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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九曜]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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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1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11 13:44 编辑

  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 1
  ──────────────
  作者:九曜
  插畫:フライ
  譯者:可倫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高中二年級的春天,我──弓月恭嗣原本預定開始一個人住,
  老天卻開了一個玩笑,由於房仲的疏失,
  我必須與小我一歲的女生,佐伯貴理華同學同住一屋。
  對於這個總愛跟我拉近距離的女生,我進行著小小的長期抗戰,
  卻沒想到她居然跟我念同一所高中!
  接下來的每一天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家裡,
  我整天被她搞得暈頭轉向──
  總是冷靜處事的弓月同學,與高顏值卻有點色色的佐伯同學,
  將上演一齣同居&校園戀愛喜劇!


  作者簡介
  九曜
  活躍於日本兩大小說發表平台「小説家になろう」以及「カクヨム」,
  喜歡的作品類型是戀愛喜劇、機器人與現代奇幻。
  以本作榮獲第一屆カクヨム網路小說大賽特別獎。


  畫師簡介
  フライ
  日本漫畫家、插畫家。
  負責插畫的輕小說作品有《妹妹人生》、《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以及《弱角友崎同學》。
  另外著有《けものフレンズ》的漫畫版。









  CONTENTS
  第一章 「這下子有意思了」她說
  第二章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說
  第三章 「我們在同居」她說
  插曲 「她是我的女朋友」他竟然說了
  第四章 「就說你喜歡我就好啦」她說
  番外篇 同居生活第三天,佐伯同學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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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wertim8469 + 11 工作辛苦
彈殼虎 + 15 感謝錄入
amakawa522 + 34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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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這下子有意思了」她說


  1

  三月下旬,春天腳步將近。
  從這個新年度起,我即將升上高中二年級,從今天起就要一個人外宿了。
  雖然我拚命念書,戰勝升學考試,考上了現在就讀的知名私立學校水之森高中,然而跨縣市通學的距離,使得搭電車就要花上將近兩個半小時。這樣實在占用太多日常時間了,因此我說服了雙親,說想在學校附近租屋外宿。
  儘管花了一點時間,但總算說動了爸媽,得以迎接今天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學園都市──這是這座城市的通稱。
  以名稱相同的車站為中心,此地有著為數可觀的中小學以及高中、大學、專門學校。而且都市本身設計似乎也很重視市容,馬路寬闊,人行道寬敞好走,還有行道樹點綴增色,造就了一座美麗的城市。只是地方略嫌偏僻,不免有點勉強闢建而成的印象。
  我騎著速克達來到了這座城市。
  當然路途很遠,也花了點時間。但我覺得與其讓愛車放在老家積灰塵,倒不如放在身邊當交通工具使用。
  我即將入住的公寓是兩層建築,採用時尚的白牆設計。這裡的二樓就是我的住處。
  我來的時候,搬家公司的貨車已經到了。
  仔細一看,不只我請的公司,還停有其他業者的貨車。看來無巧不成書,同一天有其他人要搬進這間公寓。
  「今天就再麻煩各位了。」
  我把速克達停好,脫下半罩安全帽後再跟搬家公司的人打招呼。
  「啊,不,是不麻煩……」
  然而一個像是搬家公司負責人的男性,回答我的語氣卻顯得有點遲疑。
  「可是有別人先到耶。」
  「好像是呢。」
  我望向另一家公司的貨車。
  「不是,我是說那個先到的人,就是要搬進小哥你那間耶。」
  「啊?」
  我重新抬頭望向公寓。另一間搬家公司似乎正把箱子勤奮地搬進我預定入住的屋子。
  「請、請等我一下!」
  我馬上跑了過去。
  我跑上公寓的樓梯,途中與身穿公司商標工作服的男性擦身而過。
  上了二樓,我衝進兩扇門當中敞開的那一扇。搬家公司正在把箱子搬進這間屋子,而這裡從今天開始,本來應該要成為我的新家。
  「不好意思──」
  我一邊叫人,一邊踏進玄關。

  這時,只見眼前有個讓人驚為天人的漂亮女生。

  說是美少女絕對不為過,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她身穿充滿春天氣息的亮色連身裙,一頭長髮是明亮的茶色,但不是清一色棕色,仔細看看,會發現帶有絕妙的濃淡變化。

  她站在客廳,指示著業者該將搬進來的箱子放在什麼地方,隨後才注意到我,而轉過頭來。

  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黑眼珠。

  「哪位?」
  還有清澈的嗓音。

  她偏著頭,反過來簡短地問我。
  「呃,抱歉,妳是?」
  我雖被她的容貌奪去目光,但總算是提出了問題。
  「我叫佐伯貴理華(Saeki Kirika),今天搬來這裡。你是鄰居嗎?」
  「不是,我也是剛搬來這裡。」
  「這裡?」
  「對,這裡,就是這間屋子。」
  我們沉默地看著對方的臉一陣子。我有種強烈的預感,覺得事情的發展會很令我頭痛。

  最後,她──佐伯同學先開了口:

  「不可能呀,我有先來看房子才決定的。」
  「我也是。」

  我事先來看過的確實是這間沒錯。
  「我知道了,跟房仲確認一下吧。」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

  十幾分鐘後,果不其然,我們在客廳抱頭苦思。
  向房仲一問之下,似乎是公司疏失,不慎跟我還有佐伯同學重複簽約了……怎麼會弄出這種差錯?好吧,我看問了也是白問。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現在正在商量這個問題。
  手邊擺著從附近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咖啡。儘管不愛喝罐裝咖啡,但我想這種時候選這種飲料不會出錯,便買回來了。心情是平靜了點。
  我們請兩間搬家公司都暫時在外頭稍候。
  客廳裡幾乎什麼都還沒放,冰箱或微波爐之類的已經有幾個搬進了餐廳,但目前都暫時停擺。在空無一物的客廳中,我靠在隔著陽台的落地窗旁,佐伯同學則坐在一個紙箱上。
  「吶,你叫什麼名字?」
  佐伯同學這麼問我。這才想起我還沒自我介紹。
  「我叫弓月恭嗣(Yumiduki Yukitsugu)。」
  「『Yu』與『Ki』各兩個,還有『Tsu』與『Du』啊。這名字真有趣。」
  「妳也是有兩個『Ki』相連呢。」
  「對呀,在美國大家都叫我Kiki。」
  美國?她待過美國嗎?
  聽佐伯同學剛才簡單的自我介紹,她說她從這個春天起念高中一年級。我比她大一歲。
  「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眼下的問題是,我們必須討論誰可以住進這間屋子。房仲表示希望我們當事人自己決定,當然因為是他們的疏失,不能住下來的那個人,他們說會負責找到別間屋子。
  「佐伯同學,妳能先回家住嗎?」
  「我想有點沒辦法喔。」
  以此為開端,她講起了自己的身世背景。
  聽她表示,她是歸國子女,不久前還住在美國。最近父親結束了在美國的工作,即將回到日本來──但要等到今年夏天,於是佐伯同學的雙親決定讓她先一步回國。的確,與其在不上不下的時期回國插班,不如現在回來當成一個新開始。
  當然,她家在搬到美國之前也有房子,聽說等父親海外出差結束,一家人就會搬回去住。但要我把她趕回沒有家人在的房子,心裡實在也有點過意不去。
  「弓月同學呢?」
  「我……」
  坦白講,我不想放棄好不容易抓住的外宿機會。
  而且除此之外,雖然房仲說會幫忙找其他房子,但我一點也不抱希望。這裡是學園都市,想必很多學生從這個春天開始獨自外宿,我不認為在這個時期還能找到條件不錯的房子。像我事先就料到這一點,很早就開始找房子了。
  況且──

  (真要說起來,學校遠只是藉口,我應該只是不想待在那個家裡吧……)
  我眼睛望向半空,客觀分析自己的心態,到現在才覺得自己是這麼想。

  「哎,跟妳大同小異。」
  這讓我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這時,我發現佐伯同學的視線一直盯著我看。
  「怎麼了嗎?」
  「沒有,沒什麼……啊,不過,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了!」
  她一雙大眼睛忽然閃閃發亮,叫了起來:

  「Flatshare!」
  「啊?」

  「在日本是不是該說分租?」
  我終於弄懂她想說什麼了。
  「請等一下。」
  「不,不等。因為我說得沒錯呀,我跟弓月同學都不想讓出這間屋子。既然如此,結論就只有一個嘍。」
  佐伯同學像小跳躍般輕快地站起來。
  「房間也正好有兩間,我們一人用一間,客廳這裡還有廚房當成共同空間。你看,是不是個好點子?」
  我也覺得這樣能一次解決各種問題,的確是個好主意,但前提是必須將隨之而來的倫理道德問題撇一邊。

  「這下子有意思了。」

  「……」
  我想她不會把我提的問題聽進去吧。
  真是不拘小節。
  實在太過不拘小節了,難道住在美國那種幅員廣大的國家,心靈也會變得大而化之嗎?

  就這樣,我們確定要分租一間屋子了。


  2

  之後全是佐伯同學一人獨攬大局。
  她開始變得莫名有朝氣,比較了自己與我的搬家物品,一件一件決定好哪些東西要放在共同空間。
  我們各自帶來的東西,從冰箱與微波爐等家電到桌子等家具,當然很多重複的。我們比較了這些物品,選了好的留下來用。只不過我帶來的盡是些便宜貨,基本上都是她帶來的東西比我高檔。我這邊的東西受到採用的,大概只有精心選購的咖啡機吧,其他全寄回家了。

  結果直到傍晚,我們才把廚房與客廳這兩個共同空間整理好。因為佐伯同學一下是「角度不好」,一下又是「不喜歡這個間隔」,對家具的擺放位置計較到了神經質的地步。換成我一個人來弄,一定老早就弄好了。
  不過可能也多虧如此,室內的氣氛布置得舒適自在。女生就是這點厲害。

  這些工作結束後,我進到自己的房間。
  然後,我一陣愕然。
  只見房間裡滿是開都沒開的紙箱。我只顧著整理客廳,都沒處理私人物品。
  「接下來進入第二回合啊……」
  就算沒打算要全部整理好,但至少今天之內要弄到有地方睡覺才行。
  「不過,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我坐在地板上,靠著紙箱伸直雙腿,深深嘆了口氣。我把頭倒在箱子上仰望天花板,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

  今天開始新生活,是值得紀念的日子。
  可是,房仲卻出了重複簽約的疏失。
  然後分租的提議從天而降。
  而且室友還是個顏值超高的美少女。

  「美少女啊……」
  這玩笑可開大了,饒了我吧。我再度心情黯淡地嘆一口氣。

  就在這時,有人來敲了門。
  「來了。」
  我先做了個回應,然後從地板上站起來。
  還來不及自己開門,房門就先被人打開了。從門口探出頭來的,當然是佐伯貴理華。
  「弓月同學,你在休息嗎?」
  「實在有點累了。」
  「那麼,要不要出去走走當休息?」
  佐伯同學兩眼因期待而閃閃發亮,並如此提議。
  「而且總得吃點東西嘛。」
  「嗯,對耶,這麼說來沒吃午餐。」
  我們從上午就什麼也沒吃,一直忙著整理。在重新體認到這點的瞬間,肚子就忽然餓了起來,人體真是奧妙。
  「那我們走吧。」
  「好耶~~就麻煩你帶路嘍!」
  她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我們立刻離開倉庫般的房間,穿過布置整齊的客廳走到外面,兩人一起走下公寓的樓梯。
  我跟她決定先前往學園都市的車站,因為佐伯同學想挑的東西,在站前的購物中心幾乎都買得到。雖然她還說想逛逛電器行,但這附近的電器行就只有開在郊外的家電量販店,跟車站完全反方向,所以決定改天再去。

  §§§

  到了站前的購物中心,我們首先進了餐廳。
  時間是下午五點。
  以晚餐來說早了點,但我們沒吃午餐,這樣剛好。
  我們各自點了餐點,然後輪流去飲料吧拿飲料。我拿了冰咖啡,佐伯同學則是拿了哈密瓜蘇打。
  她高舉玻璃杯。
  「那麼,今天真是辛苦了~~」
  「辛苦了。」
  我們玻璃杯互碰一下乾杯。
  喝了飲料潤潤喉之後,我開口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會忽然分租一間房子呢。」
  「啊。」
  佐伯同學好像吃了一驚,睜大雙眼,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嘴。
  「對不起,你是不是不太願意?對耶,我好像沒跟你好好商量就決定了。」
  「……」
  現在才說這個?
  「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總不能再反悔吧,我已經死心了。」
  況且照她的說法,到了夏天她的父母親就會回國了,所以大有可能只是暫時同住。
  「比起我,妳應該問題更大吧。跟一個今天剛認識的男生分租房子,沒關係嗎?」
  「嗯~~我是覺得弓月同學的話好像不要緊。」
  「有根據嗎?」
  「直覺。」
  「……」
  該高興她信任我,還是該氣她小看我?我也只能苦笑了。
  「佐伯同學,妳春假有什麼計畫嗎?」
  「沒什麼特別計畫,四月二日的新生入學典禮應該是第一項活動吧?」
  一般大概就是這樣吧,這附近學校的新生入學典禮大多都是在四月二日舉辦,這是學園都市相關人士的基本常識。

  忽然間,我發現我不知道眼前的女生從四月開始要念哪所高中。

  光是以公寓為中心,推算徒步可及的距離,就能舉出好幾所學校了,要是再把要從車站轉搭公車的區域也算進去,市內所有學校都有可能。
  說不定是知名的貴族女校茜台高中,也可能是看護專門學校。

  「啊,對了。」
  佐伯同學打斷我的思緒,好像想起了什麼般叫出聲來。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弓月同學能帶我在這附近走走。」
  「……」
  「不行嗎?」
  她微微偏著頭問道,真可愛的小動作。
  「哎,這點小事我想沒問題。」
  雖然我也不算本地人,但畢竟在這裡念書念了一年,比起佐伯同學,我對學園都市算是熟的了,帶她到處走走或許可以說是我的職責。況且我也有些地方還沒去過,趁這次放假到處走走看看也不錯。
  這時點的餐點送來了,我們開始吃起隔了半天的正餐。

  §§§

  吃完飯後,我們稍微逛了一下購物中心,順道去一趟超市,接著踏上歸途。
  回家後進入第二回合,我開始整理自己那間還沒著手收拾的房間。
  我以為帶來的東西已經盡量精簡,但拆箱仍然花了不少時間,好像永遠沒有弄完的時候。

  到了深夜,跟傍晚一樣有人來敲門。
  「請進。」
  我由於手邊在忙離不開,就一邊做事一邊回答。
  接著開門聲傳來。
  「弓月同學,洗澡水燒好嘍。」
  佐伯同學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妳先請吧,我想再整理一下。」
  「那我就先洗了……不可以偷看喔。」
  「我才不會偷看。」
  「唔,好冷淡的反應,不好玩。」
  看來我沒能滿足佐伯同學的期待,她的語氣流露出若干不滿。
  「要是這點小事就動搖,今後可是更有得煩了。」
  特別是佐伯貴理華這個女生,我總覺得她有點與眾不同,還是小心為上。
  我就此繼續整理,但背後的氣息始終沒有消失。佐伯同學好像還站在房門口,我便向她問道:
  「怎麼了嗎?」
  「要不要一起洗?」
  「!」
  聽到這句話,我實在無法保持平常心了。我差點絆倒,一頭栽進紙箱裡。
  「今後我們要住在一起,我覺得加深情誼是很重要的──既然如此,洗澡剛好是個契機不是嗎?你應該也有學校泳裝吧?」
  「妳、妳在說什麼……」
  認真的嗎?我回頭一看,她看著嚇呆的我,得意洋洋地賊笑,看來她又在開我玩笑了。
  我嘆了一口氣,然後指著浴室的方向。
  「……別說傻話了,快去洗吧。」
  「好~~」
  佐伯同學一溜煙就跑掉了。
  估算錯了,看來我得更加提防她的言行舉止……真是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難道她不覺得我大有可能動她歪腦筋嗎?
  我努力將剛才的對話趕出腦海,繼續忙我整頓的工作。

  §§§

  話說弄來弄去,差不多過了一小時,我走出房間看看,卻沒在客廳看到佐伯同學。我眼睛望向她房間的門,裡頭應該沒人在。這樣想來,很可能還在洗澡,洗得真久啊。不過女生大概都這樣吧,妹妹也是如此。
  客廳有電視與茶几,以及兩張和室椅。我的比較陽春,只有調節角度的功能。佐伯同學的還附有扶手與旋轉功能等等,很是高檔。
  我在自己的和室椅上坐下。
  伸直腿,並將雙手在腹部交疊,也沒開電視。在寂靜中,我呼出一大口氣。
  我想喝咖啡了。但這時間有點尷尬,今天之內大概喝不完。要煮出香醇的咖啡,煮的量必須夠多,但剩下了擺到隔天風味又會變差。現在就先忍耐一下吧。

  沒過多久,背後傳來客廳門打開的聲音。
  「啊,對不起,弓月同學,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不會,沒有很久,我剛剛還在整理房間。」
  我維持原本姿勢回答。
  「這樣呀,那就好。」
  佐伯同學的聲音與輕快腳步聲重疊,好像要走去房間。就在她離去的身影映入我視野角落時……
  「什……!」
  我差點連人帶椅往後翻倒。

  她身上只裹著浴巾,其他一絲不掛。

  「妳怎麼只穿這樣啊!」
  「對、對不起啦~~」
  佐伯同學躲到自己房間的門後,只露出臉來道歉。一頭濕髮,還有微露的肩膀與鎖骨,都展現出性感嬌媚。
  「之前跟家人住時習慣了……明天開始我會記得帶衣服去浴室的。」
  說完,房門應聲關起。
  「……」
  我本身個性不太容易慌張,今天卻被她弄得驚嚇連連。看來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得有意識地提升心靈的堅強度才行。我重新體會到這點。


  3

  忙碌地整頓新環境,三月就這麼過去了,時節已經進入四月。
  就在某一天早晨。
  「弓月同學,Good morning!」
  佐伯同學朝氣十足的聲音,喚醒了還在被窩裡的我。自從開始住在一起,佐伯同學像這樣叫我起床,幾乎就快成為每天的例行公事。
  我花了點時間睜開眼皮,她的臉就近在眼前。她雙手放在我的頭部左右,湊過來俯視著我。這也是常態,她有時面露笑容,有時神情嚴肅,每天都不一樣。
  而今天,她的表情是燦爛的笑容。
  我雖然好奇她面帶笑容的理由,但現在有件事更讓我在意。
  「佐伯同學,現在幾點?」
  如果我的時間感正確,現在應該比她平常叫醒我的時間早很多。
  「快八點?」
  「果然……太早了吧,為什麼這麼早起床?」
  「因為今天是新生入學典禮呀。」
  啊,原來如此。這麼一說我才想到,今天是四月二日。換句話說,今天學園都市幾乎所有學校都在舉行新生入學典禮,她的學校也不例外。
  「路上小心,我要再睡一下。」
  但這跟我無關。我翻個身背對她,以態度表明這點。
  「你不想看我穿制服的樣子嗎?」
  「等到學校正式開始上課,隨時都能看得到。」
  相較之下,只有現在放假的時候才能賴床。
  「唔~~……算了,本來想第一個給弓月同學看的說!」
  佐伯同學氣呼呼地說完,就踏出好大的腳步聲離開房間。
  我再度睜大閉起的眼睛,撐起上半身看看房門口,關起的房門代表佐伯同學已經走了。
  剛才是不是應該好歹看一下……?
  第一次穿起制服,平常應該會秀給家人看,但佐伯同學辦不到。我只要代替她的家人看一眼,說聲「很好看」,她就能放心去上學了,然而我卻……
  聽著遠處大門關起的微小聲音,我稍稍反省了一下。

  可能因為內疚,我無法睡回籠覺,馬上就起床了。
  早餐佐伯同學幫我準備好了,只要再烤片吐司,煮個咖啡就能開動。還是老樣子,她總是面面俱到。
  起初,佐伯同學稱呼客廳與廚房為共同空間。然而實際開始生活後,我們不像一般分租的房客那樣自己各自打理三餐,家事之類都是一起分擔。而且猜拳決定分擔的家事時,佐伯同學連續猜贏,把煮飯、洗衣還有打掃都搶去做了。
  至於我的職責,頂多就只有打掃自己房間,以及陪她買東西。
  煮飯是佐伯同學的工作。
  不過,今天的午餐就由我來煮,等她回家吧。
  我一邊想,一邊啜飲剛煮好的咖啡。

  §§§

  快到中午時,我在自己的房間整理一年級時使用的課本,佐伯同學就回來了。
  「我回來了~~」
  「嗯,妳回來啦。」
  我從房間裡應了一聲。
  大致整理好攤開的課本,來到客廳,正好看到她關上房門。
  結果,我沒能看到她穿制服的模樣。
  她不是說想秀給我看嗎?還是說她還在為我早上的態度生氣?
  然而過了一會兒,她就從房間裡走出來……
  「啊~~好累喔~~」
  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至少看起來沒有一絲慍色。
  坐在和室椅上的我,抬頭看看佐伯同學。
  她已經換上了便服,是短褲搭配帽T。像這樣重新打量一遍,會發現她的雙腿意外地修長。以高一生而言,身材還滿傲人的。
  「累了?新生入學典禮不就是坐著聽致詞嗎?」
  「哎,一般來說是這樣啦~~」
  一般來說?難道她的學校不一樣嗎?至少我就讀的水之森高中,新生入學典禮就只是坐著聽致詞,無聊得很。
  無意間,我發現她的頭髮上有片白色的東西。
  「佐伯同學,妳頭上有東西。」
  「嗯?在哪裡?」
  佐伯同學把手放在頭頂上。
  「在更左邊。不是那邊,是另一邊。」
  我口頭做指示,她照著撥撥頭髮,又拉扯了一下,但就是弄不掉。
  「弓月同學,幫我拿。」
  結果佐伯同學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把頭一下子伸向我。髮絲晃動了一下,散發出淡雅的甜香。
  我幫她拿掉黏在頭上的白色物體。
  「是櫻花瓣。」
  「啊,真的耶。都換了衣服,竟然還沒掉。」
  「它還真喜歡妳呢。」
  一片淡粉紅色的花瓣。
  學園都市櫻花很多,到了入學季百花齊放,整座城市一片祝福的氛圍。我去年的這個時期,也是走過盛開的櫻花樹下去參加新生入學典禮。
  我把拿下來的櫻花瓣放在佐伯同學的掌心。
  「因為佐伯同學的頭髮很美。」
  「嗯,大家都這麼說。」
  不知道是漂髮還是鍍膜染,佐伯同學的頭髮呈現漂亮的棕色。而且髮絲帶有絕妙的濃淡變化,會隨著光源亮度呈現不同風采,百看不膩。
  「其實我這頭褐髮是天生的。」
  「哦。」
  那還真神祕。
  「漂亮嗎?」
  佐伯同學問我。
  「很漂亮。」
  「這樣呀。」
  她害羞地笑了。
  「好,這個留下來。」
  她握緊來到我們家的櫻花瓣,站了起來。
  「留下這種東西要做什麼?」
  「我高興!」
  「妳小時候一定常收集些松果或橡樹果吧?」
  她一定是愛收集些莫名其妙小玩意兒的類型。
  「我、高、興!」
  但她有點惱羞成怒地這麼大聲說道,就回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說真的,留下那種東西能幹嘛啊……?

  §§§

  又過了將近一星期,開學典禮的日子終於到來。
  感覺好像很期待新學年的開始,又好像想多享受點放假的怠惰生活,心情真是複雜。
  無論如何,今天開始我就是高二學生了。
  我穿起放假期間送洗的制服,來到客廳。
  比我稍慢一點,佐伯同學也從自己的房間現身……

  「「啊……」」
  然後,我們同時短促地叫了一聲。

  她穿著西裝外套搭配紅色格子裙,裙襬下伸出的雙腿包覆著黑色絲襪。
  我看過這件制服。
  之前天天看到。
  今後也會天天看到。
  錯不了,這就是私立水之森高中的制服。
  「啊,原來弓月同學跟我是同一所學校啊。」
  「好像是呢……」
  佐伯同學露出苦笑。

  至於我,表情肯定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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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11 13:38 编辑

  第二章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說


  1

  上學期的第一天,開學典禮當日。
  我跟佐伯同學發現彼此其實念同一所學校,但總之先一起出了家門。
  兩人各帶一把家裡鑰匙,今天由我鎖門。
  鎖好之後,我們走下公寓的樓梯。我跟在佐伯同學後面,邊走邊俯視她的背影。公寓的樓梯確實不算寬,但還不至於不能兩人並肩而行。即使如此我仍是走在她後頭,大概只是因為腳步沉重吧。與我正好相反,佐伯同學腳步輕盈,小跳步地走下樓梯。
  來到公寓外,我的腳步頓時停止……還是算了。
  佐伯同學回頭看我。
  「弓月同學,你不走嗎?」
  「妳真的打算跟我一起上學?」
  我像是確認般這麼問。
  「嗯,因為都是去同一個地方啊,特地各走各的才奇怪吧?」
  說得對極了。
  但有些情況不允許人點頭稱是。
  「抱歉,接下來請妳一個人走,我也會自己去學校。」
  「咦~~什麼意思啊──啊,弓月同學,你該不會是不好意思跟女生一起上學吧?」
  「請妳自行想像。」
  佐伯同學不懷好意地笑著,我便經過她身邊,一個人快步往前走。
  「咦,等一下,你這樣太冷淡了吧?」
  她急忙隨後追來,我就加快腳步以免被她追上。
  「我本來就不是個溫柔的人。」
  「才沒有那種事!」
  「……」
  講得好像妳很懂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以為我跟佐伯同學不同校。但如果我們念同一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妳還是別跟我走太近比較好。」
  「告訴我,理由是什麼?」
  佐伯同學硬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這樣比較好。」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佐伯同學不高興地說,聲音聽起來比一開始遠了點。
  我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她一瞬間身體震了一下,也原地站住。果不其然,距離稍稍拉遠了一點。
  「我再說一次,請妳不要跟我走太近。」
  我像提出最後通牒般告訴佐伯同學,然後不等她回答,也不看她做何反應,轉身就走。

  §§§

  私立水之森高中。
  這是聞名全國的私立高中,每年都有幾名學生考上名聲響亮的國立或私立大學,稱得上是明星學校。
  去年我考上了這所學校,課業方面都跟得上,沒什麼問題。但在其他方面,卻耗費了不少心力。主要是通學問題,以及另一件事情。通學方面從今年春天起已經迎刃而解,但取而代之的是,我感覺似乎面臨了另一個棘手問題。

  校門漸漸進入視野,校園裡的嘈雜聲一路傳到我耳裡。一進校門沒多久,就有人發放分班名單,大家大概是看了名單,為了跟誰同班又跟誰分開,而感到高興或煩惱吧。
  我走進校門時,也立刻拿到了那張單子。
  在水之森升上二年級,就會被分為文科或理科。我選了理科。理科的班級很少,全部八個班級中只有三班是理科,我好像被分到二年一班。
  「我看看,同班的有……」
  「弓月同學。」
  我正在看班級列表時,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抬起頭一看,只見一個看似個性懦弱,戴眼鏡的男學生站在那裡。
  「矢神。」
  矢神比呂。
  去年跟我是同班同學。
  「我們今年也同班呢。」
  「好像是呢。」
  剛才我在找自己的名字時,已經看到他的名字也在同一處,看來今年仍然是同班同學。
  「還有我喔。」
  接著靠過來的是瀧澤。
  他五官端正的臉上,浮現直爽的酷酷笑容。
  「之前班上還跟我們同班的,男生好像就只有我們了。」
  選理科的學生本來就少,再分散到三個班級,或許勢必如此。
  「女生有雀同學,還有──」
  「矢神。」
  矢神說到一半,瀧澤規勸似的打斷了他。
  「啊,抱、抱歉……」
  矢神道了歉,摘下眼鏡擦擦,像在掩飾窘態。
  「瀧澤,不用顧慮我沒關係,矢神也是,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矢神才講到一半,瀧澤便出聲阻止即將脫口說出的名字。
  ──寶龍美優姬。
  那是奪去所有人目光的美貌女學生之名,對去年的我而言,也是具有特別意義的名字。

  「好了,我們快點進教室吧。」
  我催促兩人,走向鞋櫃區。

  §§§

  新學期的第一天,只有開學典禮與長時間班會。
  這兩件事也沒發生什麼狀況,圓滿結束,我在將近十二點回到家中,佐伯同學好像還沒回來。
  我先到自己的房間換好衣服,然後在廚房設定好咖啡機,不用十五分鐘就可以煮好。接著到客廳的和室椅坐下。
  這時,佐伯同學剛好回來了。
  「我回來了~~」
  「妳回來啦。」

  她穿過客廳,走到自己房間的門前時,用一種還氣在心裡,悶悶不樂的目光瞪我,然後才走進房間。

  「……」
  傷腦筋。
  佐伯同學再度現身時,已經換上了迷你裙便服。她粗魯地一屁股坐進自己的和室椅,發出輕輕的「砰」一聲。
  狀況停滯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鼓著臉頰,表情看起來好像在生氣。不對,擺明了就是在生氣。這樣臭著一張臉,漂亮的臉蛋都糟蹋了。不過換個角度看,其實這樣也滿可愛的。
  看著看著,她改為抱住雙膝,使用和室椅的旋轉功能開始轉圈圈,就像小孩子鬧起了彆扭。
  「佐伯同學。」
  「……」

  「穿短裙這樣坐會看到喔。」
  「我就要讓你看。」

  「……」
  「……開玩笑的。」
  然後她再度把腳放下來,定睛注視我。
  「在學校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
  「沒有,在學校沒有,但在去學校之前有。」
  「……」
  「吶,你應該……是有一番原因的吧?」
  她上半身越過茶几問我。
  「原因?」
  「就早上那件事,弓月同學那時候好冷淡。」
  被她一問,我先嘆了口氣。
  「當然有。」
  但我只這樣說,就故意不再講下去。
  兩人再度沉默。
  「你不肯跟我說?」
  「我不想講。」
  我斬釘截鐵地斷言。
  那件事說了也沒意思,聽的人一定更無聊。
  「總而言之,現在的我無法在學校或別人面前溫柔對待女生。」
  「對我也是?」
  「對妳也是。」
  我要是這樣做,最後弄了半天,不愉快的一定是她。
  「唔~~」
  佐伯同學又用一種有話想說的眼神注視我,看她這樣,一定是不服氣。我也不覺得那樣解釋能讓她服氣,那樣等於什麼都沒說。
  最後,佐伯同學好像是暫且放棄了,身體一倒靠到椅背上。
  「……那現在在家裡,應該可以吧?」
  「可以什麼?」

  「……對我溫柔一點。」

  她鬧彆扭地說出這種話來……突然跟我這樣說,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了,我這時才想起剛才設定了咖啡機。
  「佐伯同學,妳要喝咖啡嗎?」
  差不多快煮好了。
  「我不要喝苦的。」
  「那就調成咖啡歐蕾吧。」
  面對她孩子氣的要求,讓我的表情不禁柔和了點。
  我站起身來,去幫這個分租室友準備咖啡。


  2

  後來佐伯同學也安分了一段時間,或許是因為我在家裡對待她的態度還算正常吧。
  ──就在姑且維持平穩狀態的一個早晨。
  「Good morning!弓月同學!」
  早上總是有佐伯同學來叫我起床。
  會不會覺得這算是神清氣爽的早晨,可能要看各人。不過很意外的,我還滿喜歡。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一如往常,佐伯同學的臉就近在我眼前,她俯視著我。叫過我一聲後,她似乎就一直等著我醒來。
  「……早安,佐伯同學。」
  「嗯,早。」
  她面露笑容回答。
  「早餐做好嘍,快點過來。」
  說完她就離開床邊,心情大好地出了房間。好像聽到我回答,她就放心了。然而很遺憾,今天的我比平常用上更多時間,才讓意識完全清醒過來,大約花了十分鐘左右。
  然後我換好衣服來到客廳,看到穿著輕便短褲家居服,外面套上圍裙的佐伯同學柳眉倒豎,叉開腿站著。
  「太慢了(Too late)!」
  我逃離她的斥責聲,跑去洗手間洗了臉。
  看看鏡子,我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雖然我平常就是半睜著眼,一副沒睡飽的臉,但平時好歹姿勢還端正一點,現在卻一臉無精打采。
  為了消除睏意,我再洗一次臉,然後回到客廳。
  「好慢,你在幹嘛呀?」
  她立刻繼續興師問罪。
  「昨天念書念得有點晚了,有影響。」
  我邊找藉口邊在桌邊坐下,早餐是和風料理,要給個名稱的話,大概叫作烤魚定食吧。
  「好認真喔~~」
  「因為我頭腦不怎麼好啊。佐伯同學,妳呢?」
  「我?你不知道我的學業能力?」
  佐伯同學反過來問我。
  「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啊,這樣呀。哎,也不是沒可能啦。」
  我覺得我的回答理所當然,不知怎地,她的反應卻顯得很意外。不過後來她好像自己有了合理解釋,沒事似的開始吃起早餐。

  接著到了上學時間。
  「那我先走嘍。」
  佐伯同學穿著一身筆挺的水之森高中制服,先跟我說一聲,然後走出客廳。
  但她立刻又探出頭來。
  「啊,對了。如果在學校碰到弓月同學,我該怎麼辦?」
  新學年的課程就要正式開始,像是到專用教室上課等等,有越來越多機會在校內走動。除此之外,一年當中還有安排全校性活動,或許是有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面。
  「請妳當作沒看見我。」
  這就是我的回答,問題是佐伯同學接不接受。
  我跟佐伯貴理華這個女生認識還不到一個月,但從她的個性來看,我認為她很可能不接受。反而應該說真虧她能忍受我含混不清的言行與態度這麼久,差不多是反撲的時候了。
  「喔……」
  果不其然,她毫不掩飾不滿情緒,曖昧地應了一聲就離開了客廳。這種態度真讓我不安。
  自從第一天以來,我們都刻意錯開時間離開家裡。這是我單方面的請求,大多是佐伯同學先去,我之後再走。
  剩下我一個人,從咖啡機的保溫壺將咖啡倒進馬克杯,站著送到嘴邊。
  「……」
  感覺實在對不起佐伯同學──這是我的真心話。

  §§§

  當天午休。
  我在教室跟矢神一起吃過便當(佐伯同學手作)之後,便獨自前往學生餐廳,目的地是自動販賣機區。
  在自動販賣機前,我碰到瀧澤。
  「瀧澤,你也吃完飯了?」
  「是啊。」
  型男朋友簡短地回答。
  瀧澤跟我不同,午餐是學餐派。他大概也是吃完飯了,來這裡買飲料吧。
  「我照慣例來買奶茶。」
  我雖然在家是咖啡黨,但在外面──尤其是買自動販賣機時都選紅茶。總覺得市售的咖啡不合我胃口,弄得這麼挑嘴,看來太講究也不見得是好事。
  我馬上轉身背對瀧澤,把硬幣塞進投幣口。
  「你最近好像很開心啊。」
  瀧澤突然這樣對我說。
  「會嗎?我自己沒有感覺。」
  「至少我看起來是這樣。」
  我聽著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接著自取物孔拿出罐裝奶茶。
  「自從跟寶龍發生那件事,你情緒一直很低落,也不太說話。」
  「瀧澤。」
  他說的最後一個字與我的話聲重疊在一塊。我回頭看向瀧澤。
  「是我甩了她,我沒有必要情緒低落吧,被甩的她倒還有可能。」
  「有些類型的男生甩了女生,連自己也會受傷。」
  說完,這次換瀧澤站到自動販賣機前。買的是罐裝咖啡,跟平常同一個牌子。我一語不發地看著他買。
  等他從取物孔拿出飲料罐,我才開口:
  「我不是那一型。」
  「這就難說了。附帶一提,我認為不是你甩了她。」
  「……」
  情勢顯得於我不利。
  我拉開飲料罐的拉環,潤潤喉。
  「跟瀧澤吵這種問題永遠是我輸,所以我決定以前的事就將它忘了。」
  「我倒覺得你用這句話永遠能贏我。」
  瀧澤半帶苦笑地如此說完,喝起了咖啡。
  「對了,弓月,你聽說那個傳說中的新生的事了嗎?」
  然後他好像不經意地想起一般,開啟了新的話題,剛才那個話題似乎已經結束了。我很感謝他這種擅長收手的個性。
  「新生?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說,有什麼有趣的學生進來嗎?」
  「是啊,聽說入學考試的成績出類拔萃,而且在開學典禮上還代表全體新生朗誦致詞。是女生,而且是個美少女。」
  「那可真是……」
  這世界真不可思議,像我這種平庸之人很多,但仔細找找,卻也能找出不少多才多藝的人物。眼前的瀧澤也是其中之一,不只相貌英俊,頭腦又好。
  「簡直就像寶龍同學一樣呢。」
  「是啊。」
  寶龍美優姬成績很優秀,聽說也擔任過全體新生的代表。容貌更是無須贅言。
  不過我這種稱讚寶龍同學的回答,似乎讓瀧澤不怎麼滿意,他只簡單帶過,接著說:

  「不只如此,聽說還是個歸國子女。」
  「……」

  真巧,我也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一個學年能有多少個歸國子女?
  「怎麼了?」
  「只是覺得瀧澤還真喜歡這種話題。」
  我找話掩飾,但說的也是事實。
  瀧澤長得帥,當然也常常受到女生愛慕,但他本身似乎對那方面興趣缺缺。然而只要自己不是當事人,他又很愛聊那方面的話題,這才是他難搞的地方。
  「我只是想幫你解解悶。」
  「不用顧慮我沒關係啊……那還有什麼謠傳呢?」

  「還有,那個傳說中的新生就在那裡。」

  這我實在沒料想到。要是我剛好在喝奶茶,說不定已經噴出來了。
  我眼睛望向瀧澤用下巴指示的方向,然後,看見了那個身影。
  出現在那裡的人,肯定是佐伯同學。
  她跟朋友面對面坐在桌旁,手上拿著大概是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鋁箔包果汁,邊喝邊跟朋友有說有笑。
  但她那副模樣,跟我所知道的她有點出入。

  此時的佐伯同學美麗亮眼,但感覺像個內斂文靜的美少女。雖然也能一窺花樣年華無法隱藏的快活個性,然而從她的舉手投足與姿勢,又能看出彷彿已經告別童稚的穩重大方。

  我有半晌,被那美麗女孩奪去了目光。

  原來如此,這樣幾個疑問就獲得解答了。像是她結束新生入學典禮後莫名疲倦地回來,或是她為什麼認為我知道她的學業能力。
  不過話說回來,那邊那個美少女,真的是我所知道的佐伯貴理華嗎?她面帶端莊微笑聽朋友說話,而輪到自己說話時似乎發揮了點幽默,讓對方笑逐顏開,跟我在家裡看到的佐伯同學大有差別。

  不久,她也注意到我了。她柔和地微笑,在胸前稍稍揮了揮手。
  我看著她揮手,彷彿事不關己。

  「你們認識?」
  聽到瀧澤的聲音,我才終於回過神來。
  「怎麼可能,她是對瀧澤你揮手吧。」
  「我看得出來對方是不是在看我,她肯定是在看你。」
  「你多心了。」
  說完,我轉身背對佐伯同學,領頭帶著瀧澤離開學餐。
  這時候,我內心苦惱不已,滿是憂愁。早上我明明才跟她說過,叫她不要理我了。
  不,就某種意義來說,我早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只是我並不樂見這種發展而已。


  3

  四月就快過一半了。
  雖然在學校裡,我總是擔心佐伯同學不知何時會做出意外行動,不過在家裡倒是相安無事。
  「社團聯展?」
  室友佐伯同學在煎法式吐司,我在旁邊一面準備盤子,一面問她。
  這段對話起自逐漸熟悉的早晨風景中,佐伯同學說出的一句話:「今天下午有社團聯展喔。」
  「喔,妳不說我都忘了。」
  聽到佐伯同學這句話,我才想起今天就是社團招生日。
  簡而言之,就是社團或同好會的二、三年級社員招募新生,新生則尋找適合自己或想加入的社團──這樣的一種活動。
  社團聯展將在下午舉辦,看來我腦子裡只記得下午課程暫停以及伴隨而來的好處,卻把活動本身忘得一乾二淨了。
  「弓月同學,你有加入社團嗎?」
  嘿──在問句最後這麼一呼,佐伯同學將法式吐司從平底鍋移到盤子裡,看來這份是我的早餐。
  「上次我就說過,以前我都是從家裡花將近兩小時通學,所以沒時間參加社團。」
  「什麼嘛。」
  佐伯同學口氣好像覺得沒趣,同時開始煎起自己那份吐司,動作熟練。
  「我本來想跟弓月同學加入同一個社團的說。」
  「妳真是……」
  說這什麼話?那次在學餐跟我揮手也是,佐伯同學好像越來越愛做出我不希望她做的行動,我得叮嚀她一句。
  「再說了,妳怎麼這麼沒主見?要加入哪個社團,端看自己想做什麼吧。」
  「想做什麼啊……啦啦隊、游泳或體操?」
  「那就去做啊,我記得這些社團都有。」
  「弓月同學想看哪一種我?」
  這個問題是背對著我問的,但不用看到臉也知道她在笑。難怪她盡是提這些制服很有特色的社團,原來是為了這個。
  「只要你老實回答,我可以考慮在家裡穿給你看喔~~」
  她好像在考驗我,用一種壞心眼的口氣這麼說。我想她表情肯定在偷笑。
  但我不理她。
  「選擇權在妳,不是我能插嘴的。」
  「……弓月同學真不好玩。」
  佐伯同學鬧彆扭地說。
  佐伯同學有時會提出剛才那種發言或詢問,開我玩笑。不過面對這種事情認真就輸了,我可一點都不想被她拿來尋開心。
  「好了,完成嘍。」
  說著說著,第二份法式吐司煎好了,佐伯同學把它放進自己的盤子裡。
  「咦,弓月同學,你在等我啊?先吃沒關係呀。」
  「早餐是妳幫我做的,我先吃就太沒禮貌了。」
  「我很喜歡弓月同學這種彬彬有禮的個性喔。」
  佐伯同學一邊展現出天真無邪的笑靨,一邊到桌旁坐下。原本站著的我也跟著她坐下。
  「那麼,開動吧。」
  「我要開動了~~」
  兩人份的餐點都到齊了,我們的早餐時間開始。

  §§§

  我在房間打好領帶,檢查過書包的內容物,然後拿起西裝外套與書包來到客廳。
  佐伯同學在廚房,用帶有磁性的甜美嗓音唱歌,喜孜孜地正在裝便當。不過,今天只有一人份。我與本日下午的社團聯展毫不相干,不需要便當。
  「佐伯同學,那今天我先走。」
  「我很想說我馬上就好了一起走……但大概說了也沒用吧?」
  「沒用。」
  我回得很快。
  「討厭,要走快走啦!」
  見我態度冷漠,最近佐伯同學好像也死心了,她故意裝出嘔氣的口吻說道。
  最後一項準備,我穿起西裝外套,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那麼,我先走了。窗戶我都鎖好了,妳只要記得鎖自己房間的門跟大門就好。」
  於是我把剩下的事交給佐伯同學,先走出家門。

  §§§

  由於今天比平常早出門,當然到學校的時間也比較早。
  走在幾乎沒人的走廊上,到達教室時,裡面只有一個人。
  是寶龍美優姬。
  她獨自坐在教室座位上,耳朵塞著耳機,正在聽隨身聽。她閉起雙眸專心聆聽音樂,頭配合著曲子微微上下,手指有節奏感地在桌上敲打。

  ──寶龍美優姬異於常人。

  堅挺的鼻梁,輪廓纖細的臉蛋。眼眉線條彷彿以精細筆致描繪而成,髮梢微捲的中長髮烏黑亮麗,閃耀光澤。奪去眾人目光的美少女,光憑其美貌就稱得上異於常人。

  但最讓她異於常人的,是她重讀一年的事實。
  她比我們早一年入學,但沒升上二年級,並重新體驗了一次一年級的生活。當年她以最優秀的成績通過入學考試,甚至擔任過新生代表,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留級,我也未曾聽說。

  經過片刻猶豫後,我踏進教室,一直線往自己的座位走。
  「沒必要不理人吧。」
  我把書包放在桌上的同時,她出聲叫了我。
  「只是不好意思打擾妳。」
  我轉頭看向寶龍同學。
  她剛好在拿下耳機。她將耳機從兩耳拔出,搖搖頭甩動頭髮,然後帶有慍色地注視著我。不過,她並不是真的在生氣,是五官天生就長成這樣。大概是過度冰雪聰明的美貌,給人一種慍怒的印象吧。多虧於此,在我們學校講到冰山美人,就是寶龍美優姬的代名詞。
  我靠在距離寶龍同學略遠的課桌站著。這是誰的座位?小七同學嗎?
  「妳在聽什麼?」
  「昨天剛買的新CD。這首歌很棒喔。」
  「一定是寶龍同學喜歡的那個樂團吧。」
  我馬上想起之前她說過喜歡的歌手,聊天時提過幾次。
  「下次借你?」
  「好啊,我也不討厭那個樂團。」
  以前我也跟她借過幾次CD。
  「恭嗣,你最近看起來很開心呢。」
  寶龍同學忽然說出這種話。
  「升上二年級以來我一直在觀察,覺得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其實瀧澤也是這樣說。」
  瀧澤這樣說,寶龍同學也這樣說,我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很開心。
  「是因為跟我分手了嗎?」
  「跟那件事無關。我跟寶龍同學開始交往或是分手,對我而言都沒成為任何轉捩點。」
  「恭嗣還是老樣子呢。」
  她露出苦笑。
  「那麼,是因為你之前說過春天開始要自己住的關係嗎?」
  「噢,關於那件事,計畫有一半出了錯。」
  「一半?」
  「這要保密喔。其實我突然有了一個室友。寶龍同學或許也聽說了,對方是一年級的佐伯貴理華同學,我現在跟她住在一起。」
  「……你說真的嗎?」
  寶龍同學目光尖銳地瞪我一眼。不,其實我想她並非有意瞪我,只是冰冷的美貌看起來就像如此。不過,我看出她那銳利的視線中,夾雜有一絲驚訝之色。
  「是真的,現在我還瞞著別人,如果有狀況,還請妳多幫忙。」
  「是無所謂,可是……你們這樣不叫同居嗎?」
  「同居?這樣講有點語病……」
  又是一句令我意外的話。
  我個人很想否定她說出口的「同居」二字,但就是無法巧妙說明。的確也可以這樣說,應該說好像也只能這樣說。
  寶龍同學「哦」了一聲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
  「那一定是因為這個了。」
  「什麼因為這個?」
  「跟可愛女生同住一個屋簷下,所以每天很開心,不是嗎?」
  「這……」
  我又吞吞吐吐起來。
  就在這時……

  「喂,弓月同學!你在做什麼!」

  有人一進教室就開始大聲嚷嚷。
  轉頭一看,一個女生毫無顧忌地走過來。是一、二年級都同班的雀同學。她晃動著嚴守校規的短髮,聰明伶俐的臉龐怒形於色。
  「沒什麼,只是在跟寶龍同學聊聊……」
  「就是這點有問題!」
  雀同學岔進我與寶龍同學之間,面對著我。
  「你沒有資格跟寶龍同學聊聊。還是說怎樣?想跟她複合?明明是你甩了寶龍同學?」
  「……」
  她還是一樣討厭我,讓我忍不住想苦笑。
  從去年開始,雀同學就都是這個態度。好吧,或許是無可奈何。誰教我有幸獲得萬人迷寶龍同學的男朋友地位,後來卻又甩了她,是女生都會站在她那邊。
  一看,寶龍同學在雀同學背後笑著聳聳肩。
  「我明白了,我這就告退。」
  「很好,然後請你不要再接近寶龍同學。」
  我與寶龍同學是在冬天分手的,但雀同學氣似乎還沒消。當時我已經被她臭罵過一頓,然而到現在她火氣還是一樣大。
  我轉身離去。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寶龍同學只動動嘴唇說:「改天再聊。」

  §§§

  當天的下課時間。
  我正在為下一節課做準備時,矢神來到我身邊。
  「抱歉,弓月同學,我有點事想拜託你……」
  個性懦弱且戴著眼鏡的朋友如此說道,開始講起來意。
  「今天有社團聯展,對吧。」
  「是啊。」
  「我想請你幫個忙。」
  我沒立刻答應,先整理腦中資訊。
  「我記得你是文藝社的吧?」
  「嗯。」
  矢神頭腦很靈活,先猜到我想問的事情,並解釋給我聽。
  「文藝社本來社員就不算多,之前三年級畢業後又少了一半,剩下的幾乎都是幽靈社員。今天也是,實際上會有幾個人來可想而知……」
  「原來如此,與其期待八成不會來的社員,不如先找些幫手就對了。」
  很像是行事謹慎的矢神會做的事前準備。
  「真是辛苦啊。也就是說,現在的文藝社是矢神老師一個人獨挑大梁了。」
  「不要這樣說啦。」
  矢神害臊地苦笑了。
  我稱矢神為「老師」是有原因的,其實他是職業小說家。說歸說,就只是不時會在文藝雜誌刊登些短篇而已,但我認為已經夠引以為傲了。
  只不過矢神不想公開,所以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這件事。
  「所以,想請你幫忙……」
  「好啊,沒問題,矢神拜託的事怎麼能不幫?不過,我幫得上忙嗎?」
  「嗯,反正我也不打算努力拉太多新生。」
  不知怎地,矢神有點歉疚地這麼跟我說。
  我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與其說是矢神的個性使然,應該說是文藝社的性質所致。再怎麼努力招生,對文藝沒興趣的學生也不會搭理。相反地,有興趣的學生不用拉,一定也會自己來看看。矢神是打算靜待有興趣的新生過來。
  「了解,只有我一個人幫忙沒問題嗎?」
  「啊,沒問題,反正沒什麼事好做。」
  矢神無力地笑了。
  很遺憾,這點倒是跟矢神的個性有很大關係。他實在稱不上交遊廣闊,除了我以外能拜託這種事的,大概就剩瀧澤跟雀同學了。但很可惜的是,兩人前兩天同時被選為正副班長(班長是雀同學,副班長是瀧澤),所以在今天活動中有主辦單位的工作要忙。
  「那麼,下午到文藝社的社辦就行了嗎?」
  「對,謝謝你。你願意答應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矢神頻頻向我道謝。
  (喔,對了……)
  矢神走遠之後我才想起來。
  我記得寶龍同學也是文藝社的,只不過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標準的幽靈社員就是了。
  我轉頭看向寶龍美優姬,她在跟班上同學說話,看起來一副今天的活動跟自己毫不相關的模樣。

  §§§

  第四節課結束後,我到學餐迅速吃過午飯,就去了文藝社的社辦。
  準備工作十分簡單,只要把去年文藝社發行的社刊放在主辦單位安排的中庭攤位,就大功告成。參觀者可自由翻閱,免費索取。有任何關於社團的問題,都由矢神回答。
  中間隔著校舍的操場上,似乎有各個體育社團在表演。我們這一區主要是文化社團,像管樂社之類的,還會讓新生實際接觸樂器。喧鬧聲中有時響起走音的樂器聲,引人發笑。
  活動氣氛還滿熱鬧的,對新生而言或許就像在祭典逛攤販一樣。
  至於我,一方面也是因為矢神的方針是「靜待」,我只需要坐在他旁邊,實在很悠哉。
  這時,瀧澤來了。他上臂佩帶著臂章籠統寫著「主辦委員」。泛用性真高。
  「怎麼樣?」
  「算是有不少人來參觀吧,瀧澤你那邊呢?」
  「基本上工作就是替迷路的新生帶路,或是取締強硬的招生行為,不過目前還沒出什麼大問題。今年的一年級很優秀喔。」
  帶點自嘲浮現的笑容,大概是笑自己沒事可做。
  「所以才閒著沒事,來我們這邊玩嗎?」
  「哎,這也是原因之一啦。」
  瀧澤沒否定,並且曖昧地回答。
  接著……
  「……來了,弓月。」
  「嗯?」
  究竟是什麼來了?我看看前面,只見眾多新生各自逛著各社團的攤位。
  在那當中,我立刻就看到了。
  是兩個女生,其中一個符合年輕人的風格,感覺就像高中新鮮人,看起來很活潑。

  而另一個,是一頭特色棕髮飄逸的美麗女孩。不用多說,就是佐伯同學。

  她們……應該說主要是佐伯同學──每走兩步就有人招攬她入社。她成績優秀,還擔任新生代表,在校內更是尤其出名的美少女,任何社團鐵定都想得到她這號社員。但佐伯同學似乎全都輕快地一一回絕。
  「瀧澤……」
  「嗯?怎麼了?」
  對於我語帶責備的言外之意,瀧澤裝傻地回答。
  看來瀧澤自從前兩天學餐那件事之後,就在懷疑我與傳說中的新生之間並不單純。於是他看到佐伯同學往我們這邊過來,就搶先一步來找我。
  好吧,也罷。只要佐伯同學不來我們攤位,就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她一認出我就露出大大的笑容,一直線往我們這邊走來。

  「……」
  我開始頭痛了。
  都跟她講了那麼多遍,不要與我扯上關係了。

  「呃,請問這裡是文藝社嗎?」
  「嗯,這是我們的社刊,不介意的話參考看看。」
  佐伯同學一問,矢神便站起來做應對。
  所幸自從來到攤位,佐伯同學就看都不看我一眼。看來她在接近底線的地方,還是把我的請求聽進去了。我放了心,在一旁看著矢神與她們交談。
  「哇,大家有在寫小說呀?」
  佐伯同學看看社刊,嚇了一跳。
  「嗯,不過不強迫。」
  「這是最新一期的對吧,還有其他本嗎?」
  「有,我們三個月發行一本,所以算是季刊……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把舊的都拿一本來嗎?」
  矢神的後半段話是對我說的,我從後面的箱子裡拿出一整套舊社刊。
  真想不到佐伯同學會對這種的有興趣,還是說只是配合著講場面話?
  不過話說回來──我心想。
  在學校的佐伯貴理華,似乎是個內斂的女學生,一個兼具美麗亮眼與文靜端莊的少女,而且還是優等生。跟學長講話也很得體,難怪會成為校園的話題人物。
  我大感佩服,同時也有點看得出神。

  「這位主辦委員的學長也是文藝社員嗎?」
  跟佐伯同學一起來的女生這樣問,大概是旁邊有個帥哥學長,引起了她的注意吧。
  「不,我只是以主辦單位的身分過來看看。」
  「這樣呀。」
  她好像覺得很遺憾,如果瀧澤是社員,她搞不好就衝動入社了。不過假如真的那樣,那也滿可愛的。
  就在這時,佐伯同學冷不防冒出一句話,使我措手不及。

  「弓月同學也是文藝社的嗎?」
  「!」

  毫無防備的我,差點連人帶椅子跌個四腳朝天,但勉強撐住了。連帶著笨蛋之類的罵人話險些脫口而出,但也好不容易吞了回去。
  佐伯同學的一句話使所有人悄然無聲。
  然後她慢了一拍,才小小地「啊」了一聲,用手掌遮住嘴巴。

  「我是聽那邊那位學長這樣稱呼,才以為這是你的名字……難道我叫錯了?」
  ……不。
  根據我的記憶,自從她們來逛攤位,矢神並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任何一次。
  但人類的記憶是曖昧的,沒人能積極否定或肯定過佐伯同學的主張。矢神更是明顯,一看表情就知道他在開始懷疑自己好像有叫過。
  而對我來說,無論她是不小心喊出我的名字還有另有用意,我都只能配合,別無他法。
  「……我的確是叫弓月。」
  「太好了~~正在想說如果我說錯話了,該怎麼辦呢。」
  「……」
  看來我的耳朵裝上了奇怪的過濾器,總覺得佐伯同學說的話聽起來有夠假。好吧,我看八九不離十她是裝的,故意要氣我。
  「那麼,我們想去參考一下其他攤位。」
  「打擾了~~」
  她們爽快地打過招呼,就離開了文藝社的攤位。
  離去之際,佐伯同學只讓我一個人看到,小小揮了揮手,臉上帶著淘氣的笑。接著,她最後「呸」的可愛地吐了個小舌頭。
  當然我看在眼裡,內心就產生了近乎確信的感覺……她絕對全部都是故意的。
  「弓月。」
  一會兒後,瀧澤開口了:
  「我再問一遍,你們真的不認識,對吧?」
  「……不認識。」
  我這句話究竟能解除瀧澤的多少疑心?老實說,我看很難。


  4

  當天早上與平常有所不同。
  我在半睡半醒之間,感覺到佐伯同學衝進房間裡來,只差沒把房門踹破。
  「弓月同學,起來,快起來!」
  她粗魯地搖晃我的身體。
  「……什麼事啊,這麼吵。」
  「我跟你說,時間不早了!」
  「……」
  我慢慢推開佐伯同學,撐起上半身,拿起放在床頭箱上的鬧鐘。
  「……啊……」

  的確比平時晚了很多。

  「啊什麼啊!你怎麼這麼悠哉啦!」
  「我只是覺得慌也沒用,我會加快動作的。」
  我掀開纏在身上的棉被,雙腳離開床上。
  「那早餐我弄得簡單一點,但還是會做喔。」
  佐伯同學小跑步衝向房門口,但兩腳在門前停住,然後再度回過頭來。
  「對不起喔,弓月同學。」
  「什麼事?」
  「那個,我睡過頭了……」
  喔,原來是這件事啊。
  「我也完全疏忽了,不能全怪佐伯同學一個人。」
  我自己也是,昨晚熬夜,而且最近都依賴佐伯同學叫我起床,也是原因之一。或許是漸漸習慣了新生活而鬆懈了。
  「別說這個了,早餐就麻煩妳了,我換好衣服馬上過去。」
  「啊,嗯,我知道了。」
  佐伯同學心情似乎輕鬆了點,這次終於離開了房間。
  我也迅速換好衣服,從自己的房間來到客廳。佐伯同學似乎在廚房裡弄吃的,我先去洗手間。
  由於醒來之後沒花多少時間就忙東忙西,頭有點暈。我用冷水洗臉,硬是讓頭腦進入運作狀態。
  然後我回到客廳。

  「對不起~~弓月同學,結果還是沒能弄得太豐盛。」
  餐廳桌上準備了幾種昨天正巧買來的調理麵包,還有生火腿萵苣沙拉與濃湯。濃湯不是熱水沖泡的即食型,而是要用鍋子煮的調理包。
  「夠豐盛了,我們開動吧。」
  「啊,忙到忘了,窗戶都還沒開。」
  正要開始吃的時候,佐伯同學跑去客廳的落地窗前。
  的確,室內空氣感覺有點悶。看來她只拉開了窗簾,沒開窗戶。但現在時間這麼趕,我是覺得沒必要多做一件事。
  佐伯同學開了窗戶。
  早晨的風一口氣灌進來。
  「呀!」
  這陣風一邊吹起她的短裙,一邊流進室內。佐伯同學趕緊按住裙襬,動作快到值得讚賞。
  她像被電到一般,猛地轉頭看向我。
  我們四目交接。
  「……你看到了?」
  「……」
  「……」
  我斟酌字眼。
  「對不起,一點點……」
  仔細想想,可以說我被問到時沒立刻說謊,就只剩下老實回答並道歉這個選項了。
  附帶一提,佐伯同學還沒穿上平時那雙黑色絲襪。
  「……」
  「……」
  佐伯同學緩慢地,垂頭喪氣地跌坐在地,看來她受到了極大打擊。

  「早知道就穿再成熟一點的了……」

  「……」
  重點在這裡?
  真要說的話,她悲嘆的坐姿大膽露出大腿,也已經夠撩人了。
  忽然間,她抬起頭來。
  「我可不可以去換上手邊最性感可愛的再重來一遍?」
  「不可以。」
  我堅定拒絕。
  「況且應該沒時間讓妳這樣慢慢來吧。」
  「啊,對喔!」
  佐伯同學猛然回神,幾乎是用跳的站起來。她再度急急忙忙地回到餐廳,總算到餐桌坐下了。

  早餐吃得比平常晚。
  也因為趕時間,我們沒講話。
  「啊。」
  但佐伯同學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叫了一聲。
  「便當怎麼辦?」
  「實在沒時間做了吧。」
  我再看看牆上的掛鐘,照這樣吃完早餐馬上出門,不用跑應該也不會遲到。我會比她晚一點去學校,所以可能要稍微跑個步就是。
  一眼就能看出沒那個時間做便當。
  「今天就吃學餐吧,偶爾一次沒關係。」
  「學餐啊~~我常常去學餐,但還沒在那裡吃過午餐呢~~」
  佐伯同學兩手捧著裝濃湯的馬克杯,想像著未知的領域。
  「這樣啊,學餐啊~~」
  然後她用帶著期待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

  早上起床之後雖然一陣忙亂,但總算沒遲到──上午課堂一切順利。
  然後,到了午休時間。
  「瀧澤。」
  第四節課結束,我第一個就叫住瀧澤。
  「你今天也吃學餐對吧?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啊,沒理由拒絕吧。」
  瀧澤一邊露出笑容,一邊爽快答應讓我同行。
  我立刻與他並肩走出教室。平常我都跟矢神一起吃便當,不過上一堂下課時,我已經先告訴過他要去學餐了。
  「怎麼,今天忘了帶便當啊?」
  「早上起得晚了,沒時間做。」
  謊言與實話各半,畢竟便當不是我負責的。
  「對耶,你今天早上差點就遲到了。」
  「就是這麼回事。」
  「是說一個人住,還替自己弄便當才奇怪吧。之前你決定住外面時,不是說升上二年級後要天天吃學餐嗎?」
  「我改變主意了。」
  我的確說過這話,當時也是如此打算的。結果沒想到會有同一所學校的女生幫我帶便當,真是世事難料。
  「這是哪門子的改變?」
  「這個嘛,你就當作我開始自己煮飯,然後體會到箇中樂趣了吧。」
  但瀧澤聽了,只是嗤之以鼻。至於這反應是覺得我開始鑽研烹飪很好笑,還是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就難以判斷了。

  閒聊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學餐。
  每天來這裡報到的瀧澤,毫不猶豫地往套餐區走。大概是不想想太多,決定點每日午餐吧,我也決定跟去。
  我們各自點了午餐,並端著托盤回來,面對面在桌旁坐下。也沒什麼需要認真研討的話題,就是一陣閒聊。

  「啊,是瀧澤學長。」
  這時,一陣聽慣了的爽朗聲音傳來。
  抬頭一看,來者是佐伯同學,以及前兩天社團聯展時見過的她朋友。那兩人也不例外,都端著托盤。
  妳怎麼會來這裡──我差點說出口,但把這蠢問題吞了回去。然後我詛咒起自己,早上竟然沒想到會發生這種狀況。早知道就晚點來了。
  「謝謝學長前兩天幫忙介紹。」
  「但矢神本人不在就是了。」
  瀧澤苦笑著。
  「可以一起吃午餐嗎?」
  「嗯?可以啊。」
  「太好了~~那就不客氣了。」
  她們互相說著「真好」馬上在座位坐了下來。佐伯同學坐瀧澤旁邊,她的朋友坐我旁邊。換言之,佐伯同學就坐在我斜對面……幹嘛刻意坐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不過要是坐我旁邊,我想也是滿尷尬的。
  「啊,我叫櫻井京子。貴理華是名人,學長們應該都知道她吧?」
  佐伯同學的朋友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以五十音排列的話,跟佐伯同學很近。學號八成也是一前一後,就這麼成了高中入學後的第一個朋友吧。去年的我與矢神就是這樣。
  「請叫她阿京。」
  「不要啦!」
  佐伯同學從旁打岔,鬧得櫻井同學嘟起嘴唇。
  「櫻井同學啊,我會記住的。」
  瀧澤回以具有學長風範的從容笑臉。
  佐伯同學面前理所當然地擺著午餐托盤,但櫻井同學面前的,是外觀與大小都很可愛的便當盒。瀧澤也注意到了。
  「看來佐伯同學是學餐派,櫻井同學則是帶著便當陪妳嗎?」
  「不,我平常也是帶便當的。」
  佐伯同學難為情地回答。
  「可是今天有點睡過頭了。」
  「原來如此。」
  瀧澤笑著,但不到挖苦人的程度。我覺得他這種個性無懈可擊,很會處理人際關係。
  「那真有意思。」
  「因為我差點遲到?」
  佐伯同學可愛地鼓起臉頰。
  「不是,其實坐在這裡的弓月今天也很晚來學校,差點就遲到了。他平常是帶便當,但今天必須像這樣吃學餐。」
  「是這樣呀?哇,好巧喔。」
  「……是啊,的確很巧。」
  我笑得曖昧。
  多麼沒意義的對話啊。的確,只要能得到她的微笑,遲到二人組這種不名譽的共通點似乎也變得能拿來炫耀了。但在我們之間,整件事只顯得像在睜眼說瞎話。
  「我猜佐伯同學是一個人住吧?」

  「啊,猜得真準。不過,其實我在跟男生同居喔。」

  「!」
  我在旁邊聽到差點沒嚇昏,佐伯同學怎麼講出這種話來?
  「嗯?這可不能當作沒聽見了。」
  「好像是房屋仲介弄錯了,重複簽約。直到入住當天,我們才知道這件事。不過,對方還滿迷人的,再加上雙方都有苦衷,我就想說既然如此,乾脆直接分租一間好了。」
  「……」
  什麼不好講,竟然一大部分講的都是事實。
  「怎麼了,弓月?你不會是把這種玩笑話當真了吧?」
  「當然不可能。」
  我這樣說,但我斜前方的佐伯同學卻面露稚氣十足的笑靨。
  「貴理華老愛講這個。」
  「又不會怎樣,有夢最美呀,不覺得很嚮往嗎?」
  「是很嚮往啦──」
  櫻井同學似乎多少可以體會,看她笑的樣子,似乎也不是完全抱否定態度……她竟然也跟別人也這樣說啊?饒了我吧。
  「佐伯同學,我看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為妙。會引來流言蜚語,而且流言很快就會越傳越離譜喔。」
  「好啦……」
  佐伯同學吐出舌頭,聳聳肩。希望她能稍微反省一下──我心中暗自嘆氣。事實上,以訛傳訛真的不能小看。我的心情稍微回顧了一下過去經驗。
  就在這時……

  「弓月同學,你的蘿蔔泥豬排分我一塊~~」
  「少來,妳自己不是也有?」

  佐伯同學的筷子從餐桌對岸伸過來,但我馬上把盤子往自己一拉躲掉。
  「誰教它這麼好吃嘛。」
  「那也不能拿別人的份啊。」
  「唔~~」
  佐伯同學搶奪炸豬排失敗,筷子尖抵著下唇不滿地呻吟。
  「……弓月。」
  這時,瀧澤從旁插話。
  「什麼事?」
  「你們感情真好。」
  「……」
  啊啊,被擺了一道。
  自己糊塗到這種地步,真讓我想自殺,這下不是跟平常沒兩樣了?真要說起來,她叫瀧澤「學長」,卻叫我「同學」就已經很奇怪了。
  一看,瀧澤用懷疑的眼光看我。至於櫻井同學似乎因為事發突然而愣住了,但她忽然神色一亮,眉開眼笑。
  「弓月學長平常都不說話,我還以為學長很凶呢,原來是這麼有趣的人。」
  她雙手合十表示感動。
  這很難說吧,至少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趣。
  但櫻井同學似乎對我產生了興趣,整個人從我旁邊的座位靠了過來。
  「弓月學長,你真的是一個人住?」
  「嗯,算是吧。」
  「好好喔,弓月學長也是,貴理華也是,我也好想一個人住看看喔。」
  櫻井同學坐回原本的位置,眼睛仰望天花板。
  「很辛苦喔。」
  「是喔?」
  「……我個人覺得。」
  仔細想想,其實這方面我也沒辛苦過。其他方面倒是很辛苦,主要是辛苦在要跟非親非故,年紀又相仿的女生一起生活這方面。
  「那麼,改天我可不可以去學長家玩?」
  「不,我覺得還是不要比較好。」
  她這樣缺乏危機意識,讓我很想警告她一下,但更大的問題是──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跟佐伯同學住在一起。
  我的眼睛自然而然朝向了佐伯同學。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佐伯同學也跟我一樣大難臨頭,我希望她能幫忙解解圍。
  然而她臉上沒有平時的笑容,而是一臉沒趣,表情有點生氣地看著我這邊。
  「好可惜喔,那這樣好了──」
  櫻井同學再次靠向我,她講話時習慣貼近對方嗎?感覺一不小心就要抱在一起了。
  「可以告訴我學長的聯絡方式嗎!我的也告訴學長。」
  「這……」
  這樣做不是很好。我正在考慮如何躲過這個問題的時候,從對面觀察我們的佐伯同學插嘴說道:
  「阿京。」
  她呼喚朋友,同時站了起來。
  「吃完了就回去吧。」
  「咦,不會太快了嗎?還有時間耶。」
  櫻井同學看看學餐內的掛鐘確認時間,然後回嘴。
  「下一節不是英文嗎?我想我應該會被點到,而且我對日譯不太有自信,得先預習一下嘛。」
  「啊,這樣呀。那貴理華妳先回去,難得有這機會,我跟兩位學長多聊一下再走。」
  「阿京要跟我一起回去。」
  「咦,為什麼?」
  這疑問合理至極。
  「問我為什麼……」
  但相較之下,佐伯同學沒能答出明確的理由。取而代之地,她只偷瞄了我一眼。
  然後……
  「算了。」
  她一屁股坐回原位,發出輕輕的「砰」一聲。
  「咦,妳不是要回去嗎?」
  「我說,算了。」
  佐伯同學把臉扭向一邊,像在鬧彆扭。
  「……」
  傷腦筋,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超乎預料。這算是哪門子的玩笑?饒了我吧……不過時機正好,也許是時候了。

  「瀧澤,差不多該回教室了。」
  「嗯?這樣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回去吧。」
  我與瀧澤站了起來。
  「咦~~你們要回去啦~~」
  櫻井同學遺憾地說。
  一旁的佐伯同學馬上開口:
  「啊,對了,瀧澤學長,改天可不可以去學長的班上玩?」
  又提出我所不樂見的要求……
  瀧澤看看我,像在尋求我的意見。但被問到的是瀧澤,不是我。因此我帶著「我哪知道?」的意思聳聳肩。隨他高興。
  「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不過,我與弓月都不見得一直在教室喔。」
  這就是瀧澤的回答。
  就這樣,我們與佐伯同學她們道別。
  確定距離隔得夠遠之後,瀧澤在餐具回收區前開口了:
  「我看她們的目的其實是你吧,弓月同學?」
  「……」
  誰跟你弓月同學。
  「……你多心了吧。」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回答他。
  希望是我說的那樣。
  總覺得我的學校生活逐漸被佐伯同學侵蝕了,這是否表示我的言行態度真的令她很難接受呢?
  也許我該更堅定立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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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11 13:39 编辑

  第三章 「我們在同居」她說


  1

  新學年開始,不知道是第幾個星期五的晚上。
  「這個週末,我要回家一趟。」
  剛洗完澡的我,穿著運動服代替睡衣。佐伯同學也已經洗過澡,因此穿著衣褲分開的睡衣。我們在客廳各自坐自己的和室椅,隔著桌子面對面。
  「啥?」
  至於佐伯同學的反應則是這樣。大概是太意外了,發音怪裡怪氣的。
  「我是說──」
  我重新解釋一次。
  「這個星期六日,我要回家。」
  「為什麼?」
  「因為自從三月底搬來這裡,我一次都還沒回家過。新學期也開始了,生活漸漸穩定,總該探望一下爸媽報平安吧。」
  只不過,並不是沒有問題,反而應該說我現在正在面對問題。
  「室友的事也不能繼續瞞著家人。」
  「我是不是該去打聲招呼?」
  「請不要這樣做。」
  我即刻拒絕。
  「所以室友是女生這件事,你是不打算告訴家人嘍?」
  對,這就是問題所在。
  「目前是這樣,我打算找個恰當時機講,或是等一切都結束了再坦白。」
  現在講出來,肯定會引發一場小混亂。母親會大驚小怪,爸爸會表面悶不吭聲,其實慌在心裡。妹妹則是一定會拿這當話柄,狠狠鬧我一頓。
  「總而言之,我明天上午回去……大概星期天晚上才會回來。」
  「感覺好寂寞喔……」
  「又不是小孩子了,妳白天可以去找朋友玩啊。」
  「是可以找阿京之類的啦……」
  看來她已經交到了櫻井同學等一群朋友,感情好到可以假日約出去玩。她的性情似乎容易與人親近,或者該說跟誰都能做朋友,所以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吧。
  佐伯同學本來沒說話──但她忽然發出一聲:

  「啊嚏!」

  是一個噴嚏。
  不對,應該形容成類似噴嚏的某種怪聲比較正確?總覺得這聲噴嚏聽起來莫名的假。
  「佐伯同學,妳是在打噴嚏嗎?」
  我忍不住確認了一下。
  「嗯,打噴嚏了,洗完澡可能有點著涼……我要去睡嘍。」
  佐伯同學站了起來。
  「晚安,弓月同學。」
  「啊,好,晚安。」
  不知道怎麼搞的,佐伯同學逃也似的回自己房間去了。
  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

  隔天。
  每天早上,把叫我起床當興趣與例行公事的佐伯同學,今天沒來叫我。
  話雖如此,我並不會因為她沒叫我就睡過頭。沒人來叫,自己起床就是了。
  來到客廳,我還是沒看到佐伯同學。
  坦白講,我覺得很稀奇。她雖是從美國回來的歸國子女,但平常都起得很早,早到讓我懷疑她是不是時差還沒調整過來。而且她總是一大早就精神飽滿。今天還是我頭一次比她早起。
  總之我先設定好咖啡機。
  設定好了還是不見她起床,於是我敲了敲她的房門。
  「佐伯同學,天亮了喔。」
  結果……
  「嗚~~……」
  「……」
  剛才那是什麼怪叫?呻吟聲?
  「我進去嘍?」
  一切都很反常,我不禁擔心起來,踏進她的房間。
  佐伯同學就睡在床上沒錯。
  「妳怎麼了?」
  「我……」
  「妳?」

  「我好像感冒了……」

  「……」
  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話來回答,因為就我看來,她跟平常沒有兩樣。換言之,看起來並不像病人。
  「……」
  「……」
  「……」
  「……嗚、嗚~~……」
  好像想填補尷尬的沉默,佐伯同學再度呻吟起來。
  「感冒了?」
  「嗯,感冒了。看來昨天洗完澡,真的著涼了……」
  原來如此,所以昨天那聲奇特的噴嚏是伏筆就對了。明擺在眼前,卻又不讓人事先察覺,真是模範級的伏筆。只可惜有著致命性的巨大突兀感。

  那麼,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總之先量量體溫吧。」
  我暫且離開房間,到廚房把放在餐具櫃上面的急救箱拿下來,從中取出數位體溫計。
  我再度回到佐伯同學的房間。
  「請用這個量一下體溫。」
  我將體溫計遞給她,她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接下。
  「頭會不會痛?」
  「嗯,有一點……」
  「喉嚨呢?」
  「好像會痛。」
  「鼻子呢?」
  「有點塞……」
  講起話來突然滿是鼻音。
  「肚子呢?」
  「餓了。」
  「……」
  這樣啊,有食慾是件好事。
  「我去拿點藥來,麻煩妳量體溫。」
  「嗯,好……」
  我再度回到廚房,急救箱裡基本上什麼藥都準備了一點,但有哪種藥能餵這種一堆症狀的人吃?不,更大的問題是能不能讓她吃藥?
  我從感冒藥裡選了感覺藥效最輕的綜合感冒藥,前往佐伯同學的房間。然而,我的腳步在房門口停住了,因為她在房間裡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幹嘛。難道她沒發現門是開的嗎?
  佐伯同學從床上爬起來,把體溫計拿到書桌檯燈下,然後又用睡衣袖子用力擦它。
  「……」
  這招對時下的高性能體溫計有用嗎?
  我悄悄退後幾步。
  「佐伯同學,我要進來嘍。」
  我重新來過,先知會一聲。慢了一瞬間後,房裡傳來慌亂的腳步聲。聽到腳步聲之後我才進房間,只見她跟剛才一樣乖乖窩在床上。
  「怎麼樣了?」
  「呃,嗯……」
  佐伯同學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怯怯地把體溫計遞給我。我拿過來,看看液晶螢幕,但上面什麼都沒顯示。
  「佐伯同學,數字消失了喔。」
  「咦?奇怪,這、這樣啊?說不定是我按到重置了……」
  「……」
  來這招啊。
  「妳看到的時候是幾度?」
  「呃,四十度?」
  「四十度?」
  「不對,好像是三十八度?」
  她改口之後,乾笑一聲掩飾過去。
  「三十八度……哎,應該是普通感冒吧,我把藥拿來了。」
  「弓月同學,謝謝你~~」
  「不過,等狀況惡化了才可以吃喔,現在不行。」
  應該說吃也是白吃,太浪費了。仔細想想我連水都沒端來,實在也滿隨便的。
  「知道了嗎?」
  「嗯……」
  佐伯同學無力地點頭。
  「然後那個……弓月同學。」
  接著,她怯怯地問我:
  「弓月同學今天怎麼辦?」
  我忍不住大嘆一口氣,結果這整場騷動都是以此為始,以此作結。都陪她鬧到這裡了,也許我該好人做到底。
  「那當然是不能回去了。」
  「真的?」
  「我總不能拋下感冒的妳吧。」
  我還真寵她。
  好吧,站在佐伯同學的立場想,雖然她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獨自回來日本,一旦真的要一個人待在屋裡,大概還是會寂寞吧。要是發生什麼狀況,能依靠的爸媽又還在海外。與其說是寂寞,或許該說她是害怕。
  「只不過,如果妳中午之前能起床,我就當妳感冒好了,按照預定回家。」
  「咦~~」
  「妳不是病人嗎?忍耐一下躺著吧。」
  「……」
  看來她也知道這是自己惹的問題,不敢抱怨。好吧,只能說她自作自受。
  「我晚點再來看看妳好一點沒有。」
  「嗯。」
  我替她重新蓋好棉被,然後離開了房間。
  趁佐伯同學安靜的時候打個電話給家裡吧,等過了中午,她一定感冒已經全好,從床上爬起來了。

  在這時候,我的確鬆了口氣。
  (這樣就不用跟那個人碰面了。)
  我本來打算今天回家,也只是覺得身為子女既然獲准外宿,有義務回家露個臉。這樣的話我可以給自己找藉口,回不去就算了,沒辦法。
  我偷偷感謝佐伯同學幫我找到了理由。


  2

  隔天,也就是週日的下午。
  我正腦袋放空,在客廳發呆。我把和室椅椅背比平常多倒兩段,雙手在腹部交疊閉目養神。
  「弓月同學,你很閒嗎?」
  這時,我聽見佐伯同學開朗清澈的聲音。
  她昨天的感冒到下午就痊癒了,到了今天更是毫無大病初癒的跡象。我看她自己一定把昨天得過感冒的事忘光光了。
  她吃過午飯,碗盤收拾好之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好像現在又出來了。
  「就如妳所見,我在發呆。」
  我仍然閉著眼睛回答。
  「那就是很閒了。」
  「不。」
  「唔?」
  她發出疑問式的小小發音,我猜她一定偏著腦袋。
  「我不是因為沒事做才這樣發呆,是刻意排出時間這樣做。我呢,都會刻意安排這種不事生產的時間。」
  「我有時候會覺得弓月同學好像哲學家還是什麼的。」
  「我沒那麼偉大。」
  我終於睜開了閉著的眼睛。
  站在我正面的佐伯同學,跟吃午飯時我最後看到她的時候不同,換上了一套新衣服。
  她穿著長度及膝的裙子,搭配與袖套成套的半袖針織衫。裙子是黑色,針織衫與袖套也一樣以黑色為底,只加點白色做變化。整體呈現龐克風。
  「不過妳還真是一身黑呢。」
  「沒錯,整體穿搭走黑色路線。」
  聽了我對外觀的直截感想,佐伯同學得意地回答,然後表情一變,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想不想知道黑到什麼程度呢?」
  「妳不是有事找我嗎?」
  「……你都無視我的問題,這樣很無聊耶。」

  她半睜著眼責備地瞪我,然後跨在我伸長的腿上,與我面對面在我腿上坐下。
  「請不要坐在這種地方。」
  「色色的?」
  「很重。」
  「討厭!」
  佐伯同學只搖晃了一下身體。其實沒我說的那麼重,所以這樣做也不怎麼痛。
  「你知道女高中生的手機普及率嗎?」
  「記得應該超過九成吧。」
  這是無所謂,但她難道打算維持這個姿勢聊下去?果不其然,她無視於我怏怏不樂的回話口氣,繼續說她的話題。
  「沒錯,而我呢,就是那沒有手機的一成。」
  「喔,對耶,妳是沒有手機。」
  佐伯同學回來日本還沒多久,這方面的事情好像都先延後辦理。附帶一提,這個家裡有用佐伯同學的名字辦的家用電話,她都用這支電話跟父母親聯絡。
  「我現在要去買,弓月同學陪我去。」
  「還真突然呢。」
  「因為阿京也有手機啊。」
  「櫻井同學跟這無關吧。」
  話雖如此,有手機的人大概無法體會沒有手機之人的煩惱吧。身邊其他人都有,就只有自己沒有,或許會給人一種焦慮感。
  「因為要是被她捷足先登,豈不是很沒面子?上次也是……」
  佐伯同學話越講越小聲。
  「上次怎麼了?」
  「不重要啦!總之,我現在就要去買,弓月同學也要跟我一起去!」
  講話口氣好像事情已經定案似的,但現在如果不答應佐伯同學,她搞不好會賴在我腿上不下來。
  「真拿妳沒辦法,就一起去吧。」
  「真的嗎!謝謝你~~!」
  佐伯同學天真無邪地歡呼。我這人實在太好應付了,看到她高興的樣子,竟然覺得稍微縱容她一下也不會怎樣。

  §§§

  我們決定前往學園都市的車站。記得站前的購物中心有一家通訊行,所有電信業者的手機都能辦。
  我們一起走在人行道上。
  雖然是沿著大馬路走,但車流量很少,也沒幾個路人。這地方假日都是這樣,城市內雖然匯集了各大教育機構,街區規劃也很重視景觀,但人口可能是意外的少。
  在我身邊,佐伯同學小跳步地走。腳上穿著短靴,一樣是黑色。
  佐伯同學展露出笑靨,看起來很開心。
  路上我們一邊走,一邊聊學校最近發生的事情等話題,不久就看到了車站與購物中心。來到這附近,行人與交通量就逐漸多了起來。簡而言之,學園都市這個城市,就是以這座車站為中心設計的吧。
  通訊行在購物中心當中,位於人潮最洶湧的地點。畢竟是假日,很多人在看商品,也有人路過時隨便看一下。
  「佐伯同學,妳決定好Carrier了嗎?」
  「Carrier?」
  她偏偏頭。
  「帶原者?」
  「不是那個Carrier。」
  她沒說成意指職業生涯的Career,看來知識意外豐富。
  「我是說手機業者。」
  「啊,那個呀……弓月同學是哪一家?」
  「我是──」
  我講出了應該是最有名的一家業者。我是在國中畢業的同時辦的手機,當時搞不太清楚怎麼做選擇,於是就單純選了市占率最大的一家。
  「那我也選那一家。」
  「呃,佐伯同學?妳沒有先想好嗎?」
  「因為我搞不清楚嘛,沒辦法呀。」
  的確,對於以前從沒碰過手機的人而言,大概不知道從何挑起吧。而且現在是一般手機轉為智慧型手機的過渡期,店面兩種手機都有展示。沒買過的人光看到兩種不同手機,一定就開始混亂了。我挑手機時也是用剛才那種理由決定的,沒資格說別人。
  佐伯同學馬上進了店裡,走向我所說的那一家手機的展示區。
  「哦~~種類有好多喔~~弓月同學的是哪支?」
  「我的是這個,黑色的。」
  買的時候是最新款,不過現在已經出了新系列,我這支是前一代的了。話雖如此,最新機型並沒增加什麼劃時代的新功能,我也滿喜歡現在用的這支,所以短期之內大概不會換。

  「黑色的啊~~……啊,我剛才忘了說了,一樣是黑的喔。」
  「……」
  又在提供多餘資訊了……

  「我也買這支吧。不好意思~~」
  「請妳等一下,佐伯同學。」
  我忍不住制止了她。
  「妳這樣未免太沒主見了吧。」
  「會嗎?我覺得每支好像都差不多,那就這支就好啦。」
  是啦,假如她問我其他款有什麼不同,我也答不上來就是。
  「可是,好歹顏色應該再考慮一下吧?也有比較適合女生的顏色啊,像是紅色或是粉紅色之類。」
  「唔,我覺得你這是偏見喔,因為是女生就得用粉紅,不能用黑色。」
  「這麼說是沒錯……」
  「遇到這種問題,你應該乾脆一點說『每天都黑的最好』,這樣才像話。」
  喂,講到哪裡去了?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出意見了,妳選妳喜歡的吧。」
  「好~~」
  我死了心決定不再插嘴,她朝氣十足地回答後,馬上請店員過來。
  結果佐伯同學從廠牌到顏色,全選了跟我一模一樣的。我不太喜歡對別人的行動發揮影響力,但她都這麼決定了,那也沒辦法。
  順道一提,佐伯同學由於尚未成年,簽約時需要監護人同意,不過店員直接向她的母親做確認,解決了這個問題。換句話說,就是打國際電話。店員還得做這種事,實在很辛苦,不過我想對於她媽媽晚上還得接電話,也沒輕鬆到哪裡去。

  §§§

  順利辦好手機,佐伯同學的腳步比來時更輕盈,我們一起回家。
  話說到了當天傍晚。
  我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時,有人來敲門。等我回答後,佐伯同學探頭進來。
  「弓月同學,你的手機借我~~」
  「放在那邊。不過妳要做什麼?」
  「有點事~~」
  我的手機被我扔在床上,佐伯同學拿起它。配合她改變位置,我也轉動坐著的椅子,眼光追逐她的行動。
  「哦~~這就是弓月同學的手機啊~~」
  我跟她的機種完全相同,所以她應該不是對手機外觀產生興趣,而是在看內部資料吧。
  「請不要擅自看訊息之類的喔。」
  「我知道啦,只是登錄一下手機信箱。」
  佐伯同學邊說邊操作按鍵,將兩支手機互相對準,看來是在進行紅外線傳輸。才剛買來就用得這麼習慣。
  「好,搞定,通訊錄登錄一號,弓月同學!」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佐伯同學把打開的手機拿給我看,她看起來就像小孩炫耀大人剛買給自己的玩具,令人莞爾。
  「我改天再告訴媽媽,所以目前只有弓月同學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喔,現在手機如果響了,就是弓月同學打來的對吧?」
  「是這樣沒錯呢。」
  只是除非發生火災隔離了兩個房間,否則我大概不會特地打電話給她。
  「有事的話,盡量打給我沒關係喔。」
  她就這樣喜孜孜地離開了房間。
  這天,佐伯同學直到睡覺之前,都用頸掛繩把手機掛在脖子上。分明又沒有人會打來。


  3

  撐過了被佐伯同學弄得暈頭轉向的週末,新的一週開始。
  一星期過了一半,某一天的午休。
  我像平常一樣跟矢神一起吃便當,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便當盒時,咚的一聲,一瓶寶特瓶放到我桌上。是奶茶,容量二八○毫升。
  抬頭一看,瀧澤俊俏的臉孔就在眼前。
  「謝謝。」
  是我託他去學餐吃午飯時買的,錢先付了。
  「她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有名啊。」
  瀧澤坐在我前面空著的座位,拉開買給自己的罐裝咖啡的拉環。我也轉開寶特瓶的蓋子。
  「她?」
  然後我喝了口飲料潤潤喉才問道。
  「佐伯貴理華。」
  「……」
  我不知該做何反應,摸索半天適當的應對方式結果錯失時機──變成了毫無反應。
  「我跟朋友在學餐聊到她。看也知道她是個美少女,成績又優秀。個性有點內斂但不失開朗,又很隨和──」
  「抱歉,瀧澤,你在說誰?」
  「你都聽到哪裡去了?」
  瀧澤傻眼地嘆了口氣。
  呃,我只是覺得跟我認識的佐伯貴理華好像差很多。
  個性內斂?才怪,她在家裡又聒噪又任性。隨和?我可沒見過有誰比她還愛開別人玩笑。
  「好吧,我也覺得她成為這類話題的中心很正常。」
  先不論不為人知的一面,她確實是眾所公認的美少女。
  「哦,你承認啦。」
  「承認啊,我坦承是覺得她很可愛。」
  「跟本人再說一遍如何?」
  「有機會再說吧。」
  說完,我轉開剛剛才轉緊的寶特瓶蓋,再喝一口。瀧澤也喝了口咖啡。
  喝完之後……

  「話說那個她就在那裡。」
  「……」

  我眼睛慢慢轉向教室門口。
  只見佐伯同學,還有跟她同班的櫻井同學就在那裡。教室裡有她們要找的人,但對方沒注意到她們,可是又不敢大聲叫人──兩人感覺就像這樣,自信缺缺,又有點心神不定地探頭看著教室內。
  然後,我與瀧澤一起望向她們,兩人就既高興又有點鬆了口氣的樣子,對我們揮揮手。

  她們那副新生該有的可愛模樣,讓我差點莞爾地笑起來,她沒有心防的笑靨,竟讓我不禁心跳加快了一下……當然,我沒有表現在臉上。
  瀧澤稍稍舉起手做回應。
  言外之意是「進來沒關係」。她們收到這個訊息,走進教室來。
  霎時間,周圍一片嘈雜。

  「她、她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新生?她來找瀧澤跟弓月嗎?」
  「我第一次看到本尊耶。」
  「好驚人喔~~臉蛋好小~~」

  諸如此類。
  然後夾雜在這些聲音當中,有句話傳進我的耳裡。

  「說到這個,弓月他去年──」
  「哦哦,對耶,有這回事。」

  「……」
  果然會變成這樣。雖說已經是去年的事了,但只要有個契機,大家還是會想起來。只希望佐伯同學不要聽見。
  「午安,瀧澤學長,我們來玩了。」
  不過,看來只是我杞人憂天,她向瀧澤打了招呼。
  「兩位學長在聊什麼呀?」
  然後,櫻井同學向我問道。
  「沒意義的閒話。」
  「我們在聊妳的朋友佐伯同學很可愛。」
  我忍不住看向瀧澤。他說這什麼話?
  「幹嘛?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吧,我以為你的優點之一,就是會坦率地稱讚別人啊。」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沒好氣地回答。
  真是的,沒必要當著本人的面說出來吧。回家之後很尷尬耶。
  「啊,我就知道,弓月學長也覺得貴理華很可愛吧?」
  櫻井同學語氣聽起來雀躍不已,驕傲地說。
  她當場彎膝蹲下,把雙手手指與下巴放在桌邊。短短的褐髮輕微自然捲,抬眼看我的目光就像小動物。
  「哎,算是吧。」
  由於沒有特別必要或理由否認,所以我如此回答櫻井同學的問題。

  我抬頭看看站著的佐伯同學。
  我們四目交接。
  結果佐伯同學「啊,嗚……」地發出小小的呻吟,就害羞地別開了臉。

  坦白講,我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我以為這種讚美她聽慣了,至少會微笑著跟我道謝。這下子反而讓我不知所措。
  「因為不管任誰來看,都會覺得貴理華很可愛呀。」
  「佐伯同學的傳聞連我們這邊都聽說了,我看有好一段時間,她不管走到哪都會是目光焦點吧。」
  對於櫻井同學所言,瀧澤帶著苦笑回應。
  「真是的,怎麼連瀧澤學長都這樣說啦,我哪有什麼好看的。」
  相較之下,佐伯同學雖然微微噘起嘴唇,但看起來還滿開心的。

  至於我,明明跟他們在同一個圈子裡聊這些話題,卻覺得聽起來好遙遠,彷彿事不關己。

  我慢吞吞地站起來。
  「瀧澤,之後就交給你了。」
  緊接著,神情驚訝的佐伯同學映入我的視野。
  「你要去哪裡嗎?」
  「沒有特別要去哪裡,隨便晃晃。」
  如此告訴瀧澤後,我離開了座位。
  「等、等一下啦,弓月同學!」
  背後傳來佐伯同學的聲音,但我沒停下腳步,往教室出口走去。
  「等一下嘛!」
  我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走了一段路,又聽到她在叫我,看來她追過來了。
  我照樣當作沒聽見繼續走,從附近的樓梯上樓──這時才終於停下腳步。我回過頭來,與佐伯同學面對面。

  在樓梯平台。
  正好沒人經過。
  學生們享受午休時光的喧鬧,聽起來又遠又小聲。

  「有什麼事嗎?請簡短說明。」
  我口氣冷淡地如此要求。遲早會有學生經過這裡,我想趕快解決。
  「呃,那個……」
  佐伯同學想找話講,看來她追是追來了,卻沒想好要說什麼。
  「我到教室來玩,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妳們來找瀧澤的話我很歡迎,他人很好。」
  瀧澤原本就是很得老師歡心的優等生類型,再加上個性幽默,跟任何人都處得來,很少有學生說他的壞話。升上二年級之後,還發揮了有模有樣的學長風範。
  「找弓月同學呢?」
  「我不建議。」
  「為什麼!」
  佐伯同學的語氣重了起來,應該是因為我逼她聽些無法理解的蠻橫藉口吧。我明白她的心情,我也有所自覺。
  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如此。

  「這是為了妳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不用懂,只要知道就好。」

  「……」
  「……」
  我們陷入沉默,相持不下。站在佐伯同學的角度想,聽到我這種單方面的主張,一定很有意見。
  「之前我應該說過了,我這種人在外面沒辦法對妳溫柔,勸妳不要靠近我。」
  「可是……」
  佐伯同學變得軟弱起來,但仍然試著反駁,然而她接不下去了。
  「趁著還沒被人看見時,妳快離開吧。」
  「……」
  佐伯同學還是悶不吭聲,只是用看起來既像生氣又像想哭的表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最後她轉過身去,離開了這裡。
  我俯視著樓梯目送她,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
  傷腦筋。
  然後,我深深嘆了口氣。

  「恭嗣。」
  忽然間,與我目光的方向正好相反,樓梯上傳來了聲音。這所學校裡只有一個人會用名字叫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副跟佐伯同學氣質截然不同,感覺成熟穩重的美貌就在那裡。
  寶龍美優姬。
  我們水之森高中引以為傲的冰山美人。
  「妳該不會都看見了吧?」
  「是呀。」
  她毫不隱瞞,據實以答。
  我背靠在牆上,寶龍同學走下樓梯過來。
  「還是別再這樣了吧?這樣她太可憐了……恭嗣也是。」
  她站在我正前面說出這種話來。
  「別再怎樣?我沒有怎麼樣啊。」
  「是呀,沒錯。恭嗣你是什麼也沒做,而且打算什麼都不做,一直到最後。」
  寶龍同學嘆了口氣,或許是無法苟同我的行為,或者說不定她在生氣。
  「都說是非總有終了的一天嘛。」
  誰甩了誰,誰又被誰甩了,在高中生之間是常有的事,遲早會被大家淡忘……只不過看剛才教室的情況就知道,只要一個契機就會再被拿出來鞭。
  「好了,我要走了……啊,對了,妳身上有帶屋頂平台的鑰匙嗎?」
  「有。」
  寶龍同學說完,從裙子口袋裡掏出鑰匙。
  就只是把鑰匙,沒有鑰匙圈或裝飾。
  這所學校的屋頂平台不能自由進出,鑰匙受到嚴格管理。鑰匙包括備份在內共有三把,但去年遺失了一把,聽說是某個女學生借用時弄丟了。
  「可以借我嗎?好久沒去屋頂平台了,我也想上去一下。」
  「不要被抓到喔。」
  「我知道。」
  畢竟這把鑰匙表面上是遺失了。
  我從寶龍同學手中接過鑰匙,決定在屋頂平台消磨時間,直到第五節課開始。

  §§§

  放學後我也沒心情繞去其他地方,就直接回家了。
  佐伯同學還沒這麼快回來。
  我先到自己房間換好衣服,然後在廚房設定好咖啡機。按下按鈕時,玄關正好傳來開門聲。
  看來她今天也沒繞去其他地方。
  不久,佐伯同學出現在客廳,顯得有點沒精神,應該就是我害的吧。
  「妳回來啦,佐伯同學,要喝咖啡嗎?」
  「唔呃?咖啡?」
  她回問我的語氣,好像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是的,咖啡。不過現在才開始煮,我想大約還要十分鐘。」
  我看著開始滴落的咖啡機告訴她。不過咖啡是滴進不透明的不鏽鋼保溫壺,因此沒什麼好看的。下次買買看虹吸式咖啡壺好了。
  這時,我聽到某種東西掉在地板上的聲音。轉頭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佐伯同學的書包躺在木頭地板上。

  然後,當我看到這個畫面的幾乎同一時間,佐伯同學撲向了我。

  「哇啊!小心……」
  起初我以為她在跟我惡作劇。
  但佐伯同學雙手繞到我背後,用力抱緊了我。她將額頭貼在我胸前,輕聲低喃:

  「太好了,是平常的弓月同學……」
  「……」

  我想起寶龍同學說過她這樣很可憐,我……我的所作所為,是否讓佐伯同學擔心害怕了?
  「對不起……」
  總之我先道個歉,但現在只能嘴上說說,因為這種狀況恐怕還得持續一陣子。
  佐伯同學低垂著頭,把自己的額頭緊貼在我胸前。往下一看,她那具有神祕濃淡的美麗棕髮就在眼前。
  一瞬間我有種衝動,想撫摸她的頭髮。
  不過,我當然沒這麼做,怎麼可能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來。
  雖然我沒這麼做……

  「……摸摸。」
  「什麼?」
  「……摸摸我的頭。」

  該怎麼說呢?我發現自己心中的些許邪念,一口氣冷卻下來。
  「……恕我拒絕。」
  「呿!」
  有必要這樣咂嘴嗎?
  「好啦,可以放開我了。」
  「在那之前,我還有件事要說。」
  「是是是,什麼事?」
  我的語氣有點愛理不理。
  「你說我可愛,是真的嗎?」
  「……」
  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午休時瀧澤多嘴講過這件事。
  「說嘛。」
  佐伯同學催促地說,仰面向上。
  臉朝下的我,幾乎與她名符其實地臉貼臉,心跳快了一拍。
  「這個嘛,我不記得了……」
  我想與她的臉拉開距離,也想逃避她的視線,為了雙重意圖而別開了臉。
  「討厭!」
  「別說這個了,差不多可以放開我了吧。」
  我抓住氣呼呼的佐伯同學的肩膀,硬是將她從自己身上剝開。為了背對她,我毫無意義地轉向咖啡機。
  佐伯同學對著這樣的我說:
  「我倒覺得弓月同學很可愛喔~~」
  「……」
  算了,就當作是對我今天所作所為的懲罰吧。


  4

  話雖如此,也不能老是讓佐伯同學忍受我的霸道跟道歉。我想總得找個機會,至少跟她講個大概。
  然而,這個機會竟在我預想不到的時機到來了。

  事情發生在某一天,第三節下課的時候。
  「下一節是物理啊。」
  我喃喃自語了一下,覺得「物理」這兩個字讓我有點在意。怎麼回事?我看看黑板,才知道原因出在哪裡。
  『第四節 物理 視聽教室』
  黑板角落寫著這幾個字,文字稍稍帶點稜角,一絲不苟,那是班長雀同學的字跡。
  下一節似乎要換教室。
  視聽教室啊,大概是要看物理學實驗影片或是錄下來的紀錄片節目吧。
  「我們走吧,弓月。」
  是瀧澤,我用不太靈活的腦袋慢吞吞確認接下來要做什麼時,他好像早都準備好了,手裡拿著課本、筆記本與文具等上課需要的整套東西。
  「等我一下。」
  我收拾好上一節課用的課本等等,準備上物理課──這時停下了手邊動作……我改變主意了。
  「抱歉,瀧澤,還是請你先走好了。」
  「嗯?這樣啊,好吧。」
  瀧澤了解我的個性,只說了這句話,就照我的要求先走了。
  我把拿出的課本與筆記本疊好,然後做一個深呼吸再走出教室,只比瀧澤晚了不到一分鐘動身。

  我有時會變得很想獨處。
  不用一個人待在無人空間也沒關係,周圍雖然有一大群人,但沒人找我講話,也沒人理我──只要這樣就夠了。甚至可以說這樣更合我意。
  現在也是,一想到接下來要去特別教室,我就產生一種欲望,想一個人走去那個平常不太有機會接近的地點。

  「又犯孤獨病了?」
  我走在走廊上,寶龍同學過來找我說話。
  之前有一次,我把我這種個性告訴了寶龍同學。當時她將這種性格命名為「孤獨病」。
  「似乎是。」
  「恭嗣都不會變呢。」
  寶龍同學走到我身旁,微微一笑。
  她雖然這樣說,但她其實也跟我一樣是孤獨病患者,這是我們之間少數的共通點之一。
  寶龍同學默默走在我身旁。
  我在想她是否打算就這樣一直不講話,但沒多久她就開口了:
  「你在家有溫柔對待她嗎?」
  「妳說佐伯同學嗎?」
  「對。」
  「哎,我認為有。」
  我雖然是抱著這種心態對待佐伯同學,但是不是任何人來看都覺得算溫柔,又是另一個問題了──「為了妳好」。沒有比這更自我感覺良好的話了。
  「這樣啊。」
  相較之下,寶龍同學的語氣有些平板。看來有勉強到達平均標準啊。
  「例如溫柔擁抱她?」
  「……妳認為我會那樣做嗎?」

  「有可能呀,因為她不是我。」

  對,可能性的確不是零。但我有什麼必要那樣做?基於這點來想,可能性幾乎為零。
  「我不會要你做到那種地步,但好歹多關心她一下吧。」
  「我會妥善處理。」
  「那麼,我先走了。」
  我以為她是顧慮我目前孤獨病正在大發作。
  「因為後面有人看起來好凶。」
  「後面?」
  我回頭一看……
  (哇啊……)
  差點沒叫出聲來。
  雀同學就在那裡。
  她保持一小段距離走在我們後面,狠狠瞪了過來,好像想把我們活活咬死。不過更正確來說,她想咬死的大概只有我。看來雀同學還是一樣,不喜歡我接近寶龍同學。
  「那我走了,恭嗣。」
  寶龍同學一面苦笑一面說,就快步先行離去了。
  我也很想乾脆拔腿逃離雀同學,但要是追上寶龍同學就沒意義了。況且我要是敢跑去追她,這次雀同學肯定不會放過我。
  不得已,我只好不去理會雀同學。
  經過連接走廊前往特別教室大樓後,師生一下子全不見了。升上二年級之後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裡,一年級時也只來過幾次。
  在這稍嫌陌生的場所,我伴隨著些微寂寥感前行。
  這時,一個四人集團從正面走來。
  「……」
  看來最近的我好像很難獨處,來者是一個一年級的小團體,其中包括佐伯同學。
  佐伯同學一注意到我,就獨自跑了出來,開開心心地過來我這邊。
  「嗨,弓月同學,好巧喔。」
  講過那麼多次不要理我了,佐伯同學也真是學不乖。不過今天真的只是碰巧,就不跟她計較了。
  「我從音樂教室回來,弓月同學呢?」
  「現在要去視聽教室。」
  我多少還能平靜地回話,是因為我們是偶遇,而且大概也因為寶龍同學剛才跟我那樣說過吧。換句話說,就是看心情。
  「貴理華,我們先走嘍──」
  「嗯,我隨後就跟上。」
  佐伯同學剛才待的集團經過我們身邊時,跟她講了一聲,順便偷看了我的臉幾眼才走。
  「視聽教室啊,視聽教室要上什麼課──」

  「妳是一年級的佐伯同學,對吧?」

  突然間,雀同學打斷了佐伯同學的話,岔入我們之間。
  「是呀,我是……」
  「我不會害妳的,勸妳還是別接近弓月同學比較好。」
  雀同學的語氣十分穩重,像在勸導一個小孩子。
  「呃,這話是什麼意思……?」
  佐伯同學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愣了一愣。
  「我想妳大概不知道,弓月同學去年跟一個非常漂亮的女生交往過。」
  「咦……?」
  佐伯同學的聲調這次帶有困惑。
  「但他不知道是哪裡不滿意,差不多三個月就把她甩了。」
  「……」
  「聽好嘍。弓月同學這人冷血無情,會用輕浮的心態跟女生交往,然後輕易就甩掉人家,所以妳也得防著點。」
  雀同學用這番話作結。

  佐伯同學表情驚愕地看向我,大概是在期待我找些藉口吧。然而很不巧的,我沒什麼話好說。
  雀同學說的話基本上都是事實。

  不過話說回來,雀同學永遠是這麼有活力。這個話題在大眾之間已被淡忘得差不多了,只有她還沒忘。我忍不住嘆口氣,眼睛看向她。
  「怎樣?有意見嗎?」
  她瞪我一眼,我聳聳肩作為回應。
  當然沒有意見,而且我不否認這是她的親切個性使然。至少她的親切比起我來,還沒那麼獨善己身。
  我知道雀同學為什麼常拿這個問題責怪我。雀同學屬於個性認真的班長類型(實際上也是班長),寶龍同學則是成績優秀的優等生,到現在沒人知道她怎麼會留級。對雀同學而言,寶龍同學是她的憧憬對象,所以她才無法原諒我甩了寶龍同學。
  為了雀同學的名譽我得先聲明,我與寶龍同學開始交往時,她並沒有生氣,甚至還笑著說如果我弄哭寶龍同學,她絕不輕饒。她無法原諒的,是我甩了寶龍同學這件事實。

  如果弄哭寶龍同學,絕不輕饒──簡而言之,她說到做到了。

  「哼。」
  雀同學鼻子哼一聲就走了。
  只剩下我跟佐伯同學。
  「那、那個……」
  佐伯同學一面露出困惑的表情,一面開口說:
  「我、我有點嚇到……等、等回去再說。」
  她匆匆說完,便慌忙地跑走了。
  回去再說……是吧。
  但我沒什麼話好說的就是。

  §§§

  當天晚餐,我們之間幾乎毫無對話。
  不久就是黃金週了,我與佐伯同學同住就快滿一個月,但還是第一次這麼沒話講。
  以個性來說,我不擅長掌握對話的主導權。所幸我天生喜歡安靜,這段沉默並不會讓我覺得坐立不安。只是看到平常多話的佐伯同學沉默不語,如果說我毫不在意,那是騙人的。
  然後就這樣在沒什麼對話的狀況下結束了晚餐。

  「吶,可以幫我煮咖啡嗎?」
  面對著清空的盤子,佐伯同學這麼說。
  正好我也想喝咖啡,於是我從椅子站起來,去準備餐後的咖啡。她也站起來,開始洗碗盤。
  我用馬克杯準備了兩杯咖啡,幾乎同一時間,佐伯同學也洗好了碗筷。我們沒去客廳,而是坐回餐廳的桌子旁。
  我先喝口咖啡潤潤喉。
  從在我後面自客廳傳來隨手打開的電視在播的新聞節目,預報著明天天氣的聲音。我沒確認節目表,不過新聞大概很快就會結束,開始播一點也不好看的綜藝節目或猜謎節目之類吧。
  先開口的是佐伯同學。

  「吶,白天那件事是真的嗎?」

  白天那件事。
  就是雀同學講給她聽的那件事。

  「是真的。」
  「你有過女朋友?」
  「有過。」
  聽我這樣回答,佐伯同學的臉低垂下去,不說話了。她視線朝向雙手捧著的馬克杯,注視著裡面咖啡的水面。
  「很意外嗎?」
  「意外……」
  佐伯同學維持原來姿勢鸚鵡學舌。
  「與其說意外……應該說我想都沒想過。人家一說我才想到,是有這種情況……嗯,畢竟是弓月同學嘛,有過一個女朋友也不奇怪嘛。」
  附帶一提,我自己倒覺得像我這種人竟然有女朋友,簡直笑死人了。
  「她說是個漂亮女生也是真的?」
  她再度抬起臉來問我。
  「是真的。」
  「非常漂亮?」
  「這個嘛,妳在學校如果看見一個令人驚為天人的美女,那一定就是她。」
  「這樣啊……」
  佐伯同學彷彿陷入沉思,動作與意識乖離地把咖啡送到嘴邊。
  「是弓月同學甩了她的?」
  「學生之間都這樣說。」
  「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我就明講了──這是事實。」
  「……」
  佐伯同學再度陷入沉默。
  「我啊,聽到弓月同學有過女朋友,雖然有點驚訝,但是可以理解。我想弓月同學一定有很多地方,是我所不知道的。可是說弓月同學甩了人家,我卻怎樣就是無法置信……」
  「可是,這是事實。」
  我重複一遍剛剛才講過的台詞。
  「我跟她開始交往不到三個月,就把她甩了。我不知道佐伯同學有什麼理由無法置信,但我就是這種人。」
  「你這種自嘲、自虐的講話口氣……!」
  佐伯同學加重了語氣。

  「這種講話口氣一點都不像弓月同學的個性,看到現在的弓月同學,我實在無法想像你會甩掉女生,所以我無法接受!」

  「那妳去找個現在念二年級的學生問問看吧,這件事有一段時期鬧得滿凶的,大家都聽說過。」
  即使今天雀同學沒說出來,大概遲早也會傳進佐伯同學的耳裡。就算不會,我也打算找個機會自己告訴她。
  「原因!原因呢?告訴我你們為什麼分手。」
  「這跟妳無關。」
  講出這種話來,連我都討厭我自己,這種藉口實在爛透了。
  「你這樣講太過分了,我本來還相信弓月同學不是那麼輕浮冷血的人……算了!」
  佐伯同學猛地站起來,只差沒把椅子撞倒。然後她就這樣居高臨下,一張臉又像生氣又像想哭地瞪我。
  然而她沒再說什麼,就拋下我往客廳那邊走去。我連眼睛都不敢追著她跑,只能聽見背後傳來她進房間的聲音。
  「……」
  一會兒後,我大大呼出一口氣,好像連呼吸都一直僵硬到現在似的。

  我重新喝起咖啡。
  好苦。
  看來是煮壞了。


  5

  表面上,日常生活依然一成不變。

  快到該起床的時間,我在變淺的睡眠之中,感覺到了早晨。
  不久就聽見敲門聲。
  「Good morning,弓月同學!」
  接著是開門聲,以及佐伯同學精神飽滿的聲音。
  我緩緩睜開眼睛,就看到她的臉龐。她雙手撐在我的頭部兩側,從正上方俯視著我。
  表情嚴肅。
  那神情與其說是嚴肅地注視我,倒比較像是眼睛看著我,其實在思索別的事情。
  她與睜開眼皮的我四目交接。
  佐伯同學頓時擺出笑臉,好像在掩飾什麼。
  「早安,弓月同學,早餐做好嘍。」
  「我換好衣服就過去。」
  「嗯,我等你。」
  說完她立刻離開床上,轉身背對我離開了房間。
  剩下我一個人,佐伯同學彷彿來不及掩飾的嚴肅表情,莫名地縈繞腦海揮之不去。
  至今已經有過好幾次,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佐伯同學的嚴肅表情(只是我不懂她在想什麼)。但是試著看透我心思的眼神,卻是最近才有的。
  「……」
  看來一切的起因,可能還是前兩天的吵嘴。
  然而,雖然對她過意不去,但我認為不需要更多解釋了。

  「這個週末開始就是黃金週,佐伯同學,連假妳有什麼打算嗎?」
  我邊吃鬆餅當早餐邊問道。
  這時,佐伯同學似乎正好在咀嚼,一邊看著我一邊用眼神當作回答,先專心吃她的早餐。換作平常的話,這種時候她會急著把食物吞下去,馬上開始說話。
  「還沒決定,不過我在想要不要去叔叔家玩。」
  她吞下嘴裡的食物回答我。
  聽說佐伯同學的叔叔在她一個人從美國先回來後多方面照顧她,一直到她在這裡找到住處。不過他的付出最後卻落得房仲的重複契約,總覺得辛苦沒得到多少回報。
  「弓月同學呢?」
  「我打算等佐伯同學計畫好了再考慮。」
  我的選擇也不過就是回不回家罷了。以佐伯同學來說,親戚家很遠,要去就得搭新幹線,變成一場小旅行;但我頂多就是電車坐大約兩小時,只要我想,隨時都能回去……對,不需要勉強回去。
  因此,假如佐伯同學連假期間要待在學園都市,那我也想比照辦理。再加上之前那次突如其來的感冒事件,也許我不該留她一個人在這裡好幾天。
  「沒關係呀,你不用顧慮我。」
  但她乾乾脆脆地一口回絕,聽起來還有點冷漠。
  「好吧,也不用這麼急著決定,週末之前想好就行。」
  「嗯,對呀。」
  黃金週話題就此結束,後來我們又聊了幾個話題,但那與其說是聊天,倒有點像是義務性互相確認行程。

  §§§

  餐後,我在客廳喝咖啡。
  還不用急著出門去學校。至於佐伯同學,她說今天天氣怎麼看都不會下雨,想在上學前洗好衣服,因此從剛才到現在都在忙著洗衣服。
  「佐伯同學,今天妳會比較晚回來嗎?」
  我趁她拿著洗衣籃走出更衣室,攔下她問了一下。
  「嗯?不知道耶。」
  但她就像與我無話好談似的,只簡短地這樣說,就走過我身邊去了陽台。
  「……」
  好吧,放學後的計畫變動性很大,現在問她也不知道吧。
  我有時也會跟矢神去大型書店,或是跟瀧澤前往電玩中心,也有可能被寶龍同學叫去屋頂平台。
  問了個蠢問題──我正這樣想時,佐伯同學從陽台一下子探出頭來。
  「別擔心,我要晚回來的話會聯絡你。」
  「我明白了。」
  好不自然的對話。
  我一口氣喝乾剩下的咖啡,站起來。
  「那我先走了,再來就麻煩妳了。」
  「好~~……啊,對了。」
  佐伯同學原本縮回去的臉,再度露了出來。
  「如果我晚回來,弓月同學可以幫我收衣服嗎?」
  「這點小事沒問題。」
  根據一開始的家事分擔,洗衣服基本上我都不用管。但只要有需要隨時可以換我來做,我也願意幫忙,不會有任何怨言。
  「有機會摸到女生的內衣褲喔♪」
  「我說妳啊……」
  「呀~~弓月同學生氣了~~」
  我瞪佐伯同學一眼,她躲到陽台去了。我嘆一口氣,然後準備去上學。

  表面上日常生活一切如常。
  但我們之間確實有了隔閡,動輒讓我意識到這點。

  §§§

  走出公寓後,必須先往車站方向走。
  馬路是單側二車道,有一條中央分隔帶,不只每條車道的間隔,路面邊緣也留得夠寬,是一條相當大的馬路。
  我現在走的人行道也是,鋪了磁磚而且路寬很寬,正中央還等間隔地種了行道樹。
  整潔的街道好像某些宣傳摺頁上能看到的那種,但行人或交通量卻出奇地少。就這點來說,也還真像宣傳摺頁上的照片。
  我並不是要沿著這條路一路走到學園都市車站,途中就會轉進通往水之森高中的路。
  雖然時間還算早,但在連結車站與學校的道路上,卻已經能零零散散看到幾個身穿水之森制服的學生。在他們當中,我找到了熟悉的駝背身影。

  「早安,矢神。」
  我追上去叫他──矢神比呂。
  「啊,早,弓月同學。」
  戴眼鏡的朋友,發出不太清楚的囁嚅回答。雖然他平常就有這種傾向,但今天感覺比平均值低上許多。
  「你怎麼了?好像沒什麼精神。」
  「有點累,其實我趕稿趕到天亮。」
  「噢,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
  別看矢神這樣,他可是職業小說家,大概又有哪本文學雜誌請他寫短篇吧。
  「熬了半個晚上,卻沒寫多少……」
  那還真是辛苦沒回報。
  「陷入瓶頸了?」
  「很難說,我不太想隨便用這個詞逃避。」
  他虛弱地笑,但不同於字面上的意思,這句話讓人感覺到他內心的堅強。
  也因為矢神睡眠決定性地不足而顯得有點懶洋洋的,我們有一段時間沒說話,只是走著。不過沒過多久,矢神開口道:
  「我看弓月同學比我還愁眉苦臉的,怎麼了嗎?」
  他這樣問我,但我毫無自覺。
  不過,倒也不無可能。矢神這人很會關懷他人,在這方面的心思很敏銳。或許因為身為職業小說家,有時會需要心理描寫吧。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大概我真的是苦著一張臉。
  不需要捫心自問為什麼。
  「只是有點心事,如同矢神擔心原稿進度,我也有事煩惱。」
  我用這種說詞搪塞過去時,正好走到學校了。
  矢神似乎也不打算現在追問我的煩惱,沒再多問。
  我們在學校一進去的鞋櫃區,將學校指定的皮鞋換成室內鞋。
  「啊,是弓月學長,嘿~~」
  忽然有道聲音叫住我。
  眼睛往聲音方向一看,與佐伯同學同班的櫻井同學晃著自然捲短髮,正用小跑步跑來我們這邊。
  「早安,弓月學長、矢神學長。」
  櫻井同學在我們面前立正站好,行了一禮。
  「早安,櫻井同學。」
  「早。」
  「弓月學長都是這個時間嗎?」
  她應該是在問到校時間。
  「沒有,都是隨便,因為住得近。有時候早,有時候晚。」
  唯一必須考慮的要素,是跟佐伯同學錯開時間到校。
  「好好喔~~家離學校近,而且還是一個人住……改天可不可以去學長家玩?」
  「再看看吧。」
  這女生危機意識真低,就某種意義來說,或許跟佐伯同學挺像的。
  「對了,櫻井同學。我有點事想問妳,可以占用妳一點時間嗎?」
  「嗯?什麼事呢?」
  「弓月同學,那我先去教室了。」
  矢神似乎在顧慮我,如此說完,就先往教室走去。
  我心想站著講話引人注目不好,於是請櫻井同學一起到角落去。我不想讓太多人看見,速戰速決吧。
  「櫻井同學。」
  回頭一看,我吃了一驚,因為她站得離我好近。我幾乎是低頭看著她了,要是伸出雙臂,搞不好都能抱住她。
  看來櫻井同學有個毛病,就是講話時距離莫名地近。
  「呃,佐伯同學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我重新打起精神,提出主題。
  櫻井同學表情一瞬間愣了愣,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臉。
  「弓月學長該不會是很在意貴理華吧?」
  「有一點……啊,不,不是那種意思。」
  我好像讓她誤會了。
  「是喔~~」
  好吧,沒差──櫻井同學如此說完,接著說道:
  「不過學長問的方式好怪喔。」
  然後她輕聲一笑,輕快地退後一步,拉開對話時的適當距離。
  「很怪嗎?」
  「這種時候不是都會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妳知道嗎?』或是『她有沒有提到我?』之類的嗎?」
  「……」
  那個講話口氣強調「我」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更大的問題是,我果然讓她嚴重誤會了。有點頭痛。
  「這方面容我以後再問。」
  這些事情我的確有那麼一點在意,特別是她在學校有沒有說些多餘的話。
  「你說貴理華在學校的狀況啊……?」
  櫻井同學好像總算願意回答了,右手小指放在下巴上思考。
  「就我看來,好像跟平常沒什麼不同?還是一樣可愛,但內斂又文靜……」
  光是這樣以我來說就是異常狀況了,不過現在就先別追究。
  「記得是上星期吧,她買了手機──啊,手機是黑色的。然後呢,她看起來好高興,笑咪咪的……嗯嗯~~大概就這樣吧~~」
  「這樣啊。」
  「啊。」
  櫻井同學叫了一聲。
  「對了,從兩三天前開始,她有時候會愁眉苦臉的。」
  「……」
  愁眉苦臉啊……
  也就是說,跟剛才矢神說我的一樣。
  「所以我就問問她的煩惱,提升貴理華點數!……開玩笑的,就是提供她一點對自己不利的建言吧?」
  櫻井同學嘿嘿笑著。
  佐伯同學在煩惱什麼,不用問我也知道。
  「謝謝妳,櫻井同學。」
  「咦?啊,等一下啦,弓月學長!啊啊,討厭!」
  我向櫻井同學道謝後,轉身就走。背後傳來她只差沒跺腳的抗議聲,我走向教室。
  「我到底在幹嘛啊。」
  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的態度會傷害到佐伯同學。說穿了,我只是在確認這點。

  自怨自艾。
  然後陷入死胡同。

  如果那件事只跟我有關,要我說多少都行,可是……

  §§§

  當天午休。
  在教室跟矢神一起吃完午飯後,我在自己的座位收拾便當盒。
  這個便當盒是佐伯同學選的,小條便當布也是。而裡面的飯菜,當然也是她今天早上裝的。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整個便當可說是佐伯同學的品味結晶。

  ──我得想想辦法解決現況。

  我注視著便當盒這麼想。
  然後,我的雙腳自然而然往寶龍同學的座位走去。沒什麼,只是想跟她說說話。
  然而我的腳還沒抵達寶龍同學的座位就停下來了,因為主人不在那裡,只有幾個女學生。我以為剛才寶龍同學還讓她們簇擁著,跟大家一起吃便當。
  「幹嘛,弓月同學,你找寶龍同學有事嗎?」
  雀同學給了我這句話,她半睜著眼卻還能橫眉豎目,用相當需要技巧的眼神瞪著我。
  其他女生露出些許苦笑,雀同學有多討厭弓月恭嗣,是眾所皆知的事。就在不久之前,這裡所有女生都是冷眼看我,但現在幾乎沒人這麼做了。大家都看過我與寶龍同學時常若無其事地閒聊,那件事大概也漸漸成為過去式,像雀同學這樣持續燃燒怒火的人還比較稀奇。
  「我有點事找她,妳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天曉得?」
  雀同學神情冷淡地說。
  「她剛才沒說一聲就離開教室了。」
  不過,她很快就不情不願地補充了一句。
  雀同學是個天生的班長類型,沒辦法因為討厭對方就撒謊,或是知道卻裝傻。雖然她有點不通人情,但無論優缺點,她的個性還是滿討喜的。
  聽了雀同學這樣說,「噢。」我會過意來了。
  是孤獨病。
  寶龍同學應該是突然想獨處,就信步離開教室了。既然如此,她會去哪裡就不難猜測。
  「我明白了,我去找她看看。」
  「等一下,弓月同學,我說你好歹識相點吧。」
  「咦?……噢。」
  雀同學八成以為寶龍同學去廁所了。我自認為還沒那麼粗神經。
  「不是的,寶龍同學大概不是去那裡。」
  「……聽你這種口氣,好像知道她去了哪裡一樣。」
  「只是知道幾個可能的地點而已。」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第一個候補就被我猜中。
  「算你了解她。」
  雀同學恨恨地說,鼻子哼了一聲,就好像跟我沒什麼好說的,繼續跟班上同學聊天去了。
  我對雀同學始終如一的態度一面苦笑,一面離開那裡。

  「應該還是屋頂平台吧。」
  我離開教室,往機率最高的地點走去。
  我爬上樓梯前往三樓,那裡主要是一年級教室。確定周圍沒有學生注意我後,我繼續往樓上走。
  到了頂樓,我握住鐵門的門把。
  「……猜中了。」
  門把毫不費勁地轉開了。
  我穿過鐵門來到藍天下,尋找寶龍同學的身影。這所學校的屋頂平台禁止學生進入,也沒有開放,因此不能讓操場或其他校舍的人看見她在這裡。這麼一來,能站的地點就有所限制。
  ──她在。
  她靠著與操場反方向的圍籬站著,只有從學校外面才能看到這個位置。
  寶龍同學已經看到我了,大概從我來到屋頂平台時就發現了。
  「真難得,恭嗣你竟然會來這種地方找我。」
  她說話口氣冰冷,眼神像瞪人似的。但這並不代表她在生氣,這種態度就是寶龍美優姬的常態。
  「打擾到妳了嗎?」
  「現在不要緊。」
  附帶一提,可怕的是打擾到她的時候,她真的會說:「打擾到了,請你離開。」
  我走到寶龍同學身旁,與她並肩站著。只不過她是面朝校內靠著圍欄站立,相對之下,我是面朝外眺望著街景。
  從這個方向可以看見學園都市的車站,橫跨視野的,是供鐵路經過的高架橋。由於貫穿學園都市的鐵路線是高速鐵路,因此列車就像高速公路一樣行經高架橋上。也因為這樣,這座城市沒有平交道。車站周圍是購物中心與公寓大廈,也就是典型的新興住宅區設計。
  「這會讓我想起一些事。」
  寶龍同學懷念地講起來:
  「想起什麼?」
  「想起我們倆一起翹課,做些不可告人的事──」
  「不好意思,別說想起來,我根本沒有這段記憶。」
  「……」
  寶龍同學沉默了。
  「……」
  「……開玩笑的。」
  「……」
  真惡劣的玩笑,也許我不該來的。
  「這種玩笑請妳不要對別人說。」
  「也是,要是被她聽見,她會誤會的。」
  寶龍同學輕聲一笑。
  「這跟佐伯同學無關吧。」
  「是呀,跟她無關,我也不記得我有說過她的名字呀。」
  「……我真想現在就走人。」
  總覺得最近這種玩笑話越來越多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在尋我開心嗎?
  「你要回去我不會阻止,但你應該有事找我商量吧?」
  「商量……」
  商量是吧。
  但我還真不知道該商量什麼。
  「我說錯了嗎?」
  「沒有,只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那麼,你現在最誠摯的心情是?」
  被她這麼一說,我想了一下。
  然後……

  「……女人心海底針。」
  我深切地如此覺得。

  她得知我有過女朋友而大受動搖,我說是我甩了女朋友,她又不信。搞到最後,她又堅信過程絕對有什麼內幕,追問分手的原因。
  我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告訴寶龍同學。
  「沒什麼複雜的呀,那個女生會好奇恭嗣之前跟哪種女生交往過,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她講得好簡單。
  「是這樣嗎?」
  「你不會不明白吧。」
  她狠狠瞪我一眼。
  這個問題我不予置評。
  「這樣說吧,假設那個女生以前跟男生交往過,恭嗣你不會好奇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嗎?」
  「……不會。」
  我盡量用平板的語氣回答。
  「妳以為我會那樣嗎?跟妳交往的時候,我也──」
  「你當然對我毫無興趣了。」
  寶龍同學不容分說地打斷我的話。
  「但我覺得這次跟我的情況不盡相同,你說呢?」
  「……」
  「迴避回答兩次。」
  她這樣說,像看穿我的內心般笑了。遇到這種時候,我會覺得畢竟還是她比我年長。
  「好了,差不多該下樓了。」
  「這麼快?」
  「我來這裡已經過了十三到十七分鐘,足夠了。邊走邊講吧。」
  寶龍同學說走就走,我慢了一拍也邁開腳步,走向唯一可供進出的鐵門。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女生對恭嗣觀察得很仔細呢。」
  「不見得吧。」
  「她不是不相信你說的話嗎?這就是證據,她很懂你,跟那些只憑個人猜測與刻板印象散播或聽信謠言的傢伙差多了。」
  話語後半含有輕蔑的口吻。
  寶龍同學打開鐵門,直接讓我先過。
  「謝謝。」
  我道過謝,然後先踏進樓梯間。

  結果,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在那裡。

  「佐伯同學……」
  她就站在往下通往三樓的樓梯平台,臉上浮現出既歉疚又困惑的表情。

  「呃,是這樣的,阿京說看到弓月同學上樓,所以我──」
  「哎呀。」
  寶龍同學的聲音打斷了對話,她隨後走來站到我身旁。
  佐伯同學一臉驚訝,輪流看看我與寶龍同學的臉。
  「就是……她嗎?弓月同學說之前交往過的人。」
  「是的,沒錯。」
  看來是瞞不過,一眼就被她認出來了。
  我邊回答問題邊走下樓梯,在樓梯平台與佐伯同學面對面。寶龍同學從高出三層的台階上望著我們。
  「弓月同學,你不是說你們已經分手了……?」
  她困惑的神色越來越濃,同時偷看幾眼寶龍同學,向我做確認。
  「我是說過,事實上也已經分手了,應該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吧。」
  「在聖誕節前夕。」
  寶龍同學這麼補上一句。
  佐伯同學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
  「可是你們看起來感情不錯,還在這種地方兩人獨處。」
  「我可能沒提過,我們是同班同學,說說話沒什麼奇怪的。」
  「那也不能……」
  佐伯同學的語氣一點一點轉弱。
  「沒人規定分手之後就連話也不能說吧。」
  一般情況來說,根據當時深入交往的程度,也許會因為由愛生恨等等而變得不說話;但那跟我還有寶龍同學完全扯不上邊。
  聽我這樣說,佐伯同學欲言又止,閉口不語。
  「妳也許無法理解,但這就是我的作風。」
  「恭嗣。」
  聽到寶龍同學叫我,我看向她。在我的視野邊緣,佐伯同學也猛然一驚,抬起頭來。寶龍同學叫了我之後就沒再出聲,只用視線對我說話。
  我大致知道她想說什麼。
  她之前也說過,叫我別再這麼做。但坦白講,我還無法決定是否真的該把那種蠢事講給佐伯同學聽。
  「妳都是直呼弓月同學的名字呢。」
  我正無法下定決心時,佐伯同學先開了口。她用意志堅強的挑釁眼神,仰望著寶龍同學。
  「如果讓妳不高興了,我道歉,交往的時候叫習慣了。」
  「……」
  真是佩服她,那副態度怎麼看都不像在道歉,而且她還一個人站在比較高的位置。
  「我沒什麼好不高興的,只是……」
  講到這裡,佐伯同學頓了一拍。

  「我在跟弓月同學同居。」

  「嗄?」
  我蠢笨地叫了一聲,為什麼要選在這時候──她的發言乍看之下十分唐突,讓我不禁這麼覺得。但對佐伯同學來說,這或許是某種殺手鐧。
  「恭嗣。」
  寶龍同學再度往我這邊看來,表情像在責怪我。然後她重新轉向佐伯同學,輕嘆一口氣告訴她:
  「我知道。」
  「……咦?」
  這句回答似乎讓佐伯同學大感意外,她一臉措手不及的表情。
  「之前恭嗣跟我說過。」
  「怎麼這樣……」
  佐伯同學慢慢看向我。
  「為什麼……?我以為我們住在一起是祕密,沒人知道。」
  「是這樣沒錯。」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住在一起只是暫時應急,但不能大肆張揚。
  「正因為如此,為了以防萬一,我覺得有個人知道比較好,才會先告訴她。」
  「什麼意思啊,我怎麼沒聽說!我以為這是我與弓月同學兩個人的祕密,也許你會笑我幼稚,但我真的很開心,很重視這件事,結果你卻……!」
  佐伯同學講不下去了。
  「結果弓月同學你早就講出去了,對方還是你的前女友。不只如此,你們都分手了,感情卻好像還是很好,又完全不肯跟我說你以前的事──」
  但接著她就像潰堤一樣,話語溢滿而出。
  「搞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最後她氣憤地說完,就跑下了樓梯。
  我也無法去追她,只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恭嗣。」
  「……」

  「你真不會哄女生。」
  「我不否認,因為我跟某人交往時,從來不需要在意這種問題。」

  跟寶龍同學講了同住的事,似乎適得其反了。
  不,原因不在這裡。
  真是,事情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6

  「你要怎麼辦?」
  寶龍同學問我。
  「怎麼辦呢?我完全不懂佐伯同學在生什麼氣──」
  「你騙人。」
  她清清楚楚地認定我說謊。
  寶龍同學平常語氣就冰冷,現在感覺更是冷若冰霜;我會這麼覺得,或許有很大一部分受到精神狀態影響。
  我下到三樓,正好有個一年級男生經過,他大吃一驚,應該一半因為有人從樓上下來,一半是看寶龍同學的美貌看傻了眼吧。
  「去教室看看?」
  「算了吧,我想現在過去也不能談什麼。」
  我們就這樣繼續沿著樓梯慢慢下樓。
  「你明白嗎?那個女生對恭嗣你──」
  「我明白。」
  我不想聽寶龍同學全部講完,打斷了她的聲音。
  「說明白有點語病,因為我沒有超能力……只是隱約感覺得出來。」
  「既然如此──」
  「但還不能確定。」

  即使我是這麼覺得,只要佐伯同學沒有明講或表達心意,這就只是未確定資訊,不過是推測。我不想沒憑沒據當個自戀狂。

  「我看起來也是這樣呀。」
  「還是不行。」
  這只是觀察得到的推論,做不了結論。
  「恭嗣你呢?」
  寶龍同學用不同的進攻方式,再度試探我。
  「我嗎?」
  「你並不是完全沒把她放在心上,對吧?」
  「……」
  「……」
  名為沉默的空白。
  到了樓梯平台,我身體掉轉一百八十度──然後開口道:
  「跟佐伯同學一起生活,已經一個月了。」
  「所以呢?」
  「沒什麼,就這樣,我只是忽然想到。」
  「敷衍得真差。」
  寶龍同學拿我沒轍地嘆了口氣……好吧,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就是。
  「我知道有對男女明明互相沒感覺,卻還是試著交往過。」
  「真巧,我也知道。」
  「……那真是一場鬧劇,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我講話口氣像在尋求贊同意見,但寶龍同學沒做出反應。
  我們一路往二樓走。我們二年級的教室都在這層樓。
  「把那場鬧劇講給她聽如何?不用顧慮我沒關係。」
  「有必要的話。但如果可以,我不太想講,因為那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是嗎?」
  寶龍同學用不帶情感的平板語氣說道。
  「這件事我沒立場插嘴,你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總之,你不用顧慮我。」
  「我明白了。」
  「那麼,我先回去了。」
  說完,不等我回答,她就快步先離去了。
  我反過來刻意慢慢走,與她錯開時機回教室。

  §§§

  放學後。
  班會一結束我就迅速離開教室,到鞋櫃區把室內鞋換成學校指定的皮鞋,但還不打算回家。
  我在鞋櫃區門口等佐伯同學。
  所幸放學後有很多學生聚集在這裡等別班朋友,因此我一副等人的神情站在這裡也不會引起注目。我從書包裡取出下午買的寶特瓶裝茶,喝一口潤喉。
  不久,放學的尖峰時段來臨,大量學生從鞋櫃區湧向外頭來。等朋友的學生也變得更多,等到朋友來了,就各自會合走出校門。但他們當中沒有佐伯同學的身影,等到放學尖峰過了,學生人潮暫時中斷,我到最後都還是沒看見她。
  難道是錯過了?不,不可能。當然,除非佐伯同學故意躲著我。

  結果整整過了一小時,佐伯同學才走出來,那時我正好要喝寶特瓶裝茶。就她一個人,對我來說剛好。
  「佐伯同學。」
  聽到我的聲音,她似乎才終於注意到我。她一雙大眼睛睜得更大,滿臉驚訝。

  接著只有一瞬間,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然後她手握拳貼在胸前,視線在地面徘徊,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抬起頭來。

  佐伯同學往我這邊走來,我也主動迎上前去。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的問句中帶有困惑之色。
  「我在等佐伯同學。」
  「……」
  「要不要一起回去?」
  見佐伯同學悶不吭聲,我繼續說:
  「走吧。」
  這樣站著也不是辦法,況且實際邊走邊講,或許會比較好開口。反過來說,就算一路上什麼話都沒說,我覺得也並無不妥。
  我邁開腳步。
  「等等。」
  然而緊接著,佐伯同學叫住了我,結果我只踏出一步就停了下來。
  「弓月同學一直在等我?」
  「是啊,算是吧。」
  「不是正好有其他事,才弄到這麼晚?」
  「對,我搶第一個離開教室,然後一直在這裡等妳。」
  「……」
  「……」
  經過一小段沉默後……
  「你好怪喔,可以打手機或寄Mail給我呀。」
  「我也想過,但我覺得如果能不靠工具遇見妳更好。」
  我這樣說完,佐伯同學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好怪喔。」
  她重說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有那麼怪嗎?」
  「我還以為弓月同學是做事更合理,更重視效率的人呢。」
  「我不否認我有一部分是那樣,但我認為,我的個性基本上是喜愛徒勞的。」
  「哦,是這樣呀。」
  佐伯同學抬眼看我,好像覺得很好笑。那種視線彷彿在偷窺我的內心深處,使我心情平靜不下來。
  「總之,我們回去吧。」
  我轉身背對她以逃避那道視線,往前走。佐伯同學也馬上走到我身旁,兩人一起走出校門。由於完全過了放學時間,幾乎看不到幾個水之森的學生。
  剛才的健談彷彿只是場假象,兩人默默走著。
  一會兒後,佐伯同學輕聲說了一句:
  「跟弓月同學說的一樣,她好美……」
  「妳說寶龍同學嗎?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初次見到她時我嚇了一跳。」
  去年四月,一年級開課的那一天,見到她的時候感受到的衝擊,我至今仍無法忘懷。當然,那時我想都沒想到後來會跟她交往。
  「你怎麼會跟那麼漂亮的女生分手?」
  「……」
  我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
  我斟酌著字句,心想該怎麼說才好,又該怎麼開口。
  「我與她──」
  「……你願意……跟我說啦。」
  我下定決心才剛開口,佐伯同學岔了進來。
  「我是這麼打算。」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這個嘛,也許我是希望佐伯同學能知道更多我的事。所以只要妳想知道,我會盡量說給妳聽。」
  我們是室友,應該多了解對方的事──搬出這種場面話很簡單,但還是別找藉口掩飾了吧。
  話雖如此,現在面對著她,我能說出口的頂多就這樣了。
  「……」
  說是這樣說,但她好歹得給點反應,否則我也很傷腦筋。
  「回到正題吧……我與寶龍同學──」
  「不用了。」
  佐伯同學再度打斷我的聲音。
  「弓月同學好像有點難以啟齒,所以……不用了。」
  「……」
  完全露餡了。
  這麼說來,寶龍同學也說過啊。佐伯同學看我看得很仔細。
  「但你終於願意跟我說了,所以,目前這樣就夠了,這樣我就很高興了。以後再跟我說吧。」
  「……我明白了。」
  我心中有個部分稍微鬆了口氣。
  結果我還是不太想提這個話題,也怕看到佐伯同學聽了有什麼反應。
  至於佐伯同學似乎已經消愁解悶,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她就應該這樣開開心心的──看到她這副模樣,我再度有所體認。
  在大型十字路口,我們九十度轉彎。
  紅綠燈正好是綠燈,過斑馬線時,佐伯同學只踩白線走著。步寬不合,她越走跨得越大步,等到這樣還是踩不到,最後就蹦蹦跳跳地過了馬路。
  她比我快三步走完斑馬線。
  佐伯同學順勢走了幾步後,做了一個小跳躍回頭看我,站在原處像在迎接我。
  「黃金週有什麼計畫?」
  佐伯同學問我。
  「跟我之前講的一樣,我會配合佐伯同學。妳說要去親戚家玩,對吧?」
  「不,算了,我想待在這裡。」
  「這樣啊。」
  那我也留下來吧。

  「吶。」
  佐伯同學主動開口,隔了一拍後說:
  「黃金週我們來約會吧。」

  「……」
  我不免有點吃驚,這提議真突然。
  「好啊。」
  不過,好吧,這或許也挺符合佐伯同學的作風。
  「真的嗎!太棒了~~」
  她開心地發出歡呼後,腳步輕快地再度往前走。
  我也隨後跟上。
  走了一小段路後,佐伯同學又一次回頭看我,停下腳步。
  「我口渴了,你的茶給我喝。」
  她指的是我自從走出學校以來,就一直拿在手上的寶特瓶。
  我不禁看了看瓶子。
  「我喝過了喔。」
  「沒關係,我不介意。」
  佐伯同學對我露出考驗我的笑容。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好吧。只要妳全部喝完,就不會害到我。」
  「不准說害!」
  佐伯同學生氣地說,但仍接下了我遞給她的寶特瓶。她轉開瓶蓋,不怎麼猶豫就拿到嘴邊,發出小小的咕嘟咕嘟聲,把茶送進喉嚨深處。
  「拿去。」
  喝了一點之後,她伸直手臂把瓶子還給我。
  「嗄?」
  「喝夠了,還你。」
  「請妳全部喝完。」
  「不用了,我已經喝夠了。」
  「……」
  她拿蓋子打開的寶特瓶對著我,究竟在期望我怎麼做?這是某種試煉嗎?
  看看佐伯同學,她還帶著剛才那種考驗的笑容。
  「真是……」
  收下還給我的瓶子,我也學她喝了一口。瓶子裡只剩下一點意思意思,所以一口就喝光了。
  佐伯同學好像就等我這麼做,蹦蹦跳跳地與我拉近距離。
  她挽起我的胳臂,將自己的雙臂纏上來。
  「走,我們回家吧!」
  也不管我腳步不穩,她拉著我的手臂就邁開步伐。
  「黃金週要去哪裡好呢?好期待喔。」
  「是啊。」
  硬要說的話,我倒覺得又會發生一些意外狀況,但只要有佐伯同學在,感覺意外狀況也會變成快樂回憶。
  說的也是,黃金週已經近在眼前了。
  我得隨便找個藉口聯絡家裡,說回不去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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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11 13:40 编辑

  插曲 「她是我的女朋友」他竟然說了


  1

  黃金週第一天的早上。
  因為放假的關係,我比平常晚起床,時針已經指向快八點半了。
  我立刻下床,脫下睡衣換上家居服。上半身是T恤配輕便帽T,下半身是短褲,裸露的雙腿健康且性感。
  性感?
  「……」
  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這樣想,大概不願意吧。
  我重新打起精神來到客廳,沒人,他好像還在睡覺。
  他會一直睡到我叫他起床,我去叫就會起來,但我不叫就不起來。不過,如果我都沒叫他,他也會自己起床……也許跟我關係不大。
  我先打開客廳的落地窗換氣,悶在屋裡的沉悶空氣換成了新鮮空氣。然後我到洗臉台洗好臉,拿梳子梳理具有神奇光澤(他也說很漂亮!),我最自豪的頭髮。
  然後回到廚房準備早餐。
  今天起床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做鬆餅了。雖然有點像某家速食店的早餐,而且幾天前也是吃鬆餅,但管他的。
  鬆餅很麻煩,但我還是照做不誤,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吃。因為有人陪我吃,我才願意費點工夫。
  好,配菜的香腸與酥脆培根也弄好了,該去叫他起床了。
  我把爐火調到最小,再離開廚房。
  我敲響他的房門。
  同時闖進房內。
  「Good morning!」
  睡在房間床上的是弓月同學,我在這家裡的室友。

  室友……
  嗯,室友。

  沒什麼,只是再確認一遍。

  弓月同學聽到我的招呼聲與進來的聲音,開始轉醒。
  「唔,嗯……」
  他在床上挪動了一下身體。
  我低頭看著這樣的弓月同學……
  「唔~~……」
  嘴裡不禁低呼一聲。
  最近一直都這樣,我不知怎地總是看著弓月同學的臉出神,變得心神不定,忍不住發出怪叫。心神不定的感覺有點像是心癢,但又有點不同。

  (說得明白點,我……)
  想到這裡,我苦笑起來。我這人還真單純。

  從今年春天開始要自己外宿,雖然期待,但也感到相當不安。然後又碰到房屋的重複契約,一時之間我以為完蛋了,但如果是這個男生當室友,我直覺認為不會有事。
  (當時我很在意「那個」……)
  而跟他一起住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了有他的生活。

  ──弓月同學醒了。

  眼睛。
  對,就是眼睛。
  從初次邂逅他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著他那雙眼睛。

  他平常總是睡眼惺忪的,但有時候,那雙深色眼眸明明映照出眼前的事物,眼神卻像實際上在看著截然不同的東西,讓我耿耿於懷。而到了最近,這種神情令我忐忑不安,產生一種強烈感受,好像他根本沒有看到我這個人。

  他為什麼要露出那種眼神?
  他在看什麼呢?
  我看他像是懷有某種祕密或隱情,而我想知道那是什麼。

  只不過他那雙眼睛,此時倒是因為沒睡醒而怕光。
  「早安,佐伯同學。」
  他這樣向我道早安,我急忙擺出笑容。
  「早啊,早餐做好嘍。」
  「知道了,我換好衣服就過去。」
  弓月同學也許沒注意到,他這樣回答我時,可能因為腦袋還沒正常運轉,有時會露出毫無心防的笑靨,有點可愛。
  「嗯,我等你。」
  然後,我看到他平常絕不會露出的表情而心跳快了一拍,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

  我們坐在餐廳的桌子旁,面對面吃早餐。
  「吶,我們今天去一之宮那邊玩好不好?」
  搬到這裡以來第一次過大型連假,我試著這麼提議看看。
  從學園都市車站搭大約二十分鐘的電車,就會抵達一之宮,是個以同名總站為中心的鬧區。這裡是學生放學後最愛來玩的地方,但很可惜我不是搭電車通學,跟我沒什麼關係。
  「不錯啊,那麼下午就去吧。」
  弓月同學不管對誰,就連面對年齡比他小的我,講話都是這麼客氣。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他帶點自嘲,但又有些寂寞地笑著說:「我就是這種個性。」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後來我就沒問了,原因仍然不明。
  曾經聽說敬語或禮儀規範等等能夠當成外交武器,在談判時可以避免暴露內心想法,不讓對方察覺真正意圖;弓月同學真的就是這樣。

  難以捉摸的人。
  但只要用對進攻方式,就意外地脆弱。

  「因應夏天到來,我想挑泳裝~~」
  「……不會太早了嗎?」
  看吧,回答得晚了一拍。而且目光游移了一瞬間,這我可是看在眼裡的。
  「才不會呢,黃金週結束就準備迎接夏天啦。去百貨公司的流行服飾樓層看看,今年的泳裝一定已經上架了。」
  「就算是這樣好了,妳們女生去逛街時挑就好了啊。」
  「是沒錯,可是我也想聽聽男生眼光的意見嘛。」
  這藉口扯得真硬,不過,不要緊,因為弓月同學一定已經沒那心思懷疑了。
  「反正已經上高中了,來件大膽的比基尼怎麼樣?」
  「……不知道,我沒什麼意見。」
  他極力避免發表意見,安靜吃早餐。
  「吶,弓月同學。」
  我刻意叫他,讓他抬頭看我。
  「我是穿衣服反而顯得比較瘦的型,其實胸部滿有料的喔。」
  「……」
  弓月同學只有眼睛動了動,視線微微往下。啊,糟糕。早知道就不穿帽T,選更貼身的無袖上衣了。
  「腰也很細喔。」
  「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要不要摸摸看確認一下?像是腰圍……乾脆連胸部一起試?」
  霎時間,弓月同學的動作停止了。
  然後……
  「不要胡說八道,快點把飯吃了。」
  「是~~」
  我心裡吐個舌頭。
  我就在想這裡差不多是底線了,果然。
  嗯,真可愛。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我們沉默地面面相覷。會是誰呢?不曉得。
  時間剛過九點,我跟弓月同學都沒把住址告訴朋友,所以絕不可能有人來玩。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工作勤勞的送貨員吧?
  我正要起身,弓月同學伸手制止我,先站了起來。
  他去看門口對講機。
  「哪位?……啊!」
  忽然,他一反常態地大叫出聲。
  「沒、沒事……請等一下。」
  弓月同學顯得驚慌失措。對方究竟是誰,有什麼事呢?
  他暫且放下對講機話筒。
  「弓月同學?」
  但他好像連我講話都沒聽見,穿過客廳消失在玄關那邊。
  「為什麼──妳會──」
  「……────」
  不久就聽見像是在爭吵的細微聲音,我這邊只聽得到弓月同學的聲音,而且都是片段,但聽得出來狀況非比尋常。
  我擔心起來,從客廳偷看一下玄關。
  離我比較近的,是弓月同學的背影。

  而在他前面──站著一個洋娃娃般的女生。

  她的年齡跟我差不多,穿著一般稱為哥德蘿莉塔的黑白衣裳,鞋子是綁帶長靴。連中長髮都是光澤亮麗的黑色,就好像上帝忘了替她一個人著色一樣。我覺得她看起來像是來自不同世界,也許是因為她本身缺乏表情變化,有點像個洋娃娃吧。

  她旁邊放了一只古典造型的行李箱。
  「……你有訪客?」
  我雖然有點無法理解這是什麼狀況,但總算問出了最基本的問題。
  「啊,佐伯同學。」
  弓月同學好像這時候才發現我出來了。
  「這是我妹妹,尤咪,她沒跟我聯絡就跑來玩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聽說過他有妹妹,不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本人。
  長相的確有幾分神似,弓月同學雖然總是一臉睡眼惺忪,但眼神很銳利;而她則是眼角細長,整體臉蛋也顯得鮮明俐落,基本輪廓跟弓月同學很像。
  弓月同學的妹妹──尤咪用她那雙眼角細長的眼睛看我。
  接著她目光轉向弓月同學。
  「……她是誰?」
  她動動嘴巴這樣說。
  弓月同學看看我,我也看看弓月同學。
  「……」
  「……」
  我看到她,會好奇她是誰,同樣地,她的疑問也極其合理。
  這下傷腦筋了。
  照這樣子看來,弓月同學應該沒把分租的事告訴家人。我該講實話,還是扯些謊話搪塞過去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就交給弓月同學處理吧。
  於是弓月同學轉向他妹妹,「咳嗯。」清了清嗓子。

  「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竟然說了。
  「……咦?」
  「咦!」
  尤咪的聲音與我的聲音重疊,當然這樣會讓她起疑,所以我馬上佯裝平靜。
  然而,我的內心卻是……
  (咦咦咦咦~~~~!!)
  心慌意亂。
  女朋友?他說我是他女朋友?
  這是無所謂,雖然是無所謂……
  可是一大早一起吃早餐的女朋友,換句話說,不就是會過夜的那種女朋友嗎……?


  2

  黃金週第一天早上的和平早餐情景,因為一名黑白來訪者,一百八十度變成了令人坐立不安的場面。

  原因有二。
  其一,是第一次有我與弓月同學以外的人踏進這個家。
  其二,是因為弓月同學竟然對他妹妹說,我是他的女朋友;這對我個人影響比較大。

  話說他的妹妹──尤咪現在正在參觀客廳。她缺乏臉部表情地看過電視機或和室椅等等,「嗯。」不知道為什麼邊看邊點頭。感覺好像在檢查我們什麼似的。
  然後,弓月同學草草吃完了早餐,為了預防她做出奇怪舉動……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總之目光一直跟著妹妹走。
  「……這裡是哥哥的房間?」
  尤咪看著客廳裡的一扇門問道,她的聲音雖然具有透明感,卻給我一種冰冷玻璃般的印象。
  「對。」
  「我可以看嗎?」
  「請便。」
  尤咪馬上打開房門,沒進去,只從門口環顧室內。
  「還是一樣,房間整理得一絲不苟。」
  她表情稍稍緩和了點,笑了。
  「因為才搬來一個月嘛,東西沒有家裡多,看起來才會特別乾淨。」
  弓月同學找著藉口說,不過聽起來,他家裡的房間似乎也整理得乾乾淨淨。我好像能理解。
  「啊,電腦……可以翻你的硬碟嗎?」
  總覺得這句話中有惡意。
  「絕對不准。」
  至於弓月同學則是鄭重拒絕。下次偷看一下好了,為了今後著想,搞不好能查出一些偏好或對策。
  先不管這些。
  我邊吃早餐邊想。
  弓月同學把我介紹給尤咪時,已經說我是他女朋友了。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該表現得像一點?可是具體來說該怎麼做?耍甜蜜就對了?
  「……」
  我不禁想像跟弓月同學做肢體接觸,稍微心跳加速了一下,但總覺得那樣好像不太對。

  「哥哥,這間是?」
  尤咪玻璃般透明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她在看我房間的門。
  「那間目前當倉庫,請不要看裡面的東西。」
  弓月同學語氣委婉地告訴她,但禁止進入的意思很明顯。
  的確那扇房門要是被打開,我會很困擾的。不是因為房間亂還是什麼的──脫下來的睡衣可能還扔在床上,但重點是一旦她知道那是我的房間,我跟弓月同學同住的事自然就會露餡了。
  「……是喔。」
  尤咪答得興趣缺缺,但那雙眼角細長的眼睛卻帶著疑心,注視著房門一小段時間。
  接著她眼光飄向我;看完房間之後看我,感覺這個順序好像別有深意。
  我還在吃早餐,但我停下手邊動作,迎向她的視線。
  「……正在吃早餐?」
  尤咪語氣平板地問我。
  「對呀,沒錯。」
  「也就是說,妳過夜了?」
  果然,應該說她當然察覺了。會在這種時間吃早餐,有這種聯想再自然不過。
  我看向弓月同學。
  (哇啊……)
  一看,弓月同學在尤咪看不見的死角,一臉啞巴吃黃蓮的表情,只差沒雙手抱頭。讓我來替他道出心聲的話,大概是「糟了……」吧。
  他該不會是沒想到吧……?
  將我介紹為自己的女朋友時,就應該要料到這種狀況了啊;看來弓月同學沒想到那麼多,真不知道他那時腦袋抽筋到什麼程度。
  不過,就在這個瞬間,我的方針確定了。
  「沒錯,昨天學校放學後我就來了,一直到早上都跟弓月同學在一起。」
  我故意講得好像很開心,但尤咪表情沒什麼變化。弓月同學一副很有意見的樣子,不過似乎說不出話來。
  好啦,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這是第一次過夜,還是不是?哪種比較有趣?我想了想──決定了。
  「這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還特地準備好食材帶來,自己做早餐。」
  「……」
  沒什麼特別反應。
  「對吧,弓月同學?」
  因此,我換成問弓月同學看看。
  「咦?對,就是這樣。佐伯同學做的早餐很好吃,下次也再麻煩妳了。」
  「嗯,簡單的東西而已,想吃我下次來住,隨時弄給你吃。什麼時候好?今天馬上再住一晚?我無所謂喔。」
  竟然要我再做給他吃,弓月同學好熱情喔。
  「佐伯同學妳──」
  尤咪開口了……啊,後面的弓月同學一臉要上吊的樣子。乾脆實話實說不就解脫了?我想他是騎虎難下吧。
  「跟哥哥念同一所學校?」
  「對,不過我小他一年級。」
  「是喔……」
  這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是喔」了。
  「跟我同年級。」
  她輕聲低喃後,晃動著黑白哥德蘿莉服與黑髮,這次轉向弓月同學。
  「……哥哥?」
  「什麼事?」
  弓月同學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麼點草率應付的感覺。
  「開學還不到一個月,竟然就已經追到新生了,不會太快了嗎?」
  「……哎,這種事情跟時間沒有關係嘛。」
  這回答一聽就知道不是真心話。感覺像在欺負弓月同學,好像有點好玩。

  「又是瑞穗又是美優姬,哥哥對象換不停呢。」
  「請不要在這種話題中加入那個名字。」

  咦?剛才尤咪好像說出了一個不能忽視的名詞。
  我知道美優姬是誰,就是寶龍美優姬──弓月同學之前交往過的前女友,是個美得令人驚嘆的女生。
  那麼,瑞穗是誰?也是前女友?
  我看向弓月同學要他解釋,但他好像絲毫沒察覺我的不安,繼續在那邊進行兄妹對話。
  「對了,尤咪,妳來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來看看哥哥的新生活情況怎樣,誰教你都不回家……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關於這點,我已經不想多說了。」
  弓月同學嘆了口氣,好像累到不行。
  「妳該不會想在這裡過夜吧……」
  「放心吧,我沒那個打算。不過,可愛的妹妹大老遠跑來,希望你身為哥哥的,可以有點待客之道。」
  「是是是,這點小事沒問題。」
  弓月同學的語氣並不是不情不願,而是有點高興地答應了,隱約看得出來兄妹平常的關係應該不錯。
  「事情就是這樣了。可以嗎,佐伯同學?」
  「咦?啊,嗯,我也OK。」
  看來一之宮行得取消了。
  今天一天可能會很辛苦,我得扮演弓月同學的女朋友,還要隱瞞我們住在一起的事實。再來──我得問出瑞穗是誰才行。


  3

  吃完早餐後,由弓月同學收拾碗盤。這平常是我的工作,但他的說法是:「因為這裡是我家,而妳現在是客人。」我有點壞心眼地問他:「會過夜的客人?」他一聲不吭地往我頭上搥了一下。

  就這樣,我現在待在客廳。尤咪坐在我旁邊的木頭地板上,哥德蘿莉的裙子如大朵花卉般盛開。
  「尤咪的學校該不會也在學園都市吧?」
  總之先從無害的話題開始。尤咪搖搖頭,光澤亮麗的黑髮隨之搖曳。
  「不是,離家很遠,但在別的地方。」
  「那麼,是私立的嘍?」
  「對,沒有制服,穿便服上學。」
  「哦……咦,妳該不會就穿這個上學吧!」
  「這個」指的當然是哥德蘿莉服。
  我一問之下,尤咪點頭點得理所當然。她好像真的就穿這樣去學校,真是個強者。
  「尤咪是因為可以穿便服上學,才會選現在念的學校,對吧。」
  弓月同學加入話題,他洗好碗盤過來我們這裡。
  「我只是不喜歡班導的作風,說什麼妳能上的公立學校大概這個等級,私立就這所跟那所,講得好像我沒其他選擇似的。」
  「這樣的確是用成績評斷、分類別人,但大多數班導都是這樣做啊,我那時候也是這樣。」
  「所以我就賭一口氣,說什麼都要考上其他學校。」
  尤咪露出有一點點生氣的表情,大概是回想起當時的狀況了吧,看來她真的很不滿意班導的作風。
  「但要念現在這所學校的決定性理由,是因為沒有制服,對吧?」
  「這我不否認。」
  「話雖如此,尤咪妳為了這件事付出很多努力,我覺得妳很棒。」
  「……」
  尤咪不說話了,她嘟著嘴,尷尬地別開目光。在我看來,她是被稱讚所以害羞了,也許她意外地是個黏哥哥的妹妹。
  「對了,妳們兩位要喝咖啡嗎?」
  「好~~我要喝~~」
  我第一個舉手。
  「尤咪呢?」
  「……要喝。」
  回答得很簡潔。
  弓月同學聽了我們的回答後,再度回到廚房。
  「弓月同學在家也很溫柔嗎?」
  我對於跟家人相處的弓月同學有了興趣,所以問了一下。尤咪一聽,用洋娃娃般的動作點點頭,沒附加任何話語。
  「這樣呀。弓月同學煮的咖啡很好喝呢。」
  「只要是別人幫我煮的,什麼我都覺得好喝。」
  「……」
  即使是弓月同學的特調咖啡,碰上這個愛鬧彆扭的妹妹似乎也帥不起來。
  「不過哥哥開始住外面,害我也喝不到了。」
  然後,她嘔氣地補了一句。
  就知道她不坦率。

  「來,請用。」
  弓月同學回來了。
  他右手拿著我的馬克杯,左手拿著訪客用預備馬克杯。弓月同學知道我一杯咖啡會加多少糖與奶精,所以都加好了。大概尤咪那杯也是一樣吧。
  弓月同學將兩個杯子分別放在我們面前,然後再回廚房去拿自己那杯。
  「所以,尤咪,關於接下來的行程,妳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弓月同學站著喝了一口咖啡問她。好沒規矩喔。
  「沒有,我只是來看哥哥而已,就待在家裡放鬆也──」
  「容我拒絕。」
  尤咪話還沒講完,弓月同學就堅決地說。他會這樣說,應該是擔心一直待在家裡,有些事情會穿幫吧。
  尤咪一臉不解地偏了偏頭。
  「我的意思是,妳難得來玩卻只是待在家裡,太不划算了。」
  「了解。」
  她聽了點點頭。
  「那麼,帶我逛學園都市車站附近吧,你最喜歡那裡了。」
  「好啊,再等一下我們就配合午餐時間出門吧。」
  弓月同學用做哥哥的表情笑了。

  §§§

  「那麼,差不多可以去換衣服了吧。」
  喝了餐後咖啡慢慢坐一會兒後,我站起來準備出門。
  時間已經過了十點,現在前往車站那邊,在站前晃晃,應該很快就到午餐時間了。

  我伸手去握自己房間的門把──這時停住了動作。
  轉頭一看,果不其然,尤咪在看我。

  「呃,我的隨身物品放在這裡。」
  剛剛弓月同學才說這個房間目前當倉庫,我把別人家當自己家似的逕自跑進去好像也很奇怪,所以解釋了一下,但總覺得聽起來很不自然。
  看到尤咪一語不發地點頭後,我才走進房間。
  「好了,要穿什麼呢……」
  穿什麼其實都沒差,不過尤咪是哥德蘿莉,讓我有點想跟她較勁一下。
  決定了,就穿之前穿過的龐克蘿莉。針織衫與袖套,搭配長度及膝的裙子,幾乎都是黑色。順便把頭髮也整理成龐克馬尾配配看。
  「久等了~~」
  我迅速換好衣服走出房間,雖然弓月同學的反應也讓我好奇,但之前我已經穿過一次給他看了,因此我先偷看一下尤咪的神情。
  「唔……」
  尤咪發出的小聲低呼聽起來很不高興,似乎是我的造型在某方面刺激到她了。
  「……」
  「……」
  我們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

  我們三人前往車站。
  弓月同學與尤咪並肩走著,互相報告近況。弓月同學幫尤咪拿她的古典造形行李箱。
  我稍稍拉開一點距離,走在兩人後面。
  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在聊兄妹間以及家人的話題,我不便打擾;但更大的原因是,這時候的我正在想事情。

  (瑞穗啊……)

  瑞穗。
  尤咪說過這個名字。這個人跟弓月同學的關係不明,既然跟寶龍同學的名字一起被列舉出來,應該還是之前交往過的女生吧,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像寶龍同學一樣是個美女?還是正好相反,可愛型的?跟我比起來怎麼樣?

  「……」
  我很想問問看,但後來話題都沒提到,抓不到恰當時機。
  就在這時,尤咪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咦?怎麼了?」
  我也原地站定。
  「妳都不跟哥哥走在一起嗎?」
  「啊,會啊,可是現在有尤咪在嘛。」
  「不用顧慮我沒關係啊。」
  尤咪笑也不笑,用透明玻璃般的聲音說完,迅速讓出了弓月同學身旁的位置。
  「呃,那就……」
  我怯怯地走到那個位置。弓月同學的身旁。被人一本正經地叫過來站在這裡,總感覺有點害臊。

  「你們不牽手嗎?」
  「咦?」

  我呆笨地叫了一聲,看向尤咪。她表情變都沒變,繼續說:
  「你們在交往,所以我以為你們平常都會牽手。」
  「……」
  我這次眼睛看往弓月同學。
  他平時睡眼惺忪的雙眼此時略為睜大,顯露出困惑的色彩。我也一樣很困惑,因為我們從來沒牽過手。
  我們四目交接。
  「……」
  「……」
  無言。
  可是現在不能讓她產生更多懷疑,只能照辦了──在這無言的瞬間,我們看出雙方意見一致。
  弓月同學的視線,像要別開目光般稍稍向下;他在看我的手。
  「那就……」
  「呃,嗯……」
  弓月同學抬起手,像在請我伸出手來;我也做出同樣動作回應。但我仍然猶豫著不敢握,結果弓月同學主動牽起我的手來。
  初次牽手的觸感好溫柔。
  我心臟怦怦直跳。
  「弓、弓月同學的手,是不是有點冰?」
  「會嗎?」
  弓月同學的語氣盡可能壓抑住了情感。
  「應該只是妳的體溫高吧?」
  「或、或許是喔……」
  或許真的是這樣沒錯,至少我臉現在的確在發燙。
  結果我們牽手的這段時間,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

  車站與購物中心之間有座廣場,地面鋪著美觀的磁磚,外圍還設有舉辦活動時使用的觀眾席。
  我們來到車站,先在購物中心閒逛一會兒,然後吃過午餐,現在坐在廣場的觀眾席區。我與尤咪坐在從上面數比較快的較高位置,身體略朝內側並肩坐著,弓月同學則比我們高出一排,形成三角形的位置關係。在觀眾席的正面,一對年輕夫妻正在跟蹣跚學步的小寶寶玩球,光是看著,臉上就不禁露出笑容。
  「哥哥。」
  「嗯?」
  弓月同學忽然被叫到,應了一聲;他似乎也在看那一家三口,回答之中含有微笑的語氣。
  「順便問一下,你們預定生幾個?」
  「噗!」
  口水噴出來了。
  「妳說這是什麼話!」
  「只是想知道哥哥將來的人生展望……所以,到底幾個?」
  「就算妳問我幾個……」
  弓月同學看著我,向我求助。可是看我也沒用呀,從一開始這個謊話就是弓月同學起的頭,而且現在看他的臉,我會害羞。
  「怎麼可能想到那麼遠去?」
  「也就是說你什麼都沒想,只是在追求一時之間的快感?」
  「不是這個意思。」
  弓月同學的意思大概是說,我們不是互定終生的關係,所以不可能考慮到那種問題吧。而尤咪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這樣不優,我切身感覺到青少年的性氾濫了。哥哥大人,你墮落了。」
  「我說啊……」
  弓月同學真拿她沒轍。
  「你跟美優姬姊交往時,看起來還比較有一點誠意。」
  「是嗎?」
  弓月同學不知為何,有點自嘲地苦笑了。
  最近我發現到一件事,就是弓月同學有點喜歡把自己的事講得事不關己哄騙人,但一講到寶龍同學,態度立刻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大概沒那個權利問他為什麼,總之到現在我都還問不出口,或許是沒勇氣問吧。
  「那瑞穗──」
  尤咪口中一講出這個名字,我心頭一驚;弓月同學會做出什麼反應?
  「我說過了,為什麼要提起這個名字啊?」
  弓月同學不容分說地打斷了尤咪的話,是不是不太想提?
  「……開玩笑的。」
  至於尤咪,也只用簡短的一句話回應。
  然後不知為何,她看向我。
  不懂她用意何在。
  「該回去了。」
  尤咪再次抬頭看弓月同學,告訴他。
  「這麼早。」
  「回家要花兩小時,而且目的已經達到了。再說,我也想去看看瑞穗。」
  「這樣啊。」
  弓月同學的語氣,聽得出來心情很複雜。尤咪跟那個瑞穗小姐好像是朋友。
  「對了,哥哥,幫我買點飲料過來。附近就有自動販賣機,但你不要到那邊買,要去遠遠可以看到的那家便利商店。」
  我與弓月同學面面相覷,不用想也知道,尤咪是另有用意才會這麼說的,本人似乎也無意隱藏。
  「好啊……那麼,我去去就回,佐伯同學,尤咪就暫時拜託妳了。」
  「啊,好……」
  弓月同學站起來,連跑帶跳地跑下觀眾席階梯,然後以穩重的步履往便利商店走去。腳步好像比平常還要慢。
  只剩下我與尤咪兩個人。
  「……」
  「……」
  我默默注視著弓月同學漸漸變小的背影。
  然後突如其來地──

  「妳是跟哥哥同居嗎?」

  一記奇襲。
  但我又覺得心裡其實早已有底,知道會來這麼一下。
  「妳早就知道了?」
  「不可能看不出來呀,那間屋子有好多東西都不是哥哥的品味。雖然哥哥的房間仍然是哥哥的房間沒錯,可是客廳還有廚房都混合了他沒有的特色。況且我很了解哥哥,他沒那麼精,能這麼快就把親密往來的女生叫到家裡。」
  「啊哈哈……」
  我不由得發出乾笑。
  「換個說法,就是沒那麼隨便。」
  「嗯,對呀。」
  「但哥哥在跟妳同居,讓我有點驚訝。」
  尤咪看著我,表情看起來不像很驚訝的樣子。
  「呃,其實我們不是同居,是分租。因為出了一些狀況才會這樣。所以,我們不是因為喜歡對方才住在一起的。」
  「是喔。」
  尤咪彷彿玻璃清澈音色般的回應,簡直就像看穿了我話中的謊言。
  「妳別誤會喔。」
  我再三叮嚀。
  可是,誤會指的是哪個部分呢?同居嗎?還是……
  「瑞穗。」
  「……」
  「妳很在意嗎?」
  話題跳躍的方式好討厭!
  「有點……」
  這是真心話,她跟弓月同學是什麼關係,是什麼樣的人?我想知道,但一直錯失問的機會。
  「不如問問哥哥吧?」
  「可是,這樣……」
  「不要緊的。」
  尤咪語氣堅定地斷言。
  「他一定會很乾脆地跟妳講,回去之後妳問問看。」
  「呃,好……」
  她雖然這樣跟我說,但我不怎麼情願。

  「我是個有點壞心的女孩子(愛麗絲)。」

  她笑得神祕莫測。
  然後……
  「哥哥就拜託妳了。」
  她用這句話作結。
  這時候弓月同學正好回來了。

  §§§

  目送尤咪坐電車回去後,我們踏上回家的路。
  「真沒想到尤咪會突然跑來找我。」
  大概是事情告一段落鬆了口氣,弓月同學回想起今天的事,疲倦地發牢騷。只不過現在時間才傍晚,要回憶今天一整天稍嫌早了點。

  「好吧,反正勉強掩飾過去了,也罷。」
  「……」
  弓月同學,我覺得你這樣小看妹妹,總有一天會吃苦頭喔。

  「話雖如此,還是得找個機會,好好向家人說明才行。」
  「說我們在同居?」
  「是分租。」
  馬上被訂正了。
  我們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並肩走著。
  離開車站,離家越來越近,車流量、行人數與交通量也隨著減少。街上就像一座整潔美觀的鬼城。
  我在想瑞穗的事。結果一整天下來,我一直沒敢問。假如我問弓月同學,他究竟會給我什麼樣的答案?
  「吶,弓月同學。」
  我終於下定決心,尤咪那句話推了我一把──「他一定會很乾脆地跟妳講」。
  「尤咪說的瑞穗,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噢,妳說那個啊?」
  的確,弓月同學並不怎麼介意就回答了我。
  「那是尤咪在開玩笑。」
  「所以我才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呀。」
  「佐伯同學也有見過啊。」
  「咦?」
  我沒料到會是這種回答(Reply)。
  會是誰呢?記得寶龍同學是叫美優姬,其他我見過的人,就只有那個講弓月同學壞話,還雞婆勸告過我的某某學姊吧。但那個學姊看起來,跟弓月同學實在很難說關係融洽,不像是前女友。
  我正在左思右想時……
  「是瀧澤啦。」
  「咦?」
  一瞬間,我無法理解他在跟我說什麼。
  「他的名字是瀧澤瑞穗。」
  「咦,不,可是,瑞穗不是……」
  「我明白妳想說什麼,但瑞穗只是常用作女生名字,其實也可當成男生的名字,只是比較少見。」
  「……」
  當時的我,或許就像缺氧的金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
  這就是真相?
  啊啊,尤咪真的好壞心。
  簡直就像一場寧靜的颱風。
  黃金週第一天就在颱風過境之後,總算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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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11 13:40 编辑

  第四章 「就說你喜歡我就好啦」她說


  1

  黃金週第二天。
  坦白講,我不太想談第一天發生的事。妹妹突然來訪,害得我一整天霉運連連。只不過,那些霉運大約有一半或許是我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我深刻領悟到隨口撒謊不會有好下場。

  今天是黃金週第二天,我與佐伯同學說好要去離學園都市最近的一之宮總站。
  那就十點左右出門吧。我們吃早餐時如此講好,現在時針已經過了十點,但她還沒有要從房間出來的樣子。好吧,女生梳妝打扮本來就很花時間,耐心等候吧,反正也沒必要急著出門。
  我在客廳的和室椅坐下,沒開電視。雖然遙控器就在桌上,伸手就能拿到,但我故意不開電視。
  我就這樣在無聲的屋裡,等了幾分鐘後……
  「抱歉~~弓月同學,等很久了嗎?」
  佐伯同學總算現身了。
  她今天的穿搭,是紅色格子裙打扮。
  假如問我有沒有等,我只能誠實回答「等了」,但真的這樣講感覺心胸似乎太狹窄。然而我現在姿勢整個放鬆,說沒有等又是睜眼說瞎話。
  結果我迴避回答。
  「今天這套衣服也是第一次看到呢,妳好像每次出門都穿不同衣服?」
  當然,事實上沒那麼誇張。之前去買手機的時候,跟昨天是一樣的穿搭,但還是給我一種穿著不重複的印象。
  「因為我還滿愛打扮的,我有帶很多衣服來喔。」
  「原來是這樣啊,像我帶來的衣服就只有少少幾件。」
  不過那也是因為離家近,等夏天快到了,就回家拿夏服吧。
  「那你今天就買點衣服嘛?」
  「如果看到便宜又不錯的可以考慮……房間窗戶關了嗎?」
  我邊從和室椅站起來邊問道。
  「OK了~~」
  「我這邊也都關好了,那就走吧。」
  我關掉客廳的燈,來到走廊。
  走到玄關,我先一面將腳塞進休閒鞋,一面到外面。我按著門不讓它關上,同時踢踢地板把鞋穿好。
  回頭一看,佐伯同學坐著正要穿短靴……這是沒問題,但裙子裡面快看到了。應該說大概已經看到了。
  我假裝沒注意到,離開玄關。
  「久等了~~」
  我放開手,門快要完全關上時,佐伯同學推開門跑了出來。準備好可以出發了。
  我們步下不太寬廣的公寓樓梯。
  走到一半,佐伯同學爽朗的聲音從頭頂上落下:

  「你該不會看到了吧?」

  我差點踩空。
  「……看到什麼?」
  「還裝蒜。」
  「……」
  常言道沉默是金。

  「我覺得弓月同學這種興趣缺缺的態度,以男生來說不是很好喔~~」
  「我覺得佐伯同學這種缺乏防人之心的地方,以女生來說也不是很可取。」

  走完一層樓的樓梯,我們來到公寓外面,佐伯同學移動到我旁邊。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了。」
  「妳這樣說的時候,對我而言大多不是好主意。」
  她所謂的「好主意」幾乎都能與「壞點子」畫上等號。
  「去內衣專賣店怎麼樣?」
  「……妳要去就去啊,我到書店挑哲學書。」
  為什麼是哲學書,我自己也搞不懂。
  「就算我說讓弓月同學幫我挑,你也不去?」
  「更不想去了。」
  我是倒了什麼楣,得幫年紀相仿的異性挑內衣?
  「女生鼓起幹勁想配合男生的喜好,你怎麼這樣糟蹋?」
  「請在別的領域鼓起幹勁。」
  「唔~~」
  佐伯同學不滿地嚷嚷──但我堅定立場不理她。然後我盡己所能發出「這事到此結束」的信號,不然她很可能還會繼續扯下去。

  沒過多久,我們就從住宅區走到了大街上。眼前有著寬闊的馬路,以及磁磚與行道樹點綴的人行道──街道雖然如此美觀,交通量卻還是一樣少。
  我們有段時間都沒說話,只是靜靜走著。
  走著走著,佐伯同學忽然繞到我面前停下來。我也停下腳步,看看她怎麼了。
  「吶,要不要牽手?」
  她向我伸出右手。
  手指柔嫩修長,指甲閃耀光澤。無論是誰──我也不例外,都會想觸碰這隻孅柔玉手。
  「昨天不是也牽了嗎?」
  「昨天是迫於無奈,沒有理由我做不到。」
  「理由是我想牽……不可以嗎?」
  佐伯同學用兼具羞怯與缺乏自信的表情抬眼看我,露出虛弱的笑容向我問道。這種動作使我心跳快了一拍。
  「好、好吧,這作為理由或許夠充分了。」
  被她這樣講,我實在只能這樣回答。我語氣平板地說,伸出手去。
  「那麼,請吧,大小姐。」
  「呃,嗯……」
  佐伯同學有點遲疑地牽起我的手。
  「不是這隻手,妳想跳土風舞嗎?」
  「啊,對、對喔。」
  她急忙伸出另一隻手。
  於是我們終於手牽著手開始往前走……跟昨天一樣,今天我們走到車站之前,還是沒說話。

  §§§

  來到學園都市的車站前,人潮就一口氣多了起來。大概是因為有購物中心吧,很多消費者都是爸媽帶小孩來買東西。想去大型鬧區一之宮的話也是搭電車最快,所以也有很多人潮流向車站。
  就在人群目光越來越多,我開始覺得牽手有點難為情時,偏偏遇見了一個熟人。
  是寶龍美優姬。
  臉蛋姣好能讓所有行人回首的美女,正搖曳著美麗黑髮從驗票口走出來。她似乎現在要去學校,身上穿著水之森高中的制服。
  該說不愧是寶龍同學嗎,她看到我們,表情也沒特別變化。
  我想放開牽著的手,但佐伯同學比我搶先一步握得更緊,我手抽不出來。
  「哎呀,恭嗣。」
  「早安,寶龍同學。」
  然後,她直接往我們走來。
  「你們一起出門?」
  「是啊,呃,有點──」
  「我們在約會。」
  我正想選些無害的字眼,但身旁的佐伯同學斬釘截鐵地說了,不禁把我嚇了一跳。
  「這樣呀,祝你們玩得開心。」
  但寶龍同學卻在笑,好像覺得很有趣。大概因為她很成熟,所以佐伯同學的態度看在她眼裡,反而顯得可愛吧。
  「是呀,我們會玩得很開心的。無論是內衣還是泳裝,我都要弓月同學幫我挑。」
  「呃不,等等,佐伯同學……」
  佐伯同學越加激動起來。
  「不要緊的,恭嗣,這點事情我懂。」
  這人倒是越來越開心了,佐伯同學用鼻子哼了一聲,把臉扭向一旁;寶龍同學沒理她,話題再度回到我身上。
  「對了,恭嗣的住處離這裡很近,對吧?」
  「很近,我們現在也是徒步來的。」
  「這樣呀,那改天放學後,我去你家看看如何?」
  「只要妳想的話。」
  如果是她來的話,我想絕對不會出什麼錯。至少我不會想對寶龍同學出手,那太可怕了。
  「抱歉,打擾兩位講話。」
  這時,佐伯同學再次插嘴。
  「可以請妳也問問我嗎?那裡基本上也是我家。」
  「的確是呢,那麼,改天我可以去打擾嗎?」
  我以為照佐伯同學的個性,搞不好會讓人家問卻又不當一回事地說「不行」,結果她並沒有那麼誇張。
  「可以呀,只是請選我在家的時候。」
  「原來是這個意思呀,我知道了,而且這樣好像也比較好玩。」
  「……」
  好玩?總覺得好像會發生什麼悲慘狀況,我可不想在場。
  「好了,不好意思繼續拖著你們,我該走了。」
  說到這裡,寶龍同學重新轉向我。
  「恭嗣,最近的你真有意思,我好像對你有點興趣了……那麼到學校再見。」
  她就這樣一轉眼經過我們身邊,任由長髮飄舞著離去了。

  §§§

  我們買了車票,走上月台。
  「吶,弓月同學。」
  我們並肩等電車時,自從跟寶龍同學告別以來就默不吭聲的佐伯同學,總算開口了。
  「你跟她也常約會嗎?」
  「不,一次也沒有。」
  我老實地回答。
  我們只有做過類似的事情,像是放學一起回家,然後順便繞去其他地方等等,但從不在放假時特地碰面。
  「柏拉圖式關係?」
  「沒那麼美好。」
  我自己也發現口氣變得帶有自嘲。
  「妳知道嗎?據說戀愛的第一階段是肉體關係,柏拉圖式戀愛指的是度過這個階段之後,精神與人格上的連結。作為愛情的層次而言,柏拉圖式是更高階的。」
  不用說,我與寶龍同學連前一個階段都沒到達。
  「順便一提,這是一位叫柏拉圖的哲學家提倡的。」
  「啊,所以才叫柏拉圖式戀愛?」
  「似乎是。」
  佐伯同學發出「哦」一聲,好像感到很佩服。
  「吶,我們也要從第一階段開始,對吧?」
  「……」
  「……」
  「……」
  「……我現在講的事情還滿重要的耶。」
  她語氣聽起來有點生氣。
  我不用看也清楚得很,她現在一定半睜著眼在瞪我。
  「我可不管,請當作我沒聽見。好啦,電車剛好來了。」
  時機恰恰好,電車駛近了我們等車的月台。

  §§§

  假日的電車多少有點擁擠,似乎沒有座位能讓我們坐在一起。看來年輕人就是得站著,我們直接走到反方向的門邊。
  佐伯同學背靠車門站著,張開雙臂。
  「妳這動作是什麼意思?」
  「在日本碰到這種情況,不是都會面對面黏在一起嗎?」
  「不會。」
  有時候是會看到那種人沒錯。
  「我倒是要說,請不要遇到這種時候才裝出一副不熟悉日本的歸國子女樣,妳離開日本又沒有那麼久。」
  「嗯,兩年。」
  她像個惡作劇被抓到的小孩笑了。
  後來有一會兒我們都沒說話,隨著電車搖晃。佐伯同學握著門邊的扶手,我抓住吊環,兩人都看著車窗外流逝的景色。
  貫穿學園都市的鐵路是鋪設在高架橋上,所以眺望外面時,視野下方就是整片街景,連遠處景觀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之前就在想了──」
  過了一小段時間,佐伯同學開口了,但眼睛仍朝向窗外流逝而過的風景。
  「她都直呼弓月同學的名字呢。」
  「……是啊。」
  事實如此,所以我只能這樣回答。
  「不過,我都不用名字稱呼寶龍同學就是了。」
  「啊,真的耶……為什麼?」
  佐伯同學整個人轉向我,我們變成正面相對。
  「因為不太自在,畢竟她比我年長。」
  「年長?她比弓月同學早一點出生嗎?」
  「不,她是真的年紀比我大。我好像還沒跟妳說過,其實寶龍同學留級了一年。」
  「咦,是這樣呀。是因為成績不好才留級嗎?」
  「哎,就結論而言是這樣吧。」

  在水之森高中會留級的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成績,一個是出席日數。
  寶龍同學以最優秀成績通過入學考,還擔任過全體新生代表,實在很難想像她會因為成績差而留級;但她翹掉了一年級最後一場定期考試,無可奈何。雖然學校給了她重考的機會,但寶龍美優姬連這次機會都直接忽視,教師們百般無奈,只得按照規定讓她留級。

  寶龍同學為什麼要這樣做,至今依然不明。
  我想她有她的理由,只不過寶龍美優姬是個天才型人物,她的理由能否得到大眾的理解,也不得而知。或許她有不想升三年級的理由,也可能是某種實驗。

  「事情就是這樣,本來她應該已經升上三年級了。所以我沒那麼了不起,敢直呼她的名字。」
  「是喔。」
  佐伯同學回話語氣很複雜,好像懂了又好像沒弄懂。
  「我也叫弓月同學的名字看看好了?」
  「噢,勸妳不要。」
  「為什麼?」
  「妳試著叫叫看就知道了。」
  這種的實際試過最快。
  「呃,恭嗣同學……哇啊,好難叫。」
  「懂了吧。」
  「恭嗣(Yukitsugu)」加上「同學(Kun)」造成「Gu」與「Ku」連在一起,異常難唸。
  「唔~~我還想說如果能跟弓月同學互相叫名字,就贏了一步的說。」
  「妳究竟在跟什麼打對台啊……」
  不過我不想猜,也沒打算猜。

  「吶,弓月同學,這輛電車經過的地方,景色好驚人喔。」
  佐伯同學再度將身體轉向車門,看到外面的整片景觀,發出驚嘆的聲音。
  視野下方是一座山谷。
  學園都市似乎是開拓山野建造而成的,途中有一個地方,可以看到整片莫名壯闊的景色。居高臨下,會看到一條公路穿梭在山溝裡,行駛其上的汽車比玩具車還小。而越過這條界線,學園都市風格的景觀隨即不復存在。
  「佐伯同學沒看過嗎?」
  「嗯,我還沒搭電車出來玩過嘛。考試或是搬家的時候有經過幾次,但都沒多餘心思看風景。」
  她目光朝向車外繼續說。
  「再補充一點,一之宮我也是第一次來。你看嘛,再往前一點不是有新幹線轉乘的車站嗎?我都從那裡來,直接經過一之宮沒停過。」
  「原來如此。」
  我則是正好相反,去年一整年都在一之宮轉搭另一條鐵路,所以對這裡很熟。
  「所以呀,我好期待喔。」
  佐伯同學再度轉向我這邊,抬頭看著我,天真無邪地笑了。

  §§§

  一之宮是兩條知名民營鐵路與JR聯運的總站,周邊有多家專賣店進駐的購物中心與百貨公司林立,競爭想必格外激烈。
  我們坐來的地方支線車站座落於地下,下了電車後,我們立刻來到地上。
  「好,第一站去哪裡好呢?」
  站在一處大型行人專用時相前,我向佐伯同學問道。
  無論往前、往旁或往對角線過馬路都有店可逛,想必不會沒東西可買。這裡應該就是一之宮人潮最洶湧的地段了。
  「總之先去眼前那家百貨公司看看好了,弓月同學OK嗎?」
  「我目前沒特別想去哪裡,今天就陪妳吧。」
  頂多就是路過看到什麼引起我注意的,再逛逛吧。
  「是喔,陪女生購物滿耗力氣的喔~~」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總不至於像電視或漫畫那樣,兩手幫她捧著一堆紙袋或堆高高的盒子吧。況且我早有心理準備,多少可以幫她拿點東西。
  「那我們走吧。」
  正好行人號誌燈全變綠了,我們直直往前走,越過了斑馬線。

  穿過自動門,我們踏進百貨公司。
  佐伯同學看了看電梯旁各樓層的簡介說:
  「應該是最頂樓的特賣場吧。」
  她一下就弄清楚了目的地。
  「現在在辦什麼活動嗎?」
  「不知道耶?」
  她回答得簡短。
  大概是想先去看看再說吧,還是想從最頂樓依序往下逛?
  我們坐進電梯。
  電梯裡其他還有很多人,所以對話一時中斷。我保持沉默,眼睛看向顯示的樓層數。

  據說這種行為能夠用心理學所謂的「視線電梯現象」解釋。
  人們在搭電梯時會停止交談,當然原因之一是因為不想讓其他乘客聽見對話內容,不過聽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極度貼近的狀態下交談會提升親密度,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才會停止說話。
  就這點來想,剛才搭電車時佐伯同學想與我貼近,也許正好相反,是想提升親密度。
  而所有人同樣凝視樓層顯示的行為,據說是因為大家處於狹窄空間,私人空間互相侵犯,想早點逃離尷尬感受的心情化為行動,才會看著上升(或下降)的數字,知道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而獲得安心。

  話說電梯各站停車……更正,是各層停下之後,總算到了最頂樓……
  「……」
  那裡是個極其華美的樓層。
  原來如此,這種地方跟佐伯同學說的一樣,似乎搶先了一個季節。春天買夏服,只有這裡早一步呈現夏日風采。

  ──簡而言之,就是泳裝特賣會。

  「咦,你怎麼了,弓月同學?」
  我僵在原地,佐伯同學湊過來看我的臉,還面露壞心眼的笑容問我。啊啊,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早就知道這層樓在賣什麼了。

  「真的要去嗎?」
  「要去。」
  講得還真是斬釘截鐵。

  「我昨天不是說過了?」
  「是說過沒錯。」
  但我沒想到真的會來。
  佐伯同學瀟灑地前往賣場,我不情不願地尾隨其後。首先她站在展示的模特兒前面,仔細打量它。
  「聽說今年流行這種的,弓月同學,你覺得呢?」
  「為什麼要問我?」
  「沒啦,只是想知道弓月同學喜不喜歡這種款式。」
  「請妳現在不用管我喜歡什麼,我絲毫無意強迫別人接受我的喜好。」
  最好不要問我的意見,乾脆當作我整個人不在這裡,我會更感激。
  「你覺得這款會不會色色的?」
  「這是什麼問題啊……」
  我忍不住用手托著臉嘆氣,問得也太直接了,真令我傻眼。
  「好吧,如果要我認真回答,畢竟就是個假人模特兒,太冰冷了,我不覺得性感。」
  「那如果我穿呢?」
  「不予置評。」
  我為了敷衍過去,又接著說:
  「附帶一提,比起模特兒,用衣架掛著賣的泳裝反而更讓我不知道該看哪裡,這真是新發現。」
  也許沒有穿在人身上的泳裝,更會讓我覺得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哦,是喔。」
  佐伯同學應了一聲,好像能夠理解。不過她能理解我這種想法,也讓我心情挺複雜的就是。
  講完這些後,她往賣場更裡面的地方走去。我早已錯失開溜的機會,只能隨後跟上。由於放眼望去三百六十度全是泳裝,我一面注意不要只盯著一個地方看,一面又不能東張西望──這方面的拿捏相當不易。
  佐伯同學絲毫不顧我心中的煩惱,逕自挑她的泳裝。她一件又一件拿起來看,最後拿了一件起來……

  「來。」
  交到我的手上。

  「!」
  我不假思索地接過來,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然後是這件跟這件,還有這件。」
  不只如此,她接二連三地將一堆泳裝塞給我。
  「為什麼要我拿!」
  「當候補。」
  這我知道。
  「我是說為什麼要我來拿?」
  「啊,我是不是該問一下弓月同學的意見?」
  而她沒理我。
  她擺明是故意的,也許我該反擊了。
  「哦,我可以提意見嗎?」
  「咦,這個……只是做參考,不能買露太多的……我是會努力看看啦。」
  怕成這樣還在胡說什麼?
  「不用擔心這種問題。讓我想想,我看妳穿學校規定的一般泳裝就夠了。」
  「唔。」
  佐伯同學一聽,立刻半睜著眼瞪我。看來這個答案並不令她滿意,不過這就是我的目的,她要是滿意我反而困擾。
  「那樣一點都不性感好嗎~~」
  「有什麼關係?不可以裝大人。」
  「我必須告訴你,別小看最近的高中生了……嗯?可是學校泳裝也滿……弓月同學意外地重口味?」
  「……」
  看來是我錯了,不該輕言嘗試反擊。

  §§§

  到了午餐時間,我們進入購物中心地下樓的一家義大利麵店。
  「弓月同學竟然會知道這種店,好意外喔,微暗的燈光氣氛真好。」
  佐伯同學吃了第一口義大利麵後,才道出感想。
  我與她的面前分別擺著培根蛋麵與海鮮義大利麵,餐桌中央則放著一盤凱薩沙拉。附帶一提,店員不時會端來剛烤好的麵包,這個可以吃到飽。
  「妳喜歡就好。」
  也許可以說理所當然,這家店是我選的。
  「你跟她來過?」
  「……妳在一些不好的地方真的很敏銳呢。」
  的確如她所說,上次來這裡時,坐在我面前的是寶龍同學。記得那是十一月的星期六,放學後的事吧。不過那時聊了什麼,就實在不記得了。
  話題漸漸轉向不太好的方向,換個話題吧。
  「結果妳買了什麼樣的款式?」
  「想知道嗎?」
  佐伯同學說著,笑得可得意了。
  「因為妳那樣吵了半天,最後卻趁我不注意時買了。就這層意義而言,我是很好奇。」
  就是這樣,她拉著我東看西看,忽然就解放我了,然後趁我離開賣場等她時,三兩下就買好泳裝;結果我一直不知道佐伯同學選了哪種款式。
  「想知道的話,你可以打開袋子看看。」
  「我才不要在這種地方看泳裝。」
  我膽子沒那麼大。
  「回家再看?」
  「……仔細想想,回家看也滿討厭的。」
  「那就先期待一下,等到夏天吧。」
  好吧,結果大概也只能這樣了。
  這個機會真的會來臨嗎?我不知道她想去海邊還是泳池,總之如果要去,真希望她找朋友去就好。
  「其實我有點想再買一件。」
  佐伯同學一邊說,雙手一邊巧妙地使用湯匙,把義大利麵捲到叉子上。
  「再買一件?一個夏天需要買到兩件嗎?」
  「我想買件不敢穿到外面,那種很火辣的款式。」
  「……」
  總覺得她又在講些怪話了。
  「不能穿到外面不就沒意義了?」
  「不能穿到外面,在家裡穿不就好了?」
  這是什麼「沒有麵包就吃蛋糕」的瑪麗‧安東尼式口吻?不過瑪麗皇后是否真的說過這種話,還有待商榷就是。
  我一邊用木製大湯匙與叉子拿凱薩沙拉,一邊問道:
  「在家裡穿又不能怎樣。」

  「呃……可以玩泳裝玩法?」
  「噗!」

  這實在怪不得我噴氣,幸好不是吃東西吃到一半,謝天謝地。
  「家裡有個泳裝圍裙的女生,不會覺得很興奮嗎!」
  「……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了,圍裙裡面不穿胸罩,上空……」
  「不關我的事!」
  「那就出血大服務,可以稍微摸一下下。討厭啦,想不到弓月同學這麼色~~」
  佐伯同學紅著臉蛋害羞,但又一臉竊喜,笑得開懷。
  「……我完全不懂妳在想什麼。」
  真是,要是被隔壁桌聽到怎麼辦?
  「我不覺得我的想法很奇怪呀~~」
  但佐伯同學用湯匙前端抵著下唇,仰望著天花板,一副很不可思議的樣子低喃。
  「應該就跟弓月同學一樣。」
  「我沒有在想那麼奇特的事。」
  「很奇特嗎?想藉由肌膚相親或是身體接觸滿足內心的需求,應該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吧?」
  佐伯同學這樣說,神情並不像在亂開玩笑,而是一本正經地述說。
  「……好吧,關於這點我也同意。身為人類,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欲求與行為。」
  就連提倡柏拉圖式戀愛的柏拉圖,也不否定這點。
  「說是這樣說,但我目前的狀態,面對妳是否想到那麼遠,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那就到夏天之前。」
  「……」
  到夏天之前要我怎樣?
  讓佐伯同學來講,總感覺其中有種不純的念頭。
  我看等會兒還是去書店買本柏拉圖的書好了,希望能直接跳到柏拉圖式的階段。

  §§§

  餐後喝過奶茶,購物進入下午回合。
  「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們此時再度進入百貨公司,搭電扶梯到樓上。我跟佐伯同學閒話家常,陪著她來到這裡,不知道她決定好下個目的地沒有。
  「嗯,這裡。」佐伯同學這樣說,電扶梯到達樓上後沒有繼續上樓,走了幾步然後原地站定。
  這時,她挽住我的手臂。
  「妳這是在做什麼?」
  我看著交纏的手臂問道。
  「試著挽你的手臂看看。」
  「這我看就知道了。」
  我是在想,為什麼選在這時候?好吧,反正不可能維持這個姿勢買東西,應該很快就會鬆開了。
  我這樣想著抬起頭來,終於知道自己人在哪裡了。
  我知道我們在淑女時尚樓層,但這裡展示的女性服飾,似乎是相當基本的類別。

  ──簡而言之就是內衣賣場。

  「真的要去嗎?」
  「要去。」
  講得還真是斬釘截鐵。
  總覺得這段對話上午也發生過。
  「來的時候我不是說過了?」
  「是說過沒錯,但我得說,我沒辦法。」
  我想拔腿就跑,但很不巧,我現在手臂被人挽著。而且佐伯同學還把手臂纏得更緊,以免我開溜。到這節骨眼上,我才明白她選在這時候挽住我手臂的用意。
  「請放開我,我去書店之類的地方等妳。」
  我感覺柏拉圖大師在對我招手……鬧鬼啊。
  「不行~~好嘛,我會問弓月同學喜歡什麼款的,你喜歡哪一種?丁字褲?G弦褲?」
  「講這種專有名詞,我哪裡會曉得?」
  就算家裡有妹妹,也不會懂這麼多專有名詞。
  「我想想,丁字褲就是臀部布料面積小,G弦褲就是側邊綁帶子。」
  「不用解釋沒關係!」
  「順便一提,我兩種都有。」
  就像這樣,我哇哇大叫,被她硬拖到賣場去,又鬧了一頓。女性店員看到我們這樣,在拚命憋笑。
  看來的確沒錯,陪女生買東西很耗力氣。
  特別是心力。
  不,說不定是陪佐伯同學才會這麼累。

  之後的行程也是這種感覺,就這麼度過了黃金週第二天的下午。
  回到家時,我已經累壞了。
  不知道是當成賠罪,或者只是她心情好,但當天晚餐比平常稍稍豐盛了一點。


  2

  早上,有人敲響房間的門。
  「Good morning!」
  同時,佐伯同學闖進我的房間,一聽聲音就知道她活力充沛無處發洩。
  「早上了,起床吧。」
  床鋪彈簧被擠壓,發出「嘰」一聲。是佐伯同學將手支在床上,她一定在探頭看我的臉。
  這時我發現我無法出聲回答,看來是睡太沉了。意識雖然認知到外界的刺激,身體卻不能自由行動,所以做不出反應。
  「唔~~?」
  佐伯同學低吟一聲,大概因為平常我這時候已經回話了,這次卻不見任何反應。

  「虧我穿了上次買的泳裝。」
  「!」

  我醒了。
  只消一瞬間就醒了。
  醒了,然後逃了。我撐起上半身,一路後退到床邊牆角。
  我盡可能保持距離,看看佐伯同學。
  結果她跟平常一樣,穿著輕便的家居服。有一部分輕便過了頭,這點也跟平常一樣。坦白講,我很希望她能再稍微提升一點防禦力,但總是說不出口。
  「啊,終於起來了。」
  佐伯同學甜甜一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早餐做好了,快點過來喔。」
  然後她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房間。
  我發呆了一會兒,接著再度倒回床上。
  「好不舒服……」
  我可是從深沉睡眠中一口氣驚醒,身體受迫做出這種重度勞動,會這樣跟我鬧脾氣也是當然的。
  這時房門再次打開,佐伯同學從門後探出頭來。
  「你期待了?」
  她用有點壞心眼的笑容問我。
  「……沒有。」
  「什麼嘛~~本來想說如果你期待了,下次真的穿給你看的說~~」
  佐伯同學的語氣,簡直像在試探我的反應。
  「……」
  「……」
  我一語不發地指著房間外面,意思是──Get out。
  佐伯同學聳聳肩,然後轉身就走。

  §§§

  早餐時間。
  「今天試著做了三明治當早餐。」
  佐伯同學得意揚揚,抬頭挺胸。
  的確,在兩人用的餐桌中央,擺著一大盤堆積如山的三明治。
  「其實午餐也是三明治。」
  「沒關係啊。」
  都讓人家做給我吃了,我不打算挑三揀四。
  我們馬上搭配現煮咖啡開動,三明治內餡有鮪魚美乃滋、培根萵苣番茄(BLT)、雞蛋等等。有的麵包還烤過,並沒有比較省事。
  「我媽媽啊,很會做三明治,我只是有樣學樣。」
  「就算是有樣學樣,能做得這麼好已經很棒了。」
  照她的個性,一定會幫忙做家事。這樣想來,絕對不是像她說的有樣學樣,而是在旁邊仔細偷學了廚藝。
  佐伯同學露出欣喜的笑容。
  「黃金週之間的平日好討厭喔。」
  然後她吃了第一口,對自己的成品感到滿意後,提起了這個話題。
  正如佐伯同學所說,今天是黃金週中間的平日,是連假中僅僅空出一天的缺口,也難怪她做便當會想偷懶了。
  「妳雖然這樣說,卻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
  「因為我早上容易醒。」
  說是這樣說,但我覺得那種活力已經超出容易醒的範圍,都能叫作亢奮了。
  「不喜歡可以請假啊。」
  我覺得我這話口氣好像有點衝。
  「畢竟我們是付錢去學校的。」
  「所以請假也是權利之一?」
  「應該說是自行負責,請假那天的課程進度,學校是不會幫我們補的……附帶一提,我曾經因為想放假而請過假。」
  「哇啊,你好強喔。」
  佐伯同學笑了,好像覺得很有笑點。
  「不過,算了,還是去上學吧。說來說去,我還是喜歡學校的。」
  「這是件好事。」
  至於我對學校,並沒有特別喜歡或討厭的心情。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會只因為想放假就請了假吧。
  「而且還有個怪怪的學長。」
  「這我倒是初次耳聞。」
  「你在說什麼呀,當然就是弓月同學嘍。」
  ……好吧,我想八成也是。

  §§§

  出門上學。
  我走到連結學園都市車站與水之森高中的路線,在相同制服的學生人潮中,看到了熟悉的駝背身影。是矢神。
  「早安,矢神。」
  「咦,啊,弓月同學!……早、早啊。」
  我從後面追上去叫住他,他可能原本心不在焉,嚇了好大一跳。雖然有打招呼回應,但同時不知怎地,好像很尷尬似的別開目光。
  後來他也沒說話,似乎隔著眼鏡頻頻偷看我的臉。
  「怎麼了嗎?」
  「咦?沒、沒有,沒什麼。那個,我先走了。」
  矢神慌張地搪塞過去,快步逃也似的先走掉了。
  剩下我一頭霧水,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放眼四顧,並沒有任何人在注意我,讓我越發大惑不解。
  不久後我到了學校,在鞋櫃區碰到瀧澤。
  「早安,瀧澤。」
  「喔喔,弓月啊。今年你來啦,家住得近就是不一樣。」
  「……」
  看來我去年翹課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
  他講這種話還用哼笑,卻不會顯得挖苦人,大概是他的人品使然吧。也可能是長相。
  「對了,矢神有經過這裡嗎?」
  「嗯?有啊,好像在趕時間。」
  瀧澤已經換好鞋子,在一旁等我。
  「他好像在躲我。」
  「躲你?你對他怎麼了?」
  「我哪裡有對他怎樣?我才想問呢。」
  我也換好鞋子,與瀧澤並肩邊走向教室邊繼續聊。
  無意間,我想起比較重要的一件事。
  「放假期間,我妹妹是不是去了你那邊?」
  「有啊,來過。忽然把我約出來,讓我在咖啡廳請客。」
  「不好意思,她那個人講話文靜,做事卻很強硬。她一定在你面前講了我一些有的沒的吧。」
  我不動聲色地刺探看看。
  連假第一天妹妹突然來訪,佐伯同學被她看到了。來過我們家之後,她應該也去找過瀧澤,有沒有把佐伯同學的事告訴他就是個問題了。如果她說了,會是怎樣的內容?
  「聽說你有女朋友了。」
  「……」
  看來是說了。
  「具體而言她說了什麼?」

  「一年級的佐伯同學啊。」
  「她連這個都說了嗎!」
  糟透了。

  「不,她沒說,我只是套一下你的話。」
  「……」
  ……糟透了。

  「就覺得你們之間有什麼,果然啊。」
  他「嗯」一聲,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瀧澤……」
  「放心吧,我沒打算告訴別人,我可不想再讓你信用扣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有很大的誤會……」
  真要說起來,從大前提開始就是錯的,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關係。
  我稍微想了一下,開口說道:
  「其實我與佐伯同學住得近,開學之前就認識了。」
  「原來如此,哎,我想也是。」
  瀧澤顯得一點也不驚訝,好像重新會過意來,淺淺一笑。他目睹過我與佐伯同學的幾次可疑場面,這種反應或許可說理所當然。
  「但也沒必要連我都瞞著吧?我跟你這麼好。」
  「真對不起,我心情也很複雜啦。」
  看這個樣子,我如果說只有告訴寶龍同學,瀧澤恐怕會不太高興吧。

  不久,教室出現在我們的前方,我跟瀧澤一起走進門口。
  朝會還要一段時間才會開始,就上學時間來說不早也不晚,因此教室裡的學生還不到一半。值得一提的光景只有寶龍同學的座位,她跟雀同學還有另一個班上同學聚在一起聊天。
  我看到她,感到有點驚奇。
  寶龍同學也注意到我走進教室,瞄了我一眼,但馬上就將視線轉了回去。
  我與瀧澤分開,來到自己的座位,把書包放在桌旁地上。
  「早啊,恭嗣。」
  是寶龍美優姬。
  「噢,早安。」
  我沒想到剛才還在座位上聊天的寶龍同學,會中止對話跑來我這邊──有點措手不及。
  「情況怎麼樣?」
  她一邊側坐在我前面的空位子,一邊問我。
  「什麼情況?」
  「跟她的約會。」
  可能因為內容的關係,她說這句話的聲調稍稍偏低。
  「沒怎麼樣,很普通。還有,那不是什麼約會。」
  「哦,是嗎?」
  她帶著笑意回話。
  「那個女生說要買的東西,你幫她挑了嗎?」
  「怎麼可能,想也知道吧。」
  我嘆口氣。
  記得寶龍同學不是也說過,她不會當真嗎?
  「這樣呀,真可惜。我想像了一下恭嗣遇到這種時候,是會認真挑選還是驚慌失措,覺得還滿好玩的。」
  「請不要拿這種事尋開心。」
  附帶一提,我是後者。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寶龍同學這樣說,兩隻手肘立在桌上,將下巴放在交疊的手指上,從正面定睛注視著我。
  「妳是說妳換了髮型的事嗎?」
  她梳了蓬鬆的公主頭,就像從時尚雜誌裡出來的一樣,恐怕找不到幾個高中生像她這麼有型。
  「既然注意到了,好歹講點感想吧……所以你覺得呢?」
  「很適合妳。」
  「真開心,不過,太老套了。」
  寶龍同學瞪我一眼,不過她應該不是故意瞪我,而是眼神尖銳,自然而然就像在瞪人。
  「還有呢,我打算慢慢參加社團活動。」
  「社團活動?文藝社嗎?」
  說到這讓我想起來,文藝社的社員名冊有她的名字,但她可說幾乎沒參與過任何活動。
  「我覺得這是件好事。」
  「你覺得這種女生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我不懂她問題的意思,忍不住回問。
  「長得不差,不會懶得打扮自己,成績也還不錯,而且有個高中生的樣子,會參加社團。我的意思是說,恭嗣你覺得這種女生怎麼樣?」
  「……」
  她措詞還真含蓄。水之森無人不曉的冰山美人不是別人,就是眼前這位女同學。而且她成績永遠是第一名,瀧澤都在抱怨自己是萬年第二。
  姑且不論這些。
  「……應該不錯吧。」
  「哎呀,好平淡的反應喔,究竟缺了什麼呢?」
  不,我根本不覺得還能缺什麼,只是聽到這種令我傻眼的超優條件,我嘴巴說不出其他感想罷了。
  「相處的時間?既然是同班,相處時間跟那個女生室友比起來,應該不會差太多──」
  「請等一下。」
  寶龍同學手指輕捻線條優美的下巴,視線低垂著開始考慮某些問題。總覺得她的思考方向將會於我不利,我打斷了她的話。
  「容我確認一件事……妳對我從來沒有過那種好感。」
  而我,對她也沒有過那種好感。
  「是呀,但這可能會變成過去式。」
  寶龍同學說出意味深長的話。
  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不過以她來說,那副犀利的美貌即使開個玩笑,往往也讓人聽不出來──我如此勸告自己,目前先保留不做判斷。
  「乾脆我也拜託恭嗣幫我挑泳裝或內衣如何?」
  「!」
  這話差點沒嚇死我。
  「開什麼玩笑,饒了我吧。」
  之前佐伯同學才剛讓我吃盡苦頭,現在還要再來一遍,我可吃不消。而且,對方還是寶龍同學?佐伯同學身材已經夠好了,但她更是魔鬼身材,我絕對會沒命。
  我發出的哀求幾乎是在慘叫了。
  寶龍同學聽了,突然輕聲笑起來。
  「我現在似乎能明白了,我沒能撼動到恭嗣,一定就是少了這個部分。」
  說完她又笑了起來,好像覺得很有趣。
  相較之下,我則是鬧彆扭地以手撐臉,懶懶地看著她。


  3

  黃金週最後一天──
  今天是最後的假日,不像之前又是妹妹來襲又是跟佐伯同學出去玩,整天非常悠閒。到了傍晚我們才出門到站前超市,現在正要回家。
  「不過話說回來,買得還真多呢。」
  走出購物中心時,我重新看看自己手中的袋子。
  一大堆的食物。
  塑膠袋只有一個,但是塞得滿滿的。裝袋裝得太草率了,或許應該分成兩袋的,即使多一個袋子也比較好拿。
  「明天要開始上課了,所以得多買一些便當菜之類的擺著啊。放學後順便去買也行,但是會繞遠路嘛。」
  「需要什麼跟我說,我可以去買喔。」
  我喜歡這座城市,所以稍微繞遠路也不在乎。
  「呃不,這個,你看嘛,買東西是我負責的啊。」
  「說是這樣說,我現在不也在陪妳買?」
  也許我是負責拿東西的。
  但佐伯同學只露出個裝蒜的笑,敷衍過去。
  這時,我的手機在口袋裡開始演奏來電鈴聲。我用空著的手掏出手機一看,液晶螢幕顯示來電的人是寶龍同學。
  我單手打開手機,接電話。
  「妳好。」
  『恭嗣?』
  冰冷的聲音傳來,要是個性懦弱的人一聽恐怕會忍不住道歉,但這是她的常態。
  『現在方便碰個面嗎?』
  「現在嗎?」
  還真突然。
  過去手機剛開始充斥市場時,聽說有人擔心手機普及,會減少人們外出與他人見面的機會。然而實際普及後一看,手機最多的使用目的,卻是與他人約碰面。
  然而當今SNS這種交流工具開始蓬勃發展,看到它與智慧型手機的親合力,我覺得剛才的預言可能會慢慢成為現實。
  「聽妳的口氣,妳現在在學園都市吧?」
  我暫且不做回答。
  『是呀,我到學校一趟,現在離開學校走了八分鐘到十二分鐘吧。』
  「這樣啊。」
  『從你身後傳來的噪音聽起來,恭嗣你在外面?』
  「妳猜對了。」
  『就我的猜測,你在跟可愛的女朋友買東西對吧?』
  挺敏銳的。
  『而你們現在正好一起走出購物中心,恭嗣提著一個大購物袋,身上穿的衣服是──』
  這實在嚇到我了。
  我看就算是神機妙算的福爾摩斯大偵探,也不可能推理到這麼精確。這樣想來,結論只有一個。
  我舉目四望──找到了。
  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穿著制服的寶龍同學,耳朵貼在手機上站著。她看到我發現她了,輕輕對我揮揮手。
  「真沒品。」
  『我就是這種人呀。』
  雙方親眼互看對方的臉,透過手機講話。以這段對話作結,我們結束通話。我走過去,身旁跟著佐伯同學。
  「妳好,佐伯同學。」
  「妳好。」
  寶龍同學面露從容不迫,帶有一絲略顯挑釁的笑容;相較之下,佐伯同學回以瞪人的視線,兩人互相打招呼。
  「妳今天怎麼會去學校?」
  是我問的,因為我如果不插嘴,佐伯同學可能會一直怒瞪她。
  「上次不是說過嗎?我去參加社團活動。」
  「原來如此,那麼,參加得怎麼樣了?」
  「我請矢神同學推薦好書,看了一下,還算有趣。」
  她淡淡地描述。
  看她這樣,就算覺得好看,看書時大概也是面不改色吧。推薦她看書的矢神,心裡一定緊張兮兮。
  「然後我也想像個文藝社員,自己寫點什麼看看。」
  「妳是指寫小說嗎?」
  我感到有點意外而問她。
  「是呀,我還向矢神同學借了寫作書帶回來。恭嗣,你覺得呢?」
  「如果讓我說出誠實感想的話──」
  我先講句開場白。
  「因為妳什麼都會,我感覺無論是好是壞,總之妳會按照寫作技巧書上教的,寫出並不有趣的作品。」
  寶龍同學一聽笑了出來,好像覺得很有笑點。
  「真敏銳,其實我也覺得會變成這樣。看來我得努力一下,嚇恭嗣一跳才行呢。」
  最後她對我投以微笑,替這段話題作結。照她這說法,寫好之後可能會願意讓我一讀。她究竟會寫出什麼樣的小說呢?就先期待一下吧。
  「對了,你們看起來應該是在買東西吧?」
  「對。」
  從旁以眼神恫嚇人的佐伯同學,終於開口做出回應。
  「因為跟弓月同學一起來買東西,是我的樂趣之一。」
  「這樣呀,真令人羨慕。」
  「羨慕?」
  但佐伯同學語氣一轉,大惑不解地問她。
  「因為我很少跟恭嗣一起外出。」
  寶龍同學看看我尋求同意。
  「是啊。」
  「是這樣呀?」
  「是這樣沒錯。」
  我們雖然交往了一段時期,但從沒在假日約碰面。頂多只有週五放學時,會順便去一之宮走走。
  「哎,因為那時候我們雙方都沒有那種意思。」
  「是呀。」
  這次換寶龍同學同意我的說法。
  「不過,現在的恭嗣就不一樣了,我會想跟你去各種地方看看。」
  她用一種引誘、挑逗般的眼光看我。那道視線雖具有攻擊性,卻又有著勾人魂魄的魅力。
  「恭嗣看到現在的我,應該也有相同想法吧?」
  「哎,算是吧。」
  這話是被她的魄力逼出來的,還是發自內心,連我自己都難以判斷。
  「好痛!」
  突然間,我的側腹部被一種像老虎鉗的東西用力一擰。不用說,其實是佐伯同學的手指。
  「我們回去吧,弓月同學。」
  佐伯同學抓住我的手腕,快步往前走。
  「好像惹她生氣了呢。」
  寶龍同學苦笑,我聳聳肩回應。
  佐伯同學應該也聽見了,但她沒說話。
  我就這樣讓微笑揮手的寶龍同學目送著,被帶離了那裡。

  §§§

  佐伯同學一直到我們在站前大型行人專用時相等紅綠燈時,才終於開口。只不過這座學園都市如同我至今一再重複,除了學生上下學、社會人士通勤與返家等幾個時段之外,路上行人其實不多,氣氛反而比較接近閑靜的住宅區。因此雖然說是行人專用時相,來往人數跟一之宮那種總站完全不能比。說得明白點,連設計成行人專用時相的用意都很難理解。
  「我討厭那個人~~」
  佐伯同學簡直像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
  「別看她那樣,她個性已經圓滑很多了。」
  「是這樣喔?」
  「算是吧。」
  我一開始遇見的寶龍美優姬,雖然美麗又聰明,但常常與人保持距離,有點看輕世間一切的味道,她一定是太優秀了。直到這幾個月來,她才變得柔和一點,差不多就在跟我分手之後吧。
  「……我覺得她現在個性還是很壞。」
  佐伯同學嘟著嘴。講話真直。
  「還有她那種態度,好像還對弓月同學有意思,你們明明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是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旁人聽起來,可能會覺得像是自嘲的笑。而佐伯同學耳朵很尖,被她聽到了。
  「什麼?」
  「沒什麼,嗯。」
  這時交通號誌正好變了,行人用紅綠燈一齊變綠,等紅綠燈的人開始往前、往旁或往斜前方過馬路。
  我走到馬路對面才繼續說:
  「只是覺得別說結束,根本開始都沒有開始。」
  「什麼意思?」
  佐伯同學偏了偏頭。
  什麼意思?她問我。當然了,這樣有解釋等於沒有。
  我嘆一口氣。

  「來聊聊以前的事吧。」

  「咦?」
  「就是妳想知道的事。」
  「啊,嗯……」
  佐伯同學無力地回答後,態度變得溫順。
  好,告訴她吧。
  「首先我要聲明,我跟寶龍同學對彼此都沒有任何感覺,我是說,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你是說真的嗎?」
  佐伯同學轉過半個身子,抬頭看我。
  「真的。」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她的問題。
  「那怎麼會開始交往呢?」
  「很簡單,因為是她說要這麼做的。」

  記得那應該是去年暑假剛結束的事,放學後,我本來已經離開學校,但在搭上電車前發現忘了東西。我折返回到教室時,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人──我進入教室關上門,教室就這樣與外界隔絕。
  操場上社團活動的聲音遠在他方。
  毛玻璃外的走廊不時有學生走過,但他們看也不看這間教室,直接經過。
  這正合我意,我委身於這種孤獨之中。
  我淺坐於窗台上,雙臂抱胸閉起眼睛。忽然間,教室的門開了──是寶龍美優姬。
  這時的我,雖然看到寶龍同學突然登場,卻不慌張。一方面我是單純看她的美貌看得出神,但更大的原因是,她散發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氛圍。
  我們看著對方的臉幾秒──然後她說了:
  「跟我交往。」
  這是她的說法──
  我回答:
  「但我對妳並沒有那種意思,這樣好嗎?」
  「我也對你沒有那種意思……就是這樣才好。」

  「真怪。」
  佐伯同學道出極其直率的感想。
  「確實如此,但我覺得她的想法很有意思。」
  「天才與哲學家……」
  佐伯同學輕聲說。
  「妳想說什麼嗎?」
  「沒什麼……所以你們就交往了?」
  「交往了。」
  彼此都沒有那種好感,加起來就是零。假如其中一方帶有正面或是負面感情,我那時一定會堅定回絕。
  但是──都是零。
  不是正負得零,是維持在原點不動,如假包換的零。我想這樣的話不會有太大影響,於是答應了。

  而老實說,我對寶龍美優姬並沒有那種好感,卻有著不小的興趣。

  她以最優秀成績考上水之森這所明星學校,一整年都保持榜首。然而最後她卻留級,重複了一遍高中一年級的時間,這究竟是為什麼?我對這件事的理由……不,是對她的思維有了興趣。
  「結果你弄懂了嗎?」
  「不,沒有弄懂。」
  我若無其事地試探了幾次,但全都被寶龍同學避重就輕迴避掉了。聰明如她,我那點程度的企圖想必全被看穿了吧。

  結果,我始終不懂她的想法。
  而且我們雙方明明沒有那種好感,她卻說這樣才好。與我開始交往的理由,我直到最後也都沒有弄懂。

  「當然,這種畸形的關係不可能長久,僅僅不到三個月──在聖誕節前夕,這段關係就宣告結束。是她提出分手的。」
  我想我們在那段時期,大概都太缺乏興趣了,對彼此也好,異性也罷,還有男女感情也是。寶龍同學一時興起或是基於某種意圖提起這段關係,我也試著跟了一陣子,但結果連男女朋友的形式都沒能維持住。
  「之前弓月同學不是說,是你甩了她的?」
  「那是傳聞,擅自流傳開來,最後成了事實。」

  當時的傳聞有兩種。
  一種是寶龍美優姬甩了弓月恭嗣,一種是正好相反。
  前者基於當時她的個性來想,非常具有「煞有介事」的真實感。相反地以後者而論,那個寶龍美優姬被人拋棄則具有悲劇性,引來了同情。
  結果成為定論的是後者。
  而且不知道是從哪裡打聽到的,有人連我國中時期的事都挖了出來。我老家離這座學園都市需要兩小時車程,照理來講不可能會有同一所國中的同學才是。

  其實念國中時,我做過一點「壞事」。
  雖然充其量不過就是有一段時期品行不佳,但事情經過加油添醋,被傳得實在是滑稽又有趣。

  這件事還有我與寶龍同學的事都是──傳聞是不用負責的,重點在於作為話題有不有趣。群眾散播想散播的話題,大談別人想聽的內容,在這種系統面前,真相或是本人的否認都不具任何意義。
  國中時期的事情講了只是丟臉,就不告訴佐伯同學了。
  不過我不但被蓋上有前科的烙印,這次有幸與寶龍同學交往,居然才三個月又始亂終棄,我就這樣變成了一個渣男,後來有好一陣子無論去哪裡,都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事情就是這樣,因此我在學校的風評奇差無比。勸妳也別太靠近我比較好,可是會受波及的喔。」
  雀同學就是譴責我的急先鋒,那件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四個月,許多學生都只在提到相關事情時才會想起來。整件事雖然已逐漸成為過去式,卻只有她的怒火尚未澆熄,真是太有活力了。不過雀同學本性其實也不壞,我看到她那種態度,其實也覺得滿可愛的。
  「你都沒否認?」
  「沒有,嫌麻煩。」
  這句話一半是謊言。

  如同剛才所述,傳聞這種系統不負責任,而且強大。重要的是有不有趣,就算我高聲宣揚真相,也只是對沸沸揚揚的群眾潑冷水,對他們與她們來說,這樣「並不有趣」。因此我老早就放棄了抵抗。
  況且,我不禁顧慮到寶龍同學的處境。像是她的立場,或是「寶龍美優姬」這個名號。
  當下作為最熱門的話題,大家竊竊私語的傳聞,描述有前科的弓月恭嗣一犯再犯,以及水之森自豪的冰山美人──寶龍美優姬的失戀;我覺得真相──戀人遊戲與它的失敗,似乎會傷到她的名聲。
  所以我決定保持沉默。
  我沒有可以掃地的名聲,就算有也早就一落千丈了。我還自嘲地想──真要說的話,我這個人本身個人特質就很稀薄,有點壞名聲說不定剛好。

  「就連瀧澤都沒聽我說過這件事,請妳也別說出去。」
  「我實在很難接受耶~~好像都是弓月同學當壞人。」
  佐伯同學嘟起嘴唇。
  「那也是我選擇的。」
  聽我這樣斷言,她雖然一副無法苟同的樣子,但也就不再多說了。
  「以上就是去年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所以,那件事別說結束,根本開始都沒開始。
  「這樣呀,我好像有點放心了。」
  「什麼事放心?」
  「弓月同學總是說自己的壞話,但我現在覺得,弓月同學果然還是弓月同學。」
  我確實是自己刻意配合旁人不負責任的傳聞。但我不知道佐伯同學是怎麼看我的,所以也無從回應她的說法。
  「啊,不過她這次又……應該說她這次是認真的吧?」
  「誰知道呢?」
  也有可能只是在開玩笑,挖苦我,或是透過我挖苦佐伯同學?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種心境轉變。寶龍美優姬這陣子以來,個性似乎越變越歡樂了。
  「如果是事實呢?」
  「那可麻煩了。」
  「困擾嗎?」
  「很困擾。」
  「那麼──」
  佐伯同學說著,繞到我面前來。

  「就說你喜歡我就好啦。」

  「咦……?」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對吧♪」

  她露出微笑,然後輕靈地一轉身,拋下我先走了。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大概是要我對寶龍同學這樣講,趕走她吧。
  可是,現在的我……

  『你就趕緊承認吧。』

  卻覺得她是這個意思。
  我原地佇立片刻,無法隨後追上佐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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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11 13:41 编辑

  番外篇 同居(分租)生活第三天,佐伯同學


  早上──
  我睜大雙眼醒來,馬上開始換衣服。
  想了想,我選擇了無袖上衣配短褲的輕便穿搭。
  我一邊用髮夾夾住一頭長髮一邊走出房間,看到客廳還是暗的,沒人。他似乎還在睡,我拉開窗簾,把通往陽台的落地窗也打開,讓早晨空氣流進室內。
  然後我去洗臉台用冷水洗臉,清爽多了,再照照鏡子……嗯,今天也很可愛!我覺得啦。
  於是我回到廚房,開始準備弄早餐。
  先是很快地用生火腿與萵苣做沙拉。接著是歐姆蛋,只要再配個麵包與咖啡,一份輕食早餐就完成了。不過,現在先暫停一下。麵包等他起來再烤就好,咖啡也交給專家(?)處理吧。
  所以,這樣就搞定了。

  不過,有一件事沒搞定。
  就是他還沒起床。

  昨天與前天,在我弄好早餐時,他都已經起來了,今天卻還沒露臉。他給我的印象是個生活超級規律的人,是不是心情開始鬆懈了?
  怎麼辦?說不定他很快就會起床,或者如果他真的鬆懈了,搞不好還要睡很久。
  「……」
  想半天也沒用,我站到他的房門前──敲敲門。
  「弓月同學?」
  我隔著門叫叫看,但沒反應。
  「弓月同學,我進去嘍?」
  我又叫了一次,然後下定決心打開門。
  房間裡想當然耳,還沒開燈。只有穿透窗簾射進來的晨曦,將室內照得微亮。而他睡在床上,裹著棉被,背對著我縮成一團。
  「弓月同學,天亮嘍,起床吧。」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也不再顧慮那麼多了。我第三次呼喚他,同時拉開窗簾,朝陽頓時照亮整個房間。

  弓月恭嗣同學。
  這是他的全名。

  他即使醒著,仍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臉,不知道為什麼,連對年紀較小的我講話都用敬語,客客氣氣的。或許是因為我們認識還不夠久,但我猜想他大概跟任何人都是這樣講話。
  關於他最值得一提的,不是容貌或為人,而是他從三天前起成了我的室友,一起住在這裡。

  而弓月同學終於有了反應,他翻個身,轉向我。
  「……咪?」
  還沒對焦的眼睛看著我──講了一個字。
  咪?什麼意思?
  我正在思考時──
  「哇啊啊!」
  終於醒來了,應該說是跳起來了。他上半身像被電到般坐起來,在床上一路後退到背貼牆壁。
  「不用嚇成這樣吧。」
  真失禮──我嘟著嘴唇抗議。
  「抱歉,我沒想到妳會來叫我起床……」
  「啊,弓月同學難道是睡臉不想被看到的那一型?」
  「……倒也不是。」
  弓月同學還是一樣,用彬彬有禮的口吻回答我,然後重新看看我的打扮,別開了視線。
  不知是不是我心理作用,他臉好像有點紅,大概是我身上這件衣服害的。昨天與前天的我,穿著還比較能叫作便服,就是能直接去便利商店那種的。但今天完全是家居服,實在穿不出門的那種,而且還沒穿胸罩。
  話雖如此,我們都一起住了,這點程度必須請他習慣,我甚至覺得他如果能當成賺到比較輕鬆。
  「早餐做好嘍,換好衣服趕快過來。」
  「也就是說,我今天又讓妳做早餐了?」
  弓月同學輕嘆一口氣。
  他其實不需要介意的,這點小事我做起來一點都不辛苦。
  「不要緊,煮咖啡這件重責大任還等著你呢。」
  這是他的工作。
  他對這方面似乎有所講究,煮出來的咖啡真的非常好喝。自從搬來這裡,咖啡一直都是拜託他煮。我媽媽是紅茶派,對紅茶也是很講究。我本來也想下點工夫喝紅茶,不過咖啡似乎也不錯。
  「我明白了,這點小事就讓我來吧。」
  弓月同學笑著說。
  我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

  當天上午,弓月同學似乎實在不願意每天讓我做飯,表示差不多該決定家事分擔了。
  此時我們中間夾著客廳茶几,正在討論這項議題。
  「剪刀~~石頭~~……」
  喊的是大家最熟悉的猜拳。
  「布!」
  結果是──
  「好,又是我贏了~~……那麼,洗衣服也交給我吧。」
  「請等一下。」
  但弓月同學出聲制止了我,連連猜輸我就抗議,這樣太不乾脆了。
  「妳剛剛不是才拿走了煮飯工作嗎?」
  「有什麼關係,我想做嘛,這樣弓月同學不是也比較輕鬆?」
  有什麼好抱怨的?
  「根本上來說,這跟我知道的分租習慣差太多了。」
  嗯,我能理解弓月同學想說什麼。他所想像的分租或是Flatshare,大概是各人事情各人做的那種吧。我也記得一開始說過,要把這個客廳還有廚房當成共同空間。
  「至少也該輪流分擔吧。」
  真要說起來,怎麼會是贏的人一直搶事情去做?弓月同學說。
  「家事分擔必須公平,至少衣服讓我洗吧。」
  「哦?」
  我的兩眼詭異地發亮。
  「那弓月同學,你敢拿我的內衣褲嘍?」
  霎時間,弓月同學發出「嗚……」一聲,語塞了。
  不過,他只畏縮了一瞬間,用詞遣句雖然笨拙,但仍然提出反駁:
  「我妹妹與妳同年紀,我還不至於那麼沒抵抗力。」
  啊,他有妹妹啊,這還是第一次聽到。
  先不管這個──哦哦~~把我跟妹妹相提並論呀?有點受傷。
  「哦,是這樣呀。可是我呢,在學校要上體育課,所以有些內衣褲還算普通,但基本上我都喜歡比較成熟的~~」
  「……」
  弓月同學沉默了。
  有效果了?那就再補一腳。
  「偷偷告訴你,其實──」
  我像在講悄悄話似的故意壓低聲音,身子越過茶几,稍微把臉湊過去。
  弓月同學的視線先是往下,然後往旁移動。大概是我身體前傾,無袖上衣的胸口鬆了一點害的。沒差,這就當作特別服務──我直指核心。

  「為了紀念升上高中,我買了一件色色的。」
  「對不起,衣服還是交給妳洗可以嗎?」

  「……」
  好歹也表示點興趣好嗎?
  不過──就這樣,我贏得了勝利。

  §§§

  午餐由正式成為伙食委員的我抬頭挺胸負責準備,下午出門採購。
  當然,買東西也是我的工作,但我請弓月同學陪我。因為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讓他幫忙,他會真的沒事可做,可能會覺得在家裡無處容身。
  目的地是站前的購物中心,一樓有超市,今後採購食物應該就是這裡了。不過,現在先去樓上的雜貨販賣區逛逛。
  「弓月同學,開學後你午餐要怎麼吃?」
  走進電梯後,我問他。
  「大概是學餐吧,直到去年都是麻煩家裡做便當。」
  「是喔。」
  我一面回話,一面又覺得弓月同學的講法有點怪怪的。一般不是都會說「媽媽」或「母親」之類,具體說出是誰做的嗎?該不會他沒有媽媽?
  總覺得好像會變成敏感話題,所以我雖然在意,但目前就先迴避好了。
  「佐伯同學呢?」
  「嗯,我也吃學餐。」
  本來是這樣打算的。
  「吶,要不要我幫你弄便當?」
  「佐伯同學幫我弄?」
  這提議似乎令他很意外,他回問我一個再明白不過的問題。
  「對呀,既然有兩個人,我覺得帶便當也不錯,而且應該比較省錢。」
  「或許是呢。」
  講到這裡,弓月同學想了一想。
  他考慮的時候,我們到了二樓。
  「那麼,只要妳不麻煩,就拜託妳可以嗎?」
  「包在我身上~~」
  他這樣坦率地拜託我,我也覺得心情很好。就像這樣,不管是做飯還是洗衣服,從一開始直接交給我就好了,真是不死心。
  聊著聊著,我們到了雜貨販賣區,就直接走向休閒用品賣場。
  「既然如此,得買個便當盒才行呢……大小大概這樣?」
  「這個未免太大了。」
  我想先從大的挑起,拿起一個給他看,但一下就被否決了。這個太大的話……我挑了另一個出來。
  「那這個呢?」
  「還好,應該說這個就可以了,造型也不差。」
  「喔,是嗎?」
  決定得好快,好歹再考慮一下嘛。好吧,弓月同學喜歡就好,一個男生挑便當盒挑得猶豫不決,看起來也挺怪的。
  「那我就這個好了?」
  無意間一看,旁邊有個造型相同,但小一圈的便當盒。這個分量對我來說剛剛好。我拿給弓月同學看,意思是想問他覺得如何。
  「……不錯啊。」
  啊,表情僵了一瞬間……對耶,這樣就變成「情侶款」了。不過,好吧,管他的,又不是要一起吃。
  正在這樣想時,我產生了一個小小疑問──弓月同學念的是哪所學校?
  「……」
  好奇是好奇,但這裡是學校雲集的學園都市。我也不清楚這裡到底有哪些學校,應該說除了自己的學校之外,我只知道還有一所看護的專門學校,其他一概不知。就算問了,大概也只會得到一所沒聽過的學校名稱吧。
  因此,我將閃過腦海的疑問趕到角落,把手上大小不同的兩個便當盒拿去結帳。

  §§§

  買了大小兩款便當盒與食物,我們回到公寓住處。
  晚上我在客廳看電視時,一陣陌生的震動聲忽然傳進耳裡。
  想說是什麼,原來是弓月同學放在茶几上的手機。
  我沒有這種手機,聽說在日本,手機是女高中生的必備物品,或許我也該有一支。
  弓月同學說他還要看書,在廚房煮新的咖啡。他應該聽見了,但沒顯得特別急。
  「可以幫你接嗎?」
  「當然不可以。」
  拒絕得絲毫不留情面。
  然後弓月同學端著倒了咖啡的馬克杯回來客廳,看到手機表面的液晶小螢幕,露出遇到小麻煩的表情。
  「喂?……喔,請等我一下。」
  他接了電話這樣說,然後暫時把手機拿離開耳邊,改用端馬克杯的手拿著。接著他用空出的手打開自己房間的門,消失在門後。
  「……」
  我注視著關上的門,心裡思考──對方究竟是誰呢?液晶螢幕顯示的文字,既有漢字也有平假名。好像還有「美」這個字。應該是女生的名字。
  女朋友?
  但如果是的話,應該就不會跟我住了。
  「算了,這也不關我的事吧。」
  我沒有要讓別人聽見,自言自語地說完,站起來。
  洗澡吧。
  我先敲敲弓月同學的房門,沒有回答,但我停頓了一拍後打開門。
  「我先去洗澡嘍。」
  霎時間,弓月同學用我看了都佩服的超快速度,啪一聲闔起折疊式手機。明明一臉睡眼惺忪,動作居然還這麼快。
  「佐伯同學,我在講電話,妳要去自己去就是了!」
  「對、對不起~~」
  我迅速一轉身,逃也似的跑進浴室……跟女生講電話時讓對方聽到其他女生的聲音,似乎是不太好,而且我還說要洗澡。
  嗯,的確太欠缺考慮了。

  §§§

  洗完澡出來時,弓月同學也到客廳來了。
  「弓月同學,輪到你──」
  我想出聲叫他,但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弓月同學把和室椅的椅背稍稍往後倒,雙臂抱胸動也不動。一開始我以為他睡著了,但眼睛是睜著的,對著半空中。

  那種目光像在看遙遠的某處。
  眼前的事物映入他的眼簾,但雙眼看的卻好像不是這裡,而是另一個地方。

  他在想什麼呢?剛才講電話的女生的事?感覺似乎另有隱情的媽媽的事?兩者都有?還是有其他更多不同的事,全都在他的思緒之中?
  從初次邂逅的那天起就是這樣,弓月同學有時會露出這種眼神。

  ──總覺得。

  ──我總覺得,不能讓他露出那種眼神。

  「弓月同學,輪到你洗澡了喔。」
  我重新打起精神,盡可能用開朗的大聲音如此叫他。
  「噢,已經這麼晚了啊。」
  弓月同學這才終於從和室椅的椅背撐起身子。
  「……妳怎麼就穿這樣啊……」
  一看到我的樣子,他又焦急又傻眼。
  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此時我身上只裹了一條浴巾。浴巾只遮掩了最小限度的身體面積,因為帶有水氣而貼在身上,使得身體線條清晰浮現。
  「上次不是說過,請妳把要換的衣服帶去更衣室嗎?」
  「沒有啦~~一下子忘了……」
  其實是因為我被弓月同學凶了,急著跑進浴室,才會忘記拿衣服。
  弓月同學以手扶額像在忍著頭痛,深深嘆一口氣。
  「我之前就在想──弓月同學碰到這種場面好像不會覺得『真走運!』,而是反而會焦急的那一型?」
  「哎,至少我沒妳說的那麼膽大包天。」
  「是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出我所料呢。
  「這樣呀~~」
  於是,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我忍不住露出邪惡的笑臉。

  我身上裹著一條浴巾,把膝蓋與手撐在木頭地板上,四肢著地慢慢湊向弓月同學。

  「……佐伯同學?妳的房間在那邊才對。」
  「嗯,我知道。」
  然後,我也知道我正在衣衫不整地逼近弓月同學,我故意的。

  「啊!」
  我忽然叫了一聲。
  「怎、怎麼了嗎……」

  「浴巾快鬆開了。」
  我急忙用手按住浴巾──假裝是這樣,卻若無其事地強調胸部。

  「!」
  弓月同學的表情因恐懼而僵硬。

  「騙你的。」

  面對僵住不動的他,我調皮地吐了個舌頭。
  「……佐伯同學。」
  「什麼事?」
  「起立,向後轉……馬上給我回房間去。」
  「好~~」
  沒辦法,今天就先饒過他吧。
  我乖乖聽話站起來,像個還沒玩過癮的小孩子般回答,就回房間去了。

  §§§

  半夜我因為口渴而醒來。
  看看鬧鐘,才剛過半夜十二點。
  我下了床,光腳套上拖鞋走出房間。
  「好亮……」
  客廳燈還是開的。
  「啊,是弓月同學~~」
  而且,他也在那裡。
  弓月同學大概也口渴了吧,他在廚房,好像正在把寶特瓶裝的烏龍茶倒進玻璃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我,整個人僵住了……算了,管他的。
  「我也要。」
  「啊,好的……」
  他愣愣地回答,就把手上的玻璃杯直接遞給我。本來應該是他要喝的,但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謝謝……」
  我一口氣喝乾,把玻璃杯還他。
  「那晚安了……」
  「晚、晚安……」
  解過渴後,我回到房間鑽進被窩,再度沉沉睡去。

  隔天……
  弓月同學從一大早就好像有話想說。
  從早餐的時候開始,他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直到吃完飯了才終於提出來。那時我在洗衣服,提著洗衣籃正要到陽台上。
  「佐伯同學,我覺得妳想穿成怎樣睡覺是妳的自由,但是……可以請妳不要就穿那樣走出房間嗎?」
  弓月同學的語氣聽起來好像難以啟齒。
  「唔咦?」
  什麼意思呀?
  睡覺時穿什麼?我的主義是睡覺時不穿多餘衣服,上半身只穿睡衣不戴胸罩,也不穿褲子,只穿內褲。
  我就穿這樣跑到房間外?也就是說……
  「你、你看見了?」
  「呃,是妳突然穿成那樣跑出來的喔,我又能怎麼辦?」
  弓月同學像在替自己開脫般講個不停。
  我慢慢地,突如其來地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看妳這個樣子……難道妳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
  不過,隱隱約約好像有這種印象。
  最上面兩顆鈕釦大概沒扣,睡衣下襬應該也沒能遮住若隱若現的白色內褲。不是我要說,這種打扮也太挑逗了!
  「好想看弓月同學當時的表情……」
  「重點在這裡啊……」
  對,重點在這裡,但我偏偏只有這個不記得。
  弓月同學當時做了什麼反應?是不是像平常一樣發出不成聲的慘叫,然後講了有點睡迷糊的我一句?還是狀況太誇張,把他嚇到當機?搞不好他還偷瞄了我的胸部或裸露的雙腿,真想看……
  話雖如此,過去的事後悔也沒用,這種時候必須向前看──我霍地站起來。
  「今、今晚!」
  我回過頭對他宣言。
  「怎樣?」
  「你看著,今晚我會穿更猛的──」
  「從今以後等妳睡了,我再也不會離開房間。」
  弓月同學打斷我的聲音,道出堅定的決心。
  就說了,你好歹表示點興趣嘛。
  面對女生,哪有你這種反應啦。
  我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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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感謝您賞光購買《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1》。
  幸會,我是九曜。
  我想有些讀者可能已經在網路或其他地方認識我了,但我是第一次像這樣寫後記,所以還是讓我向各位說聲「幸會」,作為這篇文章的開頭吧。
  
  好,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謝詞。
  本作是「KAKUYOMU」網站舉辦的第一屆KAKUYOMU網路小說大賽參賽作品,很遺憾沒能奪冠,但有幸榮獲特別獎。能像這樣付梓出版,都得感謝大力支持的各位人士。我想借用這個版面向各位致謝,謝謝大家。
  
  如同前述,我是第一次寫後記,坦白講,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因此我想中規中矩地談談作品本身。
  本作基本上就是色色的正統派女主角佐伯同學,虎視眈眈找機會跟主角弓月同學玩角色扮演的故事,各位讀者這樣想就不會錯了。就算有很大的語病,至少沒有致命性的錯誤。
  而實際上,其實這是一個披著戀愛喜劇或校園故事皮的奇幻小說。佐伯同學的存在本身就夠奇幻了,我沒在怕的。
  
  本作發行時遇到的最大困難,說不定是書名。
  我在開始寫小說時,不會著重讓標題與內容有所連結,而是優先使用想用的標題來寫,因為這樣比較有幹勁。
  而本作的標題,就是網路公開時使用的「I'll have Sherbet!」。然而這卻變成了枷鎖。沿用這個標題推出會看不出內容,若是改掉,從網路版推出時就賞光閱讀的讀者又會找不到。這問題讓我煩惱不已。
  跟責任編輯討論之下,我們很快就決定加上副標題,然後基於這項方針做出各種提案。一開始是正中直球嘗試中央突破型,然後想到「○○的弓月同學與╳╳的佐伯同學」這類──這時我們注意到了。「根本不需要弓月同學吧?」「不需要。」
  在那個瞬間,我們觸及了真理。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個書名,希望各位能夠長久喜愛弓月同學與佐伯同學。
  
  那麼,最後容我致上謝詞。
  負責插畫繪製的フライ老師,感謝您迷人的插圖。我第一次看到佐伯同學的人設時,當下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不假思索地把視窗關了,我說真的。接著是川崎責編,真的很感謝您挑中我的作品。您的「這種小細節不用拘泥啦」之類的建議不知道救過我多少次。還有設計師與校稿人員,以及其他發行相關的出版關係人士,我致上由衷的謝意,謝謝大家。
  
  那麼,希望還有機會跟大家再見。
  
  二○一七年一月 九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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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1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最近好像看到很多fly的插畫~~我很喜歡啊~~
发表于 2018-3-11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到最后也啥都没搞明白,男主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女生对他动心呢?
发表于 2018-3-11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開學後幾天已經想棄.
男主瘋狂擺臭臉, 女主卻好像系統送的忠犬一樣, 不停用笑臉貼冷屁股
如果這是穿越系龍傲天就算了, 偏偏卻分類成校園愛情...
发表于 2018-3-11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 挺甜的 就当女主是一见钟情疯狂倒贴吧 何况男主也挺帅的
anyway 肥宅是不会有这些机会的
フライ在画JK方面简直就是神 除了脸有点大同小异 但都很可爱所以没差啦
这就去看第二本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8-3-11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很多想说,但就说一点,典型的所有角色都在作者安排下围绕男主转,而男主毫无特色就算了,偏偏喜欢无病呻吟。。。读完下来只感觉到空虚,这个作品竟然还能获奖太TM神奇了
发表于 2018-3-11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等等 這題材我怎麼好像在本子上看過啊.......

一般人怎麼可能忍受的了這種誘惑,早就滅茶苦茶了
发表于 2018-3-12 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感觉很不错,虽然女主有点莫名其妙的喜欢上男主,但是我喜欢,追了!
发表于 2018-3-12 02: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高中生同居也算是老题材了,不过本篇的重点似乎和同居没有太大的关系,同居只是一个把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人联系到一起的手段。还有女主佐伯同学的举动略显轻浮,我觉得作者对于美国的归国子女的形象有些误解。要是换成意大利的归国子女在我看来还算情理之中。至于本作的情感脉络只能用一个迷字形容,因为男主明明父母双全还有个妹妹却一副看破红尘的佛系性格,我不知道作者打算怎么把这个圆回来,不过在我看来男主简直就像因为感情创伤得了PTSD。总之,作为一部青春小说本作的剧情和脉络太诡异了。唯一的看点就是女主的青春小说,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发表于 2018-3-12 03:0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抛开女主为什么疯狂倒贴外,这部小说真的很欢乐啊
发表于 2018-3-12 11:4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哇 这主角超让人讨厌的....
发表于 2018-3-1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其實這是一個披著戀愛喜劇或校園故事皮的奇幻小說。佐伯同學的存在本身就夠奇幻了,我沒在怕的

邏輯完全講不通,不過作者很誠實,所以算了...
发表于 2018-3-13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這可以做GALGAME的劇本啊?!
只要多幾個路線就行了
不過還有伏筆
就是主角的家庭狀況
總覺得有甚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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