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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师走トオル]不法辩护人2 正义的警方与最无耻的战术[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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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3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23 22:18 编辑

  不法辯護人2 正義的警方與最無恥的戰術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師走トオル
  插畫:toi8
  譯者:劉蕙菁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在殺人案獲得無罪的辯護成果後,本多一躍成為知名律師,
  但是,送上門來的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委託。
  這時,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請他幫忙辯護殺人案,
  ──那是在之前訴訟中,和本多對立的井上檢察官。
  可是這起殺人案中,嫌犯已向警方自白認罪,
  還被案發現場的防盜攝影機拍下犯案經過。
  為了逆轉這絕望的狀況,
  本多只得求助早已分道揚鑣的「惡魔辯護人」……
  為了揭穿謊言背後的真相,惡魔辯護人再度出擊!
  陰謀和策略交織的法庭審判大戲第二彈。

  作者:師走トオル(Toru Shiwasu)
  曾在電玩遊戲業任職,而後以《TACTICAL JUDGEMENT》獲得第二屆富士見YOUNG MYSTERY小說大賞準入選,並以該得獎作出道。主要作品包括《火之國、風之國物語》(暫譯)、《我與她的遊戲戰爭》(台灣角川)、《無名遊戲專欄》(暫譯)等。
  譯者:劉蕙菁
  臺灣彰化人,名古屋大學碩士。近期譯有《貴子永遠》、《計程車司機的祕密京都》及《從落難考生到影帝:大泉洋的十六年青春饒舌物語》等書。


  本次殺人案的案發現場(大樓屋頂)
  阿武隈(Abukuma)
  大膽狂妄的律師,為了在法庭上獲得勝訴總是不擇手段。擁有「惡魔辯護人」這個奇異的外號。
  本多(Honda)
  為理想而熊熊燃燒,認真努力的新手律師,在殺人案審判中獲得逆轉無罪的佳績而知名度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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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新手律師的憂鬱

  1

  日本這國家有個在全世界也相當罕見的數據──在刑事案件的法庭審判中,判決被告有罪的機率竟然超過百分之九十九。
  這個數字除了凸顯日本的警察和檢察官何其優秀,還帶來另一個弊害:儘管審判的基本原則應該是「無罪推定」(註1)和「罪疑唯輕」(註2),但要是被告遭到起訴,社會上就自動將這個人視為有罪。可是,法庭做出有罪判決前,明明必須先假定被告是無罪的。光是從網路發言或是電視上的談話節目便能發現,一旦接收到某個人被逮捕的消息,他就會被眾人視為罪犯看待。(無罪推定:意指凡受刑事控告的人,在未依法被證實有罪之前,應有權被視為無罪/罪疑唯輕:意指關於犯罪事實之認定,法院若已窮盡證據方法又無法證明時,應做出對被告有利的認定;相反地,法院假設要做出不利於被告之犯罪事實認定,必須以經過證明並獲得確信的證據為前提。)
  在百分之九十九會被判決有罪的日本,我曾經和某個律師聯手,成功地捍衛兩名刑案被告的清白,這可是連續兩次獲得勝利啊!再加上第二個案子還是殺人案,被告獲釋的新聞一下子就傳遍全國,大量的辯護委託立刻如雪片般飛來。
  只是,每天我都有同樣的感覺──這些委託案根本跟自己想做的辯護工作有一百八十度的差距。

  「敝姓飯田,今天特別過來找律師商量,請多多指教。」
  這一天,有位年紀大約五十多歲,感覺頗有親和力的男性來到磯谷法律事務所的會客室跟我碰面。
  「飯田先生是位校長嗎?我是本多律師,初次見面,還請多多指教。」
  快要步入高齡的飯田先生有點感動地望著我這個年輕小伙子說:
  「是的,我已經在國中當了三年校長……原來如此,你就是那位贏得奇蹟的逆轉無罪判決的本多律師啊?感覺跟電視上一模一樣呢!」
  檢方撤回控訴,嚴格來說不等於是無罪判決,不過在一般人眼中看來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我也懶得去訂正。
  「別這麼說,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不需要這麼謙虛吧,聽說你是在反詰問的時候查出真正的犯人?簡直跟電視劇演的沒兩樣,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不是的!那不是我,是一起出庭辯護的另外一位律師的功勞。」
  我在上次審判中,並沒有任何值得誇耀的表現。坦白說,我都快被煩死了,但臉上依舊只能擺出營業用的笑臉。這個話題到底要聊到什麼時候?
  「咦,是嗎?反正一起出庭辯護是事實,你當然可以引以為傲呀。」
  「謝謝您,不過時間有限,還是趕快進入正題吧!您現在快要被某位女性以強制猥褻罪提出告訴嗎?」
  一提起這個話題,飯田先生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似乎對於這份指控憤慨不已,馬上對我經手過的案子失去興趣。
  「是啊,就是這個!今年春天有個剛當上老師的年輕女孩子,叫做白谷小姐。老實說,她做事有點慢吞吞的……」
  看來關鍵人物就是這位白谷老師。
  「做事比較慢的新任教師……我想,一般在新人階段,工作上多少會有些不習慣的地方吧?」
  「你說得沒錯。身為校長,我當然會陪她一起加班。不過我得先聲明,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會這麼做。」
  「原來如此,以律師的立場而言,有必要了解詳細狀況,接下來要是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校長多多見諒。換句話說,你們兩人會在晚間獨處囉?」
  「是的,這點無法否認,可是我並沒做出什麼會讓人誤會的事!不過是兩個人獨處罷了,那女人竟然亂講些從來沒發生過的事,今天她還突然宣稱被我性騷擾,威脅要跟警方報案,我出於無奈,只能來找律師商量。」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他為了指導新進教師,深夜和女性兩人獨處,對方還利用這種狀況,讓他陷入「性騷擾」疑雲。這當然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同時也是非常棘手的狀況。
  有個詞叫做「惡魔的證明」(註3)。比如說,要證明「日本有蛇」很簡單,隨便找到一條蛇就成了;相反地,除了搜遍日本全國各地,恐怕沒有別的方法能證明「日本沒有蛇」。同樣的道理,比起證明某人做過一件事,要證明他沒做過可是遠遠困難許多。(註:原為拉丁文「probato diablolica」(英文「devil's proof」),是指法律所要求卻無法完成的證明。)
  真過分,飯田校長夜間和年輕女性兩人共處,就算被對方控告性騷擾,恐怕也沒有手段來否定嫌疑──然而,前提必須是飯田校長本人沒有說謊。
  以前,我大概會毫不懷疑地相信飯田校長口中說出的一切,為了證明他的無罪而全力辯護。只是,我現在痛徹體會到「人是為了自身利益不惜說謊的生物」,無論是誰都沒有例外。既然身為律師,在接受辯護委託之前,我還是得掌握事件全貌才行。
  沒錯,飯田的敘述裡有幾個疑點。有個年輕的新任教師來到這所國中,這邊沒問題。我知道現在老師們的工作非常繁重,既然是新人,應該得花上更多時間來適應,自然也必須加班吧?校長也陪同加班,到這裡還可以理解。
  如果對方一開始就不重視這份教職勉強還說得通,但白谷小姐明知道教書很辛苦,還是選擇當老師,這樣的女性教師會在連日加班後,突然毫無根據地指控陪同加班的校長對自己性騷擾嗎?
  「對不起,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這位白谷老師對教學工作還算熱心嗎?」
  「咦?啊,是的。雖然還是新人,但對於指導學生這點,她還挺負責的。」
  這麼一來就有疑點了,這間學校一旦傳出校長性騷擾教師的新聞,在校學生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吧?拚命指導學生的新進教師,應當不會不明白這點才對,她真的會毫無根據地指控校長嗎?我探出身子,壓低聲音又問一次:
  「飯田校長應該聽過律師的『守密義務』吧?法律上禁止我們將職務上獲得的資訊透露給第三者知曉,換句話說,沒有身為委託人的您許可,我絕不能跟別人透露從您口中得知的任何事。」
  「是的,我當然曉得這一點,所謂的守密義務,教育工作者也同樣適用。」
  「那我再請教您一個問題,您真的沒有性騷擾白谷老師或是做出類似行為吧?」
  我正面對上飯田校長的視線問道,只要他的眼神稍微飄移不定,馬上就能察覺。
  飯田校長的視線並沒有任何動搖。
  「當然,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我不但是校長,還有結婚二十年的老婆呢!」
  「只是,現在都要告上法院了,對方應該握有一定程度的證據吧?像是您晚間和女老師兩人獨處時,會不會覺得對方可能累了,幫她揉揉肩膀還是按摩之類的呢?」
  「咦?你是說……按摩肩膀嗎?」
  飯田校長明顯移開了視線。
  「這、這個嘛,我不是出於不軌的念頭才那麼做的!每天晚上都要忙著處理文書工作,不管是誰都會肩膀痠痛的呀?」
  話題的走向突然詭異起來。
  「也就是說,您有做出按摩之類的行為?」
  「呃,這個嘛,我是出於好意,要是不喜歡,那個女人直接拒絕不就得了?」
  「您是校長,會不會有可能是對方很難開口拒絕呢?」
  「我、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對方要是有所誤會,也許會那樣解釋。」
  這傢伙感覺越來越可疑。
  「飯田校長,要是進入為您出庭辯護的階段,突然冒出身為辯護律師的我壓根兒沒聽過的事,一切就難以挽回了。您過去還對白谷老師做過別的舉動嗎?」
  飯田校長的神色明顯動搖了。
  我認識一個自稱「可以識破動搖的人在說謊」的傢伙,現在我自己也開始覺得這手法並不是杜撰的。情緒動搖的人,確實可能講出容易被拆穿的謊話。
  飯田校長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小聲講話,身子挨近我說:
  「不管我講了什麼,真的都不會曝光?」
  「是的,保守祕密是律師的義務,請您安心。」
  「其實……我在加完班之後,有次邀過她吃飯。」
  「……然後呢?」
  我耐著性子繼續問。目前聽到的情況還不算太可疑,新人加班到深夜,身為上司自然會想請對方吃點東西吧。
  「她坦率地馬上答應,只不過……吃飯的時候我們多少都喝了點酒,我自己也很久沒喝了,有點喝醉的關係……回家路上稍微有點……想說肢體接觸一下,我就攬住她的腰。沒想到那女人竟然賞我一巴掌,隔天在學校碰面,還吵著說要檢舉我。真是的,我還想告她暴行罪(註4)呢!」(註:日本刑法將較輕的傷害行為定為「暴行罪」,對他人施加暴行但尚未達到傷害罪基準者,得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十萬日圓以下的罰金。)
  看來有必要仔細問問事情經過了。
  「您抱住了白谷老師的腰?是怎樣的情況?比如說,眼看對方快要跌倒,所以連忙伸出手攬住她?」
  「不、不是的……不是那樣子,有點更、更用力一點……」
  飯田校長張開雙臂,擺出用力攬住某個人抱緊的動作。
  「所以您是這樣抱緊對方?」
  「我、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這個,或許看起來多少有點怪……」
  「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您攬住對方的契機是什麼?」
  「呃,該怎麼說……的確是因為……那個,剛好旁邊都沒有什麼行人,感覺氣氛好像也挺不錯的,都怪我那時候喝醉了……」
  真希望有人能稱讚我竟然沒當場長嘆一口氣。
  「很遺憾的是,就算那時候你被對方賞了個耳光,她的行為應該也很有可能被認定是一種自衛行為。」
  「為什麼?才不過摟了一下腰,我就被那女人打了耶!」
  「單從您的描述來看,雙方都是成年人了,還是深夜被人突然一把攬住吧?身為女性會害怕自己突然被人強吻,恐怕陪審團也會這麼想。」
  飯田校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對方說要告您強制猥褻罪是吧?這點倒是不用擔心,只是摟一下腰,不可能適用強制猥褻罪的。」
  「……」
  我為了讓飯田校長安心才這麼說,他卻不知為何陷入一陣沉默,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我自己臉上的表情大概也不怎麼好看。
  「校長,您該不會……還對她做出別的舉動吧?請坦白告訴我,不好好弄清楚所有狀況,不可能進行後續的辯護。」
  「其實我……伸手摟住她的腰之後,就順勢親下去了。不過,我沒有親嘴巴,只有輕輕地親一下臉頰而已。」
  「……」
  換我閉口說不出話來了,真讓人火冒三丈,人果然真的會說謊,就跟我看不順眼的某律師的說詞一模一樣。
  可能是看到我錯愕的反應,飯田校長連忙辯解道:
  「等一下!一開始是那女人被我揉肩膀也沒有開口反對,我邀她吃飯也同意,還一起喝了酒,我才會覺得她一定有那個意思。又不是小孩子,兩個人一起吃飯喝酒,後續當然就是那方面的意思,她應該明白吧?」
  真是強詞奪理啊。這傢伙應該五、六十歲了吧?我不清楚新進老師幾歲,可能二十多歲吧?年齡相差超過二十歲以上,他竟然認為女生會對自己有意思?
  「我剛剛也提過,會不會原因在於您是校長,女老師無法違抗您的意思呢?」
  「不、不是這樣的!」
  「即便您不是這麼想,白谷老師也可能會這麼認為呀?」
  「不至於吧……吃飯、喝酒之類的事,不樂意的話大可拒絕。」
  「無論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可能都很難拒絕上司的邀約。」
  「這個嘛……或許吧。」
  「飯田校長,事態可能遠比您想像的更嚴重,要是對方持有沾有您唾液的手帕,案情就決定了,將您以暴行罪或是強制猥褻罪逮捕也不奇怪。」
  飯田校長的臉色立刻轉為蒼白。
  「那、那我到底該怎麼辦?錢的話,我會付!要是被警察用強制猥褻罪逮捕,我這輩子不就毀了?被老婆知道也會被她宰了啊!」
  「我建議您,最好的處理方式其實是承認您有做出性騷擾的不當行為,然後跟對方認錯道歉,只要對方願意接受,警方就不容易介入。」
  很遺憾地,飯田校長似乎不太喜歡我的提議。
  「要我承認自己性騷擾?怎麼可能!那我不就成了性犯罪者?這下子不但當不了校長,連退休金也領不到?」
  「不會的,我會全力避免這樣的結果發生,只要女性被害人沒去報案或是願意撤回案子,都還有挽回的可能性。」
  「那根本沒有半點意義,這樣我幹嘛要委託你當我的律師!」
  飯田先生完全脫掉身為校長的面具,放任情緒般對我放聲大喊:
  「喂!你不是逆轉判決、贏得無罪的本多律師嗎?既然是你出馬,應該可以翻轉法庭的判決才對啊!」
  「您是要我顛倒是非嗎?」
  「沒錯!多少錢我都願意付,你就幫幫我吧!」
  大概是這陣子已經發生過太多次,我對這樣的事態發展其實沒有太多失望的感覺。
  「我是個律師,只要您希望,自然會竭誠替您辯護。現在我只能提議您認罪後尋求和解的方案,要是您打算採取別的手段,很遺憾我就幫不上您的忙了。」
  飯田站起來,有如惡鬼般狠狠瞪著我說:
  「開什麼玩笑!那還要你幹嘛?我還不如去聘請乖乖聽話配合的律師!」
  「那是您的自由,那就請您打道回府吧。基於守密義務,我和您今天的對話內容絕不會洩露出去……」
  我的話都還沒講完,這傢伙就轉身背對我離開了。

  ◆

  我才剛回座,身兼櫃檯小姐和行政人員的二宮小姐就說:「哎呀,今天的委託人也火冒三丈地走掉啦?」
  「是啊,反正我就是不符合對方的期待。不好意思又引起騷動了。」
  「這種委託人不管他又有什麼關係?他音量太大,我都聽見了,這個性騷擾校長也太差勁!啊,別擔心,我也會履行守密義務的。」
  「唉,身為男性的我,實在替他感到不好意思……」
  「不會啦,我想本多律師不是那種男人。這陣子委託人好不容易增加了,沒想到來的都是這種人。」
  光是能理解我的遭遇這一點,就讓人對二宮小姐心懷感激了。
  「是啊,我都快要弄不明白律師到底是為何存在……」
  才剛講出不爭氣的話,洗手間傳來一陣沖水聲,磯谷所長就走出來了。
  「哎呀,我還在想本多遲早會有這樣的煩惱,沒想到來得這麼早啊?」
  所長連褲子皮帶都沒好好繫上。竟然在年輕女性面前以這種沒品的模樣出現,但二宮小姐倒是半點訝異的神色也沒有,可能早就司空見慣。
  「所長您說我『遲早會有這樣的煩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部分的律師都有過一樣的苦惱,只不過或早或晚罷了。」
  或許是吧,絕對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遇上希望律師顛倒是非的委託人。
  「要是接到其實犯罪了,卻希望自己被判無罪的委託案,所長會怎麼做呢?」
  「天曉得,看狀況吧,甚至可能會照對方的說法來辯護。」
  「咦?您會這麼做嗎?」二宮小姐非常驚訝。「所長的意思是,可能會幫那個性騷擾校長辯護,還要爭取無罪的判決?」
  「我不是說『看狀況』嗎?譬如,剛剛的校長自己先承認性騷擾,但要是他從頭到尾隻字不提自己的罪過,到頭來無論真相如何,還是只能按照委託人的說詞來辯護吧?」
  「……確實是。」
  所以應該是我的運氣好吧?飯田校長先承認做出性騷擾行為,談話也隨之結束。若是他品行更壞,甚至打算掩蓋事實,不斷跟我哀嘆自己真的是清白無辜,最後我也只能努力辯護來爭取這名罪犯無罪開釋。
  「正是如此,律師又不是神,怎能看清所有真相?或許有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憐嫌疑犯存在,不過這份工作大部分的時候,都在為了委託人說的謊言而苦惱。」
  我想起來了,那位惡魔般的律師也說過同樣的話。
  其實我有點在意這位每天往酒廊跑的律師現在到底在做什麼。他又使出「超級超能力」來識破別人的謊言嗎……
  「你現在正好想到了阿武隈吧?」
  所長這句話讓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您、您怎麼知道?」
  「我認識那傢伙都那麼久了。其實,他以前也跟你有過同樣的煩惱。」
  「真意外,那個律師看起來隨隨便便的,竟然會跟本多律師苦惱同樣的事?」
  二宮小姐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我卻啞口無言。那個不惜偽造證據的人,竟然會跟我有一模一樣的煩惱,真讓人不敢置信。
  二宮小姐接著說:「難不成……理由就是這個?阿武隈律師跟對世間死心的人一樣成天泡在酒廊裡,就是因為對律師工作失望了?」
  「唉,或許吧。明明不太會喝還一直上酒廊,這也跟他的性格有關。」
  原來阿武隈酒量不佳嗎?卻偏偏老是往酒廊跑,背後的理由真是個謎。
  「……對了,所長之前跟我說過,叫我『不要變成跟阿武隈』一樣,意思其實不是『別變成一個為了勝訴而不擇手段的律師』,而是要我『不要變成阿武隈那樣厭世的人』嗎?」
  「這個嘛,回答我就暫時保留,想知道答案,不如你自己找出來吧。」
  所長愉快地笑了笑,看來並沒有對我透露真意的意思。

  ◆

  那天傍晚,因為無事可做而意志消沉的我,提早走出磯谷法律事務所。
  就算提早下班,回到家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的腳步自然而然地朝某個地方移動。
  公園裡有個地方只有一張長椅,傍晚總會有個律師孤零零地坐在那裡。為了不被他發現,我悄悄從後面繞過去。
  今天果然也不例外,阿武隈依然坐在老地方。
  「他真的很閒耶……」
  從背影無法看出臉上的表情,這傢伙不修邊幅地張開雙臂坐在長椅上,怎麼看都像慘遭裁員的上班族。他是個充滿謎團的律師,只要願意就可以花錢聘請他拔刀相助,在法庭上大大攪局。因為失去監護權的關係,阿武隈只能每天傍晚在公園張望女兒的身影,晚上則是在酒廊流連,還有個名為「惡魔辯護人」的稱號。
  我發誓不再跟阿武隈見面,對他卻有種非常複雜的感情。要是沒有這個人,我之前接下的兩個案子絕對會敗訴,但他為了保護委託人,卻會變成一個讓人瞧不起的律師,甚至不惜違反我們應當恪守的戒律。
  聽說這位惡魔辯護人以前曾和我一樣,為了委託人說過的謊言而煩惱。他是怎麼處理的?我確實有股衝動,想走過去請教一下阿武隈的意見。
  都發過誓不再靠近這傢伙一步,我現在不該再去徵詢他的意見才對。我轉過身子,正打算要走出公園──這時,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快到公園入口時,我看到一個正要放學回家的女孩,年紀大約是小學高年級左右,她背著書包,就如同這個年紀的小朋友般可愛。
  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有兩點:一個是小女孩看起來很害怕,好像公園裡藏著什麼嚇人的東西,讓她不想走進去,另外是……這孩子看起來很眼熟。
  我不太認識什麼小朋友,不過,最近在阿武隈家中看過一張小學生在開學典禮那天的照片。孩子成長得真快,她的模樣看來跟開學典禮時已大不相同。眼前的女孩看來就是阿武隈的女兒沒錯,雖然兩人長得其實一點也不像。不對,是男生也就算了,女孩長得不像爸爸阿武隈,該說是件幸運的事吧。
  既然發現她是阿武隈的女兒,就沒有必要特地開口搭話吧?我正打算默默從她身邊走過去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女孩先對我喊道:「請問……可以幫幫我嗎?」
  我一瞬間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聽說最近學校教導小朋友「有事情發生時,要積極向周遭大人求助」,難道現在有什麼害小朋友驚恐不已的事件發生嗎?
  我忍不住擺出架式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為了讓小女孩容易回話,我又連忙屈膝讓自己的視線跟她保持相同高度,就算西裝褲會弄髒也不在意。
  「那個……不是有個叔叔坐在長椅那邊嗎?那個人老是偷看經過的女生,所以大家都叫他『偷瞄大叔』。」
  「偷瞄大叔?」
  我呆住了,小女孩伸手指向阿武隈盤據的公園長椅。為了確認經過的小學女生是不是自己的女兒,大家口中的「偷瞄大叔」毫無疑問就是阿武隈。
  「平常我都會跟同學一起走,但今天只有一個人回家,真的好害怕……」
  「是、是啊,一定很嚇人……」
  這麼說來,阿武隈之前好像提過,他坐在長椅上時被警察盤問過很多次。連警察都會懷疑了,每天經過這附近的小學生一定覺得這人極其詭異,加上這女孩是阿武隈的親生女兒,更是會被那傢伙死命偷瞄吧。
  我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畢竟我沒有權力干涉阿武隈的家庭隱私,不能對小女孩講出「那其實是妳爸爸喔」,但遺憾的是,阿武隈之前有恩於我,要是他一直被親生女兒當成變態怪人,我也會良心不安而睡不著。
  「這個嘛,沒問題的!我以前跟那個叔叔一起工作過,他只是在想事情。他啊,其實只會找大人的麻煩,不是什麼會跟小朋友惡作劇的人。」
  「……咦、咦咦?」
  我的話一定很奇怪,小女孩反而更加混亂了。
  「不要緊的,總之他是個好人……不對,可能要算是壞人才對。」
  「咦?那個叔叔果然是個壞人嗎?」
  小女孩害怕地望向長椅上的阿武隈。
  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他了,我只能拚命思考該怎麼為阿武隈辯解。
  「不對、不對!我說的『壞人』不是那個意思……對了,那叔叔雖然是壞人,但其實是站在好人這邊喔。」
  這番說詞聽來實在不怎麼樣,小女孩疑惑地歪著頭問:「雖然是好人的夥伴,但又是個壞人?所以對壞人來說,他才是壞人嗎?」
  說得好!我忍不住要佩服她的理解力。對壞人來說,阿武隈才是壞人,沒錯!如果把強加別人不實罪名的檢察官視為壞人,這傢伙的確可以算是壞人眼中的大壞人。
  「對,就是妳說的這樣!要是妳害怕那個叔叔突然做出什麼怪事,乾脆我在這裡幫妳監視好了,妳直接照原路回家沒關係。」
  可以的話,我當然不想讓小女生擔驚受怕地單獨走過去,可是,要是被阿武隈看到我跟他女兒在一起,他絕對會大吼「你想對我女兒做什麼」,衝過來直接殺了我。
  「我知道了,謝謝大哥哥!」
  她很有禮貌地行了個禮就走進公園,心裡或許多少還有些害怕,她的腳步相當急促。女孩越來越靠近阿武隈坐的長椅,接著就這樣走過去了,當然什麼事也沒發生。阿武隈在女孩經過時似乎驚跳了一下,那果然是他的女兒沒錯。我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認識他的孩子,真是太奇怪了。
  沒想到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雖然是偶發事件,但我、坐在長椅上的阿武隈以及小女生的相對位置,必然會呈現一直線,小女孩揮了揮手跟我說拜拜,可能想和一直監看的我道謝吧,不過從阿武隈的角度看來,簡直跟女兒朝自己揮手打招呼沒兩樣,他自然非常開心。於是,這傢伙不顧眾人的眼光,開始做出一些怪動作來。
  ──這孩子難道注意到我是老爸了?果然是父女連心啊!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自顧自猛擺了幾次勝利姿勢,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女兒眼中顯得越來越詭異。
  俗話說得好,眼不見為淨,我默默加快腳步走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間章 井上檢察官的近況

  井上檢察官是本多律師的大學同學,本名是井上優子。
  其實井上檢察官改過一次姓,因為雙親在她上高中時離婚,她最後跟了媽媽。後來她拿到獎學金,並以第一名的成績自大學畢業,修讀完法科大學院也一次就順利考過司法考試,當上憧憬已久的檢察官。她在當上檢察官之後,順利解決不少案件。倒不是自吹自擂,每個人真的都對身為檢察官的她另眼相看。
  沒想到,檢察官職涯到了第二年就發生巨大變化。上個月檢方起訴了一名嫌犯,卻在庭審階段撤回控訴,這對檢察官來說可是最差勁的愚昧行為;她的直屬上司岩谷檢察官,也同樣在殺人案進行庭審時,發現案件另有真凶而不得不撤回起訴,讓檢方陷入只有在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慘狀。
  總歸一句,井上檢察官所屬的岩谷派已經沒有多少發言權了,甚至還有不少人謠傳,就算岩谷檢察官才剛從大阪轉調過來,但既然出了這樣的失誤,恐怕沒多久又要被降職調派到別的地方去。就連井上檢察官自己也忍不住這麼揣測:
  (一個運氣不好,我恐怕會落到一樣的下場……)
  最難搞的其實是刑事部的檢察官。
  與刑事案件審判有關的檢查官分成兩種,實際上只有井上檢察官所屬的「公訴部」檢察官會出庭,而在警察逮捕嫌疑犯之後負責偵訊工作,視案情必要向警方下達調查指令的,則是「刑事部」的檢察官。簡單來說,井上檢察官跟她的上司岩谷檢察官撤回起訴,等於是把刑事部拚命查案、送進法庭的嫌疑犯給平白放走。
  每次遇見,刑事部的朱鷺川檢察官都滿臉諷刺地對她說:
  「哎呀,一個月之內就有兩名犯人撤回起訴,從來沒聽過這種事呢。」
  這位檢察官年紀大約三十多歲,是刑事部的王牌,聽說學生時代在體育社團十分活躍,不但身材高壯,感覺也精力無窮。他偵辦過眾多刑案,還把身經百戰的警官當成自己的手下使喚自如,被朱鷺川檢察官送進刑事法庭的嫌犯更是不計其數,是協助公訴部檢察官拿下有罪判決的重要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為止由朱鷺川檢察官指揮偵辦的案件,有罪率高達百分之百,沒想到這份輝煌的紀錄卻會葬送在岩谷派手中。或許是內心憤恨不平的關係,他講出來的話可是毫不容情。
  「我心裡一直以百分之百的有罪率自豪,沒想到紀錄在這裡結束了。」
  「唉,我可不是在記恨啊,百分之百的有罪率不就是產生偏見的溫床嗎?還真的得要感謝兩位讓我從這樣的詛咒解放出來。」
  「不過,一直在法庭上撤回起訴,民眾難免會質疑我們浪費稅金吧?這當然是檢察署全體成員必須一起虛心承受的批評,岩谷檢察官可別在意!」
  不斷被這樣的話語刺激,井上檢察官當然想回嘴頂個幾句,例如:「這樣的結果還不是你們隨隨便便調查造成的?」可是,一想到不管說些什麼,聽來都像是喪家之犬不肯服輸的怨言,她也只能默默吞下來。
  幸運的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起殺人案都釋放被告十幾、二十天了,依然沒聽說要把岩谷檢察官和她降職轉調的消息,岩谷派的境遇沒有太大變化。
  岩谷檢察官對她解釋了理由:
  「坦白說,我那天去報告檢方必須撤回起訴時,刑事部和公訴部的兩位部長都在場。他們不但對我說『就個人立場深表同情』,還說既然對手是阿武隈,那也無可奈何。」
  「什麼!」
  因為跟上司有過類似的經驗,井上檢察官難以掩飾自己的訝異。
  「我也是,上次去報告車上行竊案得要撤回起訴時,最後部長竟然安慰我:『既然是阿武隈出馬的案子,那就沒辦法。』」
  驚愕之情似乎傳染開來了。
  「是嗎?部長層級的看法原來是這樣?我剛從大阪調派過來還不太清楚,那個阿武隈律師到底是什麼人?」
  「其實我也稍微調查過了,看來是一位相當與眾不同的律師。」
  井上檢察官其實還滿喜歡調查工作的,她當然會詳細探究這名讓自己嚐到敗北滋味的阿武隈律師。
  「是嗎?那妳多說一點,或許可以當作下次對抗的參考。」
  「沒問題……可是,您還打算跟阿武隈律師繼續交手嗎?」
  「法庭攻防當然不是為了我個人的喜好。我們畢竟是檢察官跟律師,難保未來不會再跟他打場硬仗,得預先做好準備才行。」
  聞言,井上檢察官不由得對自己的上司改觀。檢察官這份工作可以輕易左右一個人的人生,也會被要求徹底求勝,勝訴甚至成了升官的必要條件,一般來說檢察官都不會刻意選擇冒險,更不想觸碰阿武隈辯護的案子,最佳的解決之道就是把阿武隈確定會登場的案件,推給才剛從別的縣市調過來、還摸不清狀況的人。
  沒想到岩谷檢察官並不打算逃避,能夠擁有像他這樣的主管,還真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
  「明白了,我把自己查到的資訊都向您報告吧。」

  阿武隈護的資歷可以說是相當普通。他畢業於還算知名的大學法律系,那時候尚未有法科大學院制度,他一次就通過了司法考試,當上律師後精力充沛地進行辯護工作,一開始雖然也嚐到敗績,稱不上百戰百勝,但也在業界大肆活躍過,在許多案件都取得逆轉無罪或是獲判緩刑的成果。
  阿武隈在三十歲後,明顯有了巨大的改變,他似乎突然失去擔任律師的熱情,不在舞台上積極現身,相反地,只有在別的律師請託的時候才出面協助辯護,簡直像開庭時專用的打手。
  他從事律師工作的頻率雖然越來越低,身為律師的辯護技巧卻隨之提升,接著就創下驚人的紀錄。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他參與的案件,審判結果必定是檢方全面慘敗,甚至有人說,日本法院審判的有罪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剩下的百分之零點一的例外,大概全數是阿武隈締造的。
  彷彿為了印證這一點,東京地檢署過去傳出無數的災情。有個前輩聽完井上檢察官的事也提出證言:「我以前接到的案子,明明證據已準備得非常充分,不管任誰看了都會認定被告絕對有罪,阿武隈那傢伙卻出乎意料地查到新證據,被告最後獲得無罪開釋,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那是怎麼來的。」
  另一位前輩則是怒氣沖天地說:「我根本不願意再回想起以前那件竊盜案!明明已經用完美的舉證把被告逼上死路,阿武隈突然加進來辯護後,卻連我們這邊的證人也在反詰問時被那傢伙牽著鼻子走。他還大放厥詞地說真凶另有其人,不是被告犯案,而警方調查後還真的查出來是這樣沒錯!老實說,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的檢察官生涯就要劃上句點……」

  聽完井上檢察官的報告,岩谷檢察官露出苦澀的表情說:
  「我終於明白自己明明被阿武隈擊敗,為何卻沒受到長官太多責難了。」
  「是啊,要是輸給阿武隈就得被調職,東京可能就沒有檢察官可以待啦。」
  岩谷檢察官自嘲般地喃喃說:
  「竟然因為敵人太優秀才能倖免於難,心情真是複雜。」
  就這樣,目前井上檢察官的職涯看來不會有太大變化,至少她在這一刻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在某個和阿武隈完全無關的地方,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正在發生……
  有個名為「檢察事務官」的職位,主要是負責輔佐檢察官。不例外地,也有一個姓日吉的中年事務官配屬在井上檢察官身邊。他的經驗豐富,資歷感覺跟身材一樣有分量,確實很適合協助新人檢察官。
  「井上檢察官,不好了!」
  日吉事務官慌慌張張地跑向這兩人。
  「怎麼了?難得看到日吉先生慌亂成這樣。」
  「當然!該慌張的時候,我還是會陣腳大亂啊。井上檢察官應該有個弟弟吧?」
  井上檢察官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她的確有個弟弟,只是因為爸媽離婚的關係,姓氏已經不一樣了,而且弟弟有前科,曾因為傷害罪被捕。
  「有的,我是有個弟弟,他又做了什麼嗎……」
  「剛剛神奈川縣警傳來消息……井上檢察官的弟弟因為殺人罪嫌被捕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新的委託人

  1

  「本多律師,有委託你辯護的電話。」
  「咦,是嗎?好,謝謝妳。」
  我聽到事務所二宮小姐的告知,頓時有些困惑。這類電話最近雖然履見不鮮,但聽到有人專程指名我辯護,還是難免會有些訝異。
  「對方好像是本多律師認識的人喔。她說自己姓井上,是你大學時代的同學。」
  「什麼!」
  這個姓氏再次讓我困惑了一下。姓井上的大學同學,怎麼想都是井上檢察官吧?她為什麼來委託我辯護?
  我驚疑不定地拿起電話筒:「電話轉接過來了,我是本多。」
  『我要找你辯護。』
  既沒問好也沒有多餘的閒話,跟字面上一樣不容許推辭。想到我們兩人的立場,這樣的對話或許也很合理。
  「……要是我可以勝任的話。可是,妳要我幫誰辯護?」
  『我弟弟,他叫做今井仁志。』
  「是令弟的案子?可是姓氏不一樣呢。」
  『我接下來會解釋。你沒看昨天的電視新聞嗎?這案子是清潔公司社長被人從大樓屋頂推下來墜樓而死,我弟弟被神奈川縣警當成嫌犯逮捕了。』
  昨天撞見阿武隈之後,為了忘記討厭的回憶,我一直忙著做家事,根本沒注意到這一則新聞。
  「真抱歉,我不曉得這個案子,總之是殺人案件吧,感覺情節相當重大……為什麼會找上我呢?妳應該很清楚,我不但是個菜鳥律師兼超級新手,更沒有多少經驗。」
  『我當然知道。』
  井上檢察官真是不給面子。
  『不過,你會盡全力幫助自己的委託人吧?你應該也明白,我不只是委託你這個菜鳥律師,你還擁有我沒有的人脈,沒錯吧?』
  我多少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了。
  「妳其實是想借助阿武隈的力量?」
  『不對喔,我拜託的是當律師的大學同學,但是有必要的話,不管是誰你都會請求對方出手協助吧?』
  「真抱歉,我已經跟阿武隈律師斷絕一切往來,不可能再去找他幫忙。」
  『為什麼?找不到像他那樣優秀的律師了,你知道可以跟這種律師出庭兩次是多麼幸運的事嗎?』
  我無法否認這句話。多虧有阿武隈伸出援手,我才能打贏百分之九十九會敗訴的案子,還連續兩次獲勝,又能近距離觀摩阿武隈的辯護技巧。當然,這傢伙不是所有表現都值得人做為借鏡就是了。
  『好啦,你應該知道弟弟被逮捕,我現在的立場有多為難吧?拜託你,再去找阿武隈出馬一次。為了拯救被告,你不是會竭盡全力嗎?』
  我當然明白井上檢察官拚命說服我的心情。她在刑事案件的審判輸給我們後,弟弟現在竟然因為殺人罪嫌被捕,雖然已不是全家人連坐的時代,還是能想像她的立場非常為難。就算必須借助阿武隈的力量,她還是會暗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被無罪釋放吧。
  她既然身為檢察官,以立場而言,不可能直接委託阿武隈這個天敵來辯護,所以才會來委託我。拜託大學同學出庭辯護是很常見的事,而我接到案件委託後,再以個人立場向阿武隈求助,這樣就沒有人會批評了。
  「……阿武隈律師也很忙,我不確定能不能請到他幫忙。我自己的話,接下辯護律師一職倒是沒問題。」
  『好,這樣就夠了。』
  這副口吻好像已百分之百認定我會去拜託阿武隈幫忙似的。
  「了解,請妳告訴我詳細的案情吧。」
  『殺人案是昨天五月二十三日發生的,防盜監視器拍到我弟在大樓頂層把自己公司的社長推下去。神奈川縣的縣警當天偵訊過他,今天隨即逮捕到案,他也親口認罪了。』
  「已經自白了啊……這案子很難辦。」
  不但被防盜攝影機拍下來,被告還認罪了,就算是阿武隈出馬,恐怕在法庭上也沒有太多發揮的空間。
  「令弟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回答你的問題前,我得先問一下,這應該算在守密義務的適用範圍內吧?』
  「當然。和我是不是律師無關,我自然不會四處宣揚大學同學的個人隱私。」
  『你這點倒是不太討人厭。我爸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雖然有工作,但錢都沒拿回家,全部花在玩樂上,總歸一句就是個人渣。』
  「那真是……辛苦妳了。」
  『不需要同情我。高二的時候,我媽決定跟我爸離婚,叫我和弟弟決定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走。我當然覺得跟著媽媽比較好,可是那時才國中一年級的弟弟,可能覺得放蕩的老爸很帥氣吧,就說要跟爸爸走。』
  所以姊弟兩人的姓氏才會不一樣,他們一家人的關係看來比我想像的還要複雜。
  『只是,可能因為跟了那種老爸的關係……似乎也沒怎麼教養,他高中沒有好好念完就中途退學。你早點知道也好,我弟弟問題特別多,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因為傷害罪被判過一次緩起訴(註5),但去年在緩刑期間,又出手揍了自己工作地點的餐飲店店長,因為傷害罪被關了半年。』(註:檢察官對輕罪(不超過最輕本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罪名),考量到被告並非罪不可赦,及犯罪目的與動機、品性、犯後態度良好等因素,可以不馬上起訴被告。如果被告在一段期間內表現良好,沒有違反相關條件,就不對被告正式起訴,被告因此不必受到刑事制裁及留下前科。)
  「第二次傷害罪,所以就判刑了啊……」
  因為毆打人犯下傷害罪而被判處入獄服刑,其實是難度相當高的判決。
  打架時出手打了對方,自然不是沒有可能,一般來說只會停留在暴行罪的層次,通常要造成對方骨折之類的重傷才會被判處傷害罪,科以罰金或是附帶條件的緩刑才是最常見的結果。
  她弟弟今井仁志的判決,大概是還在緩刑期間卻再次犯下同樣的傷害罪,不但緩刑被取消了,又被判處六個月有期徒刑。身為一名律師,雖然不應該抱持任何偏見,可是一旦接下這件難辦的委託,可能比那件校長要我抹消性騷擾指控的案子還需要更多覺悟。
  「知道了。總之,辯護工作我先接下來。」
  『拜託你了。為了委託人,我相信你永遠會全力以赴。』
  我問清楚井上檢察官的弟弟被拘留的地點後,通話就這樣結束了。
  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明知道自己沒有多大能力,我還是再次接下殺人案的辯護委託……
  不管怎樣,現在都沒時間繼續迷惘!必須盡快和本案的嫌疑犯會面,保護他的權益才行。我迅速打點一下,準備離開事務所。
  「咦?馬上就要出門了嗎?路上小心!」
  「好的,我走了。」
  我和二宮小姐打過招呼,才剛走出事務所就碰到現在才來上班的磯谷所長。
  「嗯?本多有工作嗎?」
  「是的,有件刑事案件的辯護。」
  「哦?什麼樣的案子?」
  雖然時間緊迫,我還是得如實回答所長的疑問。
  「聽說昨天發生一件清潔公司的社長被人從大樓推落死亡的命案,嫌疑犯今天已經被捕,我正要去擔任辯護律師。」
  「這麼說來,我好像有看到這則新聞,對了,嫌疑犯主張無罪嗎?」
  「不,他已經認罪了。」
  磯谷所長瞇細眼睛。
  「這下就棘手了,沒問題嗎?」
  「我也不曉得,只能為了委託人全力以赴。總之,我先走一步!」
  不安的心情雖然是事實,但該做的事情還是一樣,我向磯谷所長行了個禮就直接離開事務所。
  我當然完全不知道,所長跟我講完話,立刻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某個人。

  「是我,你今天應該也很閒吧?要不要來我的事務所一趟?唉,上次介紹你認識的本多又碰上難辦的殺人案了。唉,別嫌麻煩,你聽我說,這陣子他都遇不上什麼像樣的委託人,表情簡直跟以前的你一模一樣……」

  2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東京而是神奈川,神奈川算是鄰近,搭上電車立刻就到了。在電車上用手機查詢過這次的殺人案件後,我的情緒就一直陷入憂鬱之中。
  就算接下了刑事案件,律師依舊拿不到任何特殊消息,我們的首要任務變成得要利用電視或網路蒐集案子的相關資訊。面對不確定能相信到什麼程度的媒體情報,律師當然不能全盤接受,不過,至少可以先了解警方已經公布的官方資訊。
  井上檢察官的弟弟──嫌疑犯今井仁志,涉嫌將公司的戶嶋社長推下大樓頂樓殺害,犯案經過都被現場的防盜監視器從頭到尾給拍攝下來。嫌犯不但親口供認罪狀,警方也已進入調查犯案動機做為佐證的階段,另外還查出嫌犯過去因為傷害罪被逮捕過兩次,同時曾被具體求刑半年,而且他因為薪資問題和那位戶嶋社長起過爭執。
  過去有前科這件事,往往會讓社會大眾留下深刻印象。『有一就有二,罪犯還是應該永遠關起來才對!』『衝動也要有個限度吧?竟然會把人從屋頂推下去,還有什麼好為這種人渣辯護的?』從最近線上新聞網站的討論區看來,案件報導下面幾乎滿滿都是這一類的意見。
  還有一則消息隨著這股浪潮不斷擴散。
  今井嫌犯在一年前毆打過任職的餐飲店店長,到處都能看到這位店長的評論:
  『他以前在我的店裡打工,明明還在受訓階段,卻不斷胡亂抱怨薪水太少。研習工讀生的薪水低本來就是正常的,以我們集團的標準來說,並沒有特別苛扣他,因此一直拒絕他調薪的要求。結果,有一天這傢伙突然跑來揍人,把我打成重傷還臉頰骨折,好一陣子不能去上班。』
  我得要為這樣的人辯護啊……越是搜尋消息,心情越是低落。

  ◆

  「你是我的辯護律師?還有這種吃飽太閒的人啊?」
  到了拘留所的會面室,眼前出現一位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身材算是高壯,頭髮剪成短短的平頭,眼神相當銳利,感覺和井上檢察官生氣的表情有幾分相像,給一般陪審團成員的第一印象,恐怕不出「深夜會在鬧區徘徊的不良年輕人」之類的吧。讓我在意的是,難道是有前科的關係嗎?他完全沒有嫌疑犯剛被逮捕不久後常表露出來的那種膽怯感。
  「你就是今井仁志先生吧?初次見面,我是本多信繁律師,是你的姊姊井上小姐委託我過來的。」
  「哼,要請律師應該得花上一筆錢吧?老姊到底在想什麼,幹嘛為了我平白花錢?」
  我壓抑住惱怒的心情,克制自己不要脫口講出:「井上檢察官不但願意為你支付昂貴的辯護費用,在職場上還陷入很為難的處境耶。」
  「請別這麼說,雖然你們的姓氏不一樣,畢竟是親姊弟,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所以才奇怪啊。事情全都是我一個人幹的,老姊幹嘛在意?」
  我擔任律師的資歷不長,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類型的嫌疑犯,坦白說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打交道。
  「明白了。不過,你既然被警方逮捕,這種狀況下還是必須有律師陪同。現在由我來擔任辯護律師,你應該無所謂吧?」
  「隨便你們,反正我早就有坐牢的心理準備。你不用刻意去爭什麼,也不用多插手管些有的沒有的,隨便辯護一下就好。」
  「聽說你把自己公司的社長推落頂樓。你不打算否認這項嫌疑嗎?」
  「你也認為是我幹的吧?是啊,就是我啦。那個該死的社長,因為我有前科,才給那麼一點錢就把人使喚來使喚去!我看見他一個人毫無防備地站在屋頂上,忍不住用力推了一把,沒想到竟然會被監視器拍到。」
  我不由得怒火中燒。還不知道被殺的戶嶋社長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他一定也有親朋好友,還有親人會為他難過吧,但從今井的口吻聽來,這番犯罪告白感覺和打死一隻小蟲子沒兩樣。
  雖然對井上檢察官很不好意思,但要是可以拒絕,我還真想馬上推掉這件案子。可是,我畢竟是個律師,而每個人都有應當受到保障的權益。我不想被今井看出內心的憤怒,深深吸了幾口氣以保持冷靜,再筆直注視著他說:「知道了。那麼,你可以再告訴我一些詳細經過嗎?」
  「煩死人了!你隨便調查一下不就得了?該說的話我都跟警察講完了,你有想問的事,自己去問警察。」
  「……」
  嫌疑犯毫不在乎地承認自己殺人,而且完全不肯跟律師合作,這下子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著手為他辯護。

  3

  今井出於一時衝動把社長從頂樓推下來,過去曾因為薪資和對方爭執過──結果今天從本人口中問到的資訊,跟電視新聞上的報導沒有多大差別。警方當然不可能因為我是被告的律師,就願意吐露目前的偵辦資料。最大的消息來源明明應該是嫌犯本人,對方偏偏沒有意思要跟我配合,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這天我只好無奈地早早回到磯谷律師事務所。
  「看你那副表情,八成是沒有大太成果吧?」
  一走進事務所,磯谷所長就對我這麼說。
  「是啊,被告不但認罪,還覺得自己殺人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一副不想聽我講話的樣子,也不打算跟我合作。」
  二宮小姐有點不可思議地歪著頭說:「……竟然會有這種自暴自棄的人。」
  對律師來說,碰到沒有合作意願的嫌疑犯倒也不是不可能,就像有人對人生絕望了,想被判處死刑而刻意犯罪,看來我這回也是遇上這類型的人。
  「本多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你應該是第一次幫這種嫌疑犯辯護吧?」
  「坦白說,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只有一點是聽說嫌疑犯從小的家庭背景比較特殊,多少能找到一些酌予量刑的材料……」
  這時候,有個出乎意料的聲音接口了。

  「喂!要是採取這樣的方針,找律師辯護還有什麼意義?」

  與其說我大吃一驚,不如說是整個人呆住了。
  那個人接話的語氣雖然稱不上傲慢無理、狂妄自大,但也沒有半點謙遜之意。對了,大概可以形容為早已洞察一切的口吻吧。
  這個聲音我有印象,急忙探頭望向隔壁的會客室,和預期的一樣,阿武隈就坐在那裡。我完全不想再碰到大剌剌癱坐在沙發上的這個人,偏偏現在又非得要拜託他出手相助不可。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是所長請來的?」
  我回頭望向磯谷所長。
  「是啊,因為有必要,我就把人叫來了。這次的嫌疑犯不是認罪了嗎?你還沒替已經供認不諱的嫌疑犯辯護過,但阿武隈有相關經驗,我就找他來了。」
  「請、請等一下!我才不需要借助這種律師幫忙!這傢伙可是──」
  他可是會作偽證的──這句話差點要脫口而出,但我自己的委託人卻是因為這樣才得救的。
  「聽好了,之前我也提過吧?你其實跟阿武隈挺像的,信念就是竭盡全力幫助委託人。而你看不順眼的阿武隈其實也一樣,只不過這傢伙的『竭盡全力』比較接近『不計一切手段』罷了。」
  真是強詞奪理。
  我期許自己可以盡一切努力幫助委託人,但必須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我明白阿武隈會用全力去做同樣的事,可是,必要的話他甚至不惜觸犯法律,這樣的辯護方式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啊!
  「阿武隈的經驗比你豐富幾十倍,不管是哪一種委託人或嫌疑犯,他都明白該怎麼著手辯護。我不會害你的,這次的案子應該找阿武隈幫忙才對。」
  「喂,本多,你聽到了沒?你老闆都親口推薦了,還不快點接受?」
  阿武隈得意洋洋地笑了。
  「而且,本大爺會親自跑到這裡來可是相當稀罕。最近發生了些好事,讓我覺得偶爾當當法律義工好像也挺不錯的……」
  等等,阿武隈所說的「好事」,該不會是那次他以為自己偶然在公園裡跟女兒四目相交的誤會吧?
  「本多,你就當成是所長命令,總之先跟阿武隈談一談吧。」
  「……好吧,您都這麼說了。」
  既然是所長命令就沒辦法了,我暫且死心走進會客室,關上門和阿武隈面對面。
  「隔了一個月……不,應該是半個月不見?」
  「這麼久啦?時間過得真快。」
  我還是沒完全放下戒心,相形之下,阿武隈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看來你沒有什麼心情閒聊,好吧,那就趕緊進入正題,你先把案子的概要說來聽聽。放心,先不管我是否會參與本案,你明白的,我同樣會履行守密義務。」
  「是啊,要是口風不夠緊,可幹不了偽造證據這種事。」
  「呵,你終於懂得回嘴幾句啦?」
  這傢伙根本不在意別人挖苦。
  不管怎麼說,把事情經過告訴阿武隈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若說我不想要他的建議,那是騙人的,更別提這次的委託人井上檢察官也希望我拜託阿武隈幫忙。
  「你還記得井上檢察官嗎?」
  「喔,那個好強的美女檢察官啊?」
  「是的,她弟弟就是本次案件的嫌疑犯。」
  沒什麼好猶疑不決的了,我毫不隱瞞地把目前聽來的案情全都告訴阿武隈。
  「本案的嫌疑犯叫做今井仁志,他父親沉迷於賭博,聽說個性也相當粗暴,最後和妻子離婚,當時還是高二學生的井上檢察官跟了媽媽,弟弟則是跟爸爸走,所以姊弟倆的姓氏才會不一樣。」
  「嗯嗯,最近明明是一家人卻不同姓氏,倒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是因為阿武隈已經跟太太和女兒分開的關係嗎?他對這一點倒是挺寬容的。
  「可是她弟弟幹嘛跟著爸爸?通常不是會跟媽媽一起嗎?」
  「今井先生那時候才國中一年級,聽井上檢察官說,好像是小孩子覺得個性放蕩的老爸比較好吧?」
  「是喔。然後呢?今井一直跟父親住,後來怎麼了?」
  「結果似乎也變得跟父親一樣。他高中中輟,成年後因為傷害罪被捕,那次先判了緩刑,但一年前在緩刑期間再次犯下傷害案件,就被判了半年的有期徒刑。」
  「咦,有『便當』了還繼續傷害人,那就會被具體求刑了。」
  所謂的「有便當」指的是還在緩刑期間的人吧。
  「才剛從牢裡放出來,這次就把自己公司的社長從大樓推下來?」
  「似乎是這樣。坦白說,我覺得這次的案子就算拜託阿武隈律師,恐怕也沒有太大幫助。委託人已經自白了,我剛剛才去見過他,他就是一副打算認罪的態度,完全不肯配合律師。」
  「原來如此,所以……現狀是你這傢伙竟然厚著臉皮跑回來了?」
  「是啊,正是如此。」
  「你是笨蛋嗎?」
  阿武隈無視我的苦惱,很乾脆地吐嘈。
  「笨、笨蛋……?」
  「對啊,笨透了!之前不是教過你嗎?委託人會撒謊,警察會作偽證,就算委託人全盤認罪,你有理由完全相信嗎?不過是被那傢伙冷嘲熱諷一番,沒必要那麼消沉吧?」
  他這番話真是出乎意料,這次我倒不想開口反駁他。
  「嗯,阿武隈律師之前確實說過,人是會說謊的生物。」
  所以我之前才能拆穿那個性騷擾的校長。
  「可是,你自己不也說過嗎?謊言一定牽涉到某種利益。今井先生自己先認罪了,這又有什麼好處?」
  「我們怎麼會曉得?所以才要趕快調查清楚。你剛從拘留所回來,根本什麼都還沒查出來吧?」
  的確又被他說中了,但我不明白這到底意義何在。
  「阿武隈律師覺得今井仁志是無辜的嗎?他不但自白了,犯案經過也被監視器拍下來。」
  「錯了,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認為這傢伙無辜,但也不能什麼都還沒查清楚就原封不動地相信委託人的說詞。譬如說,這個叫今井的人現階段不是認罪了嗎?那麼,你是否有問他:『出庭的時候都沒有其他想爭取的事嗎?』」
  「咦?」
  突然被他這麼一問,我連忙回想不久前和今井的對話。
  「確實,他說早就有坐牢的心理準備,叫我在法庭上不用再去爭論什麼。」
  「有提到減刑嗎?他願意認罪,希望多少判輕一點?」
  「沒有……完全沒提到這個,他只強調全部認罪,叫我什麼都不用做。」
  阿武隈深深嘆一口氣。
  「你不覺得奇怪嗎?認罪也就罷了,既然認罪,多少會希望自己能早點從牢裡放出來吧?一般會跟你商量該怎樣爭取減刑才對。」
  「被你這麼一說,或許有可能吧。可是……」
  「我大概明白了。今井這傢伙雖然認罪,但你不覺得他其實是自暴自棄嗎?有種『不管是警察還是身邊的人,反正都不肯相信我,要怎麼樣隨便你們好了』的感覺。」
  「倒不至於……」
  我邊回想和今井碰面的經過,邊慶幸自己至少記憶力不錯,正想接口否認──
  「啊!」
  忽然有種暈眩的感覺,我突然想起今井跟我講過的一句話。
  『你也認為是我幹的吧?是啊,就是我啦。』
  他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句話,我那時根本沒聽進去。若是背後另有深意……
  「總算想起來啦?」
  阿武隈咧嘴露出不懷好意的壞笑。
  「他、他該不會……」
  我終於領悟到阿武隈沒說出口的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今井出於自暴自棄,故意承認自己犯罪?」
  「這麼一來就成了牽涉到利益而撒謊。這傢伙本來就是個前科犯,又被監視器拍到了犯罪畫面,是吧?老是被旁人當作犯人看待,他不想繼續爭辯,就自暴自棄地認罪,可能性算是相當充分。」
  「對,確實如此。既然這樣,為什麼一開始不跟我這麼說呢?」
  「還不簡單,自己因為殺人罪嫌被抓了,跑來一個乍看之下沒有多少社會經驗的年輕律師,從今井眼中看來也會覺得『反正律師同樣覺得我是有前科的殺人犯』,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完全無法反駁。
  沒錯,我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菜鳥,只穿得起便宜的西裝,被告會對我有偏見或許是無可奈何的;再加上我手上的委託雖然增多了,但來的都是些類似性騷擾校長那樣想要人幫忙掩蓋罪狀的客戶,這幾天下來,我對自己從事的律師工作產生了不少疑問。
  在這種狀態跟今井碰面,自己真的有衷心信任他嗎?當然沒有。我知道他已經向警方供認罪狀,井上檢察官也跟我說過他個性粗暴,加上有前科,我根本沒思考過這個人清白無罪的可能性,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八成給今井帶來負面印象。
  「好吧,再問你一次,為了讓委託人得到正當的辯護,你需要我幫忙吧?」
  我已經無法拒絕阿武隈了,不過,還是想要先聲明一點。
  「我不久前跟你說過,你是個惡魔,我不會再借助你這種惡魔的力量。」
  「是啊,你是講過,可是這次是為了委託人著想吧?不是應該拋棄無謂的自尊推翻前言才對嗎?還是,你的自尊不容許自己跟我搭檔出庭?」
  我知道這傢伙故意取笑我。
  「可以啊,畢竟關係到委託人的一生,我的自尊心就當作被狗給吃了吧。不過,阿武隈律師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不能再用犯法的手段了。」
  「辦不到。」
  「……」
  竟然斬釘截鐵地回絕,我頓時被這傢伙嗆得啞口無言。
  「那你曉得我的答案是什麼了吧!」
  「好啦,冷靜點,沒必要的話我當然不會偽造證據,那是上次的殺人案碰巧非得這麼做不可。例如那件車上竊盜案,我不是什麼也沒偽造嗎?」
  「確實沒有……」
  「就是說啊。反正你隨時可以跟我分道揚鑣,你在合法範圍內利用我不就成了?這樣總行了吧?」
  這傢伙真的很擅長交涉,讓我覺得既然如此不妨答應他。
  「明白了。只拜託你這一點,請盡量跟我一起行動,別再像上次那樣背著我偷偷偽造證據。」
  「好啊,我可以答應你,契約成立。」
  就這樣,我再次拜託「惡魔辯護人」伸出援手。
  「你打算怎麼做?今井真有可能是無辜的嗎?阿武隈律師難道可以看出案情真偽?」
  「看得出來啊,你應該記得我擁有在對方動搖時識破謊言的特級超能力吧?」
  「嗯,你曾提過。」
  阿武隈跟我強調過好幾次,他的超能力可以在對方情緒動搖時識破這個人是不是在說謊。我當然半點也不相信超能力云云的鬼話,不過,這傢伙擁有直覺,或者說是洞察別人心理的敏銳觀察力確實是個不爭的事實,這種能力在庭審的時候幫上了好幾次大忙。
  「你剛剛說是特級(ultra)超能力?本來不是超級(super)超能力嗎?」
  「喔,感覺字面上還是有點土氣,就改成特級超能力啦!」
  「隨你怎麼說都行。」
  我覺得怎麼亂扯都無所謂,還是別提了吧。
  「阿武隈律師要先跟今井先生會面嗎?」
  「不用,既然是自暴自棄地認罪,問話難度就變高了,得先找到足以動搖他的資訊才行,要先弄清楚今井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總之,你馬上打個電話給井上檢察官,要是想救自己的弟弟,今晚叫她到我指定的地方來,而且必須按照我的指示行動。」
  我依舊不明白阿武隈到底有什麼打算。
  「等一下,為什麼你要找井上檢察官過來?晚上把人找出來,還叫她乖乖聽話照辦……到底打些什麼主意?」
  阿武隈咧開嘴壞笑說:「先保密啦,這樣比較開心。我不會叫她做什麼怪事,不然你也在一旁陪同好了,覺得有問題就能立刻阻止我。」
  「……好吧,我先去打電話。」
  儘管阿武隈答應這次的案子不會對我有任何隱瞞,不過還是得在他旁邊盯著才行。

  4

  當天晚上,我們約好在車站跟井上檢察官碰頭。車站前非常熱鬧,我知道阿武隈常去的酒廊就在不遠處。要跟井上檢察官碰面,其實約在哪裡都無所謂,我猜集合地點約在這裡,是因為阿武隈大概想辦完正事就直接去酒廊報到吧。
  「唷~井上檢察官,好久不見。」
  「果然拜託你出面幫忙了。」
  阿武隈輕鬆愉快地打了聲招呼,井上檢察官並沒有回應,只是望了我一眼。
  「是啊,都照井上檢察官的期望進行。案情我告訴阿武隈律師了,不要緊吧?」
  「當然。」
  雖然事態如同井上檢察官的預期,但阿武隈讓她的檢察官職涯留下慘痛的汙點,而為了幫助親弟弟,偏偏又需要這個人的力量,現在她的心情可能也相當複雜吧?不過她委託我辯護的理由,正是我和阿武隈有過合作關係,看到阿武隈在場自然不會驚訝。
  「你們都談清楚了就好,我倒是想問井上檢察官幾個問題。」
  「找我出來做什麼?你也明白我不太想被人看到和你們兩個混在一起吧?酬勞全數匯款給你了,你隨便出庭辯護一下不就成了?」
  「別這麼凶嘛,要調查一些妳弟弟的背景資料,總得問問姊姊呀。」
  「是嗎?我跟弟弟都快十年沒見面,倒不覺得你問我會有多大用處。」
  「這點就交給我來判斷,妳只要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阿武隈還是一樣毫無顧忌。
  「首先,我聽說妳爸媽已經離婚了,當時高二的妳選擇跟媽媽走,國一的弟弟卻跟了品行不良的爸爸?」
  「嗯。」
  「聽了就覺得很怪耶,妳弟弟幹嘛非得跟人渣似的老爸一起住?」
  「天曉得。我不是跟本多律師講過了?弟弟那時候年紀還小,可能覺得放蕩的老爸看起來像是好父親吧。」
  我對她的答覆沒有任何疑問,心想小孩子就是這樣吧,但阿武隈似乎不太認同。
  「我覺得有點奇怪。要是你們感情不好,他是有可能會選擇跟爸爸住啦,可是弟弟和妳媽還有妳的關係會很惡劣嗎?」
  井上檢察官有點憤慨地說:「怎麼會呢?我父親個性很粗暴,家裡其他三個人只能互相扶持著過日子。我不但會做飯給弟弟吃,他要是被打,我也會幫忙擋著。」
  「是嗎?那就是第二種可能性了,妳那時候是高二吧?」
  「對。」
  「妳既然是檢察官,大學應該念法律系吧,是什麼時候立定志向的?」
  「上高中前就打定主意了。看到自己的父親那麼不像樣,當然會想要好好取締壞人。真是的,你要我講這些到底有什麼用意?」
  我也有同感,完全不明白阿武隈的意圖。這傢伙似乎看穿了我們的疑惑,壞壞地一笑說:「不,這樣我就懂了。井上檢察官,妳覺得今井為什麼非得跟著人渣老爸走?他是離家出走的不良高中生也就罷了,但他那時候才十三歲,會跟人渣老爸還是正常的老媽,正常人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嗎?」
  「……我怎麼會曉得,難道有什麼背後的理由嗎?」
  「簡單啊,不就是為了妳著想?妳不是立定目標要念法律系,將來要當上檢察官嗎?離婚的媽媽要養兩個孩子也太辛苦,上大學還得再花更多錢,弟弟自然就顧慮妳啦。為了不要拖累寶貝姊姊,他乾脆選擇跟人渣老爸走。」
  我說不出話來,井上檢查官似乎也是,我們根本沒思考過阿武隈提到的可能性。聽起來雖有幾分言之成理,但真的有這種事嗎?
  今井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他選擇和最愛的媽媽跟姊姊分開,跟脾氣暴躁的父親一起住。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是為了保護姊姊不被父親傷害,希望她能好好實現夢想呢?
  「根、根本不是這樣子好嗎?怎麼會有那麼為人著想的孩子!才國一的小鬼,哪會曉得念大學得要花多少錢!」
  「妳呀,還是不要瞧不起小孩子比較好,最近連幼稚園小朋友都會上YouTube找遊戲攻略短片了。十年前不也一樣?不論是學校還是圖書館,都有可以連上網路的電腦,隨便查一下就能弄清楚上大學要多少學費,他因此被嚇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更別提現在還得念法科大學院,得花更多錢吧?」
  阿武隈轉過頭問我。他說得沒錯,從二〇〇四年起要擔任律師或檢察官,必須先從法科大學院畢業才行,需要的學費當然會隨之增加。
  「你是在唬人吧?我的計畫是靠獎學金來升學,完全沒有給家人添麻煩的打算!」
  「靠獎學金?日本的獎學金不就跟借貸沒兩樣嗎?最近不是看到一大堆學生根本還不出助學貸款的報導?今井要是看過那些新聞,大概擔心死了。」
  井上檢察官茫然自失地呆站在原地,似乎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妳爸媽偏偏選妳高二那年離婚,我聽了就覺得不對勁。妳為了要實現夢想,不久後就要考大學了,妳媽應該也希望能將妳跟父親隔離開來,才選在這個緊要關頭離婚。今井年紀雖然小,可能還是隱約察覺到了。」
  「你、你先等一下!意思是仁志為了我的關係跟那種老爸走,搞得連高中也沒法子念完,現在還吃盡了苦頭嗎……而我只考慮到自己的立場,把他當成礙事的傢伙?如果真的是這樣……真正的人渣應該是我吧?」
  井上檢察官坐倒在旁邊的花壇,打擊似乎大到她無法好好站著,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壓低聲音,坦率地詢問阿武隈:
  「阿武隈律師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不過是其中一種可能性啦。但你可別誤會,我發表這番推論其實另有目的。」
  這時他湊近我耳邊,繼續小聲地說:
  「我想讓井上檢察官配合一件事,所以才隨便胡扯一番,讓她覺得這件案子自己責任重大。」
  我又被他驚呆了。
  「剛、剛剛那些話全是你亂編出來的嗎!」
  「不見得啊,說不定實情就是這樣。國中一年級的小鬼怎麼會毫無理由地跟廢物老爸走?有可能就是怕妨礙到姊姊追夢。」
  沒錯,要是事實真的如同阿武隈所說,不只是井上檢察官,認定今井生性暴力又無可救藥的我,更是必須好好反省。
  過一會兒,阿武隈望著意志消沉的井上檢察官說:
  「好了,時間有限,井上檢察官打算要消沉到什麼時候?想要弟弟無罪的話,先幫我一個忙怎樣?」
  「……你要我怎麼做?」
  「沒什麼,這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酒廊,請妳跟我去一趟就成了。為了妳弟弟,這可是必要的。」
  「酒、酒廊……?」
  我啞口無言。真不懂啊,這種場合怎麼會冒出「酒廊」這詞彙來?阿武隈自然不會事先透露,都說是為了弟弟,井上檢察官更不可能拒絕,我能做的只剩下在一旁監督阿武隈不要做出違法行為。

  阿武隈接下來是沒有犯法,卻在井上檢察官心裡留下某種奇妙的創傷。

  5

  隔天,我們再次來到拘留所的會面室和今井碰面。
  「又是你?真是不肯死心耶。」
  來到我們眼前的今井,跟昨天同樣一臉叛逆。
  「搞什麼,今天人數變多啦?那傢伙也是律師?」
  他用疑惑的眼神打量阿武隈。
  「是啊,我是跟本多律師一起負責辯護的律師阿武隈,請多指教。」
  「是喔,你們隨便弄弄就好啦,反正一定會判我有罪。」
  「哎呀,你這傢伙還真的跟傳聞一樣,根本是自暴自棄耶。」
  阿武隈坦率地抱怨了幾句,今井似乎有點厭煩。
  「當然,反正一定會被關進牢裡的。這是我的人生,跟你們無關吧?」
  「是沒錯啦,真的是你一個人的人生也就罷了。但因為你的關係,現在還連累到其他人了。」
  今井目不轉睛地瞪著阿武隈。
  「啊?你是什麼意思?」
  「你姊姊在當檢察官吧?」
  才一提到姊姊,今井的表情馬上正經起來。
  「等一下,這跟我姊有什麼關係?」
  「仔細想想不就明白了?你聽好,檢察官的工作不就是要裁決別人嗎?公務員的經歷要是有瑕疵,一般市民就不會信任了,不徹底保持清廉潔白可是不行的。你不懂嗎?」
  「喂……」今井用挑釁般的凶惡眼光盯著阿武隈不放,「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胡亂扯開話題,這關我當公務員的姊姊什麼事?」
  「你多少意識到了吧?要是家人因為殺人罪嫌被逮捕,其他兄弟姊妹怎麼可能安心工作?井上檢察官其實昨天被開除了。」
  「你、你開什麼玩笑!」
  這一刻我沒像今井那樣大吃一驚,自然是阿武隈事先解釋過他打算怎麼做,我還同意在一旁幫這傢伙圓謊。
  「沒騙你,你姊姊沒在擔任檢察官了。」
  我接口說道,這下子今井也只能相信我們。
  「經濟這麼不景氣,身為前任檢察官的井上小姐還得重新找工作,真是太可憐了。幸虧她長得還不錯,年輕又漂亮的女性自然有當天就能上班的差事。」
  「你、你到底在亂說什麼?什麼意思,該不會……」
  「你要不要瞧瞧姊姊的新工作?這可是昨天剛剛拍的照片喔。」
  阿武隈拿出一張照片展示給今井看。
  照片上自然是井上檢察官,卻不是她平常的模樣。首先,拍照的地方其實是阿武隈常去的酒廊,井上檢察官穿著一身暴露身體曲線的清涼衣物,一點也不適合檢察官身分,臉上神情自然相當凝重,就是一副百感交集、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淪落至此的表情。
  「懂了吧?總歸一句,她昨天開始陪酒生涯啦。唉,男人畢竟是種聽聽美女講話就可以消除壓力的單純生物,酒廊小姐其實沒有社會上想像的那麼糟,只是人總是有適合和不適合自己的工作,你姊姊實在太害羞,說不定不太適合接待工作……」
  「開什麼玩笑!你給我正經點!」
  今井態度激昂地站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這誰受得了啊!老姊她拚命念書,好不容易才實現夢想,不是說只要我老實認罪,就不會對她有任何影響嗎?」
  今井似乎豁出去了,現在可以算是情緒動搖。
  我們都聽到他那句不容錯過的發言──有人告訴他只要認罪,井上檢察官就可以得救。
  不需要阿武隈的神奇超能力也能明白吧?我竟然錯過重要的事實了,今井仁志會認罪的理由必然是……
  我畏畏縮縮地插嘴:
  「今井先生會坦承罪名,該不會是因為警方用你姊姊來脅迫你吧?」
  「就是啊!我才沒把社長推下大樓,可是,本人偏偏是個有前科的廢渣,監視器也拍到我推人,我當然曉得沒法子辯解。連刑警也說,只要我乖乖認罪不作怪,讓審判趕緊結束,這案子就不會給我老姊添什麼麻煩!誰知道會變成這樣……」
  今井終於忍不住落淚。或許阿武隈的推論正確,在他心目中姊姊還是很重要的。
  「阿武隈律師也相信今井先生的話?」
  為求慎重,還是得確認一下阿武隈的反應。
  「是啊,他現在沒說謊。」
  阿武隈打包票了。我當然一點也不相信他有什麼超能力,但也只能相信他認為今井並沒有說謊的判斷。今井邊哭泣邊擔心自己的姊姊,怎麼看都不像是演技,更何況他一開始就向警方認罪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賣力假裝那些都是騙人的。
  我有種想切腹謝罪的愧疚感,一開始擅自認定今井是有前科的不法之徒,根本沒好好建立信賴關係。相形之下,被我稱呼為「惡魔」的阿武隈,一下子就識破真相,再次讓我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什麼資格批判他。
  此時此刻,我能做的就是盡力為今井提供最好的辯護。對了,現在還有件事情可以效勞,我從阿武隈手上一把搶過那張照片,迫不及待地撕成碎片。
  「請放心吧,今井先生,這張照片是捏造的。」
  對井上檢察官而言,被拍下這種照片也是一種生涯的汙點,因此條件之一是我會負起銷毀照片的責任。至於阿武隈臉上心痛不捨的表情,無視就好。
  「嗯,總之就是這樣。剛剛那是說服你老姊,到我常去的酒廊拍攝的照片。她還在當檢察官,暫時不至於被革職啦。」
  「啥!搞什麼鬼!幹嘛要騙我!」
  今井火冒三丈也是很合理的。
  「還用問啊?當然是因為你不肯配合呀。想要查清楚你為何認罪,也只能拜託井上檢察官幫忙演一場戲了。」
  今井的心情似乎依然很複雜,不過感覺他勉強了解我們的目的何在。
  「那、那是真的嗎?我姊真的沒事?」
  「不要緊啦,檢察官畢竟是公務員,不會那麼容易被革職,更何況現在又不是親人犯罪就要全家人一起償還的時代。」
  「不過,親弟弟一旦被判殺人罪,光是周遭的眼光就會讓人受不了,很有可能搞到最後待不下去也只能辭職。將來這樣發展還是很有可能的。」
  「那我該怎麼做?非得坐牢也就罷了,姊姊應該跟我無關吧?她拚命念書好不容易才當上檢察官,被我給拖累了怎麼行?」
  阿武隈露出滿意的表情,八成是聽到他想聽的告白。
  「解決方法很簡單,拿到無罪判決不就得了?」
  「這、這……是沒錯,但不可能吧?有一堆我推人墜樓的證據,我還認罪了……」
  「錯了,並沒有什麼完美無缺的證據,所謂的認罪啊,就代表隨時都能翻供,接下來就要看你的幹勁。」
  「就是說啊,今井先生,警方的做法未免太過分,他們八成跟你說,只要你坦白認罪,就不會對在當檢察官的姊姊造成不良影響吧?」
  「是啊,他們說我要是拖拖拉拉地主張自己無罪,沒有表現出反省的態度,我姊姊的處境會變得更糟……」
  「太差勁了!偵訊時講這種話簡直跟恐嚇沒兩樣。」
  「這就是垃圾警察手段高明的地方,而且我們還沒辦法證明他們真的恐嚇過今井先生。當時既沒錄音,八成也不會寫在筆錄上,這是垃圾警察常用的賤招啦。」
  阿武隈對警察的態度依舊跟之前一樣尖酸刻薄。
  「好啦,你詳細說說事情的經過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聽夠警方跟新聞報導的說法了,還是從你的嘴巴親口講一遍……啊,案子到底是哪一天發生的?」
  阿武隈老是記不太清楚這一類的小細節,我馬上接口說道:
  「是前天,五月二十三日。」
  「喔,對、對、對!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好,其實……」
  今井終於開口說出案情真相。
  「我們公司是在六層辦公大樓的五樓跟六樓,頂樓跟吸菸區沒兩樣,大家都在那裡抽菸,那天我也想上去抽兩口……對了,大樓外牆現在正在整修,整棟樓外圍都緊密覆蓋一層塑膠布。」
  「你是指大樓或公寓整修時,常看到的那種鷹架跟防水布嗎?」
  「對,就是那個。那天我去頂樓抽菸,發現戶嶋社長差點要從鷹架上摔下去,我趕緊跑過去,想要伸手拉他一把。雖然抓到他背上的衣服,但最後還是拉不住他,人就跌下去了,在我面前……」
  真是驚人的真相。
  「等等,換句話說你並沒有把社長推下去,而是想把人拉起來?」
  「是,是的……」
  我呆住了,沒想到今井其實並不是殺人犯,而是打算要救人。
  「唉,這也不是不可能。先問你幾個問題,你們社長怎麼會從頂樓掉下去?難道他正打算要跳樓自殺嗎?」
  阿武隈問得有理。
  「我不太清楚,只看到戶嶋社長快要從外牆的鷹架邊緣摔下去的背影……我想他站在架子上,該不會是想察看工程進度,結果一個沒站穩才失去平衡吧?」
  這時我也提出剛剛腦海浮現的疑問:
  「請等一下,大樓外牆雖然在整修,但頂樓應該會裝設防止人跌落的柵欄才對,戶嶋社長那時人已經翻過柵欄了嗎?」
  「沒有耶,公司大樓很老舊,頂樓圍欄早就被去年的低氣壓吹跑了,外牆的工程應該也包含重做圍欄,公司基本上禁止我們沒事上去頂樓。」
  「禁止進入?你不是上去抽菸嗎?」
  「是啊,大家都知道規定是不行的,可是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抽菸,所以會抽菸的人都理所當然地跑來頂樓。」
  「社長也出現了。他也抽菸?」
  「嗯,社長的確也有抽啦。」
  「這麼一來,人會出現在那裡就沒什麼好奇怪的。社長有非得要跳樓自殺不可的理由嗎?例如公司快要破產了、背負鉅額的借貸,還是偷腥被抓……」
  「這個嘛……是有聽過幾次公司經營狀況其實不太妙。」
  「不管是哪間公司,這年頭經營都不容易吧。對了,我好像還沒問過,你們公司是做什麼的?」
  「清潔工的派遣公司,直截了當地取了個『清掃網路有限公司』的名字,主要是派遣我們這些員工去自用住宅大掃除、進行活動後的清理,還有定期清掃廁所之類的。」
  「感覺是滿穩定的工作啊。你是從什麼時候聽說經營狀況不太好?」
  「這個嘛……一直到不久前好像都還可以,橫濱的發展不錯,所以公司四處派遣員工去清掃,也賺了不少錢,可是這陣子不僅人手不足,競爭對手還變多,狀況變得很危險,所以公司就加入『協力雇主制度』。你們應該聽過這個制度吧?」
  「是的,那是支援更生人就職的制度。」
  我點了點頭,「協力雇主制度」簡單說,就是政府給予理解更生人或前科犯情況而願意僱用他們的企業獎勵金,制度的目的是幫助更生人重新融入社會。
  「所以才會僱用我這種有前科的人。公司裡當然也有人大力反對,聽說戶嶋社長其實挺辛苦的。」
  「聽到這裡,會讓人覺得社長倒有可能因為經營不善或各種相關問題而自殺……」
  我邊說邊窺看阿武隈臉上的表情,他應該會有一番見解吧?
  「當然要提出自殺的可能性。話題還是先回到案發當時吧,今井,社長在你面前快要摔下去時,有發出慘叫聲嗎?」
  「咦?對啊,有!我會注意到,就是因為社長叫出聲來。」
  「什麼樣的慘叫聲?『哇啊啊啊』這樣嗎?」
  「不是,比較像嚇了一跳的『嗚哇』,要再短促一點……」
  現場的慘叫聲──我明白阿武隈追究這一點的意圖何在了。
  「短促的慘叫……難道是發生當事人預想不到的突發事故?」
  「是啊,只是這樣一來,就很難主張自殺的可能性。馬上要跳樓自殺的人會放聲慘叫的確很詭異,現場有留下遺書的話就好辦啦。」
  遺書?原來如此,阿武隈留意到了,要是遺書真的存在,當事人跳樓自殺的可能性就大幅提高。可是……
  「現場沒找到遺書吧?要是有,警方以殺人罪嫌來申請逮捕令就會有幾分顧忌。」
  「這麼一來,只能考慮意外死亡的可能性。為了察看大樓外牆施工的進度而爬上鷹架,結果重心不穩摔落……案發當天頂樓的風很大嗎?」
  「風嗎……這麼說來,風還滿強的。畢竟是屋頂,冬天上去抽菸會覺得冷死人了。」
  我有點開心地插嘴:「真相該不會就是這個吧?」
  今井既然不是犯人,又假設社長其實是意外死亡,應該就只剩被強風吹襲摔下樓的可能性。只是,阿武隈的表情依舊不太好看。
  「這樣官司打起來就辛苦了。他殺的話,辯護還單純一點,只要提示第三者犯案的可能性就解決了,意外死亡要舉證可是非常費功夫。」
  「對,真的……」
  要主張被害人不是被人推下去,而是因為偶發事故從頂樓自行摔死的確很簡單,卻想不出可以說服陪審團點頭認同的辦法。
  「我還在意一件事。今井不是被警方半恐嚇地偵訊了嗎?這在過去雖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現在那麼講究人權,警察竟然還使出這種手段……看來是對起訴相當有自信。」
  原來如此,我懂了。
  「換句話說,警方偵訊時會強硬要求今井先生認罪,就是因為其他證據他們都已經差不多蒐集齊全了,還對他是真凶這一點深信不疑?」
  警察的做法雖然過分,但不難理解。他們不會任罪犯逍遙法外,既然確信今井是本案的犯人無誤,當然想稍微用點強硬的手段取得嫌犯認罪的口供,好把犯人關進大牢。
  「就是啊。聽說警方還查到案發現場的監視器?八成拍到相當關鍵的畫面。」
  「對,被拍到了。」今井嚴肅地點了點頭。「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頂樓好像有裝監視器,聽說竟然還拍到我把戶嶋社長推下去的畫面。」
  果真如此,這會成為決定性的證據,但我有個疑問。
  「等等,你說你想要把社長拉上來,不是要把人推下去吧?既然監視器拍到畫面,不就正好能洗清嫌疑嗎?」
  「你還不懂啊?監視器的畫質大概奇爛無比吧。」
  今井訝異地對阿武隈這句話表示認同:
  「對啊,你真了解。刑警有把監視器拍到的畫面播給我看,該怎麼說……畫質不但很差還會跳格,錄到的東西看來根本不像在救人,比較像正好要把人推下去。」
  「是嗎?原來有這種可能……」
  防盜監視器的畫面,確實給人畫質既模糊又粗糙的印象。要是想拉起人的瞬間畫面跳格,或許光看畫面會變成像要把那個人給推下去的動作。
  「不然,主張監視器拍到的人其實不是你怎麼樣?畫質那麼差,也很難識別五官吧?」
  「不行,其實還找到別的證據。我不是說自己抓住快摔下去的社長嗎?在他衣服背後驗到我的DNA。警察還說以現在的技術,要採集衣物上沾到的DNA一點也不困難。」
  「是嗎?這下就明白為什麼警察突然有自信逼你認罪,還有你為何會自暴自棄地認罪了。警方接下來只要查到犯罪動機就夠了……你有什麼理由非要殺死戶嶋社長不可嗎?」
  「才沒有,我從來沒想過要殺掉社長,只不過……我跟他吵過幾次架……」
  「是啊,你因為薪水問題跟社長起過爭執吧?」
  被我這麼一問,今井抱著頭說:「對,我們公司的經營狀況不怎麼樣,薪水超低的,但我覺得他不能用這點當理由吧,現在月薪也才十五萬日圓耶……他們肯僱用有前科的人是讓人很感激,可是,這點薪水讓人怎麼生活?所以就常跟戶嶋社長吵架……」
  「新進員工怎麼會有機會跟社長爭長論短?」
  「有啦。我在頂樓抽菸時,常常會跟他講到話。現在回想起來,我的語氣還滿囂張的。」
  我有同感,不管社長再怎麼友善,站在新進員工的立場,一般不太可能積極跟社長搭話才對,更不可能主動和對方起爭執吧?今井卻做出這種與眾不同的行為,就其他員工看來,這傢伙或許挺怪異的。
  「爭吵的確不太好……可是,光憑這點還不至於構成殺人動機吧?」
  「是啊,正常來講的話。不過,別忘了這傢伙可是犯過兩次傷害罪被捕,還實際被判刑了喔,大家都會認為他不知道何時會幹下什麼壞事吧。」
  「啊……」
  我想起來了,今井在緩刑期間因為毆打人,再次以傷害罪被逮捕,還被判了半年的有期徒刑;再加上公司加入協力者僱用制度,換句話說,他是因為有前科才會被聘僱。在其他員工看來,他和社長爭論的情景或許看起來情節相當嚴重。
  「今井先生,我想請教一下你的前科,你為何會兩度犯下傷害罪被逮捕呢?」
  「嗯……第一次被抓的理由沒什麼好提的,那時候我才剛滿二十歲,算是個性比較衝吧?晚上跟死黨一起喝酒,因為撞到別人肩膀之類的理由打架,結果把對方打到骨折變成傷害案件。」
  「真是不值一提的理由。是啦,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確實會這樣。不過,通常會反省一下吧,你為什麼在緩刑期間又犯了第二次傷害罪?」
  「啊,那是……第一次的案子過後,我就乖乖在餐飲店打工賺錢,可是那裡的店長實在是個惹人厭的混蛋……他說我才國中畢業,就用一點點錢任意使喚人,還不知道從哪裡查到我之前因為傷害罪被捕,一直拿這件事刁難我,我一時火大就……」
  「就揍下去了?」
  「是啊,豁出去了,那傢伙被我打到顏面骨折。不只在緩刑期間,這次傷害的程度又比較嚴重,而且被害人希望我被判重刑,最後就變成具體求刑了。」
  「打到骨折?幹得好!要誇獎你一下才行。」
  讓人訝異的是,阿武隈竟然脫口講出稱讚的話。
  「咦?這有什麼好誇獎的?」
  「當然,這傢伙現在也沒說謊啊。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提出抗議是很正常的吧?只是弄錯了抗議的方式。」
  這樣的觀點或許說得通,但我就是無法認同。
  「你這麼說,我是很感謝啦……」今井似乎對阿武隈的讚美頗為感慨。「店長那傢伙實在有夠混蛋,兼職人員在研習期間的薪水本來就比較低,他還說因為我只有國中畢業,嫌我動作慢,研習得要延長為兩個月。那混蛋大發脾氣時還會狂踹人,又不給加班費……不只是我,連其他新人也被欺侮。」
  「太好了,告訴我店裡地址,我們晚點去會會這個店長。反正他一定會出庭,先見識一下是什麼樣的人也好。」
  「真的會讓店長出庭嗎?前科紀錄應當不能做為刑事審判的證據提出,審判長也不會認可呀。」
  「理論上是這樣,但只要能證明那個店長跟本案有關,就可以傳喚他來當證人。」
  「原來如此,可是檢方能用什麼樣的理由?」
  「是我就會這麼主張:被告個性衝動,曾經犯下兩次傷害案件,這次也基於一時衝動將被害人推下大樓。為了證明被告的性格確實如此,檢方擬傳喚過去傷害案件的被害人做為證人出庭……大概這樣。」
  「確、確實……」
  阿武隈說得沒錯。如果這麼主張,就無法阻止店長踏上證人台,若是可以在反詰問時推翻他跟本案的關聯性,相關證詞當然會被法庭全數刪除,可是陪審團對今井的印象依舊會大幅惡化。阿武隈果然經驗豐富,設想對策時沒有一點破綻。
  「好啦,我大致明白案情了,是還滿單純的,但也不太好辦。既然已供認罪狀還被監視器拍到,這次的論點沒法子放在被害人何時、何地死亡上,也不能否認案發當時你人就在頂樓。」
  「被你這麼一說,這次的案子確實爭議不大。」
  既然是殺人案件,便有是否有第三方犯案的可性、死亡推定時間,以及死因認定是否誤判等等應當深入追究的面向。可是,死亡時間和死因都確認完畢了,現場看來也沒有任何第三者。
  「至少有個好處,函送前可以聽到你這番話,算是運氣不錯。」
  「函送……啊,你是指函送檢察廳嗎?」
  「是的。犯人被捕後,流程上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將其移送至檢察廳偵辦,重新接受檢察官的偵訊才行。」
  今井是昨天被捕的,這麼說來,他一定會在今天內被移送。
  「若在更之前被移送過去,檢察官製作的筆錄就會記載你已經認罪。不僅跟警察自白,在檢察官面前依然認罪,事情就麻煩了,至少我們現在阻止了這一點。今井,你聽好,今天你會被移送到檢察廳,當檢察官問話時一定要這麼說:『我是清白的,律師交代我要行使緘默權。』不管對方講什麼,都像念經那樣一直重複這句話就好。」
  「好,我懂了。」
  接著,阿武隈掏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機,把鏡頭對著今井說:
  「很好,還剩一件事,我們得趕在今天做好證據才行。」
  「錄影模式?你想拍什麼?等等,這裡可以這麼做嗎?」
  記得在拘留所的會面室裡是不准拍照或錄影的。
  「對耶,法務省好像說不行。別擔心,法院應該還沒正式表示意見。你想想,為了保存傷痕或留下證明行為舉止異常的證據時,還是有在拘留所拍攝、錄影的必要吧?」
  「確、確實……」
  若要判斷案件是否能認定為正當防衛,可能有拍下傷痕做為證據的必要性,而酒醉之下犯案的話,只要犯人被捕後立即錄下行為異常的畫面,裁量案情就有斟酌的餘地。如果是法庭辯護需要的證據,就算法務省不同意,法院還是有充分的可能性會予以認可。
  「就算是這樣,那你想製作什麼樣的證據?」
  「警方已經握有嫌疑犯認罪的筆錄,我們得先準備好對抗的材料啊。今井,我現在開始發問,你照剛剛回答我們的內容再說一遍。」
  「好的。」
  「不用刻意隱瞞,你輕鬆作答就好,開始囉。今井先生,今天是幾月幾日?」
  「好,是五月……二十五日。」
  「你是昨天被警方逮捕的嗎?」
  「呃,對的。」
  「你有把戶嶋社長從頂樓推下去嗎?」
  我還來不及插嘴,阿武隈就冒出出人意表的問題來了。
  「沒有,我看到戶嶋社長快要從頂樓掉下去,所以想把他拉上來。」
  可能是這個問題今井已經回答過一次,講得還挺順的。
  「之前警方偵訊的時候,你認罪了吧?」
  「嗯,是的。」
  「為什麼?」
  「因為警察威脅我。他們說我有前科,證據也都齊全了,繼續否定嫌疑也沒用,要是我沒有反省的跡象,罪刑反而會判得更重。還有,若是審判拖長了,會給我當公務員的姊姊添麻煩。」
  「你確實沒有把戶嶋社長推下去?」
  「對,我可以發誓!自己的人生也就算了,我不想給姊姊添麻煩,才會認了自己沒犯過的案子。」
  阿武隈至此結束錄影。
  「很好,這樣就夠了,影片之後會派上用場。」
  接下來檢方不但無法取得今井的認罪自白,我們還拿到一份檢方沒有的紀錄。不過一開始警察偵訊今井時,應該有留下筆錄,我還是不太明白這段錄影到底有什麼意義。反正阿武隈做事自然有他的意圖,我也只能先接受了。

  6

  阿武隈這傢伙再怎麼怕麻煩,還是會親自跑一趟案發現場勘查。我跟阿武隈離開拘留所之後就跳上計程車,直接前往案發的大樓。多虧井上檢察官好好支付了委託費用,我們不用搭電車,有計程車可代步。
  不過,在車上發生一件讓我大吃一驚的事。
  「阿武隈律師,不好了!」
  我本來正在用手機蒐集資訊,卻忍不住盯著畫面放聲慘叫。
  「怎麼啦?難道是監視器拍到的影片被人上傳到影片分享網站?」
  阿武隈的回應讓我驚愕不已。
  「沒錯……你怎麼知道?」
  「這在這類案子是常有的事。只要殺人現場的影像曝光,對嫌疑犯的批判馬上會越演越烈,應該是有人刻意想讓事態這樣發展的吧。」
  「意思是……其實是警方洩露的?」
  「天曉得,我可沒說是誰幹的,也可能是本案的相關人士一時覺得好玩就上傳。」
  原以為阿武隈會一口咬定是警方的手筆,沒想到這傢伙挺冷靜的。
  「不管是誰做的,這下可糟了……你看看留言,每個人都認定今井絕對有罪。」
  「當然啦,我看洩露影像的人目的就是這個。你啊,要是太過介意社會上的評價,是沒辦法幫殺人案件辯護的。」
  「你說得沒錯,抱歉。」
  阿武隈說得有理,或許是我太過畏懼社會大眾的反應。辯護律師這個職業,就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甚至得跟全世界為敵,也要繼續主張被告無罪。
  「也好,坦白說不管是誰上傳的,在出庭前就能看到重要的證據內容,對我來說反而求之不得。可以播一下那段被公開的影片嗎?」
  「啊,好的。」
  我用智慧型手機播出那段疑似是警方流出的影片。
  手機畫面中的場景應當是案發現場的頂樓,或許是為了掌握人員出入的動向,監視器的鏡頭是對準頂樓大門的位置,只能在畫面一角勉強看到為了進行外牆工程所搭設的鷹架。影片畫質非常糟,錄影的畫面幀數也很少,給人的感覺不太像在看影片,反而像在播放一張又一張的連環漫畫。
  影片中的大門開啟,某個人走進來。雖然相隔一段距離,要辨別長相有困難,但這人穿著一身西裝,認得出那並不是今井,八成是被害人戶嶋社長吧。
  畫面幀數實在太少,看不太出來被害人在做些什麼,只能看到戶嶋社長從門口進來後往監視器畫面的左側移動,那邊是還沒鋪上防水布的鷹架頂端。不知道為什麼戶嶋社長朝一不小心就會摔落的鷹架走去,接著還蹲下來朝底下窺看。
  頂樓入口又有人走進來了,解析度雖然很低,但看得出來是我們認識的本案嫌犯今井,他穿著一身工作服,看來就是員工的打扮。
  今井先抽起菸,他跟戶嶋社長這時候似乎還沒發現彼此的存在,過了片刻,他好像留意到社長也在,突然一把扔掉正在抽的香菸,朝被害人的背影奮力跑過去。
  畫面幀數太少實在太難分辨了,可是從影片上看來,今井確實伸出右手推了被害人背部一把。在那個地方本來就容易跌落,還被人從背後推一下,被害人戶嶋社長當然立刻失去平衡,從頂樓摔落──影片到這裡告一段落。
  「結束了,總覺得影片斷在很不自然的地方耶?」
  「那當然。雖然不清楚是誰流出這段影像,但總不能直接播出有人摔死的畫面吧?」
  「給小朋友帶來什麼不良影響的話,當然會受到觀眾抱怨啦。剛剛雖然聽今井提過了,但還真的不太妙……從這段低畫質的影片看來,怎麼看人都是他推下去的。」
  冷靜想想,真的滿嚇人的,在本案中原本能夠證明今井清白無罪的影片,反而變成使他有罪的鐵證。
  「也好,反正早就預想到了,監視器的錄影畫面被拿來當證據就是這麼一回事,別在意,繼續我們這邊的調查吧。」
  「好,明白了。」
  我還沒看過阿武隈動搖不安的模樣,光憑這點,這傢伙倒還滿值得尊敬的,這就是經歷上的不同吧。

  計程車終於抵達案發現場的大樓,建築物共有六層,名叫「湘南芙蘿拉大樓」,今井任職的「清掃網路有限公司」位於五樓及六樓。
  如同今井所說,大樓在進行外牆施工,被圍了一整圈鷹架和防水布,根本看不出來建築物的外觀。此外,大樓外側有個獻花用的台子,已經有人放上花束和罐裝啤酒。
  「那裡就是戶嶋社長過世的地點吧,這麼看來,人應該是從正上方掉下來的。」
  我抬頭望向大樓頂層,外牆施工用的鷹架還在,也有部分未被遮掩。
  「站在這裡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還是進去瞧瞧吧。」
  總之我們先來到公司五樓的櫃檯,我跟負責接待的員工遞出名片,盡量客氣有禮地說:「打擾了,我是這次替今井仁志辯護的律師本多,這位是阿武隈律師,可以讓我們察看一下頂樓的案發現場嗎?」
  那名職員接過名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用帶刺的視線盯著我們。
  「我去請示一下上司,請稍候。」
  接著,那人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走進公司裡。
  「這人瞪著我們的眼神好可怕……」
  「唉,對他來說,我們等於是站在『殺害社長的犯人』那邊的人吧。」
  「話雖這麼說……不是應該奉行『無罪推定』原則嗎?」
  判決還沒出來,應該先認定今井無罪才對。我不斷意識到這僅是口頭上的原則。
  「久等了,我是擔任副社長的辻。」
  片刻之後,我們面前出現一位身材中廣,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的男性。
  「聽說兩位想上頂樓?」
  「是的,真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我客氣地低頭行禮,耳邊卻傳來出乎意料的答覆。
  「非常抱歉,既然是幫殺害戶嶋社長的罪犯辯護的律師,很遺憾地敝公司不提供任何協助,你們請回吧。」
  這段話裡粗魯無禮的拒絕之意讓我不由得啞口無言。
  「請等一下!法院都還沒判決今井先生是不是真的有罪,在確定之前,應該先將今井先生視為無罪才對吧?」
  「怎麼可能?監視器都拍到今井把社長推下大樓的那一瞬間,而且,他不是親口向警方認罪了嗎?竟然敢說他無罪啊。」
  「是嗎?真是難辦耶。」
  阿武隈露出微笑,這傢伙笑起來的時候還真讓人害怕。
  「提起這點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貴公司應該加入了協力雇主制度吧?對於刑事案件不是該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嗎?」
  「請別誤會,我不但反對加入那個制度,也從來不贊成僱用有前科的員工。都怪社長眼裡只有補助款,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講得還真過分,今井提過公司內部對於是否加入協力雇主制度有不一樣的聲音,看來副社長就是反對派的一員。
  「總歸一句,公司沒有協助你們的義務,無論如何都想讓我們配合的話,就去申請法院的命令再來!」
  「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告辭。」
  阿武隈行了個禮,老老實實地右轉邁開腳步,我連忙追上去。
  「阿武隈律師竟然會馬上讓步,太稀奇了。」
  「當然是因為收穫不錯啊。」
  阿武隈從西裝內袋裡掏出有點像粗自動鉛筆的機器來。
  「這是什麼?」
  「律師的七種道具之一,『錄音筆』!」
  「錄音筆?你該不會把剛剛那段對話全錄下來了吧?」
  「是啊。那傢伙不是自稱副社長嗎?他八成會被傳喚到法庭上擔任證人,剛剛那段充滿偏見的發言絕對可以派上用場。」
  看來的確會成為阿武隈偏愛的那種證據。另外,平時會隨身攜帶錄音筆,也很有阿武隈的風格。
  「可是,那段錄音能當成證據在法庭上提出嗎?沒得到對方同意隨手錄下來的證詞,感覺無法當成證據……」
  「你說的是民事訴訟吧?刑事訴訟的話還很難講,最後要看法院怎麼判斷。」
  「啊,是嗎?真抱歉,我弄混了。」
  我再次意識到我這新人跟老鳥律師間的差距。
  「先別提這個,這樣下去就要變成我最討厭的『白跑一趟』了,還是先找個方法摸上頂樓瞧瞧。」
  「是嗎?可是對方都嚴厲地禁止我們入內,還能有什麼辦法……」
  「是啊,何必這樣呢?」
  沒想到誤打誤撞也有好運氣,有個陌生男子靠近我們。
  「打擾了,兩位該不會是接下今井老弟辯護工作的律師吧?」
  有個中高年男性過來搭話,他臉上友好的笑容跟方才的副社長真是判若兩人。
  「啊,是的!我是擔任律師的本多,這一位則是阿武隈律師。」
  「果然被我猜對了。不好意思突然打擾,我是在這家公司擔任常務董事的志野塚,想來跟兩位打聲招呼,敝公司的職員承蒙你們照顧。」
  「您真是太客氣了。」
  任誰看來都會覺得這人和我們沒有一點敵對關係吧?
  「我們是為了勘查案發現場才過來的,為了幫今井先生辯護這是必要的,但剛剛卻被副社長一口回絕。」
  看到對方釋出善意,阿武隈立刻打蛇隨棍上,讓人訝異的是對方聽完露出溫和的微笑說:「是嗎?大概是因為社長剛過世,副社長變得有些神經質吧。身為公司董事的我可以許可,就請兩位自由察看,但警方正在頂樓查案,可能還不能直接上去就是了。」
  「太感謝了,既然這樣,我們會跟警方打個商量的。」
  阿武隈彬彬有禮地低頭道謝。要是這傢伙平常也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就好了。
  「不過在大家眼中,我們可是替殺害了貴公司社長的嫌犯辯護的律師,志野塚常務,您協助我們沒問題嗎?」
  「話不能這麼說。縱使真的是今井殺害了社長,也不能妨礙幫自己員工盡力辯護的律師調查吧?」
  「原來如此,謝謝您,我們會盡一切努力盡快查明本案真相。」
  我高興地跟對方道謝,看來還是有人抱持中立的態度呢。沒想到跟志野塚常務道別後,阿武隈馬上用一句話戳破我的幻想:
  「奇怪,這個常務竟然對可能是敵人的律師如此親切,該不會是真正的犯人吧?」

  ◆

  於是我們朝大樓頂樓移動。如同志野塚常務所說的,還有警察留在頂樓進行調查工作,這也就罷了,問題是對方根本不肯讓我們踏進頂樓一步。
  「請回吧,頂樓現在禁止一般民眾入內。」
  穿著制服的員警直接堵在通往頂樓的門口前,我當然要提出抗議了。
  「我們是本案嫌犯今井仁志的律師,換句話說算是相關人士,能請你讓開嗎?」
  「依照規定,和案件調查無關的人不得入內,就算是律師也不例外。」
  我根本沒想到會吃閉門羹,頓時不知所措。
  「阿武隈律師,怎麼辦?」
  這次換成阿武隈站在警察前面交涉。
  「喂喂,妨礙律師可是沒有好處的,要我去跟神奈川縣的公安委員會(註6)檢舉嗎?我想記一下您的大名,可以拿出警察證件讓我瞧瞧嗎?」(註:依據日本「警察法」,為了確保警察的民主化及政治中立,在都道府縣知事的管轄下設置公安委員會,以管理所屬各地的警察機關。)
  這番話雖然稱不上什麼交涉,但還真的有幾分效果。
  「我先跟負責的長官確認,請等一下。」
  身穿制服的員警似乎有點動搖地折回頂樓。
  「阿武隈律師,剛剛那是威脅吧……」
  「不要緊啦,不管是要求警察出示證件或者跟公安委員會申訴,都是我方的正當權利啊。趁現在趕緊看看這地方吧,反正只有禁止我們入內而已。」
  阿武隈推開通往頂樓的那扇門,探頭朝內──不,該說是朝屋外窺看。原來是這個意思,雖然被警方禁止進入現場,但光從外側察看,應當沒人會責怪我們吧?雖然這跟狡辯沒兩樣,但我們身為嫌疑犯的辯護律師,還是需要親眼看看頂樓才行。我也跟著從門口探出頭朝頂樓張望。
  「原來如此,跟之前聽說的一樣,頂樓被當成堆放東西的倉庫了。」
  頂樓有幾個做為倉庫的小小組合屋,地上散放著塑膠水桶或掃帚之類的清掃用具。
  「社長……就是從那裡摔下去的吧。」
  阿武隈轉頭朝右邊望去,那是大樓正面玄關的方向,跟之前聽到的一樣,確實只看得到施工中的鷹架,沒有任何防止人員摔落的柵欄。
  「是啊,裝在頂樓的監視器又在哪裡呢……」
  「監視器八成被警察拆下來帶走了,從影片看來,應該裝在那一帶吧?」
  阿武隈指著正對我們的組合屋頂端。要拍攝到所有走上頂樓的人,看來得要裝設在那個位置才行得通。
  這時候,有個人走過來擋住我們的視線。
  「你們就是阿武隈律師及本多律師?」
  兩名身穿西裝的男人,其中一位無論是年紀或高大的體型都跟阿武隈很相像,一舉一動強悍而有力,有種難以言喻的迫力,他的視線特別尖銳,井上檢察官的眼神跟這個人相比只能稱得上是可愛了。他佩戴著「秋霜烈日」的別針──換句話說,是檢察官大人。
  另外一位神色嚴厲的男性大概是刑警吧,年紀約莫五十多歲,眼神更是銳利,流露出一股無言的壓迫感。
  「請問您是哪位?」
  「初次見面,我是東京地檢署的朱鷺川檢察官,這位是神奈川縣警的合原警部。」
  「哎呀,兩位好。」
  檢察官跟警部的組合也就罷了,令人費解的是這位朱鷺川檢察官所屬的單位。
  「東京地檢署的檢察官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提出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
  「沒什麼,我正好來這附近辦事,不過是順道過來現場一趟,為警方提供小小建議罷了,調查工作可不能有任何閃失,畢竟這個案子可是大名鼎鼎的本多律師跟阿武隈律師一起承辦的呢。」
  朱鷺川檢察官的視線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跟阿武隈。
  「咦?東京地檢署的檢察官跑來隔壁縣提供意見?胡亂闖進神奈川的地盤,這裡的檢察官可是會不爽的。」
  阿武隈似乎認定朱鷺川檢察官是敵人,刻意用激烈的口吻頂撞他。
  「我當然不會對調查工作指手畫腳。我提出的建議,舉例來說是這樣──聽說兩位想進來頂樓是吧?」
  「是的,拜託您了,朱鷺川檢察官。」
  「恕我們無法同意。合原警部,法條上沒有任何准許對方踏進案發現場的理由,直接予以拒絕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明白了,就依照這個方針來對應。」
  合原警部對朱鷺川檢察官的建議點頭認同,他魁梧的身體直接擋在我們面前,我不由得呆住了。
  「請、請等一下!可以請教一下禁止辯護律師入內的根據何在嗎?」
  「很簡單,現在頂樓並沒有設置防止人員摔落的柵欄,大樓的外牆施工也中止了,進來現場是很危險的,在確保安全之前,警方禁止一般民眾出入是極為合理的做法。」
  朱鷺川檢察官旁若無人地講出這串難以置信的藉口,我們不過是想要上頂樓察看現場,只要不靠近危險的大樓外緣,不就沒問題了?
  「看來只能死心了啊,本多。」
  阿武隈竟然乾脆地認輸。
  「咦?不會吧!阿武隈律師,我們真的不進去?」
  「對,『危險』這個名目就是重點,被他這麼一說就沒轍了,硬闖進去的話,一不小心我們就變成妨礙公務,會被押進警察局的。」
  阿武隈都這麼說了,看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可是,一想到監視器畫面突然被公諸大眾,我還是無法嚥下這口氣。
  「太卑鄙了吧?竟然連勘查現場都辦不到,這怎麼可能有公正的審判!」
  「看來你是誤會了。」朱鷺川檢察官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可不是刻意阻礙本案嫌疑犯的律師。頂樓這一帶現在真的非常危險,我才會建議警方禁止民眾入內,等到偵查結束後,也確保場地安全了,律師愛來幾次當然可以來幾次。」
  要是允許人走進明知有危險的地方,最後有人受傷了,警方或許會有連帶責任,他們可能只是按照既有的規定來查案吧?
  被這麼赤裸裸地拒絕心情當然不會太愉快,我還想出聲抗議,阿武隈卻突然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暗示我交給他來辦。
  「了解了,既然如此我們就乖乖退下,對了,換個話題……合原警部,您既然是神奈川縣的警部,逮捕今井先生後,讓他開口認罪的警官該不會就是您吧?」
  聽到這個疑問,合原警部露出不知是否該回答的表情,他先望向朱鷺川檢察官,對方點了個頭,警部才頷首承認:「正是,這有什麼問題?」
  「坦白說,今井先生說自己的親生姊姊被拿來當作逼迫他認罪的材料,我們不由得懷疑,警方在偵訊過程中是不是做出什麼違法行為。」
  阿武隈的恐嚇這次沒有多大效果,在合原警部回應前,朱鷺川檢察官就插嘴道:「合原警部可是按照正當程序逮捕嫌疑犯,對方認罪後才製作筆錄的,請不要硬挑毛病!抱歉,還是說你的做法說穿了就是硬挑毛病,讓案情曖昧不清?」
  阿武隈臉上浮現惡魔般的笑容。朱鷺川檢察官既然這麼露骨地挑釁,看來他打算要正面對決了。
  「我懂了,既然檢警是這種態度,我們也會好好應對。那是怎麼說的?這場合不是有句必說的台詞嗎?對了!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朱鷺川檢察官,您不會在神奈川縣的法庭登場算是運氣不錯。本多,今天我們先打道回府吧。」
  「啊,好的。」
  針鋒相對地放完話,阿武隈就背對著朱鷺川檢察官和合原警部邁步離開,我連忙追上他的腳步。
  「我想起來了,聽說東京地檢署的刑事部有個王牌檢察官叫做朱鷺川。」
  刑事部?這代表朱鷺川正是負責指揮警察查案以起訴嫌疑犯,把他們送進法庭的檢察官。
  「這種人怎麼會特地跑來神奈川……」
  「你還不明白啊?我們兩個讓東京地檢署丟盡顏面,他當然是為了還以顏色啦。」
  「啊,我懂了……」
  的確很有可能。對檢方來說,現在不能容許我們──正確來說是阿武隈參與的庭審再次失敗。東京地檢署的王牌檢察官特地以幫手身分跑來提供建議,是要確認這次警方偵辦案子時沒有任何疏失,並不是刻意闖入別人的地盤。
  「洩露監視器畫面,該不會就是那個人的主意吧?」
  阿武隈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說道:「說不定喔。總之,你聽好了,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確立這次的辯護方針。」
  「快說來聽聽,而且這次你也打算把公審前的整理手續都交給我處理吧?」
  「是啊。好吧,這次的案子檢方有個非請不可的證人,你知道是誰吧?」
  被他這麼一問,我陷入沉思。
  ……檢方非請到不可的證人?會是目前為止我們見過的人嗎?是辻副社長?志野塚常務?還是井上檢察官?
  「喂喂,你竟然沒想到嗎?當然是今井去年那起傷害案件的被害人啊。」
  「啊!你是說今井一時衝動毆打的餐飲店店長嗎?」
  換句話說,不管需要多少跟今井有關的壞話,這個人都能提供大量證詞,還能舉證被告人有前科。本來法院不可能允許傳喚他出庭,不過阿武隈之前提過,只要以這是為了佐證「被告人個性衝動」為由,還是有可能獲得允許。
  「可是,阿武隈律師,只要我們抗議這名證人跟嫌犯的前科有關,他的證言毫無疑問會被排除吧?」
  「對,就是這個!本多,要是檢方打算不顧原理原則,只想在法庭上提出跟今井過去前科有關的證據,你就全部吞下來。」
  我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是為什麼?那應該會變成對我們極為不利的證據吧?」
  「錯了,你仔細想想,先跟我們挑釁的是條子喔。這下子沒有什麼好客氣的了,加上對手是神奈川縣警,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講著講著,阿武隈竟然露出開心的笑容。
  之前我就注意到,阿武隈似乎特別憎惡警察。他打算徹底予以反擊是很可靠,但還是有點嚇人,還有,敵人是神奈川縣的警察又有什麼好直呼幸運的?
  「好,我們去會會那個被今井揍過的店長吧。檢方要提出今井的前科當作證據是沒問題,但反擊用的材料當然是多多益善。」

  ◆

  我們接著來到今井在一年前打工過的某間牛丼飯連鎖店。他在一年前對店長犯下傷害案件遭警方逮捕,因為在緩刑期間又犯下跟過去相同的罪行,於是被重判半年有期徒刑。既然檢方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此事搬上法庭,我們當然有必要好好調查這件案子。
  「歡迎光臨!兩位嗎?吧檯的空位都可以坐。」有個年紀大約二十五至三十歲的年輕人過來招呼,感覺是個適合營業用笑臉的運動男。
  可能碰巧避開了繁忙的用餐時間,店內除了兩名店員以外沒有其他人,若要問話的話,現在看來就是最佳時機。
  「不好意思,我是剛剛打電話過來的律師,敝姓本多,這位是阿武隈律師,請問渡邊店長在店裡嗎?」
  「啊,我就是店長渡邊。在這裡講話不方便,還是到後頭吧。鈴木,外場交給你。」
  店長對另一位工讀生這麼說,把我們帶到設有圓桌、感覺像員工休息室的房間裡。
  「好吧……」這傢伙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顧自地點了根菸。「你們是今井的律師?竟然有人會想要幫那種人渣辯護啊。」
  這傢伙和剛剛完全判若兩人,我訝異地呆住了。不知道是早已習慣,還是因為可以弄到新的證據而開心,阿武隈滿臉微笑地接口:
  「當然是因為無論是誰都有接受辯護的權利呀。我們想跟店長請教一下去年發生的傷害案件……」
  「喔?原來是這件事。我得先說,今井那傢伙根本是個垃圾人渣,才國中畢業沒什麼學歷,也不先告知自己有被捕的前科,光會抱怨薪水低,最後竟然狠狠毆打我一頓,我還被他打到臉頰骨折了!」
  渡邊店長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頰,既然他都骨折負傷,被視為傷害罪而非暴行罪是極有可能的,而且按照渡邊的性格,一定會跟警方說「請務必加重懲罰」,再加上今井還在緩刑期間,所以才會被判處半年的有期徒刑。

  話說回來,光從渡邊店長在網路跟電視上的表現,我還以為他是個更有禮貌的人,態度怎麼會突然換了一個人?就算國中畢業還有前科,但這跟在餐飲店打工沒有直接關係吧?被他刻意壓低薪水,員工當然會提出抗議。
  「原來如此,我們明白您的意思了。」阿武隈滿臉笑容地說:「只是被打到臉頰骨折可是不太常見,兩位該不會有什麼爭執吧?像是沒給加班費之類的……」
  渡邊惡狠狠地瞪了阿武隈一眼。
  「什麼意思?你想說是我的錯?」
  「我只是猜測說不定您也有責任罷了。今井先生表示過,光憑國中畢業這點,您似乎不當地延長研習期間,還壓低他的薪水是嗎?要查清楚這件事,倒也不是太困難。」
  我們深入追查大概會踩到他的痛腳吧,渡邊店長沒有開口否認,反而粗暴地在菸灰缸把香菸用力捺熄。
  「喂!都是過去的事了,幹嘛現在拿來大呼小叫?既然你要把往事挖出來講,我也有我的做法。大叔總聽過推特(Twitter)吧?」
  竟然冒出這個出乎意料的字眼。
  「當然聽過,那不是挺流行的嗎?」
  「醜話說在前頭,我的推特追隨者可是超過一萬人。反正我知道你們的本名,只要發個推說你們不但幫殺人犯撐腰,還對我講出失禮的話,馬上就會『炎上』(註7)了喔?」(註:日本網路用語。發言者的言論在短時間內收到很多閱覽者對其發表意見的現象,而且這些意見以負面言論占大多數。)
  實在太讓人錯愕了,竟然會在這地方被人恐嚇。
  我真想跟今井說聲抱歉,原來他毆打人而被判處傷害罪服刑,都是有理由的。如果打工地點的店長是這傢伙,我自己也會想要揍扁他吧。
  「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您高抬貴手啊。」阿武隈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接口說:「不過……為了參考,可以告訴我們您推特的帳號名嗎?」
  「哈,誰會告訴你!等到我的推特『炎上』,你自然會明白。」
  渡邊店長似乎認為我們很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卻明白阿武隈可不是會白白被人威脅恐嚇的,沒想到下一瞬間就發生讓人瞪大眼睛的奇觀。
  「真的非常抱歉,我知錯了!做出這麼失禮的事真對不起,可以請您收下這一點心意,就此原諒我們嗎?」
  阿武隈竟然掏出錢包,遞出一張五千日圓的鈔票給渡邊。這個錙銖必較的人竟然會給錢?渡邊大概是沒料到現金在此登場,他接過阿武隈遞出來的紙鈔,滿足地咧嘴笑了。
  「既然如此,本大爺就不計較了。跟我講話可不能再那樣沒大沒小囉?夾緊尾巴快點閃人吧!」
  「明白了,我們就此告辭。」
  阿武隈彬彬有禮地向渡邊鞠躬,立刻轉身迅速離開。我急忙追上去,一踏出店門當然立刻逼問他:
  「阿武隈律師!這是為什麼?那麼愛錢的你竟然會主動給人鈔票,我不認為付錢給店長那種人是正確的!」
  「你不懂啊?那是陷阱。」
  「咦……」
  阿武隈臉上又浮現那種惡魔般的壞笑,一看就馬上意識到這傢伙絕不可能毫無理由地平白給錢,背後一定有可怕的企圖。
  「可以請教一下你到底布下什麼樣的陷阱嗎?」
  「那傢伙不是說自己在玩推特?以他的個性,絕對會寫些讓人覺得不適合在法庭上當證人的推文。」
  「……確實很有可能。」
  畢竟渡邊店長壓根兒不管無罪推定原則,還直呼今井是殺人犯,光憑這點就不適合被選為證人。
  「可是,我們不知道渡邊店長的帳號吧?他應該不會說的。」
  「所以才要特地灑餌啊。本多,我出個作業給你,接下來你就盯著推特搜尋,只要用『五千圓』、『臨時收入』之類的當關鍵字,我想應該馬上能找到渡邊的推特帳號。」
  「你的目的原來是這個……」
  推特的其中一個用法,就是發文說說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按照渡邊的性格,他一定會立刻在推特上誇耀自己從律師手中硬是凹走了五千圓。
  「搜尋的關鍵字你就多想想吧,不知道他會寫『臨時收入』還是『賠罪費』,可能是漢字的『五千』或是數字的『5000』,也可能說『賺到錢了來喝酒慶祝』之類的。」
  「是啊,我要是收到五千圓應該會馬上儲蓄吧。」
  「哼,他一定會有所反應。既然拿推特追隨者的人數來炫耀,應當會想讓眾人看看自己有多厲害。」
  「好,我會整晚盯著推特好好查清楚。」

  阿武隈設下的陷阱果然有效,我嘗試錯誤了一整晚,終於用「律師」和「封口費」查到下面這段文字。

  『今天有律師到店裡來了。實在太沒禮貌,我叫他們好歹要有點常識,最後他們留下封口費就逃跑了。我們國家的司法真是有夠危險!』

  光憑這則推特當然無法斷定那是不是渡邊店長,不過我繼續查閱對方過去的發言紀錄,在今井被捕的隔天,他在推特如此寫道:

  『推人墜樓那件命案的嫌犯,去年還在我的店裡工作耶!只會出一張嘴又沒有什麼工作能力,被我光速地FIRE了,真是英明的決斷!』

  就這樣,我們好不容易完成出庭的準備工作。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開庭第一天

  1

  在進行刑事審判前必須先完成幾項手續。
  在公審前整理手續的階段,律師會與法官及檢察官一起討論本案要傳喚的證人和預計提出的證據,決定開庭日期之後,還必須從一般民眾當中遴選陪審團成員。通常這樣的手續非常需要經驗判斷,本來應當由阿武隈做主,我充當輔助的角色,但不知道那傢伙是另有考量,還是單純怕麻煩,除了最低限度地交代我「做這個、做那個」以外,剩下的全部讓我自由發揮。
  我是個尚不純熟的新人,依照指示行動或是按照範例提交文件的話,目前倒沒有太大問題,公審前的準備工作就這樣順暢地進行,今天又來到陪審團審判的第一天。
  重要的大日子,當天一早我不是先趕往橫濱地方法院,而是跑去阿武隈的公寓。

  「早安!都早上了,今天還要出庭,你趕緊起床吧!」
  我還得叫阿武隈起床。聽說這個人早上就是起不來──每晚都流連酒廊,當然會起不來──如果沒人叫他起床,就會若無其事地出庭遲到,無奈之餘,我只好一早帶著早餐跟咖啡上門叫醒他。
  我推了推還躺在床上的阿武隈。該說運氣不錯吧,這傢伙很快就爬起來。
  「可惡,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張男人的臉,實在太沒意思啦……」
  「隨你愛怎麼說。今天可是庭審第一天,地點不是東京地方法院,我們得去神奈川一趟才行,請快點準備吧。」
  「是今天嗎?麻煩死了……」
  「請不要用一句『麻煩』來總結好嗎?審判結果可是會影響別人一輩子。」
  我邊說邊迅速幫阿武隈準備好替換衣物。竟然知道這傢伙放衣服的地方,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這傢伙真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算了。今天的早餐是什麼?三明治我已經吃膩了,好想吃白米飯啊……」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帶飯糰跟味噌湯過來了,這下子沒怨言了吧?」
  「哼,想得還挺周到的嘛……」
  先不管還在嘮嘮叨叨抱怨個沒完的阿武隈,我把帶來的早餐擺出來,保溫瓶裡面裝的是味噌湯,飯糰還暖呼呼的,海苔也另外包裝了。
  「可惡!竟然挺好吃的……以前我就想過,你這傢伙比起當律師,還是比較適合祕書或管家的工作吧?」
  「請別這麼說好嗎?我其實一直擔心自己沒有當律師的才能呢。」
  阿武隈竟然哈哈大笑,對於我心中深深的苦惱沒有半點同情。
  「別說傻話了,從事一項職業哪裡需要什麼才能?必要的是適性啦。」
  就算是天生適合當律師的阿武隈這麼說,現在我也感受不到半點說服力。不過律師需要的不是才能而是適性,乍聽之下倒不是沒有任何道理。就算是棒球,選手也分成投手、打者、捕手等等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位置確實需要不同的適性吧。
  「要成為一個律師,到底需要什麼樣的適性?」
  「我怎麼曉得?你先做個十年試試,如果靠律師這行混飯吃沒問題,就是合格啦。」
  簡直莫名其妙,難不成是結果論嗎?
  「那麼,阿武隈律師覺得我有當律師的適性嗎?」
  「這個嘛……可以就近觀察我這個偉大的律師,你至少記住一點出庭的訣竅了,接下來就看你怎麼活用在訴訟實戰上。」
  就算不想仿效阿武隈的做事方式,我也無法反駁他。他已經做出一番成果,我更在他身邊就近觀察,這種經驗或許能在未來派上用場吧。
  我沉浸在胡思亂想中,阿武隈三兩下就吃完早點,把我帶來的咖啡喝得一乾二淨。
  「好,吃過早餐該上法院了,全力以赴教訓一下瞧不起我們的檢警,好好享受這段愉快的時光吧。」
  這傢伙明顯在刻意放話,慚愧的是聽了還真讓人安心啊。

  ◆

  「審判長入庭,請全體起立。」
  書記官一聲令下,法庭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或許是因為審理殺人案件,也可能是擔任辯護律師的阿武隈同樣受到社會大眾注目的關係,今天旁聽席都坐滿了。
  我們按照口令一同站起來,三位法官和六名陪審員立刻走進法庭。
  「感謝各位遵守時間出席,請就座。審判開始,請本案被告先站上證人台。」
  今井在我旁邊,左右各有一名法警,他聽到法官這麼說便立刻站起身來。
  「你的名字是?」
  審判長開始進行人別訊問(註8),這是為了確認被起訴人是不是確實為本人無誤。一直被警方拘留的今井自然沒有被中途調包的可能性,更沒有謊稱「我才不是本案被告今井」的必要,以上流程就像既定的自我介紹一樣結束了。(註:訊問被告,應先詢問其姓名、年齡、籍貫、職業、住址或居所等以查驗其人有無錯誤,如係錯誤,應立即釋放。)
  「接下來由檢察官朗讀起訴狀,目的是為了讓諸位理解被告違反的法律及被起訴的內容,小田桐檢察官,請進行。」
  「好的。」
  接下來輪到我們的對手登場,小田桐是起訴今井的檢察官,體格非常壯碩,讓人有種派他上場打橄欖球賽也沒問題的錯覺。感覺這陣子碰到的檢察官都是些身材高大的人,或許檢察官是一份格外需要體力的工作吧。
  順帶一提,在案發現場離奇相遇的東京地檢署檢察官朱鷺川,今天並沒有在法庭上出現。那當然了,對方的勤務地點不一樣,又隸屬刑事部,沒有任何理由會跑到橫濱地方法院來。
  小田桐檢察官以和其體格非常相稱的宏亮聲音開始朗誦訴狀:
  「本案公訴事實,被告於平成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十點,於工作地點──位於神奈川縣橫濱市的湘南芙蘿拉大樓,出於殺意將其雇主,即本案被害人戶嶋成昭從該大樓頂樓推落殺害。本案罪名及適用法條,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條殺人罪。」
  在公審前的整理手續中,我曾經跟小田桐檢察官打過幾次照面,他的態度就是這樣不慌不忙的。
  接著,審判長告知被告可以行使緘默權。
  「今井被告人,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請充分理解你說出的話亦有對自己造成不利的可能性。」
  「知道了。」
  今井用力點頭。
  「很好,現在你在法庭上有陳述意見的權利,有任何希望提出的事嗎?」
  來到「否認罪狀」的階段了,被告這時候可以主張本案審判上的爭議,今井當然練習過這時該說什麼。
  「我是清白的,只是看到被害人快從頂樓掉下去,想要把他拉起來,並沒有把人推下樓,以前雖然和被殺的戶嶋社長起過爭執,但我沒有殺害他。」
  法庭內傳來一陣驚呼。
  這是當然的,媒體一開始就大肆報導本案的被告今井在案發後立即認罪,但他現在卻突然在法庭上指稱自己其實是無罪的。
  當然也有人不動聲色,本案的審判長跟小田桐檢察官在公審前的整理手續就預先知道被告要採取哪一種立場。
  「接下來是檢方的冒頭陳述,目的是明白指出檢方為何以殺人罪嫌起訴被告並點出本案的主要爭議點,小田桐檢察官,請進行。」
  「好的。」
  小田桐檢察官拿著筆記本,站起來說道:
  「先請各位陪審員牢記一點,在審判時絕對不能將被告的前科視為證據。電視新聞和談話節目已對被告的過去做過大量報導,但與前科有關的部分,全數不能當作證據看待,也無法做為審議本案的參考。」
  這番說詞也太巧妙。他不斷向陪審團強調,絕對不能參照被告的前科,卻讓「被告有前科」這件事在陪審團腦海中留下強烈的印象。
  「檢方認為讓諸位了解被告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對於審理本案而言極其必要,檢方已經準備好充足的證據來舉證本案被告不但性格衝動,還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加害他人。」
  對於檢方把被今井痛毆過的渡邊店長列為檢方證人,我們事前並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結果就是變成這樣。我心裡雖然擔心,不過,也有點好奇阿武隈究竟會怎麼駁斥證人的說詞。
  「本案的被害人戶嶋社長參加了『協力雇主制度』,並積極僱用過去有前科的員工,為許多更生人提供改過自新的機會。曾有前科的本案被告,正是由於協力雇主制度的幫助才能再次順利就職。儘管如此,被告和戶嶋社長有過數次爭執確為事實,針對這一點,檢方已準備好相關證據。另外,今井被告確實從屋頂上推落戶嶋社長,檢方對此也準備了不容置疑的證據。被告個性急躁、粗野,無疑有以暴力解決問題的傾向,檢方絕不允許這樣的犯人逍遙法外,請各位陪審團成員冷靜聆聽本案的審理內容,以做出符合法律規範的判斷,以上陳述完畢。」
  和壯碩的體格截然不同,小田桐檢察官的冒頭陳述做得還挺細緻的。
  「接著請被告方進行冒頭陳述。」
  「好的。」
  聽到審判長的指示,阿武隈站了起來
  「先向大家報告一點,為了加速審理過程,我們被告方無意爭論本案被害人在何時、何地死亡的事實,也認可案發當時被告和被害人確實一同置身於大樓的頂樓無誤。然而,檢方主張被告把被害人推落大樓致死這點,卻是百分之百憑空捏造的。目前尚無法斷言被害人的死因是自殺或意外死亡,但只有檢方才有義務證明『被告的犯罪事實不容許一絲一毫的合理懷疑』,被告方沒有代為舉證的義務。『合理懷疑』一詞有點拗口,總而言之,只要能提示本案被害人有自殺或意外墜樓的可能性,就必須宣判被告無罪。」
  阿武隈演說得很不錯,和這傢伙平常半吊子的態度截然不同,小田桐檢察官是拿著筆記本進行陳述,阿武隈則根本沒看任何書面文件,不是他老早就把這段辯論的長文背下來,就是臨場即興發揮的吧,這傢伙真是深不可測。
  「各位陪審團成員,我們被告方只有一個請求:請各位抱持疑問。事件必然有其背後的理由,被告過去曾因為一時衝動犯下傷害案件被判處徒刑,為什麼要再次犯案?請大家懷抱著這個疑問,一起來追究背後的理由吧。」
  阿武隈手上,不,是舌頭上不斷轉換各種話術,有時勸解、有時懇求,以不同的論調吸引陪審員注意。
  「還有一點,經過電視新聞大幅報導,許多人可能知道本案被告當初不但親口認罪,還在筆錄上簽過名,然而,被告現在卻推翻供述,主張自己無罪。也請各位對此抱持疑問。檢方一定會主張,事到如今被告又推翻供詞乃『毫無反省之意』的表現,我們深知這點,也明白諸位陪審團成員必然不會對被告留下良好印象,但被告方仍然必須主張自己清白無罪,為什麼呢?在此可以先為各位回答這個問題,神奈川縣警察對被告進行違法偵訊,才是被告當初認罪的原因!」
  法庭內又是驚呼連連,小田桐檢察官則是一臉嫌惡,他之所以沒有開口抗議,或許是基於在冒頭陳述時雙方都可以自由發言這條不成文的規定吧。
  「當然,神奈川縣警方百分之百會大聲否認違法偵訊的事實,我方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必定會徹底追究違法行為,請各位客觀地傾聽本案審理內容,在最後做出冷靜的判斷。」
  無論是陪審員或旁聽民眾,都以緊張的表情聽完阿武隈的冒頭陳述。這場審判本來幾乎確定會判被告有罪,但阿武隈這段演說讓人不由得懷疑,案情莫非要有巨大的轉折?
  「那麼,下面開始調查證據,請小田桐檢察官進行。」
  「好的,檢方傳喚的第一位證人就是本案的報案人青島先生。」

  ◆

  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男子站上證人台,感覺是個穿慣西裝的尋常上班族。
  「請問您的職業是?」
  「清掃網路公司主要是承接各種清潔工作外包,我負責的是對外業務。」
  簡單來說,就是今井被告的同事。
  「那麼,請說明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十點鐘時,您看到了什麼?」
  「好的,我在那天十點左右正要外出跑業務時,才剛走出大樓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是什麼樣的聲音?」
  「有兩次,剛開始是東西撞上金屬物體的鈍響,第二次變成某種有彈力的東西掉下來碰撞到地面那種讓人有點不舒服的聲音。」
  「聽到聲響,您就回頭了?」
  「對。」
  「您看到的是?」
  「有個人在流血,身體動彈不得。原來是有人摔落在我的正後方。」
  「您認得出來那是誰嗎?」
  「是的,因為常常碰面,我認得那是我們清掃網路有限公司的戶嶋社長。」
  「您接下來怎麼做?」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總之先叫了救護車。」
  「問題都結束了,謝謝您的配合。」
  主詰問在此結束,審判長詢問我們:「辯護人有反詰問嗎?」
  檢方不過是讓這位證人做出五月二十三日十點鐘發生過什麼事的證詞,坦白說,我不認為有任何進行反詰問的餘地,不過,我身旁的阿武隈在這種狀況下並不會按兵不動的。
  「想請教您一個問題。」阿武隈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您正好撞上了被害人跌落下來的現場吧?」
  「對,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想請問一下當時的狀況,被害人掉下來的時候,您有聽到慘叫聲嗎?」
  「慘叫聲?您是指被害人發出來的叫喊?」
  「沒錯,依據檢方的主張,被害人是被推落大樓摔死的,要是背後突然有人推了一把害你摔倒,一般人應該會放聲慘叫吧?」
  這麼說確實沒錯。
  可是,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今井的確提過戶嶋社長從頂樓跌下去的時候,曾經發出短促的慘叫。我不明白阿武隈詰問的意圖何在,要是證人作證「我的確聽見了慘叫聲」,不就等於證實今井犯案的可能性嗎?
  「沒有……是的,我還真的不記得聽到過什麼慘叫聲。」
  證人否定了,和今井的話相互矛盾,太奇怪了。
  不過我馬上就想到,案發當時頂樓風很大,地面上的人或許很難聽見六層樓以上的頂樓傳來的叫喊。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想要的證詞,阿武隈露出壞笑說:「所以您沒有聽見任何喊叫嗎?明明被人推下大樓,卻好像領悟人生真諦一樣默默赴死?這未免太詭異了。與其說是被人推下樓,不如說是跳樓自殺還比較自然一點吧?」
  阿武隈這番話讓我不得不佩服。我們兩人知道被害人有發出短暫的慘叫聲,可是地面上的人會聽到那聲短促喊叫的可能性恐怕相當低。真是讓人讚嘆,阿武隈利用證人沒聽到這一點,間接提示被害人自殺的可能性,雖然有些不安好心,但也算是有效的辯護吧。
  「異議!」小田桐檢察官站起來了。
  電視劇裡雖然經常聽到角色喊「異議」,在法庭上卻是相當罕見,唯有阿武隈出庭的案件例外,三不五時就能聽到這句台詞。
  「方才辯護人以誤導性質的問題要求證人提供意見,請庭上予以駁回。」
  審判長當然會同意這個合情合理的異議。
  「認可,證人沒有回答的必要,也請各位陪審員從記憶中刪除相關內容,請辯護人變更問題。」
  「沒關係,我方結束詰問。」
  阿武隈也隨即退下,理由是目的已經達到了。他成功點出一個合理疑問:「證人沒聽見被害人發出慘叫聲,被害人有可能是自殺,而非被人推下樓。」
  小田桐檢察官卻沒有就此罷休。
  「審判長,我方請求再次進行主詰問。」
  「好的,請。」
  「謝謝庭上。青島先生,請您再稍微回想一下,案發現場位於什麼樣的地點?」
  「這個……感覺是辦公大樓林立的商業區。」
  「案發現場的大樓前面應該是條大馬路吧?」
  「沒錯,那是條寬闊的幹線道路。」
  「這麼一來,人車往來應該相當頻繁,大樓附近會聽見形形色色的噪音吧?」
  「是的,確實是。」
  「即便被害人真的在頂樓發出慘叫,這下子不就聽不見了嗎?」
  真讓人坐立不安,我舉手站起來說道:「審判長,這算是誘導詢問吧?」
  「認可,小田桐檢察官,請變更問題。」
  「好的,那麼,請問青島先生,案發現場是個非常吵雜的地方,這是事實嗎?」
  「是的。」
  「因此很難聽清楚人聲,這點正確無誤嗎?」
  「對,這麼說沒錯。」
  「以上結束詰問。」
  小田桐檢察官慢條斯理地回座。
  「被告方要再次進行反詰問嗎?」
  「不需要,沒問題了。」
  阿武隈連站也沒站起來就直接回答。
  「檢察官挺冷靜的,這下子有點難搞。」
  竟然連阿武隈也這麼說,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下一位證人是對現場進行初步調查的森丘警部補。」

  ◆

  接下來,一個大約四十多歲、身穿皺巴巴西裝的男性站上證人台。
  「森丘警部補,先請問您的職務內容是?」
  「是的,我配屬在橫濱警察署刑事課的強行犯科。」
  「『強行犯科』是負責什麼樣的工作呢?」
  「我們主要是針對強盜或殺人這類情節重大的案件進行初步調查。」
  「具體來說,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假設警方接獲有人死亡的報案,這時候我會和其他警官一同趕往現場,先隔離附近行人,確保現場後再跟鑑識人員合作查案。假設確認死者為自殺,就會繼續調查;若是強烈懷疑可能是殺人案件,則會聯絡神奈川縣警察本部的搜查一課,後續則協助搜查一課的偵辦工作。」
  「您這次接到有人墜樓死亡的通報,緊接著就趕到現場了?」
  「是的,多名員工指出那人看來是名叫『今井仁志』的同僚。」
  「也就是本案的被告人今井先生?」
  「正是。」
  「很好,然後呢?」
  「我請其他員警確保現場證據完整。監視器畫面顯示,將被害人推下大樓的人曾經在頂樓抽菸,而且他跑向被害人時扔下了香菸,所以我認為菸蒂極有可能還遺留在現場。」
  「找到菸蒂了嗎?」
  「有的,掉在跟影片畫面上相同的位置,順利找到並回收了,接著我就聯繫神奈川縣警察本部。」
  「為什麼?」
  「由於出現被害人被推落墜樓的可能性,換句話說可能是殺人案件,既然這樣,就要由縣警本部『殺人課的刑警』負責調查,因此必須請他們出面指揮後續的偵查工作。」
  「謝謝,主詰問到此結束,請進行反詰問。」
  「請給我們四十秒。」
  阿武隈脫口說出離奇的答案就轉頭對我說:「本多,問題來了,那名刑警剛剛的證詞裡,其實有個身為律師絕對要揪出來的大漏洞,你看出來了沒?」
  「咦?」
  我慌忙回想剛剛詰問的概要。一一〇接到報案後,森丘警部補馬上趕到被害人墜落現場,除了保持現場完整,同時查明被害人的身分,接著確認他是由大樓頂樓墜落的,於是森丘警部補來到頂樓並找到防盜監視器,察覺本案有今井被告殺人的可能性便立即聯絡縣警本部,以上是森丘警部補採取的一連串行動。
  剛才的證詞當中,到底哪裡是律師應該追究的地方?我完全看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
  「喂喂,這時候該怎麼反詰問就考驗一名律師的功力了,你等一下仔細瞧瞧我是怎麼問的。」
  我是真的不曉得答案,特別是森丘警部補並非一般民眾,而是警官,他相當習慣法庭審理了吧?他只針對重點部分平淡地作證,怎麼看都沒有破綻。
  「久等了,那麼繼續進行反詰問吧。森丘警部補,您剛剛的證詞似乎意圖要隱蔽某項資訊,讓我來好好問個清楚。」
  阿武隈的先發攻擊帶來形形色色的效果,森丘警部補表情變得僵硬,陪審團則是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
  「森丘警部補,您在之前的證詞沒提到,請問警方是幾點幾分接獲報案?」
  「……一開始的報案時間是上午十點六分。」
  「實際抵達案發現場又是什麼時候?」
  「應該還沒超過上午十點半。」
  「警方隨後才展開調查吧?根據您的證詞,警察先保全案發現場、查明被害人的身分,接著拜訪清掃網路有限公司,獲得同意後才進入頂樓。」
  「對,是這樣沒錯。」
  「那麼,從警方抵達現場到走上頂樓,具體來說花了幾分鐘?」
  「……我想應該不會超過半小時。」
  「這問題非常關鍵,請您盡可能正確回答,是用了三十分鐘還是不到三十分鐘?」
  「我實在無法斷定精確的時間,仔細回想當天行動,我想應該沒超過三十分鐘。」
  竟然敢在阿武隈面前做出曖昧的證詞,真是不要命了,意外的是那傢伙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很好。下個問題,您還記得案發當天的天氣嗎?」
  「是的,我記得那天的天氣很晴朗。」
  「有颳風嗎?說到大樓屋頂,給人的印象就是強風吧?」
  「……風嗎?對,我記得風挺大的。」
  「很好。案件是在十點左右發生,你在十點半前趕到現場,又花三十分鐘才爬上頂樓,換句話說,假定被害人從頂樓跌落,這個地點等於在案發後整整被擱置了一小時?」
  我吃了一驚。稍微想想就明白了,沒錯,現場有長達一小時的時間被擱置不管,這麼長一段時間裡,發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就結果而言,您說的是事實沒錯。」
  不知道是不是不願意提及這一點,森丘警部補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
  「假設本案被害人在頂樓被繩子之類的障礙物絆倒,導致他墜樓死亡,而頂樓整整一小時都吹著強風,那條繩子老早就被吹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吧?」
  「異議!這是誤導性的假定問題!」
  「認可。」
  「我換個說法吧。案發後經過了一小時,你們警方還無法確保命案現場完整,也掌握不了那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我這麼說沒錯吧?」
  「……就結果而言,您說的也是事實。」
  「即便現場留有證據,顯示被害人不是死於殺人案件而是意外身亡,還是有可能因為警方偵查上的延誤而錯失關鍵證據吧?」
  阿武隈依然毫不留情地追問,然而森丘警部補也不是省油的燈,單方面處於劣勢的他大概終於忍耐不住了,回嘴說道:「從監視器的影像看來,本案已經一清二楚,發生殺人案的可能性相當高,而不會是什麼跌倒的意外事故,我不認為關於墜落死亡這點,現場還會留有警方沒調查到的證據。」
  這是駁斥阿武隈假設的強硬主張。對方如此堅持,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下去。
  「就是在等你這句話啊。」
  阿武隈似乎察覺到我的念頭,他臉上浮現出惡魔般的壞笑,接著轉身對著陪審團成員娓娓說道:
  「各位陪審員請好好記住這句證詞。剛剛證人確實說過,警方調查後認為殺人案的可能性相當高。森丘警部補,換言之警方一直抱持著這絕對是殺人案件的偏見在偵辦本案嗎?」
  「那、那是你的誤解!對不起,八成是我的措辭有問題,我們的調查工作雖然認為殺人案件發生的可能性很高,但查案時還是會同時考慮到意外事故或自殺的可能性。」
  「接著縣警本部專門負責殺人案件的刑警就來到現場,接下調查工作的指揮權?」
  「對。」
  「既然這樣,警方不就是判斷這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殺,而是以殺人案為前提來進行調查嘛。」
  「不是的,單純只是考慮到殺人可能性的調查體制罷了。」
  「警方的確認為殺人案的可能性很高吧?請回答我『是』或『不是』。」
  「既然您這樣問,我也只能回答『是』。」
  「就是想聽你這麼說啊。」
  阿武隈的臉上又浮現那種惡魔般的壞笑。
  「讓我來整理歸納一下。警方將頂樓的案發現場擱置了整整一小時,看過監視器的錄影畫面後,便排除意外和自殺的可能性,抱持著極有可能是殺人案件的偏見來進行全案調查。時間經過那麼久,再加上輕忽辦案,即使現場留有意外事故或自殺的證物,該不會全都讓警方平白錯過了?」
  「檢方有異議!這是以誤認為前提的誤導詢問,同時還威嚇、侮辱證人!」
  「以上結束反詰問。」
  阿武隈的態度完全不把檢方提出的異議當一回事,法庭陷入一片寂靜,森丘警部補也掩飾不了苦澀的表情。
  「不愧是阿武隈律師……對主張本案是意外死亡而非蓄意殺人的我們來說,現場被擱置了整整一小時的事實太重要了。」
  「這不是什麼困難的反詰問吧?警察抵達現場、趕跑圍觀民眾之後查明被害人的身分,然後上頂樓察看,找到監視器後尋找裡頭的檔案,接著又看起影片,這可不是在十分鐘這般短時間內就能全數辦好。既然身為律師,看到有空隙就要徹底追究一下啊。」
  「我會謹記在心……」
  我在心裡牢牢記上一筆。阿武隈的確有值得效法之處,徹底批判警方調查工作的疏漏雖然感覺很壞心眼,可是,為了保障被害人權益仍舊是必要的。
  「既然預先知道檢方接下來要提出什麼樣的證據,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就如同阿武隈這句不祥的警告,我們確實掌握到今後檢方打算提出的證據,不但可以預想到下一刻被告方就要處於劣勢,事實上也是如此。

  ◆

  「下一位證人,請到清掃網路有限公司的副社長兼董事辻先生。」
  我們之前跟現在站上證人台的證人接觸過了,不讓我們踏進頂樓半步的人正是這位辻副社長。
  「請告訴我們您和被害人之間的關係。」
  「好的,我和戶嶋社長兩人共同創立了清掃網路有限公司。」
  「清掃網路有限公司是一間什麼樣的公司呢?」
  「簡單來說,敝公司是以清潔人員為主的人力派遣公司,舉凡掃除廁所、整理倉庫、大型活動過後的整理、協助進行居家大掃除等,我方可以派遣具備專門技能的員工進行種種清潔相關工作。」
  「清掃網路有限公司租賃的是本案發生地點湘南芙蘿拉大樓的五樓、六樓以及頂樓,沒錯嗎?」
  「是的。」
  「頂樓的主要用途是什麼?」
  「主要用來暫放清潔工具,員工也會在頂樓抽菸,不過,因為去年的暴風雨讓頂樓老舊的圍欄嚴重損毀,在圍欄修好前,頂樓實在很危險,所以敝公司禁止員工進入頂樓。」
  「案發時,整棟大樓正在進行外牆施工嗎?」
  「是的,大樓業主決定將外牆連同頂樓圍欄一起整修,不過由於本案的影響,現在工程已經中止了……」
  「很好,那麼請您檢視一下這個。」
  小田桐檢察官拿起一件包在塑膠袋裡頭的證物。
  「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知道,那是裝設在頂樓的防盜監視器。」
  「為什麼要在頂樓裝設監視器呢?」
  「有兩個理由。頂樓雖然禁止進入,但公司明白有不少員工為了抽菸,還是會跑上去,甚至戶嶋社長也是其中一位。畢竟不能要求大家一想抽根菸就走到大樓外頭,所以只要別亂丟菸蒂,公司等於是默認員工在頂樓抽菸……不過,有些清潔工具一起放在頂樓,若因為抽菸引發火災就不妙了,所以我就安裝了監視器。」
  「安裝監視器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監看嗎?」
  「不是的,比較偏向是抑制吧?防盜監視器是我上個月裝設的,公司認為若是裝設監視器,不遵守抽菸禮節的員工也會隨之減少。」
  的確沒有員工會想要在監視器前面隨手亂丟菸蒂吧。
  「進行外牆工程時,進出頂樓的人員也會增加,這段時間若是有工具無緣無故遺失可能會引發糾紛,因而裝設監視器的另外一個理由就是想要預防這點。」
  「您裝設的是哪一款防盜監視器呢?」
  「定價一萬日圓左右的防盜監視器,特徵是在電源開著、有WIFI訊號的狀況下,可以自動將錄影畫面傳送到遠端硬碟自動存檔,另外,該監視器的軟體有動態感測功能,有人走上頂樓就會自動錄影保存,所以不需要二十四小時盯著監視器畫面不放。」
  我忍不住低聲對阿武隈說:「好厲害,最近安裝了這種軟體的監視器竟然只要一萬日圓,可惜便宜貨的錄影畫質實在不怎麼樣。」
  「是啊,監視器沒有儲存裝置,靠的是網路訊號來傳輸,才會那麼便宜吧。」
  儲存裝置?應該是指硬碟之類的記憶體吧。
  小田桐檢察官繼續發問:「影片檔案會儲存在什麼地方呢?」
  「設定會自動儲存到我個人辦公室LAN網路所接的舊USB硬碟裡頭,只是硬碟的容量已經快到極限,因此我在每週一會手動刪除保存在裡頭的影片。本來是打算一旦發生什麼問題,就自己手動拷貝錄影檔案保存,幸好在這次案件發生前都還沒刪除檔案。」
  「案發的二十三日正好是星期一,您預計在當天刪除硬碟的存檔嗎?」
  「對的,只是那天剛好沒空做這件事……」
  「好的,下一個問題。請詳細告訴我們,當天上午十點鐘時您在做什麼?」
  「是,當天一早我就關在自己的辦公室埋頭工作,一過十點,我注意到公司變得很吵,就去問問出了什麼事,沒想到竟然是社長從頂樓跌落。」
  「然後呢?」
  「坦白說我自己相當混亂,想不出戶嶋社長怎麼會有自殺的理由,但是身為公司的董事,社長過世了更得要好好振作才行,所以我要求公司同仁要確實完成今天的工作。既然承包了清潔業務,即使公司內部出事,還是得把工作做好,我把跟警方應對的工作交給志野塚常務負責,便回到辦公室確認今後該做的工作。」
  「警察接著就來找您了?」
  「是的,他們問我能不能察看一下頂樓監視器的畫面,要是有人從頂樓掉下來,確實可能會拍到前後經過,因此我立刻將保存檔案的硬碟整個交給警方。」
  「然後呢?」
  「警方看完後又過來了,讓我看監視器拍到的人。」
  「您認識那個人嗎?」
  「是的。」
  「是誰呢?」
  「那是半年前剛進公司的今井先生,和影片裡頭一樣,他個子高、頭髮也很短,我馬上就認出來了。」
  法庭上眾人的視線自然集中到我身邊的今井被告身上。
  「謝謝您。檢方對辯護方有個提議,為了依照案發經過進行訊問,也為了讓庭審進行得更加順暢,檢方對這位證人的詰問能否先在此告一段落,繼續傳喚下一位證人呢?」
  小田桐檢察官對我們如此提議。
  「被告方沒有異議,不過,現在能讓我們進行一下反詰問嗎?」
  阿武隈站起來,很乾脆地同意
  「了解,既然如此,就請進行反詰問吧。」
  「那麼我趕緊發問。辻副社長,您雖然擔任公司副社長,但該不會看自己的員工不順眼吧?」
  阿武隈冷不防冒出石破天驚的問題,出乎意料的行動似乎立刻奏效。
  「說什麼傻話,怎麼會!我們這種小公司,對待員工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樣。」
  「您說監視器是為了監視員工才裝設的,您不信任員工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不是的!防盜監視器是為了防止菸蒂亂丟,也是怕改裝工程會有任何混亂才會做些預防措施。」
  「可是您不是講過嗎?頂樓雖然禁止進入,可是進進出出的員工還是很多,這就是員工不遵守公司的規定嘛,身為副社長的您自然相當不高興吧?」
  「沒有,才沒有這樣。一開始說要裝監視器的人其實是戶嶋社長,他自己常常上頂樓抽菸,監視器會選擇這種一萬日圓的便宜機種,本來就是裝好看的。」
  「是嗎?提議裝設防盜攝影機的不是您,而是戶嶋社長?您有證據可以證明嗎?」
  「……沒有,畢竟戶嶋社長已經過世了。」
  「就是說啊,戶嶋社長已經身亡,從社長那裡聽來的事情,無非是沒人可以反駁的傳聞證據,沒有視為呈堂證供的價值,也請各位陪審員不要參考。審判長,沒問題吧?」
  「……檢方有反對意見嗎?」
  我方既然要求刪除發言,法官自然只能這麼問。
  「檢方有異議,由於原供述者已經死亡,檢方認為證人方才的發言應當被視為例外傳聞予以認可才對。」
  小田桐檢察官一點也不想退讓。
  「異議認可,各位陪審團成員,轉述別人所說的話屬於傳聞證據,一般情況下法庭是無法認可的,但是,在原供述者已經死亡的情況下可以被視為例外傳聞,是否要採信,最終還是必須仰賴陪審團諸位的判斷。」
  審判長做出極為妥當的裁決,沒想到阿武隈非但沒有一臉不滿,還微笑說:「很好,那麼我就針對證詞的可信度繼續發問。辻副社長,先不管是誰提議裝設防盜監視器的,總之機器是由您安裝和管理,這點應該是事實吧?」
  「對。」
  「這樣說來,怎麼想都應該是你自己提議裝設防盜監視器的吧?」
  「異議!這是誤導,而且是尋求證人評論的問題!」
  「認可。」
  「那我換個問法。為了裝設防盜監視器,副社長您付出的努力最大吧?請回答『是』或『不是』即可。」
  「是、是的。」
  感覺簡直跟誘導詢問沒兩樣。
  「請等一下,這是什麼意思?被您這麼一問,答案當然只能回答『是』。不管一開始提議裝設監視器的人是誰,這和案子應當沒有半點關係吧?」
  「話不是這麼說,副社長這句證詞我相信今後絕對會派上用場。以上,辯護方結束反詰問。」
  就連我也完全摸不透阿武隈到底在盤算什麼,這傢伙悠哉悠哉地回到原座,留下沉默無語的證人和一臉苦澀的小田桐檢察官。

  ◆

  「下一位證人請到鑑識課的清水巡查部長。」
  一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站上證人台,小田桐檢察官先讓他說明自己的所屬單位及工作內容。
  「我們鑑識課主要負責的工作是在案發現場進行詳細的調查,採集並保存證據後轉送到各個必要的部門進行鑑定。」
  「您自然對本案發生的湘南芙蘿拉大樓詳加調查了吧?」
  「是的。」
  「採集到什麼和本案有關的證據?」
  「首先,在頂樓找到一截抽過的菸蒂及被害人遺落的西裝外套。另外,案發現場由於大樓外牆正在施工,二樓裝上了防止雜物落下的臨時安全網,是用鐵管和網子搭起來的,而在被害人落地處正上方的鐵管有採集到些許血跡和纖維。」
  「為何會在那種地方找到血跡和纖維呢?」
  「通報本案的民眾曾表示聽到兩次某種物體的碰撞聲,可以推測被害人先撞上防止雜物掉落的安全網才摔落地面。從角度看來,若由頂樓跌落,先撞上鐵管也很自然。」
  「您蒐集到菸蒂、被害人的衣物和鐵管上的血跡與纖維後怎麼處理?」
  「送到科學調查研究所進行詳細的化驗。」
  「謝謝您,以上結束詰問。」
  「好的,請進行反詰問。」
  「請稍等。」阿武隈說完就湊近我說:「你聽出剛剛的證詞裡可以吐嘈的地方了嗎?」
  「咦?」
  我不由得陷入沉思。剛才的證詞中,提到的是採集到什麼證據跟後續的處理,到底有什麼可以深究的地方?我唯一能想到的是──
  「……是時間嗎?阿武隈律師在對森丘警部補反詰問的時候提到過。」
  「很好,明白這點就行,這次的反詰問讓你試試。」
  「可以交給我嗎!」
  有點開心呢,我雖然沒有多大自信,但能累積經驗都是好事。
  「可以啊,你試試,就算出錯,反正不會對庭審結果有太大影響。」
  「好的。」
  我站起來,深深吸了口氣。這一點也不困難,心裡雖然有點不情願,不過,只要擺出阿武隈那副什麼都知情的態度,高高在上地丟出問題就好。
  「想跟您確認一件事,依據森丘警部補的證詞,您開始調查頂樓時,距離案件發生早已過了一小時以上,是上午十一點鐘左右吧?」
  「對,是的。」
  「這一小時的空檔裡,重要的證據有充分的可能性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不過,所謂從頂樓消失的證據,指的到底又是什麼?」
  「這……」我困惑了。
  連續吹了一小時強風,任何東西從現場被吹走都不足為奇,雖然是我自己講過的話,可是,到底是什麼物證不見了?抽過的香菸菸蒂被風吹走確實不奇怪,要是可以找到其他員工抽過的菸蒂,便能證明現場除了被告之外還有其他人,只是我方已經承認今井被告確實在現場,即使找到其他員工同時置身頂樓的證據,幫助也不會太大。我絞盡腦汁不斷思索,這一秒似乎快變成永遠。到底有什麼東西從頂樓消失?怎麼說才對我方最有利呢?想到了!這問題的確值得深思,答案就在剛剛跟阿武隈的對話裡頭。
  「譬如說,遺書。」
  明明是別人提示的答案,卻好似自己想到的那樣從嘴裡說出來,這讓我有幾分罪惡感,不過現在不是暗自反省的時候。
  「我方考量到的是『被害人不是被推下樓』的可能性。假設社長是自殺的,在他跳下頂樓前先留下遺書也很自然吧?現場一直吹著強風,偏偏被擱置了整整一小時,遺書被風吹走也沒有什麼好意外的。」
  「這個嘛……對,確實是。」
  「現場要是留有遺書,通常會認定被害人是自殺的吧?」
  「異議!這是以誤認為前提,同時夾帶評論的誘導詢問!」
  小田桐檢察官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我總算能做出讓檢方抗議的反詰問,還真是有點開心呢。
  「謝謝您,反詰問結束。」
  我回到座位上。
  「謝謝阿武隈律師,多虧想起之前和你的對話才能想到遺書這件事。遺書被風吹走了確實不奇怪,這還能暗示被害人可能是自殺的。」
  「也好,看看接下來的進展吧,到頭來可能沒什麼用也說不定,你要多想想自己該怎麼提出合理的懷疑,這樣馬上就會聯想到遺書了。」
  「我記住了。」
  阿武隈唯有這種時候,才會突然變成值得尊敬的律師。

  ◆

  「下一位證人是科學調查研究所的岩崎研究員。」
  小田桐檢察官傳喚的是一名很適合戴眼鏡、外型長得和研究員一職很相稱的男性,年齡看來比我稍微大了些,性格感覺有點不太好搞,就是個似乎很適合從事研究工作的人。
  小田桐檢察官先讓他說明兩項證物的鑑定結果,第一樣是掉落在頂樓的菸蒂,上頭沾了被告的唾液,也就是附著DNA的意思;另一樣則是在現場大樓防止雜物掉落的安全網上採集到的血跡,檢驗後也證明確實是被害人的血液無誤。
  「接下來的證物……」
  小田桐檢官接著拿起一件破破爛爛的西裝,上頭沾滿血跡。
  「檢方證物第一號,這是被害人穿著的西裝,請告訴我們調查結果如何。」
  「好的。由於被害人身穿西裝墜樓而死,如同各位所見,衣物滿是血跡,全數鑑定完畢後,確認果然是被害人的血液無誤。另外,在背部的位置還檢驗出不屬於被害人的皮膚碎片,並成功抽取到DNA。」
  「是誰的DNA呢?」
  「是今井被告的。」
  這是僅次於防盜監視器錄影畫面的另一項棘手證據,顯示在頂樓和被害人接觸的人,無疑就是今井被告。
  「為什麼會在西裝背部檢驗出皮膚的碎片呢?」
  「從錄影畫面看來,今井被告確實曾碰觸到被害人的背部,因此沾上皮膚碎片的可能性應該很高。」
  「但衣服背面驗出的DNA,有可能是在案發的五月二十三日前就附著上去的吧?」
  「當然無法正確檢驗出DNA究竟是何時附著上去的,但我們認為不太可能是在五月二十三日前發生。」
  「為什麼?」
  「檢查西裝口袋時,找到應當是洗衣店送洗時釘上的紙製標籤,致電洗衣店詢問後,發現被害人曾在五月二十二日去店內領取這件送洗的西裝,過去附著在上面的DNA有很高的可能性已經被洗滌過程破壞到無法分析的程度。」
  這未免太巧了吧?我腦中雖然閃過這個念頭,不過在週末去拿送洗的衣服並沒有那麼令人意外,感覺這個可以追究的地方被合理地填補上了。
  「問完了,請進行反詰問。」
  「馬上來。」
  阿武隈隨即站起來,看來他在剛剛的證詞中又找到可以追問的地方。
  我也想要自己好好思考對策,不能總是依賴阿武隈。他到底想要追究哪個地方?是菸蒂、西裝,還是現場殘留的被害人血跡呢?
  我想案發現場沾上的被害人血跡,應該沒有太多可以繼續追問的餘地,那只能證明被害人墜樓的順序,是先撞上防止雜物掉落的安全網再摔落地面。
  這麼一來就是菸蒂或西裝了。頂樓現場被擱置了一小時以上,從那裡蒐集到的菸蒂可能會有值得深究之處嗎?
  「針對檢方第一號證物被害人穿著的西裝,我想請教幾件事。」
  遺憾的是我猜錯了。
  「我方已經同意案發當時被告本人位於大樓頂樓,並且碰觸過被害人的背部,以上我方沒有異議,也不打算爭論被害人的死因與喪命地點,因此,也採納在被害人衣物背部檢驗出DNA的事實。但是,我方認為絕對有必要徹底查明DNA附著上去的確切原因。」
  阿武隈說著,離開座位走向證人。
  「您認為DNA附著上去的理由是因為被告用力碰觸過被害人背部嗎?」
  「是的,沒錯。」
  「請思考一個簡單的假設,我現在像這樣推了你背後一把。」
  阿武隈走到證人身後,如同監視器畫面所示的那樣,用手掌碰了證人背後一下後馬上移開。
  「如各位所見,這是短短一瞬間的動作,皮膚有可能一瞬間就附著上去嗎?」
  「若是施予強烈的衝擊,確實有充分的可能性會附著在上面。」
  「原來是有這樣的可能性。換句話說,光憑這種程度的接觸,皮膚也可能無法附著上去吧?」
  「你要這麼說也行,最後還是會視情況而異。」
  「很好。下一個問題,如果不是推了背部一把,而是像這樣──」
  阿武隈這次從背後一把抓住證人的西裝外套。
  「要是有人用力拉扯西裝,想幫忙把對方拉上來,皮膚組織也可能會附著上去吧?」
  「對,可能也會。」
  「那麼,我請問您,推了背後一下跟用力拉扯衣服背部,哪個情況下皮膚附著的可能性比較高?」
  「這個嘛……從出力多寡和皮膚跟衣物接觸的程度來推測,應該是用力抓住西裝拉扯比較容易沾上去。」
  「換句話說,從被害人所穿的西裝上採集到被告皮膚的主因,應該要解釋為這是被告用力想將被害人拉上來的證據才比較自然吧?」
  旁聽民眾和我,還有幾位陪審員都訝異地深吸一口氣。阿武隈確實言之成理。
  「異議!這是夾雜議論的問題!」
  小田桐檢察官大概無法再坐視眾人這般反應,當然又站起來抗議。
  「我把問題單純化好了。比起推了人背後一把,還是拉扯這個人才比較容易讓DNA附著上去,答案是『是』或『不是』?」
  「……是。」
  「謝謝您,以上結束反詰問。」
  讓陪審團、旁聽人和我佩服不已的阿武隈,又悠哉悠哉地回到原位上。
  應當向這位證人詰問DNA是怎麼附著到西裝上的,我沒有辦法馬上思考到這一點,果然還是個經驗不足的菜鳥。

  ◆

  「下一位請到擔任遺體解剖工作的木野下法醫作證。」
  一位身穿西裝,看起來老實認真的男子站上證人台。
  其實我見過他,之前負責的殺人案件碰巧同樣是木野下法醫負責司法解剖的。不用再記住一張新面孔和名字滿讓人感謝的,還以為他專門負責東京的案件,看來跟我們一樣跑來鄰縣出差了。
  小田桐檢察官先讓這名證人表明自己具有法醫身分,是一位解剖過大量案件的遺體、經驗豐富的專家,接著便開始正式問話。
  「您對被害人戶嶋社長的遺體進行了司法解剖嗎?」
  「是的。」
  「請各位先看一下檢方提出的證物照片。」
  檢察官在旁邊的白板貼上兩張放大沖印的照片。
  我們在出庭前已經預先知道檢方會提出這樣的證據,照片上是被害人上半身赤裸的遺體,應該是在解剖前拍的吧,一張是正面,另一張則是背面。
  「這是被害人的照片,我想陪審團諸位內心或許多少有些抗拒,不過以個人經驗來說,這次的照片並不至於太過噁心可怕,請各位仔細察看。」
  小田桐檢察官說得沒錯,被害人雖然由高處墜落死亡,遺體卻損傷得不太嚴重,尤其是從正面拍攝的那張照片,猛然一看其實像被害人睡著了。
  「先請教您,戶嶋先生的死因是什麼?」
  「腦部挫傷,身體從高處墜落碰撞地面時,腦部由於猛烈碰撞頭蓋骨而被打爛,這是最直接的死因。」
  「所以是當場死亡嗎?」
  「是的。」
  「請看這張從正面拍攝被害人遺體的照片,被害人的身體,尤其在頭部這裡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損傷,原因又是什麼呢?」
  「因為被害人是以背部撞擊地面。假設是頭部先落地,遺體損傷應當會更大,但由於以背部著地的關係,衝擊力便分散了。只是,被害人畢竟是由六層樓高的大樓墜落,由於撞擊力無法完全被吸收,腦部難免會受到致命的損傷。」
  如同法醫所說,背面拍攝的那張照片可以看到滿是悽慘的傷痕。
  「還有其他明顯的傷嗎?」
  「有的,右肩的位置可以觀察到出血及內出血,請看背部的照片就非常清楚。」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傷?」
  「墜樓現場的正上方有一層以鐵管和網子搭起、防止雜物掉落的安全網,聽說在鐵管上有驗到被害人的血跡,故推測應該是被害人撞上該處所造成的傷勢,有跡象顯示傷口應該是在被害人生前造成的。」
  「也就是說,被害人是在頂樓被人推落,中途碰撞安全網的鐵管後再以背部著地?」
  「正是如此。」
  「以上結束主詰問。」
  「請進行反詰問。」
  阿武隈立刻站起來,反詰問開始了。
  「依照檢方的說法,被害人是因為背後遭人推了一把才會墜落大樓,不過……」
  他這時突然在我耳邊低聲說:
  「你蹲下來,背後朝著我。」
  我一瞬間不明白這傢伙到底有什麼企圖,但馬上察覺到他應該是想重現監視器拍到的畫面,於是我走出被告方的座席,在阿武隈面前蹲下。
  「要推囉,小心你的臉。」
  「咦?」
  我腦海中剛閃過「他到底想幹嘛」的念頭,下一秒,背上就被阿武隈的右手狠狠推了一把。
  「哇!」
  我理所當然地往前撲倒。阿武隈方才的警告派上用場,我勉勉強強避開整張臉直接朝地板猛撞上去的命運。這傢伙若無其事地繼續說:
  「如同各位所見,假設我這樣推了被害人一把,對方的身體當然會往前撲倒,因此會是頭部先著地,至少不會像本案被害人那樣仰躺著跌落到地面才對吧?」
  「你問得很有道理,但現場一直吹著強風,若是被猛力推落頂樓後,身體在空中翻轉再以背部著地也不足為奇。此外,推測被害人撞上了安全網的鐵管,很有可能下墜時姿勢在碰撞過程中又改變了。」
  「風勢的強弱可能造成墜落的姿勢改變嗎?」
  「對的,跟新手在玩高空彈跳是同樣的意思。」
  「總而言之,根本無法推斷被害人在撞上鐵管前身體會呈現什麼樣的姿勢吧?也就是說,本案要從被害人墜樓後的姿勢推論案情真相是很困難的嗎?」
  「是的,確實無法查明這一點。」
  「辯護方沒有進一步問題了。」
  就算是阿武隈,這次提出的反詰問也還挺正經的。
  我當然明白,即便我們主張被害人自殺或是出於偶發事故造成意外死亡,還是不清楚死者到底以什麼樣的姿勢落地才對被告最為有利。
  「不妙,下次這種一板一眼的反詰問應該讓你出馬比較妥當。」
  「我是無所謂,但由阿武隈律師來問也沒什麼問題吧……」
  「形象是很重要的。我一出來做反詰問,那些陪審員就會忍不住期待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吧,但不可能每次都提出石破天驚的問題啊。」
  「什麼?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
  話雖如此,為了要消除對於被告的偏見,不時讓陪審員和旁聽人大吃一驚或許還是很要緊的。如果是為了幫助被告,縱然得擔任烘托阿武隈的角色,我也義不容辭。

  ◆

  「下一位傳喚的證人是隸屬於神奈川縣警本部,負責指揮殺人案件偵辦工作的合原警部。」
  我們已經和下一位證人打過照面,之前想要進入案發現場的頂樓時,就和這位老練的刑警起過小小的爭執,站上證人台的合原警部別有深意地瞥了我們一眼,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段插曲。
  小田桐檢察官先讓合原警部說明他是負責偵辦殺人案件等重大犯罪的刑警。由於監視器的錄影畫面提供了關鍵證據,因此,合原警部和森丘警部補一起以殺人罪為前提來偵辦本案。
  「來到現場之後,您進行了什麼樣的調查?」
  「我確認過監視器拍攝到的內容後,專注於找出有可能將被害人推落大樓的人。」
  「具體來說是怎麼樣調查?」
  「因為多名公司職員指證畫面上的人物和他們名叫今井的同僚非常相像,警方立刻找來還在公司內的今井被告。」
  「今井被告馬上就來了?」
  「是的。」
  「請詳細說明當時的狀況。您畢竟親自逮捕過許多罪犯,在您看來,今井被告的神情態度如何?」
  「異議,這是尋求意見的問題。」
  阿武隈很罕見地提出異議,不過人依舊坐著就是了。
  小田桐檢察官立刻反駁:
  「審判長,這位證人是多年來一直接觸眾多嫌犯的刑案專家,我認為他的意見應當能視為呈堂證供。」
  確實是正當的反對意見,一般來說應當是阿武隈提出的抗議會被駁回,沒想到阿武隈真正想說的是下面這句:
  「本案檢方的主張有誤,為什麼呢?因為我們被告方對於這位證人身為刑警的專業性感到極大疑問。在審理本案時,我方實際上也確切掌握到這名證人進行違法偵訊才能取得被告認罪的自白,正準備要好好予以定罪。」
  突然宣稱證人是壞人,法庭當然立刻就喧鬧起來,儘管如此,還是讓人不得不佩服阿武隈竟然能想到這麼一大段說詞,只是法官應該不會認同如此牽強的理由吧?
  「駁回辯護人的異議。」
  我覺得審判長的判斷挺合理的。
  「本庭承認專家的意見足以做為呈堂證供。被告方有爭論這名證人適任專家與否的自由,但應於反詰問時提出。」
  異議雖然被駁回了,不過,陪審團看待合原警部的眼光也許多少會有些不同吧。
  「那麼檢方繼續發問。」小田桐檢察官恨恨地望了我們一眼,重複相同的問題:「您第一次見到被告時,他的神情態度如何?」
  「好的,他看來非常狼狽,但似乎已經意識到警方傳喚他的理由。」
  「很好,合原警部,您接下來和今井被告有什麼樣的對話?」
  「先問他案發時刻人在哪裡,他說自己在上廁所,再讓他觀看防盜監視器的錄影畫面,詢問看起來似乎非常像是他的人推落了被害人一事。」
  「今井被告如何回答?」
  「今井最初否認是他下手的。由於監視器的錄影畫面解析度非常差,實際上也無法明確斷定是今井被告無誤,然而除了被告以外,沒有和畫面上人物同樣身材和髮型的人,因此警方便針對今井被告進行後續調查。」
  「謝謝您,審判長,在此希望能暫時中斷對這名證人的詰問,傳喚下一位證人。」
  審判長在答覆前,先望了我們這邊一眼,阿武隈見狀便揮了揮手,一副繼續進行無妨的態度。
  「只要能讓本案庭審流程易於了解,我方當然樂於接受,在此先保留反詰問的權利。」
  「本庭了解了,小田桐檢察官,下一位證人是誰?」
  「好的,希望能請到方才暫時保留詰問的辻副社長再次提供證詞。」

  ◆

  辻副社長重新站上證人台,既然是第二次作證就不必重複自我介紹,小田桐檢察官馬上詢問:
  「先請教您,今井被告是怎麼來到貴公司就職的?」
  「敝公司加入了協力雇主制度,換句話說,我們會積極僱用出獄的更生人,幫助他們重返社會,今井就是透過這個制度進公司。」
  「這意味著被告有犯罪前科?」
  我像是反射動作般跳起來放聲叫道:「異議!萬萬不能容許被告過去的經歷和本案扯上關係!」
  當然要提出異議了,無論是誰,身為辯護律師都會當場提出嚴正抗議吧?沒想到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對我提出的異議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既不是審判長,也不是小田桐檢察官,而是坐在我身邊的阿武隈。
  「失禮啦,被告方剛剛提出的異議弄錯了,馬上取消。」
  「咦?」
  為什麼辯護人提出的異議會被另一位辯護人請求取消?不只是我,法庭上所有人的視線現在大概也都集中在阿武隈身上。
  「向被告方確認一下,這是要自行取消方才提出的異議嗎?本庭認為異議本身非常合理……」
  「是的,失禮了,請繼續審理。」
  阿武隈輕快地對臉上還掩不住訝異的審判長這麼說。
  「是嗎?然而,最高法院過去曾裁示禁止將被告個人的前科採認為證據,因此,本庭必須駁回方才檢方所提出的詰問。」
  結果,審判長理所當然地從紀錄中刪除檢方的提問。
  「阿武隈律師,你剛剛為什麼要……」
  「沒事、沒事。我不是提過了?只要是跟今井的前科有關的證據,歡迎他們盡量提出來。不要緊的,後面會派上用場。」
  阿武隈的確這麼交代過我,這傢伙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知道了,抱歉剛剛是我提出了多餘的異議。」
  「沒必要道歉。反正,聽到剛剛的對話,陪審團現在八成在期待我接下來又在策劃些什麼吧。」
  沒錯,辯護人提出的異議竟然被另一位辯護人撤回,大概沒有陪審員不會對後續發展興致盎然。
  「……那麼檢方繼續詰問。」小田桐檢察官似乎被打亂了步調。「您是否告知過合原警部,今井被告是因為協力雇主制度進公司的?」
  「是的。」
  「下一個問題,想請教今井被告和被殺害的戶嶋社長之間的關係,兩人在公司內相處的情況如何?」
  「好的。我們是小公司,我和戶嶋社長都把員工當成自家人看待,戶嶋社長也經常和員工一起吃中餐,不會在意對方剛進公司不久,只是,我必須承認他們兩位實在稱不上關係融洽。」
  「為什麼?」
  「今井似乎對於薪資感到不滿,不時會跟社長提出抗議。」
  「公司無法回應今井被告期望的條件嗎?」
  「是的。因為即將舉辦東京奧運,性質類似的同業公司一口氣增加,偏偏年輕人不太喜好清潔工作,在人材不足的狀況下,很難否認現在公司的經營狀況面臨極大挑戰。」
  「謝謝您,在此結束詰問。」
  或許是因為阿武隈離奇地撤回異議,小田桐檢查官雖然按照原先計畫完成詰問,卻露出一副難以釋懷的模樣回座。
  「請進行反詰問。」
  「知道了。」
  阿武隈聽到審判長的指示便站起來,用威嚇似的眼神逼視著證人台上的辻副社長。
  「辻副社長,您出庭時明明宣誓過了,卻還做出虛假的證供啊,就讓我來好好詰問一下理由到底是什麼吧。」
  我慢慢學到了,看來阿武隈的做法是一開始就對證人使出直拳攻擊,強勢地壓倒對方。
  「胡亂編造也得有個限度吧?我並沒有說謊!」
  「好,我們來確認一下。辻副社長方才說把公司員工當成自家人看待,沒錯吧?」
  「是的。」
  「這應該全是謊話吧?在頂樓監視,或者說為了遏止員工行為而裝設防盜監視器的,不就是您本人嗎?如果把員工當成自家人看待,怎麼會需要用防盜監視器來監看呢?」
  我吃了一驚。沒錯,這就是阿武隈為何會嚴加追究副社長在頂樓裝設防盜監視器的背後理由吧。
  「並、並不是這樣,公司員工即使跟自家人一樣,但頂樓那地方是被用來抽菸,身為經營者的我,及早防範火災和施工事故應當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對啊,副社長的藉口太奇怪了。在先前的證詞中,您提到防盜監視器具有動態感測的錄影功能,所以主要目的是想要監視不時會跑上頂樓的員工吧?」
  法庭微微騷動起來。阿武隈說得沒錯,因為動態感測功能的大前提就是要監視個人的行動。
  「我、我們確實沒有時時刻刻進行監視,或許不可能立刻發現火災發生,不過,如果因為有人抽菸造成火警,既然有裝監視器,事後就可以追查出原因吧?」
  「您說目的其實是為了事後追查嗎?您是以員工會犯罪造成火災為前提,才想要裝設防盜監視器嗎?我再怎麼想都不覺得,這樣是把員工當作自家人看待啊。」
  辻副社長有點自暴自棄地答覆:
  「隨便你怎麼解釋!反正當時我們的確認為裝設監視器是最好的防範措施。」
  「下一個問題,您的證詞提到自己曾告訴合原警部,被告是透過協力雇主制度聘用的,換句話說,你自己先透露被告有前科的事實?」
  「對,他有前科本來就是實情。」
  「這我就不懂了。一旦知道被告有犯罪前科,每個人都猜得到合原警部一定會產生不良觀感吧?我要是站在你的立場,絕不會把家人的犯罪前科透露給警方知曉。」
  啊,確實是這樣沒錯,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到處傳揚自家人的犯案前科才對。
  「異議!這是夾雜議論的詢問!」
  小田桐檢察官果然馬上提出異議。
  「異議認可。」
  「我換個問法吧。您為什麼要對像自家人一樣親近的今井被告提出不利的證詞呢?」
  「這個嘛……為了查明戶嶋社長不幸身亡的真相,我認為必須向警方傳達事實。」
  「為了查明真相,您寧願說出對自家人不利的證詞?對您而言,家人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異議!這是威嚇、侮辱證人的問題!」
  不愧是小田桐檢察官,阿武隈話才說完,他立刻提出異議。
  「認可。」
  「失禮了,我變更問題。您一開始就站在反對加入協力雇主制度的立場吧?畢竟這些員工過去曾是罪犯,所以必須裝設防盜監視器來監看他們。您其實難以忍受公司僱用這些人,我沒說錯吧?」
  「不、不對!真是胡言亂語,你有什麼根據這麼說……」
  「記得案發後我和您碰面時,您曾說:『我不但反對加入那個制度,也從來不贊成僱用有前科的員工。都怪社長眼裡只有補助款,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以上一字一句我都引用正確吧?沒辦法,畢竟是跟重要的關鍵證人談話,我有拿錄音筆好好地錄下來喔。」
  阿武隈說完,從西裝的內側口袋掏出他的錄音筆展示給證人看,辻副社長訝異地瞪大眼睛。
  「異議!審判長,檢方完全不曉得有那枝錄音筆錄下的檔案存在,絕不能允許辯護人在法庭內出示這種證物!」
  小田桐檢察官當然會大聲抗議,但阿武隈仍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檢方的異議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沒有把錄音筆當成證物提出的打算,只是想要阻止這名證人因為記憶錯亂而犯下偽證罪罷了。」
  審判長立即做出判斷:
  「本庭認可檢方提出的異議。無論如何,本庭都不會允許辯護方擅自提交未經公審前整理手續檢視的證據。諸位陪審員請忘記這段對話,不需要考慮。」
  「明白了。」
  阿武隈深深地低頭一禮。坐在高處的審判長或許不會注意到,可是我看到了,這傢伙頭雖然垂得低低的,卻吐了吐舌頭。你又不是小孩子!
  「請辯護人繼續進行反詰問。」
  「好的,我重新發問。副社長,您本來就反對公司僱用有犯罪前科的人吧?請回答我『是』或『不是』。當然,要是您有所顧慮,不回覆也可以。」
  「……是的。」
  辻副社長終於親口說出答案,之前的對話全都被錄下來,他也只能如實答覆。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敝公司屬於人力派遣性質,客戶若是覺得我們都派遣些有犯罪前科的人過去,風評說不定會變差啊!」
  「很好。您對於有前科的員工在公司內部毫無管束這點,多少覺得不安,所以在頂樓裝設了防盜監視器吧?」
  「……這樣的想法是事實沒錯。」
  法庭微微揚起一陣驚呼,阿武隈終於推翻辻副社長之前的證詞,防盜監視器的確是為了監視有犯罪前科的員工特意安裝的。
  阿武隈用我才聽得見的音量說:「他現在的證詞看來沒有說謊。」
  這麼說來辻副社長的情緒明顯動搖了,阿武隈在這個狀況下似乎能識破他的謊言。原來不是為了防範火警才在頂樓裝設監視器,他毫無疑問是對有前科的員工感到疑慮。
  「下一個問題。今井被告這個透過協力雇主制度所僱用的員工,要是再次被捕並被判有罪,對您來說正是讓公司退出制度的天賜良機吧?」
  「不、不是的,我並沒有這麼想。」
  「本次的案件中,您應當意圖做出對被告不利的證詞吧?」
  「沒、沒有啊,沒有這種事!」
  「那麼,請您用『是』或『不是』回答下一個問題。透過協力雇主制度聘用的員工若是再次犯罪,僱用他的公司就可以得到補助款,您知道這件事嗎?」
  辻副社長的臉色突然轉為蒼白。
  「我明白制度上有這樣的規定。」
  「換句話說,您的證詞若是讓被告被判有罪,貴公司就能獲益吧?請您用『是』或『不是』來回答。」
  「我、我們公司是能受益沒錯……」
  「最後一個問題。您作證時提到今井被告和被殺害的戶嶋社長關係不佳,這就是做出對被告不利的證詞,這麼一來,今井被告被判有罪就十拿九穩了,您是否想過現在是把公司內其他有前科的員工趕出去,同時又能獲取補助款的大好良機呢?」
  「異議!這是以誤認為前提的誤導詢問!檢方要求刪除這個問題。」
  「認可,請刪除辯護人的發言,也請各位陪審員忘記這段詰問內容。」
  阿武隈提出的詰問理所當然被刪除了,不過這傢伙卻悠哉悠哉地深深一禮,一副滿懷謝意的模樣。
  「無妨,以上結束反詰問。各位陪審員,我方才的問題雖然被刪除了,但請大家牢記一件事,被告一旦被判有罪,這名證人就能夠獲益。」
  阿武隈慢條斯理地回到原座,直到最後,他的氣勢還是壓過了證人和檢察官。
  「……我終於明白阿武隈律師為什麼會不斷追問設置防盜攝影機的理由了。」
  辻副社長第一次站上證人台的時候,阿武隈就執拗地逼問:「為了裝設防盜監視器,副社長您付出的努力最大吧?」他還說不久後副社長的答覆便會派上用場。理由就是這樣。副社長想要裝設防盜監視器的理由,正是不信任有犯罪前科的員工,他一直對過去曾是罪犯的今井被告心存顧忌,阿武隈便用這點來主張這名證人的證詞缺乏公正性。
  「就是這麼一回事啦,這下子多少能否定檢方提出的殺人動機。可惜這案子不是犯罪者不明的殺人案,不然只要把嫌疑推給副社長,我們就可以打贏官司。」
  沒錯,感覺辻副社長的立場變得相當可疑,阿武隈的反詰問無疑是奏效了。

  ◆

  「下一位證人是被告過去工作過的餐飲店『和飯屋橫濱店』的渡邊店長。」
  小田桐檢察官傳喚今井被告過去的雇主渡邊店長出庭。
  站上證人台的渡邊店長,感覺比前幾天和我們碰面時更有自信。我當然明白原因是什麼,殺人案嫌犯的前科是電視談話節目的絕佳題材,被今井毆打過的他這下子便有機會登上電視。這個人本來就喜歡引人注目,現在又能出現在全國性的節目中,當然更加志得意滿。只可惜,我們早就掌握到他的推特發言,有了這項鐵證,他一點也不可怕。
  小田桐檢察官在進行詰問前先對陪審員說:
  「檢方必須先跟諸位陪審員報告一點,在刑事案件的審判中,不允許推論被告『過去既然曾犯罪,現在一定會再犯』而在法庭上提出前科當成證據,然而,本案被告是基於一時衝動,出手將被害人推落大樓。請陪審團成員理解,檢方傳喚這位證人作證,乃是為了幫助各位理解被告是一位行事衝動的人。」
  小田桐檢察官講了這段長篇大論,背後的真意依舊是想提起本案被告的前科,畢竟對一般人來說,光憑「有前科」這點就會被視為犯罪證據。
  「為求慎重,辯護人也必須聲明一點。」
  讓人訝異的是,阿武隈緊接著站起來發言。
  「在本案審理過程中,只要獲得法院首肯,我方對於提出被告的前科做為證據這點沒有絲毫異議。為了讓庭審順暢進行,檢方自由詢問這名證人任何問題也都無妨。」
  每個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吧,對於被告不利的資訊當然別再提出最好,辯護人卻表示沒問題。
  阿武隈這麼做當然有他的目的,只是我還沒猜到是什麼。
  小田桐檢察官讓證人說明過自己的背景後,立刻進行正式詰問。
  「您在去年四月僱用今井被告擔任兼職店員,是嗎?」
  「是的。」
  渡邊店長彬彬有禮地答覆,態度和跟我們碰面時判若兩人。
  「他的工作態度怎麼樣?」
  「今井完全稱不上認真,不僅記不住工作流程,做事又不機靈,他打破好幾塊盤子,還常常打翻做好的餐點。」
  「今井被告在您店裡工作了多久?」
  「他上班到去年五月,僱用期間只有一個月左右。」
  「他為什麼會離職呢?」
  「因為毆打我而被警方逮捕了。」
  「毆打的原因是?」
  「我們連鎖店舖會為兼職員工安排一段研習期間,這段期間中的時薪比較低,有一百日圓左右的差距,一個月後要是判斷員工已經充分掌握工作內容就會正式聘用,可惜今井先生的工作表現怎麼看都無法達到標準,我告知他研習期間必須再延長一個月,就被他揍了一頓,變成警方必須介入的案件。」
  「您突然被今井被告毆打嗎?」
  「是的,我只不過是告知對方必須轉達的事項罷了,沒想到他突然出手揍人,原來是這麼危險的傢伙啊。」
  這段算是誤導性證詞,其實可以提出異議,阿武隈卻紋風不動。我們已經掌握這名證人的推特發言,按兵不動或許是最好的。
  「您當時受傷的程度是?」
  「臉頰都被打到骨折了,坦白說我還以為會當場被打死呢。」
  「謝謝您,以上結束主詰問。」
  他的證詞簡潔又充滿震撼,原來被告以前同樣因為對薪水不滿,出於一時衝動就出手毆傷別人,甚至把證人打到臉頰骨折。
  審判長對我們說:「請進行反詰問。」
  阿武隈聽了卻說:「請稍等一下。」接著轉頭問我:「你要不要試試?」
  「咦?真的可以嗎?」
  既然能吸收到寶貴的經驗,我當然沒有理由推辭。
  「當然是有條件的,你完全明白自己該問些什麼嗎?」
  「大概知道。簡單來說,就是設法提到他推特上的過去發言,再舉證這名證人不值得信賴就行了吧?」
  「嗯~答錯了,光這樣是不行,太浪費了。」
  「太、太浪費?」
  「是啊,非常浪費。光憑他推特上的發言,不管他說出什麼證詞都能被我們推翻,因此,當然得利用這點徹底否定他的人格。」
  竟然能扯上人格問題,我實在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好意思,那還是由阿武隈律師進行吧,我應該沒辦法像你表現得那麼好。」
  「的確由我出馬比較好。也行,你就當成學習的機會,好好見習一下。」
  雖然有點不情願,我還是探出身體,擺出專心聆聽阿武隈詰問的姿勢。
  「好的,渡邊先生,根據您的證詞,被告不但記性很差,做事也不機靈,還犯下很多失誤,對吧?」
  「對,沒錯。」
  「可是,您僱用的既然是新進的兼職人員,今井先生做事笨拙,犯錯又多,這不是很合理的嗎?」
  「我不這麼認為,好幾個新人的動作都比他快。」
  「也許吧,人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有人馬上就記住工作要領,也有人就是沒辦法。被告一直沒辦法習慣工作流程,會不會是您的教法太平板單調?還是說您指導得不怎麼樣呢?」
  渡邊店長果然易怒,表情沒兩下就變得氣呼呼的。
  「異議!這是侮辱證人的誘導詢問!」
  「認可。」
  「下個問題。您說今井被告記性差、做事笨拙,這都是您給出的評語,全是您個人的主觀意見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既然身為店長,自然有評價兼職人員的權限。」
  「有是有,但要評價一個人的表現應該非常困難吧?如果被一個不值得信任的卑劣人物評價自己,恐怕沒有人會覺得開心。」
  「這個嘛……是可以這麼說。」
  「那麼,假設被一個不值得信任的卑劣人物宣告『你工作表現不好,所以不能幫你調薪』,您應該也會火冒三丈吧?」
  「……什麼意思?你說那個卑劣的人物就是我嗎?」
  「就是想聽您這麼說啊。」
  阿武隈咧嘴露出有如惡魔般的壞笑。
  「能夠想到這一點,您總算是有自覺了。」
  證人的臉龐馬上漲紅。
  「異議!這是侮辱證人的誘導詢問!」
  「失禮了,那我換個問法。您身為店長,如果能夠壓低人事成本,店裡當然就容易獲利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也就是說,僱用員工時盡量挑兼職人員的毛病,拖長他們的研習時間──您是靠這方法來獲利的嗎?」
  「才沒有這種事!比起讓新人一直當研習生,對店裡來說,當然是讓他早點獨當一面比較有利!」
  「失禮了,我還是變更一下問題吧。對您而言『盡量挑已經有能力獨當一面的兼職人員毛病,繼續僱用對方當個研習生』,才是提高利潤的辦法吧?」
  這一連串充滿惡意的問題,馬上讓法庭傳來陣陣驚呼。
  「異議!這是威嚇、誤導、侮辱證人,問題還跟本案毫不相關,我們要求刪除!」
  「認可,請由法庭紀錄刪除辯護人方才的發言,也請各位陪審團成員忘記這段內容。」
  「真是太失禮了,我換個問題吧。渡邊店長,從您眼中看來,被告的工作態度並不好,那麼他和其他員工相處得怎麼樣?」
  「……什麼?其他員工?都已經過了一年,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
  「奇怪,您不知道嗎?意思是,您完全不曉得被告跟您之外的其他工作夥伴都相處愉快這個事實?」
  真是個出乎意料的問題,我還沒調查過今井跟其他同事的關係,完全不清楚這部分。
  「你是什麼時候查到的?」
  我忍不住小聲問阿武隈,這傢伙看也沒看我就壓低聲音說:「瞎掰的啦!反正不管渡邊回答什麼,都可以用他在推特上的發言否定掉。」
  原來如此,阿武隈說隨時都能否定渡邊店長的人格,意味著不管這個問題他如何回答,阿武隈都有辦法推翻。
  不了解被告交友關係的渡邊,在證人台上不太自在地扭動著身體回答:
  「我、我並不會特地追蹤員工個人的交友關係。」
  「除了您之外,其他員工對今井被告的工作表現其實都有很高的評價,您當然也不清楚這一點吧?」
  這大概是阿武隈在虛張聲勢,但渡邊店長看來是難以否定了。
  「可、可是,光從今井的工作態度來看,我不會這麼認為。」
  「您個人多餘的意見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還請閉上尊口吧。再請教您一次,請用『是』或『不是』回答。您知道除了您以外的其他員工,對於今井被告的工作評價其實很高嗎?」
  「我、我不清楚,所以無法回答你『是』或『不是』!」
  阿武隈見狀刻意張開雙手,瞪大眼睛反問:
  「也就是說,認為今井被告工作態度不佳的人,會不會其實只有您一個呢?」
  渡邊的臉色頓時轉為蒼白,大概沒想到阿武隈會推論出這一點。
  「並沒有這種事!追根究柢來說,只有身為店長的我可以替兼職人員打分數。先不提協調性,今井的工作效率很差,我有充分的理由延長他的研習期間,以上我都有自信作證!事實上,我事後竟然還被今井毆打。這傢伙是個一旦不爽就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耶,這種人的個性明顯有很大問題,我才會認為確實有必要延長研習期間。」
  「是嗎?先不提被告的個性如何,至少你本人的問題就相當大吧?我們已經做好舉證的準備。」
  法庭陷入一陣騷動,阿武隈終於要拿出那份證據了。
  「你到底想證明什麼?既然這樣,就拿出來看看啊。」
  「我當然會仔細解說清楚,請渡邊先生安心。您還記得我們在庭審開始前,曾經去拜訪過您吧?」
  「沒錯,你們確實來找過我一次。」
  「請您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您曾經對我說:『你們要是膽敢做出對我不利的舉動,我就會在推特上大肆宣揚。』這點正確無誤嗎?」
  渡邊大概沒料到阿武隈會舊事重提,畏縮了一下才說:
  「不對,不是的。我是指……你要是對我有失禮的舉動,我會在推特上公開。」
  「是嗎?可是這種對人放話說『我要對你不利』的行為,社會上一般是視為恐嚇威脅,您明白嗎?」
  「等一下!對象是你,你畢竟是個律師耶!律師突然上門,我當然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只能想到萬一碰上什麼狀況,就在推特這類公開的平台告知社會大眾啊。」
  「我在這裡必須提醒一下各位陪審員,證人可是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威脅、恐嚇的犯罪行為,請大家務必牢記這一點。」
  「異議!審判長,辯護人意圖侮辱我方證人!」
  「本庭認可檢方提出的異議。阿武隈辯護人請對證人發問,而不是不斷評論。」
  「好,繼續下一個問題。」
  阿武隈若無其事地凝視著證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完全是上對下的態度。對自我主張很強的證人來說,大概會覺得受辱吧。
  「對了,您應該明白您出庭時已經宣誓過,若是說謊就會被處以偽證罪吧?」
  「我當然曉得。」
  「承上說明,@ZeusˍW是您使用的推特帳號嗎?」
  每個人都看得出渡邊店長瞬間錯愕不已。他現在的心情,八成是覺得被人偷看到自己寫的祕密日記。
  「在您被處以藐視法庭罪之前,還請好好回答吧。您是用這個帳號玩推特的嗎?還是要透過法院來確認比較好呢?」
  「……對,我有使用這個帳號。」
  渡邊身體發抖著承認了。
  「我方調查過您在推特上的發言,過去您曾經寫出如下字句……」
  小田桐檢察官急忙站起來打斷阿武隈。
  「異議!這明顯和本案完全無關!」
  「請庭上予以駁回,我不過是舉出證人過去在網路上的發言,再由各位判斷這名證人的人格是否值得信賴罷了。證人既然曾站在評價被告表現的立場,因為他給予的評價,還發展成職場傷害事件,更應該讓大家了解做出評價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做為反證的一環,法庭應該要予以許可才對。」
  「……異議駁回。」
  看來審判長聽到這種毫無破綻的反駁也只能認可。
  「謝謝庭上,那我繼續發問。您最近發過這樣的推文:『今天新來的工讀生記性很差,工作又笨拙,真是派不上用場。上個月來的也一樣,所謂的寬鬆世代難道都只有這種廢材?』」
  法庭騷動起來。
  「要怎麼評價別人是您的自由,但我認為實在沒必要在推特這種公開平台說別人的壞話,您覺得呢?」
  「不、不過是些抱怨罷了,反正沒人知道那是我的推特帳號。既然不知道是誰發言,應該就無所謂吧。」
  「是嗎?來看下一則……各位陪審員應該記得去年機車暴走族發生集體霸凌殺人的慘痛案件吧?警方逮捕了幾名和案子有關的年輕人,網路上立刻就出現大量針對嫌疑犯及其親人的人身攻擊,這時候,有人推文表示:『日本法律的原則是罪疑唯輕、無罪推定,因此,光憑被警方逮捕就發言攻擊嫌疑犯少年和他的家人是不對的。』結果發生了俗稱『炎上』的狀況。」
  阿武隈露出惡魔般的微笑,轉頭對渡邊說:
  「針對這則推文,您回覆了發推的網友吧?『竟然敢擁護殺人狂魔?你根本不是人!』」
  法庭一片寂靜,面如死灰的渡邊似乎要昏倒了。
  「您明白『不是人』一詞,是嚴重損害對方人格與人權的發言吧?」
  「我、我怎麼會曉得!我只是不小心用了常常在網路上看到的詞彙。」
  「各位陪審員,請大家好好記住證人方才提出的重要證詞。他的意思是,只要不知道,不管做出什麼都無所謂,反正不曉得對方是不是清白無辜的,所以將其當成犯人看待也沒有差別嗎?」
  「……」
  渡邊陷入沉默,根本答不出話。
  「順帶一提,您今天還發出如下推文:『今天要出庭啦!我預計身為檢方證人出席,看來地位相當重要,我會幫被害人報仇的!』判決都還沒有出來,您在站上證人台之前就已先斷定被告有罪了嗎?」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嗎?您在推特上的發言難道是謊話?您其實是位隨口撒謊的證人?而且還自認為相當重要!您對自己非常愛出風頭這點有所自覺嗎?」
  「才、才沒這回事!」
  渡邊店長講話的口吻越來越崩潰。
  「為了增加推特上的追隨者人數,或者基於想要受人矚目的的意圖,您過去是不是曾刻意誇大發言或是撒謊呢?」
  「就跟你講過沒有了!」
  「您一定很喜歡用言詞駁倒別人吧?現在被人駁倒的心情怎麼樣?」
  連我都覺得差不多該放過這名證人了,沒想到下個瞬間──
  「幹!你這傢伙他媽的吵死人!」
  證人發出動物般的吼叫聲撲向阿武隈。他想跳過桌子把阿武隈揍翻在地時,我基於反射動作,趕緊跳出來擋在兩人中間。
  「危險!」
  腦門傳來「咻」的一聲,我的眼鏡飛走了,應該是臉頰被渡邊揍了一拳。
  幸好法警馬上壓制住證人,我被毆打一下就沒事了,更幸運的是眼鏡安然無恙。我現在根本沒錢換新的眼鏡。
  「你幹嘛跳出來挨揍,我被打不就解決了?」
  法庭內鬧哄哄的,只有阿武隈的口吻還是跟平時一模一樣。
  「唉,該怎麼說,身體就自己動起來……」
  阿武隈哈哈大笑說:「太方便了,我還滿常被打的,以後也拜託你囉。」
  「打死我也不要……」
  這是阿武隈第二次害我挨揍,雖然第一次是我自己打自己。
  法庭自然陷入一陣大亂,審判長連喊了幾聲:「肅靜!」在混亂的元凶渡邊店長被法警拘捕帶出法庭後,總算恢復秩序。阿武隈似乎在等待這一刻,迫不及待地開始演說:
  「在此鄭重聲明,被告方實在不願意因此導致審理程序有所延遲,關於本多辯護人遭到毆打一節,決定不予追究。」
  先不管我本人的意願如何,這件事不能光靠阿武隈的意思決定吧?算了,我被打這件事繼續鬧大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然而,回到方才傳喚的渡邊證人。如同他本人在推特上的表現,不但喜歡出風頭,還抱持極大偏見,不管警方逮捕的是誰,馬上就認為對方必定有罪,並且個性急躁,甚至像剛剛那樣嚥不下怒氣就當場出手打人,請諸位牢牢記得這一點。坦白說,檢方這名證人的證詞完全不值得採信,身為檢察官至少應該帶可靠的證人出庭才對吧?我方在此對傳喚此名暴力證人的檢方提出強烈抗議,並且鄭重要求檢方謝罪!」
  小田桐檢察官現在的表情就像惡鬼般猙獰。他當然明白要是當庭大發脾氣,會被認為和方才那名證人沒兩樣,因此他強自壓抑怒氣,轉過來對我們兩人低頭深深行禮。
  「檢方傳喚的證人對辯護人造成強烈麻煩,在此鄭重致歉,然而,若是藉此混淆審判論點就不對了。證人本身或許有些人格上的問題,但被告曾經基於一時衝動對該名證人施加暴行卻是不爭的事實,還是必須請各位陪審員牢記這一點。」
  「既然這樣,我再補充一點。方才那名證人深信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是個以獨善的偏見和急躁的淺薄思考進行判斷的人,除了被告,今後這個人就算被其他人毆打,恐怕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
  「這不過是你個人的主觀意見罷了,應該由在場諸位陪審員來判斷才對。」
  小田桐檢察官說完,一臉悔恨地回到原位。
  這時候,坐在我身邊的阿武隈就像教誨學生的老師般轉頭對我說:
  「雖然有推特上的發言可以拿來攻擊那傢伙的人格,但做法不是突然提出攻擊。不管是什麼都好,總之先瞎掰幾句對我們有利的話來問他,不曉得對方會怎麼回答很正常,一旦證人的答案對我方不利才拿出推特上的證據來否定對方的證詞,只要說會在推特上這樣發言的人,證詞根本不值得採信就成了。」
  所以,阿武隈才特意詢問我方不清楚的事,像是今井被告的人際關係,或是除了店長以外其他員工對今井的評價如何。
  「我懂了,簡單來說就是一石二鳥吧?」
  「沒錯,一個證據可以得到兩個好處,這下子不就賺到了?」
  「惡魔辯護人」的外號真不是浪得虛名。如果這就是正確的做法,看來我恐怕還要很久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辯護律師啊。

  ◆

  「下一位證人,我們再次請到負責偵辦本案的合原警部。」
  或許是意識到現在情勢對檢方相當不利,站在證人台上的合原警部神情相當嚴峻。
  「好,接下來才是重點。」阿武隈終於露出少見的鄭重表情。「這名證人才是關鍵,他一定會作證跟今井自行認罪有關的事證,這是我們最大的弱點。」
  「是啊,不論我們怎麼反駁辻副社長跟渡邊店長的證詞,要是對合原警部的反詰問沒有效果,勝算就很低。」
  辻副社長跟渡邊店長不過是提出被告有前科或被告和被害人關係不睦之類的間接證據,然而,被告的自白是直接證據,絕對會受到陪審團重視。
  「就是啊。也好,咱們來拜見一下檢察官的高超手段吧。」
  小田桐檢察官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我們的心情,態度比方才還要泰然自若地開始發問:「合原警部,你發覺防盜監視器拍到的人和今井被告非常相似後,接下來進行了什麼樣的調查?」
  「警方馬上問到今井被告除了有傷害前科,也曾和戶嶋社長因為薪資問題爭吵。」
  「然後呢?請繼續說明。」
  「警方希望能詳加詢問今井,因此案發後隔天五月二十四日,就請他自行到警局配合調查,以便詳細聽取本人說明。」
  「今井被告承認罪狀了嗎?」
  「不,他否認犯案,但在偵訊途中收到科搜研對現場證物的鑑定結果。方才科搜研岩崎先生的證詞也提到過,無論是被害人所穿的西裝或是掉落在現場的菸蒂上都驗出了今井被告的DNA。」
  「換句話說,這意味如同監視器錄影畫面所示,今井被告正是來到頂樓抽菸後拋棄菸蒂,再一把推落戶嶋社長的人……」
  「是的,除了今井被告之外沒有其他人了,警方便申請令狀,即刻將其逮捕。」
  「今井被告在被捕後有何反應?」
  「今井被告起初雖然否認罪狀,不過,將犯案現場的DNA鑑定結果和監視器畫面等物理證據,以及被告曾經因為薪資問題和被害人有所爭執的狀況證據一併提示給他看後,最終還是認罪了。」
  「今井被告本人親口承認自己將戶嶋社長推下頂樓嗎?」
  「是的。」
  小田桐檢察官刻意停頓一會兒,大概是希望在場所有人都能仔細領略一下這句「今井被告本人供認有罪」的證詞。
  「今井被告的口供中,具體來說是供認自己如何犯案的?」
  「今井被告供稱和戶嶋社長曾因為薪資問題發生爭執,因此一直心懷怨恨,案發的二十三日當天,被告到屋頂上抽菸時,發現社長毫無防備地蹲在外牆工程所架設的臨時鷹架上。出於『現在下手沒有人會發現』的衝動,今井被告便從背後推了對方一把,再若無其事地回到公司內。」
  「接下來呢?」
  「警方按照被告的自白內容製作筆錄,綜合現場蒐集到的證據以及嫌疑犯供述,在筆錄中詳細記下犯案經過,再由嫌犯本人親自簽名並蓋下拇指印,確認筆錄內容正確。」
  「也就是檢方提出的第五號證物?」
  小田桐檢察官從桌上拿起一疊文件。
  「是的,就是這份。」
  「向各位陪審團成員報告一件事。」
  小田桐檢察官粗壯的身軀轉向本案的六名陪審員。
  「相信各位都聽見了吧?今井被告在合原警部面前做出和狀況證據完全一致的犯案自白,合原警部也依照他的認罪供詞在正規手續下製作筆錄,最後由今井被告本人確認無誤並簽上大名,檢方在此提出筆錄做為證據供大家閱覽,請各位仔細確認內容。」
  「異議!小田桐檢察官只顧著演講,並有沒詢問。」
  阿武隈故意提出明顯會讓檢方不快的抗議。
  「失禮了,檢方現在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小田桐檢察官游刃有餘地回應阿武隈的挑釁後,重新轉向證人台。
  「合原警部,本案被告在審判中推翻在您面前說出的自白,在冒頭陳述中主張自己是無罪的,您對這一點有何想法?」
  我覺得這應該不算詰問而是尋求證人評論吧?阿武隈卻沒有出聲抗議的意思。
  「我親耳聽到今井被告坦承他將被害人推下頂樓,也在筆錄中如實記錄下來,不只是我,另一名陪同偵訊的警官也聽見同樣的證詞,被告更親自簽名確認無誤,我實在不明白事到如今還推翻供述、主張無罪的意義何在,看來被告對於罪行沒有絲毫反省之意,真是太遺憾了。」
  和我們推測的一樣,他又加上多餘的個人評論。
  「阿武隈律師,不用要求他們刪除這些主觀的意見嗎?」
  「免了,對我們來說正好有用。」
  阿武隈依然不為所動,明明我方只要提出異議就好。我還是無法完全了解他的思考模式。
  「問題以上都問完了,請進行反詰問。」
  「好,馬上來。」
  阿武隈邊站起身,邊以我才能聽到的音量小聲說:「頂樓上那檔事,如今總算可以報一箭之仇。」
  他這麼一說我才回想起來,今井被捕後,我們本來打算去案發現場的頂樓察看,可是被朱鷺川檢察官和這位合原警部以「危險」為由阻擋了。
  阿武隈想要以牙還牙,現在的確是個機會,可是對方是老練的刑警,在法庭上也有多次作證經驗,再加上筆錄這種完整的正式證據,這下子阿武隈到底能怎麼打破劣勢?
  「好的,合原警部,先和您確認一點,案發時間是五月二十三日,正式逮捕則是二十四日,正確無誤嗎?」
  「對。」
  八成是監視器拍到的畫面構成強而有力的證據吧,可以發現警方很快速地逮捕嫌犯。
  「二十四日,今井被告自行來到警局配合調查後遭到逮捕,他來找警察的實際時間是幾點左右?」
  「大約是當天上午九點半。」
  「警方是幾點逮捕今井被告呢?」
  「剛好是中午的時候。」
  「再確認一點,今井被告在正式逮捕前一直沒有認罪吧?是在被警方逮捕後,看到各種證據才供認罪狀的嗎?」
  「是的。」
  「對了,您知道今井被告有個姊姊在當公務員嗎?」
  「知道,警方當然調查過被告家屬的背景。」
  合原警部的表情似乎緊繃起來,該不會是因為進行違法偵訊,用今井姊姊的職業脅迫今井被告的關係吧──我在頂樓上撞見他的時候就想問了。
  「那麼,您是否對被告說過帶有脅迫意味的話?像是:『證據都齊全了,不管你是否認罪,反正都會被判有罪。要是你一直不肯認罪,法院審判拖長,你一副毫無反省之意的模樣不但會加重刑期,還會害當公務員的姊姊承受世人白眼。』」
  阿武隈總算進入正題,合原警部卻沒有一絲動搖的模樣,似乎早有心理準備。
  「不,我完全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我在調查中不可能做出任何脅迫行為。」
  「真的嗎?被告一開始就否認罪名,雖然在被捕後做過一次自白,但後來一直強調自己無罪。被告主張有所改變的原因,該不會是警方在偵訊過程中不當介入或做出脅迫行為吧?這麼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異議!這是誘導詢問。」
  「認可。」
  「那麼,我換個問法吧。假設您有某種犯罪嫌疑,同時兄弟姊妹在當公務員,被人恐嚇『要是不認罪的話,就會給家人添麻煩』,您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有可能承認自己犯下根本沒做過的罪行?」
  「異議!這是不恰當的假設性問題!」
  「咦?這是警方拒絕作證的意思嗎?可以說這位證人其實是個為了自保,完全不管家人的冷血分子?」
  「異議!這是有意插入錯誤解釋的誤導性發言!」
  「沒關係,既然這樣,請務必讓我說出證詞。」
  合原警部自己跳出來作證,難道是聽不下去了?最大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阿武隈一開始就用「該不會警方對被告進行過不當偵訊」的說法來挑釁他的關係。
  「明白了,檢方取消剛才提出的異議。」
  小田桐檢察官很難得地讓步。合原警部畢竟是資深刑警,看來他如果強烈表示希望答覆詰問,小田桐檢察官就不會再阻止他。
  「那請證人回答問題。」
  「好的,謹答覆如下。我要是蒙受不白之冤,還被人恐嚇『若是不認罪的話會給家人添麻煩』,我也絕不會認罪,因為我相信家人一定會明白我的苦衷。當然,要是做過虧心事的話就另當別論。」
  我明白合原警部堅持回答的理由了。他的意思是,一般人不會隨便承認不實的罪狀,又因為是家人才會充分信任彼此,而今井被告就是做了虧心事才辦不到這一點。
  沒想到阿武隈一聽到這句證詞,就露出讓人覺得有些可怕的惡魔笑容。
  「就是想聽你這麼說啊。」
  我不明白剛剛那句坦蕩蕩的證詞到底哪裡有漏洞。
  「合原警部,我想您應該聽過二〇一三年發生的電腦遠端操作事件吧。有人從遠端操作別人的家用電腦,在網路留言板上寫下打算要隨機殺人的偏激發言,本案警方不慎逮捕了許多無關的無辜人士。」
  「……既然身為警察當然聽過這件案子。但又怎麼了?」
  「那時候,有一名被當作嫌犯逮捕的男性,誤以為留言板上的文字是自己的同居女友留下的,儘管沒做過任何虧心事,但為了保護女友還是供認自己犯罪,警察後來也無法識破謊言,一直把他當成罪犯對待。」
  阿武隈一步步走近證人台,湊近合原警部說:
  「您剛剛說只要沒做任何虧心事,當然不會承認沒犯下的罪狀。對您來說,應該絕對無法認同為了保護家人或戀人而供認不實罪名的做法吧?類似電腦遠端操作案件的事件要是再次發生,警方會依然故我,繼續誤抓無辜的民眾嗎?」
  合原警部似乎沒料想到阿武隈會以這種方式切入,表情出現明顯的懼意。
  「異議!這是誤導、尋求證人意見還夾雜議論的詰問!」
  「不,應該駁回異議才對,我不過是想證明這名刑警之前完全沒考慮到無辜民眾依然有可能供認自己犯罪的可能性。」
  「……合原警部是不是回答一下比較好?」審判長委婉地駁回異議。
  合原警部似乎有些困惑,片刻後總算開口說道:
  「這個……如同方才回答過的,假設是我蒙受不白之冤,當然不可能認罪。但這不過是個人的一己之見,身為刑警在進行偵訊時,自然會不時考慮到清白的嫌疑犯沒犯罪卻刻意認罪的情況。不過我可以直說,本案所有證據都明確顯示出被告是有罪的。」
  阿武隈又咧嘴笑了。
  「您剛剛說,自己會不時考慮到嫌疑犯沒犯罪卻刻意認罪的可能性?所以,就像被告方主張的,您也認同被告可能是因為遭到警方以自己當公務員的姊姊脅迫,在警方介入所造成的不良影響下,才承認自己根本沒做過的罪名吧?」
  「異、異議!詢問內容涉及誤導、不當簡略化,還以誤認為前提!」
  「異議認可,請陪審團忘記辯護人的發言。」
  檢方的異議很有道理,連我都覺得阿武隈做出的三段式推論未免太跳躍。
  「換個問題吧。合原警部,被告在被捕前主張自己無罪,可是一被逮捕就即刻認罪,現在則再次主張自己無罪。口供變更的原因是出於警方的不當干涉,這樣推測應當極為合理吧?」
  「你這是不當捏造吧!聽來簡直像警方在威脅恐嚇一樣。被告的口供全是自發性的,供述內容全部記載在筆錄上,被告不但確認過是否有誤,還在筆錄上親筆簽名。我有自信警方沒有進行任何不當偵訊,更沒有做出任何施壓恐嚇的行為。」
  「很好,那還有一個可能性,我方想要徹底追究一下警方所製作的筆錄到底正確到什麼程度。」
  阿武隈的切入方式,感覺像老早就預料到警方會這麼主張。
  「您在檢方的詰問中,曾經說不明白被告主張無罪的意義何在,還記得吧?」
  「沒錯……」
  「為什麼?為何不明白被告主張無罪的意義?」
  「不管是防盜監視器的畫面、被害人的衣服,或是掉落在頂樓的菸蒂上採集到的DNA,所有證據都證明是被告犯案的,還有證人提出犯案動機。」
  「請您回憶一下這個事實,今井被告是在警方申請逮捕令之後才自白認罪的吧?換句話說,您認為就算被告沒有認罪,罪名仍舊可能成立嗎?」
  「對的,沒錯。」
  「就是想聽您這麼說。」
  這一瞬間,任誰看到阿武隈臉上的表情都會心頭一驚吧?他又露出惡魔般的壞笑。
  「您親口說了,就算被告不肯自白,罪名依舊能夠成立,換句話說,對警方而言被告提出什麼樣的自白其實都無所謂,也意味要捏造被告的發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反正其他證據都蒐集齊全了嘛。」
  「異議!這是誤導性、不當簡略化、同時要求證人評論意見的問題!」
  「異議認可。」
  「那麼我換個問題吧。警方是在警察署的偵訊室裡偵訊被告的嗎?」
  「對。」
  「由您和陪同的警官一起聽取認罪口供?」
  「沒錯。」
  「在我或被告看來,眼前全是敵人,還被關在密室裡,在這樣的狀況下,要捏造被告認罪的口供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法庭因為阿武隈對警方執拗的攻擊而騷動起來。
  「異、異議!這是誤導詢問!」
  「認可。」
  「請讓我聲明一點,筆錄經過被告確認並親筆簽名,那是絕無可能捏造的!」
  小田桐檢察官和合原警部竭力反駁,阿武隈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這時他不知道為什麼又伸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筆記本和筆。
  「那麼,我們來稍微重現一下偵訊過程吧。假設這本筆記本是筆錄文件,請您扮演一下正在被偵訊的嫌疑犯,我來充當您的角色,也就是正在偵訊的警官。」
  阿武隈嘴裡冒出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提案,可是誰也無法喊「異議」打斷他,就這樣讓他實驗下去。
  「扮演刑警的我會向您發問,然後把聽到的回答記錄下來,沒錯吧?」
  「是的,不過實際上使用的應該是文書處理機。」
  「好吧,既然沒有文書處理機,現在只能手寫了,我來試著提出幾個問題吧。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晴朗。」
  「很好,那就將您的供詞寫在筆錄上,再來呢……」
  阿武隈用筆在本子上寫了寫再走近證人台,並把那枝筆遞給合原警部。
  「筆錄內容要是正確無誤,就要請您簽上大名?」
  「對的,另外還會按拇指印。」
  「為了確認,請念出我寫在筆錄上的字句。」
  阿武隈指了指筆記本,合原警部瞥了一眼。
  「上面寫的是『合原警部回答今天天氣晴朗』。」
  「沒問題的話,請您簽個名吧,拇指印可以省了。」
  「好吧。」
  合原警部簽完名,阿武隈說了聲「謝啦」就收回筆和筆記本。他慢吞吞地走回原位,邊走邊在本子裡頭寫了些什麼。
  然後,這傢伙一回到辯護席就興高采烈地舉起筆記本說道:
  「接下來,我們被告方希望提出合原警部的筆錄做為新證據,上面這樣寫:『合原警部回答今天天氣晴朗,此外,他承認自己威脅今井被告並捏造認罪口供。』大家都看到上頭有本人簽名了吧?證據的可信度是毫無問題的!」
  法庭傳來陣陣爆笑,連我也失笑了,根本沒料到這傢伙會演這一齣。
  小田桐檢察官自然火冒三丈。
  「異議!這是搞笑劇吧!不能以這種形式提出證據。更何況,辯護方所謂的筆錄,不過是辯護人在刑警簽名後自己胡亂再添加字句的成品,沒有做為證據的價值,請庭上駁回這一連串胡鬧的詰問!」
  「正是如此,請各位陪審員好好記住,如同檢察官方才的發言,就算被告在筆錄上簽過名,事後要任意追加文字也是非常容易的事。」
  「這樣的議論極不恰當!」小田桐檢察官像是為了封住阿武隈的嘴,用力一拍桌子。「筆錄確實是按照正式程序完成的!不僅合原警部一人在場,還有其他警官同席,不可能遭到任何竄改!」
  「怪了,小田桐檢察官應該不在現場,為什麼能如此斷定?」
  「便宜行事才這樣反駁你,不然你詰問合原警部!」
  「那我就問囉,合原警部?」
  「是的。」
  主角又變成合原警部,他擺出等待詰問的架勢,感覺下一秒就要即刻回答阿武隈偵訊過程中絕對沒有任何瑕疵。
  然而,阿武隈沒有提出「偵訊的時候有其他警官在場嗎」這種直截了當的問題,詢問的方向實在令人出乎意料。
  「您聽取被告的認罪口供時,現場有錄影或錄音嗎?」
  「咦?沒、沒有!」
  阿武隈如果問:「警方是否按照正當程序偵辦本案?」合原警部大概會脫口回答「是的」,只可惜阿武隈這次從另一個觀點質疑偵訊的正當性。
  「對嘛,大家都聽到了嗎?警方在密室,而且是周圍只有警官嚴密看守的狀況下強迫嫌犯認罪,當時的狀況甚至沒有留下半點實質證據,這樣還敢大剌剌地宣稱偵訊過程毫無瑕疵?身為辯護律師,我們好幾年前就要求警察在偵訊過程中應該留下可視化的紀錄,警方卻一直毫無回應,為什麼呢?自然是因為他們也心知肚明,強問口供的事實一旦被攤在陽光底下就糟了!」
  「異議!這是辯護人個人任意評斷的意見,和本案審理完全無關!」
  「身為警官的我也必須嚴正聲明,若是嫌犯要求在偵訊時錄影,警方當然會全程配合,不過本案沒有收到這類請求才沒有實施,僅是如此而已!」
  連合原警部也難掩情緒,激動地開口抗議。
  「奇怪,合原警部方才不是說過,會考慮被告為了保護家人而做出不實認罪供述的可能性嗎?因此,在偵訊時為求慎重,您不覺得就算被告沒有要求,也應該從頭到尾錄影下來比較保險?還是說,一旦偵訊過程被錄影保存下來,便會對警方不利呢?」
  「異議!這是辯護人誤導!」
  「認可。」
  「明白了,為了進行反證,希望能播放一下被告方提出的第一號證據影片。」
  阿武隈說完,便走向設置在法庭一角的螢幕,插入光碟後按下播放鍵。
  「這是本案審理前,在拘留所的會面室預先錄下的影片。」
  畫面上出現端坐在壓克力板另一頭的今井被告,我本來以為用智慧型手機拍攝的影片畫質恐怕不會太好,沒想到還挺清晰的。
  『你有把戶嶋社長從頂樓推下去嗎?』
  阿武隈雖然沒有出現在畫面上,但聽得到他的問話聲。
  『沒有,我看到戶嶋社長快要從頂樓掉下去,所以想把他拉上來。』
  影片中的今井被告毫不猶疑地回答。
  『之前警方偵訊的時候,你認罪了吧?』
  『嗯,是的。』
  『為什麼?』
  『因為警察威脅我。他們說我有前科,證據也都齊全了,繼續否定嫌疑也沒用,要是我沒有反省的跡象,罪刑反而會判得更重。還有,若是審判拖長了,會給我當公務員的姊姊添麻煩。』
  『你確實沒有把戶嶋社長推下去?』
  『對,我可以發誓!自己的人生也就算了,我不想給姊姊添麻煩,才會認了自己沒犯過的案子。』
  影片在此告一段落,乍看之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內容。做為被告方證物,我方事前提出時檢方並沒有異議,偏偏阿武隈懂得對該怎麼充分運用這份證據。
  「我們和警方一樣,在密室狀態的會面室詢問被告,他卻自行供稱無罪,所以將當時的狀況錄影下來。和警方不同的是,我們有留下影片做為客觀證據。這段影片和你們在密室當中自行製作的筆錄,哪一個比較值得信賴呢?」
  「異、異議!像這樣讓被告證詞留下法庭紀錄,卻沒有給予檢方同等的反詰問權利是非常不適當的!」
  「審判長,要是您認可檢方現在提出的異議,警方在密室當中製作的筆錄也沒經過辯護人反詰問,應當從證物當中刪除才對。」
  阿武隈的主張是有幾分道理,法庭眾人交頭接耳地討論,全場陷入喧鬧當中,看來碰上他出庭的案件就會這樣。
  審判長沉思片刻後,表情鄭重地宣布:
  「本庭必須駁回檢方的異議。警方製作的被告偵訊筆錄和被告方的第一號證物該如何參考、評斷,應該交由陪審團諸位成員自行決定。」
  這一定是審判長苦心思索後做出的判斷。看來還是得誇獎一下死咬著追問的阿武隈。
  「最後做個總結吧。合原警部,您故意搬出被告的姊姊來讓他承認自己沒做過的罪行,我沒說錯吧?」
  「異議!這是引用未舉證事實的誤導詢問!」
  「異議認可。」
  「那我換個問法。由於盲目相信狀況證據,您妄自確信被告有罪,是不是完全沒考慮到被告為了保護自己家人而自行認罪的可能性呢?」
  「異議!這是侮辱證人的誤導詢問!」
  「我取消問題並向證人致歉,以上結束反詰問。」
  阿武隈才剛退下,小田桐檢察官立即大喊:「請庭上讓檢方進行覆主詰問!」
  檢方在這種狀況下八成無法再保持沉默,大家能意識到小田桐檢察官強烈的決心。
  「先請各位再次瀏覽一下這段影片。」
  小田桐檢察官重新播放防盜監視器的影像,讓眾人從頭到尾仔細看過今井被告在頂樓扔掉菸蒂之後,突然狠狠推了被害人一把的監視器畫面。
  「好的,合原警部,在被告任職的清掃網路有限公司中,和影片人物身高相同、外型類似的人,是否唯獨今井被告一位?」
  「是的,警方調查過在該公司所在大樓上班的全數職員,和影片人物唯一相像的只有今井被告一人。」
  「也在頂樓尋獲今井被告抽過的菸蒂吧?」
  「是的。」
  「接下來請看這個片段。」
  小田桐檢察官調整了一下影片,一次又一次重複播放今井被告推落被害人,或說是想要拉他一把的那段畫面。
  他心裡打的盤算非常簡單明瞭。遺憾的是光憑模糊不清的畫面,怎麼看都是今井被告推了被害人一把。某個人狠心推落他人、正在奪走別人性命的這一幕,恐怕給在場所有陪審員相當大的衝擊。
  「這看起來怎麼會像辯護人所主張的,今井被告其實想把被害人拉起來呢?比較像今井被告一把將被害人推下頂樓的瞬間吧?」
  「異議,這是包夾議論的誤導詢問。」
  阿武隈不耐煩地說。
  「取消問題,以上結束詰問。」
  小田桐檢察官也隨即退讓。這簡直跟阿武隈做過的誘導詢問沒兩樣,毫無疑問是一種有效的手段。對被告方來說,不斷播放這段畫面本身就是極為沉重的打擊。
  「辯護人要進行覆反詰問嗎?」
  「不,我方沒有進一步的問題。」
  阿武隈沒有繼續提出反詰問,其實應該是無法再問下去了。
  「審判長,上述證詞陳述過後,檢方預定進行的證人詰問已全數完畢。」
  「好的,本日預定進行的庭審已結束,在明天前暫時中斷本案審理,接下來請各位陪審員進行中途評議。」
  「審判長退庭,請各位起立!」
  我們依照書記官的號令一同站起來,目送審判官和陪審團成員退庭。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重現犯案過程

  1

  「阿武隈律師,辯護的瓶頸應該是監視器畫面吧?」
  或許是不久前檢方和被告方有過激烈攻防的關係,法庭裡依舊喧鬧不已。一走出法院,我忍不住這麼問。
  「連你也這麼想?案子這樣下去果然很難打贏吧?」
  「對啊,阿武隈律師雖然巧妙地否定犯案動機和認罪口供,但畢竟不夠充分,只要那段防盜監視器畫面存在,依舊難以確定陪審團會做出什麼樣的裁決。」
  儘管阿武隈做出有效的反詰問,我方依然缺乏物證,在防盜監視器畫面這份物證面前,他的論證什麼時候會被推翻都不奇怪。
  「判斷正確,我也有同樣想法,陪審團現在大概也在討論同樣的話題吧。他們可能會說,被告的認罪口供是有些疑點,但光憑監視器畫面就能證明一切了,本案辯護人只想放煙霧彈……」
  「就是說啊,看來小田桐檢察官也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才會刻意在最後不斷重播那段監視器影片。
  「也好,這麼一來我們就明白接下來該做什麼。」
  「意思是……得做好推翻監視器畫面的準備?」
  阿武隈輕聲一笑說:「你總算明白該怎麼做了,尤其是我們既然主張今井被告並沒有出手推人,其實是想將被害人拉上來,要是一直提不出任何證據來佐證,完全可以想像小田桐檢察官在最終陳詞會講些什麼。」
  「我多少也猜得到,他一定會說『辯護人不斷挑剔我方證據的毛病,結果連半點具體的反證也拿不出來』吧?」
  「沒錯,幸好我有想到一、兩個疑點。那台防盜監視器的功能不只有錄影而已吧?還有其他特點。」
  「是的,還有動態感測功能,一偵測到動作就會自動錄影下來,再透過無線網路傳送到指定的硬碟保存……」
  「對,重點就是這個『動態感測』。這代表戶嶋社長和今井被告兩人湊巧在頂樓碰面的前後時間裡只要有任何活動,應該都會被監視器錄影下來才對。」
  「……像是有陣風把遺書吹跑了?」
  「是啊,如果真有錄到這種畫面就太方便了。或是戶嶋社長一個人跑上頂樓四處打轉,猶豫著要不要跳樓自殺的畫面也很讚。」
  「原來如此,可是我之前跟檢方要來的證據清單裡,完全沒有這樣的影片啊。」
  證據清單顧名思義是上頭記載了本案檢方所掌握的全部證據,影片也包含在內。
  「不是只有寫在證據清單上的東西才叫做證據,比如說,把防盜監視器的影片交給警方的是辻副社長吧,這麼一來,他有可能在交出硬碟前自己就先刪除其中一部分。」
  「會嗎?儲存影片的硬碟是放在副社長室裡沒錯,說不定他真的可以動手刪除檔案,但他何必要這麼做?就算社長真的自殺,副社長有必要湮滅證據嗎?」
  「不能說完全沒有。那傢伙本來就一直在追蹤有前科的員工動向,若抓到什麼小辮子就能把他們趕跑。就算社長真的是自殺,為了趕跑這群有前科的員工,他也可能會暗地裡盤算些什麼。」
  「這麼說的話,確實有可能……」
  在庭審前,我壓根兒沒思考過這種可能性,拜阿武隈的反詰問之賜,現在終於明白辻副社長真正的想法。
  「不過該怎麼找到連警方都沒有發現,甚至連到底有沒有都不曉得的影片呢?」
  「現在只能去他們公司逼問辻副社長。幸好我有可以識破謊言的特級超能力,只要讓他情緒動搖,便能察覺到底有沒有其他未公開的錄影片段。要是能問出戶嶋社長是否有自殺的理由也成。」
  「原來如此……可是辻副社長應該不會理我們吧?他不但是檢方證人,又討厭我們,而且阿武隈律師剛剛在法庭上還不斷貶低他耶。」
  「是啊,只能盡量放低身段應付了。本多,我看你還是不要跟來比較好,說不定得要下跪磕頭呢。」
  看來我要重新評價阿武隈。這傢伙會毫不猶豫地譏笑、嘲弄、陷害人,可是有必要的話,竟然願意低頭道歉,既然這樣,我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不,請務必讓我同行!要磕頭道歉的話,也算我一個。兩個人一起跪下來,視覺上的衝擊力也比較強啊。」
  阿武隈滿臉壞笑地說:「有志氣!既然要跟來,你就得絕對服從我的指示,我說磕頭道歉就要馬上磕下去;要是叫你切腹,就在內臟不會損傷的程度割一下;真的要你舔對方的腳,就連屁股也一起舔了。你辦得到嗎?」
  「明白了,如果能證明被告無罪,那都是小事。」
  這的確是我毫不做作的真心話。
  「為了委託人願意拚盡全力嗎?我倒是不討厭你這一點。」
  我們很稀奇地意見一致。

  只是,那時候我萬萬沒想到阿武隈所謂的「竭盡全力」,老是會往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接下來果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2

  一抵達清掃網路有限公司,我們就提出希望和副社長會面的請求。
  「請稍等一下。」
  拿起電話聽筒的職員沒幾秒鐘就一臉歉意地答覆我們:「非常抱歉,現在副社長公務繁忙,兩位請回吧。」
  態度果然變差了。反正對方會一口回絕也在意料之中,阿武隈根本不為所動,其實我也沒看過這傢伙動搖的表情。
  「好的,真抱歉提出無理的請求。」阿武隈表面上依然彬彬有禮。「只是站在我們的立場,實在不能就這樣直接回去,請轉達辻副社長,不管要等幾個小時,在他下班返家前,我們都會在此恭候大駕。因此,為了不要耽誤雙方寶貴的時間,現在要是能請他撥出個五分鐘會面,才是最快的解決辦法。」
  阿武隈最擅長的說服方式果然是軟硬兼施。
  「我轉達一下,請稍等。」
  職員再次拿起聽筒,接下來總算聽到我們期待的答覆。
  「辻副社長可以和兩位會面了,請往這邊走。」
  第一道關卡看來突破了,我們道謝後往副社長室移動。

  才剛踏進副社長室,對方劈頭就說:
  「我跟你們沒有什麼好說的,兩位不能打道回府嗎?」
  對方態度變差是情有可原,只是阿武隈當然不會乖乖地認命退下。
  「您可能有些誤解,我們不過是想要證明貴公司的員工不是殺人犯而已,相信對貴公司來說,這也有正面影響才對吧?」
  「我不這麼認為,也跟在法庭上說了我那麼多壞話的人沒什麼好談的。」
  這句話聽來言之成理。
  「真是無妄之災!因為你的緣故,我被當成完全不懂得善待員工的經營者,你曉得這麼一來會造成多少不良影響嗎?接下來我還得扛下戶嶋社長留下來的重擔耶。」
  「不見得如此。您要是繼任社長,應該會讓公司立即退出協力雇主制度吧?就算現在便公開這個方針,也只有有前科的職員才會感到不滿,其他和您一樣不願意跟更生人一起工作的員工絕對會站在您這邊。」
  「……不過是種可能性罷了。」
  辻副社長並沒有全盤否定,語氣似乎沒有方才那麼尖銳。阿武隈隨即接口說:
  「辻副社長,我們只是想要幫助無辜的委託人。現在戶嶋社長不幸身亡,逝世的原因或許不是殺人,而是自殺或意外事故。要將今井被告當作有前科的麻煩人物當然是您的自由,但這次的案子今井不見得絕對是犯人。社長已然過世,要是還有員工蒙受不白之冤,就這樣被剝奪一輩子的時間,無論是貴公司或是您本人在良心上都會過意不去吧?」
  動之以情、說之以理,阿武隈拚命說服之下,辻副社長的態度稍微和緩了些。阿武隈的說詞多少還是有點成效。
  「你說的或許沒錯,但你大概又偷裝了麥克風想錄音吧?我實在不想再跟你們多說什麼,天曉得你會把我個人的發言拿去做什麼用。」
  這番話實在太有道理,我一時想不出任何藉口辯解,畢竟是我們先偷偷錄下他說過的話,然後在法庭上拿來把他逼進死胡同裡。
  「所以,意思是只要我們能夠證明身上沒帶錄音器材,您就願意稍微和我們談談嗎?這樣的話事情很好辦,本多,我們全裸吧!」
  「咦!」
  言語實在無法表達我在這一瞬間受到的衝擊。這傢伙跟我講過要跟他來拜訪,就得做好隨時切腹的心理準備,可是,我壓根兒沒想到竟然需要脫光全身衣物。
  可是阿武隈老早就扯下領帶,正打算脫掉上衣,他是認真的。
  「你是認真的嗎?真的要在這裡脫個精光?」
  「是啊,有這個必要。」
  阿武隈立刻解答我的疑問。
  真的要當場全裸嗎?我捫心自問,答案馬上浮現在眼前。是的,沒錯!很遺憾的是,脫掉全身衣物證明身上沒帶麥克風之類的錄音器材確實合理。
  「喂!等一下,你們兩個想幹嘛!」
  對方馬上就手足無措。那當然,畢竟眼前有兩個大男人開始脫衣服了。
  「一看就懂了吧?按照您所期望的,我們想證明身上真的沒有麥克風。」
  阿武隈已上半身赤裸,鞋襪和西裝褲也毫不猶豫地脫下來,正打算扯下四角內褲。
  我實在太震撼了。阿武隈常常說會盡全力爭取法庭上的勝利,但竟然會做到這種地步嗎?這代表我也要依樣畫葫蘆?
  沒有什麼好遲疑的,我仿效阿武隈,也開始脫掉身上衣服。
  「開什麼玩笑!你們不要在這裡脫衣服!」
  「我們不是在開玩笑,不過是律師為了被告做出自己能力所及的事而已。」
  阿武隈終於脫到一絲不掛,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也仿效他的架式端坐在一旁。
  「請看看,我們完全沒私自藏帶麥克風之類的錄音器材,不過兩腿中間倒是有類似麥克風的東西,這就要請您見諒。」
  「你是瘋了嗎!」
  我也有同感。
  「隨便您怎麼說,為了證明今井被告的清白,拜託讓我們請教幾個問題吧!」
  阿武隈說完,雙手就撐在地上──這傢伙竟然跪地磕頭了!在意識到羞恥心之前,我不由得想先感嘆一下。為了打贏官司,阿武隈竟然願意做到這種地步!接著,我馬上跟隨阿武隈的腳步一起磕頭懇求。
  這時候,我們聽到有人咚咚咚敲著辦公室的門。
  「副社長,您還好嗎?」門的另一頭有名女性這麼問,大概是祕書或其他職員吧?裡頭吵成這樣,她當然會擔心。
  「不,沒事,沒有什麼問題,妳下去吧!」
  辻副社長慌忙阻止對方,大概不想讓人看到自己面前有兩個全身光溜溜的大男人跪下磕頭的情景吧。正確來說,我們當然也如此期望。我可不希望這副模樣被任何人看到,特別是女性。
  「夠了!我明白了,想問什麼就快問,你們趕緊給我把衣服穿上!」
  副社長終於同意對話,而且我注意到他的情緒明顯動搖了。
  不管是誰,看到兩個全裸的大男人在眼前下跪磕頭一定會大受衝擊吧。太有意思了,原來我們全裸下跪磕頭不單是為了證明身上沒有任何錄音器材,也是為了動搖副社長的情緒。
  「請您指點一下吧,過世的戶嶋社長有任何自殺的動機嗎?」
  「沒有這回事!公司的經營狀況雖然不樂觀,但這不是拋棄生命的理由!」
  「關於防盜監視器拍到的畫面,只有您交給警方的那一段影片嗎?」
  「去問警察!整個硬碟我都讓警方拿走了!」
  「不過硬碟本身是由您管理,除了法庭上提出的影片之外,沒有其他檔案嗎?」
  「我不是講過不曉得嗎?不管你問幾次,答案都是一樣的!」
  這一瞬間,阿武隈朝我瞄了一眼,難道他識破謊言了?意思是現在辻副社長的話語有虛假之處?但我還是不懂剛剛那句話到底哪裡可疑。
  「交給警方的影片原檔,您完全沒動過?」
  「沒錯!」
  「您跟本案唯一的關聯就只有這些?」
  「對。怎麼會跟我有關!」
  阿武隈微微一笑。
  「太感謝您了,聽到這些答覆就足夠了。本多,該走囉!」
  「啊,好的!」
  我們都脫光衣服跪地磕頭了,真的沒有要再問些別的了嗎?阿武隈似乎覺得已經夠了,我們兩人馬上穿好衣服離開副社長室。

  ◆

  走出副社長室的阿武隈,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
  「兩個大男人在你面前脫個精光還下跪磕頭,不管是誰都會情緒動搖。記好了,這招是咱們日本人的最強最終兵器『全裸土下座』!」
  「話這麼說是沒錯啦……」
  若是小說裡虛構的場景也就罷了,光是眼前有人跪下來朝自己磕頭就會帶來相當大的衝擊,更何況對方還是全裸。
  「不過阿武隈律師怎麼會那麼熟練地脫起衣服……難道你以前也用過同樣的招式嗎?」
  「那是祕密。你這傢伙運氣還挺不錯的,第一次全裸下跪只有區區一名觀眾。」
  這副口吻好像在暗示他以前曾在眾目睽睽下使出「全裸土下座」。
  「先別提這個,言歸正傳吧。很遺憾的是從副社長的說詞聽來,戶嶋社長似乎沒有什麼非得自殺不可的動機。」
  「那就不太妙了……可是,副社長在別的地方撒謊了吧?」
  「對,他不是說整個硬碟都交給警方,不曉得還有什麼影片嗎?我識破這是謊話。不只這裡,他後面說的也全都在瞎扯。」
  「什麼……」我回想著他們方才的對話。「阿武隈律師是這麼問的吧?『交給警方的影片原檔,您完全沒動過?』副社長則回答:『沒錯!』難道這個回答也在騙人?」
  「沒錯。還有我問:『您跟本案唯一的關聯就只有這些?』他回答:『怎麼會跟我有關!』這也是假的。」
  我已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等一下……假設副社長說『不曉得』是在撒謊,那就是他知道真相?他知道硬碟裡還有哪些檔案?而且那跟命案有關?」
  「是啊,他將硬碟交給警方前一定先看過內容。案發後有人刻意散播防盜監視器的影片,說不定也是他的手筆。好消息來了!本多,我知道該怎麼打贏官司了。」
  「咦!」
  阿武隈的思考依舊超前我好幾步。
  「如果是真的就太棒了……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阿武隈沒答話,只是對我露出有點像小孩子惡作劇般的微笑。
  「不能在這裡透露,這裡可是敵方的公司,隔牆有耳啊。」
  真正要緊的事,每次阿武隈都不告訴我,還真有點討厭。與其說是防備敵人,不如說單純就是小氣吧?
  「你至少給我一點線索。」
  「線索嗎……對了,之前輿論不是批判過防盜攝影機,或是說監視攝影機帶來的弊端嗎?美國也有類似案件,就是不確定是否拍到褓姆虐待小嬰兒的那個案例,兩者完全一樣!坦白說,我一開始就想這麼操作,但沒找到更妥善的用法,現在想到最大限度的玩法啦,神奈川縣警察萬歲。」
  遺憾的是,我完全沒聽過阿武隈提起的案件,也只能咒罵自己不夠用功了。
  「好,該著手準備明天的庭審,我們還是有必要上頂樓一趟。」
  「啊,好的。我來聯絡一下志野塚常務,他應該會給予我們許可。」

  3

  我們毫不意外地獲得志野塚常務的許可,再次來到湘南芙蘿拉大樓的頂樓案發現場。
  「所以阿武隈律師到底想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拍攝本案的再現影片,這次輪到辯護律師七種道具之一的『手提錄影機』派上用場!不過最近好像用智慧型手機就可以解決了……先來準備一下,這地方不是被拿來當成倉庫嗎?你先拿條繩子或是帶子,對了,還需要水桶。」
  他到底想幹嘛?雖然擅自使用別人的東西應該算違法行為,可是阿武隈直接東翻西找,發現一條塑膠繩和空的水桶。
  「你拿這些東西到底想做什麼?」
  「乖乖把外套脫掉吧。」
  「什麼跟什麼啊!」我忍不住放聲大叫。
  這傢伙雖然三不五時就會有些莫名其妙的發言,但為什麼要讓我一天脫兩次衣服?
  「快點!當然是有必要才會叫你脫。」
  就這樣,西裝外套被他剝下來搶走。
  接著,阿武隈又開始做出奇異的舉動。他先把我的西裝外套套在水桶上,再用找到的繩子捆好,看來這下子西裝必定會變得皺巴巴的了。
  他走到頂樓一角,找到被害人戶嶋社長摔落的地方,把套著西裝外套的水桶擱在那處外牆施工的鷹架上,並讓捆好的繩子垂落。
  「啊,我終於懂了,你說要拍再現案發經過的影片,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對,你負責演今井。明白了嗎?先走上頂樓,再一口氣跑到這個水桶旁邊,水桶快掉下去的時候把它拉起來。」
  「這當然沒問題,可是要怎麼重現被害人快掉下去的那一幕?」
  「所以我才捆上繩子啊。我會爬到下一層的鷹架上,你快接近時,我就用力拉繩子把水桶給扯下去。」
  外牆施工用的鷹架的確有好幾層,站在下頭拉扯繩子應該很簡單。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我把水桶扯下來時,你別跟著往下掉喔!絕對會摔死的。」
  「嗯,我會小心。」
  「好,準備囉,這也拿去用。」
  阿武隈把他常吃的香菸巧克力整盒遞給我。影片中的今井被告確實在抽菸,這是為了重演那個畫面吧。
  接著,我們又擅自拿散落各處的東西搭出高高的台座,把手機擱在台座上擺好位置。警方已把防盜監視器當成證物沒收,不過防盜監視器原本應該是設置在這個位置。
  「好,開始錄影。」
  阿武隈慎重其事地調整智慧型手機擺放的位置,再慢慢移開腳步,朝外牆施工用的鷹架移動。他發出咚咚聲響大聲走下梯子,來到水桶擺放位置的正下方。
  「你把水桶上綁好的繩子垂下來。」
  「等、等一下。」
  這可是跌下去會摔死人的高度,我抓緊塑膠繩,膽顫心驚地朝沒有圍欄的地方移動,慎重地探出身子朝下看。
  站在六層樓高的大樓最頂端,光是高度就讓人感到一陣暈眩。我壓抑著內心恐懼凝神一看,大樓因為施工的關係覆蓋著一層防水布,阿武隈的右手則從防水布的縫隙孤零零地伸出來。
  為了讓阿武隈可以用右手抓到,我先拿好綁在水桶上的塑膠繩,再小心翼翼地把繩子往下放,幸好阿武隈就站在正下方的鷹架,距離非常接近,大概不到三十公分左右。
  「阿武隈律師,看得到繩子嗎?就在你的手附近。」
  「喔,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伸過來了,是這條嗎?」
  下一瞬間,我感覺到有人用力將我的身體往下扯。
  「等一下!那是我的領帶,再拉我會摔死的!」
  「開玩笑的,這條才對。」
  阿武隈竟然事不關己地笑了。怎麼會有人弄錯塑膠繩和領帶?他絕對是故意的!
  我終於讓這傢伙抓住繩子的另一端。
  「好,大概沒什麼問題,手機還在錄影,趕緊行動吧。你重現一下走上頂樓再過來的過程,我負責拉繩子。」
  「知道了。」
  依據今井的證詞,他不過是上來頂樓抽菸,結果碰巧看到戶嶋社長就快摔下去,才慌忙想把對方拉上來。
  為了忠實重現今井的動作,我先離開頂樓,再扮演他的角色重新踏入現場。我沒抽菸,而是拿出阿武隈給的香菸巧克力,叼了一根在嘴裡。
  再來是假裝注意到戶嶋社長後,朝右方移動。站在下頭的阿武隈應該正在慢慢拉扯綁住塑膠水桶的繩子吧?水桶搖搖晃晃,感覺快掉下去。
  「我要跑過去了!」
  我本來想要像影片中一樣,把嘴裡的香菸巧克力吐出來,但又不想浪費食物,所以就一口咬碎,接著朝模擬戶嶋社長的水桶衝過去,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那件西裝外套。
  塑膠水桶的重量很輕,本來應該能用右手拉上來,但實際上想拉上來的應該是戶嶋社長數十公斤重的身軀。阿武隈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重現這點,他使勁扯住繩子,水桶就這樣從我手中逃開,從頂樓上掉下去。
  這裡是屋頂,下頭還有行人經過,水桶要是直接掉落有可能會砸傷人,不過正下方的阿武隈早就抓住捆在水桶上的塑膠繩,水桶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不斷擦過防水布,倒是沒有掉下去。
  「很好!大致上就是這樣,你來幫個忙,水桶我拉不回來。」
  「啊,好的。」
  我從鷹架的階梯往下走向阿武隈的所在位置,他伸手穿過防水布的空隙拉住繩子的一頭。讓手腕穿過那道縫隙是沒問題,但水桶可就進不去了,要回收得費一番功夫。
  「怎麼辦,水桶擠不進去耶。」
  「慘了,我沒考慮到這一點,可以拆開這塊防水布嗎?」
  「呃……可以是可以,但太危險了,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
  這層薄薄的防水布外頭就是六層樓的高空。鷹架本身雖然還算堅固,但要站在這裡拆除防水布還是很嚇人。
  「真沒辦法,你先回去頂樓,再從上面拉一次。」
  「啊,好。」
  我只能再次爬回頂樓,從下頭的阿武隈手中接過繩子,膽顫心驚地把水桶拉上來。

  ◆

  我跟阿武隈終於平安無事地回到頂樓,拆下塑膠桶上頭的繩子,拿回我變得皺巴巴的西裝外套,希望整燙一下可以補救。
  另一方面,阿武隈則是把手機拿下來察看。
  「怎麼樣?拍得還清楚嗎?」
  「嗯,播出來瞧瞧吧。」
  阿武隈盯著手上的手機畫面。影片開始播放,走上頂樓的我嘴裡叼著替代香菸的巧克力,接著發現代表戶嶋社長的塑膠桶便急忙跑過去,伸出右手想要把它拉上來,但因為阿武隈在用力把繩子往下扯,最後水桶還是掉下去了。
  雖然有點傻裡傻氣的,不過基本上還算忠實呈現一連串動作,然而這段影片看起來跟檢方提出的證物大相逕庭。
  「真不能小看智慧型手機的錄影功能,比起檢方提出的那段影片,我們這段影片的畫質好太多了。」
  「是啊,檢方的影片跟連環漫畫沒兩樣。」
  「拍攝完這段影片要怎麼運用?我覺得沒有什麼可以拿來反證的地方呀。」
  「你錯了,這才是一切的關鍵,我現在重新編輯一下影片,你等等。」
  阿武隈從公事包拿出筆記型電腦,用無線傳輸之類的方式將影片複製到電腦,並用編輯程式打開影片。
  問題在這時發生了,沒想到用編輯程式打開影片出乎意料地很花時間。
  「好久啊……」
  「唉,因為影片檔案很大嘛,如果是專門用來處理影片的電腦也就算了,過氣機種的筆電還能怎麼辦?都怪智慧型手機設定的錄影畫質太高了。」
  又過了幾分鐘,筆電好不容易打開了檔案。
  「好,魔法的時間到了,看好囉!」
  阿武隈操作著軟體,我大概已猜到他想做什麼。
他先調低畫質,讓影片看起來跟證物的影片類似;又大幅調低影片幀數,從一秒鐘三十格改成只剩下個位數,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影片,簡直像在播放連續照片似的。
  「好,重播一次。」
  又經過漫長的轉檔時間,影片終於可以播放。
  「啊啊啊!」
  看到阿武隈重新編輯過的片子,我不由得慘叫。
  我走上頂樓後朝水桶的位置移動,這些動作乍看就像格子數很少的連環圖畫。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要把水桶拉上來的那格跳掉了,怎麼看都像想要將水桶推下頂樓。
  「嗯,大致是這樣,再調整一下,影片看來就跟檢方的證據一模一樣。」
  「你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這就是案子的真相吧?今井先生是真的想要把快摔下樓的社長拉上來,所以西裝背後才會驗出他的DNA,偏偏防盜監視器的畫質太差,才會看起來跟推人沒兩樣!阿武隈律師,我們只要出示這段影片和編輯前的原檔,應該就能獲判無罪了吧?」
  「可惜並不是這樣,光是這段影片就有一大堆問題。」
  「咦?會有什麼問題……」
  「最基本的是,沒經過公審前整理手續允許的證據可以在法庭上提出嗎?」
  我竟然漏掉這個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重點。
  「要、要這麼說的話,的確……」
  上次的殺人案件,我方承認了檢方提出的新證據,但也半強迫地提出我們的新證物,然而這次的案子不太可能依樣畫葫蘆。好不容易拍出可以充當證據的影片,卻派不上任何用場嗎?
  「阿武隈律師,你剛剛說的那個美國褓姆案,為什麼不在開庭前跟我說呢……要是在公審的整理手續前拍好這樣的影片,不就得了?」
  我多少有點抱怨,出乎意料的是阿武隈只是咧嘴一笑。
  「你錯了,我就是知道才偏偏什麼都不說。」
  「咦?為什麼!」
  「這種影片想拍隨時都能拍,可是,假設在公審前的整理手續提交,做為證據的效力就減弱了。你想想,這下子檢方便知道我們手上有什麼底牌吧?他們馬上就能製作相反的影片出來,那就糟了。」
  「相反的影片……」
  我喃喃說道,馬上就意識到了。
  「對耶,檢方也可以拍出結果相反的影片吧?不是像我們這樣把人拉上來,而是想要把人推落的影片。只要降低影片的幀數,還是會變成同樣的影片……」
  「是啊。一旦檢方出示那樣的證據,我們好不容易拍出來的片子,一下子就減低衝擊力了。」
  阿武隈說得沒錯。為了駁倒防盜監視器錄下的影片,我們出示現在的影片,並說明「因為影片幀數非常低,因此有可能實際上不是要把被害人推下頂樓」,這麼一來,檢方便會反駁:「只要降低幀數,推人的錄影畫面看起來還是會跟監視器拍到的影片一模一樣。」再加上還有被告認罪的口供等證據,依舊還是檢方占上風。
  好不容易看到一絲獲勝的希望,沒想到結果是這樣……我難掩失望,阿武隈卻還是掛著惡魔般的壞笑。
  「放心吧,我們這時候才來拍影片是有理由的。現在我們贏定了,狀況非常有利,在明天開庭前,你又多一項任務。」
  當阿武隈說出這種別有深意的提議,便是真的想出辦法來了。
  「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什麼都願意做,可是絕對不能觸犯法律。」
  「這次……當然沒問題,要你辦的事情很簡單,明天一踏進法庭,你就用憤慨不平的表情一直狠狠瞪著檢察官,辦得到吧?」
  「……憤、憤慨?」
  「怎麼,聽不懂嗎?就是生氣的意思。」
  「我當然明白,可是到底是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讓這項新證據提出時,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啊。」
  阿武隈似乎在策劃些什麼。
  「我再確認一次,你不會做出違法的行為吧?」
  「是啊,我答應這次不會。」
  「好吧。要是這麼做能夠查明真相,我很樂意幫忙。」
  我滿肚子都是疑問,為什麼只要擺出憤慨不平的表情就可以解決堆積如山的問題呢?
  可是,阿武隈又不肯對我好好說明理由了,我能做的只剩在不知道答案的情況下,不斷抱頭苦惱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利己主義的極致

  1

  我和阿武隈比平時稍微早了點踏入法院,一起等待開庭。
  殺人案件的庭審或許大受歡迎吧,今天法庭的旁聽席早已坐滿人,除了指揮偵辦本案的合原警部,辻副社長及志野塚常務也來了。
  「小田桐檢察官應該到了,懂了嗎?跟我昨天講的一樣,現在憤慨不平地狠狠瞪著他。」
  「好,我明白了。」
  我雖然同意照阿武隈的指示行動,但他交代的事情實在是莫名其妙,死命瞪著本案檢察官跟勝訴怎麼會有關係?
  「喂喂喂,你的憤慨就只有這點程度?」
  看到我臉上的表情,阿武隈有些瞧不起地嗤笑一聲。
  「竟然這麼說,我覺得這樣就很拚了耶。」
  「要像我這樣瞪人。」
  我望了阿武隈一眼,差點被他的變臉嚇呆。這傢伙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現在卻有如惡鬼般,死命瞪著小田桐檢察官,感覺根本不像在發揮演技,比較像是想用視線來殺人。
  「看到沒?你照著做。」
  他邊望著小田桐檢察官,邊這麼對我說。
  「就算你這麼說,我其實沒特別怨恨過人……」
  假如是要我狠狠瞪著阿武隈,可能會認真一點吧?
  這時阿武隈脫口說出更驚人的話:
  「你老爸不是被冤枉性騷擾,全家人被逼到差點一起自殺嗎?你乾脆把小田桐當成那時候的檢察官好了。」
  「你、你怎麼知道!」
  我轉頭望向阿武隈,頓時忘記要狠狠瞪著小田桐檢察官。
  「抱歉,我是從磯谷老頭那裡聽來的。」
  我立志成為一名律師的契機就是這個,但我不記得自己告訴過阿武隈這件事,只有去事務所應徵「寄居律師」時,曾跟磯谷所長提過一次。所長竟然把面試聽來的事告訴外人啊,不過也可能是阿武隈用三寸不爛之舌打聽到的。
  我不太願意再想起那段回憶。那時候我才五歲,有天爸爸突然沒回家,事後才曉得他是因為性騷擾嫌疑被捕。當時我年紀還小,卻仍多少記得事件經過,媽媽因為他人眼光越來越神經衰弱,不讓我踏出家門一步,還拉上屋子裡所有窗簾,我們在昏暗的屋裡待了好幾天,直到有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律師幫忙辯護,順利讓爸爸獲判無罪,才為這樣的生活帶來真正的光明……
  「真稀奇啊,辯護律師幫了你們一把,你就想要當律師?簡直跟漫畫沒兩樣。」
  「有什麼關係?那時候的辯護律師等於是我的大英雄啊。」
  真是漫畫的話,當時拯救我們的律師就會是阿武隈吧?劇情很可能會這樣發展。然而那是二十年以上的案子,這傢伙當時根本還沒當上律師。
  「總之,既然發生過那樣的往事,你應該辦得到才對。就當作發洩當年的怨恨,你狠狠地瞪著小田桐,越露骨越好,讓審判長和陪審員也感受一下魄力。」
  「我試試。」
  起訴父親的檢察官當然不是出於私怨才那麼做,但我還是覺得,要是他們願意認真調查一下,媽媽當年也不至於被逼成那樣吧?
  我努力組織著內心所有情緒,拚命瞪著小田桐檢察官。
  對方當然也注意到我們的視線。站在檢察官的立場,被辯護律師怨恨或許司空見慣,不過,小田桐檢察官可能還沒習慣被人這麼露骨地狠瞪,表情看似有點不舒服。
  審判長一行人就在這樣的狀況下進入法庭。
  「那麼,我們繼續審理本案。今天要來檢視被告方所提的證據,請辯護人進行證人詰問。」
  審判長都開口敦促了,我跟阿武隈兩人卻不為所動,只是一個勁兒瞪著小田桐檢察官,審判長終於留意到我們兩人神色不太對勁。
  「辯護人,怎麼了嗎?」
  審判長又問了一次,阿武隈這才用比我還憤慨不平的眼神不斷瞪視小田桐檢察官,慢吞吞地站起身。
  「審判長,開始今天的庭審之前,被告方有一個要求。」
  「要求?」
  辯護律師在法庭上提出這個詞可是相當令人訝異。
  「本案中,神奈川縣警有極大可能已違法竄改證據,繼續審理恐怕沒有任何實質意義,我們要求先中斷庭審並解散陪審團,還要懲處失職的警察。」
  這番話自然讓法庭眾人爆出陣陣驚呼,心裡驚詫不已的我竟然沒忘記繼續瞪著小田桐檢察官,真是值得稱讚。
  神奈川縣警違法竄改本案證據?到底是指什麼?我們昨天拍攝的是重現犯案經過的影片,根本沒談到任何警方竄改證據的話題呀?
  「肅靜!請各位靜下來,辯護人,你說的如果是事實,確實事關重大……」
  小田桐檢察官則咆哮道:「檢方可不能裝作沒聽到!被告方既然主張證據被竄改過,假設沒有明確證據,不就成了適用侮辱法庭罪的惡質妄言?」
  阿武隈當然不會就此退讓,他用不輸給小田桐檢察官的口吻回嘴:「我方當然已做好證明神奈川縣警確實竄改證據的準備。我方首先要求詰問隸屬於神奈川縣警,負責偵辦本案的合原警部。」
  阿武隈的態度比平時更狂妄自大,審判長詢問:
  「小田桐檢察官,檢方意見如何?」
  「無妨,檢方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本人堅信警方絕無可能竄改證據,被告方想要詰問合原警部,就請自由發問吧!」
  「好的,那麼請合原警部站上證人台。」

  ◆

  合原警部按照我們的請求踏上證人台,因為被告方宣稱警方有竄改證據的嫌疑,他看起來比我們還要憤慨。
  「合原警部,那我就趕緊提問了。」
  「是,想問什麼就請問吧。」
  他瞪著阿武隈,語氣彬彬有禮地回嘴。
  「首先,請教您聽過網路的『推薦』功能或是搜尋引擎的『關鍵字』功能嗎?」
  「什麼?」
  合原警部滿臉錯愕,大概沒料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律師冷不防提出這樣的問題。其實我也是,阿武隈的詰問又跟平常一樣不按牌理出牌。
  「不,抱歉,我不太懂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上網搜尋時,電腦會自動顯示和使用者輸入的關鍵字有關的字詞,這又叫搜尋預測或者搜尋候補功能。例如,要是搜尋『天氣』一詞,就會自動跳出『預報』、『一週天氣』這類相關詞語。」
  「喔,是這樣?那跟竄改證據又有什麼關係?」
  「現在我要進入正題了。您是神奈川縣的警察,對嗎?」
  「正是,那又如何?」
  「要是上網搜尋『神奈川縣警察』,您知道網路上的推薦功能會幫忙列出什麼樣的關鍵字嗎?」
  「不,不清楚。」
  「就是『神奈川縣警察』和『醜聞』啊。」
  法庭喧鬧起來,小田桐檢察官立即起身抗議。
  「異議!這跟本案沒有絲毫關係!」
  「錯了,關聯其實非常大。神奈川縣警方過去曾發生過幾件醜聞,造成嚴重的問題。例如在二〇一二年時,某位巡查捏造自行車竊案,報案誣指自己的朋友是嫌犯,最後查獲被捕;二〇一四年時,則是發生將強制猥褻罪調查報告書的撰寫日期改成半年以前的醜聞。」
  「庭上應當立刻刪除辯護人的發言!這些是過往的案子,跟本案沒有絲毫關係!」
  「不,你的藉口這回不適用,本案檢察官不是將被告過去的行為當成證據提出嗎?既然如此,我方自然有權利提及神奈川縣警察的往事。」
  法庭上所有人在這一刻似乎一同訝異地倒抽一口氣。
  阿武隈的說詞確實成理。我個人受到的衝擊或許是最大的,審理本案時,阿武隈放任檢方提出今井過去的前科做為呈堂證供,原來一開始就打算重提神奈川縣警的過往醜聞嗎?盤算得未免也太周到了!
  「檢方再次提出異議!」小田桐檢察官像是想將法庭內不穩的氣氛一掃而空似地探出身子大喊:「檢方並沒有提出被告的前科做為呈堂證供,不過是提供陪審團諸位判斷被告為人如何的參考資料罷了。神奈川縣警過去發生的醜聞誠然是事實,經過深刻的反省,才會有今天的神奈川縣警,並不存在任何足以推斷本案警方再次發生同樣醜聞的理由!」
  阿武隈嗤笑一聲。
  「同樣的說詞我也奉還給你。被告過去確實跟神奈川縣警一樣發生過醜事,但現在他已如同神奈川縣警一般深刻反省,因此,完全不存在任何將被告視為本案加害者的理由!」
  小田桐檢察官漲紅著臉,轉向審判長說道:
  「審判長!辯護人不當的主張應當全數予以刪除。涉及神奈川縣警醜聞的只有一部分警官,意圖將醜聞和本案扯上關聯,我方礙難接受!」
  「是嗎?一九九九年發生過神奈川縣的警官使用毒品的案件,警察組織竟然集體掩蔽證據,最後不是導致縣警本部長被判有罪嗎?那真是前所未聞的大醜聞。二〇〇三年到二〇〇八年之間,警察組織的地下經費問題也引起相當大的話題吧?神奈川縣警無論是個人或組織,恐怕已染上好發醜聞的體質了。集體性的醜聞爆發可是比個人造成的單一案件還更惡質呢!」
  「別開玩笑了,你誇大其詞也要有個限度,審判長,法庭上絕不能允許這般發言!」
  「故意挑出一年前的傷害事件來說嘴的人,有資格這麼抗議嗎?」
  滔滔不絕、你來我往的形容確實很適合用來描述他們兩人的爭論。以法條來看,小田桐檢察官提出的抗議應當是正確的,可是從全案狀況看來,阿武隈的說法似乎也有幾分道理,畢竟是檢方在檢驗被告人格這個前提下,刻意指出今井有前科,我們現在使出同樣招式也是理所當然。
  「請兩位先冷靜。」
  審判長終於介入了。
  「本庭不允許將神奈川縣警過去和現在的狀況混淆,請刪除辯護人所有提及神奈川縣警過去的發言,各位陪審團成員也不必參考。」
  先引用過往案情的是檢方,這樣的裁示聽起來過於偏向他們了。
  「審判長,我要提出異議。」
  阿武隈理所當然地提出抗議,審判長卻打斷他的發言繼續說:
  「我明白的。小田桐檢察官,檢方既然在發言中提到應該要把過往案件切割開來考量,那麼,跟被告過往行為有關的證據,是不是也應該撤回呢?」
  「好吧,我方明白了。該稱讚辯護人手腕高超嗎?雖萬分不得已,但也只能同意。」
  小田桐檢察官雖然首肯,但仍不忘諷刺阿武隈幾句。
  審判長應該難以做出裁決吧。其實,就算阿武隈的主張全數被刪除且全數保留今井過去的前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看來在一般民眾所構成的陪審團面前,審判長無法單方面只包庇神奈川縣警。
  阿武隈要我狠狠瞪著檢察官的原因應該就是這個吧,這樣才能醞釀出現場法官難以偏袒檢察官和警方的氣氛。
  「請容我再次提出異議。」
  但阿武隈當然不會就此滿足。
  「審判長,您是不是有所誤解呢?我並不是為了要撤銷和被告過去有關的證據才刻意揭示神奈川縣警過去的醜聞,一切都是為了證明神奈川縣警確實竄改了本案證據。本來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交到神奈川縣警手中可就難說了,為了讓諸位理解這點,我才會提及他們過去爆發的問題。」
  法庭再次喧鬧起來,審判長連喊了幾聲「肅靜」讓眾人閉嘴。
  「既然如此,阿武隈辯護人可以提出證據嗎?若是有證據佐證,當然可以在法庭上議論,不然,光憑口頭提及過往事件就要主張神奈川縣警有竄改本案證據的嫌疑,這是非常不恰當的。」
  法官提出理所當然的要求。再怎樣重提往事都沒用,若是無法證明本案證據被竄改過,一切都只是空談。這下子問題來了,我根本不曉得有什麼足以證明神奈川縣警做出竄改行為的證據啊。
  唯一的可能是我們昨天拍好的影片。若大幅降低影像幀數,要拉人起來就會看起來像是要推落對方,可是,我並不覺得光憑那段影片,就能夠證實神奈川縣警動過任何手腳。
  讓人害怕的狂妄笑容依然掛在阿武隈臉上。
  「好的,被告方早已做好準備,接下來我們希望出示一項新證物並傳喚一位新證人。」
  法庭傳來連聲驚呼,我也愣住了,就算證物是昨天拍好的那段影片,但我根本不曉得證人到底是誰。
  「異議!沒經過公審前整理手續審視的證據是不能提出的!」
  小田桐檢察官當然要抗議了,阿武隈自然也預先料想到他會反對。
  「檢方會提出異議相當合理。可是,他們提出的證據要是被竄改過,等於直接動搖本案的審理基礎,既然涉及到竄改證據,即便沒經過公審前的整理手續,也應該視為反證的一環優先考慮才對吧?」
  接著,阿武隈又挑釁地對小田桐檢察官說:
  「而且,檢方主張不可能存在任何竄改行為,既然如此,不管我方提出什麼證據都一樣吧?還是其實檢方也在懷疑神奈川縣警的組織本身就是容易滋生各種醜聞呢?」
  這個惡魔!這種完全不值得稱讚的論述,徹底封住檢方的異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恐怕只能點頭同意。
  「既然辯護方如此強烈主張,我們倒是無妨。」小田桐檢察官終於點頭。「只是辯護方若無法提出警方做出竄改行為的決定性證據,檢方要求在法庭上必須給予辯護人一定程度的懲罰。」
  小田桐檢察官感覺意志十分堅決,不肯就此認輸。這也難怪,連在阿武隈身邊的我都不認為他手上有任何能證明警方做出竄改行為的證據。
  審判長點了點頭說:「好吧,雖然不允許在法庭上提出任何未經公審前整理手續認可的證據,但經過被告方與檢方同意的話就另當別論,請辯護人出示證據。」
  「是,我們要提出的證物是這片光碟,現在就可以播放。」
  阿武隈從西裝內側的口袋拿出光碟,走向法庭一角的液晶電視。
  「這是昨天我和本多辯護人拍攝的影片。我們把另一台機器放在原本裝設防盜監視器的位置,準備了披著西裝的水桶當作被害人,但是拍攝時和檢方所主張的不同,我們不是將被害人推下大樓,而是用影片再現被告想把快墜樓的被害人拉上來的動作。」
  液晶電視播放著昨天阿武隈拍攝的影片,水桶裹著我的外套,眼看快要從頂樓掉下去,剛走上頂樓的我雖然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想拉住,水桶依然掉下去了。
  播到這裡,阿武隈先按下暫停鍵。
  「好,這段影片和檢方提出的第三號證物,在畫質和幀數上有極大不同,我想各位應該能清楚看見影片裡的本多辯護人雖然抓住了裹著水桶的西裝外套,但水桶最後還是掉落了。接下來,我們調整影片的畫質和幀數,降低到和檢方提出的影片一樣。」
  阿武隈操作遙控器,另一段影片馬上開始。如同方才解釋過的,影片畫質大幅下降,連要辨識細部也有困難,而且因為幀數減少的關係,影片看起來跟連續播放照片沒兩樣。
  影片只做出這樣的調整,法庭卻被陣陣驚呼包圍。本來我的動作應該是伸出右手想要抓住水桶,現在看來卻像是要把水桶一把推下去。
  「不知道各位都看清楚了嗎?影像畫質太低、幀數太少時,想要拉人上來的影像就會缺漏,變成明顯在推人的動作。換句話說,這就是本案的真相。今井被告並沒有將被害人推下大樓,而是想要救他,但由於影片幀數過少,才會怎麼看都像要推落對方。」
  法庭喧鬧著。那當然了,這麼一來被告突然變得極有可能被判無罪。
  「審判長!這段影片無非只能提示案情的某種可能性罷了!」
  小田桐檢察官恨不得馬上蓋過這片吵嚷聲,立刻提高音量大喊。
  「影片只能顯示出,一旦修改了影片的幀數,觀看者的印象就會大幅改變,這麼一來檢方也可以準備相同影片!不只有拉住被害人,推落被害人的動作看起來效果必然跟辯護人方才播出的影片一模一樣!」
  他的辯解完全符合阿武隈昨天的設想。
  「檢方必須再指出一點,現在應該是要求辯護人證明警方有竄改行為吧?但是,這段影片根本無法證明證據有任何改動的跡象,被告方意圖妨礙本案審理,庭上應該給予嚴厲懲罰!」
  聞言,阿武隈游刃有餘地回應檢察官的熱烈演說。
  「別急嘛,為了證明本案的證據確實被竄改過,我方提議追加一件證物和一名證人,剛剛不過是提出證物,接下來還要詰問證人呢。」
  「……小田桐檢察官,你決定如何?」
  或許是沒料想到事態會演變成這樣,審判長似乎有些困惑。
  「好吧,檢方懇請庭上在證人到庭後迅速做出最適當的判斷。」
  小田桐檢察官不情不願地退下了。
  「接下來傳喚任職於新電子股份有限公司商品管理部的證人,下崎卓先生。」
  不只是我,法庭裡所有人一瞬間絕對同時閃過這個念頭──這傢伙又是誰啊?

  ◆

  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站在證人台上,大概是阿武隈昨天拍完再現影片後找來的新證人吧。截至目前為止,我根本沒聽過什麼新電子股份有限公司,為什麼要傳喚他呢?
  「請告訴我們您從事的工作。」
  阿武隈先從「人別訊問」開始。
  「好的,我任職的新電子股份有限公司的主要業務,是電子儀器和電腦周邊器材的研發及販售。我配屬在商品管理部,負責管理和銷售公司產品。」
  「很好,那麼──」
  阿武隈若無其事地走向小田桐檢察官的位子,拿起某一樣放在桌上的證物,那是案發現場所裝設的防盜監視器。
  「您認得這一款防盜監視器嗎?」
  「當然,那是本公司的產品。」
  這句話終於讓人稍微明白證人和案子的關聯性,然而,我依然猜不出阿武隈到底打算要讓證人說出什麼樣的證詞。
  「能否請您說明一下這款監視器是什麼樣的產品?」
  「好的。這台防盜監視器的賣點是『高品質、低價格』,單價不高卻能拍出非常清晰的高畫質影片,可以由電源線或是USB供給電源,也有WIFI功能,影片可以直接儲存到連接網路的硬碟上,隨機附贈的軟體功能也相當優秀,例如具備動態檢測功能。監視器要是偵測到大幅度的動作,就會自動開始錄影。」
  「我們知道本案關係重大的證據影片,就是被動態檢測功能拍下來的,既然這樣……先請您檢視一下這段檢方提出的影片。」
  接下來,阿武隈播出被檢方列為證物提出的防盜監視器影片,大型液晶電視開始播放今井被告疑似將被害人推落頂樓的畫面。
  「剛剛播放的這段影片,是使用貴公司的產品拍攝的吧?」
  「不對,這有疑問……假設只用本公司的監視器拍攝,絕對無法拍出這種影片。」
  法庭陷入一片死寂,看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領會到這句證詞背後的意義。
  接著,眾人漸漸吵嚷起來。防盜監視器無法拍出這種影片?我完全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頂樓所裝設的防盜監視器是貴公司生產的,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啊。」
  「可是,以機器本身的攝影功能和內建軟體的功能來看,怎樣都不至於拍出這種低畫質、低幀數的影片。要是造成我們公司生產的攝影機只能拍出這種影片的錯誤風評,那可是敝公司非常不樂見的情況。」
  「不過,這種斷斷續續的影片實際上卻存在了,怎麼做才會拍成這樣子呢?」
  「我能想到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另外準備一套低畫質、低幀數的錄影軟體。」
  「一般使用者應該會直接使用機器內建的軟體吧?」
  「當然。敝公司的軟體是專門為產品所設計的,可以輕而易舉地使用動態感測功能。當然不能說安裝其他的免費軟體或者共享軟體就無法操作本公司的監視器,但要另外搜尋軟體再自行安裝也很麻煩吧。」
  「您剛剛提到有兩個理由,另一個是?」
  「就是使用本公司的產品跟軟體錄下影片後,再使用其他影像編輯軟體降低畫質。」
  「這意味著──檢方提出的這段影片,其畫質和幀數都被調低了,極可能遭人刻意竄改過嗎?」
  「對。身為專家,我可以如此斷言。」
  證人用力點了點頭,在場所有人領悟到證詞背後的暗示,不禁同時驚呼。阿武隈露出惡魔般的微笑,用不輸給現場嘈雜聲的宏亮聲音說道:
  「各位都聽見了,檢方所提出的影片證據,有極高的可能性已遭人竄改過!這段影片本來就不是被告推了被害人背部一把讓他摔落大樓,而是被告抓住被害人的西裝外套,想要將人拉上來的畫面才對。光憑這樣的證據當然無法舉證被告有罪,絕對是神奈川縣警竄改過原檔的幀數,改以被告將被害人推下大樓的影片調包了吧?」
  法庭上的喧鬧在這一刻達到最高點,可以的話我也想和大家一起放聲驚呼,合原警部則是從旁聽席大喊:
  「請等一下,我們警方絕對沒有竄改證據!」
  本來是不允許從旁聽席直接發言的,阿武隈卻迫不及待地正面回應合原警部。
  「要發言的話,可以請合原警部先上來證人台嗎?我也想聽聽警方的說詞,檢察官要是沒有異議,就換另一位證人上場吧。」
  「拜託了,請務必讓我作證!」
  旁聽席上的合原警部懇求著小田桐檢察官。
  「……好吧。」
  看來連小田桐檢察官也沒能掌握所有狀況,現在他沒有任何異議了。
  「審判長,檢方同樣請求讓合原警部站上證人台說明。」
  「……既然檢方、被告方都沒有異議,那就沒問題。」
  檢方對更換證人沒提出異議,審判長就不得不認可了,合原警部立刻走上證人台。
  「好的,本案庭審目前面臨重大局面,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合原警部,您或神奈川縣警竄改過本案的證據嗎?」
  「沒有,絕無可能!神奈川縣警過去誠然發生過竄改證據的案例,但為了不再重蹈覆轍,事實上早已做出種種改善措施。」
  阿武隈當然沒把合原警部強而有力的證詞放在心上。
  「要是沒人事後竄改,怎麼會拍出這種跳格的低畫質影片呢?更何況辻副社長配合警方調查,也完整交出保存防盜監視器錄影檔案的硬碟了,假設有人竄改過原檔,唯一的可能就是警方吧?」
  「要下斷言還嫌太早!你無法完全否定在硬碟交到警方手上之前,檔案可能事先被某人改動過吧?」
  「還有誰做得到這點?怎麼想都只有交出硬碟的辻副社長一個人吧?」
  這是要求證人把責任硬是推卸到另一人身上的惡劣問題,本來合原警部應該會猶豫著該不該作答,但他現在只顧著證明自己跟神奈川縣警的清白,答覆就這樣脫口而出。
  「是的,辻副社長當然有竄改物證的可能性!」
  大家都看得出旁聽席上的辻副社長臉色轉為一片蒼白。
  「就是想聽你這麼說啊。」
  阿武隈露出燦爛的笑容。不明就裡的人或許會覺得這副笑容看來跟天使沒兩樣,對我而言卻是惡魔的笑臉。
  「陪審團成員及旁聽席上的諸位都聽清楚方才的證詞了嗎?合原警部作證說,證據極有可能遭到提供影片的辻副社長竄改。警方竟然指出檢方傳喚的這名證人其實是竄改證據的幕後黑手,真是無法坐視不管的重大問題!第一,檢方竟然找來連自己也無法信任的證人出庭作證;第二,監視器的影片是檢方最重視的關鍵證物,結果卻不得不承認影片本身被改動過!這案子繼續審理下去還有什麼意義?懇請審判長勸解一下本案檢察官,讓他盡快撤回起訴吧。」
  阿武隈批判得合情合理,法庭再次陷入陣陣驚呼聲中。現在等於檢方自己製造出本案容許合理懷疑的餘地,既然如此,我也不認為繼續審理下去還有何意義。
  小田桐檢察官好不容易才苦澀萬分地擠出一句話:
  「審判長,請讓我跟合原警部稍微商議一下。」
  「好的,本庭等候五分鐘。」
  小田桐檢察官確實需要一點時間來釐清狀況,在旁聽民眾有如針刺般的注目視線中,他和合原警部商量著什麼。
  想問的事情堆積如山,我當然很希望趁片刻的休息時間和阿武隈交談幾句。
  「阿武隈律師,神奈川縣警真的有竄改本案證據嗎?」
  「沒有啦,他們怎麼可能會這麼做。」
  阿武隈竟然爽快地講出如此驚人的話。
  「就是辻副社長對影片動了手腳。這傢伙看到防盜監視器的影片後,意識到只要竄改成功,便能把社長的死推到今井身上。另一個好處是今井若犯下殺人罪,便是讓公司退出『協力雇主制度』的好機會。所以,我為了讓案情更加撲朔迷離,乾脆利用這點把過錯先推到警察身上。」
  我有些頭暈目眩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辻副社長竄改影片的?難道是我們昨天去下跪磕頭的時候……」
  「對啊。他騙我們說,自己完全沒動過交給警方的影片原檔。坦白說,我看到那個影像斷斷續續的影片就覺得古怪,就算是舊機種的手機,拍出來的影片畫質都比那段影片好吧,所以懷疑檔案被人刻意做了手腳。」
  沒錯,昨天我們用智慧型手機的錄影功能拍攝了重現犯案過程的影片,畫質的確非常優異。
  「你還記得橫濱警察署的森丘警部補一開始的證詞吧?冷靜想想就會覺得奇怪。他不是說過為了上頂樓一趟,先徵求過來到墜樓現場的志野塚常務許可嗎?」
  「咦,那有什麼好奇怪的?」
  「當時辻副社長還在公司裡,為什麼是常務而不是副社長出來和警方應對?而且,社長在公司大樓前墜樓死亡,身為副社長的辻卻似乎沒到過現場。這怎麼想都只有一個理由,就是那傢伙正忙著修改防盜監視器拍攝的影片吧。」
  「原、原來如此……」
  我自己都快遺忘那些零碎的證詞,阿武隈卻還記得一清二楚,我們昨天拍片時也證實調整影片畫質其實是相當花時間的。
  「等一下,阿武隈律師明知是辻副社長竄改影片,為何讓神奈川縣警背黑鍋呢?」
  「那還用問?這麼一來衝擊性才會比較大啊。」
  又是天外飛來一筆的答覆。
  「確、確實很震撼……」
  「是啊,畢竟對神奈川縣警來說,過去有段時期簡直是醜聞連環爆,為了好好利用這點,我可是一直在布局。」
  「……阿武隈律師歡迎他們在法庭上搬出今井被告的過去,理由就是這個?」
  「對,既然要重提被告的前科,你過去的醜事我自然也要翻出來。」
  真是難以想像證據竟然能夠這麼運用,我重新體會到「利己主義」一詞的真意。為了在法庭上為己方獲取最大利益,不惜牽合附會本案所有物證、事證。
  這時,小田桐檢察官似乎終於和合原警部商量完畢。
  「審判長,讓您久等了。」
  「有結論了嗎?」
  「非常抱歉,案情發展至此,還是需要些許時間來進行進一步調查,如果不至於太過困難,不知道能否暫時中止庭審呢?」
  「要中斷到什麼時候?若是需要調查好幾天,恐怕必須要解散陪審團。」
  「請先給我們一個小時,檢方保證會在今天內做出最終結論。」
  才一個小時?我不覺得這點時間能派上什麼用場。
  「好吧,既然如此可以休庭一個小時。被告方同意嗎?」
  「請稍等我們一分鐘。」
  阿武隈不知道為什麼沒立即答覆,而是湊近我耳邊小聲說:
  「聽好了,本多,警察想在休庭一小時的空檔,逮住旁聽席上的辻副社長問話。」
  「原來如此,的確很有可能。」
  為了突破眼前困境,神奈川縣警不得不盡快查明竄改本案證物的犯人,再加上除了辻副社長,恐怕沒有其他人有明確嫌疑,因此,儘管案情現在變得錯綜複雜,他們還是認為休庭一小時就夠了。
  「是啊,今天的晚報上要是刊出『神奈川縣警,捏造證據疑雲再現』這種標題,警方就完蛋了。你得要早警察一步接觸辻副社長,從律師的角度給他一點建議。就照我說的這樣講……」
  聽到阿武隈偷偷交代的內容,我不由得感到顫慄,根本什麼都被這傢伙看穿了吧?
  「……了解。既然這樣,我還是趕緊去堵人。」
  「好。休庭時間一到,辻副社長絕對想馬上逃之夭夭,你趁現在走出法庭。」
  如果我是辻副社長,的確會想趁現在溜出法院,趕緊先幫自己聘請律師。
  就這樣,我按照指示一個人踏出法庭,儘管眾人好奇的視線讓我有點不舒服,但阿武隈依然留在原地,審判長倒沒有特別制止我。
  我站在外頭的走廊上等待休庭,那傢伙的預測再次驚人地命中了,審判長才剛宣布完畢,辻副社長就迫不及待地衝出來,合原警部則緊追在後。
  「你、你為什麼……」
  辻副社長看到我在走廊上等他,難掩一臉震驚。他大概不太想跟我交談,但在這個人快步走開之前,我像連珠砲般一口氣對他說:
  「辻副社長,我想您應該已無法掩蓋自己曾竄改證據的事實吧。如果您願意承認這一點,不如趕緊跟檢察官提議進行認罪協商。神奈川縣警被逼進死胡同了,現在只要您願意作證,承認是您竄改證據,這部分的罪名應該可以免除。」
  以上就是阿武隈交代的內容。
  滿臉困惑的辻副社長聽完僵住了,大概沒預料到我們竟然會提供建議。
  「你、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當然是為了大家的利益著想。您要是立刻跟檢方進行認罪協商,不但可以免除竄改證據的罪責,神奈川縣警也不用繼續背黑鍋,而本案最重要的證據既然被動過手腳,這下子今井被告絕對會被判無罪。只不過,這種交易恐怕僅限於現在這個關鍵時刻才有效,要是今天的晚報登出神奈川縣警捏造證據的新聞,你就會被警察當成活祭品,高調逮捕歸案吧。」
  這時,合原警部走過來了。
  「辻先生,方便請教您幾件事嗎?」
  看來阿武隈要我轉達的內容奏效,辻副社長老實地對合原警部點頭說:
  「好吧……我跟你走。」
  「他上鉤了?」
  接著換成阿武隈本人走過來。
  「嗯,應該是。辻副社長和合原警部一同離開了,大概會照阿武隈律師交代的,和檢方進行認罪協商。」
  「那當然,畢竟他也不想因為捏造證據被警察抓走嘛。」
  「是啊,這案子接著就會以檢方撤回控訴作結吧。」
  「你也這麼想?」
  這傢伙似乎又在盤算什麼。
  「……什麼意思?」
  「意思是現在審判還沒結束啊。」
  光是今天一天,阿武隈到底想嚇我幾次?
  「為什麼?不是都結束了嗎?既然讓今井被告有罪的關鍵證據沒了,依照流程,下一步便是檢方宣布撤回起訴吧?」
  「那就期待一小時後開庭吧。最根本的謎團不是還沒解開嗎?你跟我一起重現犯案經過,多少應該猜得到真相才對。」
  還沒解開這案子最根本的謎團?我應該也能猜出真相?
  我抱頭苦思這兩句話的意思,但過了整整一個小時依舊找不出任何答案。

  2

  一小時分秒不差地過去了。
  「接下來繼續審理本案。」
  接下來事態到底會如何發展?法庭裡,陪審團跟旁聽民眾還在熱烈討論,唯有審判長還竭力保持冷靜,以平淡的語氣說道:
  「小田桐檢察官,檢方準備得如何?」
  「是的,檢方已經準備就緒。我們達成一定程度的結論,在發表周知前希望能夠允許我們再傳喚一位證人。」
  「請請請~被告方完全沒有任何異議。」
  阿武隈當場答應,一副老早就猜到檢方會怎麼做的樣子。話說回來,他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拒絕的。
  「辯護人既然沒有異議,那請進行吧。要傳喚的證人是誰?」
  「好的,檢方希望請辻副社長作證。」

  站在證人台上的辻副社長表情非常僵硬。這是當然,雖然他已跟檢方順利達成交易,卻得要公開向大家承認自己的犯罪事實。
  「請教辻副社長幾個問題,您曾經在證詞中提到,儲存防盜監視器影片的硬碟是由您親手交給警方的?」
  「是的。」
  「但您在把硬碟交給警方之前看過裡頭的存檔,也就是說,您先看過檢方第三號證物的影片吧?」
  「是的。」
  「影片的內容是什麼?」
  「影片拍到戶嶋社長從頂樓摔下來時,今井想要搭救他的畫面。」
  法庭頓時喧鬧起來。
  「換言之,今井被告並沒有出手推落被害人,而是想將對方拉起來?」
  「是的。」
  「確認過影片內容後,您故意竄改原檔?」
  「沒錯。」
  話才說完,法庭又吵嚷起來。
  「您是如何竄改的?」
  「為了讓影片看來像今井把戶嶋社長推下頂樓,我將影片的畫質調低,再減少影片的每秒幀數。」
  「很好,那麼請您說明一下竄改證據前的經過。本案發生那天,您在做什麼?」
  「是的。我一聽到社長從頂樓摔落的消息,就想了解一下頂樓裝設的防盜監視器是不是拍到了什麼,於是,我播放了戶嶋社長要從大樓鷹架上摔下來時,今井跑過去救他的那段影片。」
  「這麼一來,戶嶋社長是墜樓死亡的嗎?」
  「我並不清楚,看來像是墜樓,也可能是猶豫一番後決定跳樓自殺。」
  「社長若是自殺,對您來說是不利的嗎?」
  「當然。戶嶋社長和我都以公司經營者的身分投保壽險,目的是假設突然有個萬一,便可以獲得臨時資金。這筆錢不但可以照顧家人,公司經營也不至於發生問題。我馬上記起自殺的話就無法領取壽險理賠,可是殺人案就不同,而且我一開始就反對有前科的人在我們公司上班。」
  「意思是您竄改影片的目的,是將戶嶋社長的死亡偽裝成他殺,同時還能把您不喜歡的今井被告趕出公司?」
  「是的。對於自己因為一時衝動竟做出這種幼稚的行為,我已深自反省。」
  法庭沉靜下來,大家似乎都理解到這段證詞所代表的意思。
  案件的真相就是戶嶋社長可能是跳樓自殺或意外墜樓,碰巧來到頂樓的今井被告想出手救助,然而對辻副社長而言,本案被害人還是死於他殺比較有利,所以他刻意竄改防盜監視器錄下來的影片掩蓋真相。
  小田桐檢察官一臉苦澀地向審判長報告:
  「以上結束詰問。審判長,檢方提議撤回本案對被告的起訴內容。」
  「好的。」
  審判長也重重地頷首同意後,轉向有些錯愕的陪審員說:
  「各位陪審團成員,感謝各位一直出庭審理本案,既然檢方已撤回控訴,案件審理在此必須告一段落,後續會解散陪審團……」

  「異議。」

  片刻後,大家才意識到是阿武隈沒精打采地喊了「異議」。
  法庭陷入一陣令人不舒服的沉默,阿武隈確實提出了「異議」,這意味著他對檢方的提議或審判長做出的判斷感到不滿。到底是哪裡有問題?這麼一來被告方等於確定勝利了,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提出異議?
  在場眾人的視線毫不例外地投注在阿武隈一個人身上。
  「這……阿武隈辯護人,你該不會是提出了『異議』吧?」
  審判長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詢問。
  「是的,庭上沒聽到嗎?我以為自己的音量夠大了。」
  「不,確實聽清楚了,既然提出了異議,不知道是哪個部分有問題?」
  「對啊,當然有問題,檢方既然進行過主詰問,我們應該也有反詰問的權利吧?眼看這個機會要被剝奪了,當庭提出異議也是很正常的。」
  「……確實如此。但已決定當庭釋放本案被告了,辯護人還希望繼續詰問嗎?」
  「是的,我們現在將一個重大問題放置不管。今井被告打算搭救快從頂樓摔落的被害人而不是蓄意推落他,這點暫且不提,但追根究柢,被害人為什麼會跌落呢?這個疑問依然沒有獲得解答。身為被告方的我們沒有義務探究真相,以下就當作免費服務吧。」
  不只是我,在場所有人恐怕無人明白阿武隈在說什麼。
  「也罷。無論如何,辯護人依然有權利進行反詰問,請自由發問。」
  「謝謝庭上,以下便開始進行反詰問……」
  阿武隈平靜地轉向辻副社長,脫口說出讓人震驚不已的問題:

  「把戶嶋社長叫到頂樓,再讓他墜樓摔死的幕後真凶就是您吧?」

  法庭馬上炸開了鍋,要大家不要高聲喧鬧是不可能的,辻副社長則是神情動搖地回嘴:「不!我沒有,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阿武隈看到他的表情,就像看到獵物的惡魔般露出邪惡的壞笑。
  「果然,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您現在說謊了。」
  這傢伙自稱可以識破別人在說謊。辻副社長是本案的真凶?不會吧!
  「我們忽略了某個疑問。本案目前沒有發現任何顯示戶嶋社長是自殺或意外墜樓的直接或間接證據,沒錯吧?」
  「不、不是的,社長墜樓死亡沒有什麼理由,公司的經營狀況確實不太理想……也可能跟你們主張的一樣,社長明明有留下遺書,卻被風給吹走了。」
  「對啊,我方雖然討論過這樣的可能性,但很遺憾的是,無法發現任何類似遺書的文件。貴公司是透過加入『協力雇主制度』,運用政府的補助款來經營吧?您自己不也提過『既然承包了清潔業務,即使公司內部出事,還是得把工作做好』,意思是公司目前並不缺少客戶,感覺上不是社長會被逼得走上絕路的狀態,難道不是嗎?」
  「就算你這麼說,我又怎麼會明白社長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沒錯。現在要推斷被害人是自殺或者墜樓死亡還嫌太早,仍有個重大問題沒解決。請您先看一下檢方第三號證物,也就是案件發端的這段影片。」
  阿武隈操作遙控器,重新播出那段畫質與幀數被調低的影片。
  戶嶋社長走上頂樓,朝大樓外牆施工用的鷹架移動,然後蹲下來,今井被告隨後踏進頂樓,這時候阿武隈按下了暫停鍵。
  「就是這裡。被害人假設沒有任何自殺的理由,無法解釋他為什麼特地在大樓頂樓這種沒有任何護欄的危險地點蹲下來吧?」
  「這……你問我,我也不可能曉得呀!」
  「您又說謊了吧?我很確定這一點。」阿武隈咧嘴一笑。「本案的真相八成是這樣的,案發當天你把社長叫來頂樓,理由大概是想要商量外牆工程或是施工的鷹架有問題之類的。既然是副社長,戶嶋社長當然不能對您的要求置之不理,而您趁社長還沒來之前,先躲藏在頂樓的某個地方。」
  阿武隈指著螢幕上戶嶋社長蹲下身體的鷹架位置。
  「這是施工用的鷹架,您就躲在下一層的鷹架等待。接著就簡單了,只要開口叫社長過去,讓他從上面探頭朝下看就好。頂樓很危險,社長應該會膽顫心驚地蹲低身體湊過去,如同影片中這樣。看得出社長在死亡時身穿全套西裝,還打著領帶。實在太容易了!您接下來只要從鷹架防水布的縫隙中伸出手,趁社長從上面探頭朝下看時,一把抓住他的領帶,用力一扯人就會摔下樓了。」
  法庭頓時喧鬧起來。
  對我來說,阿武隈的推理帶來的震撼是最大的,他提出的假設的確不是不可能發生,我們昨天實地驗證過了,我的領帶被這傢伙從下一層鷹架拉住,差點沒被活活嚇死。本來以為阿武隈單純在惡作劇,原來不是嗎?難道阿武隈那時候就意識到本案真正的嫌犯?
  這是隨口亂猜、毫無根據的推論──檢方並沒有提出這般異議。那當然,起訴都已經宣告撤回,提出異議沒有任何意義。
  「手腕或手掌也就算了,人在前屈狀態突然被拉扯領帶,重心失衡之下一定會一口氣往前倒,自大樓摔落,因此被害人會頭下腳上。加上本案被害人墜地時,呈現仰躺姿勢。請各位想像一下,從防盜監視器拍攝到的畫面就能看出,被害人原本蹲坐在頂樓,身體往前倒摔落大樓。要是背後被人推了一把,正常來說墜落時應該會頭部著地,或是變成俯臥的姿勢才對吧?可是,要是被下面的人揪住領帶而墜樓,就會先往前傾讓身體上下顛倒,最後才仰躺在地面上。」
  沒錯,要是從蹲下的狀態往前滾落,怎麼想身體都會變成仰躺姿勢。雖然警方查出本案受害者在墜樓時,曾經撞上防止雜物掉落的防護網,但就算考慮到這個因素,也不可能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卻仰躺著摔倒在地吧?
  「再加上防盜監視器是您提議安裝的,沒有人比您更清楚相對位置,若站在下方的鷹架拉扯被害人的領帶,絕對不會被防盜監視器拍到。您的計畫就是在防盜監視器的錄影畫面上,只留下社長失去平衡後自行摔落頂樓的畫面吧?」
  昨天也驗證過這點。我們將智慧型手機放在防盜監視器的位置拍攝重現犯案過程的影片時,的確無法拍到站在下方鷹架的阿武隈。
  「有件事情您沒預料到,就是社長摔落時,竟然有第三者闖進頂樓。今井被告誤打誤撞地闖進來,幸好他驚慌動搖,隨後就急忙從現場離開。不過,躲在鷹架上的您當然會坐立不安。該不會被那傢伙瞄到了?還是被他看到自己把社長扯落頂樓?雖然這兩個問題最後證明是您杞人憂天,但案發後,您的第一要務自然是察看防盜監視器的影片。然後,您注意到拍下的畫面是今井被告想救戶嶋社長。如果警方仔細檢驗影片內容,可能會查出下方的鷹架上其實有人把社長拉下樓,還可能懷疑到副社長身上,於是您想到一招,在把證據交給警方前,乾脆先竄改過影片,把幀數極力降低,這麼一來,殺人罪就可以栽贓到有前科的今井被告身上……」
  「你、你別信口雌黃!這麼亂說到底有什麼證據!」
  「沒錯,我沒有半點證據,被告方並沒有任何舉證義務,只要檢方沒提出抗議,我想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不過,還是再補充一點好了──」
  阿武隈轉向小田桐檢察官,用惡魔般的表情給予親切的建議。
  「聽說在被害人戶嶋社長穿著的西裝上驗出今井被告試圖抓住他時殘留的DNA,那麼,警方也應該驗一下領帶啊,說不定會發現這名證人的DNA呢。還有一點,只要有人上頂樓,這台防盜監視器便會自動錄影,要是我猜得沒錯,應當也有錄到副社長在戶嶋社長上樓前偷偷溜進頂樓,以及案發後回到大樓的身影。副社長當然立刻把影片刪除了,可是存檔用的硬碟在案發後一小時就交給警方,副社長又必須用那一小時的空檔來編輯影片,這可是很花時間的,這麼一來,恐怕不可能抹消硬碟裡的原檔到警方無法復原的程度。修復硬碟資料的確有一試的價值喔。」
  我們昨天測試過了,在頂樓現場拍完影片後,阿武隈用隨身攜帶的筆電重新編輯檔案,這項工作非常耗費時間。聽說要完全消除檔案,可不是只有刪除就夠了,還得用不同的檔案多次覆蓋上去才辦得到,然而辻副社長在案發後一小時,就要把自己的筆電一起交給警方,不可能在編輯影像後還有充分的時間徹底刪除不必要的檔案。
  當然,以上百分之百是阿武隈個人的推論──可是,這傢伙既然宣稱能識破別人的謊言,如果一切都已經被他看穿,他的推論即為事實。
  「以上結束反詰問。還有,我方同意檢察官撤回起訴。」
  在場眾人都被阿武隈的氣勢壓倒,說完這句話他就悠哉悠哉地回座了。
  「……好、好的。」
  連審判長也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原告、被告雙方已就撤回起訴達成共識,在此宣布全案審理終了,當庭釋放被告並解散陪審團。各位辛苦了,現在宣布閉庭。」
  法庭被陣陣喧鬧和歡呼聲包圍。
  「全部……結束了嗎?」夾在兩名法警中間的今井被告一臉茫然地喃喃說:「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獲得無罪釋放了,結果副社長才是犯人嗎?」
  「是啊,真的要釋放你了,不會錯的。」
  為了讓他安心,我壓抑內心的激動,用力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辻副社長接下來會怎麼樣,但你接下來自由了,馬上可以回家。」
  「這是……真的嗎……」
  坦白說,我也是同樣的心情。今井被告露出笑容,我們也只能笑了吧?
  「我……不知道該怎說。坦白講,從我跟警察認罪的那一刻開始,本來覺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法子改變了,多虧你們讓我多少對這個世界有點信心,謝啦。」
  阿武隈或許配得上他的道謝,我需要的卻不是這個。
  「我得跟你道歉,一開始聽到你認罪的消息,我完全沒意識到你可能是清白的。」
  「沒差啦,你做出這樣的判斷很正常,是我自己先死心認罪的。」
  今井是想安慰我才這麼說的嗎?只有阿武隈察覺到我無法識破的謊言,我這菜鳥果然還是經驗不足。
  「你這傢伙的思考方式太僵硬了。」
  阿武隈像是玩玩具一樣,伸手揉了揉我的頭。
  「唉,多虧有你負責文書工作和當鬧鐘叫我。官司能打贏,本大爺雖然出了九成力,但你的功勞算起來還是有個一成。」
  「感覺不太像是在稱讚我耶……」
  「有總比沒有好啊。結果就是一切,瑣碎小事就別介意了。」
  「是啊,早知道我就不要自白認罪。」
  今井笑了。看來被無罪釋放後,他也有心情說笑。
  這時有名法警走過來對我們說:「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還得歸還今井先生的私人物品……」
  「好的,帶他去領吧。不過你們也聽到了,這傢伙已經無罪獲釋,不可以把他當成罪犯看待喔。」
  「我們明白,先告辭了。」
  今井就這樣跟著兩名法警離開。
  「你們兩個是不管碰上什麼案子,都要幫忙找出真凶才甘心嗎?」
  背後傳來女性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原來是井上檢察官。她趁小田桐檢察官離開,連一聲招呼也沒打就直接插嘴跟我們搭話。
  「今天不是上班日嗎?妳也來啦。」
  「畢竟是親弟弟的案子呀。只是我實在不太想被人看到,所以一直躲在角落旁聽。」
  她是東京地檢署的檢察官,這裡是神奈川縣。由於被起訴的人是自己的親弟弟,井上檢察官是站在希望神奈川地方檢察廳落敗的立場,顧慮到這點,她當然不會想在旁聽席上被任何人認出來。
  「怎麼?妳有什麼話想跟我們說嗎?」
  阿武隈似乎察覺到什麼,掩不住臉上的壞笑。
  「什麼跟什麼啦,要我道謝的話,還是可以說給你聽……」
  「不用,我們已經領到酬勞了,不過是盡力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請別在意。」
  「你果然是個草食男。身為律師,當然要趁這時候糾纏對手索取一點報酬才正確嘛。你可以叫她再扮一次酒廊小姐啊。」
  看來阿武隈就是非得重揭別人的瘡疤才開心。
  「還敢拿出來說嘴……」
  「怎麼?又不是什麼壞事。妳偶爾也想脫掉一本正經的套裝,打扮得華麗一點吧?」
  「你別亂說笑,我已經打定主意一輩子當個檢察官!」
  井上檢察官惡狠狠地瞪著阿武隈,她應該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吧。
  「好啦,我知道了,道謝就道謝,我很感激你們兩個,以後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弟弟見面了。」
  「能這樣就太好了,現在姊弟間應該沒有什麼隔閡,妳還是趕緊去找他吧。」
  這對姊弟因為父母離婚而分開,多虧「惡魔辯護人」出手相助,他們應該可以跟小時候一樣好好相處。
  「是啊,找你們救火就這麼一次,下次我們在法庭碰面依舊是敵人喔!」
  「當然,到時候拜託妳盡量手下留情。」
  「抱歉啦,恐怕辦不到,那就再見了。」
  井上檢察官輕聲一笑,轉身背對我們離開,或許是不想跟我們混得太熟。
  「好,大功告成~這次井上檢察官老早就把報酬付清,今晚來痛快地慶祝一下!」
  阿武隈打了一個大呵欠,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法庭裡竟然只剩下我們兩個。既然沒事了,大家自然也離開了。
  對我來說,現在正是時機。
  「對了,阿武隈律師,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又來了?好啊,抱持疑問是件好事,你今天還想問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察覺到辻副社長是殺人真凶?」
  沒錯,我一直覺得奇怪,昨天拍攝影片時,我多少意識到辻副社長恐怕是竄改監視器影片檔案的人,不過沒想到他竟然還是殺人案的真凶,直到阿武隈指出這一點我才恍然大悟。
  「那個啊,跟辻副社長全裸土下座時發現的。」
  「辻副社長那時候有講什麼讓人察覺到他犯案的話嗎?」
  「有啊,你仔細回想一下全裸土下座時,我跟辻副社長的對話。」
  我拚命思索。要當個律師的確需要優異的記憶力,這點我似乎還算合格,至少能勉強回憶起幾天前說過的對話內容。
  他們的確說過……

  『請您指點一下吧,過世的戶嶋社長有任何自殺的動機嗎?』
  『沒有這回事!公司的經營狀況雖然不樂觀,但這不是拋棄生命的理由!』
  『關於防盜監視器拍到的畫面,只有您交給警方的那一段影片嗎?』
  『去問警察!整個硬碟我都讓警方拿走了!』
  『不過硬碟本身是由您管理,除了法庭上提出的影片之外,沒有其他檔案嗎?』
  『我不是講過不曉得嗎?不管你問幾次,答案都是一樣的!』

  那時候,阿武隈認為除了和自殺動機有關的問題,辻副社長的發言裡頭恐怕還夾雜著其他謊言。
  「想起來了嗎?我們一開始去找辻副社長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是為了質問是不是還有其他沒交出來的防盜監視器影片吧。要是拍到戶嶋社長在案發前就一個人來到頂樓,猶豫著要不要跳樓自殺的畫面,我們便能主張被害人其實是自殺身亡。」
  「沒錯,我問他防盜監視器只拍到交給警方的那一段而已嗎,他卻叫我自己去問警察,即便我能夠識破謊言,聽到這種轉移責任的反駁就束手無策了。」
  感覺阿武隈的超能力弱點還真多。
  「所以,我窮追不捨地逼問:『硬碟本身是由您管理,除了法庭上提出的影片之外,沒有其他檔案嗎?』那傢伙是這麼回答的:『我不是講過不曉得嗎?』」
  「意思是辻副社長這句話說謊?在把筆電交給警方前,他已先看過裡頭的內容?」
  「他的謊話有兩種解釋,『辻副社長其實知道答案』和『除了法庭上提出的證物以外還有其他影片』這兩種都有可能,不過,答案如果是後者就奇怪了,因為警方實際上只有掌握到一項影片證據。所以,那就是他把筆電交給警察之前,老早就刪掉某些檔案了。什麼樣的影片是這傢伙非得刪除不可的呢?」
  「應該會……刪掉會對他不利的影像。」
  「是啊。假設他殺害了社長,監視器應該會拍到辻副社長偷偷摸摸溜上頂樓的片段。在我們重現犯案經過的時候,我就確信這一點了。」
  「你拉住我的領帶惡作劇時想通的?」
  「是啊。用這方法就能殺人而不被監視器拍到,唯有設置防盜監視器的人才會想到這種殺人方法。進入頂樓的出入口畢竟只有一個,不論如何,溜進來跟離開現場時都會被拍下來。這台監視器本來就是辻副社長獨自管理的,只要他刪除檔案就解決了。」
  有道理,既然親自管理監視器的檔案,隨時都可以刪除拍到自己的影片。
  「就算這樣,你竟然能推論出這案子另有真凶……我到最後還一直以為戶嶋社長的死因可能是自殺或意外造成的。」
  「這是思考模式的問題,我在開庭前就一直考慮到另有真凶的可能性。」
  「咦?不會吧……」
  今天一天我到底要被這傢伙驚嚇幾次啊?
  「今井老早就認罪,防盜監視器的影片裡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第三者存在,因此我們本來是主張這案子不是殺人案而是意外事故造成的吧?阿武隈律師的意思是,其實你一開始就認為這可能是另有真凶的殺人案件嗎?」
  「不對,這跟案情沒有半點關係,聽好了,你的思考模式得要徹底改變才行,必須讓法庭裡的觀眾,也就是陪審員跟旁聽人都站在我們這邊才行,我之前提過很多次了吧?」
  「對,庭審時當然必須爭取陪審團的支持……」
  「對啦,整天沉浸在談話節目的觀眾最初一定會偏向檢方,換句話說就是我們的敵人,為了化敵為友,得先讓他們對被告方的主張感興趣才行,因此必須隨時準備好各式各樣陪審員會感興趣的說詞。」
  「你、你指的是其實本案真凶另有其人……之類的?」
  「嗯,就像演電視劇那樣,這下子大家就會津津有味。」
  阿武隈若無其事地說。
  「換句話說,你每次都會思考讓陪審團大吃一驚的主張?」
  「答對了。懂了沒?我其實講過好幾次了,你這傢伙出庭時可以放輕鬆一點。所謂的陪審團審判,能夠拉攏到多少陪審團成員站在自己這邊才是決勝的關鍵。這是娛樂工作啦!跟演戲沒什麼兩樣,只要觀眾支持你,劇情再怎麼說不通都無所謂,大肆宣揚警方竄改證據的假設也算是一種。」
  沒錯,阿武隈的拿手好戲正是操縱現場氣氛,他要我今天憤恨地瞪著小田桐檢察官,目的是為了製造出辯護方對警察捏造證據氣憤不已的氣氛,才能吸引陪審團的興趣。
  「怎麼?你討厭這樣的做法嗎?這次又想揍我?」
  「不會的,我沒有批評的資格,雖然你的做法的確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但我想這次並沒有做出什麼犯罪行為吧。」
  「是嗎?不過是這案子還不需要做到那一步罷了,若是沒有其他手段可以拯救無辜的委託人,就算會被你揍,我還是會照做不誤的。」
  「……」
  我才不會讓你繼續捏造證據,下一次絕對會阻止你──我就是講不出這樣的話來,自己也不明白理由是什麼。

  ◆

  冷靜想想,有幾件事讓人訝異。
  神奈川縣警方偵辦本案時,並沒有任何疏失。他們依法查案,取得嫌犯的口供,找到其他證物來補強,正式逮捕犯人後送交檢察廳偵辦。然而單就結果來看,警方逮捕到錯誤的犯人是不爭的事實。警察畢竟不是萬能的,在依法調查、逮捕的前提下,就算最後證明警方抓錯人,在法律所規範的遊戲規則中,警方依舊一點疏失也沒有。沒錯,甚至會讓人覺得審理本案時,阿武隈刻意翻出神奈川縣警的醜聞舊帳來打亂他們的步調,這樣的做法才是最惡毒的。
  但事實上是心狠手辣的阿武隈對解開本案真相做出了最大的貢獻。還有後話,審判結束後沒幾天就證明他的推測命中事實。
  全國聯播新聞上出現神奈川縣警方逮捕辻副社長的消息。或許是為了洗刷汙名,警方全力偵辦後隨即逮捕犯人,和阿武隈提示的線索一樣,果然在被害人戶嶋社長的領帶檢驗出辻副社長的DNA,徹底檢查過他提交的硬碟後,也找回了才剛被刪除不久的檔案。
  果然是影片。就像阿武隈說的,警方發現辻副社長早戶嶋社長一步偷偷溜進頂樓的畫面。不只是這樣,辻副社長竄改錄下案發經過的影片時,或許是個性過於慎重,他竟然先拷貝了一份原檔才繼續編輯影像,這麼一來,警方終於能看到目前為止除了辻副社長之外沒人見過的高畫質原檔。
  影片裡果然有今井被告試圖拉住戶嶋社長的那一幕,而且詳細分析過影片內容後,就能看出有人從下方鷹架伸手拉扯戶嶋社長的領帶。
  警方也查出可能構成犯案動機的理由,原來是貪汙。辻副社長利用主管身分,在公司還算賺錢的時候趁機侵占資金,結果被戶嶋社長發現並要求歸還款項。身為律師是不可能查到背後這些理由的。警方對辻副社長出示這些證據,要求他同行配合辦案後,他終於俯首認罪並被正式逮捕。

  這次的案子讓我再次體會到自己果然經驗不足。只要是人,都會若無其事地說謊,就算委託人真的犯罪,也會拜託你打贏官司讓他無罪;相反地,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同樣有人會不惜說謊。
  被大量的謊言誤導,我差點把清白無辜的委託人當成殺人犯,但不惜捏造證據、最讓我痛恨的「惡魔辯護人」阿武隈,卻沒犯下這樣的錯誤。我其實並不相信阿武隈真的有什麼超能力,可是結果證明他才是正確的。不只是我,就連今井的親姊姊井上檢察官跟社會大眾都一致相信今井絕對有罪,唯獨阿武隈認為他是清白的。
  我希望自己能當一名堂堂正正的律師,盡全力為主張自己清白的委託人服務,同時讓不得已犯罪的人受到正當制裁。
  但我的做法不正確。每個人都會說謊,也可能會刻意說謊保護自己親近的人。無法識破這一點的我,差點害今井再次被判刑入獄。為了委託人,阿武隈會滿不在乎地捏造證據,還會搬弄一切可能的理由,把利已主義的自私信念發揮到極致,這次的案件裡,反而是這名有「惡魔辯護人」之稱的律師才是正確的。
  當個像阿武隈一樣的律師才是正確的嗎?這樣的律師是有必要存在的嗎?如果情況需要,阿武隈依然會偽造證據吧?如果一切都是為了幫助無辜的委託人,我又有什麼立場可以責怪他呢?
  看來,我也只能繼續苦惱下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不少法庭題材的相關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筆者熱愛的「逆轉裁判」系列動畫版也開始播映了。另外,TBS電視台還推出法庭連續劇《99.9 不可能的翻案》,當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過《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現案子審理到一半檢方決定取消起訴,隨後還召開記者會公開謝罪的劇情。觀眾看了當然會冒出疑問,才第一集警方就公開道歉還開記者會,如果身為律師的主角接下來每次都獲勝,檢方的謝罪記者會不就要開得沒完沒了?沒想到第二集以後的案件不見得以出庭審判的方式落幕,本劇以不盡相同的手法來呈現結局,同時還能妥善地解決案情,真是讓我讚嘆不已。
  既然提起這個話題,各位讀者應該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檢方三番兩次地撤銷起訴吧,感覺故事裡的檢察廳似乎隨時要解體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在撰寫本系列第二集時,同樣承蒙第一集「東京守護者法律事務所」的坂根律師提供法律審定與協助。坂根律師其實指點過我,真正的刑案審判基本上不會出現撤回起訴的情況,即使在反詰問階段查明了案件真凶,還是會繼續進行到案件下達判決為止。
  但還請讀者們諒解,要是真的這麼寫,故事就會沒完沒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須按照預定程序審理過一遍,再讓陪審團審議完畢,最後做出判決,這下子所有登場角色都會失去幹勁的。
  因此,今後若是有適當機會,本系列依然會繼續撤回起訴──不,不對!在故事背景中,「隨著陪審團制度大為普及,為了盡量縮減民眾擔任陪審員被耽誤的時間,檢方撤回起訴的狀況跟著增加了」,因為這個理由才正確。真的!絕對不是筆者剛剛臨時才想出這個設定喔。
  ……嗯,就是這樣。
  個人非常喜歡法庭題材,在虛構的小說作品中恰到好處的真實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麼,最後請讓我衷心期待,日後還有機會能再次和各位讀者見面。

  師走トオル
  http://december.sblo.jp/
  https://twitter.com/siwasutoru
发表于 2018-1-24 2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少见的推理小说。。。。。。。。。。。
发表于 2019-9-11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是是这样。。。次次都撤回,媒体该炸了吧。。。话说,警察调查案子的时候不去了解关键证据(视频机器)的情况吗?别的视频画风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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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8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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