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からて]壁橱中的地下城創造（台/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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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橱中的地下城創造 -既幸福又不幸的幸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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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画：na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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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高中生的我，椎名透在宿舍房間的壁櫥內發現了一座地下城。當我走進這座像遊戲般巨大的地下城裡，抵達位於中心的一顆大樹下方，我簡直難以置信。因為本該在我小時候因事故喪命，遺體卻不知消失到何處的妹妹——小亞竟然就在樹下沉睡著。從那天起，我和小亞便成了壁櫥內地下城的主人，開始見證起地下城的成長。「我回來了，小亞。」「哥哥，你回來啦。」為了見本該已經過世的妹妹，今天我依然進入了地下城，就算仍不知未來有什麼正等待著我——由《馬卡龍》一書作者からて所描繪，既幸福又不幸，一段我與妹妹幸福洋溢的故事。






　　序章


　　1.


　　打開壁櫥後，眼前竟是一座地下城。


　　「這裡是怎麼回事……？」
　　這句話情不自禁從口中溜出，嘴巴同樣驚訝得合不攏。
　　我想無論是誰，都會跟我有同樣反應吧。
　　畢竟我只是打開房間內不到半坪的壁櫥，真的只是這樣。
　　裡頭本來裝著以前買的遊戲機加幾片遊戲、一套備用制服和一些參考書，應該要是這樣的。
　　可是，如今在我面前的景象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一個由棕色岩壁圍成的洞窟。在視線範圍內有許多岔路，遠處則傳來明顯不是人聲，不知是什麼生物發出的猛烈吼叫。
　　眼前正是所謂會出現在幻想世界中的地底迷宮。若用更通俗的方法說，就是遊戲中常見的地下城。
　　順帶一提，原本抽屜內該有的那些東西通通消失得一乾二淨，害我都快發瘋了。
　　「這裡真的是我家嗎？」
　　一定只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我閉起眼用力「呼～」地吸了口氣。莫急，莫慌，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只要再睜開眼就會變回原本的壁櫥了。
　　我數到十，再次睜開眼。
　　眼前仍然是一片棕色的石壁。當我戰戰兢兢伸出手摸向石壁，便感受到冰冷的觸感。我用發抖的腳試著踏進壁櫥裡，著實踩到地面上的凹凸。
　　看樣子不是夢呢。
　　身體五感告訴著我，眼前一切並非幻想。
　　儘管非常不真實，但它確實存在，明明是在壁橱內，卻冒出了一座地下城！
　　此時過度驚嚇的我眼前一暈，險些軟腳往地上癱，幸好勉強撑住了。
　　同時，我也察覺到某股奇怪的聲音響起。
　　噗妞噗妞。
　　「噗妞噗妞」這般聽起來應該是叫聲的聲音在四周響起，讓我身體微微一顫。
　　……怎、怎樣？是什麼玩意啦？
　　詭異聲音不只沒有消失，而當我仔細一聽，聲音竟是從我腳邊傳來。
　　發覺這件事實的瞬間，我低頭看向腳邊。
　　看到的是——
　　發出金色光芒的軟體生物一邊噗妞噗妞叫，一邊噗通噗通跳。
　　「哇！這什麼東西呀！？」
　　「噗妞～」
　　我想都沒想就往後退開。
　　訝異聲也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那隻軟體生物則用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我看。
　　不對，那算是臉嗎？雖然金色身體的中央有個看起來像是眼睛的部位，但一仔細看才發現只是一粒白點中帶有小小黑點，既沒眨眼也沒移動過。
　　這個模樣或許稱不上臉吧？難道牠其實沒有眼睛？那可真是不方便呢。能看得到前方嗎？看不到的話每天都會很辛苦喔——諸如此類的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明明就不是去想這些的時候，昏昏沉沉的腦袋卻只浮現出這些想法。
　　簡單來說就是，我現在腦袋一團亂，超級亂。這傢伙是什麼玩意呀？
　　而這隻軟體生物根本不知道我的感受，就只在地下城內又蹦又跳又滾，可真是自由極了。
　　我在稍遠的距離觀察了好一會，得知牠似乎不會加害我，而只會在那裡噗妞噗妞叫。
　　所以我想，這傢伙大概是安全的怪物吧？
　　太好了……不對，其實不太好，不過看來異常狀況已經讓我逐漸麻痺了。
　　當我一下放心來，開始覺得牠越看越可愛。不停自由自在滾動的模樣確實會讓某些人看了會心一笑，其實應該有點像勇者鬥〇龍裡面的史萊姆那樣，噁心得很可愛。
　　「……稍微摸看看好了？」
　　我接近蹦蹦跳的史萊姆，戰戰兢兢朝牠伸出手。
　　就在即將碰觸到牠的前一刻——
　　「噗妞！」
　　史萊姆輕輕一滑躲過我的手，帶著噗妞噗妞聲往地下城內部啪噠啪噠地滾去。
　　「啊！等一下！」
　　我忍不住追了上去。
　　速度比我想像得還快，或者該說是我太慢了。直到開始追趕後，我才發覺地下城的地面並不適合光腳奔跑。
　　地面上尖尖刺刺的石頭會一直嵌進我的腳掌，讓我沒跑幾步就得放輕力道，速度自然會慢下來。老實講超痛的，早知就該穿鞋再來。
　　儘管如此，我仍追趕著史萊姆。
　　「痛痛痛！唉唷！等等，你等一下啦！」
　　到底在幹什麼呀我？真是的。
　　連自己正在做什麼都不清楚。當下我就是這麼混亂。
　　話雖這麼說，我總覺得史萊姆前進的方向前方一定有什麼東西。
　　穿過幾條岔路後，我越追越裡面，而地下城內也越來越亮。
　　剛才都還有些昏暗不清的道路，如今已能看得清楚。
　　當我不意看向身旁，發現牆上長著薄綠色青苔，地面也長著綠草，和剛才的景觀相差甚遠。
　　一道亮光出現在我眼前。
　　「噗妞～噗妞～」
　　放聲大叫的史萊姆往一陣亮光中衝去，從中則散發出更強烈的鮮艷光芒。
　　我被強光刺到忍不住瞇上眼，也當場停下腳步。
　　過了一會，我才以總算適應亮光的雙眼環顧史萊姆衝進來的空間。
　　這個直直通往天花板的廣大空間與其說是地下城，更像身處於葉間篩落的陽光照射下的森林之中。
　　中央聳立著一棵樹。
　　一棵高約三百公尺的大樹。這棵和我過往見過的任何樹明顯擁有異樣存在感的樹葉子染得一片黃，光反射產生的純黃色讓我抬頭都看得刺眼。不過同時，葉子上竟也散發出柔和白光，溫和地照亮四周。
　　『簡直就像株巨大蒲公英呢。』
　　忽地掠過這個念頭。
　　在我被眼前的景色震懾的同時，史萊姆仍噗妞噗妞叫著，往眼前這棵大樹的根部跳去。
　　當史萊姆一抵達大樹底部的樹根，牠的身體突然開始縮小。一眨眼變回原本大小後，利用反作用力猛然一跳，跳到樹根的另一側。
　　我先是環顧四周，才緩緩靠近那棵大樹。
　　這間地下城房間既寬廣又高，地面到天花板之間可說空無一物。這片大概正是整座地下城中心的空間，邊緣處有許多通往洞窟的洞口，而我似乎是從其中之一進來這裡的。
　　和洞窟中不一樣的是，地面已不是尖尖刺刺的石頭，而長滿五顏六色的鮮艷植物。
　　我來到剛才史萊姆越過後便失去蹤影的樹根旁。
　　探頭往前方一望。


　　一本棕紅色的素描本。
　　素描本旁躺著一名少女。
　　一看到少女，我的心跳瞬間加速。
　　呼吸不過來，開始上氣不接下氣。
　　因為我見過這名少女。
　　我同樣猛然跳過剛才史萊姆跳過的樹根，腳直接在少女附近著地。
　　我把視線移往眼前的少女。
　　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少女背部長出宛如棉絮的羽毛，如今正躺在地上安穩沉睡著。被長髮蓋住了臉讓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我清楚得很。
　　只見剛才我追趕的金色史萊姆輕盈跳到少女肩上，又開始噗妞噗妞叫出聲。
　　此時，一陣風吹過了地下城內。
　　藍黑色的長髮隨風飄揚的同時，也讓蓋在髮下的臉露了出來。
　　我不可能看錯。
　　因為這正是我一直以來追求的東西。
　　緊接著，少女睜開了雙眼。
　　「早安～」
　　少女一副睡眼惺忪地這麼說，像棉絮的羽毛也輕輕舞動起來。
　　這名少女毫無疑問是我的妹妹，小亞——


　　這一天，我在壁櫥內的地下城中，與本該已經死去的妹妹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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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章

　　2．

　　「透～你等一下嘛～！」
　　當我走在往學校的路上，一聲呼喊我名字的聲音傳來。
　　回頭一望看到的是青梅竹馬，結實由美的身影。
　　只見由美氣喘吁吁地朝我跑來，一頭蓬鬆亂翹的棕髮和一對豐滿的胸部都晃呀晃的。
　　還是一樣大呢……
　　「早安～」
　　跑到我面前之後，額頭滲出幾粒汗珠的由美邊說邊用手往臉上不停搨風。
　　我微笑著回她「早安」，結果她一臉訝異地往我的臉湊過來。
　　「怎麼啦透，你遇到什麼好事了？」
　　一直被由美盯著看實在不太好意思，讓我忍不住撇開視線。
　　「嗯，算是發生了一件讓我開心的事吧。」
　　「哇～這樣喔！太好了，我也很高興喔！」
　　由美臉上頓時綻放笑容，同時在胸前用力握緊手。
　　她還是老樣子這麼激動。
　　「我在透的家門前等半天也等不到你出來，打電話你也沒接，害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然後我問里子小姐，她也說你已經去上學了，一點都不像平常不太愛出門的透會做的事啊。原來是因為你碰上好事了嗎！太好了～」
　　我摸摸口袋，只摸到錢包，看來是把手機忘在家裡了。平時我沒忘記過，不過今天果然有點心浮氣躁。
　　「抱歉抱歉，我把智慧型手機忘在家裡啦，要早點出門時應該先聯絡妳一聲的。」
　　「沒關係，別在意啦，看到透你變得有精神我就開心了喔！」
　　由美先是靦腆一笑，接著邊說了「話說今天好熱喔～」邊擦抹額頭上的汗。
　　今天確實蠻暖和，但倒也不算會熱到流汗的程度。
　　只是由美太怕熱了。
　　雖然我認為大概是她身上那對豐滿的東西造成某些影響，不過想想她挺在意這件事，還是別提了吧。
　　我選擇回答「因為今年是暖冬呢」這個中規中矩的答案。
　　這時我停下腳步，在原地等由美調整好呼吸。
　　「啊，透，你看你啦！」
　　結果由美似乎注意到什麼，把手伸向我脖子。
　　「領帶歪了喔。」
　　由美說完開始幫我重綁歪掉的領帶。
　　當她的頭因此靠近，一股洗髮精的香味跟著傳來。
　　「誰叫透你綁領帶都亂綁，有時候角度歪得超厲害喔。」
　　「真的假的？我都沒發現……」
　　嗚哇…這還蠻丟臉的。
　　儘管上高中已過了一年，我還是打不好領帶，尤其是領結的部分怎麼都綁不好。沒想到從旁人眼中看來竟歪得那麼嚴重嗎……
　　下次開始得多留意點了。
　　「好，綁好了！」
　　「謝謝。」
　　由美聽到我這句話後「嘿嘿～」靦腆一笑，精神十足地回應我：「不客氣！」
　　結果這時，我瞄到由美脖子上的那朵學校指定的蝴蝶結也有點歪了，大概是因為她剛才用跑的過來吧。
　　比起她自己的事，由美總是會更仔細觀察我。雖然我很感謝她這樣，不過也讓我實在不好意思，所以多少也該換我幫她忙呢。
　　「由美妳也是喔，蝴蝶結歪了呢。」
　　我邊說邊往她脖子伸手。
　　「哇、呀……」
　　可是她只回了聲我聽不太懂的答覆後就低下頭，一對耳朵看上去紅證的時的體溫還沒降下來吧。
　　我調整蝴蝶結，想把它移到正面，卻怎麼都調整不好。畢竟我和由美不同，手真的不是很巧。
　　在我綁蝴蝶結的過程中，由美一直小聲「嗚嗚嗚！」地欲言又止，似乎不太好意思。剛才我知道領帶歪掉時也很不好意思，所以能懂她現在的心情。
　　「好，成功了。」
　　「非、非常，感謝尼……」
　　她不知為何突然客氣起來，還咬到舌頭了。
　　「不用客氣啦。還有妳看，我們得快點走了，不然難得提早出門，卻會趕不上公車呢。」
　　【P015】
　　「對、對耶！好～我們走吧！」
　　由美這才抬起頭，精神飽滿地繼續往前走。

　　我們抵達公車站的時間比平常要早上很多，公車還沒來。
　　平時都趕在最後一分一秒才跑步衝上公車，不過今天提早出了家門，沒有那樣趕時間的必要。
　　「像這樣悠閒地等公車來也不錯呢。」
　　這句話忍不住脫口而出。
　　「對呀，以後都這樣做嘛！果然上學就該悠悠閒閒，不慌不忙才是最棒的喔。」
　　「是沒錯啦，可是慢慢走就運動不到了耶。最近我本來就沒什麼在運動，會變胖呢。」
　　「胖！」
　　對，會變胖。儘管我不算易胖體質，不過自從上高中後體重也慢慢增加了。原本放學後再做些運動就能解決問題，只是最近變得沒辦法那樣做了。
　　「再說我沒參加社團，還是多少該這樣運動啦。」
　　「透　你　才　不　胖　呢　！」
　　由美這句話不知為何說得十分生硬。
　　「果然還是要加減運動啦，我可不想胖到變回一塊肌呢。」
　　「嗚咕……」
　　由美這時不知為何，開始緊咬下唇一邊呻吟，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啊，對耶，我都忘記她很在意體重這回事了。
　　嗯……沒必要在意成那樣吧？雖說她的確不算很瘦，卻完全算得上健康的範圍內呀？其實我還聽說班上不少男生都喜歡看她一臉幸福，大口大口吃午飯的模樣呢。
　　話是這麼說，但我想那些男生喜歡她的理由，與那對豐滿的胸部肯定脫不了關係吧，畢竟男生就是如此單純的生物。
　　「我問你喔透，你對胖的人有什麼感想……？」
　　「咦？我嗎？」
　　「嗯……」
　　由美用有點低垂的眼神瞄向我。
　　嗯～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要是跟由美說她不胖，又會被認為只是在安撫她，這下該如何是好？
　　「我的確不想讓自己變得太胖，不過其他人的體型我不會在意喔。」
　　苦思了一會後，我還是決定誠實回答。體型本來就只是小問題，我真的這麼覺得。
　　真正重要的在其他地方。
　　「可是大家一定都認為痩比較好啦。」
　　「沒這種事，至少我就不認為啊。我覺得和人相處時重要的不是體型如何，而是待在一起快樂嗎，又或者說幸福嗎？」
　　「真的嗎……」
　　由美似乎不太能接受。
　　唔唔，果然沒這麼簡單。
　　「那透，你和我在一起很快樂嗎？」
　　「妳問這什麼問題啊？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嘿嘿～那就沒關係了～」
　　由美笑嘻嘻地回答。
　　看來她總算接受了我的答案，太好了。

　　我和由美一起在公車站等了一段時間後，由美突然變得有點浮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直到公車快來的時候，她這副模樣更明顯了。
　　「妳怎麼啦？」
　　我忍不住對由美的模樣提出疑問。
　　由美一聽我這麼問猛然抬起頭來，看向我的眼睛。
　　接著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後開口說：
　　「那個，透，如果可以的話啊，今天我可以帶晚餐去你家嗎？那個，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想說今晚舍監阿姨會出門，不會煮晚餐對吧？這樣透你會餓肚子，餓得扁扁的，會餓得很難過，所以那個、我……我很會做飯！所以說，我要去餵你吃飯！」
　　感覺她說著說著，最後簡直像剛學會日文的外國人一樣。
　　由美從剛才開始就緊張兮兮的，到底是怎麼啦？
　　我很感謝她這份心意。由於每個禮拜三舍監阿姨都會和住在附近的朋友去喝酒，每週的這天我只能靠外食解決。假如是平常的話，我已經心懷感激地答應她的好意了。
　　然而，今天不行。
　　「很感激妳的心意，但今天我有點事，只能跟妳說抱歉了。」
　　「有事……這樣啊，有事嗎……」
　　「嗯，真的是非常要緊的事。」
　　「……嗯，那我下次再做飯帶去給你吃喔！」
　　由美並沒有追問，只回了我一抹寂寞的笑容。儘管她的笑容讓我心一陣刺痛，我今天仍然沒有打算讓任何人進入家中，只有這件事辦不到。
　　此時，公車剛好開過來了。
　　大台的市營公車緩緩駛進狹小的公車站內。
　　當車門一打開，由美便往車上跳去。
　　「透，快點上來呀！」
　　先上車的由美對我這麼喊。
　　臉上已不是剛才那副落寞的表情，而是一如往常的由美。
　　我將月票亮給司機看，搭上開往學校的公車。
　　難得由美要做飯帶來給我，真是對她不太好意思啊。
　　不過沒辦法，只有這件事我無法退讓。
　　因為我今天要去看小亞。

　　3．

　　一到放學時間，我迅速衝出教室狂奔回家。
　　一回到家，馬上打開壁櫥的門，裡面出現和昨天同樣，卻和前天之前都不一樣的景象。
　　同樣是由棕色岩壁包圍的地下城，有小亞在的地下城，超級無敵Happy幸福的地下城！嗚哦哦哦哦！
　　……我整個人過度興奮了。
　　我強忍衝動，在踏進去之前先去家門口拿了鞋子。要是像昨天那樣光腳進去，讓腳掌再次受罪實在不太好。
　　為了因應各種道路，我不是穿運動鞋，而準備了前陣子買的登山靴。我穿上去後試著踏了踏地下城內的地面……不會痛，好，這樣應該沒問題了。
　　於是我開始朝昨天遇見小亞，那棵像蒲公英的大樹長著的地方走去。
　　結果才走了一會，我碰上了岔路。
　　「嗯……是哪一邊啊？」
　　現在前方有往右、往左、甚至往上的岔路。由於我不記得有爬上爬下，大概不是左就是右……
　　昨天一心追趕那隻金色史萊姆，實在沒記得多少。
　　最後我決定隨便挑一條路走走看再說，反正我昨天也是隨便走走就走回洞口了，大概沒問題吧。
　　當我走進右邊的岔路好一會兒後，聽到前方傳來了某種叫聲，而且越來越大聲。
　　感覺起來不太妙耶？難道我該在這裡折返比較好……？
　　在我左思右想的期間，聲音的主人似乎也正逐漸靠近我。剛才為止得豎起耳朵才聽得見的叫聲，此刻已近到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糟糕，得快做出決定才行！
　　當我終於決定折返時——
　　看見一隻怪物從地下城的另一頭往這裡衝來。
　　「哇！這傢伙是啥啊？」
　　矮小卻滿是肌肉的身體，既像人又像獸的臉孔，加上手上拿著的……那是什麼？巧克力棒？為什麼！不是至少該拿根棍棒嗎！
　　雖然我還搞不太清楚，但那似乎是種類似哥布林的怪物。
　　只見那傢伙單手抄著巧克力棒，怒氣沖沖地往我衝來。
　　不過如果只是巧克力棒，應該沒事吧。
　　就在我這麼想的瞬間，那隻像哥布林的傢伙用巧克力棒敲打地面。
　　一股硬質金屬互相碰撞的巨響頓時響遍四周，而本該硬梆梆的地面竟被敲出了裂痕，產生的晃動更差點害我跌倒。
　　不好意思我錯了，看來的的確確是能殺死人的武器。
　　……不妙，這真的不妙啊。
　　我開始全力往反方向衝刺。
　　「嘎蛤呱呱！」
　　後方傳來彷彿蘊含著世上所有災厄的怪吼怪叫，太可怕了吧！
　　怎麼想牠都是要衝過來做了我！
　　「咿咿咿！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我慌忙道歉，後方的吼叫聲仍然沒停。
　　儘管哥布林開始猛力揮起殺人棒（能殺人的巧克力棒的略稱），似乎是在用揮舞的聲音回應我，但我比較希望牠能靠語言來跟我溝通！
　　嗚嗚……昨天根本沒有這傢伙啊！怎麼沒先說一聲！不公平啦！
　　救命啊！
　　「小亞！」
　　我朝著上方死命大喊，結果沒注意到腳邊的高度落差，當場跌了個狗吃屎。
　　「不是吧！」
　　如果都難逃一死，那我寧可先摸摸小亞的頭再死。
　　「嘎呱！」
　　哥布林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衝到我面前。
　　我忍不住閉上雙眼。
　　一股東西破碎的聲音響起！
　　不行了，永別啦。
　　希望下輩子也能和小亞一直在一起——
　　…
　　……
　　欸？什麼事都沒有？
　　我沒死。
　　「還活、著……？」
　　我戰戰兢兢睜開眼。
　　眼前不見哥布林的蹤影。
　　我轉頭看向後方，發現哥布林正大口大口吃著一隻和昨天不同顏色的水藍色史萊姆。
　　「嘎嗚～」
　　還發出好像很幸福的聲音。
　　難不成牠不是在追我，而是追我身後的那隻史萊姆……？大概沒錯吧，那張幸福洋溢的臉解釋了一切。
　　剛才的破碎聲大概也是解決史萊姆時發出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
　　唉……
　　全身頓時鬆軟無力。
　　碰的一聲倒在地下城的地板上。
　　太好了，我沒死。
　　「咕嘎！！！」
　　就在我安心的下一秒，後方又響起像是慘叫的聲響。
　　「這次又怎麼了？」
　　我馬上轉過頭，卻沒看到原本幸福吃著史萊姆的那隻哥布林。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花。
　　那朵高約兩公尺的巨花上竟長著一個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口。
　　再仔細一看，哥布林就在那張大嘴中。
　　看樣子是巨花用它的尖牙和大嘴吞食了哥布林。只見它絲毫不理會哥布林的慘叫與反擊，只是默默地咀嚼，再吞進肚內。
　　咕啾咕啾喀啦喀啦咕嘟～
　　哦哦……多麼的…
　　當我回過神來，哥布林的慘叫已經消失，四周再度變回一片死寂。啊啊，南無阿彌陀佛……
　　在巨花徹底吞食完哥布林後，開始收縮起它的身體，再緩緩縮回剛才幹掉哥布林時製造出的那片地面縫隙中。
　　「哈哈…」
　　我只能苦笑。
　　腦袋完全跟不上接踵而來的變化，整個一團亂。
　　我重新調整呼吸，看向剛才哥布林待的地方。
　　那邊留著一點血跡，還有長及我腰部的殺人棒（能殺人的巧克力棒的略稱，我喜歡上這個叫法了）。
　　當我更靠近一看，發現了一罐裝有水藍色液體的瓶子。
　　「遊戲內都稱這種東西叫掉落道具吧……可是其實也不是我打敗牠的啊。」
　　一邊自言自語的同時，我伸手拿起殺人棒。
　　「好重！」
　　這什麼啊？超重的耶？一個人根本拿不動，就算用力拉也一樣拉不動，裡面是灌了鉛不成？
　　所以剛才那隻哥布林竟然輕輕鬆鬆揮舞著這種重死人的玩意？一旦被敲到肯定會當場上西天，真的是為了殺人製造出的巧克力棒耶。
　　可是不管怎麼看，除了大小以外，外觀就只是根巧克力棒。
　　真的只是根巧克力棒——
　　……
　　那這個的味道會是如何？
　　我突然湧出這股好奇心。
　　不不不，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啊要是吃下這種在詭異空間內出現的奇怪玩意，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我當然不想吃壞肚子，雖然它怎麼看都是巧克力棒……但這裡也沒水讓我洗手。
　　這時我發現，想碰殺人棒的那隻手上沾到了粉，只要稍微舔看看，或許就能嘗出味道。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後，我終究敵不過好奇心。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舔了手上的粉——
　　「好甜。」
　　味道很普通，就是一般巧克力的味道，什麼跟什麼啊？
　　覺得再怎麼想都想不出答案的我決定放棄，伸手拿起另一個掉落道具，裝著水藍色液體的瓶子。
　　所以這應該是史萊姆的體液嗎？
　　感覺我剛才好像有稍微瞄到哥布林用瓶子把某種液體裝進去的過程，或許牠是想拿來當儲備食糧吧？
　　由於我實在沒勇氣連這些液體都舔，只能先把它帶在身上。反正上頭有瓶蓋，不怕會漏出來。
　　唉，這真的沒問題嗎？
　　「好了，走吧。」
　　為了抹去不安的情緒，我特地如此出聲強調，才繼續往前走去。

　　4．

　　在那之後，一路上我都沒再遇見怪物了。
　　雖然我擔心害怕地在地下城內走了一段路，不過當我一看見前方出現亮光，瞬間把害怕拋到腦後，往前方衝去。
　　衝進刺眼的廣場中。
　　中央依然佇立著那棵長滿黃色樹葉的大樹，怎麼看怎麼像蒲公英。
　　可以看到小亞的身影就在樹旁，雖然距離遠到我看不太清楚，不過她似乎正在說話，細微聲音也傳到我這兒來。
　　我強行忍住想衝過去摟住她的衝動，悄悄地，靜靜地從死角接近小亞。
　　當我越靠越近，也能聽清楚小亞正在說的話。
　　「好乖好乖唷～小黏黏～」
　　小亞抱著我昨天遇見的那隻金色史萊姆，輕輕撫摸著牠的身體。
　　金色史萊姆如今在小亞的懷中「噗妞噗妞～」高興叫著，和我昨天想摸牠的反應簡直天差地別。而摸著史萊姆的小亞，臉上表情真的洋溢出滿滿幸福。
　　這時我發現從剛才走來的相反方向，出現一隻怪物的身影。
　　儘管上一隻哥布林也一樣，不過這次出現的怪物更脫離常軌，是隻全身似乎用土堆成，高約三公尺的棕色怪物。然後明明身體都是棕色，只有一對眼睛佈滿鮮紅血絲，露出超級嚇人的青光。
　　一邊從口中噗咻噗咻吐出蒸氣，一邊碰碰碰地用大腳挖掘地面走來的模樣，簡直就是吉卜力動畫中出現的巨神兵。
　　只見那隻怪物直直朝小亞前進，越走越快，帶著轟隆巨響靠近小亞。
　　速度真的可說是飛快，怪物眨眼間就抵達小亞面前。
　　不好！小亞有危險！
　　「啊，是小蹦蹦～好可愛唷～」
　　看到那隻異形怪物，小亞卻只不疾不徐地這麼說。
　　「乖，來這裡喔。」
　　當小亞興奮一說，那隻被叫成小蹦蹦的怪物便噗咻一聲吐出蒸氣原地跪下，景象宛如「美女與野獸」的情節。
　　「好乖好乖～你又長大了呢～」
　　小亞摸起小蹦蹦那足足高她兩倍以上的頭。
　　而小蹦蹦不知是不是也很高興，不斷噗咻噗咻地從口中噴出蒸氣，噴得小亞邊說邊笑：「看不到前面啦～」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這副詭異景象，大概會嚇得暈過去吧。
　　小亞就這樣摸了小蹦蹦好一會，最後小蹦蹦才離開小亞身邊，順著原路走回去了。
　　「再見呀小蹦蹦，你要長得更高更大唷～」
　　此時我發現離開小亞的小蹦蹦身體竟真的比來時變得更巨大。明明剛才只有將近三公尺高，現在怎麼看都已經超過五公尺。
　　所以說，小蹦蹦是在剛才短短的時間內成長的？我已經一頭霧水了，這個空間到底怎麼回事？跟我原先所待的世界沒有一項法則是通用的。
　　從旁人眼中看來，這裡肯定是個瘋狂的世界。
　　在不到半坪的壁櫥中竟藏有如此廣闊的空間，還隨處可見到一些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怪物，而且還會以不尋常的速度瞬間成長。
　　沒有一點是不奇怪的。
　　然而，就算是這樣。
　　只要這個世界中有小亞在，那肯定就是正常的世界了。

　　「小亞！」
　　我下定決心後，從身後喊了小亞。
　　原本正笑著跟小蹦蹦揮手道別的小亞一聽到我的聲音，身體先是微微一震，接著轉過頭來。
　　「好久不見！不過其實昨天就見過了呢！」，
　　我微笑著向她這麼說。
　　「哇、哇哇……」
　　小亞一見到我，則是迅速退後了五步左右吧。
　　「你好……」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驚慌失措地盯著地面，說什麼都不肯正眼看我。
　　依然跟昨天的反應一樣。
　　昨天剛見面的時候，小亞她的確笑著跟我說了「早安～」。
　　那時候我只顧著興奮大喊「小亞！是小亞！」，手還不斷摸著她的臉。而每當小亞被我摸到一下，都會瞇起眼咕噥咕噥自言自語，大概是睡迷糊了吧。
　　儘管經歷了那段幸福的時光，但在小亞逐漸清醒之後，眼神也對焦到我身上。
　　當她完全察覺我的出現，便像現在這樣呈現抗拒反應。
　　那時她身體一抖，以一雙瞪得圓滾滾的大眼撥開我的手，接著飛跳到後方的樹根後躲了起來。
　　「小亞，是我啊，是妳的哥哥透呀！」
　　「嗯。」「沒想到還能跟小亞妳見面，簡直跟做夢一樣嘛！超開心的耶！」「這樣啊。」「嗯，我一直都想再見妳一面喔！」「喔。」「萬歲！」「嗯。」
　　就像這樣，昨天我跟她根本說不上話。
　　一定是因為我們五年沒見的關係。五年這麼長的歲月足以讓一個人忘記如何與他人交流互動。
　　因為一點事情，我們從五年前便分居兩地。
　　儘管期間我都有不斷寫信給小亞，但她不常回信。畢竟女孩子到了她這個年紀，要她用信來和哥哥這個家人互動或許有點難為情。雖說當時我很寂寞，不過也不能怪她。
　　因此，我為了彌補這段空缺的歲月，努力想縮短和小亞間的距離。而小亞也因為太久沒和我見面，忘了如何和我相處。
　　所以說，互動變成現在這麼生疏也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果然還是會感到寂寞啊……
　　——好想像五年前那樣和小亞兩人在一起生活。
　　我一直，一直期待這個願望能夠實現。

　　由於小亞突然往後退開，讓原本坐在她肩上的史萊姆噗通掉到地上。我撿起那隻發出「噗妞……」這種可愛叫聲的史萊姆，往小亞的位置靠近。
　　「小亞，妳的史萊姆掉了喔。」
　　「……不是史萊姆，是小黏黏。」
　　小亞說完便一把從我手中搶過史萊……小黏黏。
　　「這樣啊，原來這傢伙叫做小黏黏嗎，真可愛的名字耶。不愧是小亞，取名字取得真好呢。」
　　「……」
　　尷尬的沉默。
　　小亞低頭看著地面，一聲不吭地撫摸著小黏黏的身體。
　　周遭只剩小黏黏發出的噗妞噗妞聲，更加重了我的空虛感。
　　「啊，話說回來，我來這裡之前遇見一隻像哥布林的傢伙，實在超可怕的，害我嚇得半死呢。」
　　「他不是哥布林，是重金搖滾叔叔。而且重金搖滾叔叔才不可怕，他會給我糖果吃喔。」
　　「這、這樣啊…原來那傢伙叫做重金搖滾叔叔嗎，跟妳剛才取的名字都不太一樣呢！」
　　「……」
　　又是一陣沉默，依然一聲不吭，氣氛凝重到我都沒辦法對「重金搖滾叔叔」這個名字多吐槽幾句。
　　咕……難道真的束手無策了嗎？氣氛超僵的耶。
　　不過我當然不能放棄，只能繼續努力下去。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總之得先冷靜下來才行。
　　接著我把視線移回靜靜撫摸著小黏黏的小亞身上。
　　我昨天就發現到她背上長出一對像是翅膀的東西。
　　與其說像翅膀，不如說是團發光的棉絮從小亞的背部延伸出來形成翅膀狀比較恰當。純白翅膀配上一身白色連身洋裝，和一頭黑色長髮對比下顯得十分神聖。
　　她的翅膀中散發出一些小光球，串連起來形成一條模糊的光繩。這條從翅膀伸出來的光繩在空中晃呀晃，另一頭則似乎連接到那棵長得像蒲公英的大樹。
　　「小亞，妳背上那對翅膀是怎麼了呀？.」
　　我忍不住開口問她。
　　小亞一聽我這麼問，微微轉頭瞄了背後一眼，然後冷冷地回答：
　　「我醒來時就已經長出來了。」
　　直接了當的答案。
　　「這樣啊，醒來就長出來了呀～偶爾也會發生這種事呢。」
　　「……」
　　「不過呀，就算小亞妳長出翅膀，甚至就這樣變成小鳥，我依然超喜歡妳喔！儘管放心吧！」
　　【P036】
　　「嗯。」
　　這句形同告白的話只換得她淡淡的回覆，其實讓我有點挫折。
　　嗚嗚……看樣子現在不管說什麼都沒用。
　　當我險些要垂頭喪氣的前一刻，突然驚覺這樣不行，趕緊重新振作起來。
　　我怎麼可以這樣就灰心呢？
　　就在我東想西想的期間，小亞望向廣場另一頭某個洞窟的入口，整個人顯得有點浮躁。
　　「怎麼啦，小亞？」
　　「對不起，我等等有事情要做。」
　　小亞說完後重新看向洞口。
　　「這樣啊，那我可以跟妳一起去嗎？我好想跟妳一起去！」
　　「我想自己一個人去。」
　　小亞果斷拒絕我的請求，把小黏黏放到肩膀上後，迅速往洞口的方向走去。
　　「小亞再見--我會再來看妳喔！」
　　儘管我這麼大喊，她也沒回應我。
　　看來這下得花上不少時間了。
　　但是沒辦法，畢竟隔了五年才重逢，這種事在所難免吧。世上總有許多難以順利達成或無法稱心如意的事情存在。
　　就算這樣，我還是得加油。
　　不，是非得努力才行。

　　因為我是小亞唯一的家人啊。

　　5.

　　隔天當我一進教室，便聽見教室內吵吵鬧鬧。
　　明明到了即將開始上課的這個時間，同學都會在位置上好好坐著，今天卻能看見有人還站著聊天。
　　「今天有什麼事嗎？」
　　「好像是今天有轉學生要來喔！」
　　在附近的由美回答了我的問題。
　　「而且好像是女生喔，昨天燈香老師說的！」
　　「是喔？我都不知道耶。」
　　「因為透你昨天一下就跑回家了啊。昨天老師是在班會時間結束之後說的。」
　　昨天我的確為了見小亞而直接衝回家，原來之後還提了這件事嗎？
　　這種重要的事怎麼不早點說呢……畢竟是燈香老師，我猜大概是忘了吧。還真像她會犯的失誤。
　　不過話說回來，轉學生是嗎……
　　轉學生不是常常遇得見，也難怪班上同學們都這麼興奮。然而，我現在一心仍然只想早早回家去找小亞。
　　「好啦各位，快回位置上坐好～」
　　此時，教室的門被打開，班導燈香老師走了進來。
　　燈香老師一如往常用她慵懶無力的聲音要同學回到座位上，一邊大大打著呵欠一邊走上講台。加上她似乎才剛睡醒，不僅一頭根本不像老師會有的暗棕紅頭髮到處亂翹，櫬衫的鈕扣還有一格扣錯，讓胸口的黑色胸罩隱約若現。儘管沒由美那麼宏偉，但胸部仍相當有份量的燈香老師目前這副模樣實在對教育學生不太好。
　　「燈香老師，妳的鈕扣扣錯啦！」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由美小聲提醒燈香老師。
　　「啊，真的耶。謝謝妳喔～」
　　只見燈香老師當場解開襯衫最上面三顆鈕扣，邊發出「嘿咻～」的聲音邊重新扣回。過程中黑色胸罩完全露了出來，但是吐槽就輸了。
　　我側眼看向一旁，男同學們無不睜大雙眼死盯著看，女同學們也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不過還是一樣吐槽就輸了。在燈香老師的班上，這已稱得上是司空見慣的景象。
　　當燈香老師扣完鈕扣再度抬起頭來，便和我正眼對上。
　　「啊，椎名同學，你今天也乖乖來學校了呢，好偉大唷～」
　　她一看到我的臉便高興地說。
　　「嗯，抱歉讓老師擔心了，我之後會好好來上學。」
　　「喔喔，這樣子呀，聽到你這麼說老師很開心呢！」
　　我這陣子因為一點事情而時常請假，而燈香老師也一直在替我擔心，實在很感謝她。我現在已經不會動不動請假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這和燈香老師或由美的鼓勵沒有關聯，純粹只是我把一些身邊的問題順利解決罷了。
　　「老師！今天不是有轉學生要來，還沒到嗎～？」
　　可能是迫不及待想見到轉學生，教室後方傳來同學的鼓噪聲。
　　「啊，抱歉抱歉，我都忘了。」
　　這麼一提，我才發現從教室門上的玻璃能隱約看到外面站著人影，大概就是轉學生吧。在十二月讓人站在寒冷的走廊上枯等，實在太可憐了。
　　「真緒同學，妳可以進來囉～」
　　當燈香老師一喊出名字，轉學生便「喀啦」打開門走進教室。
　　教室內的同學一見到轉學生，無不驚訝得愣住了。
　　晶瑩剔透的黑色秀髮長及腰間，嬌小臉龐上的鼻樑端正直挺。一雙明明偏鳳眼，卻又均勻得不會帶給人凶悍感覺的眼睛下方有顆小小的愛哭痣。一身姣好身材更簡直像名模特兒。
　　「好漂亮……」
　　一聲不知是誰脫口而出的細微聲音，響遍整間靜悄悄的教室。
　　「這是今天開始要成為班上一員的祀尾真緒同學！真緒同學，和大家自我介紹吧～」
　　「我知道了。」
　　在老師催促下，真緒以凜然的清脆聲音回應。
　　真緒一站上講台後微微一笑。
　　想必此時班上所有同學都是以見到奇幻世界中那種一笑就會讓人深深著迷的魔女的心情癡癡盯著她看吧。
　　「我叫祀尾真緒，往後請大家多多指教。」
　　短短說完這句話後，真緒輕輕鞠了躬。
　　在經過一小段沉默後，台下眾人才像突然想起似地開始鼓掌。
　　「多多指教啦～那麼真緒同學，妳找個空的座位坐吧。現在還剩……椎名同學旁邊呢。妳看，就是那裡。」
　　燈香老師指向我旁邊那個靠窗的空座位。
　　只見真緒短短應了一聲「好的」，便靜靜走到位置上。
　　抵達窗邊的座位後，真緒把書包放上桌子，接著才坐到椅子上，如此一舉手一投足都受到教室內的所有人注目。這時，轉學生祀尾真緒從旁邊的座位上看向我——
　　「往後請多多指教。」
　　小聲地這麼說。
　　「嗯，也請妳多指教。」
　　我跟著做出回應。
　　【P043】

　　6．

　　自從那天起，我的座位——正確來說應該是真緒的座位周遭熱鬧非凡。
　　畢竟真緒毫無疑問是本校第一的美少女，既然碰上這樣的轉學生，同學們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
　　班上的女同學七嘴八舌地詢問真緒各種問題，男同學則遠遠偷瞄。甚至還有一些別班長得比較帥的男同學跑來想泡她，卻立即遭她委婉拒絕。
　　這種興奮的氣氛不只在班上，似乎也蔓延到整間學校當中。
　　而我想坐在真緒前方座位的由美，大概是這幾天來和她說上最多話的人。
　　「真緒是從哪裡轉來的呀？」
　　「有點遠，我覺得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這樣啊，所以是外國嗎？」
　　「類似吧。」
　　「哦～！原來如此！好好喔，我也想去外國旅行呢。因為我很喜歡起司，一直夢想有一天能去瑞士吃道地的起司火鍋喔，嘿嘿～」
　　「由美同學很喜歡吃美食呢。」
　　「才、才沒這種事！另外我也很想去那個，呃，看看銀行啊！」
　　「銀行？」
　　「對啊，就是銀行喔！唉、唉唷！為什麼真緒妳在笑啦！我是真的想看銀行，想看道地的瑞士銀行啊！.」
　　什麼道地的瑞士銀行嘛，妳一定只想著吃起司火鍋而已吧。
　　由美就像這樣天真無邪地不斷丟出話題，而真緒雖然大多都冷靜回答，偶爾還是會露出微笑。看她們相處融洽，我也放心了。
　　在目前整間學校都興奮浮躁的情況中，我依然只想著小亞的事。
　　小亞還是沒改變之前的態度。儘管我這幾天來一放學就立刻衝去地下城，試著引起她對我的興趣，但至今仍不太順利。
　　我和小亞間的互動基本上都是我單方面丟出話題，而她只有短短做出回應，過程中絲毫不肯和我正眼相交這點讓我十分受傷。
　　話雖如此，她和我說話時的距離逐漸縮短，也開始願意花較多時間聽我說話，因此我想多少有了起色。
　　沒錯，焦急也沒用，只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就行了。

　　「透同學，可以稍微借我看一下課本嗎……透同學？.」
　　當我心中正想著小亞的事，真緒的呼喊聲從旁邊的座位傳來。
　　「啊，抱歉，我在發呆。」
　　「透同學你常常在發呆呢，是在想什麼事情嗎？」
　　「算是啦，其實我蠻喜歡胡思亂想。」
　　用這句話瞞混過去（雖然應該沒用），我把自己的桌子併到真緒座位旁。
　　由於真緒轉來才過沒幾天，還有一些上課要用的課本沒拿到，因此有時我會像這樣跟她一起看。
　　當位置靠到這麼近，就算我不特意去看都會瞄到真緒的臉。那張甚至可以用黃金比例來形容的端整臉孔會不自覺把我的雙眼吸引過去。
　　加上從她身上飄出的肥皂香味，以及細微的鼻息聲，不由得使我心跳加速。
　　只不過，我和真緒的互動也僅只如此，一下課我們幾乎沒聊過天。
　　「欸欸透，今天要不要跟我和真緒去甜迷？」
　　當放學前的冗長班會時間一結束，我正準備走出教室時，由美突然開口說。
　　順帶一提，所謂「甜迷」是「甜點迷宮」，一間兩年前開在車站附近的甜點吃到飽店的稱。儘管是吃到飽，店內的每一種甜點都仍格外美味，因此像由美可是打從開幕隔天起就三不五時上門光顧。我隱約記得由美的胸部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大的，不知道和這件事有無關聯。我聽過一句不知誰說的話叫「女孩子的身體是用甜點做成的」，或許由美的胸部正是由甜點塞出來的也不一定。
　　如今我竟然受邀去這樣一間可說專為女孩子而設的「甜迷」，好像連真緒都要一起去，是不是找錯對象啦？
　　「妳說我？」
　　「嗯，小咲和靜流她們兩個有事。當然就我和真緒兩個人去也行，但透你不是坐她隔壁嗎。難得有緣分在隔壁位置，還是打好交情比較好喔！」
　　原來如此，是打這種算盤嗎，真像愛照顧人的由美會做的事。
　　「嗯……」
　　我瞄了一眼時鐘。本來我放學都會直衝回家去見小亞，不過記得她昨天有說「我明天要和重金搖滾叔叔一起玩，你不要太早來」，所以稍微陪由美她們一下應該沒問題。
　　話又說回來，從小亞口中說的不是「不要來」，而是「不要太早來」這點來看，跟之前比起來確實有進展。雖然優先順序還是在重金搖滾叔叔之下，可是如果我也拿根巧克力棒再脫成半裸，或許小亞會對我好一點？
　　還有，為什麼只有那隻哥布林叫那種名字？其他的怪物都叫「小蹦蹦」或「小黏黏」這類聽起來挺可愛的名字耶？只不過很悲傷的，我和小亞目前的距離還沒近到能容許我吐槽她這點。
　　先把這些瑣事放一旁吧——我轉頭面向由美說：
　　「到六點左右的話我OK喔。」
　　一聽到我這麼回應，由美頓時面露喜色。
　　「那我去和真緒說一聲喔！」
　　由美高興地往真緒身邊跑去，對正在收拾書包的她提了這件事。真緒聽完由美的邀約，看了我一眼並露出微笑。
　　接著，真緒拿起書包往我走來。
　　「透同學，我聽由美同學說了，你似乎要和她去吃一種叫做『甜點』的東西？我個人是比較希望能和她兩人在路上到處逛逛呢……」
　　真緒說完後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人不知道甜點是什麼？
　　「妳沒吃過甜點嗎？」
　　當我想都沒想就問出這個問題，真緒也露出一臉「糟糕！」的表情。
　　不過最後她似乎決定投降，面向我說：
　　「……嗯，我的確沒吃過，只有聽說過它的存在。不過，我還真的不太懂甜點和『點心』及『甜的食物』到底差在哪，因為甜點好像是最晚出現的詞彙，情報量不太夠。在我看來，這樣把名稱分得那麼複雜實在很煩人耶，真希望能統一一下。」
　　她淨說些我聽不太懂的話。
　　「真緒～透～走吧！」
　　在我思考的時候，教室前方傳來由美的呼喊。看來她早早就收拾好書包，準備到甜迷好好大快朵頤一番了。
　　「啊，那麼……祀尾同學，我們走吧。」
　　「叫我真緒就行了。要是你想，乾脆叫緒緒也沒關係喔。」
　　仔細一想，我好像沒有叫過真緒的名字，所以剛才才會瞬間猶豫該怎麼叫，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回我這種玩笑。
　　「嗯，那我就叫妳真緒囉。」
　　「唔，這樣是沒關係啦。」
　　真緒似乎有點不太高興，難不成她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
　　「那我就叫真緒『緒緒』喔！妳也可以叫我『美美』！」
　　不知何時走到我們身邊的由美這麼說。
　　「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美美。」
　　聽真緒用冷靜的語調這麼叫實在很怪，難道她其實是個有點天真的女孩？
　　「嘿嘿～緒緒～」
　　「美美。」
　　「緒緒！」
　　「美美。」
　　「緒緒！！」
　　「美美，該出發去甜迷了呢。」
　　「嗯！」
　　這段對話是怎麼回事？
　　總而言之，我們三人開始朝車站前的甜迷出發。

　　7.

　　一進到甜迷，一整面甜點跟著映入眼簾。
　　五顏六色，大小倶全的甜點一排排陳列在以粉紅色為基調的店內，每次來看都覺得數量實在驚人。
　　一見到眼前的景象，真緒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起來。
　　「這是什麼…好壯觀…」
　　「緒緒妳是第一次來甜迷呢。哼哼～這些都隨妳吃到飽喔！」
　　「這些全部嗎……！」
　　「嗯，沒錯！很厲害吧！」
　　真緒聽了由美的話可說驚訝不已，只是這反應會不會有點太大了呀？
　　說是這麼說，我依稀記得兩年前由美第一次看見這副景象時也是相同反應。那天我們經過莫剛開在上學途中路上的這間店時，她一邊大喊「哇！哇！好棒喔！」，一邊以渴望買把小號樂器的孩子般的癡情眼神望著櫥窗內。
　　順帶一提，甜迷吃到飽竟然只要價一千五百圓，就算以高中生而言來看有點偏貴，不過對甜點愛好者來說可是心動至極的價格。
　　「我要吃這個。」
　　真緒說完，便拿了馬卡龍和泡芙各兩個，乘到盤子上。
　　「妳怎麼不多吃一點！這些都可以吃喔！」
　　「美美真的很喜歡吃東西呢。」
　　「我、我食量很小！所以只吃一個馬卡龍就好！」
　　由美緊咬牙關，真的只拿了一個馬卡龍就坐到位置上。
　　我則因為有點餓，拿了幾樣甜點後才坐到由美她們那桌。
　　「那麼，我要開動了！」
　　我和真緒也學起由美，乖乖先說「我要開動了」，才動起湯匙將盤子上的巧克力蛋糕送入口中。
　　好吃。雖然我不是很喜歡甜過頭的食物，不過這裡的甜點真的是高水準，入口即化。
　　此時我突然想起重金搖滾叔叔在地下城內掉的那根殺人棒，心情變得有點複雜。
　　扣除重得能殺死人這點，其實那根嘗起來是巧克力味的棒子也很甜很好吃。
　　就在我思考著這件事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陣聲音。
　　「唔、唔喵～～」
　　「欸？怎麼啦？」
　　由美怎麼了啊，幹麼突然學起貓叫？
　　浮現疑問的我轉頭一看，沒想到竟然不是由美，而是真緒整個人神情恍惚癱在椅子上。
　　「真、真緒同學？您怎麼啦……？」
　　忍不住畢恭畢敬起來。
　　「原來我直到今天為止都失去了人生一半的樂趣呢……」
　　真緒一臉恍惚地盯著眼前的馬卡龍。
　　用顫抖的手再度伸湯匙舀起一個，放入口中。
　　「嗚嗯～～」
　　平常總是個小酷妹的真緒從口中發出令我難以置信的嬌聲。
　　先前被帥哥告白時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真緒，如今的臉竟然紅得跟蘋果一樣。不只整個身體扭來晃去，注視著目標的一雙圓潤大眼也彷彿墮入愛河的花樣少女，雖然目標是盤上的甜點就是了。
　　看著真緒的模樣，由美一副迫不及待地盯著自己的空盤，她剛才好像一口吃掉了馬卡龍呢。
　　「我、我去幫緒緒拿更多甜點來喔！妳一定還想再多吃一點吧！包在我身上！」
　　我可沒漏聽興奮跑向甜點山的由美肚子傳出「咕嚕嚕～」的可愛聲響，那傢伙一定是因為自己想吃而已吧。
　　話雖如此，看著真緒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我也不是不懂由美的心情。可是她何必在意，想吃就儘管吃啊。
　　在由美匆匆忙忙離開位置後，真緒仍一臉恍惚地望著眼前的甜點。
　　「真的有美味到讓妳那麼感動喔？」
　　我實在沒料到真緒的反應會這麼大。剛才她的確說過沒吃過甜點，不過這會不會未免太誇張了？
　　「是啊，我從沒吃過這種食物。我聽說過情報，知道它的存在，卻沒想到竟然如此驚人……我之前的人生究竟是……簡直就像是沒有爆炸場面的好萊塢電影……從頭到尾沒有女角登場的輕小說……犯人的名字被用紅圈圈起來的硬派推理小說……」
　　真緒開始喃喃自語起來。好可怕………
　　還有，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說「透過情報知道存在」這類我聽不懂的話耶。
　　「真緒，妳該不會是從沒有吃甜點習慣的國家來的吧？」
　　「……嗯，算是吧。」
　　真緒抬起頭來，似乎想起了什麼而停頓一會，才說出這句回應。
　　「這樣子呀。話說，竟然還有這種習慣的國家喔？由美那傢伙一定不會想去呢。」
　　「是啊，我想大概誰都不想去吧。」
　　真緒說完微微一笑。
　　我雖然不曉得她這一笑有什麼含意，但我看出笑容中帶有些許寂寞。
　　「緒緒，透，我拿甜點來啦！」
　　身後傳來由美的聲音。
　　我轉頭一看，看到的是由美手上端著裝有甜點小山的盤子，她是打算吃多少啊？
　　而且由美嘴邊還沾著奶油泡，肯定有偷吃了。
　　「由美，妳嘴巴沾到奶油了喔。」
　　「哇哇！不會吧？」
　　「美美，總之妳先把手中的珍寶放到桌上，快。」
　　珍寶……不過就是一千五百圓的吃到飽而已呀。
　　由美把堆得跟小山似的甜點盤放到桌上，接著害羞地拿手帕擦擦嘴角。
　　「這個是，那個……剛剛差點跌倒的時候沾到奶油而已啦，不是我偷吃喔。」
　　「好好好。」
　　「我沒騙你喔！」
　　「我知道啦。」
　　在我和由美你一言我一句的途中，真緒仍扭著身體品嘗由美拿來的甜點。不過因為她每嘗一口就會發出「啊～」、「呀～」這種煽情的叫聲，周遭看過來的視線刺得我超尷尬。
　　本來真緒光長相就夠引人注目了，現在還不斷發出煽情叫聲，身體扭來扭去地品嘗甜點，當然引來更多人的注意，拜託饒了我吧。
　　「緒緒真的吃得津津有味呢～我也再吃一點好了～」
　　由美吸了口快從嘴邊滴下來的口水，開始吃起布丁。
　　「好好吃喔！」
　　「是啊，太美妙了。甜點正是智慧的結晶，萬物的歸屬呢。」
　　兩位女孩十分幸福，吵吵鬧鬧地吃著甜點。
　　不過看她們和樂融融的模樣，還是別在意了吧。

　　我們三人就這樣吃著甜點過了好一會兒。
　　在我吃完第三盤優格凍後瞄向時鐘，發現時間竟已超過六點。糟糕，我怎麼沒注意到！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放下湯匙跟她們說。
　　「欸～透你要走了喔？」
　　「嗯，我和人約好了。」
　　我和小亞約定要去見她。雖然小亞其實不怎麼願意，但是我的確很想回去見她。
　　「唔……那就沒辦法了，下次再一起來吧。」
　　「嗯，今天我很開心喔，那錢我就先放這裡了。」
　　我說完後穿起外套。得趕緊收拾趕回家才行。
　　在我拿起書包準備離開座位時——
　　「透同學，那件事跟你平時總是在發呆有關聯嗎？」
　　真緒突然丟出這個問題。
　　這時她的態度瞬間大轉變，變回原本那個冷靜的真緒。
　　「算是吧。」
　　「這樣子呀。那麼透同學，你究竟是要去見誰呢？」
　　真緒又回了我這個直接了當的問題。
　　她的視線早已不像剛才吃甜點時恍惚，而是以銳利的視線直視著我，讓我有種心中隱瞞的事都被她看穿的感覺。
　　不過其實明說就好了吧？反正真的是事實，確切發生的現實，肯定沒問題的。
　　「我要去見我妹妹。」
　　所以明天見啦——我道別完後便離開座位。
　　這時，身後除了椅子移動的聲響，我似乎，好像還聽到了由美小聲說了什麼。
　　本來以為她是提醒我忘了東西，結果轉頭一看，只看見坐在椅子上的由美一臉嚴肅地盯著我，而真緒則在一旁看著由美。
　　當我和由美四目相交，她又恢復成平時的笑容。
　　「那明天見囉～」由美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跟我道別。
　　雖然有點在意，但我依然對兩人揮了手往店外走去。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不過一出店門口，我再也忍不住歸心似箭的情緒，腳自然而然跑了起來。

　　8.

　　我回家進到壁櫥內的地下城，發現裡面吵吵鬧鬧的。
　　周遭傳來的怪物吼聲比平時還劇烈，不時讓整個地面跟著晃動。
　　「今天是怎麼了？」
　　我邊說邊穿過地下城，像平時一樣往廣場而去。由於我已經習慣，不會像前幾次來時那樣迷路了。最近我甚至發現一條近路，可以讓我只花幾分鐘就從入口抵達廣場。
　　「小亞？」
　　我進入廣場環顧四周，卻沒看到小亞的身影。
　　真稀奇呢，畢竟也會有不在的時候，不過小亞幾乎都待在這棵大樹下。
　　我站在大樹的底部，眼神掃過整個廣場。
　　除了小T亞不在以外，其他都沒什麼變化。剛才的吵鬧聲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我發現那條連在小亞背上的光繩延伸至廣場側壁的某個洞窟中，大概她就在裡面。
　　於是我進入了光繩從中延伸而出的洞窟。
　　我一走進去，地面又開始輕輕晃動，而當我越往光繩的源頭走去，晃動也隨之變得劇烈。在我走了一段路後，發現了看起來慌慌張張，不停左顧右盼的小亞。
　　「小亞，我找妳好久了，妳怎麼啦？」
　　小亞一見到我，沒有像平常那樣嚇到往後退。
　　而是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
　　「這裡好像很危險，一直在搖。妳快跟我回廣場吧，不然會受傷喔。」
　　「小黏黏…」
　　小亞以一臉快要掉淚的表情看著我。
　　「小黏黏怎麼啦？」
　　「小黏黏不見了……」
　　仔細一看，的確沒看到平時總是待在小亞肩上的小黏黏。
　　這種情形大概是從我第一次進地下城以來首次碰到吧？而且當時小亞還在沉睡當中。
　　就我所知，只要小亞的意識清醒的時候，我從沒看過小黏黏離開她身邊，而是一直在她肩膀上噗妞噗妞跳。
　　看小亞現在的反應，大概從以前開始就是如此吧。
　　小亞開始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向我解釋。
　　她說自己今天不是在和重金搖滾叔叔玩，就是在幫地下城內的怪物畫素描，和平時沒什麼變。
　　然後是在三十分鐘前，也就是我和由美她們在甜迷道別那時，小亞才發現肩上的小黏黏不見蹤影。
　　「怎麼辦……」
　　小亞虛弱地哀號。
　　「從我在這裡醒來之後，小黏黏就一直陪著我，所以我根本沒想過祂會從我身邊消失呀……」
　　或許對小亞而言，小黏黏正是有如家人般的存在。
　　只見她臉色鐵青，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得讓她冷靜下來。
　　「小亞，總之先找找看吧，我也會幫妳。」
　　「嗯……」
　　小亞細聲回答了我。直到這個關頭，我才終於從她的話中感受到情緒。
　　雖然我對此覺得高興，不過現在還不是該慶幸的時候。
　　為了小亞，我不趕緊找出小黏黏不行。

　　我決定和小亞一起逛遍整座地下城。
　　小亞走在離我近在咫尺的距離，卻沒有像平時那樣排斥我。
　　我因此相當高興，但仍用力拍了自己臉頰來轉換念頭。當務之急必須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走了一會後，眼前出現的是一道牆，看來走到死胡同了。
　　「唔……這裡不通嗎。我們折返吧，小亞。」
　　聽到我這一說，小亞用訝異的表情看向我。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因為這裡是死路，前面過不去了啊。我們總不可能挖牆走過去吧？」
　　小亞似乎絲毫不能接受我的話，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
　　「唉唷小亞，就說那裡是死路了呀！」
　　當我出聲想阻止小亞時——
　　「這樣做就好了。」
　　小亞邊說邊伸手摸牆，沒想到牆壁竟開始扭曲變形，簡直就像擁有自我意識般劇烈蠢動，讓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不到幾秒鐘，剛才明明還是牆壁的地方竟出現了一條路。雖然這裡每件事都很奇怪，但就屬這次情況讓我完全無法理解……是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小亞，呃……妳這是？」
　　「……」
　　小亞以一副「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啊？」的表情看過來。
　　這…這個一般來說沒人會懂吧？
　　小亞先是「嗯……」沉思了一會，接著蹲下來伸手摸地面。這個動作使得她連身洋裝下的部位若隱若現，我忍不住撇開視線。
　　「你看好。」
　　在小亞的催促下，我才把視線移動到她手掌前（然後努力不去看她的裙子）。
　　原本直到剛才都還是硬梆梆的棕色地面，一被小亞摸到就變成透明液體，還發出「啪噠」的水滴聲。
　　「也可以這樣做。」
　　小亞面無表情，淡淡地這麼說。
　　「咦……不、不會吧！？」
　　當我伸手一摸，竟然真的是灘水。明明剛才什麼都沒有的地面，竟出現了一灘真正的水。
　　不會錯，肯定是小亞用她的力量改變了地下城的結構！
　　「小亞妳好厲害喔！妳還能做什麼呢？」
　　「幾乎什麼都能做。」
　　小亞說完摸了地下城側面的牆，結果棕色的牆面馬上長出了綠草。
　　「好棒喔！還有嗎？」
　　小亞換成摸剛才那灘水。
　　「好了。」
　　儘管她這麼說，不過我看不出水灘有什麼變化。
　　「這次有什麼變了？」
　　「你舔看看。」
　　小亞說完指向水灘。
　　雖然是在地面上的水，但既然是小亞變出來的，那應該是乾淨的吧。如此心想的我伸手一摸，發現眼前的液體與剛才不同，變得有點黏稠。
　　我用手輕舀一點，送進口中。
　　「好甜！這什麼啊！」
　　「我試著放了好多砂糖進去。」
　　「連這種事都辦得到嗎！好厲害喔！小亞妳簡直就是這座地下城的創造神嘛！還有沒有其他……」
　　「好了啦，快點找小黏黏。」
　　她先是讓陷入激動狀態的我冷靜，然後指向剛才牆壁變出的道路。
　　「啊，對耶，抱歉抱歉。不過妳如果有這種力量，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小黏黏喔。」
　　「真的嗎？」
　　小亞此時總算露出一抹稍稍安心的笑容，讓我看了也不禁鬆了口氣。

　　每當我們碰上死路，就像這樣改變構造再往前進。重覆了幾次後，我和小亞總算走到一條熟悉的路上，正是我第一天進地下城追小黏黏的路。
　　雖然最近因為找到捷徑而沒走這裡，不過前陣子都還是我通往廣場的必經之路。明明也才沒多久，卻有點懷念起來了，下次乾脆繞點遠路來開拓新的路線好了。
　　當我沉浸在感慨之中，突然感覺道路前方傳來微弱的聲響。
　　噗妞噗妞。
　　似曾耳聞的聲音。
　　小亞似乎也發現了這股聲音，表情瞬間大變。
　　「小黏黏！」
　　一見小亞往前衝，我趕緊跟了上去。
　　跑了好一會後，眼前看到的是我進入地下城的門。明明只是扇普通的壁櫥櫃門，在地下城中卻顯得極為突兀。
　　只見小黏黏就在櫃門前滾來滾去。
　　還不停用身體去撞門。
　　說時遲那時快，櫃門應聲被小黏黏撞開，而牠就這樣彈出了外面。
　　「嗚哇！不是吧！」
　　這沒問題嗎？不，現在想這些也沒用，得先抓到小黏黏才行。
　　我和小亞全力衝到櫃門前。
　　儘管我們兩人都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小亞仍拼了命想追到外頭，把手往門伸去，沒想到——
　　「呀！」
　　頓時傳出「啪嚓」一聲像是靜電的聲響和強烈閃光。
　　「小亞，妳沒事吧？」
　　仔細一看，發現小亞的指尖都紅腫了。
　　「為什麼……」
　　小亞淚眼汪汪盯著眼前的門。然而櫃門只是靜靜地，彷彿像在拒絕小亞般佇立在原地。
　　眼看小亞再度伸手想碰門。
　　「危險啦小亞！」
　　我想都沒想就攔住她的手。雖然還不清楚原理為何，但我一看剛才的閃光就瞭解到一件事。
　　不能再讓小亞摸壁櫥的門。
　　「小黏黏跑到門外了！我要去接牠！」
　　小亞瞪了我一眼，猛力甩動手，想從我手中掙脫。
　　「小亞妳冷靜點。」
　　「才不要！我要趕快去！」
　　我只能用力抓緊小亞的手，畢竟我可不想看到她的手被弄得傷痕累累。
　　「放開我啦！」
　　小亞的吼聲響遍四周。
　　不行，我說什麼都得阻止她！
　　……不對，我該做的不是阻止她。
　　我該做的是——
　　「小亞妳在這等著，我去幫妳把小黏黏抓回來。」
　　聽到我這麼一說，小亞瞬間轉過頭來。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沒料到我會這麼說，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完全被我嚇到。
　　「可、可是這扇門會啪嚓啪嚓……」
　　小亞瞄了門一眼，小聲如此低語。
　　「別擔心。」
　　我說完後把手伸向門，門並不像剛才那樣發出閃光或啪嚓聲。
　　這是當然，因為我每天都在通過它。
　　好，出發吧！
　　「哥哥！」
　　小亞大聲一喊。自從發現這座地下城以來，終於能聽到她這麼喊我。
　　這一喊也讓我頓時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包在哥哥身上！」
　　因為我可是小亞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如果我不做，那誰來幫她。

　　我往門的另一頭——
　　往沒有小亞在，我所居住的世界衝去。

　　9.

　　房內沒看到小黏黏的蹤影。
　　當我看向夕陽西下後微暗的窗外，在宿舍入口處發現了小黏黏。
　　「不妙！」
　　眼看小黏黏一邊發出「噗妞噗妞～」的聲音往馬路上滾去，還穿著鞋的我衝出房間，在宿舍內全力狂奔。
　　「透！你站住！」
　　途中雖然撞見舍監阿姨里子小姐，但我現在不能被她逮住。
　　「對不起！我有急事！」
　　「喂、你等等呀！」
　　丟下里子小姐的喝止聲，我衝出了宿舍。
　　我趕緊看了看剛才小黏黏滾到的馬路上，卻沒發現牠的蹤影。
　　糟糕，追丟了嗎？我記得好像是朝那個方向吧……
　　我上學會經過的路線——小黏黏應該是往那邊滾去沒錯。
　　只能追了！我捨棄多餘的念頭，朝平時的上學路線全速衝刺。
　　跑了幾分鐘後，一團噗妞噗妞跳動著的金色軟體生物出現在我的視線$圍。
　　「找到了！」
　　「噗妞～」
　　小黏黏一邊發出悠閒的叫聲一邊滾動。幸好現在四下無人，要抓牠只能趁現在。
　　當我猛然朝小黏黏撲過去的同時，一陣「啪沙啪沙」的聲音傳來，我的眼前也跟著被遮住。
　　「哇！什麼東西？.」
　　我連忙把前方飛揚的物體撥開，原來是塑膠袋。
　　「可惡，偏偏這時候來亂！」
　　這一鬧害我和小黏黏的距離又拉開了，得趕緊追上去。
　　在那之後我不停追在小黏黏後方，卻感覺一點都沒有抓住牠的可能。
　　例如明明小黏黏過馬路時還是綠燈，我要過時就瞬間變成紅燈。
　　如果只有一次還能說是偶然，但是竟然一次又一次，持續了總共七次。另外還有鞋帶突然斷掉和踩到狗屎各兩次，像剛才那樣飛來塑膠袋四次，實在已經無法以偶然來解釋。
　　儘管因為小黏黏跑的速度不快，我能勉強將牠的蹤影保持在視線範圍內.，只是由於這些麻煩來攪局，害我和牠之間的距離絲毫沒有縮短。
　　「噗妞。」
　　小黏黏叫了一聲便進到正準備打烊，客人寥寥無幾的柏青哥店，於是我跟著追進去。結果裡面也出現了異狀。，
　　「帥耶！有啦有啦！」
　　「很好很好很好……！」
　　「來了吼！最後一把機會！」
　　「和子！今晚咱們吃壽喜燒啦！！」
　　柏青哥店內接連傳出中大獎的歡呼。我放眼望去，幾乎每一台的鋼珠都像瀑布般不停湧出來。
　　我進入店內後環顧四周，依然沒找著小黏黏的蹤跡，大概是趁店內鬧哄哄的時侯躲了起來。
　　「欸同學，學生不能進來喔。」
　　可能因為我身上穿著制服，柏青哥店的店員過來對我這麼說。
　　「對不起，我只是來找寵物。」
　　「這樣喔……不過你得等等，現在有點不太妙呀。」
　　店員說完後掃了一眼店內。
　　「該死！是誰在用遠端操控作弊嗎？可是怎麼可能每一台都……」
　　店員也不掩飾自己的憤怒，開始憤憤地自言自語，畢竟一般而言不可能發生這種狀況。到了這個地步，我總算理解這個狀況背後的原因一定出自小黏黏。雖然我不懂牠怎麼辦到的，可是一想起剛才一連串的遭遇，我只能如此解釋了。
　　在我聽著氣急敗壞的店員不知和誰通電話時一個不注意，慢半拍才注意到腳邊傳來的叫聲。
　　「噗妞～」
　　結果是店外一陣響亮的叫聲，才讓我猛然轉頭看到牠早已跳出店外，繼續噗妞噗妞地往學校滾去。
　　「沒事了！我找到寵物了！」
　　我丟下這句話後也跑出店外。
　　「啊！同學你等等啊！」
　　儘管後方店員的呼喊聲讓我有點罪惡感，我仍選擇無視。
　　小黏黏已經跑在我前面十幾公尺。
　　我一路追了很遠，再跑幾分鐘就到學校了。
　　而即使我原本沒有注意，在我一和人講話冷靜下來後，才發現我的腿早已累得快不能動了。我本來就不太擅長運動，又從家裡持續跑了幾十分鐘追到這裡才會這樣。
　　可是我依然得追，此時不努力更待何時？
　　要想找回過去那段美好時光，靠的就是這次機會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爬上通往學校的上坡路。現在不用過馬路，我也已經會閃塑膠袋，加上小黏黏的速度也慢下來。
　　就差一點，就只差那麼一點了。
　　我跟著穿過校門往校舍跳去的小黏黏，進到學校中庭內。
　　目前學校為了迎接兩個禮拜後舉辦的聖誕派對，這個時間仍有幾間教室燈還亮著。學校中庭則有一棵高約四公尺的聖誕樹今天才被運進來，正在擺設途中。
　　只是當我進到學校中庭後，再次跟丟了小黏黏的縱跡。明明就差那麼一點了耶！可惡！
　　總之先冷靜……我的確看到牠進了學校，入口只有校門和後門兩邊，冷靜下來仔細找一定找得著。
　　「透同學，你在做什麼呀？」
　　後方傳來聲音。
　　我轉頭過去一看，發現真緒就站在校門口，身上跟剛才在甜迷道別時一樣，穿著制服。
　　「三小時不見了呢，能在這碰到你真是奇遇，你不是要去見你妹妹嗎？」
　　「我妹養的寵物跑出來了，我正在追牠啦。」
　　「哦？寵物跑了？是狗之類的嗎？」
　　是史萊姆——我當然不可能這麼說。
　　「算是吧。真緒妳這種時間來這裡做什麼呀？」
　　「我和美美分開後就一直在散步喔。我很喜歡黑夜，也喜歡走在靜悄悄的街上。」
　　真緒一頭與夜色同化的黑髮使她這句話格外有說服力。
　　其實我懂她這種感覺，畢竟之前我也像她一樣，喜歡在晚上到處徘徊走動。
　　……不不不，現在不是和真緒聊天的時候。要是被她發現會引來一堆麻煩，所以得趕緊找出小黏黏才行。
　　此時，我聽見校舍後方傳來小黏黏噗妞噗妞跳動的細微聲響。就算現在天色昏暗而看不清楚，但牠應該就在那裡。
　　那股聲音穿過聖誕樹附近，往校舍角落而去。
　　        「抱歉真緒，寵物好像往那裡去了，我得先走一步。」
　　我也不等真緒回答就轉身跑開。當我接近那個方向，便發現了小黏黏的身影，而從真緒的位置大概看不到吧。，
　　我撲過去一把抓住小黏黏的身體。
　　終於讓我抓到了。
　　小黏黏在我胳臂中仍然悠閒地噗妞噗妞叫著。
　　「害我擔心得半死……為了抓你可累死我了耶。」
　　要是小黏黏被其他人看見，肯定會造成許多問題。由於目前根本沒人見過這種生物，生物學家之類的人一知道，鐵定想要牠想得垂涎三尺。小黏黏沒被抓去當白老鼠真是太好了。
　　我為了不讓其他人看見，總之先把小黏黏塞進我的制服中隱藏。
　　「呼～」的一聲，吐出安心的嘆息。
　　終於結束了。
　　這時我看到校舍中走出一群人，當中也有我認識的面孔。
　　大概是聖誕派對委員會的人吧。還記得去年被挑選為聖誕委員的由美在這個時期也常在學校弄到很晚，實在很辛苦。
　　或許還有老師待在學校，還是趁沒被發現前快回家好了。
　　「喂！要倒下去了喔！」
　　突然中庭的聖誕樹附近傳來吼聲。不知是固定住樹的繩索斷了還是怎樣，只見那棵比人高了三倍的聖誕樹開始劇烈晃動。
　　糟了！難道是小黏黏剛才穿過旁邊的關係嗎！
　　聖誕樹最終伴隨「碰磅！」一聲巨響倒下。
　　「痛死啦！」
　　似乎有人被樹壓到，哀號聲傳了過來。
　　「救護車！誰快叫救護車啊！」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儘管跟我沒有直接關係，但是一想到可能是從我家壁櫥內跑出來的小黏黏間接導致這起事故，我還是有股罪惡感……
　　不過此刻我能做的不是出去幫他們，而是趕緊離開學校才對。
　　畢竟假如我和小黏黏繼續待在這裡，情況怎麼想都只會越來越糟。
　　趕快離開是為那些人著想——於是我悄悄穿越中庭邊緣往校門走去。真的抱歉啦……
　　這時小黏黏不知是不是沒察覺我的心情，竟然一如往常在我制服內不斷「噗妞噗妞～」蠢動著，真希望這傢伙能稍微有點罪惡感。
　　結果小黏黏還變本加厲，靈活扭動牠的身體從我的襯衫領口露出頭來。
　　「欸，你別出來啦！」
　　我小聲制止小黏黏，把牠壓回襯衫之中。
　　不要緊吧，沒被人發現吧？
　　我看向中庭，現場的人都拼了命想搬動傾倒的聖誕樹。
　　沒被看到……吧？應該沒問題才對。
　　得加緊腳步，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沒好事。
　　我偷偷摸摸走出校門。
　　「再見囉，透同學。」
　　後方傳來了真緒的聲音，大概吧。因為我轉頭一看，卻沒看到她的身影。大概只是我聽錯了，如今天色這麼暗，她不可能看得見我。
　　最後，我就這樣壓著在櫬衫下蠢動的小黏黏一路走回家中。

　　10.

　　「小亞！」
　　當我一進到壁櫥內，看到小亞低頭屈膝坐在門前。
　　而一聽到我的聲音，她立刻抬起頭來。
　　看她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大概是從我離開後就哭到現在吧。
　　只見她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向我，視線慌忙掃過我四周，結果都沒找到小黏黏的瞬間——
　　「小黏黏…」
　　又恢復成哀傷空洞的眼神，如此小聲喃喃自語。
　　對耶，小黏黏還藏在我的衣服裡，得快點給小亞看才行。
　　「小亞，我找到小黏黏了喔！」
　　話才剛說完，小黏黏便從我的制服中跳了出來。
　　精神十足地朝著小亞噗妞噗妞跳去。
　　「哇！哇！」
　　小亞一看到小黏黏突然蹦出，立即衝了過來，原本一直哇哇哇的驚訝聲逐漸轉變為啜泣聲。
　　「小黏黏……太豪惹！」
　　小亞邊哭邊露出燦爛的笑容緊緊抱住撲了過去的小黏黏。
　　瞧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撫摸著小黏黏的那副表情，真的是比什麼都幸福。
　　唉，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還是先離開一下比較好。
　　難得她們感動重逢，繼續待在這裡實在有些不解風情。
　　我只要能看到小亞臉上重拾笑容就夠了。
　　正當我轉身準備往廣場走去時，後方傳來小亞的聲音。
　　「哥哥。」
　　我又因為這一喊轉過頭。
　　看到的是小亞對著我笑。
　　自從我來到這裡之後，這是小亞第一次對我笑。因此我瞬間陷入混亂，完全回不上話。小亞以一臉溫柔的笑容盯著我，繼續說：
　　「哥哥，謝謝你。」
　　接著又轉為略帶哀傷的表情，不過仍是盯著我。
　　「還有，對不起。」
　　明明白白說出這句話。
　　「怎麼啦，小亞，妳吃了什麼怪東西嗎？」
　　「沒有。」
　　「那妳為什麼……」
　　小亞聽我這一問，稍稍垂下頭來。
　　「我以為哥哥在沒跟我見面的這段期間變了。明明我在那之後沒辦法適應新學校，可是哥哥你卻在信上寫你過得很開心，所以我好害怕，好像哥哥你已經去了遠方一樣。我才會一直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跟你講話。」
　　小亞越說頭越低。
　　啊，原來是這樣嗎？當時小亞之所以不再回信給我，是因為我在不知不覺間傷害到她了啊。
　　「可是哥哥依然跟以前一樣會回應我說的話，也幫我找回小黏黏。不管什麼時候，哥哥都和以前一樣幫我，一直都沒有變。」
　　小亞說到這兒停了一下，接著仍以和剛才同樣的視線筆直看向我。
　　「哥哥，謝謝你幫我把小黏黏帶回來，對不起之前對你那麼冷漠。」
　　「小亞……」
　　我快要哭了。
　　我不知該說什麼……不，或許只是什麼都說不出來而已。
　　要是想再多說一句話，恐怕眼淚已經先掉下來了。
　　所以我只能像這樣呼喊著小亞的名字。
　　「這、這樣……可以嗎？你願意原諒我嗎……」
　　小亞用不安的表情望著我問。
　　其實不必談什麼原不原諒，打從一開始我就決定無論如何都會站在小亞這邊直到最後，因此她根本不用在意。
　　「嗯。」
　　正當我想回應她而發出聲音，才察覺到自己正在哭。
　　哽咽得說不上話。
　　由於實在太難為情，我先是轉身用制服袖子擦了擦眼淚，才再度轉回去面向小亞。
　　「太好了！能聽到最喜歡的小亞這麼說，哥哥我很高興喔！萬歲～！」
　　我特意放大音量來克服顫抖，也為了拋開害羞而一把抱住小亞。
　　「好難受耶哥哥…」
　　「好乖好乖，哥哥最喜歡小亞了！」
　　我摑住小亞的頭硬是不停地摸。
　　「嗚咕……」
　　我手中的小亞似乎有點難受，但我還是繼續摸，因為我實在忍受不住這股喜悅。
　　【P081】
　　就在我這麼做的時候，原本坐在小亞肩上的小黏黏突然飛撲過來，直直撞在我臉上。
　　可能是還對剛才被我塞在制服裡的事記仇吧，小黏黏開始噗妞噗妞地在我頭上不斷跳動，老實說挺痛的。
　　「小黏黏不行，過來這裡。」
　　一聽到小亞這麼一喊，小黏黏立刻不再跳動，回到了她的肩上。小亞雖然輕聲訓斥「壞壞」，同時也撫摸著小黏黏。
　　那模樣簡直跟在寵自己小孩的母親沒兩樣。
　　小亞摸小黏黏摸著摸著，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我見狀看了一眼手錶，發現時間已過凌晨十二點，雖然平時我沒在地下城內待這麼晚過，不過很明顯已到了小孩該睡覺的時間。
　　「小亞，時間晚了，我得回去了喔。」
　　「明天你會來嗎？」
　　小亞問的同時細細盯著我的臉，聽到她這句話我真的太高興了，又變得有點想哭。
　　「當然！不管是明天後天大後天，每天我都會來喔！」
　　「嗯。」
　　小亞只低著頭短短應聲。
　　在我正要穿過地下城入口的門時，後方傳來小亞的聲音：
　　「再見喔，哥哥。」
　　轉頭一看，小亞笑著對我揮手。
　　我高興得也不斷揮手回應，直到小亞真的想睡了，說了一句「好了，晚安」往地下城裡面走去為止，我都一直揮個不停。
　　我真的很幸福。
　　打從內心希望這個瞬間能不斷持續下去。
　　一直一直，永遠永遠。
　　希望能保佑我和小亞一直待在一起——我對著根本就不相信的神祈求起這個小小的心願。
　　接著，我回到了沒有小亞存在的世界。

　　11.

　　「你去哪啦透，我找你好久了喔。」
　　在我從地下城回來還不到一分鐘，舍監里子小姐進到我房間來。
　　在這間宿舍裡其實沒什麼隱私權可言，因為里子小姐擁有全部房間的鑰匙，隨時都能像這樣跑進來。以一名正值青春期的男生來說，我蠻希望她能別這麼做。
　　「我去找我妹妹。」
　　聽到我這麼說，里子小姐輕輕嘆了口氣。
　　「我說透啊，我不會要你通通忘記，但你好歹別再說那種話了吧。」
　　里子小姐也真愛說些我聽不懂的話。為什麼我要忘記小亞啊？難得的好心情都被糟蹋了。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
　　「我問什麼都好吧，反正也不關里子小姐妳的事啊。」
　　可能是因為我用稍微反抗的態度回應她吧，里子小姐聽了只又輕輕嘆口氣，沒有追究下去了。房間內頓時回歸一片寂靜。
　　「請問還有事嗎，我想睡了。」
　　「啊，等等，我把你阿姨寄來的信給你。本來我剛才就想交給你，結果你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跑走了。」
　　「剛才叫住我就是為了給我這個？」
　　「是啊。然後，你也該好好回覆人家了吧，你阿姨這都寄第幾封信來給你了？」
　　「好，我知道了。」
　　嘴巴上這麼回，但我心中根本沒這個打算。
　　這封信恐怕我連看都不會看，等里子小姐一出房間就丟了吧。
　　「那我就先走了……可是透，有句話我得跟你說。」
　　「什麼話？」
　　「別再讓你阿姨和由美擔心你啦。你現在還活著，這不就已經足夠了嗎。」
　　「……沒事了嗎？晚安。」
　　我關掉房間電燈鑽進被窩。里子小姐在嘆了今日第三次氣之後，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留下一句「晚安」。
　　房門「嘎吱……」關上的聲音響起。
　　一確定里子小姐出了房間，我便把拿在手上的信揉成一團，扔進床邊的垃圾桶。
　　這種東西隨便啦。
　　話說回來，明天也是假日，去找小亞玩一整天吧。好期待啊。
　　當我腦海中思考這些事的途中，眼皮越來越沉。
　　一邊沉浸在今天幸福的回憶中，我放任意識進入夢鄉。

　　12.

　　給透：

　　你過得好嗎？
　　由於沒收到你的回信，於是我再寄一次。
　　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很煩，不過還是請你好好看信，算我拜託你了。
　　我能理解透難以忘記亞紀的事，畢竟連我自己到現在偶爾都還會認為，亞紀的死或許只是一場夢。
　　再怎麼說，當天亞紀的遺體跟要前往火葬場的靈車一起消失，所以你才會直到今日都沒有真實感，這點我也一樣。
　　但是我們還是得接受事實。接受，並且繼續往前進。
　　我希望，打從心底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相信若能一起過生活，我們應該就都能往前邁進才是。
　　所以，能否請你認真考慮關於養子那件事呢？請不要再執著於已經不再人世的亞紀，把視線轉移到還活著的人身上吧。
　　拜託你。
　　我等你的回信。

　　　　　　　　　　　　　　　　　　　　　　　　　　　　　　　　　　望月幸

　　13.

　　隔天，當我早上九點起床去到地下城的廣場時，小亞還在大樹根部睡得香甜。
　　「早安。」
　　小亞並沒因我這句話有所反應。不過看她睡得這麼香，也不必現在把她吵醒吧。於是我開始盯著小亞的睡臉看，太幸福了，光看著她的睡臉我就能配一百碗飯。
　　在我看了好一會後，地下城內突然傳出怪物叫聲與爆炸聲。
　　「什麼啦～」
　　只見小亞神情恍惚，一邊揉著睡眼一邊坐起身體，或許是被這陣巨響吵醒了。
　　「早安啊小亞。」
　　「啊，哥哥早安。」
　　小亞瞇著眼對我道早，似乎仍然很想睡。這段期間爆炸聲不只沒有停歇，反倒越來越激烈。

　　「這陣聲音是什麼？」
　　「不知道，剛才突然從那個方向響起的。」
　　我說著便往廣場側邊牆壁的洞窟一指，是和我過來時處於正對面的洞窟。
　　話雖如此，我已經不會因為這點程度就大驚小怪了。自從我來這座地下城後，這種情況可說是家常便飯，反正大概又是重金搖滾叔叔或小蹦蹦在做什麼了吧。
　　「嗯～好像有股怪味耶。」
　　小亞邊說邊瞇起眼看往洞窟的方向。
　　「怪味？」
　　「和大家還有哥哥的味道都不一樣。」
　　「我們有味道？」
　　「嗯，有啊。」
　　我聞了聞自己也沒聞出什麼，大概又是小亞才辦得到的事吧？既然她都能改變地下城構造或讓怪物成長，擁有這種識別手段倒也沒什麼好稀奇。
　　「會不會是有新的怪物出生了？」
　　「嗯……不知道耶……」
　　小亞說完打了個呵欠，可能她還是很想睡。
　　「我去看看好了，小亞妳在這裡等喔。」
　　我這麼說完，便快步往連著那個洞窟的入口跑去。
　　「哥哥你等一下啦。」
　　雖然小亞這麼說，但是要讓剛起床的小亞勉強跟來也不太好。
　　於是我回了她一聲「不要緊，哥哥馬上就回來」，獨自進入洞窟之中。
　　當我一進到洞窟，立即察覺不對勁。
　　洞窟深處飄出濃濃血腥味，還傳來複數怪物臨死前的哀號。諸多剛才在廣場上沒能察覺的異狀如今正侵蝕著五感。
　　「嗚哇！這是怎樣啊！？」
　　重金搖滾叔叔正躺在我的視線範圍內。而當我靠過去仔細一看，發現牠已經死了。
　　牠的脖子上染著暗紅色的血漬，傷口上則充滿像被用打火機燒爛的痕跡，似乎全身上上下下到處都有。
　　「這太慘了吧……」
　　這些光看就覺得痛的傷口讓我開始有些反胃。當時我雖然沒看到哥布林被那株奇怪的草（據小亞說叫做「吞吞草」）吞噬時的屍體，可是一旦像這樣親眼目睹，真的有夠血腥，身上的傷口更令我是越看越覺得痛。
　　看來好像又有奇怪的怪物出現了，好討厭喔。
　　說是這麼說，這裡畢竟是小亞待的地下城，怪物大概也沒真的那麼危險…………就算是這樣，還是有地方讓我在意。
　　由於我來到這座地下城也有段日子了，所以明白這裡其實存在著一種生態系。
　　像是不同顏色的小黏黏會被重金搖滾叔叔吃，重金搖滾叔叔也會被吞吞草捕捉下肚。就連那種吞吞草也不是位於食物鏈頂端的生物，有時會遭到其他怪物捕食。只是我沒見過小蹦蹦被吃掉的畫面，在食物鏈中的位置大概相當高階吧。
　　地下城內的怪物們都拚了命在過生活，因此常會像這樣吃別人或是被人吃。
　　然而，因為牠們全是些吃得乾乾淨淨，不吐骨頭的傢伙，所以幾乎可說沒見過屍體像這樣直接倒在地上。
　　再往下走，沿路上都能見到怪物的屍體，而每一具身上都跟剛才的重金搖滾叔叔一樣有相同傷痕。
　　我發始發現事情不對勁。
　　可是卻又不曉得到底不對勁在哪。
　　當我在洞窟中徘徊了好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已走回廣場，大概是在某個轉彎的時候轉回往中央的方向了吧。由於洞窟內錯縱複雜，有時想往外走，卻常像這樣走回廣場去。
　　廣場中沒見到小亞的身影，而看連接在她背部的光繩，竟是延伸進我剛才走入的洞窟中。
　　或許如今這種異常狀況對小亞來說也是預料之外。
　　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
　　某種詭異的事正在發生。
　　不快點追上小亞不行——
　　此時，我忽地往側邊的洞窟瞄去。
　　看到前方有個人。
　　這個人戴著完全遮住臉部的狐狸面具，身上還穿著一件鬆垮垮的黑長袍，讓我看不出對方的性別。
　　這名陌生人就站在我剛才走出來的洞口前。
　　「——你是誰？」
　　儘管我這麼問，也沒得到回應。
　　那個人的手上握著一把漆黑握柄，刀身沾滿暗紅色血液的小刀。
　　就是他，小亞所說的異常份子。殺了重金搖滾叔叔的肯定也是這傢伙，不會錯的。
　　雞皮挖瘩竄上全身。
　　冷汗從臉頰上滑落。
　　體內散發出警告訊號。
　　「永別了。」
　　一陣模糊混濁，簡直就像硬是用變聲器改變過的聲音。
　　小亞的身影出現在我視野邊緣，另一個洞窟的深處。
　　這傢伙太詭異了。
　　不阻止他不行。
　　「小亞——」
　　在我正要喊小亞要她別出來的時候，響起一聲「澎！」的清脆聲響。
　　這個瞬間，戴狐狸面具的人從我眼前憑空消失。
　　廣場上突然吹過一陣強風。
　　景色宛如走馬燈緩緩流過。
　　人還在另一個洞窟中的小亞身邊，還能看到小蹦蹦的身影。
　　而小亞正看向我這裡。
　　似乎在喊著什麼。
　　在她的聲音傳過來之前，剛才消失的狐狸面具已先擋住了我。
　　暗紅色兇刀近在眼前。
　　鋒利的刀刃染得一片通紅，活像在燃燒。
　　暗紅血液被蒸發的「滋滋」聲傳來的同時，刀子已跟著往我脖子揮落。最後——

　　我的記憶就在這裡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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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章

　　肚子好餓，從昨天開始就沒吃過像樣的東西。
　　四天前撿到的報廢便當只夠撐一天多一點，要是再不去找點新的食物，肯定會就這樣餓死。
　　話雖如此，我已經不能再回到那個家了。
　　回去也沒用，裡面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我們只剩下這裡了。
　　「哥哥，你在哪裡啊～」
　　正在考慮有關今後的各種事時，小亞的聲音從一樓傳來。
　　「我在這喔，小亞。」
　　「嘿嘿～找到了～」
　　背著小學雙肩書包的小亞先是靦腆一笑，接著把廢棄物當作墊腳石往我跑來。
　　「嘿咻～嘿咻～」
　　對體型嬌小的小亞來說，要爬上這點高度落差也是十分辛苦。只見她用小小的手拼命抓緊廢棄物緩緩前進，沒一會才終於抵達我在的位置。
　　「抵達終點～嘿嘿，我很厲害吧！」
　　「妳好努力呢，好棒好棒。」
　　我一伸手摸小亞的頭，她便一臉幸福地露出笑容。
　　「我好喜歡被哥哥摸頭。」
　　小亞邊說邊在原地輕輕跳麗了起來，同時肚子也傳來一陣「咕嚕嚕～」的可愛聲音。當然，我的肚子也是。
　　聽到我們兩人肚子的咕嚕聲在這間好一陣子沒人來過的廢墟中迴響，突然莫名覺得想笑。
　　「哥哥，你肚子餓了嗎？」
　　「我不要緊喔。小亞妳才餓了吧？都咕咕叫了耶。」
　　「嗯～不要緊！因為我比哥哥吃了更多喔。然後哥哥，你看你看～」
　　小亞邊說邊卸下背著的雙肩書包，從裡面取出了小學美勞課用的素描簿。
　　「這是我想出來的喔！」
　　當她打開素描簿，裡頭畫著一隻像是貓狗合體，我實在看不太懂的生物。
　　「這是什麼？貓？狗？」
　　「哼哼～這是怪物喔！」
　　「怪物？」
　　聽到我這一問，小亞驕傲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回答：
　　「對，怪物！牠是出現在某個不是這裡的地方，一隻又強又帥的怪物喔！會去吃參議院議員之類的喔！」
　　「為什麼是參議院議員？」
　　「因為他們……好像是壞人？」
　　大概是還記著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某政治家貪污事件報導吧，就算根本不曉得什麼是參議院議員，在小亞心目中他們就等同大壞人。
　　話說回來，會吃參議院議員的可愛貓狗怪物嗎？光想就讓我不禁想笑。
　　「這個好耶，小亞妳真有才華。」
　　「耶～！」
　　小亞興高采烈地原地轉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當她跳完喜悅之舞後，又翻了一頁素描簿。
　　「我還想出其他好多怪物喔。像這孩子能跳得超高！蹦一下就能跳兩公尺高喔！」
　　「比我想的還低呢。」
　　「這邊這個孩子只要喝水就能把水變成哈密瓜汽水！那邊的是柳橙汁！」
　　「這還真方便，每個家裡都該有一隻呢。」
　　「然後還有啊，這孩子牠……」
　　小亞不斷接二連三向我展現她所想出來的怪物。每一隻都富有個性，有點奇怪又十分惹人憐愛的怪物就像活在素描簿中一樣。
　　這段兩人一起窺探素描簿中世界的時間太過有趣，甚至讓我一時忘了肚子很餓這件事。當我回過神來，外頭的太陽已徹底西沉，附近一帶變得黑漆漆，只剩從天花板漏洞射進來的微弱月光照著我們。
　　「好有趣喔，我都想不到這種怪物呢。」
　　「哼哼～我很厲害吧？」
　　天色昏暗得使我幾乎看不見小亞的臉，不過我至少知道她非常高興，而這樣就足夠了。
　　「欸，哥哥。」
　　「嗯？怎麼啦？」
　　小亞突然用有點低沉的聲音喊我，但我仍因天色昏暗看不清她目前的表情。
　　「假如啊，有個存在許多這些孩子的世界的話，哥哥會怎麼辦？」
　　「素描簿裡面那樣的世界嗎……我當然會覺得有趣，可是大家應該會嚇到喔。」
　　「那麼我問你喔，如果真的有這種世界，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我想想喔……」
　　充滿著許多奇異怪物，超級不可思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某個世界。
　　我想那個世界一定比現在這個世界還要好上千倍、萬倍吧。
　　兩人一起去那種地方倒也不壞。
　　「嗯，我們一起去吧。」
　　「真的？萬歲！」
　　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她欣喜若狂。
　　「哥哥，你不會說謊吧？」
　　「妳說什麼呢，當然不會呀。」
　　「欽嘿嘿～」
　　細微笑聲在廢墟內響起。小亞先是高興了好一會，然後似乎突然想到什麼，從抱著的雙肩書包中取出鉛筆盒，再拿出了一枝鉛筆。
　　「怎麼啦？」
　　「嗯～祕密喔～」
　　她伸食指到嘴巴前比出「噓～」的姿勢。接著小亞翻開了素描簿最後一頁，開始在上頭畫起東西。
　　鉛筆嚓嚓劃過紙面的清脆聲響徹周遭。
　　也唯有這股聲響，溫柔包覆著屬於我們兩人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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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章

　　14.

　　「椎名同學？」
　　在我愣愣盯著桌面時，突然聽見不知何處傳來聲音。
　　「喂～同學？椎名同學～？」
　　「透，老師在叫你啦！」
　　直到聽見由美的聲音從斜前方座位傳來，我才總算知道自己被老師點到名。
　　我看向前方，視線和氣鼓鼓的燈香老師對個正著。
　　「椎名同學你怎麼啦，怎麼在發呆呢？來，快點回答這個問題。」
　　「是的。」
　　我應聲後看向黑板上寫的題目。
　　一個不怎麼樣的數學題，不過就是積分的基礎應用而已。明明是這樣，我的腦袋卻完全轉不過來，怎麼都想不出答案。
　　「我不會。」
　　「哦哦？真難得呢，椎名同學竟然有不會的題目。」
　　「不好意思，身體狀況有點不好……」
　　我如此向老師道歉。
　　「嗯～那就沒辦法了呢。真緒同學，換妳來試試看～」
　　被點到名的真緒從座位上起身走過我，站到黑板前。
　　只見她開始在黑板上振筆疾書，不出幾十秒就寫出答案了。
　　「好，謝謝妳，兩個人都回座位上吧～」
　　在老師許可後，我和真緒回到了位置上，而我其實有點難為情。明明平時我都答得出來，看來今天狀況果然不太好。
　　前天那件事的影響似乎還殘留著。
　　「透同學，看你臉色不太好，是怎麼了呢？」
　　回到座位上後，真緒如此悄悄問我。
　　「上禮拜六不小心弄壞身體，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
　　「……這樣啊。保重，不要太過勉強自己喔。」
　　真緒一臉擔憂地盯著我的臉說。
　　「嗯，我會的。」
　　上課時的悄悄話到此告一段落，我繼續寫起我的筆記。儘管完全記不進腦袋，我至少還是把黑板上的字都抄了下來。
　　上禮拜六，也就是前天，我在地下城被一個突然現身的不速之客襲擊。應該吧，因為我的記憶只到被襲擊的瞬間。
　　我再次睜開眼是當天晚上，地點也不在地下城中，而是我房間的床上。
　　隔天我回地下城向小亞確認，她說當她衝過來時，我人已經倒在廣場中央的大樹下。旁邊那名不速之客正盯著我看，似乎也有點搞不清楚情況，而最後被小蹦蹦牠們趕跑了。
　　據說在那之後我有醒來，小亞也擔心地對我問東問西，只是我一點記憶都沒有。然後據說我當時沒什麼反應，就那樣走出地下城外，不過我仍然沒有印象。
　　我真的就那樣走出來了嗎？直到現在我還是難以相信。
　　然而不管我回想多少次，都只記得自己再睜開眼時已經躺在床上。
　　話說回來，那名不速之客是怎麼回事？突然出現，又突然襲擊我。雖然最後我人沒事也就算了，可是說真的還是有點毛毛的。
　　再加上自從那天起，我的頭便一直隱隱作痛。
　　難道我頭痛和那天的事有關？
　　在我思考這些事的時候，下課鐘聲響起。燈香老師在悠哉丟下一句「大家回去記得要複習喔～」後就走出教室。下課休息時間一到，教室內頓時充滿熱鬧的聊天聲。只不過我腦袋依然昏昏沉沉，教室內的喧噪聲似乎離我相當遙遠，完全聽不清他們在聊什麼。
　　「透，你還好嗎？我剛才問了真緒，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由美似乎在擔心我，從座位上對我這麼問。
　　「好像是呢，總覺得整個人都懶懶的耶。我去一趟保健室。」
　　「不要勉強喔，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可是透你今天看起來好虛弱耶，真的沒問題嗎？」
　　「真的不行的話我會拜託妳啦。其實今天我也只是身體有點懒懒的，還是有辦法一個人去喔。」
　　「……好吧。那麼透，假如你今天要早退回家，我會帶感冒藥去給你喔！」
　　「嗯，謝謝妳。」
　　由美一如往常替我擔心設想。

　　「對了，拜託妳幫我跟下堂課的老師說一聲喔。」
　　「嗯，我知道了，你保重喔！」
　　由美揮揮手送我離去。真是小題大作耶。
　　此時我忽地看向坐在由美後方的真緒，發現她似乎正在想事情，雙眼直直盯著前方的座位。
　　算了，總之現在先去趟保健室吧。
　　去之前先漱個口好了，總覺得喉嚨有點癢癢的。我走出教室來到洗手台前，轉開水龍頭伸手接水含入口中，接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漱了口。不過其實只能算亡羊補牢啦，畢竟漱口這種事平時就該養成習慣，之後開始多注意些吧。
　　我往正前方一抬頭，看到洗手台上的鏡子。
　　而在看到鏡子中照出的自己時，我突然發現有點不太對勁。
　　「這是什麼？」
　　脖子左邊下方有個小小的疤痕，簡直就像拔除粉刺角栓後留下的小坑，周遭還微微泛紅。明明到昨天為止都沒有這個疤痕。
　　算了，大概是身體狀況差導致的吧。以前我熬夜時也曾長過粉刺，現在臉上還沒冒出來已經算很幸運，等等去保健室要張OK繃好了。
　　我潑水沾濕那個疤痕，便朝著保健室走去。

　　果不其然，我是輕微發燒，也得到「今天早點回家休息比較好喔」的建議，因此決定乖乖聽話早退回家。反正就算繼續留著聽課，我也不認為我能聽進什麼。
　　「那放學後我帶飯去給你喔！」
　　我回答由美「萬事拜託了」之後，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回家。
　　一進入房間，劇烈疲勞突然朝身體襲來，頭也一陣一陣地發疼。
　　我喝完房內冰箱中早已沒氣的可樂，往床上一躺。
　　今天還是乖乖躺著吧。等等傳封簡訊請由美幫我買碗稀飯來好了。
　　把濕毛巾放到發疼的頭上後，我閉起雙眼。
　　……
　　睜開眼一看時鐘，時間過了下午兩點。
　　看來我是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就在這時，我才發現到一件事。
　　「嗯？不會痛了耶？」
　　剛才的頭痛簡直跟假的一樣，現在一點都不覺得痛。
　　而且不光只是頭不痛了，甚至還感到特別清醒，身體也舒服多了，連前些日子為了追回小黏黏造成的肌肉痠痛都徹底消失。
　　       
　　難道是剛才喝了可樂的關係嗎？人體真是奇妙啊。
　　如果是現在這樣，那起來活動應該也不成問題。
　　「不知道小亞在做什麼呢？」
　　身體狀況一好轉，我就變得想見小亞了，頭腦還真是簡單到不行。可是沒辦法，想見就是想見啊。
　　於是我換了鞋子，往壁櫥中走去。

　　15.

　　「哥哥，你沒事了嗎？」
　　我一去到廣場，小亞便一臉擔憂地朝我跑來。我沒有在她面前露出疲累的模樣，所以她似乎自己注意到了吧，哥哥我真是太開心了！
　　「謝謝妳喔小亞，我到剛剛為止是有點頭痛，不過喝下可樂睡一覺後就好了喔！哥哥復活！」
　　「太好了……」
　　小亞說完露出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小黏黏則是一如往常只會在她肩上噗妞噗妞地跳。你就不能多擔心我一下嗎？
　　「我今天從學校早退回來，可以一直和小亞待在一起喔。」
　　「嗯。」
　　小亞只短短回了一聲，不過卻也靜靜看著我笑。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排斥我，所以我和她之間的問題已經徹底消失——只限我和她之間。
　　相比之下，這座地下城內卻產生了許多問題。
　　「※★☆●☆！！！」
　　這時洞窟深處突然傳出不知是誰，但至少不是怪物們的叫聲。
　　聽到這股聲音後，我和小亞露出不耐的表情互看一眼。
　　「那些傢伙今天又來了呢。」
　　「從剛才開始就偶爾會亂叫，煩死了。」
　　我們盯著的那個洞窟中跑出了一名身穿盔甲的人。那名盔甲先生正被重金搖滾叔叔追趕，盔甲各處被敲得坑坑洞洞。
　　「啊。」
　　當盔甲先生一進入廣場的瞬間，被在出口旁埋伏的大牛哥（一種拿白蘿蔔代替斧頭的牛頭人怪物）逮個正著。
　　順帶一提，大牛哥拿的白蘿蔔雖然同樣重得可以，不過吃起來倒是很普通的白蘿蔔。據小亞說十分美味，味道很像關東煮內滷得很入味的白蘿蔔塊，真是什麼都有可能耶。
　　那名被大牛哥逮住的盔甲先生開始用「☆*●▲☆！」這種甚至聽不懂怎麼發音的異國語言開口說話，我猜意思大概是「饒了我！」吧？我最初被重金搖滾叔叔追著跑的時候大概也是那麼說的。
　　當然，聽不懂這句話的大牛哥並未放鬆力道，把盔甲先生緊緊抓在手中。
　　持續掐著對方好一會兒後，盔甲先生開始發出「嘎啊啊啊！」的叫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看來慘叫聲我還是聽得懂嗎……聽得懂又怎樣？
　　轉瞬間，盔甲先生的身體被一陣光包覆後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副巨大盔甲和比盔甲更大的劍。
　　「不見了。」
　　「又多了個麻煩的玩意，那個處理起來很累耶。」
　　「那邊是洞口，不處理會過不去。」
　　入口附近已經堆了好幾副相同的盔甲。
　　「我去把它搬開喔。」
　　我來到遺留的盔甲旁把它往側邊推去，果然重得可以。
　　害我不禁「唉……」嘆了口氣。
　　不速之客像這樣三不五時出現，是從我們趕跑一開始來的那名戴狐狸面具的傢伙以後過沒幾小時開始的。那時我剛清醒過來，再度進入地下城時便頭一次遇見像剛才那樣穿著盔甲的人。
　　那時我當然嚇得半死拔腿就逃，會記得這麼清楚也是因為腦中的恐懼仍揮之不去。
　　話雖如此，也不知是這些傢伙比一開始戴狐狸面具的傢伙還弱，還是地下城內的怪物們都變強了的緣故，他們竟連在地下城屬於非常弱小，與小黏黏不同色的水藍史萊姆都打不贏。
　　後來，當一開始我撞見的那名盔甲先生一看到碰巧經過的重金搖滾叔叔，竟然瞬間嚇得尿褲子。巧克力棒手起棒落，盔甲先生就那樣成了棒下亡魂。
　　不過那些傢伙其實也沒有真的死亡。每當他們快要死的前一刻，都會像剛才那樣留下裝備，化作光球緩緩飄回應該是他們進來的地點後才消失。儘管我不清楚理由為何，只是根據我無憑無據的猜測，當盔甲先生們在這座像遊戲的地下城內死亡後，可能會被送回類似「國王」的人身邊吧？
　　此外，他們消失時除了會留下重得詭異的盔甲和大劍，有時地上還能看見內衣褲、來路不明的藥水、甚至是假髮。
　　如果只是這樣倒是還好，問題在一天會有將近上百名的人闖入，實在招架不住。
　　我本來還一邊發抖一邊表示「就算有再多可怕的傢伙過來，我都要當盾牌保護好小亞！」死命硬撐，結果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盔甲先生能靠近小亞身邊。
　　到了後來，小亞依然好端端坐在樹下打哈欠撫摸小黏黏，不然就是打開素描簿畫圖。而我則負責巡視地下城各處看有沒有盔甲阻礙通行，把它們通通移到邊邊角角去。
　　可能正是我禮拜日一整天都在做這件事，所以身體狀況才會惡化的吧？真希望那些傢伙能負起責任。
　　「要是往後也會持續下去，那可受不了……」
　　我是真的打從心底這麼想。難得有個空間能讓我與小亞過著平靜幸福的日常生活，卻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闖入，我怎麼受得了？害我連想靜下來好好寵寵小亞都不行。
　　「嗯，我也很討厭……」
　　可能是從昨天開始闖入大量穿盔甲的傢伙，讓小亞臉上略顯疲色。不能原諒！
　　然而，現今我們也只能交給地下城內的怪物來處理。
　　那些傢伙是從和我進來地下城的入口反方向的某處出現，然後往中央廣場前進。儘管大多數都會半路就被怪物幹掉消失，可是偶爾會有幾隻漏網之魚抵達中央廣場，像剛才那樣鬼吼鬼叫。
　　雖然廣場周邊有許多怪物等著，那些人大概也過不了這關，只是實在吵死人了。
　　再加上，不知道那個狐狸面具的傢伙何時會再來，繼續放任下去的話或許會對小亞造成危險。
　　必須想個能從根本解決這個狀況的對策才行。
　　「哥哥……？」
　　當我認真苦思該如何處理那群傢伙時，旁邊傳來小亞的呼喊。
　　「怎麼啦，小亞？」
　　「你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小亞露出跟剛才一樣的擔憂表情。
　　「不要緊，我沒有勉強喔。」
　　「可是哥哥，你剛才的表情好可怕耶。」
　　是這樣嗎？我自己倒是沒注意。
　　由於我不想嚇到小亞，於是像往常一樣「小亞！妳是在替我擔心嘛！哥哥好開心！」抱住她，摸摸她的頭。
　　「我喜歡被哥哥摸頭～」
　　小亞瞇起眼，在我懷中這麼說。會不會可愛得太作弊了？我都快流鼻血啦。
　　若想守住這段安寧的時光，的確得做點什麼才行，只是到底該怎麼做？
　　這時，剛才小亞還拿在手上的素描簿被風吹得一頁頁啪啦作響。
　　這本老舊的棕紅色素描簿打從我第一次來這裡遇見小亞時就存在了。
　　有時小亞會用這本素描簿畫一些怪物的畫。
　　不過那時我和她的距離還不夠近，因此還沒看過裡頭的內容。
　　「啊！」
　　小亞這才發現素描簿掉在地上，靈活從我懷抱中鑽了出去。
　　「小亞，這本素描簿……」
　　「你不可以看啦！」
　　她難為情地撿起素描簿。
　　「……小亞，就是這個呀。」
　　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
　　「這個？素描簿怎麼了嗎？」
　　「妳還記得以前的事嗎？就是一起在廢墟裡聊了好多的時候。」
　　「記得。」
　　五年前，在我和小亞分隔兩地的前一個月。
　　我們有段時期是在廢墟裡生活的。
　　至今我仍記得當時我們兩人每晚聊天的內容——遊戲的世界，幻想的世界。我們一起有說有笑，再三構想著世界的設定。
　　當時小亞便是將我們兩人一起夢想出來，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個世界，畫在這本剛買不久的素描簿上。
　　「那是我們兩個一起畫畫的素描簿吧？原來妳還拿著啊。」
　　「嗯，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
　　小亞說完緊緊抱住素描簿。
　　「我記得小亞能隨心所欲改變地下城內的構造對吧。」
　　「嗯，那又怎麼了嗎？」
　　「我有點想教教那些入侵者地下城有多可怕呢。」
　　說完這句話後，我擺出一張邪惡的表情。

　　16.

　　「好，小亞妳從現在開始就是魔王了。」
　　「魔王？」
　　聽到我這麼說，小亞一臉訝異地看向我。
　　「對，魔王。妳是這座地下城的支配者，把闖入的勇者們通通打倒的魔王！」
　　「例如龍王？」
　　「對，小亞妳就是龍王，就是姆多，就是暗黑多雷安。至於我的話……大概就是魔王的隨從吧。」
　　「什麼意思？」
　　小亞頭上似乎冒出了三個大問號，這樣的她也好可愛。
　　「從前幾天開始闖進這裡的那群傢伙弱歸弱，偶爾還是會跑到廣場來對吧？」
　　「嗯，害我昨天都睡不好覺。」
　　果然沒錯，可惡的盔甲傢伙們，罪不可恕！
　　「雖然怪物們都很努力，不過總是會有幾隻漏網之魚。可是妳想想喔，要是在遊戲裡面，勇者根本沒辦法那麼簡單就去到魔王面前吧？我覺得原因肯定是魔王在地下城內設下了許多對付勇者的陷阱喔。」
　　「例如會動的石像？」
　　「對對對，另外還有毒沼澤、縱穴、岩漿池等等的機關。只要設下這些陷阱，就能早早把那群入侵者擊退喔。既然小亞妳有辦法改變地下城的構造，那麼這些事妳一定也可以做到。」
　　「好像很有趣。」
　　「是吧！那就做嘛！」
　　「嗯！」
　　難得聽到小亞如此興奮的回應。
　　能看她高興有活力的模樣，我就夠幸福了。
　　「好～那我們就開始吧！」
　　「喔～！」
　　我高舉緊握的拳頭，小亞也跟著一起舉起手。
　　然後開始往之前盔甲勇者們入侵方向的那個洞窟走去。

　　「小亞，這是什麼呀？」
　　我才稍微沒注意一會，眼前竟出現了一個咕嘟咕嘟旋轉的水藍色漩渦。
　　「記錄點。」
　　「喔喔，記錄點嗎～這樣啊～原來如此呢～」
　　雖然我這麼回答，不過這個……的確RPG裡是常有記錄點啦，可是這樣好像就沒辦法打倒那些闖進來的勇者了耶？
　　「哥哥，你摸摸看。」
　　「欸？摸這個？」
　　「嗯，快點快點。」
　　我在小亞催促下碰了那個水藍漩渦。
　　當我一摸到漩渦，它散發出的光便逐漸變強。在光達到最亮時，響起了一聲「咻碰～」的輕快聲音。
　　「嗯？哦哦？怎麼搞的？」
　　隨著聲音響起的同時，記錄點中竟然湧出了糖果。哇～是草莓糖，看起來好好吃喔～
　　……不不不，不是這樣吧！？
　　「為什麼糖果會……？」
　　「我沒辦法加上記錄功能，所以改成讓它出現糖果。」
　　小亞一碰之後換成湧出綠色糖果，大概是哈密瓜口味吧。
　　「小亞，用這個實在沒辦法擊退那些盔甲先生……他們吃了糖果只會更高興喔。」
　　「我知道，所以我也做了這個。」
　　小亞指向一塊閃爍著橘光的地板。
　　「喔喔，這是！」
　　RPG（應該說勇者鬥〇龍）常見的陷阱地板。雖然我不懂原理是什麼，但走在這種地板上會受到許多傷害，而它如今就出現在我眼前。
　　「那個地板很痛，不能碰它。」
　　「畢竟是陷阱地板嘛。可是妳放在這，怪物們走過不會受傷嗎？」
　　「沒問題，它只會對人有反應，對大家來說只是有點酸酸的地板。」
　　「會酸酸的喔？」
　　「有橘子的味道。」
　　橘子味喔…
　　「為、為什麼要讓它有味道呀……？」
　　聽我這麼一問，小亞一臉訝異地回答：
　　「因為很好吃？」
　　她這麼說。儘管仔細一想還是搞不懂，不過既然她的表情那麼可愛，一切就OK啦！
　　話說回來，其實這種陷阱或許挺有用的。就算還不清楚它到底能產生多少傷害，可是至少比剛才的記錄點來得實用多了。
　　「小亞，其他還有嗎？」
　　「還有這個。」
　　小亞指著色彩鮮艷，看上去像箱子的東西。
　　「以前來的人穿的那些東西好礙事，都丟進這裡吧。」
　　「啊，的確是呢。」
　　在地下城各處發現到的盔甲和劍不是很重、長滿刺、會發光，就是會發出冷氣或火焰，實在是煩得要死，甚至該說很危險，要是小亞因此受傷那可怎麼辦啊，真是的。
　　假如照小亞所說把那些東西通通塞進這個箱子，或許情況會好轉一點，然後這個大概正是所謂地下城的寶箱吧？
　　難不成遊戲內的寶箱都是為了維持環境外觀整潔，才會放置在地下城各處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魔王也未免當得太辛苦了吧……
　　「那哥哥，這裡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去多做點其他東西。」
　　小亞說完，遞給我一顆外觀長得很像多樂福水果糖的東西。
　　「這是什麼呀，小亞？」
　　「剛才那種箱子。只要按下箱子上的按鈕就會變小。可是如果裡面裝著東西就不能變小，要注意喔。」
　　【P119】
　　小亞把那個小顆粒往地面一扔，發出「喀嚓」一聲就變成一個大約一立方公尺的四方形箱子，好方便喔。不過我好像對這種完全搞不懂原理的東西越來越不覺得奇怪，「習慣」真是可怕。
　　「我似乎的確沒事可做，這由我去處理吧。妳那邊加油，我很期待成果呢。還有我也會想一些點子，到時妳再幫我做出來喔！」
　　「嗯，我知道了。」
　　小亞回應完便開始東弄西弄起地板，打算要做某種東西。
　　而我則把許多小箱子塞進口袋，開始進行巡視地下城各處、回收入侵者裝備的工作。

　　大約快一個小時，我都在做把掉落的裝備塞進彩色箱子的工作。
　　只要我把裝備塞進箱子并闔上蓋子，不管冷氣還是熱氣都不會再外漏出來。怎麼這麼方便啊……！我好想放一個在房間裡喔！
　　我做著做著，開始想念起小亞，反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回去找她吧。
　　當我回到相隔一個小時不見的小亞身邊，那附近一帶已經整個大改變。
　　「小亞好厲害喔，有好多怪物耶。」
　　這塊在地下城中算是較寬敞的角落如今已徹底經過整理，變成像一個立方體內部的空間。空間內到處可見窗簾甚至一些小擺設，要說是間房間也沒問題了。
　　而現在房間內擠滿了許多怪物。
　　「小亞！」
　　雖然我能勉強從遠處看到小亞的身影，可是怪物們形成的牆壁讓我難以抵達她身邊。雖然牠們不會攻擊我，但要是盔甲傢伙們一進來可能就成了肉醬吧……不對，不能算肉醬，因為大概會連灰都不剩。
　　「哥哥，你在那邊等等喔。」
　　結果小亞竟然邊從怪物群身上滾過來邊對我喊。我好像有在演唱會場還是哪看過喔，這種人海搬運法。
　　眨眼間小亞便滾到了我面前。
　　她輕聲「嘿咻～」之後從怪物身上下來，洋洋得意擺出一副「如何呀？」的表情，依然很可愛。
　　「好厲害喔，簡直就是怪物之家呢。」
　　「我把喜歡的孩子們都聚集到這裡，取名叫『亞紀的幸福Happy小窩』喔。」
　　「不過闖進來的那群人會很不Happy呢……」
　　大概一進來就死了吧。
　　只見小亞高興地盯著房間看。
　　而在看了一會後，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猛然轉過頭來說：
　　「哥哥，這裡我也做好了，你來看你來看。」
　　小亞拉著我的手往更前面的房間走去。
　　我一進到房間，便看到一根被綁在繩子上垂下的香蕉，腳邊則有根棍棒。
　　「小、小亞，妳這是……」
　　「困難的解謎要素。」
　　「妳這會不會太瞧不起那些人了啊！？」
　　小亞接著繼續向我介紹各式機關。
　　例如葡萄口味的毒沼澤，不過由於一喝就會死，味道根本沒有意義。
　　不照固定順序走就會被傳回入口的迷宮、只能順著上面的箭頭方向前進的地板、岩漿地板以及運用它運行的三溫暖美容房。
　　小亞在向我介紹這些自己蓋出的機關時，真的顯得非常快樂。

　　「好有趣喔，哥哥。」
　　小亞看著我的臉幸福微笑。
　　「這樣呀。能聽小亞妳這麼說，哥哥就很高興了。」
　　「嗯，好像回到了以前一樣。」
　　她露出懷念的表情環顧四周。
　　啊，對耶。
　　我和小亞在五年前住在廢墟裡時，就不斷妄想著眼前這種古靈精怪的世界。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不只有一餐沒一餐，甚至連張睡覺的床都沒有，全身痠痛得要命，可是爸爸媽媽又都不在了。從旁人眼光看來，我們兩人肯定身處不幸的谷底吧。
　　但是我們很幸福。
　　或許那只是我們在逃避現實到最後，選擇兩人一起關進一個由不幸所漆飾出來，毫無未來可言的封閉世界罷了。
　　儘管如此，那裡對我們而言仍是個無可取代的地方。
　　直到這個瞬間，一定也是——
　　「小亞。」
　　我出聲喊了小亞。
　　「什麼事？」
　　小亞轉過頭來。
　　「哥哥現在很幸福喔。」
　　「我也很幸福。」
　　小亞笑著回應。
　　我打從心底祈求，這段時間能一直持續下去。

　　17.

　　「椎名同學～你午休時能來教職員辦公室一下嗎～？」
　　隔天，當第三節數學課結束之後，燈香老師對我這麼說。
　　「沒有問題，可是就不能在這裡直接說嗎？」
　　聽我這麼一問，燈香老師只緩緩回答「因為要講有點久呢～」。
　　或許是關於前陣子我不太常來學校的事情吧？表示我可能會被訓導主任教訓一頓嗎？真討厭耶……
　　在我思考著這件事時，第四節體育課已在不知不覺間結束了，於是我直接往辦公室走去。
　　「報告。」
　　我輕輕叩了一下門，走進教職員辦公室。
　　辦公室內除了燈香老師以外，還有少數幾人正吃著午餐，而燈香老師面前還能看到真緒及由美。原來她們也被老師找來了嗎？剛才體育課分開上所以沒注意到。
　　「啊，來了。這裡這裡～」
　　我在燈香老師催促下，走到由美她們旁邊。
　　「透也被叫來了喔！」
　　「好像是啊。」
　　由美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何被找來，連真緒也沒聽說，只有點困惑地面露苦笑。
　　既然不只有我，表示不是要談那件上個月的事？
　　「嗯～既然人都到齊了，就開始說吧。不過在這之前……」
　　燈香老師邊說邊翻找桌子，她的桌上不只堆滿亂七八糟的資料，還四處能發現一些零食外盒，使她很難找到想找的東西，訝異地喃喃自語「奇怪欸～？」……燈香老師，妳也太懶散了吧？
　　「有了～」
　　過了一會後似乎是找到了，只見燈香老師抓起一張資料高興喊道，資料上則是印著「有關聖誕派對OP影像製作」等字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是什麼啊？」
　　「椎名同學，你知道寒假開始之前還有什麼嗎～」
　　燈香老師以試探的眼神看過來。
　　「……還有那張紙上寫的聖誕派對呢。」
　　「沒錯～正確答案！」
　　燈香老師故意啪啪啪拍起手來，心腸好的由美也受到影響跟著拍。
　　聖誕派對——這場於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所舉辦的派對是學校與縣內各種團體共同舉辦，在本校算是一大活動。
　　由於這場聖誕派對的主要目的是想吸引地方上的民眾前來交流，因此共同參與的團體會擺出灘位，學生們則會表演戲劇或演唱會。雖然是在假日舉行，參加的學生並不多，不過重視與地方民眾互動交流的校長卻相當積極，甚至設立專門籌劃聖誕派對的委員會。
　　「那個聖誕派對怎麼了嗎？」
　　真緒代替我發問。
　　「關於這個啊，現在產生了許多問題呢～」
　　我的心跳瞬間「噗通」加速。
　　這麼一說起來，還記得我為了追小黏黏跑到學校的那天，聖誕樹似乎倒了，可是之後結果怎麼了？
　　「上個禮拜五啊，共同舉辦的團體送來的聖誕樹倒下，讓兩名委員會的成員受了傷呢。」
　　「這、這樣啊？」
　　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
　　沒想到事情竟然變得那麼嚴重。
　　「人、人還好嗎？」
　　我用依然顫抖的聲音接著問。
　　「嗯，我有去醫院探病，受傷者本身看來倒是精神不錯，感覺比較像家長為防萬一才讓他們住院休息。」
　　「……沒事就好了。」
　　我不禁鬆了口氣。真的太好了……
　　「所以說，本來每年聖誕派對都有播放開場影片的慣例，只是今年為了這場意外搞得大家人手不夠，忙不過來。而且這次受傷的人剛好就是負責製作影片的同學，老師我也很頭痛呢。」
　　「老師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幫忙製作影片嗎？」
　　「沒錯！真緒同學理解真快，幫了老師大忙呢～」
　　燈香老師笑咪咪地說。果然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真緒同學妳才剛轉學過來，還沒參加任何委員會對吧。然後椎名同學雖然是文化祭委員，也從上個月一直請假休息沒參加到對吧。所以老師才想請你們兩人負責製作影片呢。」
　　「老師，那我呢？」
　　「由美同學是去年的聖誕委員對吧，加上妳又是班長，所以老師希望妳能稍微支援一下他們兩人。因為妳想想，和他們兩人關係最好的不正是由美同學妳嗎～」
　　「啊，對呀。嘿嘿～我跟透和緒緒關係很好呢～」
　　由美偷偷瞄向我和真緒。
　　「是啊，美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前天也一起去了甜迷喔。」
　　「妳們又去了」
　　我嚇到忍不住用較大分貝喊。
　　「對呀，緒緒說她想去，所以我們禮拜天中午又去了喔。」
　　由美說完看向真緒，說了聲「對不對呀～」。
　　「嗯，前幾天三人一起去之後，我實在忘不了那個滋味，甚至還出現在夢裡。或許是戀愛也說不定……」
　　「我覺得肯定是食欲。」
　　短短五天就去了兩次嗎……一千五百圓也沒說多便宜耶。
　　「順帶一提，我自己昨天又去了兩次。」
　　「去太多次了啦！真虧妳沒變胖耶！？」
　　「我從出生起就沒變胖過。」
　　由美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昏倒……這時我看向由美，她果不其然盯著自己的腹部瞧，還嘆起氣來。
　　「好啦，所以各位願意幫忙嗎～」
　　燈香老師拍了拍手中止我們聊天，畢竟現在正在討論的是聖誕派對的影像製作。
　　「我願意做。」.
　　「我不只會在旁邊幫忙，也會加入他們努力製作！」
　　雖然兩人不約而同地答應下來，可是我實在不想接下這個工作。反正肯定得弄到放學後才能製作，會讓我去小亞那邊的時間減少。話雖如此，這件事說到底也算和我有關啊。嗯……該怎麼辦呢？
　　「透？」
　　當我抬起頭來，發現由美把臉湊近盯著我瞧。
　　「啊，抱歉。至於我的話……」
　　經過昨天的改良後，地下城已經大致穩定，稍微來幫個忙應該沒問題才是。再怎麼說若是拒絕這份工作，我實在會良心不安。只要跟小亞解釋一下，相信她能諒解我的。
　　「我也願意，不過由於我還有私事要忙，時間不能到太晚。如果妳們願意接受，那我就做。」
　　「哇～謝謝你們喔～」
　　看到燈香老師高興得綻放笑容，我才稍微有點安心。
　　「透，我們一定要製作出很棒的開場影片喔！」
　　由美也是幹勁十足。
　　當中只有真緒一直盯著我，就像是在觀察我的反應似的。

　　18.

　　「好，來開作戰會議吧！」
　　由美說完便一口吞下她眼前的泡芙，臉上瞬間變得幸福洋溢。
　　「首先我們得先討論該往哪個方向來製作影片呢。」
　　真緒一本正經的話也只維持了一瞬間，當她的視線一挪到下方的甜點，頓時浮現出一抹鬆懈的微笑，讓她的話迫力盡失。
　　放學之後，我們三人目前所在地是「一如往常」的甜迷。
　　為的是要替中午老師所拜託的工作——製作聖誕派對開場影片舉行作戰會議。
　　「由美，去年開場影片的感覺大概是怎樣？」
　　「我記得好像是播放學校裡的人開心生活，或是大家顯得快快樂樂的模樣，總之就是『跟大家介紹學校好玩的地方！』之類的影片吧。剪輯得非常細緻，超厲害的喔！」
　　「這樣子啊。」
　　我去年沒參加聖誕派對所以不清楚，不過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時間好像十分鐘左右吧？中午那時老師後來又有說，今年大概也做那麼長喔。」
　　十分鐘左右的影片，還要做得很細緻嗎？這下該怎麼辦呢，我可沒做過影片呀。儘管能拜託老師教我一點，不過畢竟她是燈香老師，大概沒什麼指望了。
　　「唔，就沿用跟去年同樣的方向來做吧。現在問題在我們該拍攝怎麼樣的影像，只是可惜我才剛轉學來，對學校還不太瞭解，因此這方面想麻煩美美你們決定具體方案呢。」
　　「是啊，還是早點決定下來早點開始行動比較好。」
　　畢竟製作影片的期限只有一個多禮拜，我們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拍完影像，並且剪輯成影片。剪影片用的電腦雖然已經跟學校借到，可是不先學怎麼剪又不行，該做的事相當多啊。
　　感覺時間只有一個多禮拜似乎蠻緊迫的，真的沒問題嗎？
　　「透，你覺得要拍哪種的好？」
　　「嗯……我想想喔。」
　　老實講我只想早早交差了事，不過由美她們可是幹勁十足，這時候潑冷水有點說不過去。
　　「總之先盡量拍一些社團活動和班級日常影像，再靠剪輯來想辦法處理，這種做法如何？」
　　「的確沒有多少時間呢，或許如透同學所說，得先開始行動才對。」
　　聽我和真緒說完之後，由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覺得這次啊，我們要不要不只拍學校，也拍拍學校周邊或街上的影像？」
　　「這主意是不錯，可是妳怎麼會想到要拍學校以外的地方？」
　　「因為聖誕派對除了我們學生以外，不是還有附近地區的居民會來嗎？如果影片播出來都只有拍學校裡面，好像有點太單調耶。我覺得既然居民們對商店街、公園或區民活動中心等地方比較熟悉，那我們去拍一些這座城市的老景點，大家應該會更開心喔。我、我是這麼認為啦……」
　　由美說完後，用沒什麼自信的眼神盯著我和真緒。
　　「我覺得很好。」
　　真緒對由美投以溫柔的視線。
　　「我剛轉學過來，對這座城市還不瞭解，能透過拍攝影像來順便熟悉對我很有幫助。而且，如果這座城市有什麼美好的景點，我也希望你們能替我介紹介紹呢。」
　　真緒說完後環顧了店內。
　　啊，我知道了，她只是想藉攝影之名再跑來甜迷，不會錯的。
　　「真的嗎？好耶～！」
　　由美笑得樂開懷。
　　「也對，只拍學校的話等於在重覆去年的影片，稍微有點變化或許不錯。」
　　「透也這麼覺得？嘿嘿～那就朝這個方向製作吧！」
　　「那麼，這次的主題就決定是『介紹城市之美』！」
　　三人小聲「啦啪啪」拍起手來。
　　「既然決定好方向，那麼今天就當作誓師大會，大家一起盡量吃甜點吧！因為是誓師大會，吃很多也沒關係喔！」
　　由美像是找藉口似地這麼說完，便匆匆忙忙往吃到飽區殺去了。
　　「美美真有精神呢。」
　　真緒面露微笑看著由美如此低語。
　　「由美一直都這麼有精神啊。」
　　我鮮少看見她沒精神的時候。由美天生有種無論何時都能讓周遭的人打起精神的氣質，這並不是誰都模仿得來。
　　「透同學，你身體好點了嗎？」
　　真緒用平靜的口吻問我。
　　「嗯，已經徹底好了，甚至有點好過頭了呢。總覺得感冒治好以後整個人格外清醒，身體都不像自己的耶。」
　　「這樣啊……」
　　真緒只回了這句話就沉默不語。她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害我都有點尷尬了。
　　我為了掩飾尷尬，摸了摸脖子下方的OK繃。
　　「看你一直在意你的脖子，是怎麼了嗎？」
　　真緒輕聲問道。
　　「喔，這個嗎？好像是長了粉刺，明明上個禮拜還沒有啊。」
　　「可以讓我看看傷痕嗎？」
　　「欸？這個？」
　　「嗯，不行嗎？」
　　「那個、可是、呃……」
　　我都還沒答應，真緒已先把臉湊近我的脖子，一股有別於甜點，女生身上特殊的香氣撲鼻而來。
　　現在是怎樣？我會害羞耶……
　　真緒伸手摸了我脖子下方的OK繃。好癢。
　　定神一看，發現真緒正一臉嚴肅地盯著我的脖子下方瞧。
　　「那個，真緒——」
　　當我正打算開口時。
　　「緒緒！透！我拿來了喔！」
　　由美在絕妙的時機端著裝有甜點小山的盤子走回來了。
　　真緒一看到她就立即把手縮回去，只是由美似乎已經確實看到這一幕。
　　「欸？欸欸欸？你、你們兩個剛才在做、做什麼啊～？」
　　感覺由美好像有點動搖。
　　「不用擔心，我只是幫透同學趕走脖子上的蟲而已。美美，我不會把他搶走喔。」「我、我我我才沒在擔心呢！緒緒妳在亂說什麼啦！」
　　只見由美慌慌張張地反駁真緒，實在搞不懂她們在講什麼……
　　「哈哈，美美妳真可愛呢。好啦，我們一起吃馬卡龍吧，要不要我餵妳？」
　　「唉唷緒緒～別再笑我了啦！」
　　由美氣鼓鼓地坐回位置上。

　　接著我們稍微討論了預計從明天展開的攝影工作。
　　「那麼從明天一大早開始吧，大家加油喔！」
　　這麼約好後，當天我順利趕在晚上六點前回到家中。

　　19.

　　「小亞！我回來囉～」
　　一回到家中，我火速進到壁橱內去找小亞。
　　地下城正中央不同於前幾天的吵鬧，變得像以前那樣平靜，小亞也悠閒地在素描簿上畫著某種畫。
　　「歡迎回來，哥哥。」
　　小亞停下畫圖的手轉頭看我。
　　昨天還有點睡眠不足的小亞，現在已經完全恢復精神。
　　「在那之後那群盔甲渾球還有再來這裡嗎？」
　　「沒有喔，只是偶爾會從很遠的洞窟裡小聲傳出『嗚哇！』的叫聲。」
　　「那就好！」
　　多虧我昨天的努力，本來散落在地下城各處的武器防具已經變成各色箱子，觀感看起來好多了……吧？
　　話雖如此，不速之客大量入侵的洞窟深處就不一定了，現在大概又有盔甲散落一地吧。
　　一想到大量盔甲和劍堆出的小山，我難免有點憂鬱起來。
　　「小亞，要不要稍微去看看狀況？」
　　「看狀況？你說那群怪人嗎？」
　　「嗯，我想看看昨天和小亞兩人一起做的陷阱有沒有正常運作呀。小亞妳不想看嗎？」
　　「……嗯！」
　　小亞一聽我這麼說，眼睛頓時閃閃發亮起來，看來她其實也想看看自己做的東西有沒有在好好作用吧。
　　以防萬一，我們帶了這座地下城內力量最強的小蹦蹦，往昨天那群冒險者們闖入的洞窟走去。

　　「哦哦，好像蠻厲害的耶。」
　　當我和小亞抵達昨天待了很久的地方時，剛好有名穿盔甲的不速之客正在陷阱地板上「嘎啊啊！」邊叫邊跳，跳了十幾次後，便留下盔甲化為光球，消失在地下城深處。
　　喔～那個挺有效的呢。
　　「啊，小黏黏等一下！」
　　原本坐在小亞肩膀上的小黏黏這時突然往下跳到地下城的地板上，滾了一段路後抵達紫色沼澤。那片鮮艷的沼澤光看就知道有毒，上頭果然也看得到幾件盔甲殘留著。
　　只見小黏黏竟然進入那片毒沼澤，大口大口喝起裡面的液體。
　　「快、快停啊！牠那樣沒問題嗎小亞！？」
　　「沒問題，因為是葡萄口味。」
　　「那片看起來鮮豔得超詭異的是毒沼澤對吧？就算味道是葡萄口味，毒還是毒喔！」
　　「沒問題，那種毒可以殺掉大多數的生物。」
　　「什麼沒問題啊！一點都不像沒問題吧！」
　　我這個妹妹想出的陷阱真是可怕。要是被拿到外面的世界，肯定會被當作恐怖的殺戮兵器來用。往後如果看到嘴巴周圍沾有紫色葡萄味毒液的小黏黏，絕對要看好不讓牠跑到外面去。現在就已經為了牠破壞的聖誕樹忙得半死了，要是牠再闖出什麼禍我可受不了。
　　小黏黏不知是否吃飽喝足，發出一聲可愛的「啾噗～」之後在毒沼澤內打滾起來。我猜那種毒雖然殺得掉大多數生物，但就剛好對小黏黏沒效吧，這毒還真是配合呢……
　　小亞則是在腳邊變出一灘水等著小黏黏，我只希望她能快點洗掉小黏黏身上的紫色液體。
　　說時遲那時快，後方突然飛出一名穿盔甲的不速之客。
　　原來更後方是肉肉先生（外表完全就是塊肉，不過也長著一對圓滾滾的大眼睛）一邊抖動牠的肉塊，一邊發出「轟隆轟隆」聲朝這裡滾來。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超嚇人。
　　「●▲☆★☆！」
　　不速之客喊著我聽不懂的語言一頭衝進毒沼中，讓紫色液體「啪唰！」往四周飛濺。
　　眼看液體竟往小亞那裡噴去。
　　糟糕！
　　「危險啊小亞！」
　　一剎那間的事情。
　　可是飛濺的毒液卻宛如慢動作重播。
　　我以比自己認為的還要快上千百倍的速度動起身體，往小亞奔去。
　　眨眼間我已跑到小亞面前，擋在液體噴來的軌道上。
　　紫色液體啪噠滴了幾滴在我手臂。
　　「哥哥！」
　　小亞一喊便瞬間抓起我還沾有紫色液體的手。
　　她看了之後身體開始顫抖，然後——
　　「啾。」
　　迅速把嘴巴湊來舔那些液體。
　　「小、小亞，妳這樣哥哥、會那個、有點心跳加速耶……」
　　「唔唔唔唔！」
　　小亞大概是在說「安靜一點！」吧？不過因為她正吸著我的手臂，講話起來才會怪怪的。不妙，我心臟跳得好快。
　　就在此時，小亞似乎注意到了什麼，把嘴從我手臂上移開。
　　「哥哥你還好嗎？.」
　　小亞以愣住的表情問我。
　　「呃，我沒什麼事啊。」
　　「咦？」
　　小亞顯得有些訝異。
　　「你的身體不會痛嗎？沒有七孔流血嗎？」
　　「嗯，都沒事啊。還有妳那是什麼效果？聽起來超可怕的耶。」
　　「咦咦～？」
　　我這時瞄向一旁，跳進毒沼內的入侵者已經不再慘叫，依然只留下一副盔甲在裡面。
　　「明明大家都會死啊？」
　　「那小亞妳剛剛舔了毒液沒關係嗎？」
　　「我把那些毒液做成對我和這裡的大家沒效喔。」
　　果然是怎樣都說得通。所以我其實不必緊張兮兮的嗎？
　　「小亞，妳是不是有做成對我沒效，只是妳忘記了而已？因為我真的沒事喔。」
　　「嗯……」
　　小亞陷入沉思。不過我的身體的確沒有任何異狀，所以大概做的時候也有設成對我沒效吧，真是個健忘的孩子呢。
　　稍微瞥了一眼手臂，發現上頭還沾著小亞的口水。
　　這隻手不洗了…等等得找張保鮮膜把手包起來才行……
　　這時看見我一臉陶醉地盯著手臂，小亞訝異地把臉湊過來。
　　「哥哥，你的身體果然不太舒服嗎？」
　　「啊，不是不是，只是剛才突然被妳舔了手臂，有點嚇到而已。」
　　小亞聽我這麼一說，似乎才想起了自己剛才的行為，整張臉瞬間漲紅。
　　「受了傷只要沾口水就會好，這是以前媽媽說的喔。」
　　「好棒！小亞替哥哥擔心，哥哥我很高興喔！」
　　「哥哥，你這樣我會害羞。」
　　「小亞好可愛喔！」
　　羞紅了臉扭扭捏捏的小亞超級可愛！害我忍不住又像平常一樣摸起她的頭。
　　不管是小亞替我擔心或是感到害羞，我都很開心。
　　光是這樣就不枉費我跑到她前面擋住毒液了。
　　話說回來，地下城的陷阱似乎都有順利在動作。
　　眼看那些留在毒沼或陷讲地板上的鎧甲逐漸溶化，似乎也沒有去把它們移開再收進箱子的必要，反正現在這些盔甲渾球也沒跑到廣場去。
　　嗯，很好，這樣我就能安心接下製作影片的工作。
　　現在只剩把這件事告訴小亞……該怎麼做才好呢？
　　於是我一邊摸著小亞的頭，一邊說：「小亞，我有點事要跟妳說，可以嗎？」
　　她瞇起眼來回我：「什麼事～」
　　「我這個禮拜可能都會晚一點才能來地下城喔。」
　　小亞聽了猛然轉過頭。
　　「為什麼？」
　　「我被抓去幫忙學校的活動。因為，妳記不記得之前小黏黏跑出去？那天學校發生了一些事啦。」
　　「學校……」
　　小亞輕聲低語，那微弱的聲音刺得我良心隱隱作痛。
　　「對啊，有個叫做聖誕派對的活動原本有棵聖誕樹，結果被小黏黏弄倒了。原因畢竟出在我沒有儘快抓住牠，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才會為了負起責任去幫忙喔。」
　　至於小黏黏還有對外界造成其他奇怪的影響這件事……還是別提了吧，多講些讓小亞擔心的事情也不太好。
　　儘管我並非找藉口，講起話來速度還是不由得變快了些。
　　「哥哥，你還會來這裡吧？不會再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吧？」
　　小亞小聲這麼問我。
　　「當然啊，何況我只會晚一點，基本上每天都還是會來。而且只要大約一個禮拜我就能把被拜託的工作做完，到時又可以每天早早過來了喔！」
　　「這樣啊……」
　　她回答的語調依然略顯寂寞。
　　小亞之前就有說過，她在還無法適應新學校的時候，讀我寫的信都倍感壓力。若要說她討厭現實社會中的事物，其實也沒有說錯。
　　也由於這個原因，我盡量避免在小亞面前提到學校，畢竟如此帶給小亞壓力絕非我的本意。
　　只是這次我真的會因為幫忙學校的活動而晚來，甚至還有好幾天可能無法來這裡。我實在不想到時再對小亞說謊，才選擇現在先說出實情，難道這個方法錯了嗎？
　　「如果以後有更可怕的傢伙闖入地下城，我會向學校的委託那邊請假喔。別擔心，小亞，我一定最優先照顧妳喔。」
　　我不知道我這句話能否消除她的不安，但我也只能這麼說了。
　　「……謝謝你，哥哥。」
　　小亞露出柔和的笑容。太好了。
　　在我鬆一口氣的同時，脖子下方突然掠過一陣剌痛，是之前貼了OK繃的那道傷痕。
　　結果在我伸手摸的時候已經不痛了。剛才在甜迷讓真緒看的時候同樣有點隱隱作痛，是怎麼了啊？
　　腦海中瞬間浮現不安，不過在看到眼前的小亞滿臉幸福的模樣，突然覺得這件事根本沒什麼要緊，不安也跟著消失。
　　我只要有小亞在就夠了。

　　20.

　　我設了三個鬧鐘，才勉強成功在早上四點爬起來。
　　我們講好要在今天，創校紀念日的假日早上開始拍攝開場影片用的場景。
　　當我揉著惺忪睡眼吃完早餐的麵包走出宿舍時，由美人已經站在門口。
　　「早安啊透～還是很想睡呢！」
　　由美邊說邊「呼啊～」打了個哈欠。再怎麼說現在才凌晨四點半，平常這時間都還在被窩中呼呼大睡。
　　「早安呀由美。咦？真緒呢？」
　　真緒應該一樣和我約這個時間在宿舍前集合，現在卻沒看到她的人影。
　　「緒緒好像先到拍攝現場去了喔，說是她家離這裡很遠的樣子。」
　　「啊，這樣喔，那我們也出發吧。」
　　「嗯！呼啊～那我們走吧！」
　　由美再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後，突然像是上緊發條似地奮力揮起手往前走。
　　我則跟在她後頭走。
　　今天要拍的地點是市外的雜木林，而其實提議無論如何都要拍那裡的人就是我。那片雜木林中有個陽光從枝葉間照射下來的地點，實在是非常美麗。
　　我小時候多次和小亞一起去看過那副景色，算是充滿回憶的地方。雖然我沒跟由美提過，不過那裡是我在這座城市中最喜歡的地方。
　　大約走了快一小時後，由美突然停下腳步。
　　視線看向前方的某棟建築物。
　　一棟毫無特色的老舊公寓。
　　我看到那棟公寓也忍不住停下腳步。
　　久久沒經過這條路，也表示我久久沒看到這裡。
　　我想大概隔了幾年吧。
　　「啊，抱歉停下來了，我只是有點懷念，不過透你不太喜歡這裡吧。」
　　「別在意……我已經沒事了。」
　　這裡是我以前和家人，我、小亞、爸爸、媽媽四個人一同居住的公寓。
　　【P147】
　　「是嗎？我記得透一直不太想來，還以為你是不願意想起這裡呢。」
　　「嗯，我已經沒放在心上了。」
　　的確，我直到前些日子為止還是無法走過這裡。
　　理由是我只要一經過，就會回想起跟小亞一起度過的日子而難過不堪。不過現在沒問題了，因為小亞她還在，在我家中壁櫥內的地下城裡。
　　「欸透，我可以和你聊聊以前的事嗎？」
　　由美轉過來看向我的雙眼。
　　「好啊，要聊什麼？」
　　「好像是五年前吧，透的爸爸媽媽突然失去聯絡，之後透和亞紀也不知去向。這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五年前，我的雙親突然失蹤了。
　　其實他們的失蹤有跡可循。因為做人太善良，有不少人跑來找他們要錢。後來據我聽說，他們好像因此背了一筆數目不小的債務。
　　小亞和我則是在那之後過了幾天，兩人一起離家出走。說是這麼說，由於家裡沒剩半個人，也不知算不算是離「家」出走，畢竟我們早已無家可回。
　　「我找過小學和透的家附近，可是都找不到你。當時我還心想我再也見不到你了，真的很害怕耶。」
　　由美說完後稍稍低下頭。
　　我和小亞在離家出走後，便偷偷住進現在正前往的那片雜木林深處的一座廢墟。我想當時我就已經明白，要是我和小亞兩個小孩受到大人的保護，肯定得被迫分開居住。
　　我猜大概是我們在某部電影的情節中曾看過真的變成那樣的兄妹吧。實際上到了最後，我和小亞確實被帶進兩間不同的機構收留，被迫分隔兩地。
　　「這樣啊？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好像讓妳擔心了呢。」
　　「不必在意，都是過去的事了。結果到後來透和亞紀都被找到，雖然亞紀被帶到其他縣去，不過你們兩人都平安無事……當時我真的鬆了一口氣喔。」
　　由美視線看著遠方這麼說。
　　接著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透，你不會再跑到很遠的地方了吧？」
　　心臟噗通一跳。
　　這跟小亞昨天對我說的話一模一樣。
　　要是我面臨必須在小亞和這個世界間選擇一方的話。
　　我會——
　　「我不會喔。」
　　我決定放棄思考，如此回答由美。那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那個，所以亞紀她——」
　　由美話說到一半——
　　「不，沒事，我們快走吧！緒緒都等半天了呢！」
　　就牽起我的手繼續往前走了。

　　我們在市外雜木林前的路和真緒會合後，三人一起進到雜木林中。
　　剛好在太陽升起的時間，我們走到了那個我中意的地點。
　　「這裡的確很漂亮呢，似乎能拿來當成開場影片的開頭。」
　　以不熟練的手勢拿著攝影機的真緒說道。
　　「欸透，你知道這附近有座廢墟嗎？聽說那裡好像常被人用來舉辦試膽大會，我們要不要去拍？」
　　「知道啊，那裡是………」
　　我說到這兒就沒往下說了。.
　　「你怎麼了啊透？」
　　這樣一想起來，我好像沒對由美提過當時我和小亞離家出走那段期間就是住在廢墟裡這件事。
　　我們被大人們抓到是到市內找飯吃的時候，因此沒人知道我們兩人在那之前待在哪裡。
　　屬於我和小亞兩人的秘密——當時我深信這件事就像聯繫著我和她之間的牽絆。
　　就算到現在我都還是這麼認為，所以才會沒說出來。
　　「好啊，其實我也喜歡那種地方，就去看看吧。」
　　「這樣啊，太好了！那我們走吧～」
　　此時真緒略顯猶豫，好像沒打算要動腳開始走。
　　「我想先去上一下廁所，你們兩人可以先走嗎？」
　　真緒似乎有些害羞地說。
　　「雖然妳說想上廁所，但是緒緒妳其實是在害怕吧？不用害怕喔，又不會跑出什麼妖怪！」
　　由美說完後露出一抹有點不懷好意的微笑。可能是平時她都被真緒笑得臉紅害羞，才會想趁機反過來捉弄真緒。
　　「唔，我真的可以跟著去嗎？美美，妳知道『吊橋效應』嗎？它有提到恐懼非常有助於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喔。如果我跟妳們去，不就只是成了電燈泡嗎？」
　　「欸……？吊橋效應……？」
　　接著兩人開始說起悄悄話。我只聽見由美不時喊「才、才不時那樣！真的不是啦！我只是想拍好看的景色而已！」，她們是在說什麼呀？
　　「反正我隨後跟上，你們就先走吧。」
　　於是我便跟著不知為何滿臉通紅的由美一同往廢墟走去。儘管我還是搞不太懂，不過看來她果然贏不過真緒啊……

　　21.

　　當我看見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廢墟跟以前一樣沒變，讓我懷念得甚至有點開心。
　　「哇！怎、怎麼覺得還是很可怕啊？會不會跑出妖怪啊？」
　　結果由美倒是嚇得半死。明明剛才自己還在挖苦真緒，現在態度也變得太快了吧！
　　「由美，妳剛才說過不會跑出妖怪對吧？」
　　「我我道！可是你想想，就算不會有妖怪，還是可能會有妖怪以外的東西出現嘛……」
　　「妖怪以外的東西是？」
　　「呃，幽靈之類的？」
　　「幽靈不算妖怪喔……」
　　「幽靈不一樣啦！它們感覺像是人的怨念，超可怕的喔！會被詛咒喔！昨天電視上就有播了耶……」
　　由美邊說邊發抖。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剛才還在那笑真緒，真想讓真緒看看她現在這副模樣。
　　可能是因為天才剛亮沒多久，廢墟中還是有些昏暗，連腳邊都看不太清楚，於是我拿出智慧型手機當照明。
　　就在這時，突然有股窸窣聲響起。
　　「呀！」
　　由美整個人嚇到跳起來。
　　「是老鼠。」
　　幾隻老鼠尖聲「吱吱！」跑過我們面前，而我的手機剛好照到牠們。
　　「嗚嘎！」
　　由美一看到老鼠便瞬間大叫，打算動腳全速跑離現場。
　　「由、由美，妳等等啊！」
　　「老鼠！老鼠好可怕嘎啊啊啊！」
　　妳是哆啦A夢喔！
　　由美發出完全不像女生該有的慘叫聲。
　　儘管我想抓住由美的身體也是失敗，只能看著陷入恐慌的她往廢墟深處跑去……真虧她這個又怕老鼠又怕幽靈的人會想來這裡耶！
　　不對，現在由美已經越跑越遠，再不追過去不太妙。
　　我開始用手機的燈光照亮前方追起由美。明明她平時都是慢郎中，馬拉松比賽的名次也是倒著找比較快的人，唯有這種時候溜得特別快。在得一面留意腳邊的狀況下，我根本沒把握能追上她。
　　唉唷，由美那個笨蛋！
　　——就在這時，我的腳「喀啦」一聲碰到東西。感覺到那股雖小卻沉的觸感，我忍不住停下腳步，用手機照向腳邊。
　　「……！這是？」
　　出現了一個令我難以置信的東西。
　　我的腳碰到的東西在手機燈光反射下，發出詭異的光芒。
　　紅得像鮮血的刀身配上漆黑刀柄，還有腳邊感受到的些微熱氣。我不可能看錯。
　　那正是之前闖入地下城那名戴狐狸面具的人所拿的小刀。
　　「這是……那個時候的小刀？」
　　回想起當時的經過，我忍不住竄出雞皮疙瘩。
　　那並不是夢。
　　當時的小刀確實就在我眼前。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的腦袋有點跟不上。
　　就在此時，樓上傳出一陣硬質物體破碎的喀啷聲。
　　「哇、哇！」
　　接著傳來由美的叫聲，難道是那個戴狐狸面具的傢伙出現了？
　　我瞬間衝上樓，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透、透！」
　　眼前並沒有狐狸面具的蹤影。
　　只看得到半個身體懸出陽台的由美。
　　儘管她正用兩手死命抓著鐵欄杆，但眼看手逐漸往下滑，一副就要支撐不住鬆開的模樣。
　　周遭散落著陽台邊緣崩塌後的水泥碎塊。
　　畢竟是由美，我猜她大概是為了躲老鼠衝進陽台，然後靠到邊緣的時候整個崩塌了吧？
　　可惡，糟透了。
　　這裡是三樓，摔到下面去肯定會受傷，要是不小心摔到要害——
　　「由美！我現在就去！」
　　我的身體已搶先在思考前動了起來。
　　一邊大喊一邊衝向由美所在的陽台。
　　由美的一隻手支撐不住，放開鐵欄杆。
　　口中漏出虛弱的叫聲。
　　「嗚嗚……撐不、住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身體因一陣捲來的風晃動。
　　另一隻手也放開了。
　　「由美！」
　　我伸出手。
　　指尖勾住由美上衣的邊緣。
　　同一瞬間，脖子下方突然竄過一陣刺痛，痛得直衝太陽穴，但我沒空顧及這種事了。
　　我以勾住由美衣服的無名指和小指奮力一拉。
　　伴隨著「嘶嚓！」一聲，由美的身體在半空中飛舞。
　　「嗚喔！」
　　我竟順利拉起了由美，出乎意料的強勁力道讓我整個人往後倒。
　　怎麼搞的？發生什麼事了？
　　一頭霧水地癱坐在地。
　　「哇、哇！」
　　短暫一瞬飄浮在空中的由美，最後輕飄飄在我身後落地。
　　而她似乎沒有站穩，背後再度傳來她跌倒以及「痛！」的哀號聲。
　　這也代表由美人沒事了。
　　——太好了。
　　身體瞬間沒了力。
　　真的是好險，哪怕只慢了一瞬間，由美大概已經摔下去了。摔下去後會怎麼樣？我可不想去思考啊。
　　被汗沾濕的櫬衫傳回冰涼的觸感。
　　話又說回來，剛才我拉由美上來的力氣到底是…………
　　「透……」
　　這時後方傳來由美的聲音，正好打斷了我的思考。
　　「對不起，我、我………」
　　由美的聲音中帶有些許啜泣聲。
　　這倒也是，經歷了這種事，不哭才奇怪。
　　「由美，妳沒事吧？」
　　人還躺在地上的我直接問由美。
　　「嗯，沒事。對不起，透。」
　　「害我緊張得要命，剛才我可是差點嚇死了耶。」
　　「對不起……謝謝你，透。」
　　由美回答的聲音依然還在啜泣，不過似乎稍微平靜下來。聽她這樣頻頻道歉，反倒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用那麼放在心上啦，只要由美妳沒事就好。」
　　我這句話並非虛假。
　　「……透總是會拯救我呢。」
　　由美小聲這麼說。
　　「你還記得以前我被班上男生嘲笑，放學後躲在教室裡哭的事嗎？當時透你跑去找那個男生說『你怎麼可以弄哭女生！』，和他吵起架來………」
　　我記得。從小學開始發育就十分良好的由美，在班上男生眼中看來就是他們嘲笑的對象。聽說小學的男生會做出這種行為，大多源自模仿英雄，產生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
　　「雖然最後透你被那個男生揍得很慘，我還是很高興喔。」
　　對耶，當時那傢伙惱羞成怒反擊我，把我揍得滿頭包。我幼稚的英雄家家酒遊戲在那時慘遭現實擊垮。
　　我猜那個男生大概只是想吸引由美的注意吧。在那之後他被趕來的老師狠狠罵了一頓，也因這件事遭到班上女生討厭，想想我也做了有點對不起他的事。不過畢竟我被他揍了一頓，算是扯平了吧。
　　這是段我不曾後悔，卻其實有點難為情的過往。
　　「好像有過這件事呢。」
　　害羞讓我故意佯裝不知。
　　「嗯……透你老是像這樣不顧自己，然後盡力去幫別人。我真的覺得你這點很厲害。」
　　「才沒有，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這是真的。我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後悔，就只為了這個理由才會有所行動。若要說我是替誰而做，第一個肯定是自己。
　　肯定現在也——
　　隨著「唰嚓」一聲踩踏地面的聲音，由美的聲音逐漸靠近。
　　「不，才不是，透你一直都像個英雄一樣拯救我，我對這樣的你——」
　　由美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上衣破裂，粉紅色的胸罩蜃外露，讓我眼前頓時「波禱淘湧」。
　　「由、由美，抱歉，妳那個、衣服…」
　　「咦…哈啾！」
　　打了個噴嚏後，由美才將視線移到自己身上。從袖子開始完全被扯壞的上衣飄呀飄的，讓整個上半身都露了出來。
　　「呀、哇————！」
　　由美大喊後遮住自己的肚子並弓起身體。妳還有更該遮的地方吧！
　　【P162】
　　「由美，妳先冷靜下來。」
　　「不要看啦————！！！」
　　因為由美只顧著遮肚子，讓胸部看得清清楚楚。儘管我覺得現在這狀況一定搞錯了什麼，可是又無法正眼看她。
　　由美整張臉漲得通紅，眼神也暈乎乎地不斷游移。
　　由美大喊到後來似乎「噗咻～」沒了氣，身體開始搖搖晃晃。
　　「嗶啾……」
　　最後留下這聲像是臨終慘叫般的叫聲，整個身體當場往前傾倒。
　　我猜大概是她原本繃到極限的緊張情緒瞬間消失的緣故，就像某個似曾相識的格鬥家打輸時那樣，讓我看得更加難過。由美太郎……
　　再也看不下去的我脫下自己的上衣，輕輕往由美身上披。
　　請賜予這名可憐的少女恩典吧……

　　22.

　　「透同學，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後方響起真緒的聲音。
　　轉過身一看，真緒正掀開我蓋在由美身上的上衣，稍微看過後嘆了口氣，又馬上以冰冷的眼神看向我。
　　「真緒妳先等等，妳有沒有搞錯什麼事？」
　　「不，我已清楚掌握了現況。沒想到透同學竟會在沒人的廢墟中做出如此大膽的行為呢……」
　　「妳一定搞錯了！」
　　「雖然美美的確希望能被透同學你扒光……不過你如果尊重美美的感情，何不照順序一步步來呢？」
　　「完全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你這個大木頭真的很遲鈍耶，遲鈍成這樣害我都不知該說什麼了。蠢中之蠢就是在形容你吧？」
　　感覺我好像被痛罵了一頓。明明是我拯救由美脫離危機的耶………
　　「難道你只把由美看成發洩獸慾的對象嗎……受不了你耶。」
　　「不不不，妳先等等，讓我解釋一下啊。」
　　「真沒辦法，透同學，為了保護美美的貞潔，我代替美美讓你揉胸部，你姑且忍耐一下吧。」
　　「嘿欸？」
　　我忍不住發出怪聲。
　　「沒什麼，我又不會因此少一塊肉，倒是希望你現在能暫且妥協。或許我和美美比起來身材沒那麼好，但我有自信至少比一般人還要大，就算你可能無法滿足，還請稍微忍耐吧。好啦，請吧。」
　　真緒說完就開始要脫掉上衣，從領口露出雪白肌膚。
　　「喂，等等！住手！別脫啊！」
　　我連忙制止真緒。
　　這傢伙在幹啥啊！痴女嗎！我從之前就在想，她的常識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啊！
　　「怎麼啦，難道比起我的胸部，你果然還是想揉美美的巨乳嗎……你這個欲求不滿木頭色情大魔王。」
　　總覺得真緒對我的印象越來越差……不趕緊訂正不行。
　　「就不是妳想的那樣，只是剛才由美差點摔下去，而我把她救上來而已啊。」
　　我指向陽台崩塌的部分說。
　　「如果你只是把美美救上來，那為什麼她的上半身會被扒開呢？」
　　「我抓她的衣服用力往上拉就破掉了啊，真的就差那麼一點喔。剛才我只能勉強用手指勾到，要是慢了一瞬間她就摔下去了。」
　　真緒聽完不知為何露出驚訝的表情。
　　「透同學，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用指尖抓住了美美的衣服就把她拉了上來，然後是將她拉上來的力道弄破了她的衣服嗎？」
　　「對啊，我想大概是類似在火災現場時的爆發力吧。妳想想，不是常說人類在面臨危機時能發揮超乎尋常的力量嗎？妳這樣問是想問什麼？」
　　我這麼反問，而真緒只微微低下頭來。
　　「……看來時間所剩不多了呢。」
　　以微弱的聲音喃喃自語。
　　「嗯？怎麼了嗎？」
　　「不，什麼都沒有。總之我明白你並沒有襲擊美美了，我們先下樓再說吧。」
　　只見真緒輕鬆背起由美往入口走去，她那細瘦的身體哪來那種力量啊？
　　我走在真緒前方，用智慧型手機的亮光幫她照路。
　　這時我突然發現，這裡正是我找到狐狸面具傢伙拿著的那把刀的地方。剛才我因為由美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不過的確是，應該是在這附近看到的沒錯。
　　「咦……？」
　　結果並沒找到小刀。無論我用光照遍附近一帶，卻連個影子都沒發現。才不過短短沒多久的時間，是跑到哪裡去了？
　　這個時候，我感覺被我照亮的廢墟前方有股微弱的光，而光的源頭似乎出現了似曾相似的——
　　「透同學，你在做什麼？拜託你快點往前走。」
　　「啊，抱歉。」
　　真緒這一喊讓我稍微移開視線，不過當我再看回前方，卻已經沒看到那股光了。
　　……是我看錯了嗎？
　　就這樣，我和真緒一起走到了廢墟的入口。

　　23.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拍攝影像本身算是勉強完成了。
　　不過事情並未就此結束，因為還得進行後製。
　　今天我們為了後製來到由美的家。
　　我和真緒先是在家門前等了一會，接著聽見由美「好了喔～！」的聲音從窗戶傳出。
　　「打擾了。」
　　我們兩人如此打完招呼才踏入家門。
　　由美的父母似乎正在出差，家中並沒有其他家人的聲音。
　　「歡迎光臨！這裡這裡！」
　　只剩由美開朗的聲音在屋內響起。我們在她的帶領下爬上樓梯。
　　二樓有許多房間，而其中一間房的門口上掛著「由美的房間！！！！！！」這塊大大寫有六個驚嘆號的掛牌。
　　這裡大概，不，肯定就是由美的房間，因為實在太好認了。
　　「或許有點亂……拜託你們別亂翻喔……」
　　由美說完才打開房間門。
　　一進到房間，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幾隻吉祥物布偶，不管床上或架子中間那層，隨處都能看到。這間大約四坪，內含一張書桌一張床的房間充滿女孩子特有的香氣。
　　「這裡就是美美的房間啊。」
　　「哇！緒緒，妳不要一直盯著看啦……」
　　眼見真緒鉅細靡遺打量著整個房間，由美害羞地扯了她的衣角。而我雖然也想看得更仔細，不過也不知是在害羞什麼，只好死死盯著某隻布偶瞧。
　　「唉呀，現在不是這麼做的時候，趕緊開始後製影片吧。」
　　真緒自包包中取出在學校從燈香老師那兒借來的筆電，由美也在精神抖擻回了聲「也是呢！」之後，打開了桌上的桌電。兩台電腦的啟動聲同時在房內響起。
　　「話是這麼說，不過我和由美都沒後製過影片，真的沒問題嗎？」
　　「我也只是稍微瞭解知識，沒有真正後製過喔。」
　　真緒說完後以不太熟練的動作點開後製動畫用的軟體。真緒說「瞭解知識」，卻沒實際做過的事真的很多，到底是在怎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才會變得那樣不尋常？哪有人知道後製方法可是卻沒實際操作過？實在很不可思議。
　　「我有從老師那借來後製軟體的CD，現在把它放進美美的電腦。由於還要跑安裝程序，你們稍微等等吧。」
　　「緒緒好厲害喔～」
　　由美一臉佩服地說。真緒的動作雖不是太熟稔，依然只花了十幾分就安裝完軟體。
　　「那麼前半段由我來做，後半段就交給美美和透同學負責了。這裡的說明書上都有寫該如何操作，如果還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吧。」
　　真緒開始喀嚓喀嚓操作起裝有檔案的攝影機和筆電。哦哦？真有兩下子呢。
　　「透，我們也加油吧！」
　　由美幹勁十足地「哼哼！」一聲，手舉到眼前握緊拳頭。

　　*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都靜靜地後製著影片。儘管剛開始不熟悉怎麼操作而找真緒問東問西，不過靠著我們之中沒有在操作電腦的那一人負責看說明書，也總算是逐漸抓到訣竅，跑去問真緒的次數也逐漸減少。
　　影片後製逐漸有了進度，雖然由美動不動就想搞讓整個畫面灑滿花瓣的童話風格特效，真緒也自顧自地想在影片中插入甜點照片，都得靠我去制止她們。
　　話雖這麼說，我們弄到很晚還是弄不完，頂多只完成了大約七成。這時不只由美面露疲色，我自己同樣累得半死。
　　至於真緒她則一點都不顯疲憊，依然靜靜做著她的事，耐力十足啊。
　　「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由美以快要睡著的語氣說完，搖搖晃晃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由美妳稍微休息一下，這裡我來做吧。」
　　「謝謝，等我清醒後一定會回來，稍微等我一下……我一定會回來……」由美說著這句插旗意味濃厚的話，邊左搖右晃地走出了房間。
　　「美美好像真的累了呢。」
　　眼睛仍直盯螢幕的真緒如此低語。我瞥了一眼時鐘，時間已過晚上十一點，持續超過十小時以上的後製作業當然會累。
　　「真緒妳看起來倒是一點都不累呢。」
　　「嗯，因為還差一點就結束了。」
　　「真的假的！」
　　我看向真緒的筆電，她大概正在進行最終檢查吧，只見許多似曾相似的畫面在配上適當的音樂經過剪接後，在螢幕上撥放著。
　　「好，大致上都沒問題了呢。」
　　真緒心滿意足地低語。
　　雖然我和由美這邊也差不多要完成了，但依然得花上一小段時間。
　　這真的做得完嗎？
　　「透同學，你們那邊怎樣啦？」
　　真緒邊問邊把視線移向桌電畫面。
　　「我們這還得花上一點時間喔。」
　　「不過還是快完成了啊，這樣看來後面交給你們兩人也沒問題了……真是的，在最後我也算學到了有趣的經驗呢。」
　　真緒說著說著瞇起眼來。
　　「說什麼最後，還沒結束呢。畢竟是那個燈香老師，因此之後她還會要我們修正一些不得不改的部分，又或者指派其他工作給我們喔。再怎麼說，這次我和真緒妳都是以聖誕委員的身份來幫忙的啊。」
　　「是啊，你說的對……抱歉，在許多方面都是。」
　　真緒似乎有些無精打采，難得看她這麼直接道歉。
　　「怎麼啦真緒，一點都不像妳耶，是累了嗎？」
　　「……或許是吧。嗯，我今天還是先回家好了。至於影片我會丟到你那邊的電腦，再麻煩你把它們接起來吧。方法……都寫在說明書上，應該沒問題吧。」
　　真緒說完後便把USB插進由美的桌電，熟練地把影片檔移進電腦裡，同時她也不忘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當檔案傳完，電腦響起「噔～」的一聲，由美正好回到了房間。
　　「好，繼續努力！」
　　大概是吹吹夜風讓由美清醒了吧，感覺她的情緒有點亢奮。說是這麼說，果然疲勞還未完全消除，臉上仍看得到疲憊之色。
　　「咦，緒緒妳要回家了喔？」
　　由美看著已收拾好隨身物品的真緒問道。
　　「嗯，我的部分已經在剛才做完了。因為我家和透同學家比起來較遠，我就先走一步了。」
　　「這樣啊………又變寂寞了呢。」
　　由美低下頭來小聲地說。
　　「美美，妳過來一下。」
　　真緒把由美叫去，說起悄悄話。
　　儘管她們小小聲地講讓我聽不到內容，不過依然有像「大木頭」、「洗澡」、「美美的好身材」、「進攻機會」、「加油」等模糊字眼傳了過來。由美聽著聽著滿臉通紅，而真緒又再對她補上幾句話。
　　「嗚嗚……謝謝妳緒緒……」
　　「嗯，我先走了。透同學，美美，那就——」
　　真緒停了一拍，微微低下頭。
　　「再見了。」
　　露出略顯寂寞的笑容說完後，真緒走出了房間。
　　房內只剩我和由美，以及一陣沉默籠罩。
　　「那，那我們繼續剩下的後製吧！嗚哦！要加油喔！！」
　　可能由美剛才有去洗澡，現在的她滿臉通紅，喊出的聲音也格外有精神，讓我受到影響跟著大喊：「哦！努力奮鬥吧！」
　　我和由美舉拳朝天大喊「拼下去了！」並擊掌，「啪！」的清脆聲音在房內響起。
　　兩人徹底陷入深夜的亢奮狀態。

　　*

　　「嗚嘎～這次總算結束了吧！」
　　可能是深夜的亢奮狀態帶來影響，在那之後我們只花大概一小時便完成剩下的後製作業。在結束的那瞬間，我和由美先是高舉手臂擊掌，再啪啪啪來回三次，最後她用力，強而有勁地握住我的手。
　　「好耶！成功了透！我們辦到了！」
　　「對啊由美！我們辦到了！萬歲！」
　　我們兩人就這樣握著手甩來甩去。終於結束了……實在太漫長啦。
　　「已經這麼晚了喔……」
　　我看向時鐘，指針正好指著十二。
　　糟糕，我的宿舍的入浴時間有限制，過了晚上十二點就會把浴室關起來。不知道這時間外面的大眾澡堂還開著嗎？
　　「這下洗澡該怎麼辦哩……」
　　我隨口喃喃自語。
　　這時我往旁邊一瞄，看見由美不知為何紅著臉，身體也不停扭來扭去。
　　由美就這樣持續小聲自言自語「洗澡……機會……咕嗚嗚……」了好一會兒，到底是怎樣啦？
　　當我伸手就要拿起東西回家時，由美才好像突然恍然大悟般——
　　「透、透，如果你累了，想用我家浴室洗澡也不要緊的唷！」
　　說起話來突然變成千金大小姐了。
　　「喔、喔……這樣是幫了我大忙啦。」
　　「對吧！那就，來，毛巾給你！」
　　「謝謝。」
　　「透你不知道浴室在哪對吧！我帶你去！這裡！」
　　「好、好。」
　　明明只是帶我去浴室，她不知為何整個人慌慌張張，搶在我前方衝下樓去，樣子詭異到不行。
　　「這裡！你去洗澡吧！」
　　「嗯。」
　　「要慢慢洗喔！超級慢喔！」
　　「喔、喔……」
　　我在由美的氣勢影響下進入浴室，由於裡頭就擺著由美剛才洗澡時換下的內衣褲，我忍不住撇開視線。
　　話又說回來，就算是由美家，這裡不也是女孩子家的浴室嗎。
　　如此轉念一想，我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趕快把身體洗一洗回家去吧。
　　我脫光衣服走進去，便看到一座和宿舍大澡堂比起來雖小，但以一般家庭來看已算大的浴缸。地板大概是由美剛才洗過澡的關係，現在還是濕的。
　　「有點不太習慣耶。」
　　當我一小聲自言自語，聲音便在這間狹窄的浴室中迴響。
　　總之我先用蓮蓬頭沖洗身體。我伸手擠出一滴洗髮精，發現這就是平時在學校從由美身上飄來的香味。嗚……快撐不住了，不快點沖一沖離開不行。
　　而就在我洗頭的途中，浴室側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是誰！」
　　沒有回應。
　　只有浴室門「喀啦！」被打開的聲音。
　　然後她的聲音響起。
　　「那那那那那那個透！請問水溫一切正常嗎！？」
　　「由美？欸？妳怎麼進來了！我正在洗耶！」
　　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我只能做出如此普通的回答。
　　加上我正好在洗頭，也無法張開眼睛。
　　然而我確實聽到由美急促的呼吸聲就在我身旁。
　　「那個，緒緒說透你很努力，所以我就……聽她說在她的國家，洗澡時替努力的人刷背是種禮儀唷！並、並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照著緒緒她們國家的禮儀……感謝你努力做影片而已啦！」
　　不管是內容或語氣都已是亂七八糟，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了。話說這些絕對是騙人的！真緒那傢伙又隨便講一些有的沒的！
　　只不過，我腦袋運轉的速度不夠我理解狀況。
　　害我最後只能回答「啊，那就拜託妳了」這種話。話才剛出口，整張臉瞬間跟著漲紅。我是不是幹了啥不得了的事？
　　「那、那我要來幫你刷背了喔……」
　　話聲才剛落，「咚！」、「喀匡！」的聲響從由美的方向傳來，同時某個堅硬的物體打到我的背部，「匡啷！」一聲掉在地上。
　　「好痛！怎麼回事？妳在做什麼呀由美！」
　　「對、對不起，我遮著眼睛看不到，所以跌倒了啦。」
　　看來由美有把眼睛遮起來，讓我感到些許心安。
　　話說回來，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講究，還真像由美的風格。
　　「嗚嗚，痛痛痛……」
　　說完這句話後，由美那邊再度傳來她起身的聲音。
　　沒想到這股聲音瞬間遭到另一股跌倒產生的聲音蓋過。
　　「好痛！」
　　「喂！妳沒事吧！」
　　「哇、等、等透你等一下！遮眼布掉了！不要看我！嗚哇、我、我也不能看你！」
　　「由美，妳先冷靜！」
　　儘管我也徹底亂了陣腳，還是先拋出這句話。
　　光聽聲音就知道由美深深動搖，我自己的聲音也同樣抖到不能再抖。
　　啪搭啪搭在瓷磚上摸索的聲音。就算目前我的世界只剩聲音，卻反倒更加激發想像力，害我已經弄不清楚狀況。
　　「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由美碎碎念的聲音。
　　接著是她重新綁好浴巾的聲音。
　　「嗚嗚……我乾脆用爬的，透你別睜開眼喔……」
　　「好。」
　　我也只能這樣回答，並把原本就閉著的雙眼更用力閉緊。
　　由美啪啪摸著地板磁磚的聲音越靠越近，逐漸來到我的背後……一種柔軟的東西碰觸到我的腰。
　　「呀！」
　　由美嚇得整個人往後縮。
　　「這次又怎麼啦？」
　　【P179】
　　「誰叫透你突然出現，嚇到我了啦！」
　　「我當然在啊……」
　　由美緩緩繞到我身後，開始用她手上拿著的毛巾擦起我的背。現在到底是怎樣？我腦袋都要秀逗了啦！
　　「力道還可以嗎？」
　　「很剛好。」
　　「那就好。」
　　交談起來也完全生疏得莫名其妙。
　　後方陣陣慌亂的吐氣一直吹到我背部，讓我整個心癢難耐。
　　之後由美好一段時間只是默默替我擦洗背部，連肥皂都沒有抹，就這樣不斷刷著同一塊地方。
　　實在刷到我有點刺刺的。
　　當我打算把這件事實告訴由美時——
　　「欸，透，你今天要回去嗎……？」
　　她已先一步開口問我。
　　我思考片刻後，回答：
　　「嗯，對啊，等我洗完澡出去就要走了。」
　　「這樣喔……」
　　總覺得背後傳來的回應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大概只是我想太多了吧。
　　「雖然我累得有點想直接住下來……不過果然還是得回去才行。」
　　聽我這麼一說，由美頓時拉高語調回答：
　　「你、你住下來也沒關係喔！因、因為你想，我爸爸和媽媽都出差不在……不、不對！那個、透你現在這個時間回家太危險了啦！或許會有怪人出現把你擄走喔！所以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的安危很危險，就、就住下來明天再走也沒關係喔！？」
　　她簡直就像連珠砲般不停地說。
　　我忍不住被她嚇到就要直接回答「喔、好」，畢竟現在這時間回家的確很麻煩，不過——
　　腦海中掠過小亞的身影。
　　這麼說起來，由於現在已過了晚上十二點，等於我昨天並沒能去見小亞。我自從與她重逢後就沒有一天不去找她，所以這算是我第一次沒有去地下城報到的日子。
　　我好想念小亞。
　　「感謝妳，不過我還是要回家。」
　　「為什麼？」
　　「我想去看一下妹妹的狀況。畢竟妳看，我今天都在後製影片沒辦法回家，我猜她一定很擔心我。所以說，嗯，我還是要回去看看小亞。」
　　這時，由美的語氣突然變了。
　　「我問你喔，透……亞紀她……那個……她還好嗎？」
　　感覺由美問得小心翼翼，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嗯，小亞她很好！一開始因為許久沒見，抓不到彼此間的距離感而有點生疏沒錯，可是最近處得不錯喔！怎麼了嗎？」
　　聽完我和之前同樣的回應，由美替我刷背的手頓時停了下來。
　　「這樣啊……沒事，沒什麼喔。」
　　然後小聲說了這句話。
　　「妳怎麼了啊，怪怪的耶。」
　　「是啊……好，背刷完了！」
　　由美這才把抵在我背部的毛巾拿開。儘管她刷得太用力讓我有些刺痛，但我也不會沒神經到直接說出口。
　　「那我要先出去了。那個……透你過五分鐘再出來！在那之前絕對不能張開眼睛喔！」
　　「我知道啦。」
　　「絕對絕對不行喔！」
　　「嗯，我就說沒問題了。」
　　當我一說完，後方響起由美啪啪啪在磁磚上往外爬行的聲音。
　　「喀啦」打開門，接著「匡磅！」關上門的聲音和一聲細細低語同時響起。
　　「透這個笨蛋。」
　　再度恢復寂靜的浴室內，只剩下由美這句話依然迴響著。

　　24.

　　當我回到家中時，已過了半夜兩點。
　　「小亞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我邊如此喃喃自語，邊走進地下城中。
　　——聞到的是一股血腥味。
　　整座地下城喧噪不止——我以前也嘗過這種感覺。
　　就是那名戴狐狸面具的傢伙闖入的時候。
　　我開始狂奔，順著平時的路徑往廣場跑去，只花了幾分鐘便抵達。
　　原本生長在廣場各處的鮮豔花草如今成了坑坑洞洞，怪物們也都聚集到中央那棵大樹的周遭。
　　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
　　隨著我越往大樹靠近，這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該不會——不，不會有問題才對。我們不是改變了地下城內的構造，成功防衛不速之客們至今嗎？一切不都進行得很順利嗎？
　　騙人，不可能！
　　「哥、哥？」
　　小亞就在怪物群的中央，整個人窩在樹根旁不停發抖。
　　臉上和膝蓋處處都是擦傷。
　　「小亞！」
　　我忍不住放聲大喊。怎麼會？是誰？把小亞弄成這樣？
　　小亞一把抱住我。
　　「好可怕喔，哥哥……」
　　在我懷中的小亞肩膀仍不停顫動，白色連身洋裝的肩帶也稍稍被她的血染紅。
　　「小亞，這、這是怎麼……」
　　我連話都講不好。
　　「剛才之前那個戴著狐狸面具的人過來……大家努力幫我，結果還是輸了……」
　　怪物的屍體散亂一地，上頭都有那種明顯的燒傷痕跡。
　　「那個狐狸面具的人跑到我這裡，我以為要被殺掉了，可是小蹦蹦救了我………不過，牠，死掉了……」
　　小蹦蹦的屍體就在小亞身旁。想必牠一定一直保護著小亞吧，身體留下許多燒傷痕跡。
　　斗大淚珠從小亞眼眶中滴落。
　　我的判斷太天真了，原來那群盔甲傢伙只是偵查隊，戴狐狸面具的傢伙才是主角。
　　眼見那群偵查隊弱得不堪一擊，因此我才在做出一些隨隨便便的防護壁後就掉以輕心，現在害得小亞受了這種傷。
　　可惡！開什麼玩笑！
　　我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憤怒不只針對那個戴狐狸面具，把地下城搞得亂七八糟的傢伙，也針對我自己。
　　要是我沒有這麼晚才到，至少能做點什麼才對。該死！我怎麼會在這種日子——
　　這個時候，小蹦蹦屍體旁有某樣東西閃爍出亮光。
　　我把視線移向反射著大樹灑落的亮光的銀色物體。
　　一個我似曾相識的東西。
　　「這是……校徽胸章？」
　　原來是刻著我上的那所高中校徽的胸章。儘管它現在破成一半，但每天都在看的我不可能看走眼。我高中的校徽胸章，顔色會隨不同年級有所區別。紅色邊框表示二年級，代表這個胸章是屬於和我同年級的學生的物品。
　　為什麼這種東西會出現在這……？我的胸章還別在我制服上，根本沒有掉過。
　　「……小蹦蹦最後用身體把那個狐狸面具的人撞開，大概是那時候掉的……？」
　　小亞語中帶淚替我解釋。
　　儘管我不太想相信，可是難道闖進來的那傢伙竟是和我同高中，甚至同年級的人？可是又到底是誰……？是我認識的人嗎？還是該不會……？
　　我看了校徽胸章的背面，上頭寫著一個英文字母「B」，代表的是持有者所屬的班級。
　　B班，我所待的那一班。
　　猜測逐漸變為確信。
　　胸章旁還掉了一樣東西。
　　一樣若沒仔細看就會漏掉的細微線索，卻也是足以讓我確定自己沒猜錯的東西。
　　——一根黑色長髮。
　　大約有將近一公尺長的黑髮，主人既不會是我，也不是小亞。
　　在我上的高中，班上擁有如此長髮的人只有一人。
　　我很想說這都是謊言，可是不會錯了。
　　世界崩壞的錯覺讓眼前天旋地轉，儘管如此，我依然得正視這個事實。

　　狐狸面具的真面目該不會就是——

slashloaf

　　三章

　　25.

　　我沒能入睡——不，應該說發生了這種事，我也不可能睡得著。為了監視狐狸面具傢伙有沒有再來，我待在地下城中熬夜過了一晚。
　　我希望一切只是錯覺，全部只是我自己猜錯而已。如此一來雖然我們找不出把地下城搞得一團糟的兒手是誰，至少我現實的日常生活也不會產生變化。
　　拜託只是錯覺啊。
　　早上七點，我邊祈求邊走出家門前往學校。其實我當然想陪在小亞身旁，但我還是決定去學校。
　　……因為有件非確認不可的事。
　　小亞的哭臉宛如跑馬燈掠過了腦海。

　　我進到教室時，裡面只來了幾個人。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等待。
　　不一會，同學陸續走進教室，我則細心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早、早啊透！」
　　開始上課前兩分鐘，由美走進教室。看她臉微微泛紅，大概昨天那件事的影響還在吧。只不過，我如今根本沒心思管這個。
　　「早安，由美。」
　　我隨口回答後看向由美，發現她正氣喘吁吁地擦著汗。
　　「好險～差點睡過頭了！」
　　可能昨天發生了太多事，她臉上難掩疲憊神情。
　　至於我卻是一點都不想睡。像是現在和由美講話時，我仍思考著昨天小亞那副模樣而感到心痛欲裂。
　　「透你怎麼啦，看你眉頭皺好深呢。」
　　我無法回答由美這個問題，也無法正視她的臉。
　　「好啦～各位早安！大家都到齊了呢～」
　　在我頭低低的時候，燈香老師一如往常睡眼惺忪地邊說邊走了進來，接著便是一聲「那班長，上課囉～」的悠哉聲音響遍教室。
　　這也是一如往常。
　　——不，不對，才不是一如往常。
　　燈香老師她剛才說什麼？
　　「大家都到齊了」？
　　教室內還沒看到真緒的身影，怎麼能說都到齊了。
　　「燈香老師，還沒到齊喔。」
　　這句話不禁脫口而出。
　　「欸？誰呀誰呀～？誰還沒到啊？」
　　「還問誰……不就是真緒嗎。根本還沒有到齊呀。」
　　「真……緒……？」
　　燈香老師先是一臉訝異地盯著我，雙手插胸「嗯～？」思考了好一會。
　　「椎名同學，你說的真緒，是誰呀？」
　　「就是祀尾真緒啊，坐在我旁邊位置的轉學生。一頭黑髮的美女，和我一起臨時充當聖誕委員……不對，怎麼是我來說！老師妳也知道不是嗎？」
　　聽完我這句話，燈香老師托起下巴陷入沉思，接著回答出我完全沒料到的話。
　　「椎名同學的旁邊一直都是空位吧？而且代替聖誕委員的事，老師也是拜託你和由美同學兩個不是嗎……」
　　一股寒意竄上脊背。
　　我環顧了班上，發現每個人都以我才是怪人的眼神望過來。
　　甚至連由美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我。
　　「由、由美，昨天我們三個人一起製作了聖誕派對的開場影片對吧！？這件事妳總該還記得吧！」
　　聽我這麼一說，由美卻搖了搖頭。
　　「你在說什麼啊透……？昨天我們兩個人不是拼了命後製影片嗎？所以我今天才會差點睡過頭的呀。」
　　「可是我旁邊的座位明明……！」
　　我動起搖搖晃晃的身體拉開旁邊座位的抽屜，裡面還留著幾本課本。
　　「你們看這個！這些就是真緒的課本啊！」
　　「唉呀～？是哪個同學把課本放在空座位的～！」
　　不行，說什麼都沒用。
　　不會錯了，現在不管是班上同學、燈香老師，甚至連由美都不記得真緒的事。
　　這莫名其妙的狀況讓我眼前忽地天旋地轉，忍不住腿一軟跪倒在地。
　　「你還好嗎，透？」
　　感覺由美的呼聲好像是從遙遠彼方傳來的。
　　無論是同學們的鼓噪，或是燈香老師的聲音，簡直都像不存在於這裡，而是在其他地方的不真實感。
　　「椎名同學………今天你不要再硬撐了，去保健室休息吧。」
　　「透，你昨天努力到很晚，一定是累了啦。我們一起去保健室吧。」
　　同學們也開始交頭接耳。
　　（那傢伙是怎樣啦，發瘋了嗎？）
　　「哪、哪有！我才沒有瘋哩！」
　　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放聲大吼，結果使得我的視野晃得更加劇烈，脖子下方的刺痛也再度發作。
　　整間教室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鸦雀無聲。
　　死寂讓我頓時回神，眾多有如利針的視線化為洪水向我襲來。
　　「……不好意思，我好像真的累了，我去一趟保健室。」
　　我說完後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走出了教室。
　　（椎名同學他怎麼了啊？）（誰知道？話說回來，平時老實的傢伙突然大吼真的很嚇人耶。）（就是說啊～）
　　背後傳來的細語格外清楚。我現在耳朵好痛，而連脖子的刺痛也還沒停住。
　　為了逃離背後吱吱喳喳的閒語，我快步往保健室走去。

　　*

　　在跟保健室的老師解釋完後，我便往床上躺去。保健室內硬梆梆的病床嘎吱作響，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也十分刺眼。
　　「那同學你好好休息喔。」
　　保健室老師說完就離開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師一走出去，我便小聲如此喃喃自語，只是當然不會因此而有答案。
　　冷靜下來，整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吧。
　　說是這麼說，其實也只發生一件事。
　　誰都不記得真緒——如此而已。
　　明明就是如此而已，我卻一點都無法理解。再說，只剩我記得真緒這一點也很詭異。
　　難道真的是我瘋了……？
　　不，這不可能。我確實記得真緒，旁邊的座位也的確留著她的課本。明明沒有錯，可是我卻無法百分之百確信。
　　我不禁嘆了口氣。
　　在我一嘆氣後，立即察覺到了。
　　一陣「啪噠啪噠」有人走過來的聲音。如今我能把從拉簾外響起的細微聲響聽得一清二楚。
　　明明門沒有打開……我的五感似乎變得格外敏銳，連剛才保健室老師的呼吸聲，我只要仔細聽就聽得見。
　　保健室的門「喀啦」被打開。
　　「透，你還好嗎……？」
　　由美的聲音隨即從拉簾外傳來。我看了一眼時鐘，發現竟已到了午休時間，時間什麼時候過得這麼快了？
　　「好很多了，抱歉讓妳擔心。」
　　這是騙她的。我想大概是睡眠不足的影響到現在才出現，整個視野搖搖晃晃，脖子下方的刺痛如今依然持續著。儘管如此，我還是故做鎮靜對她這麼說。
　　……不，其實我不該這麼說。
　　為什麼我連到了這個關頭都無法誠實以對？
　　「太好了，剛才我可擔心死了耶。」
　　儘管我看不到由美位於拉簾另一側的臉，不過她似乎鬆了口氣。
　　「話說回來由美，我們做的影片如何了？」
　　為了轉移話題，我提起了昨天做影片的事。
　　「昨天的影片嗎—……對了！」
　　由美說完便拉開我面前的拉簾。
　　出現在另一頭的由美手上抱著一只粉紅色紙袋，而我稍微瞄到裡頭是向燈香老師借的筆電。
　　「等下我要去還老師筆電，順便交開場影片的成品，在交之前我們先看看吧。」
　　由美接著從紙袋中拿出筆電，按下開機鍵。
　　點擊桌面上出現的檔案後，我們製作的影片開始播放。
　　其實影片一開始的片段是真緒做的，現在由美可能以為是我做的吧？
　　「嗯，看起來沒問題呢。」
　　由美看著影片心滿意足地說。
　　並沒有什麼顯眼的錯誤，影片的時間軸就這樣順利往前進。
　　影片即將來到一半的時候，我在某個地方找到了------
　　「等等由美！停！」
　　聽到我這聲突然響遍整間保健室的大喊，由美連忙押下暫停鍵。
　　「怎、怎麼啦透，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妳拉回去一點！」
　　由美乖乖照我的指示，把影片倒帶幾秒。
　　影片前半，真緒負責的部分最後一小段，我看到了。
　　場景是由美差點摔下去的那座廢墟，在我和她剛進去時拍到幾秒的影像當中，我看到了真緒。
　　當時真緒確實說了她要先去洗手間，隨後才會追上，跟我們一起出現當然很奇怪，可是影片中確實拍到了真緒。
　　明明只是很模糊不清的身影，在我眼中看來卻像經過處理般一清二楚。
　　真緒手中拿著紅色小刀，而她的視線前方則能看到一道微微發光，像是門的物體。
　　「為什麼真緒會在這……」
　　「真的耶，緒緒在裡面。」
　　一聽到這句話，我不禁看向由美。
　　「由美，妳還記得真緒嗎？」
　　由美訝異「咦？」了一聲，顯得一臉困惑。
　　「這是緒緒呀……為什麼我剛才會忘記啊……」
　　她不可思議地說，彷彿就像剛才她真的只是忘了真緒。
　　我並沒有發瘋——儘管我現在依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這件事實讓我放鬆了不少。
　　同時，我的目的也達到了。雖然與原本所想的方法有些出入，不過應該已經足夠了。
　　——回家吧。
　　接下來只要前往地下城，一定能找到答案。還沒很確定，然而的確有如此預感。
　　「由美，影片看起來沒問題，就麻煩妳交給老師了。我今天要提早走。」
　　這時，我對還在頻頻納悶說著「為什麼啊……？」的由美這麼說。
　　「這、這樣啊。那個，我現在腦袋有點快要爆炸……好吧，我知道了，透你保重喔。」
　　「嗯，再見。」
　　說完後，我突然看見了保健室內的急救箱。
　　這麼一想起來，小亞昨天受了重傷呢。家裡也沒有消毒藥水，乾脆從保健室這裡借吧。
　　正當我伸手要去拿那盒急救箱時——
　　「透，剛才跌倒時你受傷了嗎？」
　　由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想這個時候我肯定很慌，因為我一心只想要早點衝回家去治療小亞。
　　不只如此……我還有種狐狸面具的傢伙就快要再度來襲的預感。
　　所以情急之下，我說出一句沒必要說的話：
　　「不是，只是小亞她受了點傷，我才想把這個借回家。家裡沒放消毒藥水，好像不太妙喔。」
　　此話一出，由美的表情逐漸僵住。
　　她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說：
　　「欸透，亞紀她已經不在了喔。」
　　由美這句話說得很小聲，卻很明確。
　　可是，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我只懂一件事，那就是由美她錯了。
　　「沒有啊，小亞她在啊，在壁櫥裡活得好好的喔。現在有怪傢伙闖入害她受傷，我得去替她包紮才行。」
　　「我是說……！」
　　由美加強語氣：
　　「亞紀她已經死了喔！透你不是也有參加喪禮嗎！」
　　面紅耳赤地對我說。我忍不住被她的氣勢嚇到了。
　　「我本來想等透你自己走出來。就算是亞紀那件事，或許沒有辦法馬上忘記，但透總有一天能好好面對現實。我原本這麼認為，可是再這樣下去，透你……」
　　由美以近似哀求的視線盯著我。
　　「透，拜託你看清楚現實好不好？再這樣下去你會越來越奇怪啦！」
　　「我看得很清楚啊。」
　　一句連我自己都覺得冰冷至極的話脫口而出。
　　「我一直在面對現實，一點都不奇怪。錯的是由美妳才對。」
　　「不是……透你只是無法接受亞紀死了而已！在逃避現實而已！拜託你醒醒！面對現實吧！」
　　由美語中帶淚，可是我並不打算，也不想回答她。
　　我一直都有好好地看著現實，才不想再聽到里子小姐在宿舍裡對我說的那一套。
　　「我要走了。」
　　我沒等由美應聲便走出保健室。
　　儘管後方傳來她的啜泣聲，我也沒有回頭。

　　26.

　　在那之後，我一直待在地下城裡。
　　小亞在我身旁睡得正香甜。
　　她的身上已經沒有傷口。幾天前當我進來地下城一看，她的傷已消失得乾乾淨淨。
　　「小亞。」
　　我輕聲喊了她，而她的反應只有咕噥幾聲夢話。身體狀況是似乎徹底復原了。
　　……好啦，差不多該走了。
　　我靜靜不發出聲響，離開了小亞身邊。
　　從前幾天開始，我的感官就變得十分敏銳。還不只限於五感，甚至連第六感都受到了某種影響。
　　我前往的目的地是先前設下了多重陷阱的區域前面，我就在那裡等著。
　　眼前的空間突然發光，出現一道像是門的東西，接著有道人影——我見過的人影走了進來。
　　鬆垮垮的黑長袍，遮住整張臉的狐狸面具，手上則拿著深紅刀身的小刀。
　　「好久不見了呢。」
　　我對戴著狐狸面具走進來的那個人這麼說。可能我的位置在死角吧，她一聽到我的聲音，身軀微微一震。
　　儘管如此，她並沒有開口回答，而是朝向我舉起小刀。
　　「我是想先問妳一些事啦……不過看來妳沒有想和我談的意思呢。」
　　依然沒有回應。
　　不過說時遲那時快，她奮力一蹬——
　　尖銳的小刀已出現在我眼前。
　　要是之前的話，我只會毫無招架之力就被幹掉，可是現在我的雙眼卻能看清小刀劃出的軌道。
　　我扭動身體閃過小刀。
　　地面爆炸的聲音和小刀劃過產生的風聲響得我震耳欲聾。
　　只見戴狐狸面具的人第一擊沒打中後，隨即翻動身體，面朝著我後退幾步。
　　雖然戴著面具讓我看不見表情，但我感受得出她相當震驚。
　　脖子好痛，身體好烫。
　　但是五感依然敏銳。
　　有種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感覺。
　　「果然不想和我談嗎？那我只好來硬的了。」
　　為了壓抑激昂的情緒，我故作鎮靜地對戴狐狸面具的人這麼說。
　　對方沒有反應，依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來代替話語。
　　高速進行移動的她，身上一襲黑色長袍出現在我視野的角落。
　　我一拳往長袍揍去。
　　發出「澎呼」一聲有如輕輕壓到門簾的聲音。
　　我捕捉到的只是一件脫下來的長袍，戴狐狸面具的傢伙已經不見人影。感覺到左方傳來細微的呼吸聲，我即刻往那裡看去。
　　深紅小刀近在咫尺，已來到我側腹部附近。
　　小刀刺穿了側腹部——我本來如此以為。
　　結果只傳來一聲「鏘！」的金屬撞擊聲，我並沒有感覺身體被刀刺到。
　　「什……」
　　戴狐狸面具的人頭一次發出聲音。
　　跟以前一樣，有如用了變聲器調整過的低沉聲音。
　　接著我看她大幅往後退，拉開和我之間的距離。
　　剛才捨棄長袍的她，身上是黑色女用上衣加黑色裙子。
　　——是我上的高中的制服。
　　「妳果然是……」
　　也不等我說完話，她再度開始飛奔，往我這裡襲來。
　　幾乎可說超越音速的動作，如今在我眼中卻像慢動作。
　　我對準她衝來的軌道揮出拳頭。
　　「啪嚓」的堅硬觸感傳達至手臂，拳頭確實打到她臉上的狐狸面具。
　　「嘎啊！」
　　這拳使得她的身體連同叫聲一起被彈開。
　　只見飛到半空中的她竟一邊調整姿勢，一邊喃喃自語說了什麼，不過那些話果然和以前入侵的盔甲傢伙們說的一樣，是我聽不懂的語言。
　　下一秒，她周遭浮出了幾顆黑球。
　　「　　　　　　」
　　戴狐狸面具的人說了話。明明該是如此，但我仍一點都辨識不出這種奇特的語言。
　　黑球同時炸裂開來，一陣黑色霧氣隨之四散。
　　「　　　　　　　　　」
　　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語言在黑霧中再次響起，接著我感覺到眼前出現了無數的黑球。
　　轉瞬間，劇烈爆炸聲響遍四周。
　　足以把一般人類蒸發的熱浪。
　　能夠把一切冰凍起來的冷氣。
　　互相矛盾的兩種存在同時貫穿了我的身體。
　　然而——
　　我的身上沒有半點傷。
　　全身只剩下一種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感覺。
　　「那個模樣是……！」
　　黑球造成的衝擊讓黑霧散去，而戴狐狸面具的人一看到我便小聲這麼說。
　　我一聽，看向我自己的身體。
　　形同爬蟲類般的長爪子，一層類似紅色鱗片的東西包覆著皮膚，剛才被她刺到的側腹部上也能看見。
　　不過當我定睛一看，那些鱗片和爪子就立即消失，變回原狀。
　　緊接著，那個戴狐狸面具的人迅速和我拉開距離，得追上去才行。
　　當我這麼想的瞬間，突然感覺背後有股不協調感。
　　眼角餘光一瞄過去，發現我背上竟然長出一對像翅膀，要形容的話就像翼龍的雙翼。至於如何操控這對宛如烈焰般的火紅翅膀，方法曾幾何時已流進了我的腦海中。
　　我一動起翅膀，身體隨即輕輕浮到半空中，看樣子這下我想飛去哪都行。
　　「　　　　　　　　」
　　前方的她再度以我聽不懂的語言詠唱起什麼。
　　意識逐漸模糊，一股莫名的情緒支配了整個身體。
　　「嘎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詠唱結束以前，我已經伴隨宛如野獸般的啦嘯往戴狐狸面具的傢伙直直衝去。
　　這股咆嘯根本不像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
　　我用媲美音速的速度撞了過去，沉重的衝擊直達整條手臂。
　　她的臉被我命中，身體整個飛了出去。
　　一聲「咕嗚！」的叫聲。
　　在爆炸聲中也能微微聽見。
　　直到撞上地下城的牆壁前，她整個人不斷在地面上滾了一圈又一圈。
　　當我降落到地面，便感覺背上的翅膀跟著消失。
　　接著，我朝沒有爬起身的她那裡走去。
　　途中看到破掉的狐狸面具，撿起它繼續往前走。
　　意識依然處於朦朧狀態，壓抑不了那股莫名的情緒。
　　「好，可以跟我解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吧？.」
　　這話說得低沉混濁，連我自己都分辨不出這是我發出來的聲音。
　　我低頭看向倒在地上，那個戴著狐狸面具的——
　　不對，現在她臉上已經沒有戴了。
　　「妳最好快點，真緒。」
　　對著視線前方的真緒，我只冷冷丟出這句話。

　　27.

　　「透同學，你還記得我呀？」
　　真緒露出訝異的表情低語。
　　身體上出現的那些變化已經恢復原狀，簡直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不只翅膀和鱗片消失，連被那股莫名情緒支配的理智也變得相當清醒。
　　其實剛才發生的每一件事都無法用常理來解釋，只是這根本無關緊要。
　　因為眼前有我更必須去直視的事。
　　「對，我記得很清楚。總之妳快給我好好解釋，解釋到我滿意為止。」
　　「要是我拒絕呢？」
　　「那就沒辦法——」
　　——我只好殺了妳。
　　這句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在說出口以後，我才察覺這話冰冷到連我自己都竄上寒意。也不知是否是我的威脅奏效，真緒先是皺起臉，接著以一臉投降的表情輕聲嘆了口氣。
　　「——我稍微說點以前的故事吧。或許在我看來只不過是數十年前，對你們而言卻不知是多遙遠的事了。畢竟那是在與這裡的時間、次元都不同的地方所發生的事。」
　　曾經，那是個相當和平的世界。
　　充滿魔法及各種稀奇古怪，有如幻想當中的世界。
　　和平幸福，也稍嫌無聊的世界。
　　為了讓那個世界更多采多姿，某個魔法師製作出了某樣東西。
　　它能增強魔法，引發奇蹟，有時甚至能讓亡者甦醒。
　　那棵據說能改變世界的小小樹木，被命名為「世界樹」。
　　「如今已沒人知曉製作世界樹的原理為何，因為它在比我出生更遙遠之前就被製作出來了。」
　　真緒接著說。
　　逐漸有人為了那棵世界樹引起紛爭。
　　當人們一曉得世界樹絕無僅有，便個個面目猙獰地開始你爭我奪。
　　增強魔法，引發奇蹟，讓亡者甦醒的世界樹，就這樣殺死了成千上萬，甚至上億的人。爭奪綿延持續了百年之久。
　　而崩壞降臨只需一剎那。
　　最終世界樹完全失控，讓真緒所在的那個世界發生巨變。
　　舉凡人往天空掉、海水沸騰、極寒的酷熱籠罩整塊大地等等，世界樹徹底改寫了世界的法則。
　　儘管當時勉強殘存下來的人類破壞掉世界樹，但是為時已晚。
　　即使有人存活了下來，不過真緒的世界的的確確死亡了。
　　然而，問題並未到此為止。
　　根據真緒的解釋，世界樹在毀滅的過程中似乎灑了不少種子出去。
　　那些種子超越次元，飛往其他異世界。
　　就這樣，世界樹會以「某種物體」做為苗床，出現在各個異世界的「另一側」。
　　所謂的苗床指的是——
　　「會成為苗床的，便是帶著悔恨死去的人類，而這次的目標正是你妹妹。我想你已經看到了，從世界樹連出的那根管子就是身為苗床的證據，你妹妹身上的翅膀以後則會長成世界樹的種子。」
　　我無言以對，只能靜靜聆聽真緒說的這番話。
　　世界樹出現後會在世界的另一側創造出迷宮……也就是地下城，在裡面與苗床共同成長。
　　為了總有一天能朝表層世界散播破壞的種子。
　　若以這次作為例子，大概就像小黏黏跑出去那樣。
　　「那天世界沒毀滅幾乎只能說是奇蹟。就算只是小小一隻史萊姆，都蘊含著能輕易扭曲你們世界法則的力量，那時真的是偶然沒有發揮任何功效而已。」
　　真緒這話我心裡有底。當天小黏黏跑到外頭時，周遭的確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
　　柏青哥突然中大獎、紅綠燈、塑膠袋、還有學校中庭的聖誕樹。
　　那一連串像是把各種現象的發生機率提高的現象。
　　難道就是因為——
　　「我們為了讓這些世界免於滅亡，不停穿越到各個次元破壞世界樹。」
　　真緒正是為此來到這個世界。
　　一如往常穿越世界，一如往常發現了世界樹，一如往常排除妨礙份子，最後再一如往常於世界樹徹底成長前破壞它。
　　這是她本該完成的既定行程。
　　本該——
　　結果這次殺出了我這個程咬金。
　　「雖然我本來就不認為能一路順利持續下去，只是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次呀。」
　　真緒所說的這些來龍去脈。
　　簡直像是虛構出來的故事，隨口編出的藉口。
　　我想保護的，竟然是會讓整個世界崩壞的兇惡兵器。
　　然而，就算是這樣——
　　「那棵世界樹，也就是你妹妹，一定會讓世界滅亡。她會散佈災厄，帶來毀滅。透同學，儘管是這樣，你還想保護那孩子嗎？」
　　「嗯，當然想啊。」
　　我直接了當回答她。
　　聽了我的話，真緒像剛剛一樣輕輕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你大概會這麼說……只是並無法實現。」
　　「……為什麼啊？」
　　「原因有兩個，第一個是你身體上出現的變化。」
　　「我的身體……？」
　　真緒這一提，其實我心裡也有個底。剛才身體發生的變化——有如爬蟲類的爪子，紅色鱗片，以及能自在操控的翅膀。
　　由於這些東西一下子就消失，加上眼前有更必須確認的要緊事，我才會硬是把身體發生詭異變化的事拋開。
　　「你身體的變化是從我砍下你腦袋那時開始的…………那一天我的的確確殺了你，可是即刻趕過來的苗床種子貼近你的腦袋，把你的死變成『從未發生過』的狀態。」
　　我伸手摸向還在隱隱作痛的脖子底部，摸到的是就像拔除粉刺角栓後的小坑洞。
　　本來應該被砍斷的腦袋，如今的確還連在我身上。
　　「在那之後我觀察你好一陣子，有時派出用魔法做出的私人軍隊送進這裡，有時則從外面的世界偷偷觀察你。畢竟根據你產生的變化，我們今後的方針也可能受到影響。於是我持續觀察並分析你，只是若以結論來看，這個做法是失敗的。」
　　真緒以毫無蘊含感情的雙眼望著我：
　　「你幾乎快變成世界樹所產生出的怪物了。要是你再這樣繼續待在此地，不出數日你就會徹底失去理智。」
　　這麼說完後——
　　「騙人……」
　　我轉頭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臉鐵青的小亞。

　　28.

　　「小亞，妳怎麼會在這……」
　　我整個嚇到，連這種沒必要的蠢問題都脫口而出。
　　答案根本不必多說，小亞當然是在聽我和真緒的對話。
　　「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
　　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的小亞，雙腳還在微微顫抖。
　　「身為苗床的妳已經聽見我們的話再好不過。要是透同學他繼續呼吸這座地下城內的空氣，他馬上就會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恐怕用不上幾天。已經有徵兆出現了。透同學的妹妹，妳剛才也看到了吧。」
　　小亞並沒有回答真緒的問題。
　　因為沉默勝過任何答案。
　　代表剛才她的確看到了我那副模樣。
　　「不管變成怎樣都無所謂，我會在這裡保護小亞。」
　　我的聲調有些嘶啞，聲音也在顫抖。
　　「我佩服你的決心，只是就算你那樣做，依然保護不了這裡。」
　　「……！為什麼……」
　　我以近乎哀嚎的口吻質問真緒。
　　真緒聽了之後只一臉悲傷地回答：
　　「我算是最後一次的嘗試，要是連我都無法應付，就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而我們早已決定若本次入侵失敗，將會採取最終手段。」
　　「最終手段？那是什麼？」
　　「是最後的魔法，一種究極的封印魔法。魔法能將世界樹連同整座地下城一同傳送到不屬於這世界，與一切外界斷絕的遙遠空間，將它們永久封印在無聲無光的黑暗當中。最終手段就是指這個，而就算你現在當場殺了我，也已經無法阻止魔法。無法倒帶亦無法閃避……徹徹底底的最終手段。」
　　真緒這句話充滿絕望。
　　她的視線和心跳聲都沒有一絲紊亂。
　　讓我至少明白她說的話並非謊言。
　　「透同學，你能選的路有兩條。是留在這座地下城內喪失理智，和你妹妹一起迎來死亡，或者是回到現實世界繼續活下去……如果要問我，我希望你起碼能選擇後者。」
　　真緒說到這裡後緊咬下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在她停止說話的同時，她的後方出現一道光門。
　　「封印會在從此刻算起一週後發動，只是我想在那之前，你的身心早就化為怪物了吧。幸好，如今已經明白讓你加速變化的原因就在世界樹本身，只要離開這座地下城就能壓抑住。或許總有一天也可能變回本來的人類，所以說——」！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和小亞待在一起。」
　　我打斷真緒的話，如此回答。
　　「我就猜你肯定會這麼說。現在我無法，也沒有力量強迫你怎麼做。」
　　真緒把手往光門伸去。
　　她的身影逐漸模糊。
　　「沒有力量的我只能祈求，不過我相信，你繼續待在這裡也只會後悔。」
　　「我不可能後悔。」
　　「……這樣啊，那我也沒什麼話可跟你說了，但至少我會祈禱你能平安出到迷宮外頭。」
　　真緒說完後便消失在光門當中，而我並沒有打算追上去。
　　追也沒有意義，我已經決定不再從這裡出去，待在這座地下城就是我的幸福。

　　——真的是這樣嗎？

　　「剛才的話是真的嗎？」
　　在寂靜無聲的地下城內，小亞一句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雖只是小小聲的一句話，但她的雙眼也筆直注視著我。
　　不行，我沒辦法繼續對小亞說謊了。
　　「……我想真緒說的都是事實。不過呀小亞，我一點都不在意喔。只要能和妳待在一起，其他什麼事都不重要了，真的喔！」
　　這不是謊言，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然而，就算如此——
　　「要是哥哥繼續待在這裡，會變得不是你嗎？」
　　心臟劇烈一跳。
　　為了壓抑逐漸加速的心跳，我做了個深呼吸。
　　該死，動搖個什麼勁啊？
　　能和小亞在一起的話，那種事不是根本無所謂嗎？
　　是在慌張個鬼啊？
　　「或許可能會，但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喔。不必緊張啦，哥哥我往後也一定永遠最喜歡小亞喔！」
　　我特意用開朗的語氣回應。
　　小亞聽我這麼說，似乎稍微鬆了口氣，臉上表情變得柔和。
　　小亞無法出去外面。
　　所以我想，什麼封不封印的根本無關緊要。不只如此，她可能連自己在原本那個世界的下場是如何都未曾放在心上吧。
　　只是若換作是我就不同了。當我不再是我的時候，小亞她又會怎麼想呢？
　　「所以妳不必擔心，我會一直待在這裡喔。」
　　聽了這句話，小亞一瞬間露出不安的表情。
　　不過她馬上變了張臉，望著我強顏歡笑，輕聲回答「嗯，知道了」。
　　肯定不要緊的。
　　因為我能一直和小亞待在一起不是嗎。在如此幸福的狀況下，我怎麼可能會失去理智呢？不要緊，沒問題的。
　　以前不都平安無事走過來了嗎？
　　往後一定也——
　　我選擇忽視脖子傳來的陣陣刺痛，不停催眠自己。

　　*

　　在那之後，我身體的變化日漸明顯。
　　五感越來越敏銳。
　　原本只能聽見數十公尺遠的聲音，現在卻連幾公里外掉了一根針都聽得到。
　　另外我發現自己不時會瞬間失去意識。
　　隨著日子越久，發生的頻率越多。
　　那些時候的我真的是我嗎？我一想到這點，就整個人坐立難安。
　　感覺只要稍一鬆懈就可能失去理智，因此我選擇放棄睡眠。儘管我的身體不知為何不太會累，精神上的疲憊仍然持續累積。
　　小亞看了也替我擔心。
　　在她面前我都會「我沒事喔，妳看，活力充沛！」回答得很有精神，再跑到她看不見的地方獨自與剝奪理智的強烈衝動進行搏鬥。
　　到目前為止都還能勉強壓抑住的怪物化，日漸開始在平常生活中侵蝕我。
　　有時候我甚至會萌生「自己是人類這件事或許才是錯誤」的念頭，每當這種關頭，我都靠著回想小亞來說服自己，我是椎名透。
　　我最怕夜晚。
　　當小亞入睡後，我都會湧上一股無可言喻的恐懼。
　　自己的存在一點一滴消失，而原本的身體被某種莫名的物體淹沒，越淹越滿。
　　像是種自己遭到重新塗刷蓋過的感覺。
　　這種感覺朦朧一片，籠罩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很想放聲大哭大吼，只是這樣會讓小亞擔心，所以我只得咬牙苦撐。
　　明明才沒過幾天，我就已經快到極限了。
　　「哥哥，你稍微睡一下吧，我會一直看著你喔。」
　　或許是再也看不下去，小亞如此向我提議。
　　大概是我表現出的態度早己讓事情露餡，不過小亞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小亞替我著想的行為其實讓我有點難為情，明明我才是她的哥哥啊。
　　話雖如此——
　　只要有小亞的陪伴，我肯定不會失去自我。
　　我心中就有這股毫無根據的念頭。
　　「也是呢。我有點累了，睡一下吧。」
　　我說完便躺了下來。
　　大概是兩天沒闔眼的關係，我馬上失去了意識。

　　「嘎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聾的吼聲。
　　我的記憶從這裡接續下去。
　　短短一瞬間後，我才明白吼聲竟出自我自己的嘴。
　　明明我只是和小亞一起在廣場上睡覺，為什麼會像這樣鬼吼鬼叫？
　　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身體簡直不像自己的一樣。
　　明明還留有些許模糊的意識，卻沒辦法與身體相呼應，整顆心似乎被染成一片漆黑。
　　我聽到了小亞的聲音……大概吧？
　　如今就連小亞的話都像在離我意識遙遠的地方響起，絲毫感受不到真實感。
　　「哥哥！住手啊哥哥！」
　　小亞用手碰觸我的前腳。
　　手柔軟的觸感讓我的意識逐漸甦醒。
　　「小、亞？」
　　可能是連聲帶都變粗了吧，說出口的話特別低沉。
　　「是我啊哥哥！你認得我嗎？」
　　小亞摟住我的前腳這麼問。
　　我的身體比之前和真緒交手時更像怪物了。不只身上長滿紅色鱗片，身體更變得比以前龐大不少，從我目前視線的高度來判斷，少說不下十公尺。視野邊緣的一對巨大雙翼也和以前根本不能比。
　　廣場側邊的牆壁上多出像是被火燒黑的痕跡。儘管我記憶模糊，還是多少記得一部分——這片焦痕是我噴射出的火焰造成的。
　　身體頓時沒了力氣。
　　當我一屁股往地上坐，地面跟著「咚！」的一聲震動。
　　接著伴隨「咻咻咻」的聲音，我的身體逐漸縮小。
　　「哥哥！太好了……」
　　小亞緊緊抱住我的腿。
　　「怎麼搞的……我到底……」
　　我無力地在輕聲呻吟。
　　「哥哥你剛才睡著後就突然大吼，身體變成像一隻龍，越變越大，然後……」
　　我似乎就那樣飛到天上一邊啦嘯一邊噴火，而我沒有當時的記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會做那種事。
　　周圍的怪物們都以恐懼的眼神看著我。
　　那眼神宛如在表示，在這座本來就常發生稀奇古怪事件的地下城中，剛才我的舉動是最異常的，讓我內心感到不安。
　　……脖子好痛，這陣疼痛打從之前和真緒相遇後就沒有停過。
　　或許真的如她所說。
　　再這樣下去，我會失去自我。
　　我一想到這點，身體突然開始顫抖。
　　這幾天來顧慮到小亞而強壓住的恐懼瞬間一湧而出。我動了動身體，發現不只手腳都沒有知覺，全身也使不上力。
　　「哥哥，你果然還是……」
　　小亞如此低語。
　　不行，不能那樣，我不待在這裡不行。
　　可是我已經撐不下去了。
　　正因為我是我，才想和小亞待在一起。
　　要是我再也不是我，所有到目前為止的思緒，真的都是我的感情嗎？
　　難道其實並非是屬於我，而是其他人的感情？
　　我的思緒真的還殘留著嗎？
　　我好怕、好怕……誰快來……救我……
　　「小亞。」
　　我本想去握小亞的手，但是一看到自己這隻像是爬蟲類的手，瞬間停下動作。
　　只見小亞盯著我的手瞧。
　　到極限了。
　　「我受夠了……」
　　我無力地低語。
　　在一陣沉默後——
　　小亞所說出口的回答卻徹底在我預料之外。
　　「……好煩喔。」
　　低著頭的小亞以平淡的聲音這麼說。
　　「小亞……？」
　　「別叫得這麼親熱。我一直討厭哥哥你這樣喊我，因為會害我想起以前。」
　　由於小亞低著頭，我無法看見她的表情。
　　「小亞，妳是騙我的吧？」
　　「才不是，我一想到哥哥你就……就很生氣。你在學校過得那麼開心，一點都沒有考慮到在學校處不好的我是什麼感受，只一直把你的感受強押給我。我從以前開始就………就最討厭哥哥你這種態度了！」
　　眼前天旋地轉。
　　「對不起啦，小亞，以前的事我跟妳道歉嘛。」
　　「現在哥哥還是一樣只想到你自己。你想留在這裡不也是……不也是因為以前傷害了我，才自作主張認為該向我贖罪。我又沒有拜託你這樣做，為什麼你自己打擊自己？」
　　別說了。
　　拜託小亞，拜託妳別再那樣說了。
　　「說什麼都是為了我，還擅自想犧牲自己……真的讓我很困擾耶。」
　　「不是啦小亞，我為我剛才的示弱道歉，所以——」
　　「哥哥你很礙事耶，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待著，你快滾出去。」
　　「小亞……」
　　「吵死了！滾出去啦！」
　　小亞激動大喊。
　　同時在周遭的怪物圍了過來，一把抓起我的身體。
　　「欸！這是怎樣？住手啦！」
　　「大牛哥！把哥哥帶去那邊！」
　　在小亞的一聲令下，抓著我後頸部的大牛哥開始以飛快速度拖著我跑。可能是因為剛才變成怪物的副作用，我全身使不上力，根本無法反抗大牛哥。
　　大牛哥進入廣場側邊的洞窟，在昏暗的地下城中一路猛衝。
　　等在前方的是——
　　我早已看腻的櫃門。
　　接著大牛哥順勢抓起我往門後丢去。
　　我連翻帶滾回到房間，頭還撞到了書櫃。
　　「痛！」
　　我邊揉著頭邊往前一看，發現櫃門已經被關上。
　　該死，這到底是在搞什麼？得趕快再進地下城去好好解釋才行。
　　解釋到讓小亞能夠理解我——
　　可是，要怎麼做？
　　就算現在回去，我還是不知道究竟該跟小亞說些什麼。
　　因為我剛才的確說出了放棄的話，事到如今我又該說什麼？
　　「……稍微冷靜一下好了。」
　　先去外面冷靜冷靜，接著再去見一次小亞。
　　如此打算後，我走出了房間。
　　結果我一走出去，就在門旁看到里子小姐。
　　「你是去了哪啊？」
　　「我一直待在壁櫥裡喔。」
　　聽我這麼說，里子小姐故意嘆了口誇張的氣。
　　「我沒打算對你這幾天沒去學校的事說什麼，畢竟我自己在學生時代也常翹課，所以清楚這只是種年輕氣盛會犯的錯誤。」
　　「……謝謝。」
　　我都不曉得這是在向誰道謝。如今我只想趕快自己一人靜一靜，因為我還沒想到該和小亞說些什麼。
　　「也罷。話說你呀，先把這些拿去吧。」
　　里子小姐說完便指向堆叠在走廊上的瓦楞紙箱小山。
　　「這些是什麼啊？」
　　「給你搬家用的瓦楞紙箱，快用這些把你的東西打包打包。」
　　「啥？」
　　冷不防的一句話讓我忍不住發出這樣的聲音。
　　「最近都碰不到你所以沒法跟你說，其實這棟宿舍要拆掉啦。說是因為什麼年代久遠，老舊建築的耐震性不足怎樣怎樣，哼，還真是斤斤計較啊。」
　　「那、那表示我得離開這個家嗎？」
　　「沒錯。話是這麼說，學校早已買好另一棟宿舍，你只需要搬到那裡去而已，沒什麼問題啦。」
　　錯。問題可大了！
　　要是失去了這裡，我就再也無法和小亞見面。
　　這怎麼行！
　　我說什麼都得和小亞在一起。
　　還是快點回去吧，回到那個沒有我在不行的地方。
　　「搬遷會依序開始進行，你最好快點整……欸你！你要去哪呀！」
　　我不管里子小姐的呼喊，急忙回到房間內。
　　得快進到壁櫥裡才行。
　　我帶著焦急的心情打開櫃門。
　　——裡頭出現的是遊戲機加幾片遊戲、一套備用制服，以及一些參考書。眼前的景象以壁櫥內會出現的東西來說算是普通，在我眼中卻一點也不尋常。
　　「怎、怎麼會……？地下城呢？小亞呢？」
　　無論我再看幾次，眼前就只是個普通的壁櫥。
　　根本連個地下城的影子都看不到。
　　「全部都是我的妄想嗎……？不可能，小亞……小亞她明明就在這裡面！」
　　我把臉塞進壁櫥裡。
　　然而，裡面果然沒有什麼通往地下城的道路。
　　我感到渾身無力。
　　連想繼續站著都辦不到，就這樣跌坐在原地。
　　……同時竟然也稍稍鬆了口氣。
　　心想或許這樣，我就不會失去自我。
　　緊接著下一秒，這股安心瞬間轉變為自我厭惡。
　　我在想什麼啊？明明我不在「那座地下城」裡和小亞一起生活不行啊！
　　因為——
　　「等到我們找到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地方，就永遠一起在那裡生活吧。」
　　過去待在廢墟時，我曾和小亞如此約定。
　　可是，現實當然沒有那樣天真。加上以前的我早就明白不會有那種地方存在，一直以來都假裝忘記這項約定。
　　沒考慮到小亞的感受就寄信給她……一廂情願地認為至少在現實中保持這小小的聯繫就沒問題了。
　　簡單來說，我選擇拋棄兩人一起憧憬的虛幻世界，逃避到現實中去。
　　我就是想為這件事向小亞贖罪。
　　然而，如今連贖罪也失敗了。
　　我無法再找藉口。
　　壁櫥也沒和地下城連著。
　　我再也見不到小亞了。
　　真要說起來，我真的該用這種方法向小亞贖罪嗎？一切難道不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自我滿足嗎？
　　就像那個時候，小亞她接受了在那座被封印的地下城中獨自活下去的未來。
　　到頭來，她根本沒有向我求救過。
　　既然是那樣，代表已沒有什麼我能幫她的。
　　不過，若是如此——

　　我又該怎麼做才好？

　　29.

　　那一天，我睡得跟個死人一樣，不過倒沒有再變成怪物。
　　真緒說的果然是對的。儘管現在我的脖子還是會痛，至少和在地下城內那時比起來好多了。
　　相信我只要繼續在現實世界普普通通過日子，這陣疼痛總有一天也會消失吧。不知為何，我真的有這種把握。
　　在那之後，里子小姐進到我房間嘮叨了我幾句，不過我一個字都不記得了。
　　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
　　我自那天起就一直縮在被窩中。
　　到底過了多久時間？
　　我連現在是什麼時候都搞不懂。
　　「今天都結業式了，你好歹去趟學校如何呀？」
　　我沒有回答里子小姐的話。當她發現自己再怎麼說我都沒有反應後，只嘆了口氣，似乎是放棄了。
　　「……關於搬遷的事，你至少得在聖誕節前給我搬完啊，不然到時我就把你的東西全扔掉，拖也把你拖出去。」
　　不知為何，里子小姐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話雖如此，我也沒必要聽她的話。
　　反正我打算就這樣和化成瓦礫堆的宿舍一起壓死。
　　怎樣都無所謂了。
　　因為我已經明白，我再也見不到小亞。
　　我不想面對這個現實，選擇縮在被窩裡。
　　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去想。
　　沒有小亞在的世界，沒有任何意義。
　　乾脆這樣死一死還比較——
　　房內響起手機鈴聲。
　　我不去理會，裝做根本沒聽到，可是鈴聲卻一直響個沒完。
　　我不情不願離開被窩看了智慧型手機，螢幕上顯示著「結實由美」幾個字。我放下手機讓它響，結果沒多久鈴聲就停止了。
　　換成「叮咚」的簡訊聲。
　　簡訊是由美傳的，上頭只寫了「透，看看外面」。
　　我沒多想就望向窗外。
　　看到穿著制服的由美站在宿舍前。
　　同時拿在手上的手機再度響起來電鈴聲。
　　我放棄抵抗，接起電話。
　　「欸透，一下下就好，我們聊聊好嗎？」
　　由美邊說邊對著我的房間揮手。

　　30.

　　「透，你還好嗎？」
　　看到我穿著睡衣走出宿舍，面露僵硬微笑的由美這麼問。
　　「……還可以。」
　　我是回答了，不過話中並不含有任何情緒。
　　就像心上開了一個大洞，看見的一切東西都失去色彩。
　　「透，我把那部影片交給燈香老師了喔，結果老師說了『好棒的開場影片！拜託椎名同學做真是對極了！』，大大誇獎你耶。」
　　「這樣喔。」
　　我對由美這番話無動於衷，只能隨口回出這種平淡的反應。
　　由美聽我這麼回答，稍稍露出哀傷的表情。
　　「我說透，我們去那邊坐下來聊好不好？」
　　由美指向宿舍旁的公園。
　　公園內只有溜滑梯、沙坑加上兩張長椅。最近甚至還傳出，要把這冷清的公園拆掉改建公寓。
　　我在由美的慫恿下，動起腳搖搖晃晃往公園的長椅走去。
　　「透，之前的事對不起喔。」
　　由美邊走邊小聲對我說。
　　「我都沒考慮到透你的感受，就擅自對亞紀的事亂說一通，一定傷到你了吧……」
　　由美說話時沒有看著我，同時雙肩也微微顫抖著。
　　其實當時她說得很對。
　　我只是無法接受小亞的死。
　　是因為小亞死於意外？還是那個肇事者和她一起死了，害我無處宣洩怒火？又或者是小亞的遺體憑空消失？再不然就是小亞作為世界樹的苗床死而復生，出現在我房間壁櫥內的關係？
　　……我不懂。
　　不管原因為何，我終究選擇了逃避。
　　無法接受失去小亞的我，到頭來只是不斷死纏著她不鬆手。明明根本忘不了，卻硬是假裝忘記，愚昧地死守著當時沒能達成的約定。
　　這使得我不知不覺間傷害到身邊的人們。
　　遭到小亞拒絕後，我才頭一次能站在客觀角度審視自我。
　　我想和小亞永遠在一起。
　　——就算明白這是無法實現的夢也一樣。
　　「沒事，由美妳沒有錯，錯全都在我。」
　　這是發自我心底的真心話。由美聽我這麼說，肩膀才不再繼續顫抖。就算繼續追逐小亞，等在我面前的也只會是死胡同。
　　對於一頭往死胡同鑽的我，是由美伸出了手。
　　我總是被她的溫柔拯救，此時我也不由得有這種感受。
　　由美轉過身來直直盯著我的雙眼……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欸透，你不會再跑去其他地方了吧？」
　　由美以顫抖的手抓住我的衣角這麼問。
　　「不會……不，應該說我哪都不能去了。」
　　這句近乎大徹大悟的話究竟是在對誰說？我自己也搞不懂。
　　不過，我的確已經哪裡都不能去，也沒有理由去了。
　　如此一來，我何不乾脆放棄一切，在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呢？不是也不壞嗎？
　　我並不討厭這個世界。
　　因為無論我這個人多麼無可救藥，依然有幾個人對我不離不棄。
　　不管是里子小姐，燈香老師，由美。
　　……甚至連阿姨也是。相信只要我接受她收我為養子的提議，她肯定願意和我一起生活。
　　就像這樣，在這個世界繼續生活下去，一定不會是壞事。
　　儘管如此，我還是——
　　忘不了那個世界。
　　那些在壁櫥中和小亞度過的日子。散發燦爛彩虹色光輝的點點滴滴，如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
　　即使遭到小亞拒絕，那些日子的光輝也不會因此黯淡。
　　只有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

　　我們走進公園，看了看周遭，果然沒有半個人影。
　　由美和我走向靠近公園入口的長椅。
　　當我一坐到長滿鐵鏽的長椅上，頓時發出「嘰～」的尖銳金屬聲，看樣子已經十分老舊。
　　接著換由美往長椅上坐。
　　沒想到由美才一坐下，響起「啪喀！」的鈍重聲響的同時，椅腳竟應聲斷裂。
　　「咿呀！」
　　我在怪聲響起的瞬間猛然起身，可是由美卻反應不及，跟著長椅一起摔到地上。
　　「由美！妳還好嗎？」
　　整個人四腳朝天的由美羞紅了臉。
　　「那個，透……這、這是因為長椅太老舊才會這樣喔！絕對不是因為我太胖喔！都是這張長椅不好！你有聽到嗎透？千萬不能誤會喔！」
　　她拚了命向我解釋。
　　「呵呵……」
　　「你、你怎麼了透……？」
　　「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放聲大笑。
　　為什麼長椅會在這個節骨眼壞掉啦！
　　好巧不巧偏偏是現在喔！太搞笑了吧？
　　我上一次笑成這樣是什麼時候啊？感覺我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你、你在笑什麼啦透？你應該相信不是因為我太重才斷的吧！」
　　「哈哈，抱歉抱歉，只是覺得妳的藉口太有趣了。」
　　「唉唷！才不是藉口！是真的啦！唉唷透！你相信我嘛！」
　　「好好好——來吧由美。」
　　我對著跌坐在地不停抱怨的由美伸出手。
　　由美頓時安靜下來，乖乖握住我的手站起身。
　　「謝謝……你果然很溫柔呢，透。」
　　「才沒這回……」
　　由美也不等我說完話，冷不防湊了過來。
　　緊接著——
　　「透，我喜歡你。」
　　【P238-P239】
　　柔軟的觸感。
　　我無法回答由美的話。
　　因為我的嘴被她的嘴塞住了。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原地僵住，只有種由美臉頰傳來的熱氣讓我也好癢的感覺。
　　過了一會，由美才把臉移開，一張紅透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不管是溫柔的透、像英雄一樣帥氣拯救其他人的透，我都喜歡。而就算你是大木頭，有再多弱點，我還是最喜歡你。」
　　站起身的由美滿臉通紅望著我，不過我想我的臉應該也同樣紅透了吧，連耳根都在發燙。儘管我忍不住想把視線撇開，一雙眼卻像被迷住一般動彈不得。
　　「……透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呃……不知道。」
　　我整個人不知所措，但還是勉強擠出這個回答。
　　「明天是平安夜，學校會舉辦聖誕派對喔。我們做的開場影片也會播出來……我想和透一起看呢。」
　　由美握著我的手這麼說。
　　這段日子裡，我從早到晚都窩在房間，才沒有注意到。
　　原來明天就是平安夜，同時也是地下城展開封印，我再也無法去見小亞的日子。
　　「透，我們一起參加明天的聖誕派對吧。」
　　由美這麼問的同時，雙眼仍然直視著我。

　　31.

　　昨晚沒能入眠。
　　「我明天這時候會再來這裡找你。」
　　由美一這麼說完，也不等我回應就轉身離開公園。
　　等到因睡眠不足而意識朦朧的我回過神來，時間已經是傍晚時分。得去和由美會合了，不快換衣服不行。
　　換好衣服，參加聖誕派對，這樣一來——
　　這樣真的好嗎？

　　這個念頭瞬間掠過腦中。
　　——沒錯，這樣就對了。
　　小亞肯定也不希望我去找她，不是嗎？
　　她都那樣拒絕我，說我礙事，說她只想自己一個人待著。
　　所以小亞應該希望我忘了她，在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吧。
　　再說，如今我也沒有辦法能進入地下城。
　　那麼乾脆留在這裡，和表白喜歡我的由美一起生活下去才是正解吧？不會錯的。
　　我不斷如此說服自己。
　　往年的聖誕派對都規定要穿制服參加。
　　只不過，如今掛在我房間一角的制服卻破破爛爛。這也難怪，畢竟在地下城中發生了那些事，不只上衣破得坑坑洞洞，長褲更是連最基本的原形都沒了。
　　「這已經不能穿了吧……」
　　此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記得壁櫥裡還留有備用的制服。雖然以前裡面是地下城，現在卻變回普通的壁櫥了。只要穿裡面的制服就行。
　　打開櫃門的瞬間，我依然微微有些期待。
　　當開闔狀況不太好的櫃門一被打開，頓時響起「嘰嘎」的刺耳噪音。
　　裡面只是普通的壁櫥。
　　儘管明白這是理所當然，我還是難掩失落。
　　可是我必須忘記才行，因為現在才是正常的。
　　正當我伸手要拿出櫃內的制服時——
　　發現了某樣東西。
　　「這是……？」
　　眼前看到的是一本熟悉的素描簿。
　　「是小亞的素描簿……」
　　那是小亞在壁櫥內的地下城時拿來畫東西的素描簿。
　　當我們還住在廢墟那時，兩人一起妄想出虛幻的世界，再把它畫到這本素描簿上。
　　如今不知為何，素描簿竟出現在壁橱裡。
　　我把制服和素描簿一同取出。
　　當我翻過一頁，看到上頭畫著一隻就算如何美化都算不上畫得好的怪物，而我對這張圖有印象。
　　這是以前我和小亞還住在廢墟時畫的圖。爸媽人間蒸發後，我們離開家中一起生活，只屬於兩人的地方。當時實際在廢墟中看見的點點滴滴，都畫在這本素描簿中。
　　「好懷念啊。」
　　我翻過一頁又一頁，看到的都是熟悉的圖。
　　沉浸在懷念感的我翻了十頁左右，發現畫風突然改變了。
　　像是圖畫日記般的內容，記載著小亞第一次進入地下城當天碰上的事。
　　接著某一天，小亞遇見一隻怪物，並把牠取名為「小黏黏」。
　　上頭還寫到，怪物在之後越變越多，不過大家都是重要的朋友。那肯定是一段十分幸福的時光吧。
　　在翻到某一頁後，我的手頓時停了下來。
　　『我見到哥哥了！！！』
　　這一定在說我和小亞重逢的第一天。
　　可能是真的很吃驚吧，句後加了三個驚嘆號。
　　『我嚇了一大跳，結果用奇怪的態度對他了……』
　　隔天的日記上這麼寫。
　　之後素描簿中的內容全是每天我和小亞相處的經過。
　　例如害怕我或許變了個人而沒能好好和我交談、小黏黏跑到地下城外面、看到我把小黏黏帶回來才終於鬆了口氣，以及和我和好等等。
　　接著還提到在那群身穿盔甲的傢伙闖入地下城後，跟我一起想辦法擊退他們這件事，真的讓她很高興。我和小亞的回憶確確實實地記載在上面。
　　……最後，圖畫日記寫到真緒來的那一天為止。
　　從那天之後我成天守在小亞身邊，因此她肯定也沒空寫日記吧。
　　我繼續翻著空白的頁面。
　　翻到素描簿的最後一頁。
　　那是從前小亞不肯讓我看的一頁。
　　上頭——

　　『希望能永遠永遠，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以稚拙的字跡寫下的句子。
　　是小亞小時候的字。
　　從那時起就一直不肯讓我看到的素描簿最後一頁上，遺留著小亞小小的心願。
　　——有件我不得不做的事。
　　此時我才終於想起這件我必須完成的使命。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
　　早就晚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我和小亞已無法再度找回那個失去的世界。
　　儘管知道該去的目的地，通往那裡的路卻已經消失了。
　　所以我再也見不到小亞了。
　　「小亞……」
　　就算對壁櫥呼喊也沒得到回應。
　　我總是到了失去某樣東西後，才瞭解到那樣東西有多珍貴。
　　與其這樣，我寧願不要到現在才注意到。
　　這時才來後悔甚至絕望，也一點意義都沒有不是嗎？

　　時間正值傍晚時分，西方的天空大概染得一片橘紅吧。
　　然而從我房間窗戶望出去的東方天空，如今已是一片漆黑。
　　在昏暗的房間中，我就像在說夢話般不斷呼喊著小亞的名字。

　　*

　　「透？你還好嗎？」
　　我往旁邊一看，發現由美正一臉擔憂地盯著我。
　　「啊，抱歉，我只是在發呆。」
　　「再一下就到學校了，到了之後要先休息一下嗎？I
　　「……謝啦。」
　　學校就在眼前。
　　剛才到了集合時間後我往窗外一望，看到由美的身影已出現在公園前。
　　於是我才總算像隻被亮光引誘的小蟲般搖搖晃晃出了房間，現在跟著由美一同往學校走去。
　　老實講，路上發生的事我都不太記得。
　　隱約感覺由美對我說了什麼，只是我滿腦子都在想那本在房內發現的素描簿。
　　一通過校門，便看到裝飾得五顔六色的校舍和一些攤位。至於聖誕樹雖然比之前的小了一輪，如今也悄悄聳立在中庭的一角。
　　大概是聖誕派對即將開始，操場上聚集著大量人潮，非常醒目。
　　在我四處張望時，突然聽見一股不知打哪來的聲音。
　　「喂～！」
　　一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發現燈香老師對著我們揮手。
　　身旁的由美揮手回應。
　　「椎名同學也來啦，身體狀況好多了嗎？」
　　「……是的。」
　　應該是里子小姐替我編了藉口，說我是身體不適才沒去學校。
　　「這樣啊，太好了太好了～下學期開始要多注意身體，好好來學校上課喔。」
　　老師說完便心滿意足點了點頭。
　　「晚安啊老師！」
　　「晚安喔由美同學，今天和椎名同學兩個人一起逛嗎？年輕真好呢～」
　　由美一聽這句話，只小聲回應「唉唷老師，妳不要捉弄我啦～」。
　　明明這件事就發生在我面前，我卻一點都沒有真實感。
　　自從發現了素描簿後，我簡直像戴著一副有色眼鏡在看所有發生在眼前的事。
　　「對了，趁還沒忘記前趕快給妳。」
　　燈香老師說完便遞給由美一個紙袋。
　　「哇，謝謝！不愧是老師，好快喔！」
　　「好好感激我呀～好啦，老師還得去好多地方露臉，先走一步了喔。由美同學也別因為是平安夜就瘋過頭，瘋得適可而止就好唷～」
　　「唉唷老師！」
　　「哈哈哈～好好去玩吧，由美同學，還有椎名同學也是。」
　　燈香老師留下這句話後，就悠哉地往校舍走去。
　　「燈香老師就是愛亂說話……」
　　由美邊說邊伸手在紙袋中東摸西摸，取出了某樣東西。
　　「來透，這個給你。」
　　「這是……？」
　　由美交給我一片裝在盒中的CD片。
　　「開場影片喔。因為大家都誇說做得很棒，老師就幫我燒成CD片，說是拿去當成努力的紀念喔。也有燒透你的份，所以這片給你。」
　　「謝、了……」
　　這時，我感到有點怪怪的。
　　儘管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但就算從由美手中接下CD片，不協調感仍然沒有消失。
　　我肯定遺漏了什麼，可是到底——
　　「透你看，開始了喔。」
　　當我被由美這一喊打斷思緒並抬起頭，看見校舍的燈泡裝飾點亮了。
　　「什麼要開始了？」
　　「還說什麼，當然是聖誕派對呀！」
　　架設在中庭臨時舞台上的螢幕中播放起影片。
　　「你看，我們做的開場影片開始了耶！」
　　清晨的操場，傍晚的商店街，熱鬧的街景，夜晚的公園。
　　的的確確是我們製作的開場影片。
　　我和由美，以及真緒所製作的冬日回憶，就這樣呈現在螢幕中。
　　影片到了後半段，照出了某個場所。
　　一幅熟悉懷念的景象。
　　我一看到這裡，剛才感受到的不協調感才總算消逝。
　　……這樣啊。
　　我遺漏的東西，我該前往的地方，以及前往的方法。
　　或許這樣做是錯的，或許是場勝算很小的賭注。
　　但我找出一個讓我願意一賭的充分理由。
　　開場影片播完後，頓時掌聲四起。
　　如雷的掌聲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才被一陣從擴音器「嘰～」地傳出的刺耳噪音打斷。
　　『各位，聖誕派對正式開始，請好好享受！』
　　從中響起的是聖誕委員的聲音。
　　拍手聲同時再度響起。
　　我看向一旁，看到由美也在「哇～！」邊歡呼邊拍手。
　　「透，那我們去逛逛攤位吧！你看那裡有在賣棉花糖耶！」
　　在委員的表演結束後，由美笑著對我說。
　　不過我只搖搖頭回應她這句話。
　　眼前的由美表情瞬間黯淡下來。
　　「為什麼……？」
　　我往後退了一步，小聲回答由美：
　　「我非去不行，因為我想起有件得去完成的事。」
　　「那等你做完那件事，我們再一起去逛吧，我會在這裡等你。」
　　「我們今天大概不會再碰面了。」
　　「那、那明天呢？一起幫忙收拾嘛。明天不行的話就後天，再不然大後天也好，所以——」
　　由美一副淚水就要奪眶而出的表情望著我，刺得我實在良心不安。
　　「我想明天……大概連後天和大後天都沒辦法碰面。」
　　「沒辦法碰面…透要去哪裡嗎？」
　　「——從前我就和人約定好了。」
　　「約定？」
　　我想，即使是和由美一同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我一定也能獲得幸福。
　　把壁櫥內那座地下城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平常去去甜迷，或者是等等一起逛即將開始的聖誕派對，肯定都十分愉快。
　　我喜歡由美，由美也說她喜歡我。
　　只要我接受了由美的告白，想必我就能在這個世界照常生活。
　　這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儘管如此，我仍然——
　　「是啊，我已經約定好了。『等找到一個不屬於這裡，能夠讓我們快樂生活的夢想世界，就永遠一起在那裡生活吧。』或許現在已經太晚，但我還是得完成那項約定。」
　　這大概是只有我能辦到的事。
　　「所以我要去見小亞。」
　　「不行！不可以啦透！」
　　由美邊喊邊抓住我的手。
　　我想她或許以為我要去尋死吧。
　　這不能怪她，而且其實若從由美她們的立場來看，我現在要去做的事其實跟尋死差不了多少。
　　由美眼中的我或許依然是個走不出妹妹逝去的傷痛，如今更想踏上歧途的愚蠢人類吧。因此她這時阻止我的的確確，是個正確到不行的選擇。
　　然而我明白，有個只能靠著不停走在錯誤的道路上才能抵達，充滿絢爛極光的繽紛世界。我揮開了由美的手，而她依然以苦苦哀求的眼神盯著我。
　　「抱歉了，由美。」
　　但我非走不可了。
　　「透！」
　　我沒有回應由美的呼喚。
　　只是一味地衝刺。
　　朝著曾經和小亞一同生活的那個地方——

　　肯定除了我之外，誰都不會做出這種選擇吧。
　　我正打算選擇這錯得離譜的選項。
　　錯得無法再錯的答案。
　　早已消逝的願望的延長線。
　　有如往死胡同裡鑽了又鑽，既胡來、愚蠢且無可救藥的選擇。
　　不過那是那個時候的我，以及那個時候的小亞。
　　還加上現在的我——

　　所共同懷抱的衷心期盼。

slashloaf

　　四章

　　32.

　　我不再迷惘，迎著風，全力衝刺。
　　為了見小亞，我得回到地下城。
　　我其實明白，通往地下城的道路並非只有一條。
　　若是路只有一條，那麼真緒當初就無法進到地下城。
　　肯定在其他地方也有入口。
　　而我如今已經猜到那些入口在哪。
　　線索就在剛才看到的聖誕派對開場影片之中。
　　先前我在保健室和由美一同看這部影片時，我的確清楚看到了出現在我壁櫥裡的那道光門。
　　儘管畫面非常模糊，我無法判斷是真是假。
　　不過在毫無線索的狀況下，如今我也只剩這個選擇。
　　        此外，雖然我已經好久沒進到地下城，我這身差點化為怪物的身體仍然沒有衰退，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奔馳於街道間。
　　不出數分，我便抵達了廢墟。
　　是時候來賭一把了。
　　進入廢墟後，裡頭靜得甚至有些詭異。我記得真緒被拍進影片中的位置應該往那邊，於是靠著當時的記憶在昏暗的廢墟中前進。
　　最後我來到影片中拍到的地點。
　　如果不凝神細看就察覺不到，不過我的確……似乎微微看見一道像是門的東西。
　　我懷著半似祈禱的心情往模糊的光門靠近。
　　就在這時，從昏暗廢墟的前方傳來聲音。
　　「……你果然來了呢。」
　　果然是我熟悉的聲音。
　　其實我隱約……不，應該說不出所料才對。
　　出現在眼前的人正是真緒。
　　「難得你妹妹把你趕出地下城……你現在這樣，是要讓她的決心白費嗎？」
　　「嗯，沒錯。」
　　我沒有猶豫，直接了當回答她。
　　「……既然如此，那我不能繼續讓你前進了。」
　　真緒毫不畏懼地笑道，話中同樣沒有迷惘。
　　「……欸真緒，為什麼妳不惜做到這個份上，都想讓我遠離地下城啊？」
　　我一直覺得事有蹊蹺。
　　真緒從以前開始就想殺我……實際上她的確殺掉我一次，不過我並沒有因這件事恨她。如今，真緒卻為了阻止我而出現在這裡。阻止她曾經想殺掉的我。
　　我想這大概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所以才想弄清楚她這麼做的理由。
　　「這個嘛……我想想喔，大概是因為今天的天氣碰巧很好……吧？」
　　真緒以一如往常的態度這麼回答我。
　　「怎麼可能啦……」
　　「再不然就是我像美美那樣愛你愛得無法自拔，想和你卿卿我我到最後一刻才會來——這樣你能接受嗎。」
　　「拜託妳別開玩笑了好不好？」
　　「為什麼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呢？」
　　真緒面不改色地問我。
　　「因為……」
　　我說不上話，畢竟我心裡只認為「這還用問嗎」。
　　所以只擠得出這句曖昧的回答。
　　「那麼透同學，如果我跟你說，我們這群人的世界因世界樹瀕臨滅亡邊緣，也毫無重建的可能，唯一能做的只有去其他世界毀滅散播出去的世界樹。於是我們犧牲於那個世界殘留的記憶，捨棄自己的生命，忍受夥伴們的生命消逝，過程中還得不斷找藉口『夥伴犧牲是莫可奈何』、『這是我們的贖罪』催眠自己，只為了拯救那些已經沒有任何人記得自己的世界——到這裡你能接受嗎？」
　　不知何時，真緒臉上已不再露出笑容。
　　「接著在我一如往常像個過客經過這個世界時，發現竟出現一個沒有忘了我的人，可是那個人像我們那個世界的人一樣執著於過去，現在更打算帶著那段過去一起殉情，而我希望那個人能好好在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最後也想和那個人一同看看這片天空，所以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以上的理由你能接受嗎？」
　　真緒說到這兒暫停下來，吸了口氣。
　　而我則活像被乾燥的空氣堵住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真緒也不管我，繼續小聲說道：
　　「我想你不會接受吧。」
　　我望向真緒，看到她臉上露出了徹底放棄一切的表情。
　　而很不湊巧的，她這番話說得對極了。
　　「全部都是我這裡的問題，無論是想殺了你，或是重新思考後決定救你，全都是我一廂情願，所以我不奢望你能理解。另一方面，此刻你想要通過這裡也同樣和我毫無關聯，是只屬於你的問題。」
　　沒錯，我不管真緒在想什麼，總之我沒打算放棄前進。
　　我要去見小亞，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去。
　　「所以，為了完成我的願望，我不能讓你繼續往前進。」
　　真緒說完便從包包中取出深紅小刀。
　　「這是我為了自己，一點都沒有考慮到你的理由處境，既自私又自利的行為。而就算是這樣，我依然不想失去你。」
　　她面向我舉起刀。
　　從剛才這段話的字裡行間，能感受到真緒的決心。
　　儘管理由不同，我和真緒追求的肯定是相同的目標。
　　我們兩人就算明白前面是死胡同，也只能選擇往前進。
　　正因為我們同樣愚蠢又錯得無可救藥，才能明白這種心情。
　　我有義務回應我這位朋友的決心。
　　而此時，真緒稍微放鬆了擺出的架式。
　　然後——
　　「最後拜託再讓我說個願望。你不要再往前走，現在和我一起去甜迷吧。我能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不多，所以至少最後——」
　　真緒邊說邊直直盯著我。
　　表情並非總是毫無畏懼，比誰都成熟又充滿神秘的真緒。
　　而只像是個普通女孩般——
　　可是，我……
　　「抱歉，真緒，這個要求我辦不到。」
　　「這樣啊。我就猜到透同學你會這麼說了。」
　　「……我大概只能以和真緒妳一樣的方式活下去吧。執著於過去，為了替曾經犯下的過錯贖罪而活下去。」
　　我們的對話不會有共同結論。
　　畢竟我們雖是同類，但前進的方向卻不相同。
　　如果是這樣，難免會有互相衝擊的一天。
　　因此我也只能貫徹自己的目標，繼續往前邁進。
　　感覺到身體逐漸變化。
　　思緒極度清晰，並未感受到以前身處相同狀況下湧現的負面情緒。
　　我開始緩緩往前進。
　　真緒以顫抖的手舉起深紅小刀面對我。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去見小亞。」
　　一陣咆嘯響遍四周——

　　*

　　「我本來就覺得自己贏不了，可是沒想到竟連拖延時間都辦不到，我還真沒用啊。」
　　倒地的真緒憤憤握緊拳頭。
　　分出勝負只花了一瞬間。大概是因為我體內被種下種子的關係，真緒的動作在我眼中都像慢動作一樣，要壓制住她輕而易舉。
　　「我說透同學，你真的要去嗎？」
　　被我壓在地上的同時，真緒這麼問我。
　　「嗯，我要去。」
　　「不後悔嗎？」
　　「不會喔。」
　　這次我總算能毫無迷惘回答她。
　　「就算結果會讓『你』這個存在消失也不後悔？」
　　「嗯，我已經做好決定。」
　　「這樣呀……」
　　真緒細聲回應，同時全身也失去力氣。
　　最後，我從懷裡取出了某樣東西放到真緒身旁。
　　「既然都到了最後……妳就收下這個吧。妳應該還沒看過那個時候的成品不是嗎？」
　　我拿出的CD片內，燒錄著和真緒及由美三人製作的影片。
　　儘管已經沒人記得真緒，可是我們和她度過的時光的確存在於這裡。
　　「……謝謝你，透同學。」
　　「沒什麼，我也只能做到這點事。」
　　真緒聽了我的話之後露出笑容。
　　一副如同平時的真緒那樣毫無畏懼，蘊含深意的笑容。
　　「透同學，其實我還蠻喜歡你呢。」
　　接著抬頭仰望我這麼說。
　　「謝謝，可是，對不起。」
　　「我早知道了……你真的是一塊大木頭啊。」
　　真緒用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笑了。
　　「永別了，透同學。」
　　我無法回應真緒這句話。
　　只能面向前方，進入眼前的光門。

　　33.

　　穿過門後，一片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
　　被棕色岩壁包圍的洞窟，錯綜複雜的岔路，加上遠方傳來的怪物吼聲。的確是我所熟悉的那座，存在於我壁櫥內的地下城。
　　讓我看得差點忍不住掉淚。
　　「還感動個什麼勁，現在才剛到達起點吧。」
　　我如此告誡自己，開始往中央的大廣場走去。
　　眼前陸續看見了橘色陷阱地板和紫色毒沼澤，而四散在各處，色彩鮮豔的寶箱大概還是裝著真緒製造的人造人穿的裝備吧。
　　如今我還是能想起，眼前一條又一條的岔路究竟何處才能通往出口。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和小亞累積出的重要回憶。
　　視野逐漸明亮。
　　前方滲過來的淡淡光芒大概是世界樹發出來的吧。
　　真緒說了，那棵樹會毀滅世界。
　　不過即使如此，我依然無法憎恨那棵世界樹。
　　就算那真是毀滅世界的可怕兵器，我也是因為它才能再度與小亞重逢。
　　儘管這件事違反了世界的哲理。
　　儘管只是場隨時都會消逝的夢。
　　儘管只是早已失去的回憶殘渣。
　　對我來說仍是最重要的東西。
　　洞窟出口就在強烈光芒的另一頭。
　　我看到小亞的身影出現在聳立於遠處的世界樹旁。
　　「小亞！」
　　我大喊並伸出手，只是竟沒辦法伸出洞窟出口外。
　　啪嚓！
　　伴隨一陣強烈衝擊，我的手被一道隱形，像是膜的東西給彈開。
　　「別過來！」
　　小亞一聲大喊。
　　當我抬頭一望，本來待在世界樹旁的小亞往我這跑來。
　　接著我看了被隱形膜彈開的手，上頭留下像被燒焦的痕跡。
　　「小亞妳等著！我馬上過去！」
　　聽到我這句話，小亞卻搖了搖頭。
　　「不行，哥哥你別過來這裡！」
　　我凝神細看，才總算看清一層無色透明的膜罩住了整個洞窟出口。如今更逐漸往我這裡延伸過來。
　　我再試著觸碰一次膜，結果仍然同樣受到有如電流竄過的衝擊以及炸裂般的聲響，碰觸膜的那隻手上也傳來燒焦味。
　　「住手啊哥哥！」
　　在隱形膜另一頭的小亞對我喊。
　　「小亞！這是什麼？我過不去！」
　　「……大概是那個人說的封印……吧？我也沒辦法出去。」
　　見小亞的指尖染得通紅，大概和我一樣摸了所謂封印的膜吧。
　　雖然我也是碰了才知道，不過若只用不夠徹底的力量，並無法破壞這層透明的膜。
　　只是我當然不能因為這樣放棄。
　　「妳等著喔小亞，我馬上就破壞這層膜過去妳那邊。」
　　自從進到這裡後，我化為怪物的速度變得更快，現在已經能靠著自己的意志改變身體構造。
　　我只稍微一用力，鱗片就從體內冒出來。剛才燒焦的那隻手在鱗片包覆下，傷痕變得不太顯眼了。
　　我再度碰觸眼前的膜。
　　傳來一陣像是放電的「啪嚓嚓！」聲。應該是變成怪物的緣故，手並沒像剛才那樣被彈開，不過整隻手臂受到強烈力量侵蝕，讓我險些站不住腳。
　　儘管如此，我仍奮力去推壓眼前的隱形膜。
　　「住手啦！已經不行了……哥哥再怎麼努力都沒用了……快點停下來！」
　　小亞拼命呼喊，而我並沒有回答她。
　　我只是不斷推壓前方的膜。當我知道用推的行不通，我開始用拳頭揍、用腳踹、用爪子猛抓。
　　每個動作都產生出激烈火花，讓小亞臉上表情越來越黯淡。
　　「你為什麼不肯住手啊……」
　　她悲痛地哀嚎。
　　就在這時，小亞將視線看向我的後方。
　　「小黏黏！」
　　我轉頭看去，看到了金色史萊姆——小黏黏。牠一邊噗妞噗妞地抖動身體，一邊以一對有如符號的雙眼盯著我。
　　總是待在小亞肩上的牠怎麼會在這……
　　我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廣場中只剩小亞一人。不只有小黏黏，原本像個守衛般守在廣場出口的大牛哥也不見蹤影。
　　難不成連其他怪物都被趕到封印範圍之外了嗎？
　　如果是這樣，就表示小亞得獨自在被封印的世界中孤單活下去。
　　「小黏黏！快把哥哥從這裡帶到外面！」
　　「噗妞！」
　　只見小黏黏噗通一跳，像是回應小亞的呼喊。
　　同時牠的身體開始扭曲，不只越變越巨大，身體的外型也跟著改變。
　　不出十秒，小黏黏的外貌已經化為完全不同的生物。
　　有如爬蟲類的手臂、巨大翅膀、透明鱗片。身體雖然跟史萊姆時一樣呈半透明狀，但整個外型簡直就像幻想世界中的龍——
　　跟化為怪物時的我一模一樣。
　　不知道牠是呼應小亞的請求，還是本來就具有這種變身的力量。
　　事到如今，哪一方都無所謂。
　　眼前的龍俯視著我發出咆嘯，聲音也和化成怪物時的我如出一轍。
　　小黏黏咆嘯的同時也噴出火焰，我趕緊貼緊狹窄通道的牆壁閃躲。
　　火焰穿過我噴到透明膜上，發出「啪咻」的聲響後消失，只是強烈熱氣依然殘留在周遭的空間中。
　　化為龍的小黏黏，雙眼直直注視著我。
　　「小黏黏，你真的是從頭到尾都像這樣讓我傷腦筋呢。你還為了那時我把你塞進衣服裡的事記仇嗎？」
　　小黏黏當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反倒張開翅膀對準我衝來。
　　我的腳用力往地面一蹬，踩凹地面發出轟隆巨響。
　　就這樣穿過小黏黏旁邊，繞到牠身後。
　　小黏黏可能被我的舉動嚇到了，不過還是俐落動起牠龐大的身體當場迴旋。途中牠的翅膀前端碰到封印的膜，爆裂聲和火花同時從翅膀上傳出。
　　「小黏黏！」
　　小亞見狀，以近似哭喊的聲音喊了小黏黏。
　　而小黏黏並未往後方轉頭，只輕輕回了聲「嘎嗚～」。
　　「對不起喔小黏黏…可是拜託你，救救哥哥！」
　　「嘎嗚。」
　　像是同意的叫聲。
　　牠肯定接受了小亞的請求吧。
　　就算改變了外觀，在這座地下城中和小亞相處最久的怪物仍是小黏黏，我稍微能懂牠的心情。
　　小黏黏已經清楚自己再也碰觸不到小亞。
　　既然無法和小亞待在一起，無法和她共同生活下去，那麼至少要幫最喜歡的小亞實現心願。
　　我覺得小黏黏肯定是這麼想的吧。
　　這傢伙真的是很喜歡小亞呢。
　　小黏黏瞪著我，擺出一副隨時要撲過來的姿勢。
　　為了應付牠，我開始全身使力。
　　感覺全身骨頭喀啦喀啦有了變化，同時視線高度跟著上升。
　　大概是因為之前那次變身我睡著了吧，如今我第一次嘗到這種感受。
　　身體中湧出力量。
　　小黏黏張開大口，啦嘯響起。
　　在那之前，這隻黃金龍已經朝著我飛撲而來。
　　我用身體擋下牠的身體衝撞。
　　「咕嘎嘎嘎嘎啊啊！」
　　眼前的龍再度響起咆嘯。
　　這聲巨吼和我最開始進入地下城時所聽見的重金搖滾叔叔的叫聲根本不能比。
　　同時，小黏黏血盆大口的前方冒出一顆紅通通的光球。
　　感受到眼前散發著驚人的熱量，我忍不住伸手一揮並拉開距離。
　　看來小黏黏前方的那顆球凝聚了足以破壞一個城鎮的能量。
　　果真如真緒所言，要是讓這傢伙跑到外面，世界可能真的會崩壞。
　　小黏黏一吸氣，周遭的空氣瞬間變得稀薄。
　　接著，牠把吸進去的氣吐了出來。
　　炙熱光球往我直直飛來。
　　「可惡！」
　　我奮力移動身體，想離開光球行進的軌道。
　　「嘎呃！」
　　結果仍然閃躲不及，炙熱光球打在我一方的翅膀上。
　　超乎我想像的高熱，緊接著全身竄過一陣劇痛，讓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光球就這樣貫穿我其中一邊的翅膀，硬生生撞上封印膜後爆發四散，巨響與熊熊火焰在身後蔓延開來。
　　「呀！」
　　小亞的叫聲響起，難道衝擊傳到封印膜另一側了嗎？
　　「小亞！」
　　我硬是把痛覺趕出腦中，轉過頭去。
　　看見封印膜另一側的小亞跌坐在地。
　　——太好了。
　　此時，我發現到一件事。
　　「這……破了？」
　　不凝神細看便看不到的封印膜。
　　本該罩住整個洞口的膜，如今只有剛才被光球打到的地方破了個小洞。不過不出幾秒，那個洞又恢復原狀。
　　這樣的話，或許……！
　　「為什麼……」
　　封印另一側的小亞似乎小聲說了什麼。
　　聲音越來越大聲。
　　「為什麼哥哥要來這裡啦！我又沒拜託你！不是都說你很煩了嗎！不要再來了，讓我一個人待著啦！」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小亞妳的素描簿會出現在我的壁櫥裡啦！」
　　我第一次對小亞大聲吼叫。
　　「……！我、我哪知道！我才不知道那種東西！」
　　小亞面紅耳赤反駁我。
　　不過我已經確信。
　　素描簿之所以會出現在壁橱裡，是因為小亞無法放棄那個時候和我的約定。
　　「那時候我們約好要一直在一起！就算小亞跑到天涯海角，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否定妳，我也會待在小亞妳身邊！小亞妳不也是這麼希望的嗎！」
　　不屬於這個世界，一個誰都不知道的世界。
　　兩人一起在那裡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這個約定至今應該還沒褪色才對。
　　小亞肯定還記得這個從旁人眼中看來極度不幸，對我們而言卻貨真價實的幸福。
　　聽完我這麼說，小亞緊緊咬住下唇。
　　「……就算哥哥你這麼想，現在我也不想看到你來這裡。」
　　小亞口中漏出這句彷彿在顫抖的回答。
　　她這句話並非謊言。
　　小亞總是希望我能幸福。
　　要不是這樣的話，那個時候她根本不會把我趕出地下城。
　　某方面來看，她這麼做其實是對的。
　　同時卻也是錯的。
　　因為我期望的目標和小亞所想的有點落差。
　　「我問妳喔，小亞，妳還記不記得兩個多月前，我和小亞要變成阿姨的養子，然後兩個人好不容易能再見到面的事？」
　　「這個……我記得啊。」
　　小亞可能是不懂我為何要這麼問，露出訝異的神色回答。
　　「本來我很高興能再見到小亞……結果那一天，我還是沒辦法見到妳，而且還馬上被告知小亞妳出意外死掉了。那個當下我真的覺得整個世界變成黑白的，不管做什麼都無聊透頂，只想消失，只想死，心想這種世界乾脆滅亡算了——就這樣一直逃避現實。」
　　小亞默默聽著我說。
　　「就在那個時候，我在這座地下城再度見到小亞妳了喔。」
　　小亞的存在——光是這一點就讓我的世界重新找回色彩。
　　「從那之後的每一天都好幸福。我和小亞妳一起在地下城生活、寵寵怪物們、改變地下城構造製作陷阱等等，這些日子在我的人生當中，和以前跟妳在廢墟生活那段時光同等幸福。」
　　「可是繼續待在這裡的話，哥哥會變得不幸……」
　　「妳錯了，小亞，我最希望的就是和小亞妳待在一起喔。比起我會變得不是我，這件事才更重要喔。」
　　在死胡同前方的幸福。
　　我所追求的不過如此。
　　「所以我要過去妳那裡喔。」
　　我也不等小亞回答，背對小黏黏，伸出雙手抓住封印膜。
　　比剛才強上許多的劇烈衝擊與劇痛竄過全身。
　　儘管如此，我仍沒有放開手。
　　全身用力。
　　既然小黏黏都能辦到，我一定也可以。
　　我的嘴巴前也出現了挾帶熱量的光球，可是馬上就蒸發掉了。
　　可惡，再試一次！
　　「為什麼……為什麼哥哥你都不為你自己，都在為我著想啊？」
　　很可惜的，我現在沒閒暇回答小亞這個接近感嘆的問題。
　　手早就燒得焦黑，手指也失去知覺。
　　但是我不能放棄。
　　我已經不想再後悔了。
　　所以我非得突破這層防護牆去見小亞。
　　我再度使力。
　　光球出現後依然扭曲變形，維持不住形狀。
　　拜託，只要現在就好。
　　給我能前往小亞身邊的力量——
　　「噗妞！」
　　熟悉的叫聲傳來。
　　一隻生物輕巧跳上了我的肩膀。
　　是一如往常的小黏黏。
　　不知何時，牠的外觀已變回原本的史萊姆。
　　當小黏黏一碰到我的身體，光球又變回本來的形狀。
　　含帶的熱量也提升到與剛才完全無法相比。
　　徹底顛覆因果的機率操作。
　　足以讓世界崩壞的怪物擁有的性質。
　　儘管都是些最糟最壞的元素，都是建築在他人不幸上的道路。
　　至少對於如今的我而言，是僅存的一縷蜘蛛絲。
　　我高聲咆嘯，同時吐出炙熱光球。
　　灼熱得足以終結世界的地獄烈火正中封印膜。
　　在形同世界末日的劇烈震動中，我全力往光球砸中的部分飛撲。封印膜上的洞比剛才變得更大。
　　我身子一縮，跳進了那個洞。
　　「咕嘎！」
　　身體邊緣碰到了膜，連皮帶肉硬生生被削去。
　　翅膀被削斷，前腳裂開，鱗片也被削落。
　　而我仍使盡全力往前進。
　　沒有迷惘。
　　因為前方確確實實，有我所追求的幸福。
　　小亞就近在咫尺。
　　我往她伸出手。
　　然而卻搆不到。
　　就差一點，明明就差這麼一點，卻有如千里般遙遠。封印膜上的洞毫不留情削去我的身體。
　　無法呼吸，無可避免的死亡逐漸包覆住我的身體。抱歉啊，小亞。
　　我沒辦法遵守約定了。

　　——一股拉扯的力量。
　　我的身體逐漸往前進。
　　抬起臉一看，小亞就在面前。
　　原來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小亞拉著我的手。讓我順利穿過了封印膜，摔到膜對面的地上。
　　雖然身體感到一陣陣刺痛，但我根本不在意。
　　小亞握著我的手。
　　「……剛才小亞妳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對吧？」
　　我想不到該怎麼說，不過還是拼命擠出話來。
　　小亞她在哭，斗大的淚珠從她揉眼的手背溢出。
　　「因為我是小亞妳的哥哥呀。這個理由不就夠了嗎？」
　　我邊說邊回握小亞顫抖的手。
　　抵達目的地後，我的確感受到了幸福。

　　34.

　　「哥哥，真的好嗎？」
　　「妳在說什麼呀，當然好啊。」
　　「可是哥哥，這樣下去你會變得不是你，而是變成龍喔？」
　　「這個嘛……嗯，大概會吧。」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本來打算至少在小亞面前死命撐撐看，不過其實我也隱約明白，我的自我意識再過不久就會消失。
　　「你真的要這樣嗎？」
　　「嗯，而且我現在也清楚了。我大概會變得不再是我，這件事無可避免。不過我想，就算變成了怪物，我還是依然最喜歡小亞喔。」
　　就跟這座地下城內的所有怪物一樣，我也會變成一隻最喜歡小亞的怪物。
　　如果能在這個世界和小亞一起生活下去，這樣倒也不壞。
　　「何況還有小黏黏在啊。要是我像之前那樣失控，這傢伙肯定會阻止我的。」
　　「噗妞！」
　　小黏黏在小亞肩上噗妞一跳，同時發出柔和的叫聲。
　　這傢伙看起來也很幸福，把牠帶進來真是對了。
　　「這樣啊……謝謝你，哥哥。」
　　小亞說完後，微微露出久違的笑容。
　　我則是摟住小亞，撫摸她的頭。
　　此時我的手已經徹底化為怪物，不過我決定不去理會。
　　或許觸感有點粗糙，我依然沒有停止撫摸小亞。
　　小亞她接受了這座地下城內所有稀奇古怪的怪物。
　　所以如果是這樣的她，肯定也能接受化為怪物的我。
　　【P281】
　　「哥哥…哥哥…」
　　小亞在我懷中輕聲喃喃自語。
　　「怎麼啦小亞？」
　　「哥哥在這裡。」
　　她不停碰觸我的身體。
　　「小、小亞，我會癢啦……」
　　「是哥哥耶。」
　　小亞靦腆一笑。
　　我看到反應後太高興，更加用力抱緊小亞。
　　「姆嗚～哥哥，好難受啦。」
　　小亞就像以前那樣回答。
　　——突然間，地面開始搖晃。
　　而且是這整座地下城都在搖晃。
　　看來這座地下城即將前往我們所不知道的場所。
　　再也無法回到原本這個世界。
　　即使是只有單程票的旅程，和小亞在一起就不寂寞了。
　　然而，這時小亞放開了我的手。
　　我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得愣住，而小亞稍微和我拉開距離。
　　「哥哥，最後還能見到你，我很幸福喔。」
　　「妳這是怎麼啦，小亞？」
　　小亞也沒回答我的話，張開她背上的翅膀。
　　「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吧……小黏黏，幫我一下。」
　　小黏黏「噗妞！」一跳，外貌再度化身為龍。
　　「小亞，怎麼回事啊？妳在幹什麼？」
　　「我很高興哥哥還記得那個時候的約定喔。我很想和哥哥一直待在一起，也覺得能和哥哥一起前往某個地方同樣很幸福。」
　　然而，一反小亞這句話的內容，小黏黏眼前又出現了光球。
　　當小亞一伸手比向小黏黏，那顆光球便逐漸由紅轉藍。
　　「可是啊，我總是受哥哥你幫忙。不管是我的任性還是心願，哥哥都會努力幫我實現。但是我覺得，如果我一直像這樣對哥哥撒嬌，我就永遠只是個小孩子，所以得和哥哥說再見才行。」
　　小黏黏對著封印膜放出含帶熱能的藍色光球。
　　遠超過地面晃動的劇烈衝擊震耳欲聾。
　　「嘎！」
　　在我忍不住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小黏黏竟我往這撲來。整個人被牠一把抓起，猛力往膜的另一側丟去。
　　「什！」
　　在我連驚呼都還沒喊完前，人已經重重摔到地上。
　　「痛……你在幹什麼啦！」
　　我看向眼前，膜已經被修復好了。
　　而且瞬間開始越變越黑。
　　我伸手碰觸膜，卻一點都沒有反應。
　　仔細一看，封印竟變得更厚更堅固，和剛才完全不能比。
　　「小亞！我馬上過去，馬上再過去妳那裡！」
　　我絞盡吃奶的力氣，在眼前製造出一顆火球。
　　不過當我放出火球，那層淺黑的膜竟然連個小洞都沒破開。
　　反倒是地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
　　「你不能過來喔。剛才我就說了，要跟哥哥你說再見囉。」
　　「不要，我才不想和小亞分開！妳不是很久以前就和我約好了嗎？」
　　「……是啊，可是果然還是不行。這次我沒有像之前那樣逞強，是真的這麼認為喔。」
　　聽到這個回應，我雙腳一軟癱坐在原地。
　　「我無論怎麼做都無法從這裡出去。不過這大概也是因為我已經死了，只能活在這裡。可是哥哥你不一樣，你在以前我待過的世界裡還有未來。」
　　從遭到遮斷的空間另一頭，小亞看著我，靜靜地，同時也明確地這麼說道。
　　待在死胡同前方的只有小亞一人。
　　我為了見小亞，一直以來努力靠近死胡同。
　　明明已經靠近，順利碰觸到了，卻無法久留其間。
　　「才沒有什麼未來，我沒有小亞妳就不行啊……」
　　無力低語。
　　說到最後甚至有點啞了，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傳進小亞耳中。
　　儘管如此，小亞還是笑了。
　　「哥哥你一定可以。」
　　「不行啦。」
　　「可以喔。」
　　「不可能啦。」
　　「才不是不可能，因為你看——」

　　『透！』『透同學！』

　　我轉頭一望，看見眼前有道散發淡淡光芒的光門。
　　從門後傳出兩股熟悉的聲音。
　　或許是幻覺吧？
　　不過我在門中微微看見了由美，以及在她後方的真緒。
　　光門像是快要熄掉的霓虹燈一樣閃閃爍爍。
　　隨著地面的晃動時隱時現，似乎處於不穩定的狀態。
　　「哥哥你有該回去的地方。」
　　無可取代的非現實，無可取代的日常生活。
　　同時，還有另一個無可取代的東西。
　　所以我無法一直停留在死胡同內。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無法想像得在沒有小亞的世界活下去啊。之後肯定又會不想活了……」
　　小亞用溫柔的視線望著我：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定能再見面喔。一個月前我們不也是這樣重逢的嗎？」
　　小亞的話毫無根據。
　　我想肯定是她為了讓我回到現實才說的話。
　　她應該明白我們不可能再見到面。
　　「可是之前我們能重逢只是偶然……」
　　「見得到喔。」
　　小亞這句簡短有力的話打斷了我。
　　「可是到那時為止，哥哥必須在那邊的世界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過後還是不行，那就換成我去迎接你——所以我們說的再見，只會持續到那個時候喔。如果哥哥真的好努力好努力，但是覺得累了的話，我們就一起去不屬於這裡的某個地方生活………」
　　去不屬於這裡的某個地方生活，然後——
　　「再一起死吧。」
　　小亞以不變的笑容對我這麼說。
　　「——不過我想，就算沒有我在，哥哥也不會有問題喔。」
　　後方傳來由美和真緒的聲音。
　　我並沒有轉頭，倒是小亞靜靜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微笑。有人拉起我的手臂。
　　我就這樣被帶向閃閃爍爍的光門中。
　　帶向沒有小亞的世界。
　　在門中，我清楚看到了。
　　我獨一無二的妹妹，露出了笑容。
　　略帶寂寞，卻絕不含有後悔的眼神直直盯著我。
　　這副景象便是我最後一次所見到的，小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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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章

　　你一定不會讀到這些吧。
　　這封信將不會被任何人撿到，永遠飄盪在世界的狹縫中。
　　一定會這樣。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寫這封信。
　　我得接著去與這個世界不同的世界毀滅世界樹。
　　所以大概不會再與你碰面了。
　　但是假如，假如這封信在因緣際會下抵達你的手上，希望你能好好在那個世界活下去。這是我的心願，我的一廂情願。
　　在你把自己關在房裡時，我曾經去拜訪你妹妹一次。
　　可能是因為我人在封印的另一側吧，才能順利與你妹妹兩人單獨交談。
　　當時我告訴你妹妹，說你有歸身之所。
　　無論是燈香老師、管理你宿舍的女士、你的阿姨，還有美美。儘管你視而不見，但你在這個世界仍有地方等著你歸來。
　　為了達成我的一廂情願，我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你妹妹。
　　你妹妹理解了我的話，不過果然還是想在最後見你一面。
　　因此你最後的舉動並沒有白費。
　　像那樣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人，絕非沒有意義的事。
　　就像我也不認為，那時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你這件事是沒有意義的。
　　最後把美美叫來廢墟的人也是我。
　　因為我認為那麼做，肯定能把你從你妹妹的枷鎖中釋放。
　　儘管美美已經不認得我，我還是很慶幸最後能見上她一面。
　　而且，如果是我的話，一定辦不到那種事吧。
　　還請盡情責備我這個只因一廂情願就奪走你希望的人。
　　不過，最近我會想。
　　假如我的世界沒有被世界樹摧毀，在那個世界裡結交朋友、認識戀人，或是擁有家人的話。
　　要是世界是那個樣子，我還會像現在這樣持續著沒有盡頭的旅程嗎？
　　要是有個世界存在著我能幸福生活的未來，到時我或許能過著更平凡、更無趣，卻也更幸福的日子也說不定。
　　自從遇見你之後，我開始懷抱著這種夢想。
　　就算我採取的行動充滿我的自私，我依然希望你能選擇它。我想這大概是種代償行為吧。
　　只是想能透過你來完成我的希望吧。
　　儘管如此，我希望你能往前進。
　　因為這恐怕是我已經辦不到的事了。

　　抱歉，寫得有點冗長了啊。
　　就到這裡結束吧。
　　衷心期盼我們能再度，於某個地方重逢。

　　致我獨一無二的朋友。

　　*

　　「透，里子小姐叫我們快點出去耶，沒關係嗎？」
　　「不要緊，離拆除還有一點時間。」
　　我帶著由美回到一個月前還住著的宿舍。
　　「唉唷透，你病才剛好，不可以逞強喔。」
　　「就說不要緊了啊。好啦，快點走吧！」
　　從我最後見到小亞那天之後過了一個月。
　　當時我被由美及真緒拉出了小亞所在的地下城。
　　然後似乎昏迷了半個月。
　　等到我清醒過來出院時，寒假也已經結束。
　　幸好課幾乎還沒開始上，勉強補救得回來，不過對從第二學期後半就一直翹課的我而言，要徹底適應依然得花點時間。
　　多虧了燈香老師和由美的幫助，我隔沒多久便恢復到能正常在學校生活的狀態。
　　順帶一提，自從當時我清醒以後，我就再也不能變身了。
　　我迅速回歸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中，那些在聖誕節之前的日子就宛如一場夢。
　　在我住院的期間，里子小姐也幫我整理了房間內的物品，送到我新的住所。
　　我本來還想說會因此被她碎碎念，結果什麼也沒有。
　　她只說了一句：
　　「別再讓人擔心啦。」
　　聽了這句話，讓我總算能好好向她道歉。
　　我不會再像那時一樣搗起耳朵裝作沒聽見。
　　而其實，我早已隱約明白了理由。
　　言歸正傳，今天是我以前住的宿舍要拆除的前一天。
　　我有件非得在宿舍拆除以前完成的事。

　　「呀啊！」
　　「由美，妳沒事吧？」
　　「嗚～是沒事啦，可是好痛喔……唉唷，被里子小姐知道我們做這種事會挨罵耶。」「我們快點去就不會穿幫了。還有妳看，相機掉了喔。」
　　「哇！真的耶！應該沒有壞吧？」
　　由美撿起掉在眼前的數位相機，戰戰兢兢按下開關。
　　「打開了！」
　　由美一臉高興地蹦蹦跳。
　　我則是面露苦笑在一旁看著她。
　　一如往常的景象。
　　「不過還真稀奇昵，透竟然會主動想做這種事。我本來還以為你會一開始就嫌麻煩，用『做到那樣就夠了啦』來隨便應付呢。」
　　由美的話極為有理。
　　要是平常的我，確實不會這樣做。
　　不過這次我有件想完成的事。
　　「還好吧，我偶爾也會有充滿幹勁的時候啊。」
　　聽完我這麼說，由美回答「好啦～既然透你都這麼說了」，往我這邊小跑步過來。
　　由於聖誕派對的開場影片大獲好評，為了能夠傳給之後的學生，燈香老師拜託我們拍攝完整版。
　　其實據說老師在細看了影片後，發現後製時似乎怪怪的，影片各處不時會短暫穿插甜點的圖片。
　　儘管聖誕派對中賣甜點的攤販因此多了不少收入，不過老師說，既然要傳給之後的學生，還是把那些部分删除比較好。另外又說如果有什麼想修改的地方，可以順便修改。
　　我接下了這個請求。
　　不過並非為了删除那些甜點。
　　因為這是我另一名朋友進行後製時留下的部分。
　　雖然對燈香老師很抱歉，但我並不打算删除它。
　　我只是有個想加進去的片段。
　　「我根本沒發現透你竟然加了那些圖耶。」
　　「不是我做的喔。」
　　「咦？我也沒有做過那樣的後製啊……那麼是誰做的？」
　　由美一臉訝異地問。
　　就算由美或許已經忘了，不過那些後製的確是某個人做的。
　　平時裝成小酷妹，一談到甜點就會失去冷靜——
　　如此自我中心，卻也會為朋友著想，一位我重要的朋友。
　　即使除了我以外已經沒人記得她，可是她依然存在過。
　　我輕輕摸了口袋中某人留給我的信。
　　「誰知道呢，大概是幽靈吧？」
　　「咿呀！別說了！好可怕！」
　　沒有光線照射進來的宿舍走廊上，同時響起了由美的尖叫和我的笑聲。

　　「到了。」
　　我們抵達的目的地。
　　正是我一直以來居住的房間。
　　「哇～是透的房間耶。打擾了！」
　　「已經不是我房間了喔。」
　　「沒關係啦，因為是透原本的房間嘛。話說回來，什麼都沒有耶。」
　　我環顧整個房間，可說空無一物。
　　原本放桌子的位置也積起了灰塵。
　　「最後要拍這個房間對吧？」
　　由美說完便把數位相機遞給我。
　　我接過後，把它調成錄影模式。
　　「……應該不算是吧。」
　　由美聽我這麼說，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我想我沒有錯。
　　因為既然都拍了商店街、公民會館，甚至包含廢墟。
　　這裡當然也無可或缺。
　　誰都不知道，但只有我曉得的重要場所。
　　「幾秒鐘就好了，我想加進這裡的影像。」
　　「你指壁櫥？要拍這裡喔？」
　　「嗯。」
　　小小房間中平凡無奇的壁櫥。
　　開闔起來非常不順，會嘎吱作響的普通櫃門。
　　然而同時也是連接我和小亞的世界，一條無可取代的通道。
　　「由美去那邊幫我把風，看里子小姐有沒有來。我會趁機拍下來。」
　　「……知道了。」
　　見由美出到走廊後，我用相機錄了好一會。
　　儘管只是空無一物的壁櫥影像，而意義也只有我會懂。
　　可是我相信把這個片段加入影片中，一定具有意義。
　　我錄了一分鐘左右才停下相機。
　　接著緩緩碰觸壁櫥。
　　和以前一樣令我懷念的櫃門。
　　我靜靜打開它。
　　壁橱裡果然空無一物。
　　可是以前從這裡能通往小亞的地下城。
　　「……小亞，妳說的對。我還是再努力看看好了。」
　　沒有小亞在的世界。
　　既無聊又普通，毫無特色可言的世界。
　　不過小亞最後仍希望我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所以我想再試著加油看看。
　　假如不這樣的話，等到有一天與小亞重逢，她應該會傻眼吧。
　　只不過，若真的等到我身心倶疲的那一天，一定能夠再度——

　　「抱歉，讓妳久等了。」
　　「你拍完了嗎？」
　　我喊了在走廊把風的由美，她劈頭就這麼問。
　　「嗯，順利拍完了，謝啦。」
　　「這樣啊，太好了呢。」
　　說完後，由美朝我伸出手。
　　「透，歡迎回來喔。」
　　我沒有回答「我回來了」，而是笑著牽起她的手往前走。
　　我們將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在沒有怪物，也沒有地下城，既無聊又普通，同時卻也幸福的世界活下去。
　　這是至今為止，並且從今以後也會持續下去的事。
　　只不過，我想，不去忘記那些確實存在過，不屬於這裡的某個地方，肯定和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同等重要。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像這樣稍微留下一點痕跡也沒關係吧。
　　我說小亞，這點小事妳就原諒我，好嗎？

　　出到外面，天空一片湛藍。
　　儘管這個世界的天空和小亞待的地方並未相連。
　　天空燦爛耀眼的光輝，卻和當時在壁櫥中抬頭仰望的景色相同。

　　*

　　最後我偷偷在壁櫥裡放了封信。
　　沒讓任何人看過內容。
　　就算無法傳達。
　　就算終究會掩埋於瓦礫堆下。
　　還是有可能在陰錯陽差下送達。
　　畢竟我那時都能再見到小亞了，發生一點這種奇蹟也不足為奇吧。

　　我祈求著這封沒有收信地址的信，能寄到最愛的妹妹身邊的奇蹟。
　　只是一心一意地相信，奇蹟必然存在。

　　致櫃中的世界——我們的世界啟。

slashloaf

　　後記

　　這問題十分突然，不過不知各位幸不幸福呢？

　　我想，恐怕沒有多少人能抬頭挺胸地回答「我幸福得不能再幸福！」吧。就算真有這種人出現，相信只要細細搜索每個小地方，果然還是能找出那麼一丁點的不幸。
　　「沒辦法每天吃布丁，所以不幸福。」
　　「去學校好累，所以不幸福。」
　　「和戀人分手了，所以不幸福。」
　　「和朋友疏遠了，所以不幸福。」
　　「每個月加班超過一百小時，所以不幸福。」
　　「替以為是朋友的人作保而欠了兩千萬的債，所以不幸福。」
　　「雖然很幸福，但是也不幸福。」
　　諸如此類，無論或多或少，總有各式各樣的不幸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想必這些不幸的碎片會一直一直、永永遠遠陪伴在我們身邊吧。恐怕只要我們人還活在這個世上，就無法徹底清除那些碎片。
　　話雖如此，我還是認為有唯一一種方法能夠徹底清除不幸。就是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一種看似隨便，卻同時也無可取代的方法。
　　不管是為了與同學間的不和煩惱、為了維持在學校或公司的人際關係而強顏歡笑、看到facebook上前男女友和現任戀人的親密合照、背負了數千萬的債務、對於未來感到莫名的不安，只要一死通通再見重來。
　　能夠最準確替人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一直以來都只有死亡。死乃救贖，千真萬確。
　　——即使聽到一些奇怪的宗教份子說這些鬼話，但各位讀者既然已經在此讀到這篇後記，代表你們並未選擇那麼做。說得更廣一點，當我在寫這篇後記時，也表示我沒有選擇那麼做，因此以上這段話毫無說服力。
　　不過究竟為什麼，明明只要跟世界說再見就好，為何現今地球上仍有七十三億人活著呢？
　　想必一定有各種理由吧？
　　「為了明天能吃到布丁，今天也活下去吧。」
　　「或許明天學校會發生好事，今天也活下去吧。」
　　「或許明天就能找到好對象，今天也活下去吧。」
　　「明天喜歡的作家的新書要上市了，今天也活下去吧。」
　　「明天可能會幸福，今天也活下去吧。」
　　對未來抱持的微微希望與周遭的小小幸福，以及妄想不屬於現實的某處來逃避現實。
　　像這樣，能幫助人與艱辛痛苦的世界「妥協」的渺小支柱。在這些支柱一層又一層地累積下，我們才能活在這個世界中。
　　到頭來，無論是我還是各位，都只能想辦法努力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順帶一提，我活到現在的結果，就是變得非常會強顏歡笑。這是妥協之下創造出的產物。拼了命地妥協，就算偶爾快要被壓垮，仍然努力不斷妥協吧。既然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就是條無法避免的路。
　　這個故事的主角，椎名透同學失去了他活在這個世界的重要支柱。即使如此，他仍然在充滿不幸的世界中找到了其他一些小小的支柱。
　　舉凡由美、小亞說的話、在身旁支持著他的人們、或是嚮往去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某處等等，他就像這樣獲得了小支柱，選擇在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
　　儘管這充其量只算是種妥協，但我相信他一定能夠在充滿妥協的世界中努力生存，找出屬於自己的幸福吧。至少我個人希望他能夠如此。

　　我衷心期盼這個故事，能夠成為各位對幸福妥協的小小支柱。

　　好，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該開始說感謝辭了。
　　責任編輯大人，這次很抱歉給您添了不少麻煩。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非常感謝您沒有捨棄我這個一改稿就胡來，把初稿全部砍掉重寫的蠢貨。今後我會更加留意不再犯同樣的過失，認真努力……
　　替本書繪製插畫的namo老師，您美麗又可愛的插畫實在太棒了。您的作品《瞌睡妹大進擊（暫譯）》及《放羊少年今天依然在說謊（暫譯）》也十分有趣，我個人非常期待後續。瞌睡妹超可愛……好想養一隻……
　　和我一起討論的O先生，給了我建言的S小姐，非常感謝你們，改天一起吃頓飯吧。
　　另外，參與校稿、流通、設計、販售的所有相關人員，容我在此把對諸位的感謝寫進後記。

　　最後，恭祝各位都能有個幸福又不幸，卻又充滿幸福的人生。

　　　　　　　　　　　　　　　　　　　　　　　　　　　　　　　　　　からて

　　【P306-307】
　　我是擔任插畫的namo。
　　這次在接下這份工作前
　　有先收到mail，
　　看了本作的主題，
　　心想「是喜歡的類型呀～」，
　　結果在收到文本後一看：
　　「からて老師…謝謝你…！」
　　心中充滿了這樣的感激呢。

　　至於前往開工作會議的時候
　　在電車上邊看邊掉淚這件事，
　　還請幫忙保密喔。

xwin5733

既可愛溫馨 又可悲的兄妹小品故事

dazhang

最后的结局让人感觉淡淡的忧伤

excalibursaint

这书怎么说呢.....感人的故事套上地下城奇遇的框架....总感觉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