,或許能明白她不斷追求的答案為何吧。
  因為,在全人類之中,這個男人就是優秀到會讓焰湧現這種想法的存在。
  「……長年以來,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或許你就是那個能告訴我答案的人呢。」
  焰露出淺淺的微笑表示。
  懷抱著些許期待的她,這一刻選擇老實投降。
  「我耗費五年精心策劃出來的這一天,你卻只花了一天的時間就破解了。真是敵不過你呢。好呀,我就投降吧。不過,取而代之的,你可要好好聽完我的故事才行。」
  焰猶豫著該從何說起。
  不過,反正時間多的是。這樣的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焰於是開口。
  「——名為洞谷村的村子,是日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建立的。」
  她道出這個事實。
  「我也有告訴你妹妹這件事。所以,你們應該調查過宅子的地下室了吧?」
  「……嗯。」
  「這樣的話,無須我說明,你們也已經知道『洞谷村的祕密』了。」
  焰微微低頭,帶著略顯陰鬱的表情繼續往下說:
  「那座村子,原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政府公認的人類基因改造實驗處。戰爭造成的各種損耗,讓當時的政府疲憊不堪,並打算以填補不足的軍隊人數為當下的要務。於是,遺傳學家沙耶白太輔被賦予的工作,便是『以人工的方式生產國民』。」
  瘋狂的故事持續著。
  「對於政府指派的工作,沙耶白的研究帶來了某種程度的效果。在那之後,洞谷村由沙耶白家代代進行管理。那裡的相關研究就這樣一直持續到現代。隨著時代變遷,洞谷村所必須滿足的需求也跟著改變,但『生產人類』仍是這個村子不變的宗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因為人們的道德觀念提昇,生產複製人變成一種會招致譴責的行為。於是,洞谷村便轉化成名為黑陽宗的宗教法人組織。打著宗教法人的名號,就能極力避免外界干涉。而且,無論做出多麼詭異的行為,只要端出宗教信仰為理由,就能讓社會大眾採信、接受。說穿了,洞谷村即是『偽裝成宗教組織的複製人集團』。」
  聽在毫不知情的人耳中,焰的這番話簡直荒誕無稽又誇大不實。
  然而,令人不寒而慄的是,警方已經從洞谷村搜索到各種足以證實這些說法的證據。這件事彼方也知道。所以,面對焰衝擊人心的發言,他仍只是默默聽著。
  「村人們都是被喚作家畜的複製人。將他們製造出來之後,村裡會對這些新生家畜施以一連串的思想教育,讓他們認為被名為生虛神的村落管理人支配,是至高無上的喜悅。你之前也看到了吧?只要是我的命令,不管必須赴死或殺人,他們都樂意至極。這些家畜是基於各式各樣的理由被製造出來。不過,他們的誕生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為了遵守被當成黑陽宗教義的某個理念。」
  焰以厭惡至極的語氣,道出這個已經從自己的口中說出無數次的理念。
  「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
  她用充滿怨懟之情的那雙鳳眼瞅著彼方。
  「我們只是為了對你們人類犧牲奉獻,而被製造出來。」
  「……」
  「為了讓你們延續生命,我們甚至能欣然赴死。」
  「……」
  「為什麼?為什麼有必要做這種事呢?我們難道不能為了自己而活嗎?你們會說,為了素不相識的某個人犧牲奉獻,是相當可敬的行為。但我不明白。溫柔對待其他人、讓其他人獲得幸福,真的是值得尊敬的事情嗎?對於為他人犧牲奉獻的痛苦一無所知的你們,就算說出這種冠冕堂皇的言論,也絲毫不會打動我。」
  焰的這番話,或許並不是針對彼方,是針對全人類而說的吧。
  明白自己也是一介複製人的她,懷抱著這樣的自覺繼續開口。
  「我最重要的姊姊為了你們而獻出生命。為了某個不知身在何處、不曾見過、也不曾聽說過的人物,我的姊姊付出了自己的一切。那時候,我明白了。到頭來,出生在洞谷村裡的人,永遠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所以,我決定遵從自身的命運安排,讓人類——『變得絕對無法死亡』。」
  這樣算是復仇嗎?就連焰自己也不明白。
  彼方其實已經理解到焰的言下之意。
  在聽焰親口說出來之後,他終於能夠這麼定論了。
  「妳的目的,就是『社會的超高齡化』吧。」
  「是呀。你說得沒錯。」
  淚水從焰的臉頰上滑落。
  明明在哭泣,但她的表情卻開朗到彷彿已經發狂。
  「你知道嗎?因為醫療技術的發展,人類的平均壽命比以前提昇了很多。伴隨著科學進步,人類變得愈來愈『死不了』了呢。」
  這麼表示的焰,露出像是發自內心感到愉悅的表情。
  「透過人類愈來愈長壽的趨勢,相關學者發現了一件事。年紀愈大的人,愈容易罹患癌症。自然死亡的主因,通常都是器官衰竭和癌症。現今無法治癒的這些重大疾病,之後就能治得好了。為此,我將藥事法修正案調整到最完美的境界了呢。所以,你們應該高興才是呀!」
  臉上淌著淚水的焰,帶著發狂的笑容朝彼方吶喊。
  「如果四肢和內臟變得老舊,只要換上新的就行了。就算罹患癌症,也可以徹底治癒!無論是無力活動而長期臥床的老人,或是得插管維生的植物人都一樣!之後,我會讓你們變得絕對不會死,只會『活到很想死的程度』!每個人都一樣,你們只想繼續活下去對吧!就算必須因此傷害我們、就算沒有理由、就算懵懵懂懂,你們也只想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既然這樣,想活多久就活多久啊!直到說出『請殺了我』之前,無論多久,我都會讓你們繼續活下去!」
  焰高聲咆哮起來。她終於忍不住表露出一直隱忍至今的怒氣。
  儘管流著眼淚,她看起來仍在拚命逞強,彷彿想要表現出贏家的自豪。
  面對這樣的焰,彼方一如往常地淡淡進行分析。
  「為了長期掩飾萬靈丹的問題,妳擬定了結構相當錯綜複雜的恐怖攻擊計畫。首先,是高調攻擊政府機關。接著,透過這些攻擊行動,讓社會的注意力集中於追緝嫌犯的狀況。之後,總有一天,黑陽宗介入恐攻的事實將會曝光。接下來一段期間,社會大眾又會七嘴八舌地探討該組織瓦解的議題。今天的恐怖攻擊,想必能持續吸引社會關注長達好幾年的時間吧。」
  聽完彼方的發言,焰這麼回應:
  「我原本打算趁著媒體們爭相報導恐攻事件的時候,讓明天的藥事法修正案通過審議。現在,整個社會的眼中都只有恐攻事件。那些和黑陽宗掛勾的議員裡頭消息比較靈通的人,或許已經得知了黑陽宗也有涉入今天的恐攻一事吧。」
  「為了不被黑陽宗拖累,八成會有很多反對派勢力倒向支持派吧?」
  「是的。不過,因為你和內閣情報調查局揭穿了很多事情,所以黑陽宗涉入的事實比我想像得更早曝光。不過,大局已定。在贊助者突然消失之後,反對派陣營馬上會跟著垮台。這樣一來,互相抗衡的人數、優勢與弱勢之類的問題,就變得再也沒有關係了。」
  「關於黑陽宗的教主是否真的將『讓自己旗下的宗教團體瓦解』也列入計畫之中,我原本還相當懷疑。不過,妳似乎很想拋棄那個村子吶。」
  「拋棄?不對喲。讓洞谷村毀滅,才是我長年以來的願望。」
  修正案審議會就在明天。
  照這樣下去,藥事法修正案很有可能會順利通過,一如焰的劇本安排。
  如此一來,人類是否就會迎向更進一步的高齡化時代?
  屆時,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模樣?想要預測未來的發展,可說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儘管如此,彼方仍道出唯一的事實。
  「修正法審議會還沒有結束。也就是說——就實質意義而言,妳的計畫也尚未完成。」
  「……」
  「修正案會如妳所想的通過,或是出乎意料地遭到否決,都還無人能夠斷言。」
  焰沉默下來。因為她不打算否定彼方的說法。
  「如果修正案通過,接下來的醫療技術想必會出現飛越性的進步吧。因此而造訪的時代,確實可能讓人類嚐到『死不了』的痛苦折磨。不過,妳所期盼的這種未來,只是眾多可能性之一。只是無法排除的一種可能罷了。」
  「……」
  「我無意譴責,也沒有要阻止妳的計畫。所以,我只是像這樣,在不打算對妳做什麼的情況下,來到這裡『把妳找出來』。但遺憾的是,不同於我,內閣情報調查局似乎打算逮捕妳。今天那些空洞的恐攻行動,儘管沒有意義,卻仍傷害了許多無辜的人。只有這個,毋庸置疑是妳犯下的罪過。為自身的業障痛苦吧。」
  待彼方說完這句話,身穿黑色西裝的內閣情報調查局搜查官們陸續從大廳四處現身。如同焰的預料,搜查官們早已團團包圍機場大廳。現在,他們正將手槍的槍口對準焰,緩緩朝她逼近。
  然而,不知為何——焰早已失去了抵抗的意願。
  會在這裡被彼方發現,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要是真心想逃,焰或許還是能勉強逃出去。
  為了避免被逮捕,她早就想好了各種策略,也已經備妥相關安排。
  只是,焰發現……在這種苟延殘喘的未來,沒有任何在等著自己的人。這讓她悲痛莫名,再也無法對未來懷抱期望。
  她好喜歡姊姊。喜歡得無法自拔。她好想更依賴姊姊。好渴望再見姊姊一面。
  她好希望姊姊此刻能站在身旁,出聲誇獎已經完成一切使命的自己。
  她好想就此和姊姊遠走他鄉,在不認識的人包圍下感情融洽地住在一起。
  啊,原來如此。
  為何自己會如此執著於村子的理念。為何即使要狠下心捨棄一切,甚至弄髒自己的雙手,她也要奮不顧身地踩著一片血海往前。
  簡直像是一直都沒發現到。所以,才會弄錯了這一切。
  「……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
  焰一直很想這麼問。一直在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討厭洞谷村的理念。可是,我們的理念一定沒有錯。因為,從好久好久以前,很多的我們便深信著這樣的理念至今。人類(你們)的幸福是我們唯一的願望,也是我們誕生的理由。我想相信這些都不是白費力氣。所以,請你告訴我……」
  眺望著搜查官們從遠處慢慢靠近這裡的身影,焰終於對彼方吐露出這個問題:
  「人類(你們)現在——幸福嗎?」
  焰這麼朝彼方問道。
  彼方沉默了半晌。
  在包圍周遭的搜查官背後,出現了一名擔心地望著彼方的少女。
  她或許是在擔憂和生虛神兩人獨處的哥哥吧。
  少女帶著不安的表情嚥了嚥口水。
  彼方望向那名少女,面無表情地以堅決的語氣斷言:
  「嗯。」
  聽到這個答案之後,焰低下頭,美麗的五官全都皺成一團。
  斗大的淚珠接二連三地落在她的腳邊。
  她以雙手緊緊掐著自己的胸口,呻吟著道出這句發自內心的感想。

  「………………真好……!」
  令人羨慕到心有不甘的程度。
  復仇。憎恨。自己想要的其實並不是這些。
  從以前開始,就讓少女真心渴求、望眼欲穿的東西。
  原來,那是眼前這名少年也持有的、某種微不足道的東西。
  為什麼會深信替姊姊復仇,正是自己活著的意義呢?
  為什麼事到如今,姊姊的死還是令人如此悲痛呢?
  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想放聲嘶吼吧。
  一名搜查官走到痛哭的少女身旁,為她的雙手銬上手銬。
  少女被拉著起身,然後帶走。
  原本貴為生虛神的少女,現在,背影卻嬌小而弱不禁風到看不出是神的地步。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Ending
  
  
  機場內呈現一片鬧哄哄的狀態。
  先是所有航班原因不明地停飛,接著又看到眾多身穿黑西裝的男子從四面八方現身。原本等著上飛機,卻不得不在機場警員領導下前往避難的旅客們,不消多久時間,便明白機場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明明時值深夜,機場外頭的大型巴士停靠處,卻擠滿了不知從什麼管道獲得情報的媒體車陣。
  搬進機場裡的無數盞工作燈照亮了各處,讓附近一帶呈現宛如小型慶典般的嘈雜。各家媒體像是聽聞外國名人來訪似的高舉起相機。但因為被負責管制機場出入的警員攔下,他們只能在機場的正門外頭擠成一團。有部分脾氣比較火爆的記者,甚至直接揪住警員,質問對方機場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隨著時間經過,航廈外頭的喧囂也持續增加。
  狩月在機場外頭坐上車的時候,正門處已經被媒體擠得水泄不通。
  「看起來……大概只能從後門進去了呢。」
  坐在後座的狩月從車窗眺望著外頭的情況,同時對司機發出指示。
  車子發動後,看著慢慢從窗外景色中消失的媒體,坐在狩月身旁的博士沒好氣地開口:
  「真受不了。這些媒體精力旺盛的程度,每次都讓我由衷佩服吶。就連這種大半夜,各大媒體都還能派遣這麼多人過來,一起把現場搞得喧擾不已。」
  「我每次都覺得,外出採訪就好像參加慶典一樣,感覺很開心呢。」
  「唉,大概就是名為新聞報導的慶典吧。雖然我也搞不太懂。」
  「妳的感想還真是敷衍耶。」
  「在已經筋疲力盡的時候看到這群情緒激昂的傢伙,讓人很受不了啊。」
  如同博士本人所說的,她的臉上明顯浮現了疲態。
  平常的她,就算面對繁重的業務,也不會流露出半點疲倦的神色,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或許是因為今天一下子發生太多事了吧。博士打了個呵欠。
  看著這樣的她,狩月不禁微笑問道:
  「說到感想,妳覺得臨時局長的工作如何?」
  「麻煩死了。我不想再接第二次。」
  博士直接了當地這麼斷言。
  「送過來要求上司許可的報告書也太多了。除了部下以外,就連下層組織、上層組織,甚至外部組織都會發送報告書過來。要是光顧著處理這些文件,可會連原本的工作都做不成。真虧你這樣的老爺子能接下局長的工作啊,我感到佩服不已呢。」
  「可是,妳不也確實完成了所有工作嗎?不愧是博士,真的很了不起呢。這樣的話,我隨時都能放心地退隱山林嘍。」
  「開什麼玩笑。既然被質疑成恐攻主嫌的Breaker已經洗刷嫌疑,原局長的復職便不是問題。我剛才已經確實把局長權限還給你了。你就這樣帶著它進墳墓去吧。」
  聽到博士嗆辣的說法,狩月不禁苦笑以對。
  「……不過,真沒想到我能在活著的時候,目睹那個黑陽宗瓦解的光景呢。我完全沒預料到這種發展。」
  他望著車窗外的媒體,瞇起雙眼感慨萬千地表示: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隱藏在那個宗教團體背後的真相。聽說事情的開端在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日本政府。因為黑陽宗是由政府創立的,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兩者似乎便有著緊密不可分的關係——在永田町一帶,這算是挺有名的八卦呢。畢竟,從東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化為一片焦土的時期開始,黑陽宗便對政界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他們在政府的主導下,進行著不人道的人類基因改造實驗。這樣的行為一直悄悄延續至今,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甚至進行著複製人的人口販賣。而且,根據從洞谷村發掘到的資料,直到現在,都還有政府相關人士和他們進行交易。」
  「黑陽宗是這個國家不為人知的一段黑歷史,同時也是不為人知的惡質病灶之一。」
  「我也有跟你差不多的感想吶。明明是先人起的頭,生在一切為時已晚的現代的我們,竟然還有辦法切除這樣的病灶。」
  「不過,讓黑陽宗瓦解的,其實正是現任教祖就是了。」
  「在人類的歷史中,可不會有能夠永遠存續的東西吶。」
  博士以幾分落寞的語氣接著補充:
  「接下來,遺留在洞谷村的大量歷史資料會接二連三被挖出來吧。同時,為了讓老百姓繼續相信這個國家的政府,這些東西絕不可能遭到公開。」
  「是的。表面上,黑陽宗『只是』一個邪教組織。嶄新的歷史,將會沿用這個版本的故事延續下去。」
  面對這般令人不快的現實,博士不禁露出嚴肅的表情。
  不過,她也明白一切都是無可奈何。
  儘管必須像這樣將雙手伸進汙泥之中,也必須支撐這個國家。這正是自己的工作內容。
  博士將一切情緒吞下肚,帶著一張倦容詢問狩月:
  「噯,局長。關於沙耶白焰為了藥事法修正案所做的推動,你覺得是正確的嗎?」
  「恐怕要等到修正案通過的數十年後的未來,我們才有辦法知道答案呢。」
  「即使我們不覺有惡,但在這個當下執行的正義,也可能會成為讓未來的孩子們痛苦不堪的根深蒂固之惡吶。就像黑陽宗跟我們之間的關係一樣。」
  「重複犯錯,也是人類的一種歷史表現。」
  載著狩月和博士的轎車,從機場的後門駛入地下停車場。這裡完全禁止媒體進入,只有搜查官們佇立在現場。
  因為正門處聚集了過多媒體,他們打算從後門押送沙耶白焰。
  押送作業馬上就要開始了。
  狩月和博士造訪這裡的理由,正是為了見證押送過程。
  另一個理由,則是他們打算向沙耶白焰確認「某個真相」。
  
  ▲ Day3 00 : 03 ▼
  
  略微昏暗的燈光照亮著機場後門的停車場。
  這裡的地板和牆壁都是水泥材質。靠在柱子上,便會感受到自己的體溫逐漸被這冰冷的觸感奪去。明白這一點的少年將背靠在牆上佇立,感受著這樣的觸感。
  負責押送沙耶白焰的車輛進入停車場之後,搜查官們開始在後門處聚集。
  因為正門口擠滿了媒體,他們只得選擇從後門押送焰。所以,少年一直在停車場裡等待銬上手銬的焰被帶過來。
  「噯,彼方。」
  一名少女出現在少年——彼方的身旁向他搭話。
  有著一頭烏黑長髮的少女。她是彼方的妹妹理世。
  她抬頭望向彼方,有些羞澀地微笑問道:
  「我可以站在你旁邊嗎?」
  「嗯。」
  於是,理世也將背倚上水泥柱,和彼方肩並肩地站著。
  「彼方,你還好嗎?」
  因為不明白理世這麼質問的用意,彼方回以一個疑惑的表情。
  「自從轉學過來之後,你其實一直很享受在葉台高中的學生生活吧?」
  「……」
  「你看起來總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呢。雖然你平常什麼都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喲。不過,這不光是因為我有觀察人的能力啦。因為我認識以前的你嘛。」
  彼方雙手抱胸,像是企圖掩飾什麼似的垂下頭。
  他生硬而又容易理解的這種態度,讓理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今天,我們跟同學年的學生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劫難。我想,不只是我,其他人一定也受到了相當重的精神創傷。雖然你完全不會向他人吐露喪氣話,但我總覺得,你會不會其實也很痛苦呢?」
  「……」
  「我聽說真田同學的手臂的事了。他的斷臂無法復原。雖然撿回了一命,但現在的真田同學或許還是無法原諒你。所以……你很痛苦吧?」
  「…………嗯。」
  彼方以簡短的回應認同理世的說法。能夠聽到他對自己表露內心的感受,讓理世覺得相當開心。
  ——彼方也是會受傷的。
  周遭的人們總是將彼方揶揄成史上最惡質又冷酷至極的天才。將彼方當成不會有任何感覺的機器,若無其事地要他克服過於嚴苛的困境。可是,彼方不是機器,更不是惡魔,只是一個同樣有著血肉之軀的人類。
  他總是一個人拚命地持續奮戰。
  即使面對任誰都會心灰意冷的艱困絕境,他仍能戰鬥、守護他人。
  對於做不到這點的普通人來說,彼方是個異常的存在。其實就只是這樣罷了。
  看著彼方苦澀地垂下頭的模樣,理世輕輕將頭靠上他的肩膀。
  「不要緊。我會陪在你身邊。」
  至少,理世希望自己能在彼方身旁,成為他的支柱。所以她這麼對彼方開口。後者看似有些害臊地別過臉去。覺得他這種反應很可愛的理世不禁輕笑出聲。
  稍微整頓心情後,理世對彼方問道:
  「對了,你從剛才就一直待在這裡,是要做什麼呢?」
  就在這時,她看見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駛入停車場。
  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狩月和博士似乎就坐在上頭。
  人在車上的狩月和彼方四目相接。
  光是這樣,兩人便靜靜理解了彼此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接著,彼方回答了理世的提問。
  「在今年發生的人質綁架事件和公開處刑事件。在落幕之後,這兩起事件都留下了一些疑點。例如占據學校的嫌犯所持的突擊步槍從何而來,還有執行公開處刑的嫌犯過於充裕的資金來源。主要是這兩個問題。」
  被他這麼一說,理世也回想起來。
  事件確實留下了這樣的疑點。博士之前也曾對此提出質疑。
  不過,到了現在,這些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都說得通了。理世開口道出自己的意見。
  「這些全都是黑陽宗為了讓藥事法修正案通過,而在背後穿針引線的結果吧?如果是黑陽宗,想必有辦法替占據學校的嫌犯調度武器,也能夠提供資金給執行公開處刑的嫌犯。」
  「不,並非如此。」
  「……咦?」
  「乍看之下,所有事件似乎都是企圖讓藥事法修正案通過,因此在暗中動手腳的黑陽宗所為對吧?然而即使是這次的事件,不知為何『同樣存在著疑點』。」
  「……!」
  「就是被沙耶白焰派來擔任間諜的荻原宗司,在我和城堡轉學過來之前『便已經是葉台高中的學生』這點。」
  理世一時無法理解彼方想要表達的意思,露出不解的表情詢問:
  「這件事很奇怪嗎?」
  「在沙耶白焰的恐怖攻擊計畫中,她企圖將過去經歷大有問題的我塑造成主嫌的身分。為了這個計畫,她派遣間諜過來調查我的底細、設法打探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動向——倘若是這樣的行動順序,我還能夠理解。可是,早在我和城堡轉學過來之前,荻原就已經是葉台高中的學生了吧?」
  「……啊。」
  察覺到這點的理世感到背脊一陣發冷。彼方接著道出結論。
  「在我和城堡轉學過來之前,荻原就已經潛入葉台高中很長一段時間了。也就是說,焰知道我、城堡還有妳會轉學到葉台高中,並以此為前提,早在很久以前,就事先安排荻原進入同一所學校。」
  彼方繼續說明:
  「在入學典禮的時候,荻原便已經是葉台高中的學生了。也就是說,他在一年半之前便已經進入葉台高中就讀。所以,代表焰在比一年半更久之前的時間點,就已經知道我會轉學至葉台高中一事。這樣一來——就會變成『我還待在看守所裡時,這個計畫就已經存在』的狀況。為何焰能預測當時仍是階下囚的我,未來會以葉台高中學生的身分混進學校,並利用這一點來擬定恐攻計畫?理由很簡單。為了誘使內閣情報調查局將我從看守所釋放出來,另有『某人』在擔任始作俑者。是那傢伙告訴焰的吧。」
  「彼方……你說的那個人難道是……!」
  「嗯。就連焰都可能只是某個企圖之下的棋子。所有事件的幕後黑手並非黑陽宗,而是藏身在更深沉的黑暗之中的『某人』。」
  某人——彼方以相當隱晦的說法這麼斷言。
  就算沒有說出那個人物的名字,理世也已經察覺到了。
  打從組織成立之時,內閣情報調查局便一直持續追查著這個身分不明的存在。五年前,彼方因這號人物而背上參與神奈川縣生化武器攻擊的黑鍋,理世則是遭到徹底的利用。
  儘管深深傷害了所有人,卻沒有任何人親眼目睹過的一頭怪物。
  「我們一直在追查那個傢伙。焰應該曾經見過他才對。若非如此,今天的恐怖攻擊計畫就無法成立。剛才的焰仍對我懷抱強烈的敵意,情緒也相當激動,所以,想跟她問清楚的話,還是等對方冷靜下來的現在比較適合。」
  所以,狩月和博士才會從本部趕來這個地方。
  為了更貼近有著不解之緣的宿敵的真實身分。為了一探對方令人費解的行動意圖。
  這時,緊急逃生口的大門正好打開了。
  從大門另一頭現身的,是左右都被多名搜查官包夾著的焰。
  她不再像剛才那樣情緒失控,只是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地面前進。她的雙手被銬上手銬,在前方等著的,是尚未熄火的押送用轎車。
  彼方朝被帶往押送用轎車的焰走去。
  他打算在焰坐上車前叫住她,並和她討論方才的疑點。
  然而,在下個瞬間——停車場的燈光突然全數熄滅了。
  「!」
  面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的環境,原本已經習慣光亮的雙眼看不見任何東西。
  被這片黑暗奪走視力的人無一不陷入混亂。
  此時,激烈的槍響和火光冷不防地在彼方周遭迸裂。宛如傳統膠卷電影一般,在黑暗中被斷斷續續的火光照亮的搜查官們,因身體被突擊步槍子彈擊中而不斷抽搐、噴血之後,便陸續應聲倒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理世,快過來!」
  彼方拾起在閃光中勉強瞥見的理世的手,躲到附近的水泥柱後方。
  一旁傳來車子輪胎在高速摩擦地面後疾駛而去的聲音。想必是狩月搭乘的那輛轎車吧。為了保護大人物不被這場槍戰波及,所以駛離了停車場。
  被留在槍林彈雨之中的,就只有負責押送焰的搜查官們,以及彼方和理世。
  在激烈的槍戰持續了片刻後……周遭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為了找出從周遭攻擊我方的敵人,彼方用已逐漸習慣黑暗的雙眼環顧四周。
  停車場裡很暗,所以無法看得太清楚。不過,似乎已經不見還站著的人。
  雖然有無數個一動也不動趴倒在地的人影……但現在的狀況,幾乎讓彼方無從分辨死的究竟是敵人還是同伴。濃濃的硝煙味竄入他的鼻腔。
  下一刻,停車場一角的某盞燈突然亮起,將宛如聚光燈的光線打落在地。
  「……!」
  看著倒在這道光芒之下的人物,彼方不禁啞然。
  「……沙耶白焰……!」
  或許是被捲入方才的槍戰而挨了好幾槍吧。
  焰仰躺在地,一動也不動地睜著空洞的雙眸望向天花板。鮮紅的血海開始從她的身體四周蔓延開來。
  喀,喀。
  停車場裡響起來自單獨個體的腳步聲。
  這個人物朝焰的屍體所在的光亮處走近。
  是男性嗎?映入彼方眼中的,只有穿著牛仔褲的下半身。
  遺憾的是,這名人物的臉孔仍籠罩於暗處的陰影之下,所以看不清楚。就連性別也無從判斷起。
  這名人物停下腳步,然後緩緩拍了幾下手。
  是在鼓掌嗎?彼方無法明白對方是為了什麼而鼓掌。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直接跟你對話呢,緋上彼方。」
  對方開口呼喚了他的名字。
  聲音聽起來像個孩子。
  那是個分不清屬於少年或少女的中性嗓音,而且聽起來異常悅耳。
  隨即明白了對方真實身分的彼方——臉上也跟著浮現明顯而強烈的怒意。
  「厄里斯!」
  聽起來已經失去冷靜的激動嗓音,完全不像平日的彼方。
  初次目睹哥哥的這種反應,讓理世開始感到困惑、害怕。
  彼方放棄藏身於水泥柱後方,咬牙切齒地走了出來。面對朝自己靠近的他,那個人影舉起手槍瞄準彼方。
  「!」
  這很明顯是「如果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你」的恫嚇。
  那個人物對著停下腳步的彼方繼續開口:
  「因為你好像已經發現了,所以我就坦白招供吧。是我在暗中布局,讓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局長狩月對你產生興趣。因為我想將你從那所看守所裡頭救出來呢。然後,為了讓你重獲自由,我還準備了最適合你的事件。」
  對方所指的,或許就是靜峰學園的人質綁架事件吧。
  讓彼方離開看守所的關鍵,正是那次的事件。
  臉上寫滿憤怒的彼方激動地質問厄里斯:
  「是你走漏消息給媒體,讓他們包圍了機場正門對吧!你透過這種方式來限制押送沙耶白焰的路線,然後在這裡埋伏!完全被你成功封住她的口了!」
  「雖然情緒過於激動,但觀察力算是及格了吧。畢竟她知道我太多事情了。再加上,我也想給你見我一面的機會,所以才刻意來到這裡呢。」
  說著,這個人物毫不遲疑地開了一槍。
  子彈擊穿彼方的肩頭,血沫跟著飛濺出來。
  「彼方!」
  對方有著十分高明又精確的射擊技巧。看見被擊中肩膀的哥哥跪坐在地,理世不禁拔腿趕到他身旁。
  她像是為了袒護彼方般將他抱緊,並瞪著眼前的人物吶喊:
  「你到底是誰!又有什麼企圖呀!」
  「早在五年前,我的名字應該就廣為『全球人類』所知了。要問我的企圖的話……就姑且說是為了『世界和平』吧。」
  無人能理解這番話真正的意涵。不過,對方很明顯不打算給出任何答案。
  語畢,厄里斯轉身,踏出準備離去的腳步。
  儘管感到驚懼,喘著粗氣的彼方仍大聲喚住對方。
  「等等!」
  對方如他所願地停下腳步。彼方痛苦地開口問道: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真是愚蠢的問題。我為什麼要殺了你?特地把你從看守所裡放出來,是因為你有讓我這麼做的價值。沒有人會毀掉自己重視的人吧?」
  丟下這句話之後,對方再次踏出步伐。
  朝深邃黑暗中走去的那個背影,接著又這麼對彼方說道:
  「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我還滿『喜歡』你的喔,緋上彼方。」
  「……!」
  腳步聲逐漸遠去。無法壓抑內心怒氣的彼方,仍是一臉咬牙切齒的表情。
  在這名人物帶來的死亡與恐懼的黑暗之中,理世只是繼續流著眼淚。
  待腳步聲完全消失後,停車場的照明設備再次亮起。
  點亮的燈光映照出來的,是宛如五年前的「殺戮三日」那般駭人的地獄光景。
  堆積如山的屍體、腳下的鮮紅血海,以及因害怕而在一旁不停啜泣的妹妹。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彼方發出一陣長嘯,往附近的水泥柱猛地搥下一拳。
  完全沒有控制力道的那個拳頭,在下一刻滲出溫熱的鮮紅液體。
  遠處傳來慢了半拍的警報聲,以及汽車的引擎聲。或許是得知有敵人突襲的內閣情報調查局支援部隊趕過來了吧。
  彼方以拳頭抵著牆壁,深深垂下頭來。
  面對奪走家人,還讓自己的人生完全脫軌的宿敵,這次他仍是無能為力。
  過去所懷抱的怒火仍然健在,並持續在自己的胸口熊熊燃燒——此刻,彼方本人或許重新認知了這樣的事實。
  而這股怒火所指的對象,目前仍藏身遙遠而深邃的黑暗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最近迷上了能替換鏡頭的相機。
  直到前陣子,我都還停留在「何必買相機呢,用手機的拍照功能就夠了」、「只要能拍下照片就好」的想法。原本是這種人的我,在不經意接觸到無反光鏡相機後,卻為它拍攝出來的照片魅力著迷不已。哎呀呀,跟單眼相機的高品質拍攝效果相比,手機拍出來的照片簡直跟鼻屎差不多呢。單眼相機能夠將拍攝物美麗又精確地呈現出來。是非常棒的工具。
  現在,我已經一頭栽入了攝影這個興趣之中。
  例如,走在前往公司的每日通勤路線上時,看到路旁盛開的小花,我就會忍不住思考該怎麼把它拍得更美。而開始思考這種問題之後,我發現這是一門極為深奧的學問。
  從遠處拍出來的照片,跟在近距離拍出來的照片,會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對吧?
  那麼,要從花朵下方垂直往上拍,還是從上方拍成俯瞰的照片?早上拍的照片,跟黃昏拍的照片,也可能讓同一朵花看起來是不同的東西。
  就算只是一朵花,也會因為觀賞的角度和位置而變成其他東西。
  或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在體會這一點之後,就連過去已經看膩的通勤路上的風景,感覺都變得新鮮不已了。這麼說可能有點誇大,但我認為相機的魅力,就在於它彷彿能將拍攝物的真正模樣呈現出來……雖然也因為這樣,我陷入了不停收集替換用鏡頭,亦即所謂的「鏡頭大坑」裡,導致財務狀況有些陷入窘境就是了!
  
  那麼,我的近況報告就先到這裡結束。
  好久不見了,我是兔月。
  因為諸多原因,這本第三集出版的時間和上一集之間隔了很久。其實我覺得原本應該可以更早完成,但還是因為各種大人的原因而延遲到現在。總而言之,第三集能平安無事順利出版真是太好了!
  那麼,各位覺得第三集怎麼樣呢?
  不同於之前兩集,這集的敵人是為了達成「政治上的目的」而成立了犯罪組織。同時,在第一、二集的事件幕後活躍,可說是彼方等人「最大的敵人」的那號人物也終於現身。不只是內閣情報調查局,就連彼方也被此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看了點出事實真相的第三集之後,是否會讓各位湧現和過去兩集不同的讀後感呢?
  潛藏在深邃黑暗中的「最大的敵人」。
  彼方究竟能否勝過這樣的人物呢?
  回顧第三集內容的同時,我這次也想跟各位稍微聊點小故事。
  是對我而言相當親近的人物,也就是我的母親的故事。
  我的母親以前是一名護理人員。
  她曾經輪流任職於多家醫院。而這樣的工作經歷中,也包括了在老人之家服務的經驗。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下班回到家之後,母親時常提起她在老人之家工作的感想。
  ——人類變得無法輕輕鬆鬆就死去了。
  這是我經常耳聞,同時也是印象十分深刻的一句話。
  母親任職的老人之家裡頭,有非常多需要長期看護的年長者。他們幾乎都是難以自行從床上起身的老人家。這些年長者似乎動不動就會對母親說出「好想死」的念頭。而母親也很明白讓他們湧現這種想法的原因。
  動彈不得地躺在床上,什麼都做不了,只有彷彿無限量的時間慢慢流逝的每一天。
  原本會來探望的家人,出現次數變得愈來愈少,內心的孤獨也因此不斷加深。
  然而,儘管無情,日新月異的「現代醫療技術」卻還是能夠讓衰老的人類繼續延命。已經變成植物人,卻還是在家屬要求下繼續活著的年長者。每天看著已經無法哭或笑的他們,讓母親感到相當煎熬。直到現在,母親仍時常表示「等到我老了,你們絕對不要讓我接受延命醫療」的主張。
  對人類而言,只要活著,就是幸福的嗎?
  母親的這番話,讓年幼的我也開始思考。
  不去傷害他人。讓他人繼續活下去。無論在現實,或是虛構的故事之中,這多半會被視為可敬的、正義的行為。然而,真的是這樣嗎?我認為,人們的善意有時也會帶來令人束手無策的痛苦或絕望。
  活著,還有變得幸福。這恐怕是無法劃上等號的兩回事吧。
  在這集小說裡頭登場的沙耶白焰相當清楚這一點。
  所以,才會企圖反過來給予人類名為「被迫繼續活下去」的絕望。
  
  在後記的最後,我想來發表謝辭。
  對於在出版本書時做出諸多莫大貢獻的各位,我由衷感謝不已。也非常感謝將本系列作譽為撐起電擊文庫次世代的新作,甚至還舉辦了購書相關活動的編輯部。一路走來,我一直真心覺得感激。
  還有選擇了本書,以及寫信給我的各位讀者。這樣的各位,總是給了我不少勇氣。倘若這本拙作能再次為各位的人生創造一段開心的時光,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希望能在下一集和大家再次相會。還請各位繼續批評指教。
  
  兔月
发表于 2018-1-26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曉得會不會有第4卷,好久沒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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