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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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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寺田海月]黃昏街不殺生的暗殺者(台/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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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1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lashloaf 于 2018-2-21 23:21 编辑

  黄昏街不殺生的暗殺者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寺田海月
  插画:柏井
  扫图:朱音
  录入:slashloaf
  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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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文件,转载请务必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貴族大小姐·卡蜜莉亞為了向市民推廣貴族文化「甜點」而親自開店,成為街頭巷尾的話題。她對黑社會中名聞遐邇的殺手——雷文發出了一個委託。那是「待在我身邊,別殺任何人」這種奇妙的內容。活在陽光下的大小姐,匍匐於黑暗中的暗殺者;給予死之沉眠的人,給予生之笑容的人。過著完全不同生活的兩人,在有時對立的情況下一同度日。然而,背後卻有撼動國家的巨大陰謀在蠢蠢欲動——
  這是由「甜點」和「死亡」所點綴,某個國家的故事……



  戴著眼鏡的老紳士想要後退卻不慎摔倒,一屁股摔到鋪著碎石的鐵軌上。他穿著作工精緻的褐色大衣,戴著成套的褐色帽子,是一名打扮時髦的老紳士。
  從他手上掉落的提燈並沒有熄滅,而是用微弱的光芒照亮周圍的鐵路倉庫和鐵軌。這叫做英氣<以太>提燈,是工業革命所帶來的人工光芒。一般家庭不會擁有高價的英氣提燈。他會拿著那種東西,如果不是出身富裕,就是擅於用創業來孕育出產業,或者是擅長從別人那裡搶奪。
  「……可、可惡!」
  看見穿著黑色大衣的青年出現在黑暗之中,老紳士似乎很害怕,他難堪地硬是拖著身體前進。
  彷彿背負著黑暗的站姿,穿著大衣的青年是看起來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黑髮黑眼,戴著黑色的皮手套。只有他左手那把滴著血的小刀,正反射著英氣提燈的亮光,發出紅色的光芒。
  青年揮了一下小刀,甩去鮮血。他的背後躺著三十名左右的男人。是老紳士的手下。帶著手槍或短劍等武器的人之中,有半數人的手連同武器一起被砍下,正在哀嚎;另一半還握著武器,頭就被砍了下來。
  光用一把小刀就砍殺三十人的青年幾乎毫髮無傷。勉強有一些子彈和刀刃,隔著大衣的衣袖和皮手套留下很淺的傷痕。
  從裂開的手套,能看見青年的手背上有黑桃J模樣的刺青。老紳士看見由提燈照亮的那個刺青後,絕望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會……是『J對子』嗎。」
  在黑社會走跳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那個刺青的意思。手背上有黑桃J跟梅花J的刺青,兩人一組的殺手,J對子。被他們盯上等同於死亡。
  青年的視線捕捉到初老的男人。他的眼中沒有殺氣也沒有憐憫,沒有任何感情。
  「等、等等!如果是候鳥商會委託你來殺我,那已經太遲了,太遲了!」
  青年似乎對這名老紳士不甚了解。雙方無恩無仇,只是老紳士背叛了候鳥商會這個大規模的黑手黨組織。
  「騎士團已經擊潰了商會。不管是對你發出委託的頭目,還是做為報酬的金錢,一切都沒了!」
  對青年而言,這老紳士究竟做了什麼事並不重要。只是候鳥商會的頭目要他殺了這個男人,並且把龐大的金額當作報酬,如此而已。
  青年也沒有義務去認真聽接下來要殺的對象亂說一通。頭目跟報酬是否安好,只要在殺了這名老紳士後再去確認就好。
  「我有兩件事想要問你。」
  開口說話的青年,手上的小刀依然朝著老紳士。
  「第一件事,你聽過十字軍嗎?…」
  「十字軍……?」
  老紳士聽完青年提出的問題,眼神困惑地游移著。
  「不、等,等等!那個,對了,那是中古世紀的戰爭對吧?」
  「又落空了嗎。」
  老紳士拚命地繼續說著,但青年的表情絲毫不變,一步步地靠近老紳士。
  「第二件事,你需要祈禱嗎?」
  青年把小刀朝向老紳士的脖子,問道。老紳士的喉嚨發出聲音,他乾笑著說:
  「那麼,這樣吧,錢我出頭目的兩倍,不,我出三倍!你就跟著我吧,這個提議不錯吧?」
  「金錢,那就是你的答案嗎?」
  青年用冷靜的聲音回答老紳士。老紳士用顫抖的聲音好不容易做出回答。
  「嗯、嗯嗯,沒錯。對吧?你想看看哪邊對你比較有利啊。」
  「好吧。」
  青年蹲到男人的身旁,靜靜地說。
  「那你就對金錢祈禱吧。」
  青年正要將小刀朝老紳士的脖子伸去,在那瞬間,青年的背後,一名斷了手本應在痛苦呻吟的男人跳了起來。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邊發出如同野獸的啦嘯,用左手代替失去的右手握起短劍,從上方朝青年的胸口橫向一揮。
  「唔!」
  青年確實地掌握住短劍的攻擊距離。雖然是出其不意的攻擊,青年還是正確地用小刀擋在短劍的軌道上,接下攻擊。
  ……接下,本應如此。
  巨漢揮舞的短劍根本不把青年迎上的小刀當一回事,彈開小刀後,在青年身上留下從肩膀到胸口的嚴重傷勢。
  「呼!」
  青年因為衝擊而反射性地吐氣。一瞬間之後,黑色大衣染上了紅色鮮血。要不是身體連同小刀都被往後推,短劍會完全把青年切成兩半。
  青年瞇起眼睛。那不是針對疼痛,而是針對現在的異常狀況。彈飛的方式簡直像是拿小刀對抗巨人揮下的斧頭。奇怪的還不只是威力。巨漢的右手被砍斷,一般來說,會因為疼痛和出血而無法動彈。
  青年退到攻擊距離之外,閃過巨漢的下一擊,小聲地說。
  「異形化……嗎?」
  斬擊的速度遠遠超過人類能夠揮出來的速度。同時男人穿著的黑色上衣從左邊袖子開始裂開,肌肉彷彿要爆開的上臂逐漸露出。
  巨漢現在只有左手以超越人類的肌肉量膨脹,變成像是怪物的模樣。
  「哈、哈哈………」
  一看過去,老紳士也因為巨漢的變化而瞪大雙眼。他的表情正說明了,這記偷襲不是他所準備的最後手段。
  「不需要祈禱,神似乎也站在我這邊。很好,快殺了那傢伙!」
  老紳士站起身來發出指令。
  異形化。
  眼睛的顏色突然染成燃燒辦的紅色,全身的肌肉膨脹,化成無法認為是人類的模樣。這個現象本身並不稀奇。只要去貧民街的昏暗巷子裡,就能輕易見到流浪漢們異形化正在鬧事的光景。這是個像流行病的現象。
  這是由於某種非法藥物的中毒所引起的。
  叫做「陶醉藥<幸福鴉片>」的藥物比酒精還更讓人沉迷,並有著煙草以上的成癮性。無法靠酒來忘掉現實的人就會沉溺於藥物中,然後發生異形化。
  異形化一旦發生,首先腦的中樞部分會遭到破壞,全身的肌肉會異常地發達。接著大概都是為了逃避這種痛苦而發狂到死。毫無理性,只依循著衝動行事。
  僅有左腕隆起的這名男人,他的模樣完全就是麻藥成癮者的樣子。
  「怎麼了,回去之後我再給你藥,就算受傷我也會幫你治好。所以快把那傢伙……啊。」
  異形化的男人隨意地揮舞著手,劈爛了初老男子的上半頭部。他已經沒有理解語言的能力,連敵我都無法辨別。
  「咕喔喔喔喔喔!」
  高壯的男人像野獸般露出牙齒,襲向青年。
  「……」
  青年不發一語地輕輕扭動了一下右手的手腕。
  「嘎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間,異形化的男人因為刺進眼睛的小刀而發出悲鳴。
  青年冷靜地用最小的動作丟出小刀。不是左手握著的大形軍用小刀。是從袖口裡拔出來,小型的投擲專用小刀。
  瞬間一切都結束了。青年閃掉壯漢亂揮的|擊,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把左手的軍用小刀刺進男人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把小刀拔出,高大的男人從脖子噴出大量鮮血,宛如是洩了氣的橡膠人偶般當場倒下。
  「問你也沒有意義吧。」
  現場唯一站著的人,只有胸口的傷持續流血的青年。瞧了異形化的男人的屍體,和已經死亡的初老男人一眼,青年轉身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

  阿古利亞的首都,王都埃瑟庫拉斯是道路都鋪上石頭的美麗城市。即使處於夜晚的黑暗之中,由路燈所照亮的道路和磚瓦的住宅都不失它的美麗。
  多蘭斯河流過城市的南邊,上面架著許多座渡河用的橋樑。隨著國家的繁榮一同增加的橋樑各自擁有各自的歷史。英雄凱旋的橋樑、描繪在名畫中的橋樑、還有數學天才所設計的橋樑。
  架在史塔奇街上的史塔奇拱橋,是由商人們所建造的新橋。
  血滴到由路燈所照亮的白色石頭路面上。滴到路面的紅色液體一點一點地延續。
  「嗚……」
  青年走在石頭建造的橋上。他單手壓著從肩膀裂到胸口的黑色大衣,用不穩的腳步一步一步前進。壓著胸口的左手,手背上刺著圖案是黑桃J的小型刺青。
  青年雷文·史提納,對濡濕大衣的鮮血瞇起眼睛。
  好冷。
  到剛才為止都在溫熱身體的血液,現在卻流出來凍僵自己。
  勉強保持住因失血而感到朦朧的意識,雷文繼續向前走。
  劃過胸口的傷口並沒有傷到肺部。只要止血後在暖爐前休息,就不會成為致命傷。不過意識已幾乎快要消失,對他來說,只離了幾個街區的藏身之處絕望地遙遠。
  他甚至沒有餘裕繞過平常不會走的熱鬧大街,只能在有意識的情況下盡量繼續往前走。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無法好好行動的身體。
  雷文是殺手。沒有同伴,獨自一人的殺手。
  幾乎喪失感覺的肌膚感受到水滴,雷文朝天空望去。
  「……雨嗎。」
  稀疏的雨滴不久就變得能夠敲打石頭路面。照這樣下去,不用一小時,冰冷的雨水就會奪走雷文的體溫,接著變得冰冷的屍體就會倒在路上。
  雷文一面被雨濡濕臉頰,一面理解到自己的命運。
  「傑伊……看來我要白費你給我的生命了。」
  雷文看著左手背的刺青。
  在美麗的拱橋正中央,雷文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失去力氣。他為了不倒下而去抓住橋的欄杆。可是他的手已經沒有感覺了。
  拱橋的另一頭傳來木門打開的聲音。雷文用模糊的視線看過去。面向河川,說不上很大間的一間商店打開了門。
  「……!」
  雷文瞪大雙眼。他覺得自己看見的光景不是這世上的東西。
  穿著純白禮服的少女從門後走出來,正在露臺裡轉圈。輕飄飄的金色捲髮,彷般飛舞。
  年幼的少女在原地開心地踩著華爾兹的舞步。那模樣相當美麗,給人壓倒性的非現現實感。
  天使。
  雷文毫不懷疑地這麼想。
  「……啊,神啊,請原諒我。」
  原本已經很久沒說出口,對神的祈禱脫口而出。
  當膝蓋失去力氣而摔倒的同時,雷文失去意識,倒在被雨淋濕的石頭地面上。

  ◆

  一醒過來,已經躺在照得到陽光的房間裡了。採光窗、書櫃和辦公桌映入眼簾。出入口有兩扇木門,一扇正敞開著。自己睡在有頂蓬的床上。雷文以視線確認完這些光景之後,想要起身,劇烈疼痛卻讓他皺起眉頭。
  「嗚……」
  傷口的痛楚和失血的暈眩,以及頭痛和耳鳴都很嚴重,但起碼這裡看來不是死後的世界。他輕輕地摸了傳來痛楚的胸口,上面纏了繃帶,也沒有繼續流血。
  有誰替自己治療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香甜的味道,是烤麵包的味道。
  床邊擺著報紙。雖然無法保證就是今天的新聞,至少日期是雷文倒下的隔天。應該當作是沉睡了一晚就好吧。
  雷文想知道自己殺掉男人的那起事件會怎麼被報導,他躺著拿起報紙。只是整版的頭條新聞並不是鐵路倉庫發生的殺人事件,而是候鳥商會的解體。騎士團掌握候鳥商會走私的證據,進而決定要將相關人士全員逮捕。
  「……呼。」
  雷文輕輕地嘆了口氣。
  昨晚的目標看來不是在隨口唬人。商會已經瓦解。這對雷文來說,意思是同時失去了殺人的報酬,和做為殺手的最大後盾。
  鐵路倉庫的事件在頭版下方的很小一格。異形化的黑手黨,造成包含候鳥商會幹部在內三十餘人死亡。起碼這份報紙沒有刊載更多的消息。
  雖然差點送命,不過現在的雷文很慶幸有下雨。即使騎士團發現到有人在砍了異形的脖子後逃走,也無法循著血跡追查。雖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他想趁騎士團還沒搜查到此之前趕快遠走高飛,再找個地方躲起來。
  「~♪」
  附近傳來鈴鐺般悅耳的歌聲。似乎是從敞開的那扇門那邊傳來的。大概是幫雷文療傷又借他床的人吧。是在他倒下之前所看見的那名身穿禮服的少女嗎。起碼聲音是名少女。
  雷文在床頭附近找了一下,卻遍尋不著愛用的小刀「克爾塔納」。睡覺的時候他一定會放在該處。大衣已經從雷文的身上被脫掉,襯衫也跟著被剝掉了。
  這不僅是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的意思。還意味著對方發現了藏在大衣中的無數投擲小刀。
  當然,如果對方是光看持有小刀就會馬上把他交給騎士團的那種人,那根本不會替他治療傷口。即使如此,或許還是有封口的必要。
  要不要讓對方連同心臟一起沉默,就看幫助雷文的人會採取什麼行動了。對方對雷文有恩,雷文盡可能不想殺了對方,但那只是盡可能。
  「嗚……」
  痛得皺眉的雷文從床上下來,放輕腳步聲在房間中行走,直到能夠看見門的另一頭。門的另一頭是更衣室。染上鮮血的純白禮服放在入口的洗衣籃中。
  這件衣服是將要昏倒之前,朦朧的意識中看到的那名天使般的少女身上穿的衣服。鮮血大概是要扶起雷文時沾到的。
  「~♪今天要穿藍色嗎。」
  少女的聲音傳來,她的身影出現在雷文的視線中。
  少女只穿著內衣。
  小房間內,雷文面對的衣櫃前方,一名少女把掛在衣架上的禮服貼在身上比對。她那微捲的淡金髮從背上滑落,藍色的瞳孔中浮出愉快的微笑。
  她只有胸和腰的附近覆蓋著薄薄的內衣,露出幾乎是裸體的背影。要說是孩子又有種女人的嬌柔,要說是千金又沒有纖細的腰部和屁股到大腿的豐滿曲線,是成長期的少女會有的背影。年紀應該是十二或十三歲吧。
  並沒有妖豔的魅力,即使如此,雷文還是一瞬間看得入迷了。
  雷文重心不穩地後退了一步。然後撞到身後的辦公桌,發出巨大的聲響。
  「咦?」
  少女因為那陣聲音而看向雷文。在那瞬間,雷文就察覺了自己的失策。
  「啊、抱、抱歉……我沒想到妳在換……」
  「啊、啊、啊……」
  雷文想要後退到看不見她的位置。與此同時,她的臉色依然蒼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焦急地大喊,然後……她放下禮服,朝著雷文的方向逼近。
  「咦?」
  雷文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眼前只有穿內衣的少女衝過來。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在雷文的認知中,換衣服被人撞見的少女是會遮著身體後退的,並不會大步伐地拉近距離。
  少女直接通過雷文面前,朝雷文身後的辦公桌走去,她嬌小的頭部只有到雷文的胸口左右。
  「討厭、討厭討厭!重要的配方整個都沾到墨水了!」
  雷文用視線追著她,這時才終於發現桌上的墨水翻倒了,染成黑色的部分正在擴大。她依然露出裸背給雷文看。她先把墨水壺拿起來,接著迅速地把正要浸到墨水的幾張文件拿起來,發覺周圍沒有放的地方後,就瞪著雷文。
  「你拿著這個!」
  「嗯、嗯嗯。」
  雷文照她的吩咐,用雙手盡量拿起滴著墨水的文件。
  少女拿起用繩子綁得很整齊的一本文件,慌張地打開。
  「啊……那個。」
  花樣年華的少女沒有遮住任何該遮住的地方,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雷文的面前,持續翻著文件。
  「雖然打翻墨水我很抱歉……」
  「安靜!」
  她一張一張確認著文件,紙張外側的三分之一左右已被墨水染黑,翻到最後一頁後,她凝重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
  【P017】
  「太好了……看起來沒有無法重寫的東西呢。」
  少女說完就瞪向雷文。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可是餅乾的配方書!如果不能用了,可不是你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少女十分氣憤地把那疊文件拿到雷文眼前。雷文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那比妳的裸體還重要嗎?…」
  「當然!這是阿古利亞國的寶物啊!沉進墨水裡等同文化的喪失!」
  少女威風凜凜地這麼說,用手撥開金色的捲髮。
  「比起這個,我的裸體…………裸體?」
  少女邊說邊看向自己的身體。
  「……呀啊。」
  然後……整張臉彷彿像蒸熟般變得通紅。
  「呀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彷彿以雙手環抱著自己似地遮著身體,往房間的角落後退,接著撞到更衣室的門檻而跌倒。
  「嗚哇!」
  「啊——啊……」
  撞到地板的聲音聽起來很痛,雷文皺起垂得低低的臉。
  「……啊、啊啊。」
  少女慌張地爬起身來,連滾帶爬地衝進小房間後,把門關上。
  「你、你可是受了會致命的重傷喔!居然偷看我換衣服,你在想什麼啊?」
  「我沒興趣為了妳的裸體賭上性命。」
  「那、那種說法是怎樣啦。聽起來簡直像我沒有魅力!」
  少女的聲音已經不知到是為了什麼而生氣。雷文感覺自己聽過她的聲音,不光是聲音,臉孔好像也在哪裡看過。
  「雖然是偶然,但我還是很抱歉。墨水那件事也是……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當然!那是我做生意的工具喔?」
  做生意的工具。她說剛才的那本文件是餅乾的配方書。
  「啊啊,原來如此,妳是……」
  這下雷文就想起她的事了。
  王都<埃瑟庫拉斯>最近有一間很受年輕人喜愛的餅乾店「黃昏街<小麥色天空的街道>」。店長就是她,名字記得是……
  「卡蜜莉亞。妳是卡蜜莉亞·多拉凡對吧。這裡是黃昏街的店裡嗎?」
  雷文一叫出名字,少女同時打開門走了出來。宛如人偶般美麗的少女穿著鮮黯的藍色禮服。
  「嗯,黃昏街是我的工坊……我們有在哪見過面嗎?」
  自己都還沒報上名號,對方就講出了她的名字,卡蜜莉亞的表情卻似乎沒特別訝異。這是很多人認識的人會有的反應。
  「還是說你是黃昏街的客人?」
  「不,我對甜食沒有興趣。我只是聽到傳聞。妳很引人注目。」
  卡蜜莉亞聽完雷文的這句話,態度就有了大轉變,她愉快地笑了起來。
  「對餅乾沒興趣的人,也有聽說過我們店裡的餅乾啊。真令人高興。」
  「是妳的傳聞,做事氣派的貴族大小姐,不是餅乾的。」
  史塔奇街的餅乾商店黃昏街。在南方貿易中累積財富的大商人多拉凡先生,數年前突然買下精華地段開始賣餅乾。現在的店長是多拉凡先生的么女卡蜜莉亞,也就是這名少女。
  做事氣派又不落俗套,喜歡新奇的東西。全面仰賴有錢父親的商店經營,旁人只認為是不懂世故的溫室大小姐在不務正業。
  多拉凡先生在今年用金錢買了子爵的爵位,變成子爵大小姐讓她善變的性格又更加劇,聽說跟其他的貴族都有些摩擦。暴發戶貴族和不務正業的大小姐。說實話都不是什麼好的傳聞。
  「都沒有對餅乾說些什麼嗎!?」
  「餅乾嗎……便宜又好吃,還有很新穎之類。」
  不過,黃昏街的餅乾在庶民中很受歡迎。雷文有看過黃昏街借用整個廣場來舉辦派對,廣場上聚集了很多在商店和工廠工作的普通年輕人。
  「還有呢?」
  卡蜜莉亞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雷文,邊往他靠近。
  「別越來越近。」
  那股魄力讓雷文不禁往後仰。
  「我還有聽說給人很平易近人的感覺。在貴族以外的庶民中有很高的評價。」
  這間店有很多狂熱的支持者。對那些人而言,這裡的餅乾配方或許的確就是國寶。但還是不該由做餅乾的本人來講這種話吧。
  「……呵、呵呵、這樣啊,呵呵。」
  卡蜜莉亞把拳頭靠上嘴巴,用怪異的笑容在偷笑。
  關於自己的傳聞一點都不重要,只要餅乾得到稱讚就好嗎。
  「那麼……呃,你是誰?」
  卡蜜莉亞重新注視著雷文。
  「我是雷文。雷文·史提納。」
  雷文乖乖地報上本名。這個名字原本就是沒見過雙親的雷文自己取的名字,就像是最常使用的假名。
  「嗯,雷文,你的身體沒問題了嗎?如果需要什麼……」
  「不,沒關係。妳幫了我很多。已經足夠了。」
  雷文想要盡早離開這個地方。除了想要在騎士團進行搜索前離開,如果讓一般社會上的有名人士察覺到什麼,而必須封住她的嘴,那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
  只是,當雷文要舉起手拒絕時,他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
  雷文皺起眉頭。這是最糟的時機。
  「我去幫你準備點吃的東西。」
  雷文根本沒時間阻止卡蜜莉亞,只能茫然地看著她走出房間。
  那個吃的東西會是什麼,在端出來之前雷文早就很清楚了。

  「讓你久等了。」
  卡蜜莉亞回到房間裡,手上拿著紅茶的茶壺和有蓋子的容器。
  卡蜜莉亞把紅茶倒進杯子後拿給雷文。接著把有蓋子的容器拿到雷文面前,彷彿是在表演美好的驚喜,她用很刻意的動作把蓋子拿掉。
  「呵呵……你看!」
  雷文看著裡面的餅乾,內心抱持著彷彿在觀賞已經看過一百次的魔術的掃興感。
  高級甜點,貴族的禮品,給人那種感覺的精緻小餅乾。橙色的水果放在焦黃色的餅乾上,再灑上粉狀的白砂糖。
  雷文對高級甜點完全不了解。即使如此,他還是知道這不是該給傷患吃的東西。
  「咦,你現在該感到高興喔?我不會收你錢,你就當是試吃,只要告訴我感想就好。」
  雷文不太熱烈的反應讓卡蜜莉亞感到困惑。
  「沒有,這個………我是沒打算吃了還抱怨啦……」
  雷文抱著無法釋懷的心情,把手伸進容器,拿起一個餅乾。
  「我不懂餅乾,說不出什麼像樣的評論喔。」
  對把餅乾配方看得比自己的裸體還重要的人,要是照平常說出「好吃」這種平凡的評論,會不會被揍啊。雷文害怕地拉起預防線。
  「嗯,請吃請吃。」
  卡蜜莉亞面帶微笑地催促他。
  「食物這種東西只要能補給營養就好。直接吃下砂糖還……」
  雷文把餅乾放入口中。然後一咬下去的瞬間,當場就說不出話來了。
  「嗯,嗯嗯?」
  想像著酥脆口感的雷文,先是對那彷彿在咬著冬天的細雪般的柔和口感感到困惑。接著在那瞬間充滿口腔的香味令他瞪大雙眼。
  「這是……什麼香味?」
  雷文從沒有嚐過這種香味,心中卻又感到懷念。
  「呵……這是芒果。一種南國的水果,會長出這種大小的果實。這是你沒吃過的味道吧?這個餅乾『南國樹陰』是黃昏街的第一項熱賣商品喔。」
  卡蜜莉亞得意洋洋地比出大小,解釋道。
  「南國的水果味道都很濃郁又美味。可是阿古利亞人那種喜歡柔和味道的舌頭,無法接受太強的香味。不要說南國,連鄰國利傑森的甜點也一樣,要覺得美味,必須要帶有某種懷念的感覺。」
  雷文忙著把下一個餅乾放進嘴裡,無法插上嘴。
  「所以我就想,要是能跟熟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絕對能變成溫和的味道。你察覺了嗎?是薑茶喔!」
  「啊啊……原來如此,是薑啊。」
  感冒和受傷時很常放進雞湯裡的薑,這個餅乾的確有那種香味。
  「不說就不會發現對吧?可是身體會比心靈早一步感到懷念。那淡淡的清香會幫助我們接受新的、從未吃過的味道。如何?感覺會喜歡上芒果吧?」
  她的樣子很開心、很幸福。要是放著她不管,大概會一直講餅乾的知識吧。她連珠炮似地不斷說著,彷彿是受到攔阻的水流一直在等待說出口的機會,話語變成濁流,將雷文吞噬。
  「原本我就都只做容易消化的東西,薑能夠幫助衰弱的腸胃,所以我想你一定能夠吃得津津有味……呵呵,我的預測完全命中呢。」
  「啊……」
  卡蜜莉亞說完就高興地窺探盤子。原本堆在上面的餅乾不知不覺間全進了雷文的肚子裡。
  「太好了。這是以前我為了讓生病的人也能吃而想出來的餅乾,我可是為了這個賭上了性命呢。」
  雷文理解了傳聞中為何只對她做餅乾的技巧有很高評價。餅乾的確很好吃。美味的程度到如果雷文有多餘的金錢,偶爾也會想來買。
  ……只是,那又怎樣。
  只不過是美味的餅乾。
  「賭上性命,嗎。妳說得可真輕鬆。」
  為了餅乾能夠去殺人嗎?不可能。
  「我並沒有說得很輕鬆。」
  對於雷文脫口而出的嘲諷,卡蜜莉亞則正直地做出反駁。
  雙方都沒有道理需要聽別人的怨言。卡蜜莉亞只是出生在富裕家庭,可以投入做餅乾這個興趣;雷文只是匍匐於貧民街,為了活下去而殺人。卡蜜莉亞並沒有錯,雷文也沒有錯。
  在卡蜜莉亞的世界中人不會死,就像餅乾那樣溫柔甜美,並且跟雷文的世界絕不會有交集。
  「謝謝招待。很好吃喔,卡蜜莉亞。」
  雷文喝完紅茶,正打算站起來。雖然頭一樣很暈,但感覺營養有進入血液之中。
  「不客氣。」
  卡蜜莉亞露出微笑。
  那微笑實在太過溫柔,雷文不由得說出沒必要問的事。
  「為什麼妳要救我?」
  一定會是過於天真的回答。雷文十分清楚這種事。
  「快要死掉的人就在眼前,身為一個人當然該幫助他。」
  卡蜜莉亞的笑容正如同想像般天真。
  「……這是表面。」
  可是她說的內容還有未曾想像過的後續。
  「在商店的前面有人死掉,會給商店帶來不好的評價。雖然以你的情況應該無法去管這些,但就是那種微不足道的傳聞和氣氛,會讓人認為餅乾不再那麼好吃喔。」
  「……這樣啊。」
  這比起說什麼「幫助別人是身為人該做的事」還更讓人能接受多了。雷文感到有些愉快,聳聳肩笑了。
  「我之後會再找機會跟妳道謝,但現在我沒有錢。等下次行嗎?」
  「不,你不需要那麼做。」
  「我的大衣和……隨身物品在哪?」
  雷文盡量不想把眼前的少女拖下水。他祈禱少女不會對小刀多問些什麼,而是直接拿給他。
  「我把那些折好放在隔壁。」
  卡蜜莉亞點了點頭,走進隔壁的小房間,把放著雷文隨身物品的籃子拿了過來。雷文拉起大衣,藏在內側的投擲小刀全部都還插在上面。
  不過慣用的軍用小刀克爾塔納,還有用來把小刀綁在腳上的皮套不翼而飛。
  「……………」
  雷文偷偷瞧了卡蜜莉亞一眼。
  卡蜜莉亞微笑著把雙手伸出來。她手中是插著克爾塔納的皮套。
  「請放心,這個我也會還給你……J對子先生。」
  雷文聽見不該出現的字眼,左手顫抖了一下。
  在黑社會打滾的人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說殺手之名。可是J對子這個名號絕對不會出現在能照到陽光的世界。
  因為興趣而製作餅乾,還輕易說出對於品質能夠賭上性命,這種貴族的大小姐不該會知道這個名號。
  「…………」
  卡蜜莉亞的視線移向雷文左手的手背,平常用皮手套遮著的黑桃J刺青上。
  「我有工作想要委託你。作為救了你的代價,你會聽我說吧?傳說的殺手先生。」
  少女絲毫不畏懼地把沉重的軍用小刀交給殺手,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楼主| 发表于 2018-2-21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

  一星期後。
  在王都的南部,離河川越遠,街景就越混雜且破舊。雖不是說從某處開始有所區別,但為了和盛行貴族文化,金碧輝煌的王都做出區別,這裡叫做貧民街<提爾迪特街>。
  如果在王都是由王都親衛騎士團<庫拉斯衛隊>守護人民生活;那守護貧民街的,就是經手各種買賣的黑手黨。當然,這裡必須繳出比稅還重的保護費。
  街上麵包店的老闆正搓著手推銷麵包給穿著時尚的夫婦。店的後方,年輕店員正在追打想要偷麵包的二名行乞少年。
  雷文邊看著這些景象,邊走在貧民街的街道上。
  這裡的生活不是使用暴力來吸取甜美的汁液,就是受到暴力威脅忍受著貧窮的日子,只有這兩個選擇。不管何等愚者還是多麼高潔的聖人,也立刻會發覺站到使用暴力的那一側較有利。
  對面的巷子裡,藥頭正在跟客人爭吵。走在街上的人沒有人注意他們,也沒有人前去阻止。
  雷文的目的地,就在貧民街最古老的街道大桶街的正中央。老舊的石造建築,聖別里教會。東缺一塊西缺一塊,十字架被偷走,花窗玻璃也整塊被挖走。看起來像是流傳著鬼故事也不奇怪的廢棄教會,但雜草有拔乾淨,還種著花,就只有人們會經過的階梯擦得很乾淨。
  外表很破爛,不過這間是由他熟識的牧師所經營,貧民街唯一的教會。
  雷文將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就這樣穿過教會的門,把門推開。
  打掃得很乾淨的禮拜堂沒有任何一位禮拜者,雷文從沒在這裡看過禮拜者。倒是很常看到乞丐為了避雨而假裝在禱告。
  雷文聳了聳肩,經由走廊,往禮拜堂隔壁的事務所走去。事務所是二層樓的石造建築,教會的人將之用於工作。這棟建築也很老舊,但比起禮拜堂保養得更好。
  「牧師。卡夏羅牧師。不在家嗎?」
  雷文敲了牧師的房門,從另一個方向有人對他說話。
  「真不巧!他剛好出門了喔。」
  年輕的修女從事務所二樓的樓梯扶手探出頭來。她雖然穿著黑色修女服和頭紗,修女服並無法掩飾她的好身材。
  「不過你很幸運!你遇見了我。我好想念你喔,哥哥。」
  「只有妳覺得幸運吧,露菲娜。我有事要找牧師。」
  修女的名字是露菲娜·艾可羅肯特。她和雷文並沒有血緣關係,況且兩人原本就沒見過雙親。只是有過讓她躲到藏身之處的一段緣份。
  露菲娜那時開始就叫雷文哥哥,並仰慕著他。
  「喔喔?你說那種話好媽?」
  露菲娜搖晃著拿在手上的紙張。
  「……找到了嗎?」
  雷文挺直背,注視著露菲娜。
  「抱歉,還沒有。只是有整理報告。」
  露菲娜坐到樓梯的扶手上,接著用溜滑梯的要領往下滑。她巧妙地在雷文面前著地,再順勢抱住雷文。
  「好痛!」
  從受傷後才剛過一個禮拜。雖然傷口大致上都癒合了,但是碰到還是會痛。
  「啊,抱歉。」
  從側面抱住雷文的露菲娜在他耳邊這麼說,說完她又貼得更緊,抱住雷文的雙手還更用力。
  「為什麼妳道歉完還更用力。」
  「……因為愛。」
  露菲娜說完就靠近雷文的臉頰。
  「哥哥,我們結婚吧?」
  唐突的求婚並沒有嚇到雷文。因為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會結婚。世界上哪來有妻子的殺手。」
  雷文的回答一如往常。但是露菲娜表情認真地注視雷文。
  「一夜情也無妨喔?」
  「……妳啊。那種台詞不該穿著修女服說出來吧。」
  雷文撥開露菲娜的手,從拘束中脫身。
  「啊啊!我知道了啦。」
  露菲娜發出不滿的聲音。雷文斜眼瞧了她一眼,接著看向她拿來的文件。
  「傑伊留下的那句話還是搞不懂意思。」
  雷文邊翻著文件邊嘆氣。
  兩年前,雷文的搭檔遭人殺害。比雷文年長五歲的男人傑伊是雷文的搭擋,也是教雷文殺人的師父,還身兼雷文的父職。殺手J對子曾是傑伊和雷文兩人的名號,現在則是由雷文一個人背負。
  被殺的傑伊最後留給雷文一個訊息。
  『別靠近十字軍。』
  兩年來,雷文一直思考這句話的意思,進行調查。據說十字軍是中古世紀的戰爭之名。從「別靠近」這句話看來,那是借用其名的組織、事件,或是代表某種東西的暗號。然而,直到現在,連那到底是指什麼的線索都沒有。
  「潛入候鳥商會的調查員被逮捕了。」
  露菲娜輕輕地聳肩。
  露菲娜是情報商人。她和牧師一起,表面上是教會的管理人,背地裡用「天國耳朵<夏娃天使>」這個店名進行調查、聯絡、還有情報的斡旋。雷文邊當殺手邊將報酬交付給天國耳朵,想利用天國耳朵來找出十字軍這個詞所指的某種東西。
  「我們店是不會被牽扯到,但這樣就失去了從商會找到解答的可能性。」
  「……損失可大了。我原本想說會從候鳥那得到答案。」
  雷文握緊拳頭。皮手套發出摩擦的聲音。
  露菲娜說的是騎士團擊潰候鳥商會的那件事。候鳥商會在黑手黨中也是一大勢力。對方垮台後,以情報源頭來說也是很大的打擊。
  「錢也已經用完了。」
  露菲娜坐到樓梯的扶手上,並把上半身往後仰。份量十足的胸部把輕薄的布料往上擠壓,女性的曲線和胸罩的線條浮現出來。
  「沒有人手可用了,我會暫時就我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著手。哥哥你也好好休息,把傷養好吧?」
  「不……」
  雷文從大衣的內袋拿出很厚的信封。裡面放著捆成一束的百張紙幣。
  「就用這些錢繼續進行。妳要雇用新的人手也行。」
  「哥哥……可是那是為了緊要關頭所準備的錢吧?」
  露菲娜沒有接下信封。
  「妳沒有調查費了吧?現在就是緊要關頭。」
  「……咦,你在開玩笑吧?」
  露菲娜笑容僵硬地看著雷文。雷文依然堅持要把信封交給她,並沒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真是的!你以那種身體狀況是在說什麼?該先治療好身體!之後再來找!而且你用掉這些錢,生活費要怎麼辦?」
  「我會用下一份工作的頭期款來支應。」
  雷文立刻用「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態度」回答。露菲娜的表情馬上變得僵硬。
  「你該不會………打算接下吧?貴族大小姐的委託。」
  「嗯。我的立場無法選擇工作。雖然委託人是個怪人,報酬還算不差。」
  雷文說完,看向辦公室。
  「我今天就是因為這件事才來找牧師。」
  露菲娜把交疊的雙腿上下交換,用苦勸的口吻溫柔地笑著。
  「我說哥哥。想血祭殺了傑伊的人這點,我也一樣。只是如果為了那樣而勉強自己的話,就本末倒置了。稍微休息一陣子吧?」
  雷文知道露菲娜是為了他好才這麼說,但他搖了搖頭。
  「妳怎麼能肯定在休息的時候其他的組織不會垮台。繼續進行吧。」
  「我是指!」
  露菲娜終於皺起眉,搖了搖頭。
  「那樣下去哥哥你會死掉,所以我要你停手!為什麼你不懂!?」
  「這是我的身體、我的錢、我的性命!」
  雷文瞪著露菲娜。那強硬的話語讓她先嚇了一跳,接著悲傷地低下頭去。
  「……本來都是我的搭檔<傑伊>該擁有的東西。」
  雷文也把視線移到文件上,小聲地說。
  「……………」
  露菲娜原本想說些什麼而抬頭,但又用消沉的表情垂著肩膀。
  「我會接下這份工作。為了賺調查費,我什麼都會去做。露菲娜,我要妳繼續調查。我還想委託天國耳朵支援我的工作…………要不要接下由你們決定。」
  「…………」
  露菲娜在沉默一會後,痛苦地嘆了口氣。
  「……我會接下。不要緊。我就是為了營造對哥哥最好的情勢才存在的。」
  露菲娜說完就背對雷文,爬上樓梯,進入二樓的辦公室。從裡頭再度走出來的露菲娜拿著別的文件。
  「卡蜜莉亞·多拉凡。黃昏街的店長兼餅乾設計師。家族成員有身為子爵的父親,以及已經嫁到其他中流家庭的兩名姊姊,母親則是已經過世。她一向都穿著不同的禮服,喜歡鋪張又善變,做事向來很氣派的貴族大小姐。社會上的評論大概是這樣。」
  露菲娜把文件交給雷文,身體靠到樓梯的扶手上。
  「根據我的調查,她跟黑手黨還有背景複雜的人們並沒有任何瓜葛。只是她有留下從檯面上毫不顧忌地在探詢黑手黨的痕跡。她似乎在找實力高強的殺手。J對子的名號她大概也是從這方面知道的。」
  露菲娜交給雷文的文件,是雷文在一個禮拜前委託卡夏羅牧師的東西。卡蜜莉亞是誰,到底知道些什麼,雷文請他幫忙調查底細。
  「妳……已經弄好了嗎。」
  「……我原本不想說出來。對不起,你生氣了嗎?」
  露菲娜這麼說完,看著雷文。她臉上不再是平常那自信滿滿的表情,而是快要哭出來那種想要依偎的眼神。
  「希望你……不要生氣。」
  「……沒關係。」
  為什麼不打算說出來這點根本不用問,就算問了也無法回應她的心意。雷文沒有生氣的資格。
  「我也有吃過呢,黃昏街的餅乾在市民之間很受歡迎。」
  「嗯,就連我都聽過。」
  實際上嘗過味道之後,也能理解為什麼會這麼受歡迎。
  「不光是餅乾,她本人也很受歡迎呢。交情好的人都叫她餅乾呆子。」
  雷文聽露菲娜說完,正要點頭,一瞬間卻感到困惑。
  「那算是受歡迎………嗎?」
  餅乾呆子,這個字眼聽起來不像是在稱讚。
  「我不認為她會有想殺的對象,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雇用殺手。」
  露菲娜拿下頭紗搖了搖頭。原本完整收在頭紗裡的金灰色頭髮從肩膀滑落。
  「這樣啊。」
  雷文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雷文還沒有聽到她說目標是誰。甚至卡蜜莉亞目前的委託內容,讓人覺得她是不是瘋了。
  「居然叫殺手別殺任何人……」
  待在我身邊,別殺任何人。那就是卡蜜莉亞給雷文的委託。
  「別殺任何人而有那種報酬,怎麼想都很可疑。」
  露菲娜露出困擾的苦笑。
  不知道對方的意圖最讓人不舒服。
  「有件事我有點在意,不過大概無關吧……?」
  露菲娜看著天花板,困惑地稍微歪著頭。
  「說看看。」
  「嗯,不久前跟黃昏街有來往的農場主人被步槍射殺。但是雙方沒有長年的交情,好像也沒有進行交易。我認為兩件事應該無關吧。」
  「……步槍嗎。」
  英式步槍比起手槍射程更長,價格也高上許多,持有也需要許可。除了貴族或騎士團擁有以外,只有黑手黨或雷文他們這種殺手非法持有。
  被槍殺跟在酒吧打架被護身用的小刀刺傷是兩碼子事。可能有專業人士與這件事有關聯。
  「那個情報也有在裡面嗎?」
  雷文指著手上的文件,露菲娜點了點頭。
  「嗯,對方叫威爾·比巴。你之後要看喔。」
  雷文對露菲娜點頭,然後看向辦公室的門。
  「還有,我還委託了身分的偽造,牧師滅有跟妳說些什麼嗎?」
  雖說情報也是必要之物,但貴族的大小姐身旁不可能會有來路不明的可疑男人。雷文需要站在卡蜜莉亞身旁也不會不自然的身分。
  「啊,那個也附在最後面。」
  露菲娜坐到樓梯的扶手上,她把腳抬高,脫下靴子。抬高的腳拉起裙擺,由薄絲襪包覆的大腿,柔軟的曲線和從腰際往下延伸的吊帶扣具盡收眼底。
  「卡夏羅牧師要我交給你。他偽造了王立高等學園<庫拉斯露臺>的入學申請書。」
  「庫拉斯露臺………」
  雷文對突然轉變的話題皺起半邊的眉毛。
  他不是不知道王立高等學園。在王都西方的山中擁有寬廣額校地,專門給貴族或上流階級的市民就讀的學校。對貧民街出身的雷文來說是跟他無緣的世界。
  「卡蜜莉亞大小姐白天有上學,你會一直待在她身邊,所以必須去上學吧。」
  雷文看了最後一頁,那是一份上面有鄰國外交官簽名,格式完整的文件。
  「因此,哥哥你從今天起就是雷文·迪希耶,利傑森出身的留學生。在阿古利亞旅行途中和卡蜜莉亞大小姐相談甚歡,就前來寄宿。由卡蜜莉亞大小姐當你的身份保證人。」
  「留學生嗎……真是,那位牧師到底從哪弄來這種文件。」
  雷文嘆了一口氣,裡面混合了傻眼跟佩服。「一直待在身邊」這種亂來的委託,靠牧師的靈機一動,也有了達成的可能。
  露菲娜聳了聳肩,接著把背後的拉鍊拉開,身體從樓梯的扶手往下滑。修女服順著露菲娜身上的凹凸而滑落,只剩下黑色蕾絲的絲質內衣遮著她的白皙裸體。
  「……我差不多該問了,妳為什麼要開始脫衣秀。」
  「咦?」
  露菲娜邊露出妖豔的微笑,邊把雙手繞到身後。
  「是哥哥你叫我脫的喔?你說如果我想要得到一晚的疼愛的話,就脫掉衣服。」
  「…………」
  ——那種台詞不該穿著修女服說出來吧。
  雷文的確有他說了這句話的記憶。
  露菲娜解開胸罩,雄偉的乳房從支撐中解放,柔軟地晃動著。
  「真是嚴重的曲解。」
  雷文轉身背對露菲娜,邁步離開,露菲娜露出鬧彆扭的表情目送他的背影。

  ◆

  雷文是殺手。殺一人多少錢,他就是活在這種世界。
  雖然說了什麼都會去做,但那是以沒有人會委託要殺手【一起出席宴會】為前提。
  她的委託是要待在一起。完全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委託,卻得到比殺手的公定價格還高的報酬。
  「……我為什麼繫著領帶。」
  附在襯衫上像是半邊裙子的東西,是為了再穿上正式的禮服,稱為圍裙的東西。雷文邊調整穿不慣的那東西,邊口出怨言。
  連領帶都繫上了的雷文把他的黑髪梳成油頭,看起來就是完美的年輕紳士。卡蜜莉亞穿著有燈籠袖的深紅禮服,站在她身邊,剛在政經界露面的貴公子……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像。
  「等到穿過門之後請不要有那種發言。你可是從鄰國遠道而來的留學生喔?」
  卡蜜莉亞把手指湊到雷文的嘴唇上,瞪著他。
  卡蜜莉亞帶著雷文來到巨大的住宅,多拉凡宅邸。藉由貿易累積財富,今年春天剛得到爵位的貴族,亞丹·多拉凡子爵的自宅,也是卡蜜莉亞的老家。大廳的走廊鋪上全新的紅地毯,南國風的盆栽取代花朵裝飾在牆壁旁。精心打扮又彬彬有禮的僕人們,一看到雷文他們就鞠躬讓出一條路。
  雷文感覺很不自在。雖然有惡補大致上的禮儀,但他是首次進到貴族的豪宅。他十分擔心自己的舉止是否有怪異的地方。
  而卡蜜莉亞和雷文形成對比,態度落落大方。她沒有看向僕人,只對收下手提物品的執事低下眼說出「有勞了」。
  她今年春天才剛成為貴族,那可說是過於完美的優雅舉動。
  卡蜜莉亞為什麼要帶雷文參加這場宴會,雷文並沒有得到令他能接受的說明。卡蜜莉亞只說了她想要男伴,但不可能僅是如此。
  雷文抱著無法釋懷的心情,眼前的門在這時敞開。
  「……這是……」
  大廳裡有為數眾多的紳士淑女。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料理和酒杯,最新式的英氣式吊燈把客廳照得甚至有些太過耀眼。
  宴會的賓客看到雷文和卡蜜莉亞,就七嘴八舌地開始交談。這不是充滿活力的酒吧那種吵鬧。在這裡沒有人大聲起來,所有人都用手遮住嘴巴在偷笑。
  「……筆直地,向父親大人那裡走去。」
  卡蜜莉亞小聲地對雷文說。雷文照學到的方式牽起卡蜜莉亞的手,引導她往前。
  「哇,那件禮服很貴吧。」
  「我完全學不來呢。」
  「每天渡海賺錢的子爵大人,果然連千金的風格也與眾不同呢。」
  卡蜜莉亞用冷淡的笑容邊行禮邊往前走。
  目送她的參加者們,每張臉都笑著,但沒有任何人和卡蜜莉亞攀談。只是故意把壞話和挖苦說得連卡蜜莉亞也聽得見。
  壞心眼的人很多,這點不管是貧民街還是上流階級都不會有改變。貧民街那種直接咒罵和出拳的做法還比較合雷文的個性。
  大廳的最深處,招待賓客的主辦方座位,有個長著鬍子的紳士坐在那裡。前襟上鑲著豪華金雕的那名紳士,被英氣燈的光給照亮,並不是比喻,而是實際上真的在閃閃發光。
  亞丹·多拉凡子爵。靠貿易累積財富,把那些錢捐出來買爵位的暴發戶貴族。即使沒有這些事前的情報,也一眼就能理解他是暴發戶。
  「嗯,各位。有些人我應該是第一次跟你們介紹吧。這是我最小的女兒,卡蜜莉亞。嗯,請容許她跟大家打一聲招呼。」
  多拉凡子爵一對吵雜的會場這麼說完,就走近卡蜜莉亞的身邊。
  「快打招呼,一句話就好。」
  多拉凡子爵的聲音一改原本慷慨商人的感覺,變成傲慢的語氣。
  「別說多餘的話。我並沒有奢望妳會說什麼得體的話。說完名字後保持笑咪咪的就好。」
  因為就站在旁邊,雷文聽見了子爵小聲說的話。這種高壓的發言,如果要當作是因為家人的親近感而毫不遮掩,那種說話方式也有些太過頭了。那句話簡直像是只把女兒當成物品。
  多拉凡子爵斜眼瞧了雷文。雖然眼神充滿猜疑心,但子爵沒對他說半句話,卡蜜莉亞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卡蜜莉亞臉上掛著人偶般楚楚可憐的笑容,轉身面對大廳的方向。深紅色的禮服飛舞,裙襬的蕾絲拂過地毯。
  「我是卡蜜莉亞·多拉凡。今後請多指教。如果來到史塔奇街,請移駕黃昏街一趟,我會準備可愛又美味的餅乾等著各位大駕光臨。」
  如果有會說話的人偶,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她說出沒有任何差錯的流利字句。來賓們在一瞬間看向彼此後,正要拍手。
  然而,卡蜜莉亞的發言並沒有到此結束。
  「而這位是……」
  卡蜜莉亞白皙的手指向雷文的方向。集中在卡蜜莉亞身上的視線移往雷文身上。
  「我所雇用的殺手,J對子。」
  卡蜜莉亞的發言讓會場譁然。可是最驚訝的人是雷文自己。
  「……」
  雷文瞪向卡蜜莉亞。
  突然就出賣了我?這是陷阱嗎?我該逃走嗎?還是該堅決否認?
  幾個想法在雷文的腦海中平行奔馳。
  雷文沒有帶小刀,手無寸鐵。當然這點不光是雷文,進入宴會場之前要接受搜身的參加者也都一樣。但是攜帶手槍和軍刀的王都親衛騎士團騎士,正在屋外負責戒備。
  雷文的視線觀察著會場內人們的行動。桌上的小刀,掛在牆上的長劍,出入口和通往二樓的樓梯。眼睛自動地標出這些地點,血液正往腳上聚集。
  「雇用殺手是貴族的作風對吧。」
  卡蜜莉亞一派輕鬆地繼續說著。
  「我對貴族的作風還不太了解,所以先前才沒有雇用。」
  卡蜜莉亞的聲音慢慢變得沉重,漸漸地帶著不安穩的音色。
  雷文在腦海中邊模擬逃走路線,邊思考著卡蜜莉亞所說的話。
  貴族光明正大地說出雇用了殺手並沒有好處。這傢伙瘋了嗎?她是很想要展現自己的異常,那種自我顯示欲很強的人嗎?
  「是哪位指出我身為新人故而犯下的愚蠢過錯?我想向您道謝。您能報上名來嗎?」
  不光是發言本身,連聲音都充滿敵意。卡蜜莉亞冰冷又尖銳的聲音讓會場安靜下來。
  不,卡蜜莉亞並沒有發瘋。雷文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卡蜜莉亞的表情不知不覺間變得很殘酷,僅有嘴角留著空有形狀的笑容。雷文看過同樣的表情,那正是她說有工作想要委託雷文的時候。
  「我也僱用了殺手,想要照您的作風來回敬!」
  怒火再也包不住。
  雖然是貴族那種拐彎抹角的說法,但這樣就足夠傳達給雷文了。
  這傢伙八成是關係密切的人被殺手給殺掉了。這是對應當在場的仇敵發出宣戰布告。
  「卡蜜莉亞!」
  多拉凡子爵站起來身來,想阻止卡蜜莉亞。他的怒吼在大廳裡迴盪,讓沉默更加凸顯。
  「……我失禮了。」
  卡蜜莉亞簡直像是沒有說過剛才那些話似的,她恢復原本的平靜,再度露出人偶般的微笑。可是笑容並沒有回到會場的來賓們臉上。
  「這位是雷文·迪希耶先生。他是從鄰國利傑森前來阿古利亞留學……雷文,抱歉嚇到你了。」
  卡蜜莉亞也對著雷文微笑。
  「嗯、嗯嗯……沒有啦,不過真的嚇了我一跳。」
  雷文試著打圓場而這麼說,接著他對著會場鞠躬,表演帶有利傑森腔調,不怎麼流利的阿古利亞語。
  「我是雷文·迪希耶。我受到卡蜜莉亞小姐很多照、照顧。」
  雷文光要說出這句話就已經盡了全力。
  「哎呀………?對不起,我想說既然是父親主辦的宴會,我必須使出渾身解數來準備笑話才行,所以就準備了最棒的表演。」
  卡蜜莉亞慌張地環顧安靜下來的會場。
  「不、不要啊。如果各位真的認為我雇用了殺手要怎麼辦,父親大人。」
  卡蜜莉亞轉過身來,多拉凡子爵一瞬間露出苦澀的表情,接著他臉上浮現不自然的滿臉笑容。
  「各位,請恕小女失禮。她是個笨女兒,連我都想說她恐怕真的會那樣做。哈哈哈。」
  子爵語畢,在沒有遮住嘴巴的情況下豪爽大笑。
  受到子爵的笑聲所引導,安心的笑容終於又回到會場之中。

  ◆

  宴會結束之後,雷文和卡蜜莉亞一起從雄偉的宅邸回到黃昏街。他在卡蜜莉亞借給他的客房中睡了一晚。卡蜜莉亞也不是住在多拉凡家,而是黃昏街。住在這裡的僕人和店內工作人員也不少。
  雖然有一堆事情想問,不過僕人們圍著著卡蜜莉亞,雷文也有僕人隨侍,所以他無法說出□。
  總覺得碰上了很沒有道理的情況,但睡了一晚,多少冷靜了下來。
  隔天一早,卡蜜莉亞獨自一人來到客房。雷文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如果有其他需要幫忙的地方,就把他們當自己的僕人來使喚。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卡蜜莉亞坐在另一側的沙發,正在說明今後在黃昏街的生活。雷文問她。
  「我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工作的內容。」
  「請跟我待在一起,不要殺任何人。就只有這樣。」
  「妳並未說明為什麼要這麼做。」
  卡蜜莉亞注視著雷文,稍微歪著頭。
  「工作的內容是什麼都好,我都會去做。只是,要把我當作棄子,或是不經思考的笨蛋想把我拖下水,那就另當別論。」
  雷文瞪著卡蜜莉亞。
  「我不會做那種事啦。」
  「真的嗎。我不認為笨蛋會有自覺。」
  「什麼!」
  卡蜜莉亞瞪大雙眼來表達不滿。
  「妳在宴會會場做出那種事情是怎麼回事?妳僱用我的理由是?」
  「失禮。」
  門外傳來敲門聲,一名女僕走進房內。她跟雷文一樣是黑髮,年紀也相仿,是一名年輕的女僕,修剪成齊肩的短髮上戴著髮箍。
  女僕把茶具拿進來,將杯子放到雷文和卡蜜莉亞面前。
  「那麼……茶也送上來了,說來話長,你能陪我一會嗎?」
  卡蜜莉亞有些不愉快地說完之後,看向雷文。
  「…………」
  雷文聳了聳肩,他用視線指著女僕的方向。這種話題不該在有僕人在場的情況下繼續說。
  「尤,妳也來這邊坐下。」
  卡蜜莉亞指著沙發。
  「喂。」
  「沒問題。她不會把你的真實身分洩漏出去。」
  卡蜜莉亞這麼說完,就看著女僕,對她點頭。
  「……我是尤·納貝爾。負責隨侍卡蜜莉亞大小姐。」
  叫作尤的女僕說道,對雷文鞠躬。
  「該不會雇員全都知道所有事情吧。」
  「尤很特別。我和尤是一心同體。」
  「……我只能祈禱妳是在腦袋清楚的狀況下做這種事。」
  雷文瞧了尤一眼,接著嘆了一口氣。如果出了事,地上會多一具女僕的屍體,要賭卡蜜莉亞到底有沒了解到這種地步,實在是場不利的賭局。
  「我也不認為妳是笨蛋。妳沒有做出說明就把我帶去宴會,這件事的理由我大概已經察覺。」
  雷文一說,卡蜜莉亞就眨了眨眼。她似乎沒料想到雷文會察覺。
  「我是以扮演留學生的打算出席的。但是你卻介紹說我是殺手……我當時很焦急,焦急的結果,我進行了難堪的自我介紹和打招呼。」
  雷文光是一想起來額頭都會冒冷汗。和戰場的緊張感不同,那是另一種黏在身上的沉重壓力。
  「不過在思索之後,悲哀的留學生才初次在社交界登場,行事瘋狂的貴族突然介紹說他是殺手,那種焦急的表現很正確。」
  雷文在歸途中察覺這件事而感到驚訝。
  「雖然我很生氣,但我也很佩服妳。妳沒有事先告知我就是這個原因吧。」
  雷文別開視線。卡蜜莉亞聽到他這麼說,卻鄒起眉頭用困擾的表情看著他。
  「那是怎麼回事?」
  「…………啊?」
  雷文張著嘴注視卡蜜莉亞。
  「雷文先生是在說,您沒有告訴他計畫就帶他去參加宴會,是想要讓他打從心底表現焦急的樣子。因為不能讓別人真的認為他是真正的殺手。」
  身為女僕的尤進行補充說明。
  「啊……啊啊!原來如此。雖然得威脅說我雇用了殺手,一旦旁人知道雷文是殺手,我就不能以留學生的身分帶著他走動,是這樣對吧?」
  「沒錯。不虧是大小姐,您理解得真快。」
  「呵呵,沒有那麼誇張啦。」
  卡蜜莉亞高興地笑著,接著她表情嚴肅地注視雷文。
  「……對,你說的沒錯喔!」
  「中間隔太久了啦!」
  雷文完全理解了。眼前的少女看來是個笨蛋。而巧妙操控雷文的人,是眼前這位若無其事地在稱讚笨蛋的女僕。
  「妳就是原兇嗎。提出說要雇用我,還有為了尋找殺手而接近黑手黨,都是妳的主意吧?」
  雷文看著尤說話,但是尤低下頭,沒有直接面對他。
  「我只是遵照大小姐的意志。雖然她有吩咐我一些小雜事。」
  「嘖,妳們之間的關係還真是麻煩。」
  雷文嘖了一聲,背部靠到沙發的椅背上。
  「算了。卡蜜莉亞。」
  「嗯。」
  雷文手指著尤,嘴巴對著卡蜜莉亞說話。
  「讓這傢伙說明。我的工作到底是什麼。」
  「唔……」
  卡蜜莉亞鼓起臉頰。
  「好吧。雖然我很不喜歡你的說法,不過尤的說明的確很好懂。尤。」
  「遵命。」
  尤謹慎地鞠躬。
  「雷文先生。您知道大小姐她家,多拉凡家是最近才得到爵位的新興貴族吧。」
  尤看著雷文,開始說明。
  「嗯,我還知道別人都說是你們是暴發戶貴族。」
  「對。我們剛開始經營黃昏街的時候,子爵大人他還不是貴族。我們的店曾是平民的餅乾商店。可是現今黃昏街的餅乾已經是王都最受歡迎的東西。」
  「我對餅乾的世界一竅不通,但是貴族還平民什麼的,有任何問題嗎?」
  雷文無法得知這段話的真正用意而皺起眉頭。
  「當然沒有問題!不拘泥於血統和家世,任何人都可以享用高級餅乾的時代來臨了!就是我們帶來了這種時代!」
  卡蜜莉亞從旁插嘴。
  「您說的沒錯。但是古老的貴族認為製作甜點是貴族文化。」
  尤先肯定主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再輕鬆地帶過。真是名能幹的女僕。
  「特別是送禮回禮和迎賓使用的東西,那些同時也是展現貴族品味的地位象徵,所以越是老店越好,甜點業界容易殘存這種古老的價值觀。」
  尤拿來的盤子放在桌上,裡面放著小餅乾。
  並不是家庭做的甜點那種感覺,而是下了很多工夫,宛如藝術品般的甜點。拿一個起來放進嘴裡,彷彿把幸福感烤成固體的味道在口中擴散。唇齒留香,帶有微微的甜味。
  「平民出身的我們做出的餅乾比貴族所經手的還來得更出色、美味又便宜,對那些人來說肯定很礙眼吧。」
  尤的說明語氣平坦,沒有抑揚頓挫,簡直像在朗讀聖書。她和誇張地放入很多感情的卡蜜莉亞有天大的不同。
  「妳是說,身為暴發戶的新人本來就被貴族討厭,現在還超越了他們自豪的文化,貴族們對這家由多拉凡家的女兒所經營,叫做黃昏街的餅乾商店抱持很深的嫉妒。」
  「您懂了嗎。」
  「我不知道那麼深入的事,但是我也知道其他貴族看你們不順眼。」
  雷文喝了一口紅茶後嘆氣。
  「嗯。即使如此,貴族們也無法從正面來逼迫我們。因為多拉凡子爵大人跟某位人士有著親密的交情。」
  「……喔,庫拉斯帕爾公爵嗎。」
  擁有王都內最大權力的公爵,庫拉斯帕爾公爵。多拉凡家能成為貴族,據說就是跟庫拉斯帕爾公爵來往甚密的緣故。亞丹·多拉凡所經營的南阿古利亞貿易公司是由庫拉斯帕爾公爵出資成立的。
  「您很清楚呢。」
  尤緩緩地點頭。
  「不管多麼不喜歡這間店,在庫拉斯帕爾公爵面前,不可能直接抱怨。他們能夠做的事情,僅止於把堆肥灑在路上、背地裡說壞話、雇用流浪漢在店門口鬧事這類的騷擾而已。」
  尤說明完,再筆直地看向雷文。
  「不過,其中一部分實在做得太過頭。」
  尤的流暢說明這時首次展現出感情。她很像難以啟齒地壓低音量繼續道。
  「離事情的起因已經隔了一個月之久,不過在貴族的宴會上,大小姐收到贈送者不明的花束。玫瑰花束附上一張卡片,上面寫著一行字。」
  尤注視著雷文。
  「『將死亡送給褻瀆文化之人。』」
  「……還真是直白的恐嚇。」
  「對。大小姐和我都覺得這是很常有的威脅而視若無睹。能夠參加宴會的只有貴族,所以我們認為出處和目的都不是很重要。雖然為求慎重有跟子爵大人報告,請他派遣騎士團成員,我們想說對策這樣就足夠了。」
  尤的說法讓雷文理解到發生什麼事。
  「某個人真的被殺害了,對嗎?」
  「對。推測是有人雇用殺手,殺害了和黃昏街有生意往來的農場主人,威爾·比巴先生,這是兩個星期前的事情。現在騎士團正在進行搜查,但似乎連犯人的線索都無法掌握。」
  卡蜜莉亞邊聽尤說,邊握緊拳頭。她很後悔地咬著牙,眼睛直盯著杯子。
  「……露菲娜的直覺還真厲害。」
  雷文想起露菲娜給他的報告書。農場主人被英式步槍所射殺。
  「那起事件我知道。是射殺對吧。」
  「你知道?該不會你的朋友正是犯人吧!」
  卡蜜莉亞手撐著桌子靠上前去。
  「殺手的朋友是殺手,這種貧乏的想像力最好想點辦法處理。而且如果犯人是會把委託內容跟同業說的蠢貨,騎士團早就抓到人了。」
  雷文一這麼說,卡蜜莉亞就一臉不高興地坐回沙發上。
  「……你們交情很好嗎。」
  「他是我重要的夥伴。」
  卡蜜莉亞瞪著雷文,口中說出這句話。她甚至沒有用【曾是】夥伴這種過去式。
  「我了解了。我雖然不是找人的專家,我認識擅長這方面的人。雖然會需要另一筆支出,我馬上介紹給你們。那封恐嚇信件妳手上有實物嗎?」
  雷文點頭後,把一塊餅乾放入口中。
  「等、等等。你打算做什麼?」
  「做什麼,這種事情不用說出來吧。」
  「……!?」
  雷文的表情讓卡蜜莉亞嚇得無法動彈。
  「我會找到那傢伙,照妳希望的方式殺了他。」
  「什、什、什……」
  「喔,妳說要我別殺人呢。當然可以,我不會殺他,而是會把他帶到妳的面前,看妳要怎麼折磨他都行。」
  卡蜜莉亞用無法置信的眼神看著雷文,接著她站起來,把沙發的坐墊朝雷文丟過去。
  「我怎麼可能那樣做!」
  「唔……」
  雷文用單手接住坐墊,並把坐墊隨手往後丟。
  「我可是餅乾設計師喔?要是雙手受到鮮血所污染,要怎麼做出好吃的餅乾!」
  「……拜託用我聽得懂的方式說明。」
  雷文皺起眉頭。
  「妳想復仇,卻不想弄髒自己的手,所以妳才雇用我吧?別說那些好聽的話,妳想對那傢伙做些什麼,不用顧慮都告訴我吧。我會幫妳復仇。」
  卡蜜莉亞搖頭。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復仇!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可能!夥伴被殺了哪有人會不想復仇!」
  雷文堅決地說出這句話,那種態度把卡蜜莉亞嚇得倒抽一口氣。
  「……咦,雷文、你?」
  原本激動地說話的卡蜜莉亞瞪大眼睛,她像是要遠離雷文似地往沙發深處坐回去。往旁邊一看,尤的眼神也跟卡蜜莉亞一樣。
  「……怎麼了,我說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雖然雷文嘴巴上這麼說,他也理解自己很不尋常地大聲起來。
  「嘖……算了,隨便妳。那麼?妳到底是要委託我什麼?」
  「大小姐是為了不讓雇員和來往商家受到貴族的騷擾所波及,才雇用了雷文先生。」
  尤用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情的語氣說道。
  「那是怎樣。那就增加戒備人力啊。」
  「已經加派人手了。可是比巴先生是參加完由我們主辦的活動之後,在回家的路上獨自一人時遭到殺害。不管增加多少人手,都無法保護全部的有關人士。」
  雷文聽完尤的說明,終於也有些明白了。
  「也就是說,做事不懂分寸的傢伙們在戒備無法著力的地方殺害相關人士,試圖繼續進行騷擾。為了阻止這種事,不光是防禦還需要攻擊手段,是嗎。」
  「對。我們希望雷文先生能待在此地成為抑制力。」
  尤對雷文鞠躬。
  「抑制力啊。」
  這句話和昨天卡蜜莉亞做出的行為終於有所重疊。
  我雇用了J對子。她會以看似玩笑話的形式來公布,並不是為了進行宣戰布告,而是要恐嚇對方,表明再繼續下去會遭到報復。而且特地雇用傳說的殺手,是因為越是有名的殺手,恐嚇的效果會越好。
  「我懂了,連同妳說要我待在妳身邊的理由。」
  卡蜜莉亞點頭同意雷文說的話。
  「可是,別殺任何人是什麼意思?如果有人繼續騷擾,那殺掉幾個人恐嚇也會比較有效。」
  「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會要你去殺人!我是餅乾設計師喔?都說了我不能弄髒我的手吧!」
  卡蜜莉亞用誇張的動作說著。
  「要去殺人的是我。妳只需要下命令就好。」
  「我如果命令你那根本一樣吧!」
  卡蜜莉亞用手遮住臉。
  「……抱歉,我聽不懂妳的主人在說什麼。」
  雷文一看著尤這麼說,尤便交互看著卡蜜莉亞和雷文。
  「唔……」
  卡蜜莉亞又鼓起臉頰。
  「恕我直言,我認為不管怎麼跟雷文先生說明您都不會懂。」
  「……啊,確實有那種感覺。」
  雷文邊說邊側目看著鼓起臉頰的卡蜜莉亞。他完全不覺得自己能夠理解。
  「那麼,請您這樣想。我們既沒有能夠抹消殺人事件的強大後盾,我們的醜聞也是其他貴族很好的攻擊對象。只要實行殺人,黃昏街就無法繼續存在。」
  雷文聽完尤的說明,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這個理由很好理解。」
  說完,雷文就面露苦澀的表情。
  「不過這麼一來,抑制力這種說法就沒有道理。照妳說的看來,敵人非常了解妳們。當然也知道妳們不能隨便殺人。既然對方知道我方的槍沒有裝子彈,那用槍去威脅根本沒有意義。」,
  尤緩緩地點頭。
  「您說的沒錯。但是槍裡面其實有裝子彈。我們不是無法殺人,而是一旦殺人會失去爵位和信用。這個差別很大吧。」
  尤看了卡蜜莉亞一眼才繼續說。
  「從敵人的眼中看來,大小姐是不會做出那種無謀舉動的對手嗎。」
  「原來如此,沒辦法吧。」
  雷文看向卡蜜莉亞,說。她是連親生父親都說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的女兒。
  「唔……」
  卡蜜莉亞可能是知道雷文在嘲弄她,瞪向雷文。
  卡蜜莉亞會不經思考地行動。而這名女僕連她不經思考的行動都拿來當武器,藉以經營這家店。
  專心在防禦上也會從防禦薄弱的地方受到攻擊,敵人不見蹤影,受到法律和店的信用所侷限,也沒有攻擊的手段。在這種困境下,她要巧妙地利用卡蜜莉亞的善變和殺手的風評,來創造出抑制力。
  「妳的手腕真是高明。如果連表面上也全由妳來經營,這間店能夠更加壯大吧?」
  雷文是打算誇獎她才這麼說,但表情完全沒改變的尤稍微不高興地皺眉。
  「不,雷文先生您弄錯了。」
  尤明確地做出否定。
  「咦?」
  當雷文正要詢問什麼意思的同時,房間外傳來玻璃破裂的響。

  雷文、卡蜜莉亞和尤一起朝傳來聲音的店面跑去。
  黃昏街—樓是店面和廚房,二樓是兼具工坊功能的住家。分配給雷文的客房也是在二樓走廊深處,要走到店面必須跑下樓梯。
  一樓的店面有著整面玻璃的展示櫥窗,排列著餅乾的櫃子和數套桌椅擺在一起,形成兼具咖啡廳功能的空間。
  墻上其中一片玻璃破了,碎片四散在店裡。店員正不發一語地清掃碎片。被槍殺的農場主人在雷文的腦中閃過,他一瞬間懷疑是否為狙擊,但沒有聽見槍聲。
  雷文發現腳邊的大塊石頭後,刪去狙擊的可能性。
  「投擲石頭嗎。」
  雷文把陳列在架上,餅乾表面放上五顏六色莓果的最新產品拿了起來。銳利的玻璃碎片宛如是裝飾的一部分,就刺在上面。
  「居然做出這種事。」
  卡蜜莉亞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她說的騷擾嗎。雷文從餅乾上拔起玻璃碎片來丟掉。
  店門口排著等待開門的隊伍。大家都驚訝地窺探店內,想著發生了什麼事。
  「尤,把展示櫥窗全部拆掉。接著連絡克里斯·克利斯塔爾師傅,還要先量好玻璃的尺寸,清掃也要一起進行,動作快!」
  卡蜜莉亞邊用銳利的眼神確認店內情況,邊對尤發出指示。
  「遵命。」
  尤點頭後就對店員們做出指示。
  「警備人員去找尋犯人。不過不能展現出焦急的樣子,注意要保持平常那樣。」
  「是!」
  腰間掛著軍刀的一名騎士團成員聽見卡蜜莉亞這麼說,便對她敬禮。
  卡蜜莉亞做完這些事情,臉上的表情就變回了彷彿正感到緊張不安的孩子,從店面的入口走了出去。
  「各、各位!沒事吧?有沒有人受傷?」
  卡蜜莉亞走到街上,向聚集的人群喊話。
  「是卡蜜莉亞小姐。」
  「嗯,沒有人受傷喔。」
  「喂喂,妳這次做了什麼啊?」
  她的動作讓擔心的客人們恢復了笑容。那不是貴族們展現的嘲笑,而是對著戲劇的丑角那種親愛和期待的笑容。
  客人幾乎都是年輕女性,裡面也有年輕男性和老年人。他們的大衣和帽子幾乎都是便宜貨,也有些經過修補,絕不是有錢人家。
  「出了一點小差錯。既然要打破,應該在大家面前盛大地進行呢。」
  客人們聽完卡蜜莉亞的回答,都笑了出來。
  「卡蜜莉亞小姐,妳下次打算做什麼啊?」
  「嗯……還不能說。敬請期待。」
  實際上她的轉變之快,看起來就像演員或藝人。她正在扮演人氣店家的能幹店長。
  店內面向街道的三片展示窗,一片破掉,一片正由店員拆下。
  尤在那段時間中,轉了好幾次裝在牆壁上那個裝置的轉盤。裝置是英氣通信裝置,俗稱英信機。才剛開始販賣給一般大眾,高價的英信機理所當然地擺在那裡,不虧是王都最受歡迎的店家。
  尤拿起像是彎曲管子的聽筒,對著聽筒說話。
  「能夠幫我轉給羅賓街的克里斯·克利斯塔爾師傅嗎?」
  聽筒的另一邊,接線生正在回答她。由細銅管所傳遞的英氣訊號,只要銅管有連接著,就連聲音也能傳遞。
  「大小姐,已經跟克里斯師傅連絡上了。」
  尤對著店外的卡蜜莉亞一說,卡蜜莉亞在點頭後,對街上的人們揮了揮手,回到店內。
  「玻璃的尺寸是三乘五。」
  「嗯,謝謝。」
  卡蜜莉亞在回答跟她這麼說的店員時,已經變回原本那副認真的表情。
  「您好。克里斯師傅。我是黃昏街的卡蜜莉亞。之前有勞您的幫忙。」
  卡蜜莉亞拿起話筒,又笑了起來。簡直像在看兩個人格在同一個身體裡切換。
  「先前您讓我看的那種裝飾玻璃非常棒喔。嗯,就是那個葡萄花紋的。如果能把它裝在店裡的整面牆上,一定會很漂亮吧……嗯,嗯?不,您太謙虛了。」
  卡蜜莉亞彷彿是忘掉了破掉的玻璃,對著英信機開心地在聊天。
  「我一想到就再也等不及,剛才我把展示窗全部拆下來了……呵呵,真的啦。」
  「現在能夠給我三片裝飾坡璃嗎?尺寸是三乘五,三片。當然我會付急件費用。我無法忘記那片坡璃,非常想快點看到呢。」
  雷文搞不懂卡蜜莉亞在說些什麼,他轉頭注視著尤。
  尤她以誇耀勝利般的笑容看向雷文,彷彿那是她的功勞一樣。
  「謝謝。下次請務必品嘗本店的新作。我們的新作絕不會輸給那片裝飾玻璃喔。嗯、嗯,那麼,再見。」
  「……原來是那麼回事嗎。」
  雷文忍不住發出感嘆聲。
  臨時起意就雇用殺手,還把店裡的玻璃換成裝飾玻璃。這的確是傳聞中卡蜜莉亞的性格。喜歡鋪張又善變,行事大張旗鼓。
  玻璃店還有街上的居民看到突然換了玻璃的黃昏街,大概會想說又來了啊。然後把喜歡排場的貴族女孩當作笑柄。
  可是這種傳言會蓋過黃昏街受到有心人士騷擾的話題。
  從玻璃破掉之後僅僅數分,騷擾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
  「玻璃他說中午過後會送來。」
  卡蜜莉亞放下聽筒,臉上掛著笑容環顧店員。
  「幸好今天剛烤好的餅乾還沒上架。就延到中午再開門吧。準備完之後你們就稍微休息一會。」
  「是。您辛苦了。」
  店員說著,繼續掃地。他們毫無動搖的樣子,簡直讓人想起老練的士兵。只能承認了,他們能夠這麼冷靜,是因為他們相信身為指揮官的店長卡蜜莉亞。
  「您察覺到您誤解大小姐了嗎?」
  表情缺乏變化的尤看向雷文,她的嘴角得意地上揚。
  尤她清楚這件事。卡蜜莉亞偶爾會展現出非常能幹的瞬間。
  「嗯,嗯。我嚇到了。」
  雷文在看過剛才的情況後也不再想取笑卡蜜莉亞。只是,他也不覺得先前卡蜜莉亞是靠演技來裝成笨蛋。
  「到底發生什麼事?我還以為是妳在操控擁有地位,腦袋卻不靈光的卡蜜莉亞。」
  「大小姐她遇到跟餅乾有關的事就會發揮特殊的才能。」
  尤滿足地點頭,回答雷文的問題。
  「在想讓人吃到好吃的餅乾這點上,我不認識比她更有才能的人。跟餅乾沒關係的事情她就是呆……有點發揮不了本領的傾向,但只要旁人輔佐她就好。」
  【P069】
  「剛才妳差點說出呆子吧。」
  「……沒這回事。」
  雷文瞧了別開視線的尤一眼後,看向正在店裡忙碌地對店員發出指示的卡蜜莉亞。明明剛受到騷擾,她的側臉卻很開心。
  「原來如此,餅乾呆子嗎。」
  對雷文而言,他從沒遇過卡蜜莉亞這種人。但是雷文從剛才那件事就能充分理解她會被叫做餅乾呆子的理由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2-21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lashloaf 于 2018-2-21 23:00 编辑

  ◆

  過了一天,今天是平日。
  雷文穿上分配給他的學生服,獨自走到店外。在迷惘之後,他將愛刀克爾塔納從皮套中拔出,把刀鞘插到褲子後方,用外套來遮掩。只不過是小刀,就算被發現也能說是護身用吧。街上一早就充滿活力,清潔員和送貨員彼此打著招呼。卡蜜莉亞似乎還沒到。
  從今天起,雷文要以留學生的身分和卡蜜莉亞上同一間學校。尤一把裝著馬鈴薯泥的便當盒放進書包,雷文就有種彷彿真的成為學生的奇妙感覺。
  因為工作的緣故,他出入過很多地方,但學校還是頭一遭。雷文的周圍既沒有富裕到能夠上學的人,而說到王立高等學園,那可是貴族上的最高級學校。
  同樣年紀的學生組成班級,只要學習跟玩耍就能生活的地點。在貧民街到處爬的孩提時代,聽到那種事情不會覺得羨慕的話,那是謊言。
  現在,雖說是偽裝,雷文正要成為一個學生。他發現自己對學校生活有些許的期待,連忙把鬆弛的嘴角重新上緊發條。
  這是工作,不可以興奮。
  一台英氣汽車停在店門口。一名紅髪青年從駕駛座下來,他穿得和雷文一樣。換句話說,他也是學生。他在腰間佩帶軍刀。被允許佩劍的只有隸屬於騎士團的騎士。他的領口除了王立高等學園的校章之外,還有小麥形狀的騎士團隊章。
  和王都親衛騎士團不同,此騎士團是交由多拉凡子爵運用,新設立的部隊。名字叫做第八護海騎士團<脫殼機>。與守護城市治安的王都親衛騎士團不同,他們是在海上取締海盜和走私船的軍艦船員。
  他穿著騎士團的制服和其他騎主起進行黃昏街的戒備的畫面,雷文曾目睹過好幾次。
  與王都親衛騎士團兼任儀隊因而重視禮儀與規律不同,第八護海騎士團則是給混混刀劍和金錢,就像是臨時招集的傭兵。
  ……雷文是這麼聽說的。
  但是先不管別的成員,眼前的他身手俐落到就算說是由王都親衛騎士團派遣,也不會感到~不自然。
  騎士用雙手從車庫旁的倉庫拿出充填好英氣的銅管,將插在車上的六根銅管全部交換。
  「需要幫忙嗎?」
  雷文一對騎士這麼說,他便直接看向雷文。接著他彎腰轉躬。
  「不,我不能勞煩大小姐的客人幫忙。」
  「這樣啊。」
  雷文聳了聳肩。
  此時店裡傳來聲響,拿著書包的卡蜜莉亞走了出來。
  「讓你久等了。」
  卡蜜莉亞的打扮是款式和雷文相似的外套,再加上到膝蓋的百褶裙。淡金髮和平常一樣有好好捲起。一向都看她穿禮服的雷文覺得這種模樣很新鮮……看起來比穿禮服還更年幼。
  「彼多,從今天起雷文也要麻煩你照顧了。」
  卡蜜莉亞對騎士說道。騎士先對她敬禮,之後把汽車後座的門打開。
  卡蜜莉亞一坐進後座,就用手遮著嘴巴打了個哈欠。她看起來很想睡,或許她早上很難爬起來。
  「你是司機嗎?」
  雷文也坐進後座,並詢問騎士。
  「我是彼多雷特·阿特拉斯。擔任來往王立高等學園的司機。」
  騎士彼多雷特坐到駕駛座。雷文把頭湊到後照鏡照出來的座位中心,透過鏡子看著彼多雷特的臉。
  「喔,我是雷文·迪希耶。請多指教。」
  「我已經有所耳聞。」
  或許這是工作上沒辦法的事情,彼多雷特很冷漠。
  「你也是王立高等學園的學生嗎?」
  雷文一問,表情絲毫不變的彼多雷特靜靜地點頭。
  「嗯,彼多和雷文都跟我同班喔。」
  卡蜜莉亞代替彼多雷特回答。
  「喔……不,等等,同班」
  雷文差點要接受,又連忙搖著頭。
  雷文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正確年齡,他認為自己應該是十七歲左右。偽造的入國證明也這么寫,當然入學申請書也是。
  「咦,妳……十七歲?不是十二、三歲嗎!」
  十二歲或十三歲左右的少女…………外表看起來是如此的卡蜜莉亞抬起眉毛。
  「你真失禮!你對淑女是在說些什麼啊!」
  雷文看到卡蜜莉亞鼓起臉頰,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淑女,因為,那個…………彼多雷特?」
  雷文透過鏡子想要彼多雷特幫腔,但彼多雷特用更銳利的眼神瞪著他。
  「雷文先生,你會不會太靠近大小姐?」
  「……嗯?啊,啊啊。」
  雷文一瞬間不知道彼多雷特在說什麼,但他從鏡子發現自己往卡蜜莉亞靠近,就重新坐好。
  「真是,彼多你在說什麼啦。」
  卡蜜莉亞稱呼彼多雷特為「彼多」,笑了出來。雷文能夠想像得到他們的關係很親近。不過如果就是因為他們太親近所以自己才會被瞪,那雷文還真希望彼多雷特收斂一些。

  王立高等學園就在從王都往西,有好一段距離的郊外。聳立在山間的純白尖塔可說是學校的象徵,雷文也曾從遠方看過好幾次;但這麼近看,會因為那出乎意料的高聳而喪失遠近感。
  森林中出現美麗的庭園和噴泉。彼多雷特開車從中穿過,朝白色校舍駛去。小鳥的鳴叫伴隨著某個人在練習小提琴的音色傳來。
  雷文原本的想像是修道院那種與世隔絕的灰暗建築,但這裡一切都很明亮。不管是庭院的陽光、校舍的走廊還是人們的表情。
  站在黑板前環顧教室內,每張臉要不是覺得很稀奇地看著雷文,就是在偷看坐到位置上的卡蜜莉亞。雖然有各種學生,但大家都穿著制服。而全員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還年幼。不是外表或身高,表情有種該說純真還是缺乏戒心的感覺,看起來就像孩子的臉龐。
  受到教師的催促,雷文在教室內做完自我介紹,然後教師把座位分配給他。
  不管是要潛入哪裡都一樣,剛開始的幾小時要花費精力來融入。不只是學校,無論是什麼場所,人類都會對新人有所警戒。
  第一個問題在教師為了準備課程而離開教室的瞬間出現。雷文走在桌子之間,正往分配給他的座位走去,突然眼前有人伸出了腳。
  「……」
  注意到有人伸腳的雷文立刻閃躲,並轉身準備應付攻擊。這全都是無意識的動作。伸腳這個行為是要擾亂身體平衡的第一波攻擊,自然地後面會跟著做為追擊的主要攻擊。
  雷文的手自動地尋找腳部皮套,這時他想起克爾塔納並不那裡而往背部伸手。他以犧牲一隻手的打算,用右手作出保護胸口和頭部的姿勢。
  然而,接著到來的不是子彈也不是小刀,而是幾個人偷笑的聲音。
  「呵呵呵。別那麼驚訝啦。這是阿古利亞的打招呼方式。」
  對雷文伸腳的人,是頭髮中分,看起來出身上流家庭的少年。他露出淺笑看著擺出應戰姿勢的雷文。
  「……什麼嘛,這樣啊。」
  這不是因為覺得可疑而進行的攻擊,得知這點後,雷文笑著回應。
  這有一半是演戲,但另一半是覺得很快樂。
  雷文一直都活在開這種無意義玩笑的傢伙會先死去的世界。可是這裡是允許開玩笑的世界,這種人也能活下去的世界。
  如果得到允許,他甚至想大笑。
  不管多麼渴望也無法得到的世界就在眼前。
  「那邊的學校和這裡不同吧?」
  「你來到阿古利亞後覺得最驚訝的事是什麼?」
  有些學生對從海外來留學的雷文感興趣,問了他很多事。雷文配合著跟他們聊天。好比阿古利亞的水很好喝,鐵路會改變時代之類的話題。候鳥商會中有利傑森系的移民,雷文稍微借用他說過的話,親切地回應他們。
  他們也很爽朗地回答雷文的問題。即使是有些怪異的問題,「從文化不同的外國前來的留學生」這個身分也消除了那股奇怪的感覺。
  一了解學校的內情,就能知道這裡具備貴族的社交界氣氛。比如說,剛才伸腳的那名少年,沒有人敢忤逆他說的話。
  剛才整他的少年叫做利夫爾,據說是柯魯洛特伯爵的兒子。柯魯洛特伯爵的名字雷文也聽過。在班上有貴族也有平民,當中他的家世的確最好。學生彼此的地位高低由家世來決定。
  利夫爾說了些什麼,自己先笑了出來,其他的學生圍著利夫爾跟著一起笑。因為卡蜜莉亞沒有要加入那個圈子,雷文就待在卡蜜莉亞的身邊。
  「啊,這個這個,這是我喔。」
  在另一側,利夫爾正拿出報紙給他的跟班看。
  「一開始我在庭院裡看到那傢伙時吃了一驚,因為他背部的肌肉把衣服撐破了。異形化這個字眼給我很強的刺激,不過我一點都不害怕呢。」
  利夫爾一邊給他們看新聞一邊這麼說。在那之中無法裝作沒聽見的詞彙讓雷文也跟著豎耳傾聽。
  異形化……
  雷文用手觸碰還會傳來痛楚的胸部傷口。
  在阿古利亞造成社會問題,陶醉藥的重度成癮者。在貧民街是常聽見的字眼,但在這間和平的學校聽到,感覺實在很怪。
  「那傢伙令人毛骨悚然地蹲著。我想,要趁他還沒開始行動就解決他,不然庭院會被弄得亂七八糟。那時我就拿出了這東西,多庫魯史納普工坊的英式步槍。二一年製造,用白銀打造的特製品。很棒的寶物吧?」
  利夫爾從攜行箱中拿出步槍,擺出姿勢。
  這些舉動讓雷文想起今天的報紙上所刊登的新聞。貴族的少年開槍從藥物成癮者手中保護了家族的這段佳話。
  「當然,我給好評價的地方不是價格,而是操控性和瞄準精度。我在狩獵鹿的時候都只用這把槍………但是昨天的對象不是鹿,而是恐怖的怪物。我舉起這把槍作了一個呼吸,然後射出精密的一擊。」
  「……!」
  似乎同樣也在偷聽的卡蜜莉亞倒抽了一口氣。
  「你知道他們跟鹿的不同之處嗎?他們不會感覺到疼痛。只要一射擊,他們就會展開襲擊,如果不好好解決會一直追上來。所以我冷靜地裝上下一發子彈,接著連續射出五發。要打中會動的目標很難,不過我連一發都沒射偏。最後那傢伙一動也不動地倒在庭院的中央。」
  利夫爾得意地說完,跟班們拍著手發出感嘆的聲音。
  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雷文心中嘖了一聲。
  他討厭誇耀殺人的人,他殺人從來沒有產生過自豪的心情。雖然他沒有射過鹿,但一旦射擊也會有一樣苦悶的心情吧。
  雷文察覺時,卡蜜莉亞正咬著牙。她握起拳頭捶了桌子一下。
  「請不要繼續說那種事了!」
  卡蜜莉亞用不可思議的音量大喊,那麼嬌小的身體怎麼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連雷文都覺得聽不下去。重要的夥伴剛被步槍射殺的卡蜜莉亞肯定無法忍耐吧。雷文也很能了解她的心情。
  「我現在正在構思餅乾的新作!在旁邊講那種令人不舒服的話題,好不容易想像出來的味道不就都白費了嗎!」
  「…………」
  完全不是那樣。
  當然不能在這場合說出農場主人比巴的事,但雷文也不覺得提出餅乾這類話題是在說無心的謊言。
  「如果你那麼想自誇,救那個人不是很好嗎。你的宅邸裡有醫術高明的醫生吧?」
  雷文聽完卡蜜莉亞這番話,瞇起眼睛。雖然說得很有道裡,但是做為起點的任性這方面,她跟利夫爾根本五十步笑百步。
  利夫爾聽見卡蜜莉亞這句話,不高興地皺起眉頭。跟班們往左右退開,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往卡蜜莉亞靠近。
  「妳少了『這是我粗淺的思考,伯爵公子大人』喔,守財奴。」
  利夫爾走到卡蜜莉亞面前,注視著卡蜜莉亞的臉。身高比較矮的卡蜜莉亞和有著平均身高的利夫爾站在一起,自然變成利夫爾在俯視卡蜜莉亞。
  「為什麼我得為了妳選擇話題?妳以為妳是誰啊?」
  很遺憾地,利夫爾說得沒錯。雷文嘆了口氣,從自己的座位抬頭看著卡蜜莉亞。
  「而且妳剛說的是要治好成癮者?用自己的主治醫生?啊哈哈,那是怎樣。他們是自己濫用藥物才變成成癮者,那種自作自受的垃圾喔?」
  利夫爾說完,臉上露出邪笑。
  「啊,不過以打靶的目標來說算不錯呢。射中了會噴血,還會吼叫。啊啊,跟那個很像呢,包著木莓果醬的派,弄出一個洞,又紅又黑的果醬就會噴出來。」
  利夫爾說出毫無格調的笑話,跟班們聽了大聲地笑出來。
  「唔……」
  卡蜜莉亞臉色發青地搗住嘴巴。
  雷文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如果庭院有異形,雷文也會射殺對方吧。和自己正在說的話根本沒關係的人插嘴,他也會生氣。卡蜜莉亞所抱持的那種對餅乾莫名其妙的執著,他也覺得很厭煩。
  即使如此,也不能把別人重視的夢想拿來取笑。卡蜜莉亞的發言雖然是在找碴,但刻意把屍體用甜點來比喻明顯帶有惡意。
  雷文感覺到自己的不滿,他努力地冷靜下來做個深呼吸。現在雷文是因為工作才會在此,憤怒是不必要的情緒。
  利夫爾再次不高興地看了卡蜜莉亞一眼,接著他把視線移往雷文身上。
  「妳家和利傑森在進行貿易吧?那種藥我記得就是從利傑森輸入的。居然包庇成癮者,該不會就是妳家在進口?」
  利夫爾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直旁觀的彼多雷特擋在利夫爾和卡蜜莉亞中間。
  「伯爵公子大人,您這句話會不會太過言重了。」
  彼多雷特舉起單手來保護卡蜜莉亞,用嚴肅的眼神看著利夫爾。
  「喂喂,先找碴的可是卡蜜莉亞小姐喔。」
  「那不是可以懷疑別人走私的理由,這是我粗淺的思考,伯爵公子大人。」
  彼多雷特直挺挺地站著,視線直接對準利夫爾。他的魄力讓利夫爾後退一步。
  「唉唉,說到阿特拉斯家,曾經是連我家都要敬重的騎士名門。居然凋零到要侍奉暴發戶……要讓家族中興果然需要錢嗎?」
  阿特拉斯家。彼多雷特說他叫做彼多雷特·阿特拉斯。
  雷文在聽到名字的時候沒有想起來,但聽到利夫爾說的話,他想到為什麼彼多雷特會這麼彬彬有禮了。
  騎士的名門,阿特拉斯家。侍奉王家的騎士,卻不尋求爵位或統治權,人品高潔的一族。只是,五年前,當家的長子爆發侵占事件後,權勢一落千丈。
  「……您要怎麼說我家都好。只是如果您要愚弄我的主公,那即使要賠上性命,我也會維護主人的名譽。」
  彼多雷特的反應很激動。連沒直接與其對峙的雷文,也感受到利夫爾如果亂說話,他可能有拔出軍刀的覺悟。騎士被允許帶劍,但不允許私鬥。不是因公務而對貴族拔劍,肯定會被判死刑。
  ……他原本不是要阻止吵架嗎。
  雷文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接著站了起來。
  「你要怎麼維護?我說的是事實。多拉凡家用金錢買爵位是事實……唔哇!」
  利夫爾剛說到一半,雷文就對他使出掃堂腿。
  雷文抱住了差點要頭部著地的利夫爾。
  「……你。」
  利夫爾反射性地抓住雷文的身體,他抬頭望著雷文的表情比起憤怒,更像是困惑。雷文用盡可能最燦爛的笑容來回應。
  「你能教我阿古利亞的打招呼方式嗎。接下來該做什麼?」
  雷文一這麼說,利夫爾的臉就憤怒地染紅。
  「抱歉,我做錯什麼了嗎?」
  雷文故意表現出慌張的樣子,利夫爾嘆了口氣後重新站起來。
  「别人在談話時不要插嘴,利傑森也應該有這種基本的禮貌吧。」
  「喔,這裡把欺負弱小叫做在談話啊。我不知道呢,你教了我一課。」
  雷文一臉風涼地說,利夫爾發出了咬牙的聲音。
  到剛才為止圍在利夫爾身邊不斷誇讚他的學生,現在全都邊看著雷文邊小聲交談。
  雷文的眼角餘光瞧見彼多雷特瞪著他,走回自己的座位。

  對雷文來說,上課全都是第一次的體驗。
  說實話,語言的課程他以為會很輕鬆。和黑手黨有牽扯,就會自然地能講三個國家左右的語言。但是在這裡,教師說的文法和句法,都是他從沒意識過的事。
  歷史的課程單純地很有趣。黑手黨囂張跋扈,為了爭奪都市區的利權而不斷殺人,本來以為現代是悲慘的時代,原來並不是現在才特別嚴重,人類一直都是這種情形。
  最難應付的敵人是代數學。雷文是自行開業,需要自己算帳,對數字並不弱。但是數學的世界裡,數字以外各種看不懂的記號堆積如山,各種記號都包含著他從未想像過的計算。
  在這裡的所有人都能一派輕鬆地解出這些問題,真是令人敬佩。
  「能讓我問一下嗎?是關於代數學的問題。」
  雷文叫住旁邊的同班同學,正要問他老師出的作業是什麼意思。那一位是剛才有問他利傑森的事,很平易近人的男同學。
  「…………」
  可是男同學露出困擾又憐憫的表情,接著無言地離開。
  問了幾個別的學生也都是一樣的反應。剛才都還正常跟雷文說話的學生都無視他。雷文只好去追剛離開教室的教師,請他再度說明。
  一回到教室內,雷文的書包被丟到桌上。
  「抱歉,我摔倒壓到你的書包了。你沒有放被壓扁會很困擾的東西吧?」
  利夫爾說完聳了聳肩,站在他兩旁的學生笑了出來。
  雷文靜靜地打開書包,看到壓扁破掉的便當盒。
  「午餐都不能吃了。」
  「那真是遺憾。我沒有惡意,請原諒我。」
  利夫爾的表情和他嘴上說的不同,嘴角正愉悅地扭曲。跟班的學生們毫不遮掩地正在笑著。
  沒什麼大不了,這是工作。午餐只要從別的地方取得就好。雷文先冷靜地這麼思考。
  但總感覺心裡有種不滿,連他自己都很驚訝。來到學校之後,他始終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
  原本他很期待的。能夠在明亮的學校上學、打開便當盒、和同世代的學生一起學習。眼前的蠢蛋破壞了這一切。
  「沒關係,沒什麼大不了。」
  雷文捨去感情,露出淺笑。對於自己居然還有這種感情,他覺得很開心又很難過,心情變得很複雜。
  等到利夫爾離開,雷文也站了起來。他必須想辦法弄到午餐。校內應該有販賣部,但他沒有事先確認地點。
  總之得先離開教室,當他剛走出門口,背後傳來叫住他的聲音。
  「您如果打算去販賣部那太遲了。午休過了一半以後午餐就會賣光。」
  一轉過頭,彼多雷特雙手交叉,靠在走廊的牆上。
  「你全都看見了嗎。」
  雷文用苦澀的表情看著彼多雷特。在利夫爾面前壓抑下來的感情展現在表情上。
  「就是您多管閒事才會這樣。」
  「多管閒事是指什麼。」
  「想幫助我的那件事。」
  彼多雷特低著頭說。
  「……啊,把利夫爾踢倒那件事嗎。」
  被說是要幫助他,雷文心裡也很複雜。卡蜜莉亞的周遭要是出了事,困擾的人會是偽造身分混進來的雷文。這也可以說是為了他自己。
  「才剛轉學馬上捲入災難我覺得很遺憾,但我只能告訴您,要會看利夫爾的臉色並自我防衛。」
  「你會在意我啊。」
  雷文一笑出來,彼多雷特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啊,那傢伙為什麼會那麼固執?」
  「我不清楚。可能是在備受呵護的情況下成長吧。只要有些許不順他的意就會鬧脾氣。」
  彼多雷特背對著雷文嘆氣。
  「不,我不是說利夫爾,而是在說卡蜜莉亞。」
  「……您是在說大小姐對什麼很固執?」
  彼多雷特很不愉快地轉頭。
  「餅乾啊。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
  備受呵護,在沒有任何不自由就能生活的環境下,能夠只思考餅乾的事情。原本雷文是這麼想的,不過以這樣來說未免太過頑固了。
  「那只是為了勸誡利夫爾別亂說話才提出的原因。有人失去性命她很難過,才會那樣說。」
  「不,那是真心話喔。」
  彼多雷特忽然笑了出來。
  「……她是笨拙又很溫柔的人喔。」
  「這句話你是認真的?」
  這見解和雷文所看見的卡蜜莉亞相差甚遠。情人眼裡出西施。彼多雷特大概癡迷到連缺點都看不見。
  其實這點從彼多雷特為了她願意賭上性命拔劍就很明白了。
  「主公嗎……」
  彼多雷特說多拉凡家是主公。這是很古老時代的表現。侍奉主公的騎士,雷文以為只會出現在故事中。
  雖說是騎士團,實際上就是軍人,是公務員。雖然是貴族們出資成立,他們仍是接受國家命令而行動的集團,僅只是把指揮權委任給貴族們。
  騎士道精神這種東西在現實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規律和習慣……直到遇見彼多雷特前,雷文都這麼認為。
  「……總之,這雖然是您多管閒事,但您因為我而有悲慘的遭遇,我會無法成眠。」
  彼多雷特似乎對自己的發言感到有點害羞,他先咳了一聲,然後從抱在腋下的紙袋中拿出一個紙包裝遞給雷文。
  「這是?」
  雷文邊接下邊望向彼多雷特。
  「今天您就靠這個撐過下午吧。」
  雷文一打開包裝,裡面放著一個培根三明治。上面塗著奶油,夾著醃製品的高級食物。從彼多雷特拿著的包裝大小看來,彼多雷特把自己的午餐分了一半給雷文。
  「嗯……謝謝你。」
  在雷文道謝之前,彼多雷特已經轉身邁出步伐了。

  ◆

  在王立高等學園的首日結束,雷文和卡蜜莉亞、彼多雷特一起回到黃昏街。留下去停車的彼多雷特,卡蜜莉亞和雷文回到店內。從嵌著葡萄花紋的展示窗外看進去,即使曾發生那麼嚴重的妨礙營業行為,還是有幾名客人在店內,正在選著餅乾,或是坐在桌旁享受受紅茶。
  和貴族那種矯揉造作,高雅的靜謐比起來,這裡大笑聲此起彼落,由吵鬧的喧囂聲所包圍。
  「…………」
  一進到店裡,雷文就感覺其中一個客人很奇怪。
  某個男人似乎在警戒什麼似地,側目看了進到店裡的卡蜜莉亞和雷文一眼。
  「歡迎光臨。」
  卡蜜莉亞毫無防備地往店裡的深處走去。
  毫無防備,那是正常的。會有所防備的只有知道會有危險的人。
  男人的打扮和其他客人沒什麼差別,但透露出品性的凹陷臉頰和凸眼睛,完全就是貧民街會看到的小偷。
  偷偷窺探周圍的男人從口袋中拿出小瓶子。裡面裝著暗紅色的某種東西。
  ……炸藥,或是毒藥。
  沒時間等彼多雷特停好車回來,雷文踏出兩步,縮短和男人的距離。
  「別動。」
  雷文從男人的脖子旁拉住他的衣領,把他壓制在桌子上。放在桌上的盤子和杯子因衝擊發出聲響,紛紛碎裂。
  「呀啊啊!」
  旁邊的女性客人發出尖叫逃跑了。
  「雷、雷文!?」
  走在前方的卡蜜莉亞連忙轉過身來。
  雷文的左手正在找皮套,但是有一堆店員的地方他不可能拿出小刀。他把盤子的碎片拿起來,抵著對方的脖子。
  他用眼角餘光確認展示窗外,看來沒有人要前來協助,這傢伙是單獨行動。
  「這是什麼?你打算把什麼東西加進商品裡?」
  雷文把小瓶子從男人身上取走,拿到他的眼前。
  男人試圖把小瓶子內的東西滴到餅乾上。大概是毒藥或是什麼吧,一靠近就有很重的腐敗臭味。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快、快救我。」
  雷文見男人撇得一乾二淨,便把小瓶子的蓋子拔起來,往男人的嘴巴靠上去。
  「張開嘴,你喝光看看。」
  「嗚……」
  男人的眼睛浮現出絕望的顏色,而且沒有要張開嘴巴的樣子。那種態度已經完全說明了小瓶子的內容物。
  「……是毒藥吧?所有人別碰餅乾。買了的人趕快丟掉。」
  雷文對著店內這麼說,跟雷文和男人保持距離的客人們連忙從陳列架旁離開,幾個人發出悲鳴,丟掉手上的籃子。
  雷文看向被他壓著的男人。應該不是專業人士,只要施加威脅,或許會說出是誰指使他。
  「我只允許你說一句話。是誰要你做這種事?」
  雷文靜靜地說完,便更用力按住男人脖子上的陶器碎片。
  「你最好賭上性命來回答。」
  「……殺、殺了我,你們就完蛋了。」
  男人扭動脖子轉向雷文。那張嘴巴正打算繼續說出什麼動搖雷文的話,但雷文沒讓他說出□。
  「這樣啊,那你祈禱吧。再見了。」
  要讓對方知道拖時間沒用,疼痛是最好的方法。就算不打算說出口,刀刃陷進脖子中就可能會變得想說。
  雷文把陶器的尖銳部分刺向男人的脖子。接著下一瞬間,嬌小的身體把他撞開。
  「不能殺了他!」
  卡蜜莉亞朝雷文飛撲過來。
  「笨……」
  笨蛋,妳想死嗎。雷文正要說出口的話根本沒有必要。因為那時,男人已經展開行動了。
  「呀啊!」
  男人用手繞住卡蜜莉亞的脖子,手上握著不知道從哪拔出的小刀,刀尖正指著卡蜜莉亞的脖子,能夠隨時從脖子的側面刺下去。
  「雙手舉高!丟掉你手上的東西!你不管這傢伙的死活了嗎?動作快!」
  「……嗚。」
  卡蜜莉亞被男人用力勒住,她的臉痛苦地扭曲。
  「我知道了,是我輸了。別傷害她。」
  雷文慢慢地丟掉左手握著的碎片。
  男人的視線追著撞擊地面、發出聲音的碎片。雷文看準視線從自己身上離開的時機,從附近的桌上若無其事地拿起奶油刀,藏在手背。
  「……她是我重要的朋友,拜託你。」
  雷文彷彿是要投降似地舉起雙手。奶油刀用手指夾著,藏在手背那一側。他看起來大概很驚慌,如果看起來不像他反而會很困擾。
  「嘿、嘿嘿……看你幹的好事,讓我失敗了。」
  男人笑著。
  「瓶子裡是從腐肉萃取,會引發食物中毒的毒素。吃下去只會拉肚子,不會出人命啦……但就是因為你多管閒事,事情就變成了這樣。我必須要讓你向我道歉,嘿嘿。」
  男人一笑起來就能看見他歪七扭八的牙齒。看來他的生活並不富裕。
  「這下我會拿不到報酬。靠這傢伙能不能拿到贖金呢……嘿嘿,讓出一條路!離我遠一點!」
  雷文照著男人的指示後退。
  「嘿嘿,就是這樣。只要乖乖讓路,我就不會亂來。」
  男人笑著轉頭,看向店裡深處的門。
  雷文就在等這瞬間。
  注意到從正面回來的彼多雷特,或是尋找逃跑路線而從雷文身上移開視線。雷文早就決定要在其中一個瞬間分出勝負。
  雷文翻轉左手,把手上的奶油刀用投擲小刀的要領投出。小刀射中了男人的手,把小刀對準卡蜜莉亞脖子的那隻手。雖然沒有刺進去,但光是用衝擊嚇到他就夠了。人類的觸覺沒有靈光到瞬間分辨從死角射進來的金屬棒是不是危險物。
  「嗚啊!」
  越是處於緊張狀態,越容易產生突然的衝擊會致命的錯覺。只要認為不知何時會被剌中,就會把打中手的奶油刀當成銳利的投擲小刀。
  而想著什麼東西刺中了手,會往手看去,是人之常情。
  雷文往男人靠近一步,拿起剛才破成兩半的茶托。就是剛才裂掉的另一半。
  男人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又立刻去看雷文。但已經太遲了。
  「別殺他!」
  被男人抓住的卡蜜莉亞大喊。
  「妳……啊!」
  雷文邊對卡蜜莉亞這樣喊邊抓住男人的手,當場又再度壓制住男人。
  這時才走進來的彼多雷特拔出手槍大叫。
  「到此為止!別動!我以騎士團的權限逮捕你!」
  彼多雷特雖然這麼說,但雷文早就制伏那名男人了。
  雷文收起拳頭,斜眼瞪著卡蜜莉亞。卡蜜莉亞好像想說什麼而張嘴,但又什麼都沒說就低下頭。
  「雷文先生,您的動作看起來很熟練呢。」
  彼多雷特替男人銬上手銬,以險峻的眼神注視著雷文,這麼說道。

  彼多雷特以妨礙營業和傷害、殺人未遂的罪名帶走男人。
  事後處理告一段落,卡蜜莉亞和雷文往工坊走去。
  等確認到兩人獨處的瞬間,雙方都瞪著對方。
  「我不是要你別殺了他嗎!」
  「妳這蠢蛋!妳在想什麼!這是講那些漂亮話的時候嗎!」
  「在那種地方殺人,餅乾會濺到血啊!」
  「所以我說那是漂亮話……」
  雷文反射性地要反駁卡蜜莉亞的叫喊,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不,妳剛才說什麼?」
  「這裡是吃餅乾的場所喔?吃餅乾的人是什麼心情會如何纖細地影響味道,你有考慮過嗎!」
  卡蜜莉亞她很認真,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不,沒有………先不管有沒有,為什麼在生死關頭,妳還考慮著吃餅乾的人是什麼心情!」
  真的看到莫名其妙的事物時,憤怒無法持續。
  雷文打開自己的房門,用下顎要卡蜜莉亞進去。
  「……我先假設妳精神正常,讓我問妳。如果妳插手造成妳被殺掉、全身是血,那也沒關係嗎?」
  「那種事……!」
  卡蜜莉亞抬頭瞪著雷文,接著似乎在思考似地別開了視線。
  「…………」
  過了不久,她的表情充滿困惑。
  「……那個。」
  雷文坐在沙發上,卡蜜莉亞卻只仔立在房間的正中央,她把手靠在嘴邊。
  「呃……」
  卡蜜莉亞用快哭出來的表情看著雷文。她的肩膀正在發抖。
  「妳完全都沒考慮到吧?」
  那種舉動讓雷文也不想再說什麼,他只用力地嘆了一口氣。
  「對、對不起……」
  卡蜜莉亞稍微坐到沙發的邊邊上,雙肩無力下垂。
  「話說在前頭,我根本不會殺了他喔?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他。」
  「咦……」
  「妳以為殺手是什麼。這是我的工作,委託人說不要殺,那我當然不會殺人。」
  「可是……」
  「我以為威脅一下,說不定他會托出幕後黑手。因為光看就知道他是外行人。」
  「是這樣嗎?」
  卡蜜莉亞靜靜地抬起頭。
  「……對不起。那就是我從頭到尾都搞錯了,才會亂來。」
  卡蜜莉亞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不,沒關係。只要妳能理解就好。」
  卡蜜莉亞誠心地道歉,雷文反而很難招架。他搔著頭別開視線。
  「…………」
  卡蜜莉亞縮起身子不發一語,雷文問了她一個問題。
  「那個,為什麼,會是【那邊】?」
  「……那邊?」
  雷文見卡蜜莉亞驚訝地瞪大眼睛,一瞬間對自己正要脫口而出的問題產生猶豫。
  「那傢伙是妳的敵人。如果妳意氣用事要胡來,比起『別殺』,說『殺了他』更自然吧?」
  到目前為止,雷文認為卡蜜莉亞主張能為餅乾賭上性命,是因為她沒有親身經歷過賭上性命的真正戰場。
  然而,雖說卡蜜莉亞做事不經大腦,她還是為了保護餅乾挺身而出。雷文完全搞不懂到底該怎麼理解她的行動。
  「殺了他,才是自然的反應嗎……對我來說,不殺才是自然的。」
  卡蜜莉亞靜靜地抬起頭道。
  「我就是想問妳理由。我知道妳很看重餅乾。也知道妳為此得忍耐不去報仇。」
  雷文說完就露出嘲弄的笑容。
  「叫比巴的那個人,你們感情好到會讓妳在宴會上那麼激動地說話吧?而他被毫無道理的暴力給殺死了。」
  「……嗯。」
  卡蜜莉亞的眼中透出悲傷的陰影。
  「而妳卻只顧著餅乾。為了餅乾那種東西,保護可能是夥伴的仇人之中的一人。比起復仇,妳更看重實際利益。」
  雷文邊說邊感覺自己的語氣越來越尖銳。
  「如果我是妳,我絕對辦不到,也絕對不會那麼做。」
  卡蜜莉亞聽到雷文這麼說,搖了搖頭。
  「我要你訂正。才不是『餅乾那種東西』。」
  「嗯,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雷文聳了聳肩。
  「可是,失去朋友的後悔和憎恨,不會因為餅乾那種東西而消失。不管是多麼美味的餅乾。」
  卡蜜莉亞在用複雜的表情注視雷文之後,突然站了起來。
  「……你能開車載我嗎?我有東西想讓你看。」
  「噢、嗯。」
  卡蜜莉亞表情認真,雷文即使困惑也只能點頭。
  ◆

  雷文開車,穿著禮服、外面再套上大衣、戴上帽子的卡蜜莉亞坐在後座。那不像是要到附近散步的服裝,而是盛裝打扮要去拜訪某人的感覺。
  一路開了三十分鐘左右,太陽開始西下,群山之間吹來冰冷的寒風。
  從王都往西邊的郊外移動,城市不久就成為集落,再變成農村。在直直開過去就會抵達王立高等學園的路上向左彎,稍微在田園之間奔馳了一會。
  「能把車停在那裡嗎?」
  幾棟建築物林立,來到其中一棟特別大的房子面前,卡蜜莉亞拍了拍雷文的肩膀。
  沒等雷文打開車門,卡蜜莉亞就自己下了車,拉起裙襬快速地穿過門口。雷文也把汽車的英氣引擎停下,跟著她走進去。
  「比巴農場……嗎。」
  雷文唸出門上的看板,才終於知道卡蜜莉亞帶他來到哪裡。
  卡蜜莉亞敲了主屋門上的門環,從裡面把門打開的是身高跟卡蜜莉亞差不多,正開始要長高的少年。
  「咦……卡蜜莉亞小姐!?」
  少年一看見卡蜜莉亞,立刻驚訝地瞪大雙眼。
  雷文和卡蜜莉亞由少年帶進主屋。結構堅固的木造房子散發著一種土壤的味道。
  卡蜜莉亞坐在木製的凳子上,向雷文介紹這名少年。
  「這位是威爾·比巴的兒子,提姆·比巴。現在是比巴農場的主人。」
  「請、請多指教。」
  卡蜜莉亞介紹完提姆,他便戰戰兢兢地鞠躬。
  「我是雷文·迪希耶,卡蜜莉亞小姐的朋友。」
  雷文牽起提姆的手,和對方握了手。
  「我就直接切入正題,提姆,這是約好的……」
  卡蜜莉亞把兩個紙包裝放到桌上。
  「這就是……父親他的……」
  紙包裝的內容物是餅乾。外表看起來相同的兩座小型餅乾山。
  「雷文你也吃看看。我想你會發覺兩邊的不同。」
  「有什麼不同?」
  「一邊是用從利傑森進口的小麥製作,另一邊是以同樣的配方、同樣的烤法,用比巴種的小麥製作。」
  「小麥?」
  雷文困惑地歪著頭。連露菲娜的報告書上都沒寫卡蜜莉亞和比巴進行過小麥的交易。但是有件事更令他在意。
  「阿古利亞種得出小麥嗎?」
  麥子也有種類之別。穀粒直接做成粥的燕麥或發酵成啤酒的大麥、做麵包的裸麥,至於要做餅乾這類甜點就要用小麥。而阿古利亞的冬天太過寒冷,無法種植小麥。
  小麥做的甜點會變成貴族文化,也是因為小麥是得從利傑森等外國進口的高級品。起碼雷文聽到的是這樣。
  「你就吃看看。」
  卡蜜莉亞沒有先說明就催促雷文,他也只好乖乖將餅乾放進嘴裡。
  吃著兩種來做比較,並特別注意雙方的味道。雷文的眉毛自然地皺了起來。
  「……我吃不出來。」
  雷文一說,卡蜜莉亞的表情就蒙上陰影。
  我是不懂味道的人,沒辦法啊。雷文正要這麼說而吞下餅乾,那一瞬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不,這個………不同呢。」
  「我也……我也懂了。這邊的在吞下去的時候非常香。」
  提姆高興地說出來的感想,和雷文想的事情不謀而合。
  「哪邊是我父親種的麥子?」
  「……呵呵,是這邊喔。」
  卡蜜莉亞得意地指出來的是香味比較強烈的那邊。
  「卡蜜莉亞小姐。我能跟妳說一些目前我知道的事情嗎?我現在就去拿父親寫的筆記來。」
  提姆興奮地站起來,接著就往房外走去。
  目送他離開後,卡蜜莉亞開口說道。
  「比巴他是追逐著國產小麥這個夢想的人。」
  卡蜜莉亞看著客廳的牆壁。牆上掛著不知道是否為比巴使用過的物品,割麥穗用的大鐮刀。
  「你知道為什麼阿古利亞種不出小麥嗎?…」
  「不,我只聽說冬天太寒冷。」
  「嗯,你沒說錯,就是那樣。在秋天播種、夏天收穫的小麥,如果冬天太寒冷就無法生長。所以比巴先生在春天播種。據說叫做春小麥。」
  雷文皺起眉頭。如果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的問題,那根本不會用高價從利傑森購買。
  「當然,春小麥無法大量收成,能成功結穗的麥苗非常少。目前為止沒有農場願意為這麼難搞的作物耕田。不過,你吃了剛才的餅乾吧?……很好吃,比從利傑森進口的小麥做的要來得好吃多了。」
  又是美味餅乾的話題。
  「比巴獨自研究春小麥的種法,持續研究著無法換錢的小麥,而後終於能夠種出足夠的產量。」
  先不管卡蜜莉亞,提姆失去了親生父親。而他們卻都講著製作美味餅乾的話題。
  「這就是妳想讓我看的回答嗎?」
  雷文用冰冷的聲音說。
  「或許就像妳說的,比巴是種麥子的本領很高強的稼伙。但是他被殺了啊。」
  卡蜜莉亞直接看著雷文的眼睛。
  「殺了他的蠢蛋從沒有想過比巴是多麼厲害的人,是多麼好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就像踩死小蟲一樣殺了他,並且放聲大笑。要讓那種傢伙得到教訓該怎麼做才好。」
  雷文瞪著卡蜜莉亞。
  「……復仇。割開喉嚨,讓對方在逐漸淡薄的意識和痛楚中,後悔到最後一刻。就只有這個方法。」
  「…………」
  卡蜜莉亞就只是沉默地看著雷文。
  提姆的腳步聲從房間外面靠近。
  「就是這個,卡蜜莉亞小姐。我知道父親做了什麼了。」
  提姆單手拿著父親長年使用的小冊子衝進客廳。
  「父親他一直在鑽研低溫處理的條件。因為若是沒有一些冬天的寒冷,小麥不會結穗,於是他就收集冬天的雪,替長出芽的小麥降溫。」
  提姆興奮地翻著的小冊子上寫滿了數字。怎麼看都不只一年份,比巴年復一年都只想著小麥的事。
  就跟卡蜜莉亞只想著餅乾的事一樣。
  「我覺得我辦得到。我一定會繼承父親想做的事情!」
  提姆握拳說道。
  「那個,卡蜜莉亞小姐……抱歉我那時候揍了您。」
  「不會。」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才會像那樣遷怒卡蜜莉亞小姐。」
  提姆低頭道歉,卡蜜莉亞則是摸著自己的左臉頰。
  「比巴會死是我的責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
  卡蜜莉亞輕輕地摸著提姆的頭。
  「請不必再每天都到父親的墓前獻花。您的心意我很感激,不過已經不要緊了。」被卡蜜莉亞摸著頭的提姆這麼說。
  「咦?我拿花來是上週末喔?我沒有每天都去。」
  「……奇怪?可是卡蜜莉亞小姐的女僕她——」
  提姆驚訝地抬頭。卡蜜莉亞像是理解了狀況般點頭。
  「尤啊……那孩子做了這種事。我知道了,我會跟她說。」
  「麻煩您了。」
  卡蜜莉亞對提姆點頭,接著她注視著雷文。
  「只能復仇,雷文你剛這麼說對吧。」
  「嗯……」
  「這是復仇喔。」
  卡蜜莉亞握緊拳頭。
  「這是我們的復仇!不管對方做了什麼,我們絕對不會停下腳步!我要做出來,用比巴賭上性命的小麥,做出純阿古利亞製造的最高級餅乾!」
  卡蜜莉亞張開雙手。在她雙手指著的方向,有她和比巴共同做出來的小麥餅乾。
  「或許也有像你說的一樣,殺了對手,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做餅乾還會沾沾自喜的人。可是我絕對不會淪落到和跟那種人同等級!」
  「…………」
  卡蜜莉亞大聲宣告,雷文茫然地看著她。
  所以才說,別殺他。
  所以卡蜜莉亞才會擋在可能殺了她夥伴的人面前,說出「別殺他」。
  當理解的同時,雷文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無法置信的東西。
  想殺了仇人這種暴力的感情,卡蜜莉亞用那種些微的骨氣將之壓過去了。
  「卡、卡蜜莉亞小姐?」
  「……對不起。那個,我們說到比巴嘗試過的事情吧。」
  卡蜜莉亞和提姆看著比巴留下來的國產小麥資料,開始認真地討論。

  直到兩人說完話,讓卡蜜莉亞坐上車並開動車子為止,雷文都不發一語。他全心全意在思考。
  傑伊死了。雷文必須幫傑伊報仇,刻在左手手背的J對子之證這麼告訴他。這一定沒有錯。
  那麼,卡蜜莉亞的想法錯了嗎。
  兩人很開心地討論著小麥的種植方法。因為比巴被殺了,所以兩人努力著,想連同他的份一起完成他畢生的夢想。
  比起雷文現在正為傑伊做的事情要來得更明亮、更積極、更開心。
  「妳所說的復仇只不過是漂亮話。」
  「咦?」
  卡蜜莉亞聽見了雷文脫口而出的話。
  「我說是漂亮話。我無法那樣活下去。」
  「我不是在說雷文你的事……」
  卡蜜莉亞正想抬頭望向雷文的臉提出反駁。
  在途中她突然發現了什麼而倒抽一口氣。
  「……雷文,你偶爾會露出令人戰慄的昏暗眼神呢。」
  卡蜜莉亞用悲傷的眼神注視雷文。
  「該不會………」
  「…………」
  「你的搭擋去世了吧?」
  雷文無法回答,但傳聞中是兩人一組的殺手,卻一人活動了兩年。卡蜜莉亞自然會這麼想。
  「我……說了會惹雷文生氣的話嗎。」
  「不。」
  雷文瞇起眼睛,否定了。
  「妳是否錯了,我從剛才就一直這麼思考。」
  雷文閉起眼睛又立刻張開,他搖了搖頭。
  「可是不管我思考多少次,妳的說法並沒有錯。不過,那只是漂亮話。」
  「可是……」
  雷文阻止正要反駁的卡蜜莉亞,繼續說了下去。
  「而妳賭上性命也要貫徹那些漂亮話。」
  雷文必須承認。
  卡蜜莉亞和雷文是不一樣的人。她不天真,也並非沒有面對現實。
  「妳並沒有錯。」
  「咦……」
  卡蜜莉亞張大嘴巴看著雷文。
  「咦……雷文?你剛不是說是漂亮話?」
  「嗯,我是這麼想。毫無疑問是漂亮話。」
  雷文看著前方吐出這句話。
  「……妳真的很漂亮。」
  「咦……」
  卡蜜莉亞看著雷文,全身停止了動作。隔了一會兒,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她整張臉都紅了。
  「咦、那、那個……這個。」
  卡蜜莉亞試著要說什麼,但又說不出有意義的話。
  「不是,雷文並不是那種意思……沒錯。」
  卡蜜莉亞搖著頭輕輕呢喃,雷文沒聽清楚這句話,所以他看向卡蜜莉亞。但是當兩人視線一對上,卡蜜莉亞就馬上別開了眼。
  「沒沒沒,沒事……呀!」
  車子壓到石頭猛烈搖晃。試著遠離雷文的卡蜜莉亞反而往雷文身上倒。
  雷文看見她慌張的側臉,接著瞇起眼睛。
  「妳很漂亮,跟我不同。」
  「嗚……」
  看到低著頭的卡蜜莉亞臉又變得更紅,雷文苦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2-21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

  上午的課堂結束,來到了快樂的午餐時間。
  打從白天要在這棟校舍裡度過以來,已經過了三天。雷文伸了個顒腰,出聲叫了卡蜜莉亞。,
  「喲,午餐。」
  「嗯……好。」
  卡蜜莉亞似乎很想睡覺似地揉著眼睛,正要從書包中拿出午餐盒。從第一天雷文的午餐被砸爛開始,尤做的兩份午餐都由卡蜜莉亞帶著。就算是利夫爾也不會去砸爛卡蜜莉亞的東西。
  卡蜜莉亞看起來很想睡覺是常有的事。雷文每天晚上直到很晚都還聽得見從店面傳來的腳步聲,她大概是熬夜做餅乾吧。黃昏街每個月都會舉辦名為新作發表會的新作試吃派對。據露菲娜所言,每個月都推出兩三樣新商品的餅乾商店根本腦袋不正常。
  「…………」
  看著書包的卡蜜莉亞忽然睁大眼睛。
  「……沒有。沒有午餐盒。」
  卡蜜莉亞用悲壯的表情看著雷文。
  「被偷了嗎?」
  雖然雷文這麼問,卡蜜莉亞卻搖頭。
  「不……」
  「妳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我根本沒有放進去的記憶。」
  「…………」
  雷文無言地注視卡蜜莉亞的臉,接著他用手指彈起桌上的筆記本。
  「嗚。」
  筆記本從下方直接命中卡蜜莉亞的臉。
  「你做什麼啦!」
  「妳只是單純忘了吧。」
  雷文嘖了一聲。他原本還擔心是不是對方又做了什麼好事。
  「只能去販賣部了。動作快點,不然會賣光喔。」
  「等、等我一下啦。」
  雷文站起來往教室門口走去。當了三天學生,他也很習慣了。
  「……什麼,妳——」
  可是,一打開門有女僕站在面前還是第一次遇到。
  「雷文先生,我拿午餐來了。」
  尤在女僕服外套著大衣,就站在那裡。
  「為什麼……」
  「是。因為沒有人要幫我轉達,我只好等兩位走出來。」
  雷文不是要問這個,但是通過走廊的學生們的視線令人難受,他帶著尤趕緊離開了教室。

  在陽光普照的中庭裡,三人圍著餐籃。穿著學生服的雷文和卡蜜莉亞,還有穿著女僕服的尤。
  「剛好有送貨的馬車要過來,我就請他們順道載我一程。」
  王立高等學園離市區很遠。卡蜜莉亞問尤是怎麼過來的,尤從容地回答。
  「回程我也打算請他們載我。」
  「這……雖然妳幫了大忙,不過也不用來到這麼遠的地方。」
  卡蜜莉亞困擾地說道。
  「請別在意。而且我也有件事想跟您討論。」
  「咦?」
  尤從餐籃裡拿出幾個包裝,一邊排列,一邊看著卡蜜莉亞。
  「提姆·比巴先生有來過。他說會讓比巴農場重新和我們交易。」
  卡蜜莉亞聽完尤的這句話,眼睛隨之一亮。
  「這樣啊!提姆他是不輸給父親的天才呢!」
  「我想,是否請他別這麼做比較好。」
  尤維持一貫的表情說。
  「咦?」
  「因為很危險。可能連提姆先生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妳說的對,可是。」
  卡蜜莉亞雖然一瞬間說不下去,但她搖了搖頭後繼續道。
  「大家都一樣面臨危險。而且我們不能在此止步。」
  「大小姐……」
  尤聽到卡蜜莉亞這麼說,困擾地停下手邊的動作。
  「那是指比巴並不是隨機被殺掉,而是受到狙擊嗎?」
  雷文從卡蜜莉亞的後方問尤,卡蜜莉亞這時才驚訝地看著尤。
  「不,我並沒有肯定到那種地步……」
  尤沒有正面回應。
  「……他被盯上了嗎?」
  卡蜜莉亞不安地看著雷文。
  「不,我也試著想了一下……可能性很低呢。」
  雷文搖頭做出否定。
  殺了比巴的人並不是因為恨黃昏街,比巴種植的國產小麥才是對方想要擊潰的目標。雷文聽完小麥的事情是這麼想的。
  但是這個想法有一個決定性的問題。
  「雖然我不能說得很詳細,不過值得信賴的情報商人並沒有把妳跟比巴的關係摸透徹。雖然知道你們認識,卻沒有提到國產小麥和交易的事。」
  「當然啊。這麼棒的驚喜,直到在派對上盛大公開之前,我決定不要跟任何人說。」
  卡蜜莉亞得意地斷言。
  「……妳自己都那麼說了,反而沒發現嗎?」
  「咦?什麼?」
  雖然卡蜜莉亞還在困惑,尤已經輕輕地點頭。
  「犯人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啊!」
  尤一說,卡蜜莉亞總算用理解的表情看著雷文。
  「有誰知道國產小麥的事?在比巴被殺之前。」
  「只有我跟尤……吧。尤有跟誰說過嗎?」
  「不,我沒跟別人說過。」
  卡蜜莉亞和尤看著對方。
  「嗯,總之也有比巴本人洩漏出去的可能性。」
  「我想不會有那種事。連提姆在我跟他提到之前,他也不知道喔。」
  連跟親生兒子都沒說過的話,大概也不會從那邊洩漏。
  「之前妳說過,比巴是參加完黃昏街的活動,回程途中遭到襲擊對吧?」
  「是。在他來參加親睦會的回程途中。」
  尤回答雷文的問題。
  「會不會在活動中有人偷聽到小麥的事?」
  「我看起來像那麼大意的人嗎?」
  「嗯。」
  「什麼!」
  儘管雷文立刻回答了,但要是沒在活動中討論過的話,根本不可能洩漏。
  「那果然該視為對象是不管是誰都可以。」
  「我想,對方看到比巴先生跟大小姐歡談,知道雙方有朋友關係。一定只要是獨自一人從親睦會離開,回到郊外,不管是誰都好。」
  尤自然地做出補充。雷文很在意這點,注視著尤。
  「喂,說提姆有危險的人是妳喔。」
  如果知道這麼多,就不會只提到提姆有危險。
  尤短暫地注視著雷文,接著她點頭。
  「不,我也沒有對這是隨機的犯行感到懷疑。」
  尤打開放著炸角的箱子,將箱子推到了雷文面前。
  「只是我覺得對方很容易會盯上他。比巴先生在同一條路上被殺害,提姆先生要一個人經過會不會很危險呢?」
  「……原來是這樣啊。」
  雷文邊拿起叉子邊注視著尤。
  「提姆先生他今天也是一個人經過人煙稀少的郊外前來的。」
  尤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總覺得有漏掉些什麼。
  「的確,我也說不出危險性為零這種話。卡蜜莉亞,就看妳要怎麼處理了。」
  「我就是為此雇用雷文的喔。」
  卡蜜莉亞用笑容來回答雷文。接著她看向尤,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替提姆找護衛。不過我不會停止交易!」
  「……大小姐。」
  「我和提姆有必須做的事……重要的事。」
  卡蜜莉亞握起拳頭說。
  「……遵命。我會吩咐下去。」
  這句話讓尤屈服了。
  「妳跟比巴父子關係很好嗎?妳很在意他呢。」
  雷文想起每天都去獻花這件事,他這麼一問,尤悲傷地低下頭。
  「他是很溫柔的人。他會跟每個店員一一親切地打招呼,也跟我說隨時可以去他家玩。」
  「這樣啊……」
  「我們店裡比任何人都還悲傷的就是尤喔。她知道比巴去世的時候,還大喊『做得太過頭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尤發出那種聲音。」
  「那時我失態了。沒有考慮到大小姐的心情就情緒激動起來。」
  尤困擾地低頭。
  黃昏街的經營實際上是尤一手包辦,所以和比巴之間的交易,雙方的交涉都是以尤為主在進行。她會擔心提姆或許也是正常的。
  中庭裡有很多學生正打開餐盒在享用午餐。吃完飯的男學生揮著板球的棒子正在練習球技,女學生們邊用剪刀修剪玫瑰園裡的玫瑰,邊開心地談笑。
  「啊,彼多。」
  卡蜜莉亞發出聲音,所以雷文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一轉過頭,彼多雷特拿著從販賣部買來的麵包。
  「這樣很風雅呢。就像是在野餐。」
  彼多雷特看著餐籃說道。
  「彼多要不要一起吃?」
  「……可以嗎?」
  彼多雷特看向雷文。
  「當然。我也算是得到允許才加入的。」
  「那麼我就打擾了。」
  彼多雷特坐到草地上,用手拿起叉子。
  雷文也咬著炸魚。香料很夠味,非常好吃。
  「雷文先生,在那之後還有發生騷擾嗎。」
  雷文想,彼多雷特是不是有聽見剛才那段對話,皺起眉頭。但他馬上發覺是指利夫爾的事,就點了點頭。
  「啊,是說對我的騷擾嗎?班上似乎都無視我。比起毫無意義的找碴,這樣輕鬆多了。」
  「這樣啊。如果有什麼困擾請跟我說。」
  彼多雷特隨意地拋出這句話。不管怎樣他都是很照顧人的傢伙。
  「啊,沒有人能教我代數學倒是很困擾……」
  「唔……」
  雷文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卡蜜莉亞別開視線。
  「一直出現些莫名其妙的記號。這傢伙完全都不教我。」
  雷文把代數學的教科書拿出來,輕輕地敲了一下卡蜜莉亞的肩膀,另一隻手用叉子挖焗烤來吃。這道的香料也很夠味。
  「對不起,我很不擅長代數。」
  卡蜜莉亞可能是因為忘了帶午餐,她今天很聽話。
  「…………」
  至於彼多雷特也一樣慢慢別開視線。
  「你也一樣嗎……」
  「代、代數學我也很不擅長,我也是很懊悔。」
  彼多雷特也用老實的表情這麼說。
  「積分符號和無限大……廣義積分嗎。這不是才剛被提出的論文的領域嗎。學校教的東西還真是先進。」
  尤打開代數學的教科書,一派輕鬆地說。
  「妳看得懂嗎!?」
  「某種程度內的話。您帶著題目嗎?請借我看看。」
  尤接下雷文從書包內拿出的筆記本,點了兩、三次頭。
  「因為都是能從解析的方向來解開的題目……比如說……這樣就會變這樣。這邊……用部分分式來展開的話……就會這樣。」
  束手無策的題目,尤全都輕而易舉地解開了。
  「妳……究竟是什麼人。」
  「呵呵,尤很厲害吧。她是數字的魔法使喔。」
  「不,數學的世界並沒有魔法。一切都是基於公理的理論體系。」
  尤表情認真地否定卡蜜莉亞說的話。雖然面無表情,但總感覺她有點得意。
  雷文邊感到佩服邊吃著燉蔬菜。香料很夠味……太辣了。
  「嘎啊!這個放太多胡椒了吧,應該說全部都是!到底用了多少香料啊。」
  「多拉凡家是貿易商,能夠拿到便宜的香料。」
  尤也是有點得意地說出這句話。看來她對數學很拿手,卻沒有料理的天份。
  世上有比想像中更多彩多姿的女僕。
  「真是,也該有個限度吧。」
  「習慣之後就很好吃喔。」
  仔細一看,卡蜜莉亞正巧妙地把胡椒粒挑到盤子的邊邊。
  「習慣是說習慣避開胡椒的意思嗎……彼多雷特,你沒事吧。」
  彼多雷特從剛才起就以比雷文還快的速度吃著超辣的蔬菜,雷文戰戰兢兢地問他。
  「…………」
  雷文說完之後,彼多雷特交互看著雷文和蔬菜。
  「……嗯,好辣呢。非常辣。」
  彼多雷特慌張地放下叉子。
  「這個辣度應該不用說就會感覺出來吧………」
  彼多雷特是舌頭很強韌的男人。

  ◆

  雷文一回到教室,利夫爾就帶著跟班擋在他面前。
  「有什麼事嗎?」
  利夫爾聽見雷文這麼問,愉快地笑了。
  「我想你對明天的武術課程應該不太熟悉,所以想幫你上課。課堂教學還可以說你蠢就好,但是武術你要是表現得跟平常一樣蠢,恐怕會有人受傷呢。」
  「你還真是親切。」
  雷文聽到武術課程,便皺起眉毛。不管是外語還是代數,都跟自己平常使用的言詞或計算沒什麼不同。明明是如此,卻拘泥於形式,把一堆道理塞在裡面。雷文覺得那簡直像從頭依序教呼吸的方法,因而不太擅長。
  更何況武術是更接近呼吸的東西。等到要學近距離格鬥訓練的日子,他可能會不耐煩到無法忍受。
  「你有用過英式步槍嗎?」
  「步槍?嗯,多少有些心得。」
  雷文聽到步槍,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槍是傑伊的拿手領域。雷文也有像上課一樣跟傑伊學過,然而這個項目他也不是很擅長。
  就算自然地上課,大概也會是八成左右的成績吧。技術太好遭到懷疑,雷文也會困擾;技術太差,別人會覺得留學生的身分很可疑,這是剛好的程度。
  「那就太好了。」
  利夫爾邊淺笑邊點頭。那表情就像想到什麼惡作劇的頑皮小鬼。
  「做為歡迎,我想跟你比試射擊。就我跟你。不過這是我拿手的項目,也是歡迎你的餘興節目,所以我不會說要公平比賽。我會讓你一些,可以吧?」
  「餘興節目……?」
  雷文不懂利夫爾到底在說什麼。射擊的勝敗能當成餘興節目嗎。
  「你會死喔?」
  「啊?」
  雷文一說,利夫爾就驚訝地瞪大眼睛。
  「……啊哈哈哈!你在說什麼?打靶啦,射靶,誰要拿槍互射啊?你還真會做夢……啊啊,我笑到都流淚了。」
  利夫爾笑了一會,然後擦去眼淚。
  「滿分一百分,所以我讓你二十分吧?如果你怕死,也可以叫卡蜜莉亞小姐代替你。」
  「不要為難雷文。雷文,你也沒必要接受。」
  卡蜜莉亞從旁擋在兩人中央。利夫爾看到卡蜜莉亞擋在他和雷文之間,露出了陰險的笑容。以他的價值觀來說,讓女性保護是很丟臉的事情。貴族很注重面子這點,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不變。
  「……不,我就比吧。」
  雷文點頭。他覺得自己來總比讓卡蜜莉亞來好,如果打中八成就能算是平手,那也不是說毫無勝算。
  「哼,我就認可你的氣概。那麼我們要賭什麼呢?輸的一方根據輸的分靈距,得聽方的命令,如何?」
  雷文聽到利夫爾又追加條件,理解到這才是他的目的。
  「沒關係,什麼都可以嗎?」
  利夫爾是伯爵公子。對貴族的行動想必瞭若指掌。
  黃昏街毒物混入未遂事件的隔天,他還故意來說你立了大功呢,藉機損了雷文一番。雷文制伏暴徒這件事沒有登在報紙上,利夫爾卻知道。
  雖然很想逼問他,可是對方是伯爵公子,不能隨便出手。雷文原本是這麼想的。
  對不喜歡雷文的利夫爾來說,他肯定認為雷文掉進了陷阱裡。可是這對雷文來說也是好機會。
  「你怕了嗎?」
  「不,正好相反。如果我贏了,我要問你各種關於貴族文化的事情,這樣可以吧?比如說騷擾別人的方法之類。」
  雷文說著,用視線指向卡蜜莉亞;利夫爾則露出挑釁的笑容。
  「你以為自己會贏呢。真是很不錯的志氣。當然我對勝敗不會有怨言,我會如實地說出一切……如果我輸了。」
  聽完利夫爾說的話,雷文點了點頭。這下只要贏了就能得到情報,雖然輸了事情就會很麻煩,不過只要能打中八成就不會輸,總會有辦法的。

  ◆

  隔天下午。
  武術的課程在靶場進行。學生全員都換上運動用的輕便服裝,手上抱著安全帽和耳罩,集合在由柵欄和土堆所包圍,飄散著淡淡以太揮發味道的靶場。
  兩個靶道上個各自放著步槍和步槍用的彈藥十發,還有工作台。六十碼外立著同心圓形狀的靶。
  外表光鮮到宛如新品的槍。
  「靶從內側依序是十分、五分、三分、一分。子彈有十發,滿分一百分。時間限制為三分鐘,兩位準備好了嗎?」
  教師問雷文和利夫爾。
  利夫爾一派輕鬆地點頭。雷文也跟著點頭。
  傑伊可以輕易進行三百或四百碼的狙擊。比起那種狀況,六十碼的靶看起來非常巨大。這樣的話,就算以雷文的技術大概也能全彈命中。十發子彈三分鐘也是個謎。將槍閂往後拉來裝填子彈的步槍,只要有十秒就能把十發全部打完。對不會動的靶要仔細瞄準再打也很蠢。
  「我們正正當當地決勝負吧。」
  利夫爾笑著伸出右手。
  「好啊。」
  雷文雖然有些困惑,還是去握了他的手。
  和接下來要競爭的對手彼此握手,對雷文來說是首次的經驗。
  雷文的臉頰也浮出笑容。這不是互相殘殺,是競爭。單純地比較雙方的技術,輸了也不會死。那就照著規則正正堂堂地戰鬥吧。
  「那麼,開始!」
  雷文聽從教師的指揮戴上耳罩,擺好姿勢,射出第一發子彈。槍聲和利夫爾的射擊幾乎是同時,但是音色卻完全不同。
  真是慘烈的後座力。
  雷文從射擊瞬間的反作用力,理解到自己的步槍簡直是完全沒有保養的破銅爛鐵。甚至光是沒有膛炸就該感謝上天了。新品般的光鮮亮麗只限於外表。
  「那把槍是怎樣……被動過什麼手腳嗎?」
  觀眾席上的彼多雷特大喊。
  「別開玩笑了!作弊根本不有趣!快中止!現在立刻中止!」
  「目前正在比賽。安靜點。」
  教師大喊。
  「可是!這樣實在太不公平了!」
  雖然彼多雷特堅持主張重來,前方戴著耳罩又面對著靶的雷文什麼都沒聽見。
  雷文集中精神在自己的槍上。
  「原來如此……」
  雷文看著槍小聲地呢喃。
  他搞懂旁邊的工作台有什麼意義了。給予光以射擊來說太長的競賽時間有著什麼含意,他也明白了。
  換句話說,這是包含分解保養的競技。因此故意使用狀態不好的零件。
  傑伊所教導的技術,伴隨懷念的聲音在腦中徘徊。
  雷文從工作台上拿來起子,把槍管跟膛室分離。就像從中間折斷,他讓槍管露出圓筒部分。戰場上要能立刻完成這些動作,這是他聽到耳朵會痛,做到手會痛的動作。
  「那傢伙在做什麼……他在分解步槍嗎?」
  觀眾看到雷文的舉動,吵鬧起來。可是也都進不到雷文的耳裡。
  到能夠取下槍管還需要兩、三個步驟。他拿起槍管往天空看去。
  「鉛的碳化物呢。」
  只有槍管是用舊的零件組裝。內部的狀態很不好。融化的鉛黏在槍管上,槍管內部原本因為膛線看起來會是正圓形的齒輪形狀。從內部往天空看去,有一部分稍微歪斜和缺角了。這麼嚴重的歪斜不可能對彈道沒有影響。
  雷文取下槍管後,用布沾了剝離劑,包住清槍棒推進槍管中,來回擦拭兩三次後,再度查看槍管。
  「好。」
  去除了彈道歪掉的主要原因。剩下的就是盡可能地靠研磨來弄掉。不過,這麼一來瞄準就無法信賴。必須靠射擊來確認。
  旁邊持續傳來輕快的槍聲。利夫爾的槍狀況似乎很好。雷文覺得自己運氣真差。
  只是……在戰場上把自己的命運怪罪於武器也沒意義。況且人生本來就不公平。有生為貧民,連雙親都沒見過的小孩;那也會有生於伯爵家,得到手工裝飾用步槍的小孩。
  如何使用得到的槍來戰鬥。這就是這場打靶比試的意義。
  這不是很有趣嗎。
  雷文臉上浮出笑容,重新保養並組裝好自己的步槍。他花了兩分鐘,如果是傑伊,應該能在一半以下的時間就完成吧。
  三分鐘的競技時間就是為了整備的時間吧。很嚴苛的時間。話說如此,比起課堂教學那種令人無法招架的等級差距,這還算雷文能跟上的範圍。
  固定姿勢,發射。配合瞄準的子彈往右下偏……但是有打中。一分。彈道很安定,保養有發揮效果。
  「那、那是怎樣……」
  雷文的行動使得學生們面面相觀。
  靠目測來修正瞄準,射擊……五分,還是會偏。
  射擊……五分。這次是相反方向。不過這下就修正完畢了。
  「到底怎麼了?」
  「喂,那不是打不準的槍嗎?」
  「為什麼能在那種時間內完成分解保養?」
  學生們開始吵鬧。他們即使會進行射擊,在保養方面都是依靠別人。
  雷文稍微瞧了利夫爾一眼,利夫爾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雷文的靶。
  「剩下五秒。」
  雷文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睜開眼睛。接下來只要扣下扳機,重複裝填就好。
  「四、三、二、一……」
  十分、十分、十分、十分、十分……雖然不能說保養得很周全,原本似乎是把好槍。
  「到此為止!」
  最後一發射擊也漂亮地吸進靶心,這也是十分。
  「呼。」
  雷文吐出暫時停止的呼吸,把槍擱到一旁。他看向隔壁的靶,全部的洞都開在十分的部分。
  「……我是七十一分,沒能追上。」
  雷文拿下耳罩,舉起雙手。雖然對方讓了他二十分,但是加上去也只有九十一分,輸了九分。
  「不過很有趣呢。」
  實際上雷文也沒想過自己能做到這種地步。
  他產生傑伊說過的話和傑伊的聲音浮現在腦中的錯覺。並不是在臨死關頭聽見亡靈的聲音,他發現在不用賭上性命的競爭中,傑伊的教導尚存於他的心中。
  雷文忘記了工作的事,沉迷在那種快樂之中。
  「不,雷文……」
  卡蜜莉亞驚訝地看著雷文。
  「你贏了喔。」
  卡蜜莉亞指著利夫爾的靶。
  「他看到你的成績,把最後一發打偏了。」
  「我的?啊啊,因為是保養得很差的槍,所以他讓更多嗎?」
  仔細一看,的確靶上的洞是九個。九十分。
  「你那根本是不必要的手下留情。我已經打算接受結果。」
  雷文笑著表達不滿。堂堂正正的戰鬥對他來說就是有趣到這種地步。
  但是利夫爾笑不出來。
  「……不可能。」
  利夫爾兩眼無神地搖頭。
  「居然在那麼短的時間做分解保養……那種事根本不可能吧!」
  利夫爾臉色蒼白地經過雷文身旁。
  「我不承認,我不會承認的……」
  然後他腳步不穩地走出靶場。
  「你好厲害喔!」
  「我覺得心情有點舒暢呢。」
  「那是什麼技巧,快教教我。」
  等到利夫爾離開,學生們就聚集到雷文的周圍。一、兩個人一起頭,接著全員立刻都聚集過來。
  看來做了很引人注目的事。雷文用眼神向卡蜜莉亞道歉,但卡蜜莉亞似乎打從心底感到很愉快,她握拳就像在表示幹得好。
  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彼多雷特並未混在人群之中,靜靜注視著雷文。

  ◆

  利夫爾非常生氣。
  他不認為肩負著伯爵家而不斷進修的自己,會輸給那個不懂禮節,又不知羞恥地向別人詢問答案,令人討厭的留學生。
  雷文一向從容不迫。在各種事情上,不管輸在哪方面,不管遇到什麼事。
  「可惡,可惡……!」
  利夫爾認為自己沒有輸給雷文。利夫爾可以認同雷文保養步槍的技術,但就僅只於此,在各種方面他都沒有輸給雷文。
  然而自己心中卻產生動搖,讓他很生氣。明明必須保持從容的。
  利夫爾思考得太過專心,他穿過校舍,來到王立高等學園校地的角落。柵欄的另一邊是廣闊的山丘。遠方能看見王都的街景,前方則有恬靜的田園風景。
  「……奇怪?」
  和城市連結的泥土道路,途中有一個人影。利夫爾瞇起眼睛細看,因為那個人影感覺有點怪異。
  人影……不對,那個輪廓並不是人。人的手腳沒有那麼粗。
  「是異形。」
  利夫爾馬上想要叫人來。但是當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有步槍,想法隨之改變。從異形手中保護家人的少年,他想起自己以那種身分登上報紙的那天。沒錯,打靶只不過是射擊停止的物品,那是初學者的競技。
  「好,就由我……」
  利夫爾把步槍朝向佇立在路中央的異形,扣下扳機。
  槍聲在學校的白色校舍中迴盪。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子彈射穿了異形的肩膀。異形大吼,然後那火紅燃燒的瞳孔看向利夫爾。
  「咦……」
  接著那隻異形一躍而起。
  利夫爾射出第二發子弹。但是異形己經不在他瞄準的地方。雙方相隔大約百碼的距離,異形每跳躍一次就感覺減少了十碼。簡直像是在看反過來利用遠近法的視覺陷阱畫。
  「……什麼啊,為什麼啊。」
  利夫爾射出第三發子彈。他的雙手已經顫抖到無法瞄準。第四發和第五發可說根本是浪費子彈。
  「為什麼打不中啊!明明打得中靶!」
  利夫爾並不知道。雖然都說是異形,但也有動作迅速和動作緩慢的個體。而他在庭院中解決的個體是特別緩慢的一匹。
  彷彿根本無視柵欄的存在,異形在利夫爾的眼前著地,接著就順勢朝利夫爾揮下手臂。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比利夫爾的手臂還要粗上三倍的手臂沒有打中他而揮空,那真的是純粹的偶然。然而,光只是稍微抓到,利夫爾從肩膀到手臂的皮膚就跟著衣服一起破裂,鮮血噴了出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見利夫爾發出慘叫的時候,雷文他們這些男學生為了收拾課程的用具,正在離打靶場稍微有點距離的倉庫裡。
  「……唔!」
  悲鳴是從靶場的方向傳來的。正在整理東西的學生們面面相覷。在那之中只有兩名學生立刻衝了出去。是雷文和彼多雷特。
  一繞過山丘,就見利夫爾正從靶場外奔跑過來。他的手流著血。後方跟著比人類大上一倍的巨大身影。
  「……居然是異形化?」
  巨大怪物的臉是人類的臉。雷文邊跑邊咂舌。異形化本身並不稀奇,雷文會驚訝,是因為他不認為整修完善的學校會有陶醉藥成癮者。
  陶醉藥已經流通到連這種郊外都會出現成癮者了。
  利夫爾邊回頭邊奔跑,接著跌倒了。
  「別過來,別過來啊!」
  他拿起手上的步槍,扣下扳機,但不知道是他忘記要裝填子彈,還是已經沒有子彈了,槍聲並沒有響起。
  操場上,女學生們正發出尖叫,到處亂竄。在那之中,卡蜜莉亞看到利夫爾摔倒了,立刻掉頭朝異形逼近的方向衝去。她打算把利夫爾拉起來。
  「那個蠢蛋!」
  雷文邊全力奔跑,邊咒罵著卡蜜莉亞。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異形發出咆嘯。那是和人的聲音迥異,巨大野獸的聲音。
  離利夫爾應該還有一大段距離的異形,看起來就像輕輕踏向地面。而在那瞬間,異形和利夫爾之間就沒有了距離。異形光是一跳就拉近十步的距離,正要用肩膀撞向利夫爾。
  大小有如一頭熊的異形,用兩隻腳以人類的動作跳躍的光景,真的只有異常可以形容。
  「危……!」
  被擊中的話就會變成絞肉的那一記攻擊,因為卡蜜莉亞在打中之前用身體撞向利夫爾,所以沒命中,兩人都勉強得救了。
  不過,那只是讓變成絞肉的時間延長數秒而已。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異形轉身看向倒在地上的兩人。直到雷文趕到還需要數秒的時間,內心特別冰冷的部分已經預期到卡蜜莉亞的死亡。
  事到如今那又如何。候鳥商會解體的時候也一樣,雇主比雷文先死,這種事很常見。
  ……不過,再也吃不到卡蜜莉亞做的香甜餅乾。
  以漂亮的意志做為目標的國產小麥製餅乾,還沒能實現,就要從世界上消失。
  「渾……蛋!別開玩笑了!我在這邊啊啊啊!快看我這邊!你這怪物!」
  雷文用渾身力氣大喊。
  「嘎……」
  異形的視線只有一瞬間停在雷文身上。
  就在那瞬間,後方傳來槍聲。
  同時,異形朝著卡蜜莉亞和利夫爾揮下的手臂灑出鮮血。不是卡蜜莉亞的血,是異形的手臂本身像爆開似地噴著血。
  「那傢伙……!技術真好!」
  開槍的人是彼多雷特。
  剛才和雷文同時朝異形奔跑的彼多雷特,先衝進靶場去拿步槍並擺出射擊姿勢。只要射偏就可能打到卡蜜莉亞的射擊,彼多雷特精采地命中了異形那迅速晃動的手臂。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異形的動作沒有出現變化。因為手臂受到強烈衝擊所以重心不穩。看起來就只有那樣,沒有感到疼痛的樣子,也沒有要逃跑的樣子。即使挨了步槍子彈,粗如樹幹的手臂沒有斷掉,拳頭也依然握得很緊。
  不過雷文趕上了。也成功沒讓異形殺掉卡蜜莉亞。
  「喝!」
  雷文從插在皮帶的刀鞘中反手拔出克爾塔納。
  他對滿是破綻的異形揮出一擊。目標是身體。可是傷口太淺,沒有到達內臟。
  他的視線和保護利夫爾的卡蜜莉亞對上。
  「雷文……」
  卡蜜莉亞在異形和雷文之間反覆來回。她的眼神中沒有恐怖,也沒有安心。彷彿是在訴說某種東西、放棄某種東西、憐憫某種東西的眼神。
  雷文光靠這樣就知道卡蜜莉亞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卡蜜莉亞要雷文別殺掉試圖把毒物混入餅乾的傢伙,對闖入別人家庭院的異形還說該幫忙叫醫生,她就是這種笨蛋……而雷文正被那個笨蛋,以「別殺任何人的條件」給雇用。
  「蠢蛋……」
  異形用另一隻沒中彈的手揮拳。因為那太像普通人揮拳的方式,雷文用習慣的腳步來迴避。就像是跟別人進行一對一的單挑。
  只是這種大小做出那種行動本來就很異常。揮著長型棍棒,動作自然會變緩慢。把有常人三倍大小的手臂和常人用一樣的方法揮舞,那股力氣令人無法想像。
  要是被打中了,絕不只有飛到空中那麼簡單。
  「順序根本亂七八糟。妳先擔心妳自己吧。」
  不管是一步的步幅還是跳躍力,都是對手較強。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對方的拳頭動作很大,所以現在還能閃過,但如果異形不會感覺到累,雷文會先耗盡體力。這樣的話,不久拳頭就會捕捉到雷文。
  「這就叫做不可抗力。」
  和以前交戰過的異形不同,這次的對手連脖子的肌肉都很厚。朝心臟突刺——大概只有這個方法了。雷文不認為有醫生能夠治好發生異形化的成癮者。就算現在要同情對方也沒有意義。該殺了他,雷文這麼想。
  不過……真的沒有不殺的方法嗎?
  當他陷入迷惘的瞬間,肘擊往他身上招呼。
  「嗚啊!」
  想得太多了。雷文欠缺集中力,身體沒有反應。在傑伊死後才接下的工作中,雷文從沒有出現過這種醜態。
  雖說不是致命傷,緊要關頭用來保護自己的右手因為疼痛而使不上力。
  摔到地上的瞬間,雷文馬上往旁邊滾。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異形在雷文前一秒所在的地方著地。他差點就要被踩扁了。
  「可惡!」
  雷文嘴上咒罵。如果不擺脫迷惘,就沒有下次了。
  殺人是徹底的現場效率主義。那樣做最快,所以雷文一向那麼做。
  反過來說,別殺任何人的這個指示呢?那是沒考慮到現場的委託人,她意氣用事的愚蠢堅持。
  該捨棄的是哪邊……當然不用說。
  雷文跳了起來,朝轉過頭來的異形衝去。他飛奔到異形因為自己的手臂而成為死角的位置,將克爾塔納朝膝蓋的內側刺進去。
  那裡有牽動整隻腳的肌腱。
  該捨棄的是殺人這個選項。
  殺人是手段。因為那樣做最快,所以雷文都那麼做。迷惘的結果導致失敗,那反而是本末倒置。不符合目的的手段比任何東西都還糟糕。
  切斷肌腱,封住肌肉本身的行動。
  要不殺而停止對方的動作,這是唯一的方法。即使是肌肉膨脹成三倍以上的身體,肌肉本身並沒有變硬。小刀刺進了肌腱裡。
  「嘎啊啊啊……」
  異形失去膝蓋的支撐而倒下。異形用手臂支撐著上半身以免身體垮下,無神的雙眼看著雷文。雷文往後跳到手臂無法碰到的地方。
  【P144】
  「…………」
  異形無神的雙眼在下一瞬間連同頭整個炸飛。
  「什麼……」
  只有聲音的速度比較慢到達,槍聲在耳朵中迴盪。
  異形連支撐身體的手臂也失去力氣,整個像垮掉般當場倒地。
  子彈打碎異形的頭蓋骨,讓內部炸開。
  「……請離遠一點。我要破壞腦幹。」
  開槍的是彼多雷特。他以毫無感情的聲音說出這句話,重新裝好子彈,筆直地舉槍,又再開了一槍。這發子彈轟飛了殘存下半部的頭。
  「確認已破壞腦幹。」
  「彼多!不用做到那種地步吧!」
  卡蜜莉亞瞪向彼多雷特。
  彼多雷特的眼睛和異形最後顯露出來的一樣,呈現空虛的色彩。

  ◆

  身受重傷的利夫爾被送到醫院,雷文他們則由王都親衛騎士團進行問話。彼多雷特只說出異形是由他解決的,隻字未提雷文用一把小刀面對異形還能毫髮無傷地活下來這件事。
  三人馬上就得到能回家的許可,他們和平常一樣搭著車回到黃昏街。途中沒人開口說話,但在車子前進不久後,彼多雷特開口道。
  「我是侍奉子爵閣下的騎士,必須最優先排除逼近大小姐的危險。就算……就算那違背了大小姐的意志。」
  卡蜜莉亞明明沒有對他說什麼,他卻像是在辯解。
  「……我了解。」
  卡蜜莉亞用很微弱的聲音說。
  「我了解,謝謝你保護我,彼多。」
  和嘴上說的完全相反,卡蜜莉亞的表情很悲傷。
  接著卡蜜莉亞慢慢地閉起眼睛,整個身體靠到雷文的身上。
  「……喂?」
  「呼——呼——」
  卡蜜莉亞沒有回答,只發出了安穩的呼吸聲。
  「……她似乎睡著了。」
  彼多雷特透過照後鏡擔心地看著,雷文簡短地告訴他。
  在第一天搭車時要雷文別太靠近卡蜜莉亞的彼多雷特,今天什麼都沒說。

  即使抵達黃昏街之後,卡蜜莉亞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雷文叫了尤,尤從二樓的房間走下來。
  「她睡著了嗎?」
  「嗯。」
  尤看著睡著的卡蜜莉亞,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
  「偶爾會有這種事。最近她每天晚上都工作到凌晨四點……發生了什麼事嗎?」
  尤看到雷文表情沉悶,開口發問。
  「沒有,總之稍微發生了一點狀況。」
  在把卡蜜莉亞送到房間的途中,雷文對尤說明。中午過後在學校發生的事,還來不及刊登在晚報上。尤並不知道異形發動襲擊這件事。
  「……這樣啊。雷文先生,感謝您救了大小姐。」
  雷文一解釋完,尤這麼說,對他一鞠躬。
  雷文在房間內換好衣服後,走到客廳的暖爐前方。彼多雷特沒有換衣服,就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雷文坐到沙發另一頭。
  尤進到客廳,無言地替雷文和彼多雷特倒紅茶,翰了一躬之後便離開了。雷文和彼多雷特都不發一語。
  本來雷文也有訓練這些必須做的事情,彼多雷特也有工作。但是兩人都看著暖爐的火焰,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只有暖爐的火焰和紅茶的蒸氣在搖晃著。
  「雷文,你……到底是什麼人?」
  彼多雷特突然開口。對主人的客人那種恭敬的語氣已經消失,那種尖銳的語氣簡直像在逼問嫌疑犯。
  「在打靶的競技中你所展現的技術,並不會輸騎士團。受過專門的訓練才會有那種表現。和異形對抗時,使用小刀的方式,甚至說你是王都親衛騎士團的精銳都不奇怪。」
  「…………」
  雷文用夾雜著放棄和覺悟的眼神注視著火焰。為了救卡蜜莉亞只能那樣做,會受到懷疑也是正常。
  「你站在大小姐這邊嗎?」
  彼多雷特說話的語氣沒有很堅定,不像是在尋求答案。
  「你這是毫無意義的問題。我說『是』的話,你就能夠相信我嗎。」
  「……你說得對,口說無憑。」
  彼多雷特低聲道。
  「只是……我看見你挺身保護大小姐。還有你順從大小姐的意志,試著要活捉那隻異形。如果你說你站在大小姐這邊,我能夠相信你。」
  雷文聽到彼多雷特又繼續說下去,轉過頭去看他。
  「我再問你一次。你站在大小姐這邊嗎?」
  彼多雷特筆直地看著雷文。
  「嗯……沒錯。」
  雷文點頭,彼多雷特緩緩地對他鞠躬。
  「感謝你。要是沒有你,我就救不了大小姐。」
  「啊、啊啊……嗯。」
  雷文還以為接下來會開始逼問他,出乎意料的發展讓他只能隨口回答。
  對彼多雷特而言,雷文的真實身份完全不重要嗎。不可能會是那樣。彼多雷特邊道謝邊露出苦澀的表情。他不可能會不想揭穿雷文的謊言。
  即使如此,彼多雷特還是什麼都沒問。
  「對了,你為什麼要開槍?」
  疑問忽然從雷文嘴裡吐露出來。
  如果那麼重視卡蜜莉亞,別殺了對方,而是把對方抓起來也好。彼多雷特知道卡蜜莉亞不喜歡殺人,也看出雷文想要活捉對方。
  「…………」
  彼多雷特用激動的表情看著雷文。不過與其說是衝著雷文來的憤怒,那種表情不如說是硬壓下無法割捨的情感。
  「第八護海騎士團是為了消滅陶醉藥而成立的騎士團。排除陶醉藥與異形是子爵閣下所下達,神聖不可侵犯的任務。」
  「第八護海騎士團……脫穀機嗎。」
  雷文一說,彼多雷特驚訝地用側眼看他。
  「我在報紙上有看到。那是多拉凡子爵新成立的騎士團對吧。你們不是瓦解了叫做候鳥商會的黑手黨嗎?」
  如果遭到懷疑也很麻煩,雷文就先提出留學生知道也很正常的事情。彼多雷特點頭,苦澀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立下功績讓人們記得是可喜之事。」
  對雷文來說,騎士團是破壞資金來源的麻煩份子,而對騎士團來說這是功績。
  「我也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
  雷文說到這裡,彼多雷特用鼻子哼笑。
  「哼,男人賣身……嗎。」
  現在的騎士並不是像中古世紀那樣可以由貴族自由指揮,也不是宣誓效忠貴族。說起來就是公務員,即使如此,要加入王都親衛騎士團仍需要足夠的實力和禮儀。騎士也對所屬的騎士團和任務感到榮譽。
  第八護海騎士團並沒有那種東西。隨便聚集來的集團毫無統一感,集結他們的不是名譽,而是金錢。據說薪俸比王都親衛騎士團還高。因此自願加入第八護海騎士團的騎士,外界視他們是為了金錢而賣掉名譽。
  ……男人賣身。
  工業革命使得人們捨棄農村前來都市尋找工作,但在貧民街有很多無法順利求得一職而失業的人。聽說這些連混口飯吃都有問題的男人們大量加入第八護海騎士團,成為了船員。人們將這種行為用「把自己的身體賣給騎士團」一語來表現。
  「確實有很多人為了錢加入我們第八護海騎士團。通常那種人都不會致力於展現出騎士該有的舉止。真是令人遺憾。」
  雷文聽完彼多雷特那種誇張的說法,聳了聳肩。
  「反而是你才感覺走錯地方呢。如果你都有那樣的程度了,乾脆轉職到別的騎士團如何?你的本領高強,禮儀也上得了檯面。家世方面利夫爾不是也說不錯嗎?」
  雷文一說,彼多雷特閉起眼睛搖頭。
  「因為薪俸和待遇條件改變侍奉的對象,對騎士而言是可恥的行為。」
  彼多雷特拿起杯子,喝了口紅茶。
  「是為了卡蜜莉亞嗎?」
  「為了整個多拉凡家。」
  「你真是重情重義的傢伙。」
  雷文也拿起杯子。他喝下散發香味的紅茶,臉頰浮出笑意。
  「對了,彼多雷特,我有件事忘記感謝你了。」
  雷文拿起杯子,彷彿像要乾杯似地舉到彼多雷特身旁。
  「要是你沒有射出第一發子彈,卡蜜莉亞和利夫爾早就不在世上了。」
  「…………」
  彼多雷特有點困擾地稍微笑了起來,做為回答,他以自己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雷文的杯子。清脆的微弱聲音響起。
  就像雷文有背後的苦衷,這名騎士也有他的苦衷。只是在那時,兩人確實抱持相同的目的在面對異形。
  騎士團是該避開的對象,無論何時他們都是敵人。可是雷文當下就正和騎士一同歡笑,一同飮用紅茶。

  ◆

  半夜的聲響吵醒了雷文。
  雷文環顧著客房中的黑暗。雖然是重物掉落的聲音,但是距離不近。大概是隔著地板的一樓吧。
  半夜會傳來聲響並不是稀奇的事情。卡蜜莉亞完全就是夜貓族,很常等到別人睡覺的時候她才開始做些什麼。不過今天卡蜜莉亞在黃昏時分睡著之後,就沒再爬起來過。雷文姑且為了防範入侵者而起身。
  走到一樓的店面,深處的廚房燈還亮著。
  「有誰在那裡嗎?」
  「呀!」
  雷文往廚房看去,卡蜜莉亞正站在裡面。
  「喂,妳……」
  雷文說不出話來。不是因為卡蜜莉亞站在那裡,而是她全身沾滿了粉末和果醬,並且還只穿著內衣褲。
  「你別看!」
  「妳、妳在做什麼啊?」
  雷文連忙轉過身去,他背對著卡蜜莉亞問道。
  「我……不小心把小麥粉的木箱打翻,衣服整個都是粉。」
  卡蜜莉亞說著話的同時,也傳來東西滴到地板的聲音。
  「想著要去浴室,可是穿著沾滿粉的禮服走過去會弄髒店裡,現在也沒有人,我乾脆就這樣脫掉衣服再走過去好了……你、你別看我喔?」
  卡蜜莉亞警告正要走出房間的雷文。
  「雖然妳把我說得像變態偷窺狂,但不管怎麼想,在廚房脫衣服的人才比較變態喔?」
  「沒辦法啊!我沒想到會有人還沒睡。你絕對不要看我這邊喔?」
  雷文笑了出來。卡蜜莉亞並未具備那種穿著內衣會引發別人情慾的身體,上面還沾著果醬跟小麥粉就更不用說了。
  「要幫妳叫女僕嗎?」
  「不用,我想尤不會起來,我自己來就好。」
  「咦……一個人嗎?妳打算裸體生火?」
  雷文在這間店首次看到家庭用的鍋爐。之前只看過大眾浴場那種巨大的鍋爐和洗澡桶,很像小型暖爐的鍋爐對他來說很稀奇。
  但是,就算是最新的小型鍋爐,必須生火這點還是一樣。泡澡的人要自己燒水很困難。
  「唔……麻、麻煩你了。」
  卡蜜莉亞似乎很難以啟齒地拜託雷文。
  和洗澡桶相連的鍋爐中,火焰正緩緩地燃燒。冒著蒸氣的房間,由洗澡盆和沐浴室的石材建築部分,以及下面鋪著土的鍋爐所構成。之間沒有任何阻隔的東西。不管是鍋爐前的雷文站起來,還是泡在洗澡盆的人站起來,彼此都會看到對方。
  「你絕對不可以看這邊喔?如果你看了我會用水潑你。」
  「蠢蛋。結局會是火熄了,然後妳感冒。」
  從旁邊的房間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以及光腳踏在石頭上的聲音。
  「唔,好緊張……我要先沖身體,你可別看喔。」
  熱水沖到地面的聲音響起,雷文想像得到,卡蜜莉亞正在沐浴室把熱水兜頭淋下。
  「……我也很緊張呢。就算對象是妳,陪女性洗澡居然會這麼緊張。」
  明明沒有必要去想像,每陣聲音卻都讓雷文鮮明地感受到卡蜜莉亞的動作。
  「就算是我,那是什麼意思啊!適度的緊張不是很好嗎!」
  「……不是,因為。」
  第一次見到卡蜜莉亞的時候,雷文以為她是十二或十三歲。至今也仍不小心就會認為她是那個年紀的少女。因為那以十七歲來說壓倒性矮的身高和壓倒性平坦的胸部。
  胸部——雷文正要這麼說的時候,卡蜜莉亞先大吼了。
  「好!夠了!我不想再聽下去!」
  雷文聽到隨便沖沖的水聲,卡蜜莉亞放下了桶子。
  「……妳有好好吃飯嗎?」
  「那跟說出來沒兩樣!」
  水滴潑了過來,雷文閉著眼睛皺起臉。
  泡進水裡的聲音傳來,雷文知道卡蜜莉亞的裸體先把腳伸進洗澡盆,再把腰也泡進去了。
  「水溫呢?」
  「很溫暖……呼。」
  「我能張開眼睛嗎?」
  「可以喔。」
  雷文一張開眼睛,卡蜜莉亞靠在洗澡盆上的後頭部和白皙的肩膀就映入眼簾。
  「那個……謝謝你。」
  卡蜜莉亞隔著肩看往雷文的方向。沾濕而不再捲曲的金髮比想像中還長,從肩膀上柔順地滑落。那不服氣的臉龐,嘟起來的臉頰,在蒸氣中看起來都很美。
  「燒洗澡水只是小事啦。」
  雷文一面把木柴放進鍋爐,一面這麼說著,卡蜜莉亞卻搖了搖頭。
  「不,當然洗澡也是一點,謝謝你救了我。」
  「那件事妳更不用在意。妳也有救過我一次,保護委託人也是我的工作內容……要是沒有彼多雷特,我就無法趕上。」
  雷文想起彼多雷特那苦澀的表情。
  「妳不要太欺負彼多雷特。他剛剛在鬧彆扭喔。」
  卡蜜莉亞的視線移向水面。
  「我才沒欺負他!我還有跟他道謝呢。」
  「妳是有道謝,雖然非常不服氣。」
  雷文嘆了口氣,雙眼注視著鍋爐的火焰。
  「那不是可以不殺就了結的對手。彼多雷特的判斷沒有錯。」
  「我知道!」
  水濺起來的聲音傳來。
  「……我的腦袋很清楚地知道。」
  卡蜜莉亞低頭看著水面。
  「我想,要是能沒人死掉就太好了……雖然雷文你一定會說我太天真了。」
  「沒錯。」
  雷文把一根柴丟進鍋爐裡。
  「我是為了讓大家變得幸福才做餅乾的。」
  「嗯。」
  「死掉的話,不就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餅乾了嗎。」
  「…………」
  雷文正在進行作業的手停住了。
  「那還真是很厲害的理論啊。」
  雷文自然地笑了出來。不是因為那句話太蠢,而是因為很像卡蜜莉亞的作風。
  「你在取笑我吧。」
  卡蜜莉亞轉過頭來。
  「不……我在想,妳維持著那份天真也很好。」
  「……你看,你在取笑我。」
  卡蜜莉亞鬧彆扭似地嘟起嘴巴。
  「我……」
  看著卡蜜莉亞那白皙的脖子,雷文說。
  「認為有些人是必須殺掉。」
  「……我知道喔。你是因為工作才配合我吧?」
  卡蜜莉亞無奈地看著天花板。
  「事到如今那又怎麼樣?」
  卡蜜莉亞並沒有生氣的感覺,而是用帶著悲傷的聲音詢問他。
  「如果找到是誰殺了比巴,妳會怎麼做?不會想殺了他嗎?」
  卡蜜莉亞聽到雷文這麼說,緩緩地轉過頭來。
  「不會。我不是說了嗎?我會把他交給騎士團,讓他去贖罪。」
  「交給騎士團會被判死刑。幾乎確定會是如此。那跟命令我去殺了他有什麼不同?」
  卡蜜莉亞別開視線,陷入思考。
  「……你問了很壞心眼的問題呢。」
  卡蜜莉亞慢慢地又背對雷文,接著她突然高舉握緊的拳頭。
  「揍他一下,我絕對會那麼做。還有要他下跪!再來……讓他吃用比巴的小麥做出來的餅乾。吃了那個之後,他絕對、絕對會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後悔。因為那就是那麼厲害的東西。我一定會讓他哭著後悔!」
  卡蜜莉亞轉過來瞪著雷文。
  「之後就看提姆和比巴太太要怎麼做。要是提姆提出減刑要求,應該就不會判死刑吧?我是這麼聽說的。」
  「……嗯,原來如此。」
  雷文笑著低下頭去。
  「我了解了。」
  卡蜜莉亞的白皙裸體耀眼到他無法直視。
  和她在一起,就會覺得自己站的位置染成黑色。
  「新作不太順利嗎?」
  「咦?你說什麼?」
  雷文有些強硬地改變話題。
  「弥每晚都在熬夜吧。」
  「咦,只是今天睡了一陣子,所以要追上進度而已喔?」
  「別想騙我。」
  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今天還是第一次,可是聲音本身每天都有。
  「一有聲音我就會醒來,爐灶一點火我就會從味道得知。」
  「…………」
  卡蜜莉亞把臉面向熱水。
  「對,不太順利。新作的點子,就算捏著麵糰,想不到的時候就是想不到。但是不捏麵糰就絕對想不到。只能每天都進行挑戰。」
  卡蜜莉亞以聽不太清楚的聲音說著。
  「不用每個月都這麼做吧?這個月發生了很多事,就算休息一次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別開玩笑了。發表新作的同時會包下多蘭斯廣場進行露天派對喔?我已經得到廣場的使用許可,也發邀請函給庫拉斯帕爾公爵了。都到了這種時候,沒時間原地踏步了。」
  「餅乾呆……餅乾的天才也有煩惱呢。」
  雷文才這麼說,卡蜜莉亞就瞪了他一眼。
  「你剛才是想說什麼?」
  「抱歉,我差點就說出餅乾呆子了。」
  「你起碼蒙混一下啊!」
  卡蜜莉亞嘟起嘴巴,但她看起來不是真的在生氣。
  「……我有很多煩惱。」
  卡蜜莉亞說著,臉上露出苦笑。
  「不過這種煩惱是絕對不可以洩漏出去的。天才餅乾設計師所做的餅乾,必須是那樣才行。」
  「是嗎?我認為是努力做出來的就好呢。」
  「我想讓大家看到魔法,想靠餅乾讓大家幸福。」
  卡蜜莉亞沒有否定雷文說的話,不過她微笑著這麼說。
  「餅乾的魔法很重視氣氛。就像優雅的天鵝絕不會讓人看到在水面下拚命划水的樣子一樣。既可愛、頭腦又好,天份和技術都很好的卡蜜莉亞,她的餅乾品牌是沒有煩惱的。」
  「自己說自己可愛嗎。」
  一受到雷文的取笑,卡蜜莉亞的臉就紅了起來。
  「……我清楚自己外表並不是很出眾。」
  卡蜜莉亞嘟起嘴。
  雷文覺得那因為蒸氣而稍微染紅的臉頰,曲線看起來很美。如果重新正視就會冷靜不下來的工整五官。這種東西,自己恐怕無法給出客觀的評價吧。
  「所以我才會把頭髮捲起來,穿著最顯眼又美麗的禮服,讓大家的視線不要集中在臉上。裝成可愛的天才也沒那麼簡單喔。」
  「……妳很努力呢。」
  「那當然。」
  雷文佩服地抬頭望著卡蜜莉亞。家境富裕的大小姐這種外部形象,都是卡蜜莉亞為了餅乾而自己塑造出來的。
  「……雖然我對由外看起來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沒有自信就是了。」
  卡蜜莉亞說完,害羞地微笑著。
  「就是妳說的那樣喔。」
  雷文低頭看向木柴,口中呢喃。
  「咦?」
  「…………」
  雖然卡蜜莉亞有追問,但雷文沒有繼續回答。
  「……你剛剛說什麼?」
  卡蜜莉亞似乎也不是完全沒聽見,她的臉頰泛紅。
  「別泡太久,要是泡到頭昏會睡不著的。」
  「啊、啊哈哈……」
  卡蜜莉亞聽到雷文這麼說,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

  雷文在走廊上等待卡蜜莉亞換衣服時,店面的方向傳來鈴聲。
  「是英信,這種時間打來……雷文,你可以去幫我接嗎?」
  英氣通信裝置,英信機上面的呼叫鈴所發出的聲音。
  雷文拿起放在會計桌深處的英信機聽筒,把耳朵靠上去。
  「您好,這裡是黃昏街。」
  『佛羅倫斯醫院打來。我幫您接上。』
  聽筒的另一頭,接線生講完話之後,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我是利夫爾,是卡蜜莉亞嗎?』
  「利夫爾……」
  打來的人是因為手受傷而被送到醫院的利夫爾。
  「是我,雷文。你找卡蜜莉亞有事嗎?」
  半夜不可能會有閒聊的英信。雷文訝異地仔細聽著聽筒。
  『啊,不,那個,留學生……不,雷文。我想我得向你道謝。』
  「道謝?」
  『因為你救了我的命。』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你跟卡蜜莉亞道謝吧。要是沒有她,我也趕不上。你只想說這件事嗎?我以為你有急事。」
  雷文一說完,利夫爾原本有點猶豫,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不,那個……抱歉,我把你的步槍換成不良品。』
  「喔……」
  雷文的嘴角浮出笑容。
  從別的學生做出的反應,雷文早就有點察覺事態會不會是這樣了,沒想到本人居然老實招認。
  「沒關係啦。不過,下次我希望在沒動手腳也沒讓步的情況下和你比試。」
  『雷文……』
  「你的技術是真貨。可是我以前曾受過槍械專家的指導。不會那麼輕易就輸給你。」
  『呼……』
  英信那頭的利夫爾吐出一口氣。
  『當然,我隨時可以當你的對手。』
  「快點把傷治好。我很期待喔。」
  『嗯。』
  利夫爾笑了出來,接著他像是要稍微做出覺悟似地,隔了一會才又繼續說。
  『啊……那麼,輸了就是輸了。柯魯洛特家的人沒有第二句話。你想問的事,我必須告訴你答案。我是為此才接通英信的。』
  「…………」
  雖然不知道利夫爾的心境有了什麼轉變,不管是有什麼契機,他願意像這樣實現約定,他的本性或許不壞。
  原先正要說話而打算開口的雷文,因利夫爾的下一句話變得啞口無言。
  『將花束配上恐嚇信送給卡蜜莉亞小姐的人,是我。』
  「什麼……」
  雷文一下子聽不懂利夫爾在說什麼。
  『關於其他的騷擾,並不是我們家做的。雖然我隱約大概知道是誰做的,但也沒有證據。』
  「等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雷文對著聽筒表達憤怒。
  『事情好像變得很嚴重,我原本只是稍微期待她的反應而已,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你說期待……」
  雷文用力握著聽筒。
  『等、等一下等一下,你別發出那麼可怕的聲音啦。我不是道歉了嗎?而且我沒有做出多過份的事。』
  利夫爾發出懼怕的聲音。
  「殺了人你還說不過份……?別胡說八道了!」
  『咦……?』
  雷文想起那張臉孔,利夫爾自豪地說出他擊斃異形的臉孔。
  『等、等等。你是在說什麼?我是在講恐嚇信的事。』
  「所以就是那個恐嚇……」
  雷文差點要一股腦全部說出來了,但他突然驚覺。
  「利夫爾。你認識威爾·比巴嗎?」
  『咦?……呃,那是誰?』
  他困惑的聲音道出了一切。
  「……可惡,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發出恐嚇信的人,和殺了比巴的人,根本不同。
  雷文到目前為止都沒發覺這種可能性。
  這樣一來……一切都會顛倒。
  想像中的犯人形象會完全逆轉。
  「……謝謝,我會找時間去探病的。」
  『啊,等…………』
  雷文粗魯地掛回聽筒,拔腿跑了起來。
  「英信是誰打來的?」
  換好衣服的卡蜜莉亞剛好從浴室走出來。她用掛在睡衣肩膀上的毛巾擦著那頭長髮。
  「呀!」
  雷文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雙眼注視著她。
  「知道恐嚇信存在的人有誰!」
  「咦、咦咦?等一下……很痛啦。」
  「快告訴我!」
  卡蜜莉亞表情驚恐地看著雷文。
  「我、尤、父親大人和騎士團成員……至於比巴死後,有很多人都知道……」
  「…………」
  雷文更用力地抓著卡蜜莉亞的肩膀。
  從這些話中顯現出來的事實,對卡蜜莉亞來說會不會太過痛苦呢。
  「雷文?……是誰打來的英信?發生什麼事?」
  卡蜜莉亞的聲音讓雷文回過神來,他連忙放開抓住她肩膀的手。
  「……不,跟英信無關。只是打錯了。」
  雷文笑著搖頭。
  「恐嚇信的部分也是,抱歉,是我弄錯了……妳也別太勞累。晚安。」
  「……雷文?」
  雷文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卡蜜莉亞擔心地目送著他。

  ◆

  即使敲了尤的房門,也沒有任何回應。
  「尤,是我。妳還醒著嗎?」
  雷文出聲叫她,也沒有反應。
  「妳還沒睡吧?卡蜜莉亞不在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雷文說到這裡,房間裡出現某種東西在動的跡象。
  「有什麼事嗎?」
  房內傳出聲音。
  「沒有,我睡不著。妳可以陪我聊一下天嗎。」
  不久之後,門鎖就打開了。
  「……請進。」
  穿著睡衣的尤把門打開。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有睡著過。
  雷文一進到昏暗的房間內,尤就窺探走廊,接著關起門,並將之鎖上。
  「請把燈光熄滅。因為從外面看得見……請到這裡。」
  雷文照著指示把手上的提燈吹熄。
  雖然很暗,但窗簾是拉開的。路燈的亮光照入,沒到會看不清楚對方的程度。窗邊的桌上有幾本帳簿和機械式的計算機、打字機。
  尤靜靜地往櫃子的方向靠,並請雷文坐到椅子上。尤的舉動根本是在暗示櫃子裡有武器。從一開始她就有所防備。
  「我並沒有做這種事的經驗,不太懂如何撫慰男性,請問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嘴上雖然這麼說,尤的視線帶有著近似敵意的戒心。
  「撫慰男性,真是誇張的說法。放心,我不是來夜襲妳。」
  雷文聳了聳肩,解開誤會。
  他心中想著,比起夜襲,根據事態發展,他可能會變成更糟的訪客。
  「做得太過頭了——我是來問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您想說什麼?」
  尤雖然不自然地沉默了一段時間,但是並沒有做出激烈的反應。
  「我不知道我該回答什麼。」
  雷文看見尤裝作不知情的態度,嘆了口氣,又聳了聳肩。
  「沒關係。到妳想說為止,我會單方面地一直講,妳就聽我說吧。」
  雷文照著尤的意思坐到椅子上,翹起腳來。
  「我並不是想要評斷壞事。我也沒有那種資格。不過,認為是夥伴的人吐出來的謊言,令我在意得夜不成眠。」
  雷文的視線持續瞪著尤。
  「特別是委託人絕對不會懷疑的人所說出的謊言。」
  尤的表情變得僵硬,不過她沒有回應。
  「一開始我會感到奇怪,是妳來阻止和提姆進行交易的時候。妳害怕提姆會被殺。可是妳卻說,比巴是隨機被殺掉這件事無庸置疑。」
  「當時我也說過,我是認為即使是隨機,只要眾多條件符合,就容易被盯上。」
  「妳那時說什麼去了?一個人在郊外移動所以很危險?」
  「比巴先生實際上就是在途中被開槍的。有什麼奇怪之處嗎?」
  「妳一個人通過了那條路,來到王立高等學園吧?」
  尤一瞬間瞪大雙眼。
  「卡蜜莉亞說她跟妳是一心同體…………還不止這些,這裡的帳簿是妳在管理吧?」
  雷文注視著放在房間角落的打字機。
  「卡蜜莉亞最不希望被殺的人就是妳。妳卻沒有帶任何護衛,一個人走在很可能中槍,危險度很高的郊外。這就是我一開始覺得奇怪的地方。」
  「……我當時沒考慮到這點。」
  「如果只有妳一個人,那個勉強的理由或許能成立。但是今天傍晚,妳看見沉睡的卡蜜莉亞的時候說了什麼?【她睡著了嗎】。我如果是妳,會先擔心卡蜜莉亞是不是中槍了。」
  「…………」
  尤咬著嘴唇,注視雷文。
  「妳自己都說了郊外很危險,卻不認為卡蜜莉亞會中槍。嘴巴上說隨機,妳採取的行動卻是一般認為讓比巴受到狙擊的那些行為。妳早就知道比巴以外的人沒有被盯上的危險,我說的沒錯吧?」
  「…………」
  尤的表情雖然不變,呼吸卻變得急促,微微顫抖。
  雷文正要繼續說,卻又停了下來。他注意到房門的隙縫透出提燈的亮光。
  ……是卡蜜莉亞。
  這不可能是偶然。這裡離卡蜜莉亞的房間有段距離。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答案很簡單。卡蜜莉亞她也發覺了些什麼。
  雷文的聲音從房門外應該也聽得見。即使現在停下來,雷文也無法隱瞞他在尤的房間裡說了些什麼的事實。
  尤看起來沒注意到房門外有人。雷文把視線從門上移回來,繼續說下去。
  ……也只能繼續下去。
  「我原本不知道妳為什麼一直堅持隨機這點。不過我也疏忽了一件事。」
  雷文露出苦笑。
  「妳果然很擅長說明呢,難怪卡蜜莉亞會給妳很高的評價。事情的開端是恐嚇信,如果聽到這樣的說明,就認為進行恐嚇的傢伙和殺人犯是同一人。」
  雷文看著尤的眼睛。那不是害怕或感到絕望的眼睛,而是在絕境之中仍要戰鬥下去的眼睛。
  「有個傢伙想要解決在國內種植小麥的比巴。恐嚇信寄來的時候,那個蠢蛋覺得機不可失,就出手解決掉了比巴,並把罪名全部推給寄恐嚇信的人。而妳在包庇那個蠢蛋。」
  雷文把上半身靠到沙發上。
  「這就是我得到的答案。有什麼要訂正的地方嗎?」
  「……那種事……」
  尤用顫抖的聲音想要做出否定。
  「我不認為妳是自願這麼做的。『做得太過頭了』——妳會那樣大喊,也是這種意思吧。妳雖然認識那個蠢蛋,卻不希望他殺了比巴……妳似乎每天都會去獻花呢。」
  「……唔。」
  尤摟著自己的身體。
  「首先,我做出對黃昏街不利的行為是會得到什麼好處……」
  「那個……我就是想問這點才會出現在這裡。」
  雷文嘆了口氣。
  「從這裡開始僅是我的想像……這個嘛。」
  雷文用手托著下巴,不經意地看著房間的角落。
  「一開始我認為是進口小麥換成國產小麥會感到困擾的傢伙:在國內進行小麥的生產卻被捷足先登的傢伙、賣別種麥子過活的傢伙、從外國進口麥子的傢伙。雖然有些傢伙會受到微小的損害,但遭到的打擊並不會嚴重到需要背負殺人的風險。要殺害一個人,牽動的金額還不夠大。那麼其他會因為比巴而改變的事情是什麼?」
  房間的角落放著帳簿。由尤全權管理的帳簿。
  「和比巴交易,那從利傑森進口的小麥就會減少。利傑森前來我國的貨船變少……說不定還會通通消失。」
  雷文筆直注視著尤。
  「如果假設貨船比人命的價值還寶貴,那就很好理解了。國產小麥根本不是問題,問題在貨船無法送達貨物,對吧?」
  「!」
  尤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這種走私的方法,雷文在候鳥商會看過太多了。
  「走私陶醉藥,對吧?」
  尤雖然想說些什麼而吸了口氣,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妳掌握著黃昏街的帳簿。關於進口也是全部由妳包辦吧?或者是某個人要妳全部包辦……」
  「……什麼。」
  尤硬擠出這句話。
  「您想要什麼?」
  「嗯?」
  「恕我失禮,雷文先生說的事情都是胡亂猜測。我想要聊些別的話題,為此有我能做的事情嗎?」
  尤露出笑容,做好覺悟的笑容。
  「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情,不管什麼事我都會去做。所以能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嗎?」
  尤那美麗的鞠躬讓雷文一瞬間忘記呼吸。
  「……妳真厲害呢。」
  尤的發言表示她已屈服於威脅。可是雷文從沒看過這麼高潔的屈服方式。
  「是呢,這樣的話。」
  雷文並沒打算讓她做什麼。雷文的工作是掌握事實,阻止提姆的死亡。
  「我那胡亂猜測就由妳繼續……」
  當雷文正要說下去時,敲門聲響起。在只有河川的流水聲和遠處貓頭鹰叫聲的黑暗中,輕輕的敲門聲,音量大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啊……」
  即使在黑暗之中,雷文也清楚尤的臉上失去血色。
  「尤?妳還醒著嗎?我也能進去嗎?」
  卡蜜莉亞的聲音接在敲門聲之後傳來。
  雷文走過去把門鎖打開,卡蜜莉亞進到了房內。
  「啊,雷文也在啊。尤,我聽到談話聲,想說能不能讓我也一起聊天……啊,雖然說是談話聲,但我沒聽清楚到底在講什麼。」
  卡蜜莉亞的聲音音調不太正常。
  「啊,都聽到談話聲了,妳當然還醒著呢。啊哈哈,我到底在問什麼。」
  卡蜜莉亞手上的提燈照亮了雷文和尤。尤臉色蒼白。她那茫然地注視著卡蜜莉亞的眼睛,靜靜地流下淚水。
  「尤?沒問題喔?我什麼都沒聽到喔?」
  卡蜜莉亞慌張地對尤這麼說。接著她看向雷文。
  「雷文,尤必須要睡了。今天你就先離開吧?好嗎?」
  卡蜜莉亞試著露出笑容,但她的聲音在顫抖。
  「……………」
  尤無言地從櫃子的抽屜拿出小刀。雷文反射性地把左手按到皮套中的克爾塔納上。但是只要尤不是隱藏實力的小刀專家,慢一步拔出來也來得及應付。雷文是這麼想的。
  他的認知太過天真了。
  尤拿著小刀的那隻手開始使力。刀刃不是朝向雷文,而是對著尤自己。
  「對不起。」
  【P179】
  「蠢蛋!」
  發現這個行為代表什麼憲的雷文,立刻伸出拳頭往踏出一步。
  脖子還是心臟,就這兩個選項。
  雷文賭是脖子,他把拳頭對準尤的脖子側揮去。拳頭沒打中,而是擦過脖子的側面,然後小刀對著拳頭刺了下去。如果沒有雷文的行動,尤就會輕易地砍斷自己的頸動脈,那是毫無猶豫的刀路。
  「……嗚。」
  「雷文!」
  右拳噴出鮮血。雷文接著直接用左手搶下小刀。
  「給我張嘴!」
  雷文抓住尤的下顎,把她整個人壓到床上。雷文用拇指硬掰開她的嘴巴,再把克爾塔納的刀柄塞進去。如果不把堅硬的東西塞到牙齒之間,恐怕她會咬舌自盡。
  「卡蜜莉亞!把她的手綁起來!」
  「咦?咦,可、可是……」
  「要是放著不管這傢伙會再做一次!」
  卡蜜莉亞在猶豫之後點頭,跑去拿了掛在衣架上馬甲用的束帶。
  「嗚!」
  尤雖然掙扎了一會,在知道沒有意義之後馬上安靜下來。
  「雷文……我無法原諒你。」
  卡蜜莉亞瞪著雷文的眼睛充滿淚水。
  摯友差點就要自殺,這也難怪。
  「我的做法不好,這點我會反省。不過現在首先得想出讓這傢伙不會再想要自殺的方法。」
  雷文邊說邊把卡蜜莉亞撕開的床單纏在自己的右拳上止血。雖然很痛,可是似乎沒傷到肌腱。每根手指都還能動,傷口也僅止於拳頭的骨頭。
  「如果妳自殺………我就再也不會給妳餅乾吃。」
  卡蜜莉亞用微弱的聲音對尤說。
  「蠢蛋,這是那種程度的事情嗎。」
  「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啊!」
  卡蜜莉亞像在尋求依靠似地仰望著雷文。
  「……那麼,這樣如何?」
  雷文注視著倒在床上的尤。
  「妳就追加一件委託……尤死去的那瞬間,卡蜜莉亞,我會殺了妳。如何?」
  「……嗚。」
  雷文這麼一說,尤倒抽了口氣。
  從她的反應看來,雷文覺得卡蜜莉亞足以當成人質。尤雖然騙了卡蜜莉亞,但她仰慕卡蜜莉亞這件事看來不是說謊。
  「……好。就那麼做。如果尤死了,你就殺了我。」
  「抱歉我真的會那麼做,不然算不上威脅。」
  語畢,雷文把用來代替刀柄,塞進尤嘴裡的布拿掉。
  「不用做那種事我也不會再逃避。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尤提出道歉。,
  卡蜜莉亞自己也坐到床上,從正面看著尤的臉。
  「告訴我,妳做了什麼。不要有所隱瞞,全部告訴我。」
  尤似乎已經放棄,她點了點頭。
  「說來話長。全都是些背叛大小姐的內容。請在我全部都說完之後讓我去死。」
  「那可不行。因為我也會死。」
  卡蜜莉亞立刻回答,笑了起來。
  「我不是說我們是一心同體嗎。快跟我說,一切就等妳講完再說。」
  尤閉起眼睛嘆了口氣,接著開始陳述。

  ◆

  尤·納貝爾的家族是從北方來到王都的移民。母親在多拉凡家當傭人,尤也是從小就在多拉凡家的宅邸內長大。窗戶另一頭的美麗女孩——她從小就對卡蜜莉亞抱持這種印象。
  當她成為隨侍卡蜜莉亞的侍女,那種印象稍微有了改變。
  「欸,妳。妳看得懂這個嗎?」
  尤正在打掃房間時,卡蜜莉亞拿了數學的題目給她看。
  尤原先完全看不懂,但借了書回去讀了兩天之後,她就懂了。尤戰戰兢兢地告訴卡蜜莉亞這件事,卡蜜莉亞就露出微笑,她用手指著尤手上那件需要修補的衣服。
  「那個讓我來,妳就做我的功課吧。」
  卡蜜莉亞完全不管不知所措的尤,硬是把脫線的衣服拿走。然後她把衣服漂亮地修補好。
  另一方面,尤也一下子就解開一開始完全看不懂的數學題目,不知不覺間她變得比卡蜜莉亞還更拿手。
  「呵呵,禮服、杯子還有窗簾的釦子,其他的女僕都要用手指著算,妳卻不用,可是數量也會正確。我就想,妳絕對很擅長這種東西。」
  尤那時已經察覺卡蜜莉亞有個無與倫比的才能。不是會算數學,擅長修補衣物那種層次的才能,她那無與倫比的才能是能夠看出別人擅長之處,讓人適才適所的才能。
  卡蜜莉亞不久後就沉迷於製作甜點,想要擁有自己的店面、進而獨立,她開始對還沒成為子爵的父親亞丹·多拉凡這麼說。
  不過亞丹不允許。
  「請給卡蜜莉亞大小姐機會。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情,不管什麼事我都會去做。」
  尤深知卡蜜莉亞的才能,她直接和亞丹談判,開始說服亞丹。亞丹一開始責備尤不知天高地厚,但當知道尤會寫帳簿,他的想法就改變了。
  「哼,不管什麼事……嗎。」
  從那之後過了不久,亞丹告訴尤,他買了餅乾商店給卡蜜莉亞。但那有個條件。
  那就是尤必須掌管帳簿,並幫忙走私陶醉藥。

  「騙人……怎麼會,父親大人他!」
  卡蜜莉亞臉色蒼白地呢喃。
  「父親大人是了不起的商人!雖然會說些嚴厲的話,但他認可了我的夢想……為了讓我實現夢想還給了我建議!」
  卡蜜莉亞悲痛地大喊。
  「因為,那樣………簡直像是一開始就是為了販賣不好的藥才成立黃昏街。那是騙人的吧?不是那樣吧?」
  「…………對不起。」
  尤僅能低頭道歉。
  「騙人……」
  卡蜜莉亞坐到床上,雙手抱頭。
  「我愈是賣愈多餅乾出去,透過黃昏街,讓人不幸的藥物也會跟著流通出去?那是騙人的吧!」
  卡蜜莉亞低著頭,她的聲音混雜著哭聲。
  「我的餅乾打從一開始就是騙人的嗎?」
  「一切都是我的罪孽。不管什麼懲罰我都願意接受。」
  尤緩緩地抬起頭來。那是她平常那種沉著的表情。
  「我很想看到大小姐做生意。要是讓這個人自由地在世界闖蕩,會留下多麼棒的成就,我的眼光到底有多準,我想要親眼看看。」
  尤微笑著,她的眼神中點亮了放棄和覺悟的光芒。她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得到原諒。
  「我知道這是我死不足惜的任性。」
  「……」
  卡蜜莉亞舉起巴掌。
  尤連眼睛都沒閉就把臉頰靠上去。
  「…………嗚。」
  啪,清脆的聲響。
  卡蜜莉亞打了她自己臉頰的聲音。
  「大……大小姐!?」
  尤還以為會臉頰會挨巴掌,這幅景象讓她驚慌失措。
  「……尤,妳沒有看人的眼光。」
  「大、小姐……」
  卡蜜莉亞悔恨地咬牙。
  「我還以為自己的能力受到認可了。可是如果尤沒有背負那麼痛苦的責任,我連起跑線都還沒站上吧?」
  卡蜜莉亞緊緊握住拳頭,像在忍耐什麼似地低下頭。淚珠滴到她的腳邊。
  「對不起……對不起,妳一直都很痛苦……我卻沒有發現,還說什麼能讓人幸福的餅乾。妳沒有看人的眼光,真的。」
  「不……不。我的眼光是準確的。」
  尤流著淚水搖頭。
  「而且,我很幸福。您讓我做了一場好夢。不管要受到什麼懲罰作為代價,我都不會後悔。」
  「笨蛋……!」
  卡蜜莉亞往尤靠過去,伸手抱住她。
  「…………」
  在她的懷裡,尤無聲地持續哭泣。
  卡蜜莉亞把視線移到雷文身上。
  「雷文……請讓我收回剛說的話。」
  卡蜜莉亞的表情和剛才不同,相當平靜。
  「雷文你救了尤,我卻說我無法原諒你。」
  卡蜜莉亞說出這句話的表情,就像是吞下很難吞的東西,接著她搖了搖頭。
  「我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
  「這樣啊。」
  雷文點頭。
  「你的手……還好嗎?」
  雷文聽她這麼問,看向自己的拳頭。纏在拳頭的床單碎布染上了血,不過血已經止住了。
  「沒問題。這是很常有的事。」
  卡蜜莉亞牽起雷文的手輕輕撫摸。
  「謝謝你救了我的尤。我會代替你這隻手。你隨時都可以使喚我喔。」
  「嗯。」
  「我一直都受到雷文的幫助呢。」
  卡蜜莉亞對著雷文微笑。她的眼眶湧出淚水。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雷文笑著這麼說。
  如果說雷文的行動救了尤,那都多虧卡蜜莉亞的委託。
  「不過,再來要怎麼做?一切要看妳如何決定囉。」
  「……也是呢,是這樣沒錯。」
  卡蜜莉亞的表情蒙上陰影。
  追著比巴殺人事件,挖掘出異常巨大的陰謀。這不是光跟亞丹·多拉凡說「我們要退出」就能解決的問題。只要一展開行動,亞丹為了保護自己的地位和財產,肯定會徹底抵抗。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一種處世技巧喔?」
  「別開玩笑了!這是我的商店、我的家族的問題。我必須想辦法處理!」
  雖然雷文這樣探問她,不過卡蜜莉亞立刻加以否定了。雷文感到很意外,不自覺地聳了聳肩。
  「而且,在這種背後有骯髒企圖的地方無法做出最棒的餅乾。」
  卡蜜莉亞瞪向窗外。
  「別繼續下去!我會跟父親大人說。如果沒用,我就直接跟國王陛下告狀。」
  「這個……」
  我想妳最好別那麼做。雷文正想這麼說,尤把他想說的話接了下去。
  「請住手。就算要犧牲生命,我也會請您別那麼做。」
  尤抱住了卡蜜莉亞。
  「這家店會無法再經營下去。而且大小姐也會無法全身而退。」
  「妳在說什麼?」
  卡蜜莉亞用激動的眼神看向尤。身材矮小的她抬頭望著尤。
  「讓我的尤站在這麼痛苦的立場時,我就已經不是毫髮無傷了。」
  尤的眼睛又流下一行淚水。
  「如果妳相信我的才能,妳就看著吧。不管我被誰放棄,就算變得只剩妳跟我,我也會讓黃昏街成為阿古利亞最棒的餅乾商店!」
  「大小姐……」
  尤緊閉著雙眼,對卡蜜莉亞鞠躬。
  「即使變成這樣,您還願意說我是您的尤嗎?」
  尤握著拳哭了出來。
  「那麼起碼……起碼要不要等找到什麼對抗子爵大人的手段再行動?」
  「我贊成。從正面衝突跟自殺沒兩樣。」
  如果不是打算同歸於盡,像這樣毫無計畫去跟亞丹見面,也只會變成【失蹤人口】而已。
  「而且,告上法庭也不是好方法。我之所以會全權掌握帳簿,是子爵大人想要像蜥蜴斷尾一樣,把所有的罪名推給我和黃昏街。況且……」
  可是尤不經意說出的一句話,讓雷文整個腦袋為之凍結。
  「子爵大人的十字軍計畫十分周到。就算我們以同歸於盡的覺悟告發子爵大人,他或許還有迴避這件事的保險措施。」
  「什……」
  ……十字軍計畫。
  「妳剛……說什麼?十字軍計畫?」
  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
  雷文忘我地抓住尤的肩膀。
  「好痛……那、那個,雷文先生?」
  「快回答我!十字軍計畫是什麼!?」
  「啊、嗯、嗯嗯。子爵大人這麼稱呼這一連串的走私計畫。」
  「子爵……亞丹·多拉凡他這麼說嗎?」
  ……找到了。
  傑伊留下來的訊息,遍尋不著的仇人之鑰,這下終於抓到了一絲線索。
  雷文閉上眼,用力深呼吸。
  亞丹·多拉凡。有可能會知道一切的男人,這是一鼓作氣突破到他面前的好機會。不管犧牲什麼都得要抓住機會。
  不管,犧牲什麼。
  「改變方針吧。明天一早我們就突擊。」
  「咦……」
  聽見雷文這麼說,卡蜜莉亞和尤都瞪大眼睛。
  雷文不知不覺間握緊拳頭。
  已經止住的血又從裂開的傷口中流出。


 楼主| 发表于 2018-2-21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

  英氣汽車劃破早晨的寒冷空氣。雷文開得很快又粗暴,但是乘客們沒有人在意。受到車子的速度所驚嚇,拉著馬車的馬步伐慌亂,連忙安撫馬匹的馬車夫在擦身而過的時候大聲叫罵。
  雷文把克爾塔納插在腳部皮套上,兩袖和懷裡藏了很多把小刀,腰間插著煙霧彈,皮帶的背後插著英式手槍。這是在街上被騎士團叫住也根本無法找藉口的全副武裝。
  在副駕駛座,卡蜜莉亞正認真地翻著由打字機所打出來的帳簿複本。尤拿出來的祕密帳簿,裡面詳細記載著陶醉藥的交易。
  後座則是雙手合十在禱告的尤,以及穿著騎士團制服的彼多雷特。
  「你大可以不用跟來喔。」
  雷文透過照後鏡對彼多雷特說,彼多雷特瞪著雷文,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不快表情。
  剛才卡蜜莉亞對前來黃昏街的彼多雷特說明了來龍去脈。彼多雷特一直都保持苦澀的表情在聽著。
  彼多雷特把亞丹叫做主公,以騎士的生存方式為榮。知道主公進行走私,他的心情旁人實在無法想像。
  他說,即使如此他還是要保護卡蜜莉亞,就上了車。
  「這句話還給你。這是我們的問題,應該和你無關。」
  「倒也不是如此。」
  雷文自嘲地笑著,雙眼看向前方。
  「……倒也、不是如此。」
  雷文在口中呢喃著。
  多拉凡宅邸的門敞開著。守門人一看到卡蜜莉亞的臉,就鞠躬讓出路來。
  雷文沒有關掉引擎,就把車停在正面的庭院裡。
  一進到宅邸的大廳,穿著睡袍的亞丹從一樓深處的書齋探出頭來。
  「是卡蜜莉亞嗎。怎麼了,這麼一大早的。」
  如果不是穿著那件閃閃發光、活像在搞笑的金色衣服,亞丹那整齊的鬍鬚和自大的眼光,帶有一種不輸給黑手黨頭目的威嚴。
  「一切我都聽尤說了。我有事情想要跟父親大人說。」
  「尤……哼,原來如此。」
  亞丹瞧了尤一眼就懂了,他似乎覺得很無趣而嗤之以鼻。
  「到我房間裡說吧。那種事不該在這裡談。」
  「不!在這裡說就好。」
  卡蜜莉亞直接拒絕轉過身去的父親。
  「我要您坦白說出走私陶醉藥是您的指示!」
  卡蜜莉亞把祕密帳簿的複本拿出來給亞丹看。
  亞丹轉過頭來瞪著卡蜜莉亞,接著抓起附近的裝飾用銀製杯子往地上丟。
  「……!」
  金屬撞擊地面的激烈聲響在客廳中迴盪。聲音把卡蜜莉亞嚇麗法動彈。彼多雷特也注視著掉到地上的銀杯,倒抽了一口氣。
  「閣下………」
  彼多雷特貌似想說些什麼,但亞丹視若無睹地開口。
  「果然你是一無是處的蠢女兒。連自己的行動會帶來什麼影響都沒有列入考量。」
  伴隨毫無感情的聲音,亞丹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種傻話不該在這種場合講出來。如果有人聽見後當真了要怎麼辦?」
  亞丹的態度不是宴會上那種豪氣商人的感覺。那時他對卡蜜莉亞的態度也是很蠻橫。看來這才是他的本性。
  「我不知道妳找到了什麼,但妳大概是想來跟我抱怨,連基本的確認都沒有就跑來了吧。」
  亞丹用鼻子哼了一聲。
  「妳到底懂不懂,這不是我一個人在做的生意。妳正要讓很多交易對象,還有大量的員工失業。妳如果也算是商人的一份子,先思考一下如何?」
  亞丹用冷靜但不允許反駁的聲音說,彷彿是在對年幼的孩子訓話。
  雷文觀察著宅邸周圍的情形。發出那麼大的聲音,卻沒有僕人驚訝地前來確認。
  「……這個……」
  卡蜜莉亞受到亞丹的言論鎖震懾,往後退了一步。她的側臉沒了一開始的氣勢,而是浮出汗水
  「我說過很多次。我討厭笨蛋,特別是像妳這種不知變通的笨蛋。」
  卡蜜莉亞的表情立刻變得蒼白。她這一方完全就像正在被罵的小孩。
  雷文用力地嘖了一聲。
  「那是你的事。在我看來,這裡是敵陣,你就是敵人。我根本沒有替你著想的道理。」
  雷文瞧了卡蜜莉亞一眼。卡蜜莉亞驚訝地望著雷文。
  「而且……讓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兒參與違法的生意,如果你說那樣叫做聰明,那相較之下,笨蛋要來得像樣多了。」
  亞丹瞇起眼睛盯著雷文。
  「只不過是個留學生,在發表什麼意見。卡蜜莉亞,叫他退下。」
  卡蜜莉亞側眼看向雷文。
  「他是我重要的夥伴,也是他讓我發現我跟尤的過錯。就算是父親大人的吩咐,我也不會照辦。」
  卡蜜莉亞輕輕笑了。
  「發現過錯嗎………哼,果然是某處的老鼠吧。真礙眼。」
  亞丹想必從一開始就覺得雷文的存在很可疑吧。雷文也不認為他從沒注意到自己。
  「……沒錯,沒錯呢。謝謝你,雷文。」
  卡蜜莉亞再度表情毅然地手叉著腰。
  「我從尤那裡得知了一切。您似乎是為了走私毒品才成立黃昏街。」
  語氣帶著激烈的憤怒。
  「還不只如此!為了毒品,您還將比巴……」
  卡蜜莉亞的眼眶泛淚。
  「我希望您說出真相。然後好好贖罪!不然我會拿著這份帳簿的複本去見國王陛下!」
  亞丹的眼中終於浮現少許焦慮之情。
  「卡蜜莉亞,妳說這些話是認真的嗎?妳該不會以為尤不會跟著被問罪吧?妳的店也會被勒令停業。」
  卡蜜莉亞一驚,猛然看向尤。但是尤緩緩地點頭。
  「我早就做好覺悟了。對不起,子爵大人。」
  亞丹的眉毛抽動了兩下。
  「……喔,原來如此。我或許該對女兒的成長感到高興。」
  亞丹一說完,露出放棄的笑容,還聳了聳肩。
  「好吧。我跟妳約好我會停止走私,可是無法立刻停止。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才進口那種東西。不管甚麼買賣都有對象,要完成這件事需要時間。」
  亞丹承認了走私。但是他語帶保留,沒有明確地說出來。
  「關於農場的主人,那是溝通不良。我並沒有下命令,是一場不幸的事故。不過這件事如果公諸於世,我的信用會下跌,和我有關的眾多人員都會失業。」
  「所以您是說……要我保持沉默嗎?有人喪命了呢?毒品讓很多人痛苦!我絕對不允許利用我的餅乾商店做出那種事!」
  亞丹依然保持著狡猾又高傲的態度。
  「這個嗎……我知道了。不過這種事情不能說給外人聽。事情需要慎重進行,雖然都是些困難的問題,不過我加以說明的話,妳應該就會了解。我們兩個人私下談吧,就我跟妳。」
  亞丹的視線對著雷文。不想讓雷文知道,其中有一半是真心話吧。另一半是……如果只有卡蜜莉亞一個人,他就能加以操控,他有這種企圖。
  「雷文,對不起………請在這裡稍等一下。」
  卡蜜莉亞對雷文低頭。
  「……蠢蛋。這裡是敵陣,那傢伙是敵人。我不是這麼說了嗎。」
  雷文冷笑一聲。
  「雷文……?」
  全員者看著雷文。然而下一瞬間發生的事,只有彼多雷特的眼睛能夠追上。
  「什麼……!」
  「唔……你!」
  雷文瞬間消失,下一瞬間,亞丹感覺到自己的脖子有壓迫感而發出呻吟。
  「別動。」
  雷文把和亞丹之間數步的距離化為零,用克爾塔納抵著他的脖子。
  「雷文!你做得太過火了!身為騎士,我必須對你拔劍!」
  彼多雷特把手按到軍刀上。
  「如果你和他都不做多餘的事,我不會殺了他。」
  「唔……」
  彼多雷特正要拔刀的手變得僵硬。
  「而且,我是想問清楚。這傢伙做了什麼,十字軍計畫又是什麼……你不是也想聽嗎,彼多雷特?」
  「…………」
  彼多雷特沉默地注視雷文。他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定。
  雷文慢慢地繞到亞丹的背後。克爾塔納仍壓在頸動脈上。
  「無法立刻停止交易?有很簡單的方法喔,就是你對待比巴的方法。」
  「……」
  亞丹咬緊牙,斜眼看向雷文。
  「雷文……拜託住手……」
  卡蜜莉亞手足無措地發出微弱的聲音。
  「如果不想變成那樣,就全部招出來……我說全部。」
  「殺了我的話,你也別想……嗚!」
  克爾塔納像是意圖阻止他說下去般刺向脖子。亞丹的脖子流下一道鮮血。
  「我、我知道了……沒錯,就是那樣,走私是我下的指示。」
  亞丹聲音顫抖地說。
  「黃昏街一開始就是做為走私的接收地點而成立。卡蜜莉亞說她想要店面的時候我很困擾,不過多虧她讓生意那麼興榮,走私相當容易。這一點我很感謝她。」
  「怎麼這樣……」
  卡蜜莉亞對此忍不住出聲。
  「十字軍計畫是什麼?」
  雷文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問道。
  「……騎士的革命。」
  亞丹稍微看了彼多雷特一眼。彼多雷特的手放在軍刀的刀柄上,認真地聽著。
  「你知道異形化嗎……我想你知道吧,你應該有看過。」
  雷文瞇起眼睛。異形襲擊學校那件事,想必也有進到這名男人耳裡。
  「為了錢什麼事都會去做的人,其實並沒有那麼多。不過,毒品快要用完的成癮者,為了毒品真的什麼都會去做。」
  「……沒錯。」
  在貧民街裡生活,想沒看過黑手黨亮出陶醉藥來操控成癮者還比較難。
  「食髓知味而過度濫用的結果,從順的奴隸發生異形化,雙方一起下地獄,這種笨蛋我看過很多。」
  「正是如此,想要用那種不完全的藥來控制別人,根本是愚蠢之人的行為。」
  亞當笑著點頭同意雷文說的話。
  「十字軍計畫,就是要製作能控制異形化的新型陶醉藥。」
  亞丹彷彿忘記小刀還對著他,得意地闡述著。
  「身體能力提升,可是又不會失去理性。光是給藥就會聽話工作,也不會感覺到疼痛和恐怖。那就是新時代的騎士,超越者<十字軍>……你不覺得能夠奪下國家嗎。不只是國家,連世界都能掌握。」
  力氣集中到雷文的左手。
  「傑伊<那傢伙>會被殺掉……就是因為那種底層黑手黨才會去想的蠢話嗎。」
  雷文拚命制止一不小心就會讓刀刃割下去的左手,吐出一口氣。還有事情得問他。
  「我以為父親大人是支持我的餅乾……我的夢想。」
  「我當然支持。不然那種小麥粉製成的塊狀物報酬率那麼低,我怎麼可能投下資金。」
  這個回答讓卡蜜莉亞驚訝地瞪大眼睛。她的眼眶流下一行淚水。
  「報酬率……小麥粉製成的塊狀物……您果然什麼……什麼都不了解呢。」
  亞丹拋出這句話讓卡蜜莉亞咬著牙。卡蜜莉亞低著頭,那嬌小的肩膀正在顫抖。
  「我不要……」
  卡蜜莉亞哭著搖頭。
  「居然把我的店,把尤用在那種地方……」
  「大小姐……」
  尤支撐著卡蜜莉亞的肩膀。
  「我可是發過誓了喔?要做出讓任何人都幸福,最棒的餅乾!您踐踏了我的……」
  「剛好是從夢中醒來面對現實的大好機會吧。妳要成為大人。」
  看也不看正在大喊的卡蜜莉亞,亞丹這麼說。
  彼多雷特只靜靜地看著亞丹。他的眼睛裡沒有光芒,表情像是放棄了一切。
  「亞丹,你對叫做傑伊的男人有印象嗎?」
  「沒有呢?」
  原本有一半在笑的亞丹,因為克爾塔納壓迫喉矓而感到焦慮。
  「快想起來!你應該知道!」
  雷文的聲音帶著不滿,亞丹的喉嚨發出聲響。
  「兩年前的十一月八日,在威普維特港的倉庫街,一名二十歲的男人遭到殺害。傑伊·馬爾方克。右手的手背上有刺青,把金色長髮綁在身後,背著工具箱的男人。」
  「那個男人怎麼了嗎!拿了你的錢然後跑了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真的!」
  亞丹快嘴說完的瞬間,雷文的克爾塔納刺進亞丹的肩膀。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丹發出苦悶的聲音。
  「你如果不知道,我會一直逼問到你說出知情的人,你就陪陪我吧。」
  雷文用冰冷的視線看著亞丹。
  「唔!雷文!」
  卡蜜莉亞本來想衝上前。但她在途中停下腳步,不得不停下。
  「咦……」
  雷文的右手拔出英式手槍。槍口朝著卡蜜莉亞。
  「雷文……?」
  「妳別靠近。」
  「唔……」
  卡蜜莉亞用害怕的表情交互看著雷文和手槍。
  「卡蜜莉亞。我和妳的契約就到此為止。妳的委託我要毀約。」
  「你在……說什麼……」
  卡蜜莉亞像在拒絕理解似地搖頭。
  卡蜜莉亞所給予的工作,一開始雖然因為含意不清而感到困惑,但絕不是什麼壞工作。雷文自己也並非不喜歡卡蜜莉亞和她的夥伴那種耀眼的樂觀進取。
  殺手也是種買賣。在等同沒有信用這種東西的世界中,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違反契約的殺手,絕對不會再受任何人信賴。雷文會因為這件事失去他身為殺手的生命。
  不過,這一切都比不上能知道傑伊之死的真相。
  「這傢伙是我一直在尋找,殺了我搭檔的仇人。要怎麼處置這傢伙由我來決定。」
  「可是,怎麼會……雷文。」
  當卡蜜莉亞正想再前進一步,砰,冰冷的槍聲響起。
  「!」
  腳邊的地板爆開,卡蜜莉亞嚇得發抖。雷文的手槍緩緩升起煙硝。
  「如果要妨礙我,妳也會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
  卡蜜莉亞雖然發出哀求的聲音,但她沒有繼續前進。
  「再見……」
  妳讓我做了一個美麗的夢。以這種形式結束當然會感到悔恨。但是,雷文沒有說出口,只留下道別的話語。
  「喂,彼多雷特。亞丹沒有讓你侍奉的價值。沒錯吧?」
  雷文看著彼多雷特。
  「卡蜜莉亞就拜託你了。你要好好保護她。」
  聲音溫柔得連雷文自己都感到驚訝。
  「…………」
  彼多雷特不發一語地注視雷文。
  「……!」
  雷文感到背後有人,轉過頭去。
  突然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人群從客廳深處的門和一、二樓的夾層中出現。十名左右舉著手槍的男人,全員都跟彼多雷特一樣穿著騎士的制服。
  雷文的注意力放到背後的那一瞬間,彼多雷特往雷文的方向踏出一步。雷文沒能看見彼多雷特拔出軍刀的瞬間。
  「!」
  最先是右手拿著的手槍被軍刀彈開,離開雷文的右手。
  「你瘋了嗎!彼多雷特!」
  雷文用克爾塔納接下彼多雷特揮出的下一擊,把距離更拉進一步。
  只要進入小刀的攻擊範圍,軍刀就沒有勝算。彼多雷特當然也知道這件事,但他卻沒有後退,而是挺身保護亞丹。
  「明明只要你沒有出現在大小姐面前,就沒有人會受到傷害。」
  彼多雷特的表情很冷酷。
  「你……知道整件事?你從一開始就是那傢伙養的狗嗎!」
  不只是彼多雷特,應當看作整個第八護海騎士團都在亞丹的控制之下。亞丹把裝飾銀杯摔倒地上,是為了要招集部下。亞丹這個人從一開始就預測到會有緊急狀況,事先做好了準備。
  「不能讓你再繼續踐踏我們的安寧。」
  「所以你幫忙走私嗎?哈!什麼騎士道啊。」
  「你懂什麼!」
  趁彼多雷特拿著軍刀的手因用力而僵硬的瞬間,雷文架開刀尖,膝蓋往彼多雷特的腹部撞過去。接著又踢了軀幹失去平衡的彼多雷特一腳。
  「我才不想懂!」
  「嘎啊!」
  彼多雷特往後彈飛,手上的軍刀掉到地上,整個人倒了下去。雷文朝他丟出用以追擊的投擲小刀。這樣就結束了……應該要結束的。
  「嘖……」
  雷文用右手從袖子中抽出來投擲的小刀,差了數英吋,沒射中彼多雷特的右手。
  右手的傷……
  右手拳頭的疼痛讓雷文回想起來,不過已經太遲了。彼多雷特邊按著腹部邊拔出手槍,槍口對準雷文的心臟。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蜜莉亞像在保護雷文似地張開雙手。
  「大小姐……!」
  彼多雷特勉強阻止了正要扣下扳機的手指。
  所有的事都在一瞬間發生。即使如此,時間也足夠亞丹逃跑了。
  亞丹從雷文的手中逃跑,躲到站在客廳深處的騎士們身後。
  「準備!」
  騎士們為了保護亞丹,把槍口指向雷文。
  「住手!快把槍放下!已經夠了吧!」
  卡蜜莉亞像是要從騎士們的槍口中保護雷文,整個人靠到雷文身上。
  「妳,為什麼……」
  雷文背叛了卡蜜莉亞。來到這裡很危險,雷文即使很清楚,還是把她帶來了。變更方針也是為了以自己的復仇為優先。
  雷文完全不知道卡蜜莉亞有什麼理由要保護這樣的他。對卡蜜莉亞來說,現在的雷文應當是背叛者。
  「大小姐,不可以。」
  彼多雷特站起來,往卡蜜莉亞靠近。
  「快離開那個男人……」
  這次是尤擋在朝卡蜜莉亞伸手的彼多雷特面前。
  【P209】
  「…………」
  尤撿起彼多雷特掉落的軍刀,奮力地舉起來。
  「雷文先生。請帶著大小姐逃跑。」
  尤對身後的雷文說。她的雙腳正在顫抖。
  彼多雷特依然舉著手槍。在有可能波及卡蜜莉亞的這個狀況下,尤或許篤定他不會射擊,但她自己的性命沒有任何保障。
  「快退下。妳想死嗎?」
  雖然雷文這麼說,但尤並沒打算照做。
  面對一步也不退讓的卡蜜莉亞,騎士們一臉慌張地看向亞丹。
  「……閣下。」
  「請問該怎麼做?」
  騎士們尋求亞丹的指示。
  「……蠢女兒。」
  亞丹瞇起眼睛。
  「雷文先生。先撤退再重新來過比較好吧。」
  尤拿著軍刀對雷文說。
  「事情已經跟妳無關。」
  「您的目的,光是這樣蠻幹可以達成嗎?」
  尤不知為何說出這種話。雷文完全無法理解,但是他心中冷靜的那部分做出和尤相同的結論。
  ……右手派不上用場。
  並不是不能動。只是想丟小刀的話,因為體感有些偏差,會射不中。
  「哪能那麼做!我終於找到的傢伙就在眼前了!」
  雷文憤怒地說,尤反手把文件從背後遞到他面前。
  「這是黃昏街祕密帳簿的複本。請您拿著這個帶大小姐逃跑。」
  「……契約已經解除。我剛剛應該這麼說過了。對我來說,餅乾商店和違法的祕密販賣都不重要,我只想要情報和亞丹的人頭。」
  「所以我再度委託您。如果您讓大小姐成功脫逃,這份複本就當作代價和報酬送給您。這是子爵的醜聞,賣給能賣出去的地方應該會有好價錢。」
  「尤,妳……」
  委託,尤她這麼說。都到這種時候,還把曾經背叛過一次的雷文當作交易對象來信任。她打從骨子裡就是個商人。
  「如果您把大小姐留在這裡,她的夢想將會破滅。光只把她帶到外面去也可以。我也不會要您在之後幫助我們。請您務必接受這個委託。」
  尤已經放棄揭穿黃昏街和亞丹的非法行為。她只想著要如何讓卡蜜莉亞從這裡逃走。
  「拜託不要開槍……他是我重要的夥伴……拜託您,父親大人!」
  卡蜜莉亞張開雙手,用顫抖的聲音對亞丹說。
  卡蜜莉亞完全沒有理解交涉的意義。對亞丹訴說雷文是自己的夥伴有什麼用。況且,雷文已經背叛了卡蜜莉亞,並不是夥伴。
  沒有任何手段,也沒有任何好處,她卻挺身而出。她和尤完全相反……但雙方都純粹到令人討厭。
  「那傢伙是賊人。卡蜜莉亞,快離開他。」
  「我、我不會離開!」
  即使身體顫抖,聲音也異常地上揚,卡蜜莉亞卻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是我把他捲入這件事的。我拜託他待在我身邊!他是代替我才受了傷!」
  雷文一瞬間看了自己的右手。
  「……嘖。」
  雷文嘖了一聲。嘴巴裡面充滿苦澀,他實在忍不住了。
  全都是些笨蛋。
  「防止計畫外洩為最優先。多少有些犧牲也沒辦法。開火。」
  「可、可是,您的女兒……」
  「不要管她。開火!」
  亞丹一這麼宣布,騎士全員都朝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施加力道。
  「可惡!」
  雷文大叫,從腰間拔出一根單手能夠握住的圓筒。是煙霧彈。拔掉插銷的金屬桶吐出大量的白煙,一轉眼就遮蔽了視野。
  「開火!開火!」
  槍聲大作之中,雷文抱起卡蜜莉亞。幾發子彈擦過他的身體。
  「咦、咦!騙人,雷文?停下來!」
  卡蜜莉亞驚訝地掙扎起來。但是雷文沒管她,以最短距離離開大廳,往停著車的庭院跑去。
  在煙霧逐漸散去的景象中,彼多雷特從尤的手中搶下軍刀,並用刀柄把尤撞開。
  「雷文!給我站住!」
  彼多雷特握著軍刀在煙霧中奔跑。
  「把大小姐還來!雷文!」
  彼多雷特從後方用猛烈的速度追趕,雷文以餘光看了他一眼,把卡蜜莉亞丟進後座,自己衝到駕駛座上,踩下油門。

  ◆

  在貧民街像是把小箱子到處亂塞似地並排的建築物當中,其中有一棟的內部房間細分得像蜂巢一樣,雷文就待在其中一間房間裡面。
  他脫掉上半身的衣服,用沾了水的布擦拭著剛受傷的傷口。僅是擦過的子彈並沒有讓肌肉裂開。
  敲門聲響起,雷文把襯衫披上後,稍微把門打開。
  「我來囉。」
  敲門的人是露菲娜。她不是穿著修女服,而是樸素的麻衣。露菲娜笑著,將糧食和替換衣物亮給雷文看。
  「…………」
  雷文邊警戒門外,邊讓露菲娜進到房內。
  「感謝,抱歉給妳添了麻煩。」
  「我都聽說了。公主大人呢?」
  露菲娜鎖上房門後,環顧了整個房間。那並不是多寬廣的房間,不用等到雷文用拇指比出來,她的視線自然往由窗簾隔開的固定式床鋪看去。
  深處傳來卡蜜莉亞啜泣的聲音。她不知道摯友是否平安,這也難怪。
  「她說她想要休息一會,我就把床借給她了。」
  雷文想,起碼裝作沒聽見卡蜜莉亞的聲音吧。雖然很希望讓她一人獨處,但是狀況並不允許。
  「雖然還沒發佈通緝令,但王都親衛騎士團已經開始尋找J對子的行蹤。」
  「王都親衛騎士團也參一腳嗎,發佈通緝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呢。」
  誘拐貴族千金的犯人,他們不可能放置不管。
  雷文看著房內。連家具都沒幾樣的這間房間,是他投靠候鳥商會時所租借的。第八護海騎士團遲早會找上門。
  「必須換個地點。妳能幫我找藏身之處嗎。等到晚上我就移動。」
  「要等到晚上嗎?在那之前,他們就會找上門來喔。」
  「太多人認識卡蜜莉亞了。白天在外面走動會很危險。」
  雷文這麼一說,露菲娜就笑了。
  「關於這點,我有個想法,之後再跟你說。那麼,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得知了十字軍計畫的概要。」
  「咦……真的嗎?」
  露菲娜瞪大眼睛,探出身子。
  「嗯,敵人比想像中還巨大。黑手黨根本算不了什麼的等級,子爵和騎士團整個都是幕後黑手。」
  「……怎麼回事?」
  雷文把尤給他的文件攤開,將自己聽到的事情告訴露菲娜。
  「……這樣啊。」
  露菲娜屏息聆聽,接著嘆了口氣。
  「所以你就救了公主大人。」
  「因為委託內容就是那樣,都直接提出報酬了,我當然也不會再說什麼。」
  「委託內容嗎,還真敢說……」
  露菲娜露出傻眼的笑容。
  「妳有意見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你嘴上那麼說卻還是出手相救的行動,之前也有過。」
  「……有嗎?」
  雷文皺起眉頭,露菲娜笑著。
  「哥哥,你記得你救了我的時候說了些什麼嗎?你說認識的人在找勤快的見習人員,妳如果有勤奮工作的打算就跟我來,不然我會處分掉妳。」
  「我不記得了。」
  其實他記得。
  當時的目標是人口販子。踏進對方房間的時候,裡面有目標和衣服被扒光的露菲娜。只是露菲娜這個名字是雷文取的,當時她並不叫露菲娜。
  把沒有謀生能力的少女獨自丟在那裡會變成怎樣,結果顯而易見,雷文所處的就是這種世界。
  「所以我拼死學會工作。之後在某一天,卡夏羅牧師跟我說:那傢伙要我僱用見習人員,就硬把妳丟給我。我本來覺得很麻煩,沒想到妳那麼勤快,我也必須感謝他呢。」
  「那是牧師對我有什麼誤解,單純是溝通不良。」
  雷文說著,別開了視線。
  「騙子。」
  露菲娜邊說邊白了他一眼。
  「算了。既然都有這麼多情報了,我也能追蹤對方的行動。哥哥你就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吧。」
  露菲娜笑著這麼說完,瞇起一邊的眼睛。
  卡蜜莉亞拉開隔著床鋪和房間的窗簾。眼睛紅腫,髮絲的捲度已快消失的她瞪著雷文。
  「雷文……」
  雷文重新面向卡蜜莉亞。露菲娜靠在坐著的雷文背部上,從上方望著卡蜜莉亞。「冷靜下來了嗎?」
  不可能冷靜得下來。一夜之間先被摯友背叛,然後被父親背叛,現在連用錢雇用的殺手,態度都有天大轉變。就算她精神失常也不奇怪。
  「只要妳別亂來,我就不會殺了妳。」
  「嗯……」
  「有想要的東西就跟我說,我會盡可能處理。」
  卡蜜莉亞只說出一個簡短的回答。
  「請告訴我傑伊的事。」
  卡蜜莉亞的眼睛雖然紅腫,但她的眼中正燃燒著怒火。
  雷文看著她的眼睛,感到困惑。
  「怎麼突然想問這個?」
  「你就告訴我吧。已經沒有隱瞞的意義了吧?」
  她的眼神簡直像是下定決心要戰鬥的人。
  「就告訴她吧?」
  「露菲娜。」
  「只有我知道,這樣不公平喔。」
  露菲娜雖然說得像是開玩笑,表情卻是認真的。
  「……傑伊是我在兩年前遭到殺害的搭檔。妳應該已經察覺,就是兩人一組的殺手J對子的另一人。」
  雷文把手肘靠到桌子上,開始陳述。

  ◆

  雷文是個孤兒。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家的兒子,也不清楚家人是否還活著。雖然意識深處有個溫柔地抱著自己的女性面孔,但照著回憶去找始終遍尋不著。他認為母親大概是去世了。
  野貓會機靈地看準會照顧自己的人。年幼的雷文所做的事也跟那差不多。教會的牧師看到在地下室縮著身體睡著的孩子們,也不會說什麼。比起語言,他更早學會乞討食物的方法、偷東西的方法、能夠偷到東西的地方,還有不可以靠近的地方。
  而那些事物在他學會語言後也都沒有改變。
  有所改變是在遇見傑伊的時候。
  偷走麵包正在逃跑的傑伊叫住雷文。
  「你,我分你一半,你告訴我能夠躲起來的地方!」
  相遇的第一天,雷文和傑伊兩人一起奔跑,兩人平分了麵包。
  「你,該不會很了解這一帶?」
  傑伊接著偷來地圖,詢問雷文不可以靠近的地方,記在上頭。有人在看守,或是光進去就會被追著跑及拳打腳踢的地方。
  「你知道要怎麼進去這裡嗎?」
  傑伊指著用叉叉圍住的地點,這麼問雷文。雷文當然知道路,可是他不懂為什麼要進去那種如果被發現,就算是小孩,對方看來也不會手下留情的地方。
  「蠢蛋,想想那些傢伙為什麼不讓小孩靠近。」
  傑伊笑著把臉湊近雷文。
  「有股寶藏的味道呢。」
  從相遇起才過了幾天,雷文和傑伊就成了共犯。

  傑伊被家人拋棄,在貧民街沒有半個認識的人,雷文可說是把自己人生中的所有知識都教授給他了。在教會睡覺牧師不會生氣,腳不方便的爺爺獨居的家裡可以當作藏東西的地方,幫萬事屋的大叔做事就能夠拿到食物和一些錢。
  「我想你別再去那間萬事屋比較好。」
  傑伊聽完雷文說的話,立刻這麼說。
  「對方把你當做死了也沒差的消耗品來使喚。大概都是黑手黨之間的連絡和送貨之類的吧?有多少人幫忙做事然後就消失蹤影?」
  這麼說來,的確最近有很多同伴忽然就不知去向。
  不過,孤兒們沒有思考這種事情的餘裕。就算覺得很可疑,為了活下去,還是得做。雷文這麼回答,傑伊就憤憤不平地說。
  「簡直就是家畜。你認為柵欄的另一邊什麼都沒有。就只那樣害怕著屠殺的日子來臨,戰戰兢兢地過日子,那能叫做活著嗎?」
  傑伊露出牙齒,笑了。
  「別開玩笑了。與其被殺,我寧願站在殺人的那邊。」
  傑伊靠著偷來的錢,從教會購買情報,還稱呼腳不方便的爺爺為「平民隊長<中士>」,請他教導戰爭的方法。雷文之前都不知道教會有在經營情報商人的工作,也不知道孤苦無依的爺爺是傷殘退伍軍人。雷文所擁有的,為了活下去最低限度的知識,一到了傑伊手上,簡直變形成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而又一個同伴以屍體的形式被發現的那天,傑伊把用廢棄品組成的英式步槍扛在肩上,說:
  「把殺手J的名號廣為宣傳,盡量引人注目。」
  當殺手賺錢最初是由傑伊一個人開始。傑伊巧妙地利用孤兒之間的傳聞,創造了滿是謊言的殺手J傳說。
  雷文負責當連絡人,工作就只是把傳聞說給孩子們聽。他雖然跟傑伊關係最好,但他只不過是憧憬傑伊的孤兒當中的一人。雖然好幾次說要幫忙,但傑伊每次都表示「對你來說還太早」而拒絕了。
  半開玩笑地第一個委託J去殺人的男人,因不想付報酬而被子彈貫穿額頭。爽快地給予報酬的客人好一陣子都沒出現,但不久後,傳聞開始不脛而走。
  只跟小孩說話的謎樣殺手,那就是J的傳聞。
  過了一陣子,把傳聞信以為真,黑手黨的男人委託J去殺掉競爭對手的幹部。負責仲介委託的人就是雷文。
  「這是重大任務,終於來了。只要成功完成這件委託,J的名號就會傳遍整個黑社會。總算能夠跟這種生活說再見了。」
  傑伊臉上雖然在笑,肩膀卻在顫抖。
  「像屎一般的世界。什麼都沒有的孩子要是想活下去,就只有這種方法。殺人好爬到更高的地方,或是在柵欄中遭到屠殺。」
  傑伊彷彿在眺望遠方似地瞇起眼睛。
  「不過,我要證明柵欄的另一側有別的世界!」
  傑伊憤怒地說,咬緊牙關。
  「雷文。我……決定了。」
  做為目標的那名男人所在的建築物就在眼前,躲在草叢中的傑伊低聲說道。
  「幹殺手的工作,存了一筆錢的話……………我要在貧民街蓋學校。孤兒們能夠免費上學,很棒的學校。在那裡講一堆外面世界的事,告訴他們要怎麼從這裡爬出去!」
  傑伊從草叢裡衝出去,獨自衝進建築物中。不久,建築物裡傳來大量槍響和臨死的凄慘叫聲。
  雷文是等待死亡的家畜。雷文什麼都沒有。而他自己甚至連這件事都沒發現。
  傑伊的夢想耀眼到他想哭。他決定只要能幫助傑伊實現夢想,不管什麼事他都會去做。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毫無猶豫。
  就在雷文的眼前,從剛才傑伊衝進去的入口,他看見目標還活著爬了出來。目標尋找著逃脫路線,拖著受傷的腳往雷文所在的草叢跑去。
  ——只要成功完成這件委託,J的名號就會傳遍整個黑社會。
  手終於能碰到柵欄上方,不能在這裡放手。不管手有多痛,不管身體多麼汙穢不堪。
  雷文無聲地站起來,將左手拿著的小刀刺進男人的胸口。
  「你……」
  從建築物裡追著目標跑出來的傑伊,看見滿身是血的雷文,一瞬間先是露出困擾的表情,然後嘆了口氣。
  「真是的,兩人一組的殺手得想別的名字啊。」
  兩人一組的殺手「J對子」。這就是他們第一件工作。

  隨著J對子的名號越來越有名,兩人開始接到各種殺人的工作。工作雖然很辛苦,但總比在貧民街匍匐過活好,更重要的是有活著的實感。傑伊接下所有的工作,再由傑伊和雷文合力完成。
  但是,工作的障礙並不只在人數的多寡和敵人的強弱上。
  「本來就遲早會接到這種委託,我們只能接受啊蠢蛋。」
  傑伊厭煩地對雷文說道。雷文連頭都沒抬起來。
  目前為止殺掉的都是黑手黨的人。投入互相殘殺的戰場,有一點失敗就會換雷文他們被殺。
  但是,那時的目標是洩漏陶醉藥走私情報的會計師。而且還不是為了錢,組織做的壞事讓他受不了良心的苛責,他便向騎士團告發,可說是世上少有的正義人士。
  這件委託雷文實在無法接受。他不允許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得去殺因良心發現而想要贖罪的人。
  「真是沒辦法。你打從心底就很溫柔……沒關係,這件委託我一個人處理。」
  傑伊嘆口氣,然後笑了。
  「做為代價,下一份工作你要一個人當J對子喔?」
  傑伊說完就離開…………然後再也沒有回來了。
  雷文最後一次看到傑伊,是在騎士團的其中一人很不耐煩地拖著的屍袋裡。他們是為了調查事件而來。
  傑伊之死的真相無人知悉,在他遭到殺害的地點,除了用小刀刻在牆壁上的塗鴉外,沒有任何線索。
  牆壁上用只有雷文看得懂的暗號這麼寫著:「別靠近十字軍。」
  從那之後,雷文便一個人以J對子自稱。

  ◆

  雷文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
  「肯定是亞丹·多拉凡,或是他的手下所為。我終於追查到這種地步了。」
  雷文說著,瞪向卡蜜莉亞。
  「……你要殺了我父親對吧。」
  「還不能殺了他。傑伊有時間留下訊息。」
  雷文握緊拳頭,甚至讓皮手套發出了摩擦聲。
  「傑伊不是被流彈打中,而是某個人花時間把他逼上絕路再殺了他。到問出那個人是誰為止,我不會殺了亞丹。」
  沒有人能夠靠近握著槍的傑伊。就算是雷文自己,如果是遠距離和傑伊對峙,都認為那是他絕對贏不了的對手。殺了傑伊的男人,一定是實力非常高強的人。
  「等到找出那個人,我也會殺了他,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不管是多麼強的男人,就算要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復仇,那就是雷文的目的。」
  卡蜜莉亞閉起眼睛,像在確認似地說。
  「嗯。」
  雷文嘆著氣回答,因為他早就猜到卡蜜莉亞會對他說什麼了。
  ……不要做復仇這種事。復仇根本沒有意義。
  漂亮的少女。可以把復仇轉換為希望的少女。不過並不是一切都能像她那樣活著。雷文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並沒有意義。
  「尤……她對你說,因為夢想會破滅,所以要你帶我逃出來吧。」
  淚水滴在卡蜜莉亞的腳邊。
  「那是尤平常的說話方式,她從不說要別人幫她做什麼。想說的事情全部忍耐在心裡,如果她自己說了些什麼,都是在說會不會對我有幫助……嗚!」
  卡蜜莉亞抬起頭瞪著雷文。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
  「雷文!我……」
  卡蜜莉亞先像是喉嚨梗住似地往上抬頭,似乎在忍耐什麼。接著她注視著雷文,拋出了這句話。
  「我會幫忙雷文復仇。」
  「……什麼?」
  雷文啞口無言地注視卡蜜莉亞。
  「如果是尤,她一定會這樣說……這是交換條件。你要幫我揭發父親大人所做的壞事。幫我救出尤。」
  「…………」
  淚水從卡蜜莉亞的臉頰上滑落。
  「拜託你。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請你……」
  「妳……」
  雷文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妳真的懂嗎,妳在說要協助殺人喔?」
  「我懂。」
  卡蜜莉亞用力點頭。
  「那樣不是會無法做出漂亮的餅乾?妳的夢想要怎麼辦?」
  「……我只是把骯髒的事情全部推給尤。」
  卡蜜莉亞用邊哭邊笑的表情閉起眼睛。
  「我也曾想要用漂亮的手來做出最棒的餅乾……」
  然後她緩緩地搖頭。
  「但是啊,我跟尤是一心同體。如果尤弄髒了手,那我的手也是髒的。」
  卡蜜莉亞張開眼睛,筆直地看著雷文。
  「即使如此,我的黃昏街,我的餅乾被用在那麼過份的事情上,我必須要加以阻止。餅乾必須是帶給人們幸福的東西。」
  「…………我知道了。」
  雷文的聲音會嘶啞,是因為眼前這名少女的發言和雷文的心情不謀而合。
  傑伊留下「別靠近十字軍」的訊息。那就表示,他理解要是越接近自身死亡的真相,雷文就會有危險。他在自己即將死亡的局面下,賭命要保護雷文。
  傑伊不希望他去復仇,這點雷文本人最清楚。
  ……即使如此,內心還是放不下,無法不去做點什麼。光是活著就快要被憤怒給壓垮了,對安穩地活著的自己感到憤怒。
  「我接受妳的交換條件。」
  「謝謝。」
  雷文的回答讓卡蜜莉亞露出安心的笑容。
  「講完了嗎?」
  「好痛。」
  把手肘壓在雷文肩膀上的露菲娜,為了窺探卡蜜莉亞把身子往前挪。
  「啊啊,你又像那樣背負了困難的事。擔心你的我好像笨蛋。」
  露菲娜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我是情報商人『天國耳朵』的露菲娜·艾可羅肯特。請多指教。」
  「啊,我是黃昏街的卡蜜莉亞·多拉凡。」
  露菲娜進行自我介紹,卡蜜莉亞連忙對她鞠躬。
  「卡蜜莉亞妹妹。這是我拿來的替換衣物,快換上吧。」
  「……嗯,真的很謝謝妳。」
  卡蜜莉亞接下露菲娜給她的袋子,困惑地消失在窗簾的另一側。
  「妳準備得真周到,幫了我大忙呢。」
  「我要是叫你別管那種人,你也不會聽吧。我可是很了解哥哥喔。」
  露菲娜得意地挺起胸膛。
  「不過,如果我是那位子爵,我一定會先殺了那個叫做尤的孩子,因為她知道內情。然後再把罪都推給哥哥。」
  「的確。」
  雷文一點頭,窗簾另一側的卡蜜莉亞嚇得縮起身子。
  「不過我認為會留她活口的可能性很高。因為有那東西在。」
  雷文指著攤開的文件。帳簿的複本是黃昏街和走私有關的證據。
  「既然走私的事跡已經敗露,亞丹應該會想把罪全部推給黃昏街,並切割雙方的關係。尤是嫌疑犯,他無法隨便就殺了尤。」
  雷文邊說邊理解到:這只不過是能暫時安心而已。
  把黃昏街的帳簿在國王面前或法庭上提出並不足以擊潰亞丹。不是要殺了亞丹,而是要揭穿他的惡行,那救出尤就會是重要關鍵。只要尤能在國王或庫拉斯帕爾公爵前提出證言,就會成為很好的武器。
  「先發制人吧。」
  雷文往下看著文件。
  「製作幾份這東西的複本,廣傳給情報商人和報社。在上面附註『傳說的殺手J對子要揭穿新興貴族亞丹·多拉凡的不公不義之舉』。」
  「原來如此,了解。」
  露菲娜點了點頭,把文件收集起來。
  雷文如果放出讓對方無需將尤滅口的情報,那亞丹就更難殺掉尤了。刊登在報紙上,那做為情報的價值就會消失;但尤本來就說可以隨意處置,想必她也不會有意見。
  「我會同時收集情報。哥哥你就躲起來吧。」
  露菲娜露出微笑。
  只是,也不能就這樣接受她的好意。這是雷文的復仇。
  「不,他們正瘋狂地在找我。要釣魚的話,這是絕佳的情勢。」
  雷文邊說邊瞪向由窗簾遮著的窗戶。
  「釣魚……?你打算做什麼?」
  「妳用別的方式向情報商人高價賣出我的目擊情報。我想想……就說我有在農民兵<水壺帽子>出入吧。」
  「農民兵是,呃,曬衣街上的酒吧嗎?」
  「對。那裡的老闆欠我一些人情。」
  雷文用彷彿是野狼露出獠牙的表情笑著。
  「這是他們不管花多少錢都想要的情報。妳就用最高的價錢賣出去,充當我們的軍資吧。」
  露菲娜擔心地看著雷文。
  「哥哥……你不要緊嗎?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什麼啊。我才沒有勉強自己。反倒是至今為止連個鬼影都見不著的敵人終於現身……我終於能替傑伊洗刷遺憾。」
  露菲娜像是有些困擾地含笑點頭。
  「你要小心點………那我們之後在教會見面吧。」
  露菲娜把祕密帳簿的複本放進行李中,對雷文揮了揮手。
  「等等,藏身之處呢?」
  雷文一說,露菲娜就笑了。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總會有辦法吧?只要把卡蜜莉亞妹妹藏起來。」
  「嗯,妳說的對……但要藏匿長相早就曝光的她……」
  雷文剛說到一半,卡蜜莉亞便把窗簾拉開。
  「那個,這樣穿可以嗎…………這種衣服我沒穿過,不知道這樣穿對不對。」
  站在那裡的是穿著修女服的卡蜜莉亞。
  「很適合很適合!怎麼看都是見習修女喔。」
  得到露菲娜的稱讚,卡蜜莉亞露出含糊的笑容。不過那原本是露菲娜的衣服,修女服的尺寸太大,卡蜜莉亞為了不踩到裙擺,一直拉著裙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胸口一帶顯得非常寬鬆。
  「……尺寸不合吧?」
  雷文一說,露菲娜拿出針把裙襬折起來縫好。
  「這樣如何?」
  「嗯,裙襬是好了,胸口部分……」
  卡蜜莉亞注意到雷文的視線,連忙把胸口遮住。
  「真是的!雷文!」
  卡蜜莉亞滿臉通紅地瞪著雷文,不過雷文則搖搖頭。
  「不是。要是穿著尺寸不合的修女服走在路上讓人起疑,那就沒有意義了吧。我不是在同情妳的胸部發育情況。」
  「那句話是多餘的!」
  雷文單手接住卡蜜莉亞全力丟過來的枕頭,再隨便往後一扔。
  「事情發生得那麼突然哪會有時間修改?新進教會的修女穿著長度不合的修女服一點也不稀奇,沒有問題啦。而且……」
  露菲娜露出微笑。
  「胸部也馬上就會成長的,沒有問題啦。卡蜜莉亞妹妹。」
  「……嗚。」
  卡蜜莉亞無法對今天才剛見面的露菲娜生氣,只好鼓起臉頰。
  「那麼,卡蜜莉亞妹妹就由教會來藏匿,接下來你要加油喔,哥哥。」
  露菲娜和卡蜜莉亞一起離開房間。
  「啊……糟了。」
  露菲娜牽卡蜜莉亞像在牽小孩的手,雷文看著她們的背影,小聲低語。
  「那傢伙年紀比妳大——忘了和她說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2-21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

  整整過了兩天。
  彼多雷特正站在貧民街中面向曬衣街的昏暗酒吧的入口。
  在店門口,代替看板的中古世紀鎖甲和鐵帽子正散發詭異的存在感。確認「農民兵」這個店名之後,彼多雷特踩著發出木板傾軋聲的地板進入店內。
  「……歡迎光臨。」
  眼神兇惡,身上穿著背心的酒保瞧了彼多雷特一眼,像在自言自語地說著。
  店內只有幾名穿著破舊大衣和工作服的男人。臨時工用日薪來消除當日的疲勞,這是一間隨處可見的酒吧。彼多雷特既沒有穿騎士的制服,也未佩戴軍刀,只把能說是護身用的短劍插在皮帶上,外面穿著普通的外套和大衣。
  「一杯香蒂酒。」
  吧檯除了彼多雷特之外,還有一名身穿骯髒大衣、頭戴獵人帽的男人正在看報紙。彼多雷特一面環顧店內,隔著一個位置坐到男人右邊,點了飲料之後,他把飲品價格三倍的硬幣放到吧檯上。
  「這裡的常客有黑髮的年輕男子嗎?一直都戴著皮手套,態度冷漠的男人。」
  酒保看了彼多雷特的臉一眼,但他什麼都沒回答,只做了兩杯雞尾酒倒進酒杯裡。他把兩個酒杯其中之一放到彼多雷特面前,嘆了一口氣。
  「抱歉,不識時務,我的生意就會做不下去。請不要恨我們這間店。」
  酒保像是很困擾又滿懷歉意地看著彼多雷特,他把另一個酒杯放到正在看報紙的男人面前。
  「……!?」
  戴著獵人帽的男人把帽子抬高,帽子下面的銳利眼光正是彼多雷特在尋找的男人所擁有。
  「雷文!」
  彼多雷特反射性地要拔出腰間的短劍,但雷文完全文風不動。
  「我的同伴正從外面瞄準這家店。你就繼續裝作在喝酒吧。」
  「…………果然是陷阱嗎。」
  彼多雷特把右手緩緩放回吧檯上。
  「我沒想到你會沒帶同伴前來。你沒想過你會被殺掉嗎。」
  雷文待在這間農民兵的二樓,一直監視著延續到這間店的那條巷子。彼多雷特沒有帶著同伴的跡象,也沒有做出警戒這間店四周的舉動。
  不過雷文說的「同伴正從外面瞄準這家店」,也只是在虛張聲勢。
  「你殺了我一個人也沒好處。」
  彼多雷特用完全感覺不到緊張的沉著聲音說,然後拿起酒杯來喝。
  「有道理。」
  雷文笑著聳了聳肩。
  「你都知道是陷阱了,為什麼還要前來?」
  「有你的目擊情報,我身為騎士,就該來進行確認。」
  彼多雷特沒有看向雷文,他邊說邊搖著酒杯。
  「……不,並不是那樣。雖然閣下是這麼說並派我來的。」
  彼多雷特喃喃自語地說完,放下酒杯。
  「我是來拜託你把大小姐還給我。」
  雷文側眼看著彼多雷特的臉。
  「…………你還真是坦率的傢伙。」
  雷文感到很佩服,忍不住也吐露坦率的感想。
  「我不會殺了卡蜜莉亞。當然,那也要看你們會怎麼做。」
  即使如此,雷文還是必須摸清對方的想法。
  「你還想要求什麼。是我阻止了說要通緝你的閣下。」
  過了兩天,雷文的肖像畫還沒有貼遍大街小巷。
  「閣下比起大小姐的安危,更在意計畫外洩。他甚至不憂心刺激你會危害到大小姐。現在擔心大小姐的人只剩下我。」
  彼多雷特拿著杯子的手在顫抖,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
  「如果你說要我的命,為了大小姐我也會答應。條件隨你開。」
  彼多雷特邊說邊用憤怒的面容瞪著杯子。
  「給我情報,我就只有這個要求。」
  雷文邊說邊注視著櫃台。
  十字軍計畫的內容、殺了傑伊的實行犯、尤的死活,想知道的事情堆積如山。
  「你是認真想救卡蜜莉亞。但是,你聽到計畫的事既不驚訝,也沒打算和亞丹切割。」
  「…………」
  「再加上。你的發言足以讓子爵不發佈通緝令,你對亞丹有一定的發話權。考慮到這些,怎麼想你都是計畫的核心人物。十字軍計畫是不是從初期階段就跟你有關?」
  彼多雷特文風不動地注視著酒杯。
  「如果你打算從我口中套出子爵閣下以及和計畫有關的詳情,那你還是放棄吧。我無法做出出賣閣下的行為。」
  「就算我威脅說要殺了卡蜜莉亞也一樣嗎?」
  「……!」
  彼多雷特的表情凝重起來。不過他沒有看向雷文,開口道。
  「……嗯,一樣。」
  彼多雷特無法在這裡殺了雷文。殺掉雷文的話,連結到卡蜜莉亞的線索就斷了。
  雷文如果在這裡殺了或是擄走彼多雷特,雷文的復仇就會更難進行。追擊的步調之所以這麼鬆散,是因為彼多雷特擔心卡蜜莉亞。
  而且就算抓走這名男人加以拷問,他堅不吐實的可能性很高。
  雙方都擁有對方需要的東西,卻都無法朝對方出手。麻煩的情況讓雷文邊皺眉邊喝著酒。
  「假設我現在就當場放了卡蜜莉亞,那傢伙也不會回家喔。」
  自亞丹想把卡蜜莉亞和雷文一起殺掉的時間點開始,她就沒有做為人質的意義。雷文並沒有囚禁卡蜜莉亞,只要她回心轉意,隨時都能夠逃跑。只有對方是彼多雷特的情況下,卡蜜莉亞才能夠當成人質。
  「我理解大小姐和子爵閣下之間的摩擦。一開始當然會很抱歉地用強硬手段請她回家。我打算之後再逐步說服她。」
  「說服嗎……」
  「大小姐一定也能理解。」
  彼多雷特握拳。
  「為什麼你要對亞丹效忠到那種程度?那傢伙有值得你賭上性命的理由嗎?」
  「我是侍奉多拉凡家的騎士,賭上性命的理由,有這點就足夠了。」
  雷文對彼多雷特身為騎士的堅持嘆了一口氣。
  五年前,阿特拉斯家因為某起事件而凋零。阿特拉斯家的長男皮普雷特·阿特拉斯,身為彼多雷特兄長的那名男人侵占軍用物資的事件。
  ——什麼騎士道,什麼忠誠,我已經受夠了!活該!
  這是遭到逮捕的皮普雷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眾人曾評價他為「騎士中的騎士」,最後他做出可說是發狂的自我毀滅行動,使得阿特拉斯家的權勢一落千丈。
  阿特拉斯家發生的悲劇並沒有就此終結。身為當家的彼多雷特之父在王宮前的廣場自殺,母親帶著年幼的幺女,也就是彼多雷特的妹妹逃進修道院。阿特拉斯家只剩下以第一名進入軍校,事件之後遭到除籍的彼多雷特。
  彼多雷特起碼想讓自己仍是阿特拉斯家的騎士,這點雷文能理解。但是即使如此,也應該好好選擇侍奉的主公。
  「我要你和亞丹切割乾淨。這樣我就放了卡蜜莉亞。」
  「…………」
  這句話讓彼多雷特訝異地看著雷文。
  「我必須達成我的目的。我總有一天會取下亞丹的首級。」
  彼多雷特用帶著敵意的眼神注視雷文。
  「卡蜜莉亞有卡蜜莉亞的夢想。我沒辦法站在她那一邊。你如果真的擔心卡蜜莉亞,應該知道亞丹是多麼過份的父親。」
  「……你。」
  彼多雷特瞪著雷文,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對所謂的『騎士道』有所堅持,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清楚我沒有說這句話的資格……不過我還是要說。」
  雷文望著彼多雷特。
  「把騎士道和卡蜜莉亞放在同一個天秤上。」
  「…………」
  「如果你要堅持騎士道,我不會把卡蜜莉亞交給你。」
  彼多雷特驚訝地注視雷文,接著他露出苦笑。
  「你也用你的方式在擔心大小姐呢。」
  彼多雷特說完,把酒杯裡的雞尾酒一飮而盡。
  「不過我啊,雷文,我認為家人不該分散。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多恨對方,還有,不管大小姐有什麼樣的夢想。」
  「…………」
  彼多雷特露出像是放棄般的笑容。
  阿特拉斯家已經凋零。但是在那之前,彼多雷特的家人就分散各地了。
  五年前,彼多雷特胸懷大志開始走上成為騎士的道路,那是他十二歲的時候。
  「曾有位和我抱持相同的願望,把我當作家人一樣疼愛的人。她是很美的人。」
  彼多雷特懷念地笑著。
  「朵雅·多拉凡夫人。現在人在天國。」
  聽到那個名字,雷文驚訝地瞪大眼睛。那是卡蜜莉亞的母親之名。
  「你……」
  彼多雷特從吧檯前站了起來。吧檯上還留著彼多雷特一開始放上去的三枚1培雷硬幣。
  「店長。給他香蒂酒。」
  彼多雷特轉身背對吧檯,這麼吩咐酒保。
  「等等,喂!這樣的話,你是……」
  「尤會被判死刑。但是只要大小姐願意回來,我彼多雷特·阿特拉斯會賭上性命說服子爵閣下,讓尤的審判中止。我希望你這樣轉達給大小姐。」
  彼多雷特說完,沒等雷文回答,就逕自往外走了。
  在雷文站起來之前,酒保把雞尾酒的杯子遞給雷文。
  「騎士並不是遵從騎士道之人,而是遵從主公,為主公而死之人。」
  彼多雷特彷彿自言自語般說完,稍微轉過頭來。
  「如果不是跟你以這種方式相遇,我們說不定會成為朋友。」
  「…………」
  雷文無法回應這句話。
  遭到軍校除籍的彼多雷特,多拉凡家接受了他。
  【P245】
  除籍是連曾經待過軍校本身都當作沒發生的處分。身為失去了騎士家族、失去了資格,甚至連能成為騎士的道路都失去了的彼多雷特,被多拉凡家——卡蜜莉亞的母親朵雅雇用為騎士。不過之後,朵雅不到三年就病死了。她的願望是家人能夠團聚在一起。
  「蠢蛋,那個家族已經崩壞了。」
  彼多雷特的主公不是亞丹,他所侍奉的是朵雅,以及多拉凡家。
  杯子冒著香迪蓋夫酒的泡沫,雷文看著自己的杯子和彼多雷特喝完的空杯,咂了咂嘴。遵照死去主公的意志而行動的騎士,為了修復崩壞的家族,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
  彼多雷特所走過的道路,和雷文完全不同。但是他的生存方式,和為了死去的搭檔而發誓復仇的男人,兩者驚人地相似。

  ◆

  又過了一天。雷文進到貧民街聖別里教會的禮拜堂中。他的手上拿著可以用雙手抱住的攜行箱。裡面是這兩天來他請人幫忙保養的近身戰用小刀克爾塔納和手槍的子彈。熟識的工坊裡的頑固大叔抱怨說這是還不需要保養的東西,但為了即將來臨的戰鬥,還是請他進行保養。
  雷文說,小刀只要能拿來斬斷東西就行,而訂製這把特製樸素小刀的人是很喜歡接觸機械的傑伊。
  由熟識的工坊製作出來的克爾塔納,因為傑伊不明所以的堅持,比起銳利,更注重堅固,刀刃沒有缺角,生命也諷刺地比傑伊還長。
  踏入這間平常都沒有人的禮拜堂,雷文還想,自己是不是跑錯地方了。
  「欸欸!我的呢,我的呢?」
  「牛奶糖是什麼味道啊?」
  「別推,我說別推啊。」
  禮拜堂的中央走道,聚集著數量令人認為是不是從貧民街各處找來的孩子們,排起了隊伍。站在隊伍中的少年少女都雙眼炯炯有神地笑著。
  「好,神一直都在看著我們。請去做正確的事。」
  卡蜜莉亞穿著修女服,站在隊伍的最深處。修女服已經修改成合身的樣式,但是雷文還是不怎麼習慣穿成那樣的她。雖然蠻適合的。
  「謝謝妳。卡拉梅爾修女。」
  卡拉梅爾修女似乎是現在的卡蜜莉亞所使用的假名。
  「哇,妳能夠跟人道謝,真是了不起。不過不是該感謝我,而是該感謝神喔。」
  「謝謝您,神。」
  「沒錯,真了不起。」
  卡蜜莉亞把包好的牛奶糖拿給小女孩,摸了摸她的頭。
  「妳在做什麼?」
  「進行禮拜啊。」
  卡蜜莉亞挺起胸膛說著,但這情景怎麼看都是在發東西給難民。
  「因為拿不到小麥粉,我就想,是否能用拿得到的材料做點好吃的東西。」
  明明叫她別引人注意的。連這種時候卡蜜莉亞都還要做甜點。
  雷文皺著眉經過禮拜堂。
  「我有話跟妳說。之後來辦公室找我。」
  「……嗯。」
  擦身而過的時候,雷文對卡蜜莉亞這麼說。她一瞬間表情認真地點頭,接著馬上又笑容滿面地開始發起牛奶糖。

  雷文一進到事務所二樓的辦公室,頭髮稀疏、穿著法衣的男人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雷文,便小聲說道。
  「她是天才。我希望她能夠繼續待在教會。」
  卡夏羅·艾可羅肯特。聖別里教會的牧師,雖然本業是情報商人。
  「那是怎麼回事?」
  雷文解開右手的繃帶,一邊確認手能否自在行動,一邊這麼說。看來傷勢已經沒問題了。
  雷文隻身在農民兵負責監視,持續進行收集情報和戰鬥的準備。還要邊確認有沒有追兵,是很花精神的工作。
  卡蜜莉亞在這段時間內不但沒有警戒會不會被別人發現,還在發甜點。雷文雖然沒有叫她幫忙的意思,可還是希望她能安份一點。
  「你或許不知道,我們這裡是教會。」
  卡夏羅牧師邊說邊翻了幾張用繩子串起的文件。
  「嗯,看來是如此。我今天才知道。」
  「即使是這麼破爛的房子,也會有信徒捐款。我也每次都收到才想起來。」
  玩笑話讓雷文冷笑一聲,但卡夏羅還是繼續這種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步調。
  「那麼既然得到了捐款,就必須做些教會該舉行的活動,我原本想說跟平常一樣發寫著聖書句子的紙就好,但是她訓了我一頓。」
  「喔。」
  「結果我不得不用捐款買奶油和砂糖。」
  「是喔。」
  「經她一說,比起由無精打采的大叔發送上面寫著說教的紙張,給人牛奶糖的修女還比較容易讓人相信神。她還真懂。」
  卡夏羅頻繁地點頭。
  「如果你覺得沒問題,那就好。」
  雷文不認為卡夏羅會想要推廣信仰。
  「就算是生死關頭,只要吃甜的東西就能得救。人類終究只是那種生物。」
  「…………」
  牧師背對雷文講出來的話想來並不是針對他。不過雷文還是無法說出半句話,因而沉默。卡蜜莉亞即使夢想跟希望被奪走,連夥伴都被奪走,她還是在這間破舊的教會製作甜點就算這裡既沒有做餅乾的材料,也沒有像樣的爐灶,她依然沒有放棄。
  即使自己失去幸福,還是想讓他人得到幸福。卡蜜莉亞就是那種人。自身的危險從一開始就不在考慮範圍內。
  爬上樓梯的聲音傳來,接著有人敲門。出現的人是卡蜜莉亞以及露菲娜。
  「我回來了,哥哥。你有吃到莉亞做的牛奶糖嗎?很厲害喔,根本是一流的甜點。」露菲娜把卡蜜莉亞叫做莉亞,不知何時她們感情變得很好。
  「我還沒吃,現在也不是那種時候。那要開始了喔。」
  雷文隨便應付露菲娜,接著筆直看向卡蜜莉亞。
  「我要說明明天的作戰計畫。」
  「明天……?」
  卡蜜莉亞困惑地歪著頭。
  「我們要抓住亞丹。」
  「…………」
  卡蜜莉亞聽到雷文的發言,倒抽了一口氣。
  「我先跟妳確認,我會審問亞丹,並殺了他喔。」
  「……嗯。」
  卡蜜莉亞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後點頭。
  「妳只要不妨礙我就好。我會照約定搶回尤,也會幫妳揭發亞丹所做的事。我也想粉碎十字軍計畫。」
  「尤她沒事吧?」
  卡蜜莉亞的眼中燃起光芒。
  「嗯,她還活著。不過……明天的審判會確定她的死刑。」
  卡蜜莉亞用混雜驚訝和緊張的表情看著雷文。
  「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要在王立法院進行由庫拉斯帕爾公爵旁聽的審判。因為包含軍事機密,所以沒有對一般大眾公開。尤將在那裡站上發言台,然後被判死刑。」
  「咦,要由審判來決定罪刑輕重吧?為什麼那麼篤定是死刑……」
  卡蜜莉亞慌張地在桌子上探出身來。
  「……如果是關進監獄,她還能講話,就會帶來麻煩。」
  卡蜜莉亞用憤怒的眼神看著雷文。根本毫無道理。雷文也是這麼想。
  「雖然我去了好幾次多拉凡宅邸,還是無法得知尤被關在哪裡。說不定是軟禁在宅邸以外的地點。」
  露菲娜邊說邊看著手邊的筆記。
  「嗯,如果要救尤,亞丹和尤一起出現在法院的明天是最後的機會。」
  要是能躲在黑夜中進行奇襲,也是有攻入亞丹自宅這個方法。用金錢雇用,訓練不夠精良的騎士團根本算不上問題。但是對方早就對雷文的攻擊有所警戒。第八護海騎士團如果以完全的警戒態勢在等著雷文,他一個人不可能突破重圍。加上尤不在多拉凡宅邸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庫拉斯帕爾公爵也會前往法院。當然,庫拉斯帕爾公爵的護衛由王都親衛騎士團的精銳負責,他們會完全包圍住法院周圍。法院前面是多蘭斯廣場也是個問題。那邊太空曠,想從暗處奇襲也不可能。」
  雷文在說明的同時,露菲娜把自己的筆記用圖釘釘在軟木板上。是法院的平面圖。前方有寬敞的鐘塔廣場,上面畫了十個左右的人型符號。
  「法院入口的戒備已經展開。等到明天會有更多人吧。」
  露菲娜充滿活力地說明。卡夏羅雖然在同一個房間內,卻裝作沒聽見,正在進行文書工作的他看了露菲娜一眼。
  雷文一面盯著平面圖,一面沉吟。
  「從現實層面來說,可以發動襲擊的時機只有在進入法院之前,或是離開法院之後。考慮到尤可能從別的地方移送過來,審判之後比較確實。」
  露菲娜點頭同意雷文說的話。
  「可是,那樣的話尤她……尤的罪刑不就確定了嗎。」
  卡蜜莉亞用困擾的表情交互看著雷文和露菲娜。
  「關於這點,就算選在審判之前也一樣。沒有出席該到場的審判,就會以逃獄犯論處。這點只能請妳放棄……尤說過她的故鄉在北方吧,只能讓她往北邊逃了。」
  「怎麼這樣……她明明沒有家人。」
  「卡蜜莉亞閉起眼睛,臉上浮出悲痛的表情。
  「只要尤好好提出證言,父親大人犯的罪會受到制裁,尤就可以無罪脫身不是嗎?」
  「亞丹一定準備了什麼手段,讓事態不會那麼發展。」
  雷文憤怒地說。
  亞丹利用尤的心意,要她幫忙做壞事。今後不再插手管卡蜜莉亞,代價是要她提出把罪都攬到自己身上的證言,說不定亞丹會跟她訂下這種密約。
  「我們進入法院,把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事當證言提出的話……」
  「抱歉,請妳捨棄那種希望。」
  雷文盡可能地保持著冷靜,這麼斷言。雖然懂她的心情,但會導致他得突破重重戒備。
  「王都親衛騎士團是據點防禦的專家。是為了防止像我這種刺客潛入才成立的組織。其中的精銳在寬廣開閫的地方戒備。如果不是由百人的軍隊進行佯攻,恐怕都不會有破綻。如果有什麼好方法,我還希望妳告訴我呢?」
  雷文用勸告的語氣解釋,卡蜜莉亞表情悲痛地低著頭。
  「再來是關於實際的作戰行動。我也會用步槍來進行支援,背後就交給我吧。」
  當露菲娜握拳給雷文看,雷文身後就傳來聲音。
  「不可以。」
  卡夏羅坐著看向露菲娜。
  「天國耳朵絕不可以使用武力。射出的箭一定會回到自己身上。」
  「咦,牧師?可是……」
  露菲娜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但雷文覺得一點都不意外。
  「不可以。克制點。」
  「怎麼這樣……」
  卡夏羅沒有加入任何黑手黨組織,而且也沒跟任何人敵對。認識卡夏羅的黑手黨幹部,每個人都表示不想與他為敵。卡夏羅有卡夏羅的立場,絕不是無條件站在雷文這邊。關於這點,現在已是卡夏羅左右手的露菲娜也一樣,不管露菲娜本人怎麼想。
  「如果妳無論如何都要跟雷文一起去,妳就別再穿上那件衣服,懂了嗎?」
  「……我懂了。」
  露菲娜點頭嘆氣,接著她把手放到頭紗上,拿掉頭紗。
  「非常感謝您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卡夏羅牧師。」
  撥開金灰色頭髮,露菲娜對卡夏羅鞠躬,她的手正要去拉修女服的拉鍊。
  「住手。別脫掉。」
  那決定來得太過迅速,雷文拉在露菲娜的手阻止她。
  「沒關係的。妳已經幫了我很多。打鬥交給我,妳徹底當個幕後助手就好。」
  「……我不要。」
  露菲娜硬是想掙脫雷文的手。
  「妳啊,就算沒碰上王都親衛騎士團,第八護海騎士團可能也有十幾二十人。以那種人當對手,妳進行支援看看。運氣好是戰死,運氣不好就會被抓住,變成洩慾的對象。」
  「我才不管!這條命是哥哥救回來的,我想要用來幫助哥哥!」
  「我不是為了這種事情才救妳!」
  露菲娜甩開了雷文的手,用力過猛的她倒在沙發上。露菲娜抬起頭來瞪著雷文,眼眶中泛著淚光。
  「因為,莉亞她……你會帶著莉亞去吧?」
  「啊?」
  雷文完全搞不懂這跟卡蜜莉亞有什麼關係,他發出困惑的聲音。
  「為什麼要提到卡蜜莉亞……卡蜜莉亞?」
  卡蜜莉亞維持著注視雷文的姿勢,全身一動也不動。不,仔細一看,她的眼睛並沒有聚焦在雷文身上。
  她茫然地眺望著半空中,正在思考著什麼。看來完全沒有在聽別人說話。
  「總、總之,我並沒有打算帶卡蜜莉亞去。」
  「…………」
  露菲娜淚眼汪汪地持續瞪著雷文。
  「光是解決亞丹,我的復仇還不算結束。我還得依靠妳的情報,拜託妳。」
  「……我知道了。」
  露菲娜擦拭眼淚,站起身來。
  「對不起。我說了任性的話。」
  露菲娜對卡夏羅道歉。
  「不會,妳並不需要放在心上。」
  卡夏羅已經背對露菲娜,在自己的桌上做著工作。
  「那麼……」
  雷文俯視著卡蜜莉亞。
  「妳是怎麼了啊?」
  茫然自失的卡蜜莉亞突然拿起筆來,在手邊的紙上猛烈地寫起東西。
  「來了……」
  「什麼東西?」
  「新作的點子啊!」
  握著筆的卡蜜莉亞露出近乎發狂的笑容,雷文張著嘴巴和露菲娜互相看著對方。
  同時,卡蜜莉亞在紙上持續完成新的餅乾圖案和配方。
  雖然曾多次想說她是重度的餅乾呆子,沒想到居然嚴重到這種地步。
  「……欸,卡蜜莉亞,那個,我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你能安靜點嗎?新作發表會是明天,如果沒趕上,事情就麻煩了。」
  卡蜜莉亞瘋了。雷文是這麼認為的。
  的確,新作發表會的預定日期是明天,黃昏街本身也有繼續營業。可是卡蜜莉亞失蹤這件事有刊登在報紙上,發表會肯定會中止。
  就算卡蜜莉亞是餅乾呆子,雷文不認為她會不知道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妳……」
  雖然表現得很堅強,但心勞終於讓她掙脫精神上的枷鎖。她逃進了名為餅乾的甜美世界。雷文是這麼想的。
  雷文發出發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聲音。卡蜜莉亞的視線雖然看著手邊,不過她的手指向了軟木板上的平面圖,對過去的位置差不多是法院的正前方。
  「為了救尤,我什麼都會去做。我這麼說過吧。」
  「…………」
  雷文看向卡蜜莉亞指著的地方,眼睛瞇了起來。
  「如果有百人進行佯攻,就能騙過王都親衛騎士團吧?」
  固守法院正面的騎士團。視野遼闊的多蘭斯廣場。
  ——發表新作的同時會【包下多蘭斯廣場】進行露天派對喔?
  「啊……」
  雷文想起在黃昏街度過的最後一晚,卡蜜莉亞在浴室說出來的那句話。
  「露菲娜,有沒有地方可以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跟黃昏街接通英信?我必須告訴店裡的人配方。還有,這邊有煙火嗎?能馬上弄到手嗎?」
  卡蜜莉亞說。她那持續寫著餅乾配方的側臉,雷文曾經看過。店面玻璃被打破的那天,把騷擾一瞬間變成魔法般華麗的臨時起意,就是那時的那種眼神。
  「哈哈……我還以為妳精神出問題了。」
  「真是的!真失禮!哪有可能啊!?」
  卡蜜莉亞發出抗議,她頭也沒抬,依然埋首於筆記之中。
  「露菲娜,拜託妳!」
  「咦……?可是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露菲娜困惑地交互看著卡蜜莉亞和雷文。
  「我之後再跟妳說明……作戰計畫要變更。」
  雷文說完,露菲娜就點頭衝出辦公室。
  「最後我就華麗地大鬧一場!」
  卡蜜莉亞對著筆記,激動地這麼說。

  ◆

  隔天難得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晴天的多蘭斯廣場,平常就會由散步或賣東西的人以及畫家和詩人們擠得熱鬧非凡,這一天人又更多了。
  「這個月沒有要辦新作發表會嗎……」
  「好像有寫說中止喔。」
  「不會吧,我這個月一直很期待的說。」
  「卡蜜莉亞小姐好像是被人誘拐了。」
  「啊?哪有可能?」
  雖然規模小但精心打扮的人群,是為了來看黃昏街的新作發表會而聚集的人們。裡面有很多年輕女性和小孩。
  廣場北邊的法院前方停著刻有庫拉斯帕爾家紋章的馬車。門前由眾多王都親衛騎士團駐守。
  另一個方向,多蘭斯廣場往南數百碼的地方就是黃昏街。廣場的人群之外,黃昏街的店門口也有一小群期待新作發表會的人。
  「快看,好像開始了!」
  黃昏街的正門敞開,從裡面出現好幾台裝滿堆成小山的餅乾、水果和飮料壺的手推車。看到這個景象的觀眾們發出歡呼。
  當幾台手推車從史塔奇街朝多蘭斯廣場廣場前進,後方就出現數名騎士。
  「停下來!還不停下來!別隨便做出這種事!」
  騎士們是本來在黃昏街進行警備的第八護海騎士團。他們雖有佩帶軍刀和手槍,但是在眾人環視之下,對在旁人眼光中沒做什麼壞事的餅乾師傅拔槍,反而會造成更大的混亂。
  「唔!快抓住他們!」
  騎士們追著手推車。但是在他們追上之前,不知道從哪裡出現,披著灰色斗篷的女性靠近餅乾堆積如山的手推車。
  女性拿起一個放著餅乾的籃子,然後做為代替,放上一個發出黃銅色光芒,馬克杯大小的圓筒。
  「喂,那邊那個女人!妳別靠近!」
  當騎士對那名女性這麼說的瞬間,黃銅色的圓筒發出尖銳的聲響,彈飛出去。
  「什麼!」
  不,不對,不是彈飛,而是施放。
  飛到比住家的屋頂還高的位置,圓筒在到達最高點的時候伴隨藍白色光芒炸開。彷彿金屬破裂般刺穿耳膜的聲音響起,群眾的注意力皆集中在那一點上。
  「煙火……?」
  騎士抬頭望著那東西,全都傻住了。
  在爆炸聲的殘響還沒消失之前,穿著灰色斗篷的女性把斗篷脫下。斗篷下是左右都是螺旋捲的淡金色頭髮。
  穿著禮服的少女笑容滿面地站在那裡。純白色的禮服,腰間繫著宛如把自己包成禮物的巨大鮮紅色蝴蝶結。
  「來,開始最棒的甜點派對吧!」
  她大聲喊出第一句話,因為煙火而一瞬間安靜下來的觀眾又再度歡呼起來。
  「卡蜜莉亞!是卡蜜莉亞!」
  「不會吧!卡蜜莉亞妹妹,妳回來啦!」
  「啊啊啊啊啊!卡蜜莉亞小姐!」
  看到手抱籃子、身上穿著禮服的卡蜜莉亞,觀眾們都陷入瘋狂。煙火的聲音和瘋狂的景象讓住在街上的人們放下工作,跑到外面來。
  「請不要亂動!卡蜜莉亞小姐,請您跟我們走!」
  騎士們有從子爵那兒接到「如果發現卡蜜莉亞就拘捕她」的命令。他們不再阻止手推車,而是把槍口對準卡蜜莉亞。允許使用武器的這個命令,即使會給一般市民帶來混亂,也得完成。
  觀眾們對那景象感到驚訝和困惑。
  觀眾們無法理解這幅景象……身為市民保母的騎士團,拿手槍對準市民的偶像卡蜜莉亞。他們只能面面相覷。
  「…………呵呵。」
  讓觀眾得以理解的,是卡蜜莉亞採取的行動。
  卡蜜莉亞自信滿滿地對困惑的觀眾們眨眼,還游刃有餘地送上飛吻。
  接著,她把雙手在眼前交叉,蹲了下去。之後就是卡蜜莉亞的世界了。
  「啊啊!甜味騎士團來了!他們來抓我了!他們是取締吃太多甜食的正義使者喔……!」
  觀眾們聽到那演戲般的語氣,紛紛大笑。卡蜜莉亞的表演使觀眾們安心下來,讓他們認為這是可以享受的表演。
  「為了餅乾,我連正義都可以拋棄!甜美又令人心虛的時間,喜愛暫時沉醉在其中的各位,請借給我力量!」
  他們一直以來對卡蜜莉亞那種新穎的新作發表會司空見慣,即使有真正的騎士團登場也不會感到驚訝。
  「沒關係,這是警告。開槍!」
  十幾名的騎士們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手槍對準卡蜜莉亞,接著瞄準地面扣下扳機。
  威嚇射擊的槍聲響起。本來該是任何人都會害怕、驚訝的聲音。但是已經認為是這種趣旨的觀眾們,不管對騎士團還是騎士團拿著的槍,都不會認真以對。
  配合剛才卡蜜莉亞施放的煙火效果,觀眾們別說安靜下來了,甚至還更加興奮。
  「請讓他們吃這些餅乾!讓他們變成甜食的俘虜!」
  卡蜜莉亞一說完,開始將餅乾袋發給站在街道兩旁的觀眾。
  「俘虜是什麼呀?」
  「變得很喜歡,完全沉迷在其中的意思喔。」
  卡蜜莉亞這麼回答一名小女孩,那名女孩笑了起來,往騎士的方向跑去。
  「快來吃——!」
  「唔……」
  其中一名騎士畏縮起來。
  「你在做什麼!快抓住卡蜜莉亞小姐!」
  別的騎士命令他。騎士試著避開那孩子前進,但女孩不服輸地擋住去路,遞上餅乾。
  「可是……根本束手無策啊,這種情況。」
  騎士用快哭出來的臉吃著女孩遞給他的餅乾。
  首先是小孩,接著是年輕女性,最後是經營沿途店家的壯碩男人們也加入阻止騎士的行列。這樣一來,騎士們根本無法阻止卡蜜莉亞前進。
  史塔奇街被與大混亂僅有一線之隔的狂熱給席捲。

  法院的前方,看守多蘭斯廣場的王都親衛騎士團的騎士們正對這種異常狀況發出茫然的聲音。
  「喂……我可沒聽說過會有那種東西來到這裡喔。」
  由卡蜜莉亞和數台手推車帶領的集團,一開始只是一小群人,越靠近廣場,人數就越來越膨脹,致現在簡直形成了有如暴動般的規模。
  怎麼看都不止百人。大概有兩、三百吧。在數的時候,人數還不斷在增加。
  「在那裡面有我們的敵人,甜味騎士團的頭目!只要到達那裡,就是我們的勝利;萬一無法到達的話……啊啊,受到大家所喜愛的黃昏街將會倒閉!」
  卡蜜莉亞誇張地表演哭泣,觀眾們都哈哈大笑。
  「……該怎麼辦?」
  其中一名騎士詢問別著隊長章的另一名騎士。
  「不能傷到一般市民。用軍刀的刀鞘來應付。你去通知公爵閣下。」
  所有的騎士都注視著脫離常軌的集團。那正是藉由餅乾所團結起來的最強佯攻部隊。正面十人,兩個側面各十人,合計三十人的騎士,每個人都沒有在警戒身後,沒人注意到偷偷靠近的黑影。
  「使用刀鞘!不允許拔劍……咦?」
  騎士想將軍刀連同刀鞘一起從腰間卸下,卻發現軍刀整把脫落而面露驚訝。軍刀連同刀鞘從騎士手中滑落,發出撞擊到地面的聲音。同時掛在腰上的步槍和腰部右側插著手槍的皮套也掉到地上。
  武裝的所有皮帶都留下由銳利的刀刃所切割的斷面。不只是他,和他站在一起的所有騎士們,全身的武裝都被扒光了。
  「什麼!」
  「可惡!」
  他看到了穿著黑色大衣奔跑的男人。戴著皮手套的年輕黑髮男子。
  「去吧!」
  「讓他們吃餅乾!」
  「你們這些甜味騎士團!」
  失去裝備的騎士們受到興奮的市民襲擊。當然不是用蠻力。市民只是圍著他們,遞上餅乾。不過這樣已經足夠讓卡蜜莉亞通過了。
  卡蜜莉亞悠然自得地爬上法院的階梯,彷彿像是侍奉公主的騎士,雷文跟隨在她的身旁。當卡蜜莉亞爬完階梯,就像把那裡權充舞台來使用似的,她轉過身來,張開雙手。
  「各位!你們幫了大忙!要是沒有各位的協助,本月的新作一定會被甜味騎士團搶走!……那麼,讓各位久等了。我來介紹新作!『卡拉梅爾修女』!」
  配合卡蜜莉亞的聲音,她身後的手推車上的桌巾跟著掀開。裡頭有寫著「卡拉梅爾修女」的金色文字裝飾,還有以緞帶裝飾的餅乾包裝形成小山。
  觀眾一同發出歡呼。
  「今天我準備了大量的新作還有飲料,請各位好好享用!」
  包圍騎士們的觀眾用力拍手。
  「那麼,接著我要感謝第八護海騎士團、王都親衛騎士團的各位,他們毫無怨言地配合餘興節目!請拍手!騎士團的各位也請務必品嚐本店的新作!」
  又響起一陣如雷的掌聲。
  「對不起。我很用力撞開你,沒事吧?」
  「……嗯、嗯嗯。」
  騎士用塞滿餅乾的嘴巴,好不容易做出回應。他們已經被眾多市民給包圍,呈現什麼事都無法做的狀態了。
  「我是黃昏街代表,卡蜜莉亞·多拉凡。各位,再會啦!」
  卡蜜莉亞拉起裙襬優雅地行了一個禮。同時雷文一口氣拉掉三顆煙霧彈的插銷,丟到卡蜜莉亞腳邊。
  當三種不同顏色的煙霧包住並完全覆蓋卡蜜莉亞的瞬間,觀眾們發出了更大的掌聲。

  ◆

  「我還是第一次在發表會上那麼緊張。」
  卡蜜莉亞混在煙霧中進到法院裡後,這麼說道。
  「很棒的佯攻。妳真了不起。」
  雷文對卡蜜莉亞微笑。兩人邊跑在漫長的走廊上邊對話。雖然避開負責正面警備的主力部隊,但也沒有爭取到很長的時間。雷文和卡蜜莉亞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連忙趕往法庭。
  法院的走廊寧靜無聲。平常會有陪審員、旁聽人、搜查人員和記者忙碌地到處走動的這個場所,現在沒有任何人。因為今天是非公開審判。
  「………」
  一樓的最深處,當到達通往法庭的走廊轉角,雷文不發一語地用暗號要卡蜜莉亞別再前進。
  他聽到英式步槍的細微裝彈聲。
  「…………」
  雷文用克爾塔納的刀柄打破掛在走廊上的鏡子,將碎片拿到轉角去照。鏡子所照出來的走廊前方,在短短一瞬中映出了舉著槍的騎士。
  「……!」
  只看到一瞬間是因為伸出去的鏡子碎片被射穿,整個粉碎。走廊深處傳來槍聲的殘響。
  「是彼多雷特。」
  雷文小聲地說。
  在筆直的走廊深處,沉重的門扉前方,彼多雷特一個人舉著槍,是步槍。而且還不止一把,除了正舉著的槍,腰際還有兩把預備用的步槍。
  這不能像對付手槍那樣靠運氣衝出去。只要探出頭,瞬間就會被子彈射穿。就像剛才那片在目前整個粉碎的鏡子。
  雷文對卡蜜莉亞使個眼色,卡蜜莉亞微微點頭,然後小聲地對雷文說。
  「別殺他。」
  「嗯……我並不恨他。妳如果能順利進行,就能夠在不殺他的情況下制止他。」
  卡蜜莉亞點了點頭,用力吸了一口氣之後,她大聲地對轉角的另一側呼喚。
  「彼多?是彼多吧!是我喔!」
  「大、大小姐……」
  雖然回答的聲音很微小,但雷文確實有聽見。在那瞬間,他衝了出去。
  彼多雷特開的第一槍反應稍微慢了一點,因為他一瞬間想著衝出來的說不定是卡蜜莉亞。躲過全力瞄準的第一槍,雷文在第二槍發射之前丟出三把投擲小刀。一把瞄準彼多雷特的右肩,一把瞄準走廊上的花瓶,另一把瞄準天花板的英氣燈。
  「唔!」
  彼多雷特用槍管彈開朝他而來的小刀,裝填好下一顆子彈又再次開槍。要是發出劇烈聲響而破裂的花瓶碎片沒有濺到要瞄準的地方,下一槍應該不致打偏。
  ……沒打中。
  看不見的灼熱子彈掠過頰骨,雷文瞇起眼睛。
  手上還有兩把投擲小刀,雷文把其中一把朝彼多雷特的槍口,另一把朝反方向牆上的鏡子丟出。
  當小刀刺到槍口的瞬間,彼多雷特丟掉步槍,重新舉起腰上的另一把步槍。子彈已經裝填完畢,雙方之間已沒剩多少距離,這是最後一槍。
  「唔……」
  鏡子破掉,反射從天花板的採光窗照下來的日光而閃閃發光,那些光芒擾亂了彼多雷特的眼睛。
  「喝!」
  步槍從彼多雷特的手中彈開。拔出克爾塔納的雷文高速地砍了一刀。
  「你這傢伙!」
  彼多雷特拔出軍刀。但是他已經進到克爾塔納的攻擊範圍。彼多雷特想阻止雷文的轉身追擊,軍刀卻無力地被彈開,雷文的右拳猛力地朝下顎揍了過去。
  「還沒……我還沒——」
  彼多雷特的身體失去控制,眼見就要倒下,但他用殘存的意識重新握緊軍刀。
  「抱歉,你就睡一會吧。」
  雷文把軍刀踢到老遠以外。
  「對不起喔,彼多。」
  跑過來的卡蜜莉亞用心痛的聲音說。彼多雷特的眼睛雖然還沒閉上,做出的回答卻很難聽清楚。
  「……大、小……姐。」
  「之後再大家一起吃餅乾吧。所以……現在你先在這邊稍等一下。」
  「要走了喔。」
  卡蜜莉亞在彼多雷特旁彎下腰,雷文催促著她。
  「我,已經……無法跟大小姐一起走下去。也無法幫助妳實現夢想。」
  「咦……」
  卡蜜莉亞正要轉身背對彼多雷特,聽到這句話她又轉過頭來。
  「卡蜜莉亞!」
  離法庭只差一步之遙,但沒有時間能夠浪費。雷文轉過頭來叫卡蜜莉亞。
  「變成這種身體之後,我就失去了味覺。我已經吃不出妳的餅乾是什麼味道。」
  「彼多……?」
  卡蜜莉亞茫然地朝下望著彼多雷特。轉過頭來的雷文看見彼多雷特從騎士團制服內側拿出銅製的銅管。
  不對,那不是銅管……是注射器。
  「該不會……」
  彼多雷特將注射器刺進自己的脖子,接著緩緩站起身來。簡直像是沒把被揍的傷勢當一回事。
  「快離開他!卡蜜莉亞!」
  雷文大喊,亞丹說過的話在他的腦中浮現。
  ——身體能力提升,可是又不會失去理性。光是給藥就會聽話工作,也不會感覺到疼痛和恐怖。那就是新時代的騎士,超越者<十字軍>。
  那如果不是在說夢話,而是已經實際應用的技術……
  「大小姐您很常這麼說吧。死掉的話,不就再也吃不到美味的東西了。」
  站起身來的彼多雷特,身體並沒有變成怪物。只是他睜大的眼睛是像在燃燒般的紅色,和異形相同的眼睛。
  「我已經死了喔。」
  紅眼的彼多雷特像是有所覺悟般露出淺笑。他的身影讓人聯想到超越常理的存在。
  兩聲槍聲響起。雷文的手槍射穿了彼多雷特的雙腳。站起身來的彼多雷特自大腿處噴出鮮血。
  「要逃跑了,卡蜜莉亞!快跑!」
  雷文牽起呆站在原地的卡蜜莉亞的手,推門正要往深處的大房間逃跑時。
  「傑伊·馬爾方克很強呢。」
  彼多雷特朝雷文的背影這麼說。
  「……!」
  雷文聽到彼多雷特這句話,停下了腳步。
  「即使用上這種力量,我也無法靠近他。我只好不斷追著他,等他的體力消耗殆盡。」
  彼多雷特的雙腳持續噴血,他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楚,伸手去撿掉到地上的軍刀。
  憤怒、興奮,還有喜悅,讓雷文的全身像火焰般燃燒。
  ……終於,找到了。
  「彼多雷特。」
  「嗯。」
  「是你……殺了傑伊嗎?」
  雷文靠踏出去的那步轉過身來。彷彿是為了從頭到腳徹底看清仇人,他手持克爾塔納,身體往前傾。
  傑伊的笑容浮現在腦海。蠢蛋,雷文聽到罵他的聲音。真是沒辦法,雷文看見他嘆著氣離開房間的光景。
  「你……就是你……」
  雷文瞪大雙眼,以幾乎要咬出血的力氣,緊緊咬著彷彿像獠牙般外露的牙齒,瞳孔像要映照出黑暗般地放大。
  每次結束工作,他都會和傑伊一起去大眾澡堂。在黎明時分、沒有別人的時間帶裡,聊著無趣的話題。
  傑伊總是害羞地說著他的夢想。
  ……學校這東西很厲害喔?可以一整天只要學習和玩耍就好。
  「就是你殺了傑伊……」
  雷文的生命原本什麼都沒有,傑伊給了他生命的意義。傑伊總有一天會實現夢想,為此自己願意成為他的手腳。傑伊總是會讓雷文這麼想。
  「……嗯,是我。」
  從雷文身旁奪去光明的人就在眼前。
  「就是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文一躍而起。
  雷文對準彼多雷特的頭丟出投擲小刀,自己則踢了一下牆壁,從側面進入彼多雷特的死角。
  彼多雷特用軍刀把飛來的小刀打掉。接著他的眼睛捕捉到應該進入了死角的雷文。
  「我不認為道歉就能得到原諒。此身本就處於汙泥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著頸動脈揮下的克爾塔納被彼多雷特的軍刀彈開。超越人類的力氣完全不把雷文一個人的體重當一回事,將他連同小刀一起彈飛。鋪在地上的地毯受不住風壓而裂開,飛到空中的雷文撞到牆上的畫框,背部直接把玻璃撞碎。
  「嗚……」
  玻璃碎片的其中一塊刺進肩膀,挖起一塊肉。雷文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把碎片拔出,接著跳了起來。下個瞬間,彼多雷特的迴旋踢劃過雷文原本所在的地方,風壓把殘留在畫框上的玻璃全都大聲地震飛。
  「我的身體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朵雅大人和多拉凡家而存在。」
  彼多雷特滿是破綻地大動作朝雷文揮下軍刀。雷文拔出手槍射穿彼多雷特的手腕,但是彼多雷特的臉色完全不變,劍的軌跡也沒有改變。
  「啊……」
  雷文勉強用克爾塔納去格擋,避開了致命傷,但是又被擊飛到半空中,就像被風吹起的布在走廊上打滾。
  「不會感到疼痛的身體,冰冷的內心,連感受味道的機能都喪失了。我或許已經不是人……但是這樣很好。」
  彼多雷特以眼睛無法追上的速度移動,一面以沉穩的聲音傾訴。
  「哪裡好!傑伊為了那種東西而被殺,到底哪裡好啊啊啊啊!」
  雷文對彼多雷特開槍。彼多雷特用宛如看得見子彈的動作往旁邊跳開。
  雷文用眼睛追著彼多雷特的動作。正因為是失去理性的異形所做不出來的動作,所以他才能看穿。
  雷文對彼多雷特的頭再開一槍。彼多雷特用左手保護頭部,手臂上出現槍傷。但雷文的目的正是要讓他保護頭部,好奪走他的視野。
  「給我後悔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彼多雷特的動作,雷文完全瞭若指掌。要做什麼才能殺了他,要做什麼才能達成自己的復仇,一切他都非常清楚。
  雷文稍微揮了一下克爾塔納讓刀尖向前,朝著彼多雷特的心臟刺了過去。
  在彼多雷特產生變化之前,雷文所打破的鏡子就在彼多雷特的身後。大塊的碎片歪斜地留在鏡框中,鏡中反射出卡蜜莉亞在胸前握拳,視線拳筆直地注視著彼多雷特的模樣。
  恐怖和痛苦讓卡蜜莉亞很想移開視線,但她拚命忍耐地注視著。為了直視彼多雷特的死亡。簡直像是在說,那是表示要幫忙復仇的人該背負的義務。
  她完全不去擦拭流過臉頰的淚水。
  「…………嗚。」
  彼多雷特的身體撞上鏡子,映照在上面的卡蜜莉亞連同碎片一起粉碎。
  克爾塔納已經瞄準彼多雷特的胸口,再來只要壓進去就結束了。
  復仇的其中一項,雷文一直賭命在進行的事之一,這樣就能結束。
  ……結束復仇,鮮血弄髒了卡蜜莉亞的夢想。
  雖然僅有一剎那,雷文對把克爾塔納刺進去感到猶豫;接著下一瞬間,彼多雷特的軍刀擋住了克爾塔納。
  「我不會後悔。我,我的生命能奉獻給多拉凡家,我很幸福。」
  劍和小刀沒有彈開,而是僵持不下。彼此正用力地往對方的脖子壓過去。
  「唔……」
  原本把彼多雷特逼到牆邊的雷文,一轉眼就被壓在反方向的牆上。
  比拼力氣的話,本來應該是小刀壓倒性地有利。然而,即使如此,雷文還是被壓制,軍刀正以砍下雷文首級之勢逐漸逼近。超越者的身體能力就是如此地具備壓倒性。
  「……你這傢伙!」
  憤怒地齜牙咧嘴,被壓到牆上的雷文正以渾身的力氣把克爾塔納往回推。
  「我想要做出最棒的餅乾。」
  卡蜜莉亞小聲地說出這句話。
  「母親大人在身體狀況還不錯的時候,曾跟我說過新婚旅行的事。她說那次真的很開心。但是每次講到最後,她都會說好想再去旅行,還想再吃一次在利傑森吃到的芒果餅乾。她一直都寂寞地這麼說。」
  卡蜜莉亞對著彼多雷特微笑。
  「所以我才想,要做出最棒的餅乾給母親大人吃。」
  淚水流過卡蜜莉亞的臉頰。
  「不過,我沒有趕上。實在沒辦法用芒果做出好吃的餅乾,而且還必須是生病的母親大人也能吃的那種容易消化的東西。當我在想著還能做得更好,還能做得更美味的時候,母親大人就……」
  雷文驚訝地睜大眼睛。
  ……「南國樹陰」。
  整件事的開頭,救了雷文的卡蜜莉亞就是給雷文吃了芒果餅乾。她說,以前想過讓病人也能吃的東西。
  卡蜜莉亞真的很漂亮。和雷文這種人打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不過她也是因為母親的死而失去夢想的人。
  卡蜜莉亞拭去眼淚,露出笑容。
  「我啊,並沒有放棄。我要做出最棒的餅乾,讓大家都能幸福。之後我要去跟天國的母親大人說『抱歉,我太晚才做出來了』。所以……對不起。」
  卡蜜莉亞搖著頭。
  「彼多。我無法達成你的願望。我要跟父親訣別,繼續做餅乾。」
  「大小姐……」
  彼多雷特雖然有一瞬間看向卡蜜莉亞,但軍刀的壓力並沒有放緩。
  「對不起。即使如此,我還是得把大小姐帶回多拉凡家。那就是我就算捨棄人類之軀,還是要當個騎士的所有理由。」
  彼多雷特瞪著雷文。
  「為此,我要殺了這個男人。請您仔細看好。」
  劍已經接觸到雷文的脖子。彼多雷特的力氣又變得更強了。
  雷文一直都沒打算保護自己。就算在復仇的途中死在路邊也是莫可奈何。因為給他生存意義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如果能跟仇人同歸於盡,他曾認為這不失是種理想的方式。這個當下,如果右手放掉克爾塔納,改拔出手槍來射擊,雷文當然會被殺掉,但他也能殺掉彼多雷特。肯定能夠達成雷文其中一個心願。
  但是如果在這裡死去,卡蜜莉亞做餅乾的夢想就會被迫中斷。
  ……不能死。
  雷文不能在這裡死去。如果要守護卡蜜莉亞的夢想,他就不能死。
  雷文瞪大眼睛。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雷文把克爾塔納推了回去。
  「什麼……」
  【P282】
  雖說是一瞬間,雷文凌駕了彼多雷特以藥強化過的力量。
  「……你這傢伙!」
  彼多雷特雖然一瞬間有些畏縮,但他又加上體重,繼續把劍往前壓。
  雷文和彼多雷特,彼此在雙方的刀刃上使出全部的力量。
  在那瞬間。
  啪,響起堅硬的聲音。
  最先承受不住力量對決的不是彼多雷特,也不是雷文。
  雷文追著聲音將視線往下移,然後瞪大了眼睛。
  ……彼多雷特的軍刀出現裂痕。
  以時間來說僅是一瞬間。但是雷文明確地看到了那個瞬間。
  軍刀發出的尖銳聲響傳遍走廊,從刀身根部粉碎。
  「……!」
  彼多雷特那冷靜透徹的表情染上了驚愕。
  失去長度的軍刀只有稍微砍到雷文的左手,原本被擋住的克爾塔納貼到彼多雷特的頸動脈上。
  軍刀斷掉的劍尖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落下,發出「鏘」的一聲後,橫陳在地。
  「什……」
  雷文什麼也沒說,看著彼多雷特。
  ——你看吧,還好做得很堅固!
  傑伊那誇耀勝利的得意笑容浮現在腦海中。
  「…………」
  彼多雷特先後看著雷文和斷掉的劍,接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是我輸了。」
  然後他笑著放下僅剩劍柄的軍刀。
  「大小姐就拜託你了,雷文。」
  「……嗚!」
  卡蜜莉亞發出顫抖的聲音。她搗著嘴巴,為了看到最後一刻而拚命睜大眼睛。
  「是我……拜託他……是我……」
  卡蜜莉亞為了阻止亞丹的橫行霸道,以及為了救尤,說了要協助雷文復仇。所以她拚命地壓抑住想要說出「住手」的感情。
  卡蜜莉亞連垃圾般的壞人都想幫助。現在要保持沉默,對她來說是多大的忍耐,連想裝作沒看見的雷文也都能了解。
  「……不是我。」
  雷文低聲說道。
  「咦?」
  「不是我。」
  雷文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卡蜜莉亞。
  「贏的是,卡蜜莉亞,妳的夢想和……」
  接著他的視線移向手中的小刀,克爾塔納。
  「傑伊……並不是我贏了。」
  兩人都不希望雷文殺了彼多雷特,這是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然而,明明自己是靠那兩人才得到了勝利,卻要殺了彼多雷特嗎。
  「我……該怎麼辦才好?」
  為了殺掉眼前的男人,他一直以來犧牲了各種東西。
  事到如今已無法停手了。
  「……住手吧,雷文。」
  不知不覺間,卡蜜莉亞來到雷文身邊,伸手抱住雷文的肩膀。
  「我和雷文約好要協助你。如果雷文想要復仇,那麼我也會跟著那麼希望。可是……要是成功復仇的話,雷文一定會壞掉的。」
  「但是……」
  雷文的左手用力握緊克爾塔納。
  「傑伊為了讓我遠離這件事而留下訊息。如果沒做那種事,說不定就不會被這種傢伙殺掉了……」
  雷文的臉頰流下悔恨的淚水。
  「如果沒有我在,傑伊說不定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傑伊是為了保護雷文而死的。原本該是雷文去進行的工作,傑伊隻身一人前去,然後死了。雷文原本該踏上的命運,由傑伊代替了他。
  「什麼都沒有的我才該死掉,應該是想要實現夢想的傑伊活下去的。」
  「雷文……」
  卡蜜莉亞抱住了雷文。
  「你一直都很辛苦呢。」
  耳邊傳來卡蜜莉亞溫柔的聲音。
  「即使如此,還是不能去想那種事喔。」
  「…………嗚。」
  香甜的牛奶香味和烤餅乾的焦香味。
  「傑伊他有什麼樣的夢想呢?」
  「他想在貧民街設立學校……」
  「這樣啊。」
  卡蜜莉亞露出微笑,她輕輕地把手貼到雷文拿著的克爾塔納上。
  「那麼就設立吧。設立學校。」
  接著卡蜜莉亞窺探著雷文的臉,說。
  「……咦?」
  雷文驚訝地瞪大眼睛,卡蜜莉亞則開心地笑著。
  「那就是我的復仇方法。你知道嗎?」
  「…………啊。」
  雷文露出有些生硬的笑容。
  「嗯,是那樣呢,的確是那樣呢……」
  然後雷文全身無力地當場坐下。
  鏘的一聲,克爾塔納掉到地上。
  「抱歉,傑伊……這樣應該可以吧。」
  雷文對著半空中說道。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希望你幫我報仇啦。
  雷文總覺得,自己看到傑伊用一副很麻煩似的臉露出了笑容。
  「彼多。」
  「……我知道。大小姐。」
  彼多雷特徒手握著折斷的刀刃,朝向自己的心臟。
  「抱歉讓您看到我的醜態,請原諒我。」
  「等等!不是!你完全不懂啊!真是的!」
  卡蜜莉亞也用自己的手握住刀刃,只要彼多雷特稍微移動刀刃,卡蜜莉亞的手指就會落地。
  「就像你聽到的一樣,我除了餅乾商店,還得同時設立學校。父親大人的進口管道已經無法使用,所以我必須尋找替代方案。」
  「大小、姐?」
  卡蜜莉亞瞪著彼多雷特,用手指著他。
  「你就侍奉我吧。我拜託你以騎士的身份保護我。如果你是侍奉母親大人,而我則是為了母親大人才想做出最棒的餅乾,那侍奉我也一樣吧?」
  卡蜜莉亞一口氣說完後,點了點頭。
  「死掉的話,不就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餅乾了嗎?」
  「……不管什麼時候聽到,都覺得那是很厲害的理論呢。」
  雷文在嘴中呢喃,卡蜜莉亞瞪了他一眼。
  「大小姐……」
  彼多雷特搖了搖頭。
  「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我已經……死了喔。」
  雷文想起彼多雷特從容地吃下尤做的超辣燉蔬菜的樣子。的確,品嚐餅乾的時候,彼多雷特也都沒有說出什麼評論。
  卡蜜莉亞從口袋裡拿出餅乾包裝,打開之後拿了一顆餅乾給彼多雷特。
  「吃下去。」
  「我不是都說了嗎,大小姐。」
  「你就吃看看!」
  彼多雷特無法抗拒卡蜜莉亞的氣勢,便把餅乾含進口中。
  「……我吃不出味道。」
  「然後呢?」
  「就只有這樣。」
  彼多雷特說完就把餅乾咬碎。
  「啊……」
  彼多雷特的反應讓卡蜜莉亞眼睛為之一亮。
  「口感有些……」
  「不一樣對吧?裡面有放牛奶糖!」
  卡蜜莉亞握起拳頭。
  「教會裡沒有材料也沒有道具,但是有很多人想要甜食,我思考著在那種地方能夠做出什麼……拚命地想著。」
  那得意的語氣和雷文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完全一模一樣。
  「結果答案就是牛奶糖。我原本以為牛奶糖是很簡單的甜點。不過並不是那樣,根據形狀,口感會完全不同。就和餅乾一樣,會完全不同。」
  卡蜜莉亞把雙手張開。
  「我就把這個餅乾取名叫『卡拉梅爾修女』。我想,就是這個……我剛才說什麼去了?」
  她連忙把快要離題的對話拉回來。
  「總、總之,我的最棒的餅乾,是要讓所有人都能夠享受。你也是其中的一人。即使現在還是如果不說就不會發現的微小變化,但我絕對會做出讓沒有味覺的人也能享受的餅乾!」
  卡蜜莉亞露出溫柔的笑容向彼多雷特伸手。
  「彼多……你能一起協助我嗎?」
  彼多雷特無力地垂下肩,笑了起來。
  「啊……哈哈……您這人實在是……」
  彼多雷特高舉雙手。
  「請讓我考慮一下。」
  「嗯,那當然。」
  卡蜜莉亞笑著把餅乾包裝拿給彼多雷特,接著推開通往法庭的門。

  ◆

  法庭最深處的審判長席上,嚴格的年老法官敲了一下木槌。
  左右深處的陪審員席左側坐著庫拉斯帕爾公爵,右側則是亞丹·多拉凡。旁聽席則有第八護海騎士團騎士三位,和二十多位王都親衛騎士團的騎士。
  而尤則站在發言台上。
  「那麼,由我來宣布被告尤·納貝爾的判決。判決,死刑。罪狀……」
  在他說完之前,法庭的門就先打開了。
  「請等一下,審判長。這場審判是無效審判!」
  一個人邊說邊走進法庭內的是卡蜜莉亞。審判長和庫拉斯帕爾公爵者驚蔚地睁大了眼,只有亞丹表情沒有任何改變,直直注視著卡蜜莉亞。
  「大小姐……」
  尤用喜憂參半的表情,從高度稍微低一點的發言台望著站在門口的卡蜜莉亞。
  「被告所做的證言是受到亞丹·多拉凡的逼迫。亞丹·多拉凡以我和餅乾商店黃昏街當盾牌來威脅她……對吧,尤!」
  「請讓非法入侵者退出法庭。這裡不是非相關人士可以進來的地方。」
  亞丹如此回應卡蜜莉亞。然而,庫拉斯帕爾公爵卻搖頭。
  「是不是非相關人士,只要聽被告陳述就好……妳說吧。妳要變更證言嗎。」
  法庭中的視線集中到站在發言台的尤身上。
  「拜託妳,尤……」
  卡蜜莉亞在胸前緊握著雙手。
  「……走私的指示都是由多拉凡子爵下達。」
  「別胡說八道!有證據嗎!」
  尤這麼說,亞丹則大聲怒斥。
  「請保持肅靜。被告,妳有證據嗎?」
  年老的審判長詢問尤。
  「……不,我沒有。」
  帳簿的複本只不過是黃昏街和走私有關的證據。並沒有證據顯示是亞丹所為。
  審判長聽完尤說的話,靜靜地看向庫拉斯帕爾公爵。
  「…………」
  庫拉斯帕爾公爵緩緩地點頭。
  「那麼,請讓非相關人士退出法庭。」
  審判長一說,旁聽席的騎士就站了起來,打算將卡蜜莉亞帶走。
  「等、等等……不要,請住手!」
  卡蜜莉亞雖然做出抵抗,還是無能為力地讓他們抓住了手。
  在混亂之中,遍體鱗傷的雷文走了進來,將一樣很輕的東西丟到法庭的桌上。
  「這就是證據。」
  掉到桌上的物體發出金屬的沉重聲響在桌上滾了幾圈。第一個把那東西抓起來的人是審判長。
  「這是,銅製的注射器嗎……」
  「…………唔。」
  亞丹雖然故作鎮定,額頭卻已經浮出了汗水。
  「外表看起來是普通的注射器……你該不會要說裡面是陶醉藥吧?」
  庫拉斯帕爾公爵以絲毫不隱藏猜疑心的眼神看著雷文。
  「不。原料雖然相同,你們可以調查看看內容物。那東西是第八護海騎士團的其中一人所擁有的藥。人類注射之後可以保持理性,發揮和異形化相同的力量。如果拿來使用,就能得到以下級貴族而言太過強大的戰力……聽說叫作騎士的革命是吧?」
  受騎士團包圍,雷文高舉雙手說道。
  庫拉斯帕爾公爵戴起單片眼鏡,把注射器翻過來,一邊打量一邊用苦悶的表情對雷文說:
  「雖然這種話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但以編造的故事來說又太講究了。你再說得詳細一點。」
  「我想問本人比較好吧?我也是從他那裡聽來的。」
  雷文用手一指。全員的視線跟著他的手移到亞丹身上。
  「……荒謬。要妄想也要有限度。他才是打了藥,無法區別現實和妄想吧?」
  亞丹不屑地搖著頭嘲笑他。
  「不,那是真的。」
  尤用堅定的聲音說。
  「我一直都協助子爵大人的計畫,也就是十字軍計畫。子爵大人為了隱瞞計畫,已經命令騎士團殺了好幾位無罪的人。」,
  「尤……」
  卡蜜莉亞瞇著眼低聲輕語。接著她挺出身子,往庫拉斯帕爾公爵的方向大喊。
  「拜託,拜託請您調查證據!庫拉斯帕爾公爵,請進行公正的審判!」
  「庫拉斯帕爾公爵,這些人的目的是要擾亂審判。他們想迷惑公爵,進而拉長審判。太荒謬了。根本不需要聽他們鬼扯。」
  亞丹刻意要蓋過卡蜜莉亞說的話。
  「的確,聽起來是很荒謬。」
  庫拉斯帕爾公爵低聲說完,睨著卡蜜莉亞。
  「我記得妳是多拉凡子爵千金吧。假如妳讓這場審判不正當地中斷,妳的控訴又不正確,那妳會受到嚴懲………即使如此,妳還是要繼續主張這種像是編造的故事嗎?」
  雖然庫拉斯帕爾公爵瞪著卡蜜莉亞,她卻笑著把手放到胸口。
  「是!我向我的餅乾發誓,我說的都是事實!」
  庫拉斯帕爾公爵聽了卡蜜莉亞自信滿滿的回答,瞇起眼睛。
  「多拉凡子爵,這場審判重新來過吧。再一次調查什麼才是真相。」
  「公爵!請重新考慮!公爵您位高權重,那種身份不明的無禮之徒所說的妄想之言,您居然當真嗎?」
  亞丹站起來焦急地出聲,但庫拉斯帕爾公爵只是靜靜地點頭。
  「我並沒有當真呢。只是證據就是證據,搜查會讓事實浮上檯面。」
  「……庫、庫拉斯帕爾,公爵。」
  亞丹身體顫抖地握拳。
  「那麼,這麼一來,尤·納貝爾的審議也該在後日再行召開。法官,你覺得如何?」
  「公爵閣下既出此言,小的並沒有意見。」
  「那麼,進行多拉凡子爵和尤·納貝爾的非公開審判手續吧。」
  「是。」
  年老的審判長一臉困擾地點頭,這時突然傳來「碰」的一聲。那是亞丹搔著頭站起來,還把椅子撞倒的聲音。
  「我還以為公爵您是我的理解者……」
  亞丹那難看的舉動讓庫拉斯帕爾公爵不耐煩地皺眉。
  「是您不好,公爵。」
  亞丹用激昂的笑容看著庫拉斯帕爾公爵。然後他對著旁聽席大喊。
  「第八護海騎士團,超越吧!」
  旁聽席的三名第八護海騎士團的騎士回應他的叫喊,從口袋中拿出銅製注射器,往自己的脖子一刺。
  「……他居然真的幹了。」
  雷文咂了咂嘴。
  第八護海騎士團,不,超越者們的眼睛火紅燃燒,站起身來。
  「進行鎮壓。我允許你們開槍。」
  庫拉斯帕爾公爵張開雙手,王都親衛騎士團的騎士們一同拿出手槍,用一絲不苟的動作朝三名超越者開槍。
  不過……即使身體血流成河,超越者還是縱身而起。他們沒有疼痛,也沒有疲勞感。其中一名超越者在三名親衛騎士拔劍之前,就單手把他們撂倒了。
  「什、什麼……這是。該不會真的……」
  冷靜的庫拉斯帕爾公爵聲音也免不了緊張。
  「…………」
  雷文一直盯著想趁亂逃跑的亞丹。
  王都親衛騎士團和超越者互相纏鬥。現在只要趁隙靠近,想要解決亞丹可說是輕而易舉。
  「雷文……」
  卡蜜莉亞拉了雷文的衣袖。
  「拜託你阻止父親大人的惡行。這樣下去公爵大人和尤都會被殺掉……拜託你。」
  雷文聽完卡蜜莉亞的請託,點了點頭,緩緩地拔出克爾塔納。
  「……嗯。」
  然後,下一瞬間他就從原地消失了。
  「哇啊啊啊啊!你這怪物!」
  王都親衛騎士團的一員,手中的槍被紅眼超越者彈開了。曾是亞丹部下的男人對著毫無防備的騎士揮劍。
  但是那把劍在碰到對方之前就離開他的手,滑到法庭的邊邊去了。
  雷文切斷超越者手腕的肌腱,那一瞬間沒有人看得清。
  「我來擾亂他們。你們趁這時快重整態勢。」
  雷文對著身後說,然後就往超越者的死角跳過去。
  超越者的反應比彼多雷特慢太多了。不過即使如此,不把傷勢當一回事,失去武器也會赤手空拳發動襲擊的超越者依然是威脅。
  「不會吧,他和怪物勢均力敵……他到底是誰……」
  王都親衛騎士團注視著雷文,瞇起眼睛,但他們隨後立刻拔出軍刀,並對同伴發號施令。
  「不,是誰都好!停止射擊。拔劍,支援那個人!」
  「了解!」
  騎士們三人一組,往一名超越者砍去。
  「不過是人類,別以為能阻止我們。」
  超越者揮舞手臂,想要把三個人一起打飛。但是在途中,腳就失去力氣而跌倒。雷文繞到他背後,切斷了腳的肌腱。
  「嘖,這是件不輕鬆的繁重工作呢……」
  雷文看著倒下的男人和其他兩個毫髮無傷的超越者,不屑地說道。
  雙手雙腳都流著血,即使倒下,依然不會失去戰鬥意志的超越者想要抓住雷文而伸出了手。雷文往後方跳躍,剛好在正打算逃跑的亞丹前落地。
  亞丹像在保護自己般用雙手擋著身體。
  明明該是會湧現殺意的對象。殺了傑伊,不管怎樣就算賭上性命也該殺掉的對象。
  但是雷文無視他,而是往快要追到尤的超越者那邊跳過去。
  現在的雷文是為了卡蜜莉亞而毫不迷惘地在行動。
  「…………啊。」
  亞丹嚇得跌坐到地上。
  為了救被逼到牆邊的尤和審判長,雷文設法壓制第二位超越者。但是,當他成功讓第二位超越者失去戰鬥能力時,保護庫拉斯帕爾公爵的一群人已經潰敗。
  「公爵閣下,請快點逃……嗚啊啊啊!」
  超越者的手一揮,就把挺身保護庫拉斯帕爾公爵的騎士給打到牆上了。
  「可惡,來不……」
  雖然雷文衝了上去,但最後的超越者會在他趕上之前就揮劍砍殺庫拉斯帕爾公爵。
  啪。
  彷彿是折斷金屬的槍聲從後方傳來。同一時間,襲擊庫拉斯帕爾公爵的超越者噴著鮮血彈飛。
  從門外,從遠方的走廊使用英式步槍的狙擊。
  「哈哈……本領依然那麼高強呢。」
  雷文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的傑作。
  走廊上,彼多雷特表情苦澀地放下步槍。
  「逮捕亞丹·多拉凡。」
  庫拉斯帕爾公爵一聲令下,雙腳癱軟的亞丹被上了手銬。原本還在大鬧的超越者也跟著不再抵抗。
  「尤!」
  卡蜜莉亞衝到尤的身邊,將她摟進懷裡。
  「太好了……尤。」
  「大小姐。」
  卡蜜莉亞邊流淚邊這麼說,尤用又哭又笑的表情注視著她。
  「謝謝你,雷文,謝謝你救了尤。」
  卡蜜莉亞回到雷文身邊,跟他握手。
  「那是妳的委託,你忘了嗎……唔。」
  卡蜜莉亞邊哭邊撲向雷文,接著緊緊地擁抱他。因為身高的差距,卡蜜莉亞的頭剛好在雷文的胸口。
  「真是的……妳的禮服會弄髒喔。」
  彼多雷特造成的傷口使得雷文的衣服滲著鮮血。但是卡蜜莉亞搖了搖頭,不願放開。
  「…………真是的。」
  雷文把手放到她那嬌小的頭上,露出困擾的笑容。
  「喂,該走了,我們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雷文催促卡蜜莉亞,她點了點頭,然後回頭看向尤。
  「…………」
  尤深深地鞠了一躬。
  雷文在走出法庭的時候,剛好跟走進法庭的彼多雷特擦身而過。
  「彼多……」
  卡蜜莉亞擔心地叫了彼多雷特,但是他沒有停下來。
  「大小姐就拜託你了,雷文。」
  「嗯。」
  兩人連視線都沒對上,就只說上一句話。
  「庫拉斯帕爾公爵閣下!彼多雷特·阿特拉斯,承認主導亞丹·多拉凡子爵閣下的十字軍計畫之罪狀,主動前來投案!」
  背後傳來彼多雷特響徹法庭的宏亮聲音。

  ◆

  從法庭的戰鬥之後過了一個禮拜。
  結果,雷文在黃昏街的客房借住了一個月左右。雖不是說有留戀,不過這一個禮拜以來,藏身之處的堅硬床鋪實在讓他很難睡著。看來是被寵壞了。
  為了討論下一份工作,雷文來到聖別里教會的禮拜堂。
  「我還得等多久啊。」
  說有下一份工作的情報,要他來的人是露菲娜,但露菲娜本人坐在反方向的椅子上開心地吃著餅乾。
  「一定再一下就來了。」
  露菲娜隨口回答完,就把餅乾放進嘴裡。
  「嗯嗯!果然這個很好吃呢!『卡拉梅爾修女』。到頭來只有我沒吃到。我想說那就奢侈一下,跑去買吧,結果莉亞她免費送給我了喔!」
  「這樣啊……」
  雷文的視線從炫耀餅乾的露菲娜身上移開,轉而看著手上的報紙。
  「……啊,這麼說來,尤跟彼多雷特的判決到底怎麼樣啊。」
  雷文裝作不經意地一發問,他的肩上就多了露菲娜的重量。
  「你很在意嗎?」
  「我只是忽然想起來。」
  「……明明每天都很在意審判的結果而把報紙從頭讀到尾。」
  「嘖……」
  雷文轉頭瞪著露菲娜,靠在他肩膀上的露菲娜露出奸笑。

  在法院發生那件事之後,庫拉斯帕爾公爵的馬車在黃昏街前停下,前來拜訪卡蜜莉亞。在卡蜜莉亞的面前,從馬車下來的人是戴著手銬的彼多雷特。
  「為、為什麼………」
  庫拉斯帕爾公爵對困惑的卡蜜莉亞點頭。
  「他雖然是罪人,同時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問他有什麼希望,他表示,最後有話想跟妳說。」
  卡蜜莉亞苦澀地望著彼多雷特。
  「請別露出那種表情。能夠侍奉多拉凡家的日子,讓我感覺很幸福。」
  「彼多……」
  「我變得沒辦法協助大小姐完成夢想了,對不起。」
  「別說這種話。你一定能馬上出來。你救了公爵大人,赦免也……」
  卡蜜莉亞邊說邊望向庫拉斯帕爾公爵,彼多雷特卻搖了搖頭。
  「我必須償還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不然我沒臉面對在天上的朵雅夫人。」
  「……這樣啊,果然你還是選母親大人呢。」
  卡蜜莉亞露出有些悲傷的微笑。
  「我是輸給母親大人才被甩的嗎。」
  「沒有那種事!」
  彼多雷特慌張地說,但他的眼神游移不定。
  「……我無法斷言說沒有。對不起。」
  「真是的!你可以活得更機靈些啦,你太一板一眼了!」
  卡蜜莉亞帶著哭腔笑了出來,她牽起彼多雷特的手。
  「我會送餅乾去給你。你要吃喔。」
  「謝謝您。我會給您吃不出味道的人會有的感想。」
  彼多雷特鞠躬,然後把視線移到在旁邊靜觀的雷文身上。
  「…………」
  彼多雷特沉默地行禮,光這樣雷文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小姐就拜託你了。
  雷文以微笑聳肩來回應。
  ……你要趕快回來,我可不想當保姆。
  彼多雷特稍微笑了出來,他向庫拉斯帕爾公爵道謝後,就回到了馬車上。
  雷文在見證完來龍去脈後,整理好自己的行李,離開了黃昏街。這是一個禮拜前發生的事。

  「我聽說你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離開,看來是真的呢。莉亞她很擔心你喔。」
  「那裡本來就不是我這種汙穢的人該待的地方。默默地消失,之後就被遺忘才對雙方都好。」
  做殺手這行,危險的事多如牛毛。如果一直待在卡蜜莉亞身邊,讓卡蜜莉亞也被捲入雷文的恩怨之中,那就會愧對彼多雷特。
  「……就我看起來,只是你在固執己見。」
  露菲娜嘆了口氣。
  「多拉凡子爵雖然還在爭是死刑還是無期徒刑,尤的協助受到認可,她服完兩年刑期之後就會回來。」
  「這樣啊。」
  「彼多雷特我就沒有情報了。因為他的身體本身就像是國家機密。」
  「庫拉斯帕爾公爵把他收監在自己的設施內,是這樣嗎。」
  「大概吧。」
  十字軍計畫的消息明明散佈給那麼多間報社和情報商人,卻完全沒有公諸於世。經由露菲娜,他聽說王都親衛騎士團成立了搜查小組,所以大概是庫拉斯帕爾公爵下了封口令。
  祕密洩漏出去的話,無法保證不會有第二、第三個亞丹。彼多雷特的待遇或許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既然是那個認真過頭的傢伙。他應該會協助搜查,數年後就得到特赦,回到這裡吧。說不定還會直接加入王都親衛騎士團。」
  「…………」
  雷文一說,露菲娜驚訝地看著他。
  「什麼啦?」
  「不,我只是想,你真的不再復仇了呢。」
  「是啊。」
  「……原因是莉亞嗎?」
  「…………」
  露菲娜盯著雷文,否定的話語差點就要從雷文口中迸出來了。
  不過心情會這麼舒暢,很大部份是受到她的影響,這是無法蒙混的事實。
  「……沒錯。」
  「啊……你承認了呢。」
  露菲娜發出有些失望的聲音,接著她按著頭發出呻吟。
  「啊啊!果然不該說出口嗎……不過我也喜歡莉亞,要競爭的話,我也想公平進行呢。」
  「我完全聽不懂妳在講什麼。」
  雷文覺得很厭煩地看向露菲娜。在那瞬間,有人推開禮拜堂的門。
  從外面照入的光線剛好是背光,嬌小的輪廓出現在入口。撐著浮誇的洋傘,裝飾過剩的禮服造型。雷文張著嘴巴,茫然地注視那幅光景。
  「好久不見,雷文。」
  「…………妳啊,工作的事情是指這個嗎?」
  雷文看著身旁的露菲娜,露菲娜用像是放棄般的眼神笑著點頭。
  在光芒之中,年紀看起來像是十二、三歲,實際卻是十七歲的少女,就笑著站在那裡。
  「卡、卡蜜莉亞,妳是又想要委託什麼嗎?」
  「……嗯?」
  卡蜜莉亞笑著歪頭。
  「我有留下信吧?」
  「嗯,我看了。『我只能當個殺手來賺錢』,對吧?」
  「嗯,所以妳最好不要再跟我扯上關……」
  卡蜜莉亞用手指觸摸雷文的嘴唇,阻止他說下去。
  「你可以繼續你的工作,我不會有怨言。只是,你把做到中途的工作擱置,我會很困擾。」
  「……妳說什麼?」
  卡蜜莉亞用挑釁的眼神看著雷文,手裡轉著陽傘。
  「待在我身邊,別殺任何人,日期是無限期。這是我們的契約吧。」
  「那個啊,我早就毀約……」
  「毀約。你也開過這種玩笑呢……咦,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可是在那之後,你還是沒殺任何人,也一直待在我的身旁吧?果然不是認真的呢。」
  卡蜜莉亞打斷了雷文想說出口的話。她現在的說話方式,聽起來簡直和演出那場讓三十名以上的騎士喪失戰鬥能力的戲劇時一樣,雷文不自覺地顫抖。
  「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解除契約的殺手會失去信用,我曾從某個人那裡聽過呢。你該不會說你是認真想毀約吧?」
  雷文驚訝地看向露菲娜。
  「……不好了,我正在洗衣服呢。」
  露菲娜以步調快得嚇人的側身行走自禮拜堂中消失。
  「你今後也想靠當殺手維生吧?……毀約是開玩笑吧?」
  卡蜜莉亞湊近雷文,輕輕地抬頭望著他。
  「……被將了一軍。」
  雷文嘆了口氣,肩膀無力地下垂。
  「嗯……真是的,對啦!是開玩笑!」
  「呵!……太好了呢。」
  卡蜜莉亞笑了出來,她握著雷文的左手往外奔跑。
  「那就直接切入正題,我有幾個試作品想要聽雷文的感想,可以麻煩你嗎?」
  「喂、喂!妳別拉著我啦!」
  從昏暗的禮拜堂移動到明亮的屋外,光線太強,讓雷文感到頭暈目眩。
  「真是,哪個世界會有委託殺手試吃餅乾的笨蛋啦!」
  雷文發出的怨言,滿面笑容的卡蜜莉亞簡直就像沒有聽見。



  後記

  感謝您閱讀本書。本書是虛構的。編造的故事。想像。我就不隱瞞了,我沒殺過人,是不會殺人的那類作家。
  主角在思考些什麼,要怎麼行動,考慮這些無論何時都是很困難的事。偶爾會聽到作家說「登場人物自己動起來了」,我很想請教他們是吃些什麼東西過活的。
  而且這次是殺手。必須想像持續抱持著殺意的他是什麼心情。我其實是人畜無害,別說有沒有殺過人,我連想殺人都沒想過。無法把自己的經驗套在主角的心情上,我只能從頭開始思考、煩惱。
  有頭有臉的小說家給人會在公園散步的印象,動腦就是走路,感覺不知道偉大還是不偉大的人有這麼說過,所以我在構思小說的時候都會去走路。
  所以我在公圔裡散步和思考。殺意是什麼,殺人是什麼行為。殺人者會是什麼心情。這些正是本作品最令人煩惱的地方。
  當我陷入這種狀態,我就不會去看風景了。只會注視著半空中。另外,甚至連別把腦中所想的東西講出來的餘裕都沒有。我會在嘴裡碎碎念。
  「殺人……要怎麼殺人,悽慘地,將憤怒發洩……」
  在黃昏的公園裡,小孩在四處玩耍。這時有個頭髮亂七八糟的男人,踩著搖晃的腳步出現。嘴上說著殺人或是憤怒之類的。而且,那男人的雙手居然……拿著反射夕陽,正閃閃發光的一支筆跟筆記本!
  我就這樣搭上趕到現場的巡邏車,然後被帶到這個地方了。
  我就說這支筆還沒吸過人的血,今後也沒有預定要這麼做!相信我啊,刑警先生!
  後記也從巡邏車開始就是虛構的。我是沒有前科的那類作家。

  比起殺手資料的稀少,餅乾就真的很厲害了。書店的興趣專區,個人網頁跟食譜網站。精彩的新作餅乾資料非常充實,甚至在半夜搜尋還會不小心就前往超商買甜食。我聽到卡蜜莉亞在我耳邊說:「如果我生在這個時代,要想出新作會非常困難呢。」
  啊!登場人物自己動起來了!只要吃超商的甜點就行嗎!

                    電擊文庫的不殺小說家 寺田海月


发表于 2018-2-22 01: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剧情好像一个漫画…不过角色定位有点不同
发表于 2018-2-22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覺有點像刺客守則?
发表于 2018-2-22 19: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錄入 這本也是意外的不錯讀著很有趣 作者真的很危險欸 那個後記好糟糕哦233333
发表于 2018-2-22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广义积分即使是现在也是高等数学内容呦。。。不管看不看年代设定他们也是大学生???等等固定教室上课吗???直接按高中的感觉写的吗???
发表于 2018-2-28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奇怪的年代設定應該是作者的玩笑吧 似乎是高中的學院會教廣義積分大概也是

這本是全一卷嗎? 看來作者沒留下多少後續的伏筆...復仇陰謀背叛什麼的都一次解決
也好 比起多拖個幾卷完結不了來的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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