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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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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三田诚]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Case.阿特拉斯的契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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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3 09: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8-3-23 09:39 编辑

       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Case.阿特拉斯的契约(下)
       ----------------------------------------------------------------------
  作者:三田诚
  插画:坂本みねぢ
  翻译:AntiTempest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原贴:https://tieba.baidu.com/p/5611000548
转载许可:



右起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时钟塔 现代魔术科 君主
格蕾:埃尔梅罗Ⅱ世的内弟子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墓地的守墓人
伊尔米娅:村中教会的修女
斯芬·古拉雪特:时钟塔现代魔术科的学生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时钟塔现代魔术科的学生
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阿特拉斯院院长。死徒

“若是能逃掉的话……就由她去吧。”
她喃喃自语道。
那是仿佛岩石在相互摩擦一般沙哑的声音。就好像多年没有说过话的人在强行震动自己的声带一样。
“逃到遥远的,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假若那里真的存在的话,就逃到那远离一切的理想乡(Avalon)中去吧。”
她的话语,好似祈祷。
——自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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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从记事时起我就知道,脚步声是能传达感情的。

好比说,啪嗒啪嗒热闹的脚步声。
好比说,祈祷一般安静的脚步声。
好比说,嘈杂中隐约透着悲伤的脚步声。
因为大家都不曾想到脚步声会泄密,所以反而会更坦率地表现出他们的心情。啊啊,对于不擅长与他人对话的我来说,比起谈话,可能脚步声更能让我了解一个人。
双亲的脚步声,分为两种。
疼爱自己时的那种,和崇拜自己时的那种。
比例渐渐向着后者偏移,在大约十年之前,有了决定性的变化。……这种情况下,可能应该写作致命性吧。
每天早上,脚步声都在一点一点的改变。
从宣布着一天的开始,总是会被东西绊到,但却听上去很欢快的脚步声。
变成了仿佛是能接触到神明一般,充满了虔诚的脚步声。
面包那香甜的气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我脊背发凉的呢。温暖的汤和新鲜的沙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我感觉到违和的呢?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会为我吃饭时的每一个琐碎的表情变化表现出担忧到异常的反应,让我心中升起了想要为此嚎啕大哭的冲动的呢?
其实我知道。
是从十年前的某个时期开始的。
是从自己的身体以惊人趋势开始变化,被身边的人称为神子的那天开始的。本来村子里就几乎没有我的同龄人,少有能放松说话的对象,但自从那个时期之后,就真的变得一个也都不剩了。
在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更加热衷于管理我的生活,睡眠和礼拜自不必说,就连我吃东西的顺序和穿衣服的方式也都开始操心了起来,因此周围的态度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她的影响。
……啊啊,不对。
只有一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有一个朋友。
因为那家伙没有脚,所以也不会发出脚步声,但它既不会从我的身边逃开,更不会把我当做神子来崇拜。

“又哭鼻子了吗,慢性子格蕾。”

老是说着这种话的,鸟笼中的匣子。
代替我在变化中失去的一切而醒来的封印礼装。
然后,现在——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1

我们瘫坐在狭窄的地下通道中。
露出斑驳泥土的墙壁和天花板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似的,让内侧的人感到强烈的不安。虽然冷静想想这里大概几百年以来都是这副模样,因此不必过分害怕,但人类却难免被视觉效果所侵蚀。
“……总之就是,先撤退吗。”
师父调整着呼吸,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的视线直指刚才加入我们的人物。
一脸蒙眬的白银骑士伫立在那里。
不过,蒙眬指的并不是他的表情。实际上不光是脸,包括四肢在内,他的整个轮廓都是若隐若现的。即便如此,搭配上他那莫名感情丰富——应该说表现丰富的举止,大致上还是能看出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那当然。我本来就不是擅长这种打打杀杀街头卖艺的料。最爱惜的就是用来拥抱妹子的这双手,还有这条舌头了。光是能从那帮心浮气躁的骸骨兵中间杀出条路来把你们带到安全地带,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能坦荡荡地说出这些话来,可见他的内心挺坚强的。
不过我们也确实是被他帮助了,所以对于这番话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逃离那群骸骨兵的时候,我们稀里糊涂地不停奔跑,最终抵达了现在这个地方。看样子这个地下洞窟除了最开始我们下来的那条路之外,还连接着许多分岔道,而现在我们正藏身于其中的一条之中。
然后,
“……”
我仍旧处于茫然之中。因为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名骑士自亚德中现身。不可能想得到。
大镰现在依然握在我的手中。
然而,我还是被恐惧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师父远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道。
“你刚才自称是凯爵士对吧。”
“哟。还知道加爵士吗。”
“当然了,凯爵士(Sir·Kay)。如果是指那位亚瑟王的义兄的话。”
明明是早已知晓的事实,却还是让我差点惊呼出来。
亚瑟王的传说。闻名不列颠的,圣剑与圆桌的故事。为诸多冒险与罗曼史所点缀的,骑士物语的原型。
听到这句话,骑士啧了一声。
“那来的是我还真是遗憾啊。不过要说传说这种东西,真实情况其实让人大失所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就连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实际上不也基本都是些石头疙瘩吗。虽然有的人可能会觉得只要有耀眼的光辉,真相什么的无所谓,但我对这种无聊的想法没兴趣。”
他非常不悦地皱起眉头。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让我感到心慌意乱。
这些举动我都知道。明明知道,却与自己的记忆不一致。然而我心中的某处却依然确信着,就算不一致,根源也还是一样的。矛盾的感情与印象,一直都在动摇着我的内心。
“……由圣杯召唤的从者会由圣杯给予现代的知识,如果不是由圣杯召唤,那么则会由世界给予知识吗。”
“哈。你们这帮魔术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一肚子废话啊。你身上是不是能像旧书一样抖落出书虫来?”
“可能吧。”
看到师父一本正经地点头,骑士更加不高兴地耸了耸肩。
“不过,你这答案只有三十分。我压根就不是从者,也不是什么英灵。因为不是从那个啥啥座上来的,世界也没理由费心管我。刚才提到的都是那边那个小气鬼封印礼装里记录的知识。”
他纠正道。
但给我最大冲击的,是他最后的那句话。
一直紧绷着的喉咙在听到那句台词之后,仿佛反弹一般大喊道。
“亚德它怎么了!”
我甚至等不及站起来,保持着膝盖着地的姿势向他移动。
“为什么我叫它也没有反应!难道是坏掉了吗!”
像这样逼问一个刚见面的人,在我的人生中可能还是第一次。现在胆怯与恐惧已经全部被抛在脑后了,我向着白银骑士逼近。
骑士伸出手。
咚的一声,敲了敲大镰的表面,
“才没有坏啦。”
说着,骑士——凯摇了摇头。
这句话对我来说何等的救赎啊。
“不过,机能暂时是停止了。毕竟为了使出让我能像这样实体化的秘技,把一直积攒的魔力全耗光了。当然,这里的环境好也是它能成功的因素之一。”
“机能停止……”
我紧握住大镰,吞了下口水。这个暂时究竟会是多久。
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又或者,会是更加漫长的岁月?
但是,这个答案似乎连骑士都不知道。尽管这是我最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但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思索更有意义的提问。想问的事堆积如山,得从里面选出几个稍微有用的来。
“那,为什么你会从亚德里……”
“那边的魔术师应该已经搞明白了吧?”
他把话题抛了过去。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
在慎重地斟酌过自己的假说之后,
“你应该本来就是亚德的人格模型吧。在这种情况下所说的人格模型,还包含了详细的肉体和装备的条件。因为决定一个人人格的,绝不仅仅是精神。……不过,能这样实体化的原因还是令人费解。”
师父这样说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人格……模型……?”
“就是这‘枪’啦。”
骑士指着我的【大镰】说道。也就是说他知道这把大镰的真面目,不过既然是由亚德召唤出来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圣枪伦戈米尼亚德(Rhongomyniad)。
据说是曾经亚瑟王所挥舞的,与圣剑王者之剑(Excalibur)齐名的宝具。
“准确来说,是为了封印这‘枪’的,礼装的人格模型。那家伙的亡骸和‘枪’,最开始就是被送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骑士非常烦躁地继续道。
“然后呢,在封印‘枪’的时候,作为关系者中最合适的人格,我就被选中了。哼,因为和其他那些骑士(蠢货)不同,我对什么武功啦神秘啦都没有兴趣。要是封印本身就积极地想解开封印,那不是蠢到家了。像那种让人看不过眼的家伙,最好能睡多久睡多久。”
骑士的话我大概只能听懂一半。
他是在谈论曾经他所侍奉的王吧。
亚瑟王。
对他而言应该是义弟——根据我故乡的传说,是义妹的人,不过其中的关系好像十分复杂。
“最后那家伙的亡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叫格拉斯顿伯里的地方是当成象征主张在他们那里吧,这事多半也有什么意义。正所谓人信仰的地方就会产生意义。本来一直在守护她的,就是那座岛本身。所以也不用像一般人那样非得挑个地儿才算有墓地吧。”
骑士用轻佻又阴沉地语气说道。
然而,我的心里却感到非常沉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久远的时代传来的丧钟的轰鸣。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接触到了吧。在解除那“十三拘束”中的五条时听到的,包含凯爵士在内的骑士们的誓约碎片。

“是为,为生而战。”——承认,凯。

“……”
我深吸一口气。
我的想法,是只属于我的东西。
就算在那时真切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也不能强加到他身上。就算告诉他自己曾被他们的声音激励过,也无济于事。因为我应该面对的,是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人。
我慎重地考虑着说法。
然后抬起头,看向骑士。
就在这时,正好与盯着我看的骑士视线交汇了。
“不过你还真是,挺像的啊。”
“咦。”
“当我没说。挺像的但是不像。嗯,一点儿都不像。”
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像还是不像呢。
我当然知道骑士说的是谁。毕竟一直以来,我就总是被说和那个人相似。
“我和,那个,亚瑟王——”
“一个人的印象可不是光靠脸来决定的。你就算过一百年也不会和那家伙像的,过一千年说不定能有那么一星半点可能。甭管你是什么来头。”
说完,骑士开始活动肩膀。
“言归正传好了,反正你们就是想尽快摆脱眼下这个麻烦的状况吧。在你们摆脱之前我都会奉陪的。毕竟就是为了这事,那家伙才会把我召唤出来。虽然工作环境有点艰苦,不过时间不长我就忍了。”
“你说麻烦的是这个状况,而不是地点,是因为已经知道我们的遭遇了吗。”
听到师父的问题,骑士不耐烦地回答道。
“知道啊。你们是叫什么【二周目】的对吧。”
二周目。
经由茨比亚之手,我们从半年后的时间轴上移动到了这里。虽然还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正的过去,但感觉确实很相似。
曾经,我与师父刚刚相识的那段时间。
“这也是通过亚德知道的?”
“是啊。解释起来怪麻烦的,不过只要是这丫头的所见所闻,匣子那边基本上也都能掌握。然后那些情报就能共享给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
师父补充道。
“这个地下洞窟,究竟是什么地方?”
“很遗憾,亚德不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而且生前的我也没被直接带到过这里来。”
骑士夸张地耸了耸肩。
“不过,这个地方确实应该可以说是布拉克莫亚墓地的本体吧。”
他那阴沉的声音,沉淀在地下冰冷的黑暗之中。

2

[……被她逃了?]

她的思念轻轻地回荡在洞窟中。
戴着面具的少女坐在洞窟的中央。
古怪的骸骨士兵们伫立在四周,似乎是在守护着她。明明是如同恐怖电影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不知为何却透露出一种诡异的肃穆与真挚。
仿佛那早已远去的时光中的,骑士物语。
[怎么回事?]
对于她的问题,几名骨兵咔嗒咔嗒的张合着牙齿。尽管没有构成像样的话语,但少女似乎从骨骼的活动中领会到了某些情报。
[出现了白银的骑士?]
在几秒钟的间隙之后,思念继续道。
戴面具的少女扶着下巴暂时陷入了思考。
[追。]
骨兵们行动了。
他们三五成群地分散到洞窟的分岔道中。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构造,不过这些仅仅由骸骨与魔力组成的士兵,看来似乎还有着自己的判断能力。
戴面具的少女依旧坐镇于岩石之上。
那与岩石纠缠在一起的铠甲,仿若铁之花。既然如此,她身下的岩石或许便是她的王座。若将离开的骸骨士兵们视为近卫的骑士,那么以她的风范确实可以称其为一国的女王。
地下世界的女王。
如果在古代的话,也就是冥府的女王吧。
一段时间之后,
“若是能逃掉的话……就由她去吧。”
她喃喃自语道。
那是仿佛岩石在相互摩擦一般沙哑的声音。就好像多年没有说过话的人在强行震动自己的声带一样。
“逃到遥远的,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假若那里真的存在的话,就逃到那远离一切的理想乡(Avalon)中去吧。”
她的话语,好似祈祷。
“……然而,那样的地方根本不存在。特别是,对于你和我而言。”
低沉的声音回响着。就在连它的回声都消失于黑暗之中的时候,咚的一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面具少女转过头去。
那里正好在与骸骨士兵们消失的方向相反的位置上。

[什么事。]

她再次用思念问道,然后在那个方向上,生出了某种气息。
气息向面具传达着些什么,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吗。早已听闻教会一直在监视这里,现在他们也行动了吗。]
面具的思念,仿佛是在将早已知晓的事物重新临摹一般。
因此,她的下文也像是再次得出从数年前就开始演算的结果般迅速。甚至能从中感到一丝无聊。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便遵从古老的契约,誓将他们驱逐。]
湿热的风在地下吹过。
在交流的最后,思念下了结论。
[我成为【她】的时刻,到了。]

*

夕阳悬挂在地平线上。
在污染了整个山麓的赤色之中,一伙人影在村中忙碌着。
他们的中心,是教会。这个尽管有着悠久的历史,却始终保持着温和与平凡的场所,现在被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氛所侵蚀了。
首先,大门遭到了破坏。
旁边的彩绘玻璃也被砸碎,圣水盘上能看到被钝器击打过的痕迹,圣盘和提炉等祭器则一个不落地被扫到了地板上。
这个设施中一切由外界带来的宗教要素被破坏殆尽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这个村子终于现出的原形……现在伫立在勉强保持着原样的讲坛上的人,并不是司祭。
“……我明白了。”
沙哑的声音飘过。
短短数秒之后,老妪抬起头来。
那是被村中尊为大奶奶的人物。或许也可以说是事实上的领袖。
在她的面前,聚集着大量的村民。从人数上来说,大概比平常礼拜时还多一倍。只不过,现在响彻于圣堂中的氛围与平时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不,现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应该说是暴露出了他们的本质吧。
“听好。吾等之王的碎片,终于下达了抉择。”
哦哦,村民们发出欢呼。
老妪的话语,在他们听来即是神明下达的预言。
他们就是为此而集合于此处的。
平凡的村民不过是伪装。他们从几代人几十代人以前开始,就在以此刻为目标而生了。特别是从格蕾变为那副姿态的时候开始,所有人都为自己能够生在这个时代而感到欣喜,一直翘首以待着。
被埋没在旧道具店的中年店主举着锋利的锄头,村里唯一一家餐馆里那个总是在店前打瞌睡的老厨师正在打磨着自己珍藏的匕首。
一想到那位少女,每个人都笑逐颜开。
对于那位少女的成长,每个人都喜悦得好似那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都明白吧。”
现在,老妪指示道。
她的声音仿佛年轻了数十岁。
“去迎接吾等的王。去迎接永恒之王。这个时刻,终于降临了。”
圣堂中鸦雀无声。
但是,他们的全身都在为之而振奋。那是已经可以称为狂信的,强烈意志。这个百人左右的集团现在无以伦比的团结,看上去如同化为了一只巨大的生物。
“决不能让她离开这个村子。”
老妪接着说道。
“玛格妲蕾娜。”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安静地走上前来。
是格蕾的母亲。
仿佛终于想起那是自己的名字一般,母亲愉快地抬起了头。
“找到格蕾的下落了吗?”
“是的,已经知道大致的方位了。”
她露出清爽的笑容,颔首道,从她的身后,传来了滴答的水声。
红色的液体汇聚成了一滩,在夏日的空气中散发着异味。
教会的通信员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被吊起的男人身上的伤口,现在依然流淌着鲜血。这连训练有素的人类都无法经受住的巧妙拷问,正是出自刚才被称为玛格妲蕾娜——格蕾的母亲之手。
她轻轻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擦了擦脸。
“教会现在已是吾等的敌人。”
老妪高声宣布道。
“歼灭他们。就像当年在这座山中为独立而战时那样。咆哮吧。这片土地,正是绝不容他人侵犯的吾等之圣地。——没错!自遥远的传说时代起吾等就在盼望着的王之降临,现在无论是谁也不得妨碍!”
接着,老妪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了。
她举起满是皱纹的手。从破碎的彩绘玻璃间洒下的夕阳,瞬间就将她的手染为血色。
“向吾等的黑之圣母起誓!”
被染成黑色的圣母,用一如既往的表情注视着他们。

3

“……有件事得趁现在先确认一下。”
骑士突然提出。
我们正在慎重地调查着周围的地形。据骑士所说,战斗先不提,他对于逃走这件事有着独到的见解,比起毫无计划地在地道中前进,还是应该先逐一确认附近的分岔路才对。
“【一周目的第三天后半段到第四天】的那段时间里,你们都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骑士用模糊不清的脸,笔直地凝视着师父。
“你不记得?不是说自己继承了亚德的记忆吗。”
“很遗憾,从第三天晚上开始的事在亚德的记忆里没有。见过教会和村里的那帮家伙之后,回到家,到吃晚饭的那个时间段就结束了。恐怕是在格蕾的饭菜里下了什么药吧。因为亚德的意识本来就是和格蕾同调的,所以只要让这家伙陷入深度睡眠中或是意识模糊,亚德也会变成类似的状态。这个构造村里那群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等等。”
师父举起手,打断了他。
“你说他们下了药。”
“喂喂这都什么时候了。就是这样啦。又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天然呆妹子,该不会以为那村子对格蕾宝贝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敢碰吧。”
师父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
当然,他应该是知道的。
在二周目与师父重逢,整理一周目时间表的时候,他之所以没有深究第四天的事,就是想避免触及我的心理创伤。因为当初在我刚离开故乡的时候,是极端厌恶谈及故乡的话题的。
就连听说发现了另一个自己的尸体,都没有产生一丁点儿的好奇——我彻底地,将视线从那个村子上别开了。对于离开村子前最后一天发生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思考。只觉得既然失去了可以去的地方,那干脆就将过去的一切全都舍弃掉,去适应伦敦和时钟塔好了。
假如没有与师父以及包括莱妮丝在内的埃尔梅罗教室成员的交流,我一定不会去考虑回到这个村子里来吧。
“这村子,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地方。”
骑士低声说道。
那略带讽刺的语气,让人感觉他其实不是在与人对话,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村子就是为了将格蕾改造成和亚瑟王一样的身体而存在的。啊啊,这么无聊的事,整整一族人却持续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说怨念都不足以形容。祖传家业听上去倒不错的,然而这行当压根就没有值得他们去做的价值。”
骑士骂骂咧咧地揭穿了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我一直有所觉悟。而师父却表现出了一瞬间的僵硬,这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大部分接触神秘的人都会完全无视世俗的良知与思维。不,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把那些事放在眼里。就像至今为止我所见过的那些魔术师一样。
“我说格蕾,你真的完完全全啥都不记得了吗?虽说因为药物导致意识不清醒,也不可能说把所有的信息都屏蔽了吧。哪怕你是个笨蛋粗心鬼,脑袋的犄角旮旯里也总会藏着点什么东西的吧?”
他的话就像锐利的枪锋一般刺中了我。
“在离开那个村子之后,你之所以一直都不去触及故乡的事,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事】?”
他犀利的言辞,让我的脑海中迸射出火花。
“——好痛!”
“格蕾!”
我制止了想要冲过来的师父,用一只手捂住头。
没错。
那时我虽然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还是残留有一丝意识。
那是,啊啊,没错。即便五感几乎都是朦胧的,那涌现的气味也还是在鼻子深处萦绕不去。纠结在一起腐烂的杂草和水的味道,吸入后仿佛会使喉咙都溃烂的瘴气。我在村里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应该会是这个样子。
“那是……沼泽的……”
“沼泽?”
师父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遥远。闪回的感官,正在动摇我的大脑。我确实经历过的事。这具感受器(身体)理应接收过,却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的碎片。像是旋转纺车一般,我拼命地拖拽着那份记忆。但它却从另一端,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了。
“我……没错……见到了……”
什么?
我只能回忆起这些。
被封印的记忆,现在依然紧锁着大门。只是从微微开启的缝隙间,透露出几线光明。我将散落的碎片收集到一起,顿时有某个画面闪过脑海。
不对,是声音。
似乎有几十上百只的,乌鸦刺耳的鸣叫声。
在那旁边,有人冲我吼道。

——“你……将…………我……”

倒在那里浑身是血的……啊啊……【那个戴面具的人】。
“在乌鸦……之中……另一个……我……被血……”
“格蕾!”
如果不是师父托住了我的后背,这次我可能真的会倒下吧。
“这就是你不愿意去回想这个村子的原因喽。”
骑士轻轻耸了耸肩。
“亚德也是你也是,过分温柔可算不上什么好事。像个魔术师那样让她做个梦的话,说不定就全都解决了。”
“我不是没想过。”
师父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一边回答道。
“但是,介入正在与心理创伤斗争的人的意识中,会对对方的人格造成极大的影响。……而且,要说像个魔术师的话,那么爱护徒弟也是理当履行的义务。”
“哈。所以才说你过分温柔啊。呆子。”
骑士嘟起模糊的嘴,啧了一声。
“那,然后就是在格蕾说的事之后,她被交给你了吗?”
“……是第四天早上,贝尔萨克抱着失去意识的她来找我。当时他说,这女孩就交给你了。黑色圣母那里出现了格蕾的尸体,所以不会有追兵。其他的别多问。这样一来这女孩就能得救了,而你也得到了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一周目你们完全是状况外喽。”
骑士挠了挠头,叹气道。
“虽然放着不管可能也会发展成那样,可惜我已经上了这贼船了。话说回来就算还是一样的结果也没办法吧。……说起来,照你的意思,贝尔萨克和村子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是要用格蕾举行什么仪式的时候,贝尔萨克把格蕾从村民手上抢了过来?还是说发生了其他的意外?”
“……不知道。我那时没有问他。”
师父的话音刚落。
骑士突然把他那迷蒙的脸贴在了地道的墙上,
“……这下糟了。”
他嘀咕道。
“出什么事了。”
“有人正在往这边过来。”
他凝视着黑暗。
伴随着紧张,我也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握紧大镰状态的亚德。它会停留在这个形态,也许是对我的宠爱吧。至少让我能够去战斗。也让我能去保护师父。
然而,我的决心在那个人影出现的同时坍塌了。
“……在这里吗。”
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师父的魔术光照亮了一个健壮的身影。虽然已是初老之年,却轻松地用单手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头。
“喂喂喂,也太巧了吧。这是叫……说恶魔恶魔就到(Speak of the devil)吧。”
“贝尔萨克……先生。”
喉咙感到阵阵发麻。
我现在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人才好。
在我在故乡的那段岁月里,他是唯一一个把我当做“人类”的人。就像刚才凯所说的那样,我仅仅是被其他人视为和亚瑟王一样的身体(偶像),但至少,只有他将那样的我当成“下一任守墓人”来培养了。并且还毫不吝惜地将本属于他的亚德交给了我。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
继承了布拉克莫亚的,正式的守墓人。
“……还跟了个出乎意料的赠品吗。”
说着,贝尔萨克看着身形模糊的骑士,眯起眼睛。
“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哪位。”
“哎呀呀,这下情况又变得复杂了。就像告诉这两个家伙的一样,你叫我凯就行了。啊,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对你熟得很,而且也不想听个男人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经历。”
骑士一副怕麻烦的样子,耸了耸肩。
“凯?凯爵士吗?”
“喂喂,你也要加爵士啊。”
像是在说受够了一样,骑士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他的手却一直搭在剑柄上,丝毫没有大意。如果他判断贝尔萨克是敌人的话,利刃当即就会刺穿守墓人的身体吧。不,假如真的像这名骑士所说的那样,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大概会比利刃还要迅速吧?
贝尔萨克的眼珠一转,将视线投向了我手中的大镰。
“是从亚德里出现的吗。”
“唉哟,不愧是老交情了啊,这就明白了吗。反正八九不离十啦。这家伙在机能停止之前,强行通过防御机制给了我灵基(身体)。于是我只好来替它带孩子了。”
“……”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本以为来的会是骸骨的追兵,不过也做好了是其他村民的心理准备。然而没想到最先遇见的,居然会是他。
师父走上前,挡在不知所措的我身前。
“贝尔萨克先生。请问您是我们的敌人?还是同伴?”
他谨慎地问道。
极度的紧张碾压着洞窟中的空气。
在紧张达到最高峰的前一刻,贝尔萨克转过了身。
“……跟我来。”
靴底与岩石相碰撞,响起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多年来,我总是跟在这个声音后面。
就在我习惯性地想要跟上去的时候,师父伸手挡住了我。
“可以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吗。如果说敌人和同伴这样简单的分类不适宜的话,那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们您现在所掌握的情报。”
“基本上你应该都猜到了吧。”
“猜想,和经过确认的情报是完全不同的。刚才对您来说,凯爵士的出现不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吗。”
“……唔。”
贝尔萨克发出一声低吟,然后他开口道。
“……原来如此,最低限度的确认是必须的吗。那好吧,现在教会和村子两方都在找格蕾。”
“两方?也就是说,教会与村民们的目的不同是吗。”
“那是当然。”
贝尔萨克点了下头。
“那么作为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您的目的也是不同的吗?”
“到某一个阶段为止,和村里是一致的。”
我感觉后颈的汗毛倒竖。
这个人是自己的敌人,还是同伴。
在我人生的这些岁月中,与这名守墓人一起渡过的时间或许是最长的。难道连这个人,也是为了将我改造为和亚瑟王相同的存在,而奉献出自己的人生的吗。
事态太过纠结,让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村民为什么要找格蕾。”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问这种问题吗。时钟塔的君主(Lord)。”
不知是不是师父的问题让他感到了焦躁,贝尔萨克的语气非常生硬。
对此,师父只是慢慢地继续道。
“类似的话我刚才在凯爵士那里也听到过一遍了。他说,这个村子是为了将格蕾改造成和亚瑟王同样的身体而存在的。但是,我不认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如果没有必须打造出相同身体的意义,是无法将这种执念延续几十代人的。”
仿佛是在移动国际象棋的棋子一般,他赋予了不断堆积的谜题以形体。
“我有所设想。亚瑟王的传说,混杂了多种异说、异闻,还夹杂了时钟塔和圣堂教会的见解,现在几乎无法探明其真相……不过,有这么一段很有名。”
师父瞥了一眼骑士,然后这样说道。
“那位王的墓志铭上是这样称呼她的,永恒之王。”
“……”
“我不知道永恒之王这种说法本身有什么意义。一般情况下,应该只是表明她是位受人爱戴的王吧。如此贤明的君王终有一日会再次出现,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像这样隐含着对救世主的渴望的传说在世界各地都能见到。所以将其视为类似的质朴愿望,应该是最为自然的。”
面对依旧保持着沉默的贝尔萨克,他继续道。
听到师父的话,骑士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独特的感觉。他的表情像是在雾中一般看不清楚,那么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千年之后的人,对曾经自己所认可的主君作出这样的评价。不管亚瑟王是不是如传说所述的英雄,应该都会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心境吧。
因为,就像是与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交谈一样。
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但留存下的结果却是那样的凄惨,折磨着自己的内心。当时该怎么说才好,该怎么做才好,事到如今无论想出多少正确答案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的站在一旁。
归根到底,Faker的愤怒也是来源于此吧。
“所以,村民们也都无比期盼王的回归吧。”
师父揭示道。
“曾经约定过的,永恒之王的归来。”
他的低语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永恒之王。
这个词语是多么的光辉,满溢着梦幻缥缈的祈愿,然而现在,却要将我逼上绝路。
然后,得到了这么多的情报,即便愚笨如我也能想象出接下来的内容了。
我把拳头在胸前握紧。
“……贝尔萨克先生。”
我对他说道。
“我看见了……和那些骨兵在一起的戴面具的人。”
“你见到她了吗。”
贝尔萨克的表情绷紧了。虽然我与他相处了很长的时间,即便是刮风下雨的日子也都会一起在墓地中度过,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神情。
“她到底是谁。是住在这个地下的吗。……不,她也和我一样,是仿造出来的亚瑟王之一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尽管如此,我现在也决不能退缩。
“请告诉我,贝尔萨克先生。”
“……”
在沉默中,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贝尔萨克猛地回过头来。
“——就是这样!”
他抡起斧头。
从半空中飞来的钢铁的质量,斩断了我的几缕头发,也击碎了从我们身后逼近过来的骸骨兵的头骨。
守墓人从头骨中拔出斧头,耸了耸肩。
“这下我也是他们的目标了。”
“节哀顺变吧。”
凯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贝尔萨克的目光瞪向骑士。
“你不可能没有发现吧。是在试探我吗?”
“那当然。这种测试还是得趁早。比起等人际关系复杂起来之后再担心这担心那,这么做轻松多了。如果有人会享受那种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同伴的状况,那肯定是货真价实的受虐狂或者性冷感。”
换句话说,凯是在观察贝尔萨克会如何应对骨兵吧。
把耳朵贴在墙上的骑士抬起了模糊的脸,这样说道。
“不过咱得回头再聊了。刚才的动静好像让他们听见了。正接二连三地往这边赶呢。”
没一会儿,我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铠甲相互摩擦的声音,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毫无疑问是骸骨的大军。
师父绷紧了身体,贝尔萨克也再次举起斧头。然后,守墓人向骑士提问道。
“你不准备用那把剑吗。”
“哈哈哈,我就是来带孩子的,体力劳动能免则免。不过我也不打算纯划水。从刚才开始,空气就在往那个方向流。”
骑士转过头去。
他看向的是蜿蜒曲折的分岔道。
“凯爵士——?”
“虽然我很想忘掉,但那个存在感太强让人根本忘不掉的烂透了的宫廷魔术师说过。假如情况允许的话,那么最好的战术就是尽快撤退。”
他痛快地转过身,跑了过去。
这过于当机立断的逃走让我们一时间全都愣住了,紧接着一大群骨兵就从与他逃走的方向相反的那侧涌现出来。
“唔——!闪开!”
贝尔萨克用斧头使劲砸向墙壁。
惊人的威力刺激了不稳固的地基,泥土从被击中的位置附近大量地崩塌下来。
趁着冲在最前面的三只被泥沙淹没的时候,我们笔直地追在凯的身后离开了。

*

因为塌方而踟蹰的骨兵们,很快就从混乱中恢复了过来。
他们放弃了营救被掩埋的同伴,为了打通堵塞的道路,其中的几只举起大锤。既然得到了主人的命令,那么对他们来说就没有撤退这个选项。本来就不会感到疲劳厌倦的他们,只会不断地行动。
他们挥动着几只铁锤,甚至不惜让同伴的身体受到牵连。
分毫不差的整齐动作,让他们看上去仿佛原本就是为此而制造的自动机器。
然而,数秒之后,他们的动作停止了。
“……切。”
有人咋了下舌头。
“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没想到他们居然把地道都弄塌了,真够乱来的。明明差点就能逮到她了。”
骨兵们无言地转过头去。
或许他们也具有着某种形式的判断能力也说不定,不过即便如此,那由神秘所形成的机能(System)现在大概也只会闪烁出困惑的火花吧。
一个身着漆黑修女服的女人,站在同样漆黑的地道中。
她的鼻子两侧隐约能看到一些雀斑。
茶褐色的双眼。作为禁欲的尼僧来说稍稍有些出格的身材。
在地面上被唤做伊尔米娅修女的她的名字,骨兵们无从知晓。
“嗨♪。”
抛去的媚眼自然也无视了。
其中一只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挥下了利剑。那厚重的刀刃,兼具着光是拂过就能让对方人头落地的重量与锋利。
然而,仅仅一线之隔,修女闪过了利刃,向后翻去。
仿佛一轮新月,在黑暗中升起。
只有骨头的延髓,被飞鸟一般的踢技击穿了。以着力处为起点,修女的身体再次跃起。几乎无视了重力的后空翻(Moonsalto)。压上全身的体重,她的脚跟向着其他骨兵落下。在着地的瞬间,她顺势蹲下身,接着用苗条的小腿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对着被绊倒的骨兵的胸骨踩了下去。
惊人的强悍。
她的柔韧与敏捷仿佛肉食的野兽,而卓越的平衡感与技术可以说是人类的极致。
不知何时,她的四肢被灰色的铠甲覆盖了。
铠甲的表面,散发出几道紫电。恐怕那是装配在里面的某种咒体——可以从缝隙间看到的古老纸片的效果吧,那些对于普通的攻击几乎不放在眼里的骸骨兵们在遭到铠甲的攻击之后,彻底没有了复活的迹象。
圣堂教会的代行者所使用的标准装备。
其名为,灰锁。平时伪装成普通的手套和靴子,但只要通过滑动设置好的纸片就能展现其真正形态的概念武装。被认为操作起来比黑键方便得多,大部分代行者都会选择它作为自己的装备。当然,虽说操作方便,不过正如刚才的一幕所示,其威力也绝不容小觑。
“Come on。”
修女勾了勾食指。
她挺直后背,摆出拳击中的直立姿态。
剩下五只骨兵这次一齐攻了过去。左右方向各两只,还有一只高高跳起,从头顶发动攻势。为了迷惑对手,他们制造出细微的时间差和假动作,那是老练的战士才能掌握的技巧。
修女哼着歌,迈出步伐。
闪电与撞击声,正好五次。
“啊,抱歉啦。下手重了点。”
在她的道歉之后,四只骨兵的胸骨和头骨瞬间碎裂了,最后吃了一击上勾拳的骨兵撞在天花板上,接着零零碎碎地掉向地面。
伊尔米娅修女不耐烦地掸去掉落在自己身上的残片,然后轻轻地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提灯的光芒出现在她身后。
“太慢了吧。”
“……呼、哈、就算、你、这么、说、”
几乎是球体的司祭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撑着墙,环顾四周。
现在,这里剩下的只有骸骨的残片。
“……是你干的吧。”
“这不是废话吗。这群异端的死者,存在本身就是对主的亵渎。尘归尘,土归土。违背主的心意回到人间的家伙,怎么可能容忍。”
修女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当然是一种理由。是将辛勤纺织出的为人准则语言化之后的结果。她理所当然地正确着,在那普遍性的教义中,几乎没有能够否定她的余地。
费尔南德司祭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几乎无法发现。
“好了。赶紧追上去吧,费尔南德大人。”
嗙的一声,伊尔米娅修女把拳头拍在手掌上,用下巴指示道。

4

随着我们的前进,地道变得越来越狭窄,让那彷如野兽之颚般的印象愈加强烈。
在潮气的包围下,汗水逐渐渗出身体。尽管从我们还没有缺氧这点来看,姑且还是有空气在流动的,但这份闷热依然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
(这地道是自然形成的吗……)
不知道。
虽然教会的地下室里有地道的入口,但先不说现代,这个规模很难想象是由古时候的人建造出来的。不过要说这里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那同样也值得怀疑。
在这个地道中,能感觉到某种人为的因素。不知该说是创造者的意图,还是恶意渗透了出来。因此,每当我迈出脚步时,都会有一种仿佛要被吞入某人的内脏中一般的恶寒向我袭来。
就在我们在这样的地道中小跑着前进的时候,贝尔萨克开口了。
“……如果说村民的目的是将你献祭的话,教会的目的就是将你杀死。”
“……要将我、”
尽管隐约有所察觉,但听到他如此肯定的言辞,我还是感到说不出话来。
以我为中心,擅自组建起来的组织和世界。如同蛛丝一般,吞噬了诸多的想法与利益关系,不知要扩散至何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复杂地不断纠缠,最终甚至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不过现在的话,我感觉多少有一点能够理解了。
“教会和村民本来就是互相监视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贝尔萨克说道。
“亚瑟王相关的宗教关系,在文献中也有很多意见分歧。在圣堂教会的中心势力看来,是毋庸置疑的异端。不可能会认同她的复活。话虽如此,教会也没有不人道到会因为一个还没有成功,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影响的仪式消灭整个村子。
同时,站在村民的角度上,他们虽然无法放弃自己的目的,但也没有动机去为一个看不到达成希望的目的和教会全面敌对。结果就是双方形成了相互监视的状态,就这样持续了几百年。因为历史太过悠远,双方的警戒心也都日渐薄弱了,让这里乍看之下与平凡的村庄无异。”
“确实很像圣堂教会的做法。”
师父简短地总结道。
一边在曲折昏暗的地道中前进,我一边含糊地思索着。
既然如此,在【原本的第四天】——一周目里,将我杀死的就是教会的人吗?
可能是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师父的侧脸变得阴沉起来。
“那个戴面具的少女又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贝尔萨克咬住了嘴唇,不过几秒之后,他还是开口了。
“……既然是君主(Lord),应该也知道人的三要素吧。”
“当然。”
对于贝尔萨克的问题,师父点了点头。
“肉体、精神和灵魂。每一样都是构成人类所不可或缺的要素。光是堆积起蛋白质脂肪等物质是不能变成人类的。正是这三件要素紧密结合,人才能为人。”
师父说道。
我记得之前在课堂上听到过相同的内容。印象中是在讲评学生报告的时候吧。这是从魔术的角度,解析名为人类这一存在的结果。
“那么就省去说明的工夫了。你应该已经理解了吧,格蕾就是仿造亚瑟王肉体的成果。经过上千年的检阅,那个村子终于得到的无可替代的结晶。”
贝尔萨克所说的内容,是理所当然的。
确实是这样。现在的我就是亚瑟王的近似值。从十年前开始,成为了与英雄相同数字的,单纯的活祭。
既然如此,那么她是——
“那个戴面具的少女,是仿造亚瑟王精神的成果。”
“精神……?!”
我忍不住惊呼道。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我确实是身体。如果用同卵双胞胎来比喻的话,应该就很好理解了吧。同样的脸,同样的嘴唇,同样的手,同样的指甲。用形而下的表现来说大概就是这样。当然,此外还要加上基因,说不定还有肠道菌群这些项目。
但是,说到精神。
“那种东西,真的能够仿造吗?”
“喂喂,你眼前不就有个实例吗。”
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哦哦探索者们啊。你们的遗忘是如此的无情。”最前面的白银骑士这样说着,夸张地耸了耸肩。
“凯爵士的精神模型。”
师父也低声说道。
据说是亚德人格基础的,白银骑士。
仔细想来,这不就是和戴面具的少女同种的技术吗。
“在古代是有这种技术的。仿造肉体和精神,以制造出可以算是某人分身的存在为目的的技术。神代魔术的余音——又或者,是人所无法触及的精灵的领域。”
“这都知道,厉害了。虽说现代有个什么叫版权的玩意儿,不过那时候可没有。想复制就能随心所欲地复制。像我就只是因为性格合适就被选上了,压根没经过本来的我同意。”
呵呵,骑士阴沉地低笑道。
听到他的话,我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他(凯爵士)是现在在我手中化作大镰的亚德的人格基础。这点我是知道的。虽然说话的内容与思想各不相同,但总有些地方会让我将他们重合在一起。就好像同一株树上开出的花是相似的一般,这个骑士与亚德应该也算是相同的种类吧。
但是,他们两个究竟在哪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呢。
既然凯爵士的义妹就是亚瑟王,那么他是怎样看待我的呢。……不,归根到底,实际上亚德是怎样看待我的呢。光是想到这个问题,我就感到心口一紧,害怕到无法承受。
“多谢你的说明。凯爵士。”
说着,贝尔萨克低下头。
然后,他继续道。
“基于以上的条件,当集齐肉体、精神、灵魂三者时,亚瑟王将会成为永恒之王再度复活。至少,村里人是这样相信的。”
“这就怪了。”
师父质疑道。
“就算集齐了肉体和精神,灵魂这东西也无法重现。如果能办到的话,【那就已经不能说是大魔术,而是真正的第三魔法了】。”
魔法。
以前,师父曾在时钟塔的授课中提到过。
魔术虽是神秘,但终究还在人类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而因为科学的进步,这个范围也越加广阔。现在,人类已然能凭借自己的智慧潜入深海,毫无延迟地与远方的人对话,有需要的话甚至还能出发前往别的天体。
然而,即便如此也依旧存在着不可能。
残存于现代的数量为五。
对于这五个不可能,神秘之徒不以魔术相称,而是称其为“魔法”。
“没错,所以条件本应是无法集齐的才对。教会本来就不相信,就连村民大概实际上也没几个人是坚信不疑的吧。”
贝尔萨克赞同了师父的说法。
这就是仿造灵魂这一存在的难度吧。尽管这个地方已经成功仿造出了肉体和精神,然而剩下的灵魂却依然遥不可及。
接着,贝尔萨克非常郑重地把头转向他。
“灵魂的仿造。那个答案,你不是知道吗。”
接下来是几秒钟的空白。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沉默仿佛在这样说道。但是,短短数秒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难道是……”
师父呻吟道。
“从者……!”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圣杯战争中的从者,就是通过仿造包括灵魂在内的记录于座上的本体,来让他们现界的吧。”
贝尔萨克平静地说道。
“既然如此,倘若第五次圣杯战争开始,亚瑟王作为从者现界的话,三者齐聚的可能性也就出现了。”
圣杯战争。
过去师父曾经参加过的战争。曾想要再次参加的战争。
据说【连英雄的灵魂都会重现】,对于魔术师而言也是异形的斗争。可是没想到,那个在遥远的远东举行的仪式,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这里联系起来。
“当然,这种可能性也并不高。在众多的英灵中特意选中亚瑟王的概率,可以说微乎其微吧。但是,教会已经注意到这种可能性了。毕竟他们一直都会派监督者过去,有关圣杯战争的情报要比时钟塔更清楚。……因此,他们很早就从本部派了人过来,对村子进行了详尽的调查。”
“……是伊尔米娅修女吗。”
几年前,教会派遣到这里的尼僧。
她该不会就是圣堂教会的成员吧?
贝尔萨克轻易地公布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伊尔米娅修女是某个枢机卿的私生女。”
意想不到的单词让我屏住了呼吸。
“枢机卿……那不是表侧的高层吗?”
“遗憾的是,这样的身世是无法公开的,因此她被交与孤儿院抚养。不过作为代行者,那个人有着出类拔萃的资质。一般来说是不会被派遣到这种穷乡僻壤来的……这也就说明,她对这个村子很感兴趣吧。根据情报,有传言说她是自愿来这个村子的。”
盖在桌子上的牌,被一张接一张地掀起了。
而我的大脑甚至无法跟上掀开的速度。大量的情报在眼前徘徊,其数量我却根本无法承受。
到底会发生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来到这二周目之前,一周目的事件也是这样展开的吗。
“对了。顺带一提,这次的行商中也混进了教会的通信员。貌似他现在已经落在村民的手里了。”
贝尔萨克沉稳的话语,让我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冲击缓过来的大脑又挨了一闷棍。
“……怎么、会。”
究竟有多少不为我所知的阴谋在这个村子里涌动。
当然,我从不觉得这里是个平凡的村子。尽管乍看上去是这样,但作为其中的一员,我本以为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是知道这个地方是怎样的异端的。
然而,这太超出想象了。
在我的人生中生活了最长时间的这个地方,现在对我而言却是最遥远的地方。
我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然后终于注意到了。
“师父?”
我转过头去,发现师父也同样停下了脚步。
“是这样,吗。”
说着,师父俯下了身。
“是这样,吗……”
他捂住脸,又一次嘟囔道。
“凯爵士。是这样吧。”
“都是套路嘛。”
师父冲着耸着肩膀的白银骑士点了下头,然后郑重地向走在前面的守墓人询问道。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在您身后的究竟是谁?不对,【是什么】?”

*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聒噪的声音回响在空间中。
空间中漂浮着大量的水晶球。最开始只有一个的水晶球,像泡沫一般不断分裂增加,包围了他们。
声音来自金发的少年。在流露出真心的不安的双眼上,天真与好奇心像黄油一般厚厚地涂在上面,他正在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水晶球。
“怎么会这样啊!贝尔萨克先生不是格蕾的同伴吗!不对不对,归根到底亚瑟王的精神又是什么啊!啊啊真是的,这个水晶球的画面太模糊了吧!用倾斜三十度角的‘强化’手刀敲一下能不能修好啊!”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
不用说,就是那个头顶埃尔梅罗教室现役最恶之名的少年。
然后,他的身边还有一人。
“怎么回事……!”
他呻吟道。
与弗拉特并称为埃尔梅罗教室双璧的——斯芬·古拉雪特身上,散发出细微的闪电。
魔力的磷光在少年的愤怒下显露出了攻击性。虽然这种情况在兽性魔术中是一种必然,但也很少会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功力与敌意。可见少年的感情已经波动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的领域。
“……哼嗯。还留有值得人瞠目的本领吗。演员们的努力是应当回报的,因此我增加了水晶,不过是否让你们感到不悦了呢?”
面对那彷如狼啸般的话语,青年如此回答道。
虽然称他为青年,但他的年龄却无从判断。随着光线的明灭,那不过二十五岁上下的光鲜容貌,时而看上去好似年过半百的贤者。这也是上级死徒的特征吗。现在能够确定的,就只有他的优美与深不可测。
阿特拉斯院的院长。
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
身居于在时钟塔被视为凌驾十二君主(Lord)的幻之地位的男人。
这样的两人与一人——或者说是【一个】,在这个古怪的空间中对峙着。
“正如刚才所言,你们是无法对再演进行干涉的。很遗憾,你们没有这份资格。毕竟当时的你们不存在于那个村中。尽管试镜时的演技让人欣赏,却连最基本的条件都没有满足,允许你们在后台参观已是我的妥协。”
茨比亚滔滔不绝的话语,搭配上他独特的表现,使人很难领会到正确的含义。
不过,能感觉到他应该不是在说谎。
现在,埃尔梅罗Ⅱ世和格蕾正因为水晶中的冲击而备受打击。过去世界中让人应接不暇的变化——或者说是由他们亲自解明的人际关系,正在将两人逼入绝境。
为什么自己不在他们身边呢。
为什么现在无法告诉他们,至少斯芬·古拉雪特会一直是他们的同伴呢。
恼火让魔力到达了失控的边缘,斯芬拼命地控制着自己,整理思路。
(……而且。)
大脑的一角这样想道。
茨比亚所在的阿特拉斯院,有时甚至会被称为“活地狱”。因为一旦迈入它的大门,就再也不会离开那里了。在那里的,是被自己的研究所淹没,将所有的时间与生命奉献给无尽的人。打个比方,那就像是在冰冷的机房中不断运行的电脑一样,连将他们称为生命体都会让人感到犹豫的末路。
哪怕只论这一点,也能明白那种地方的院长漂泊在外是一件多么异常的事了。虽然不知道是院长属于例外,还是这个村子的状况就是如此紧急,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必须予以【超出】最大限度的警戒。
(……首先,这个地方是什么情况?)
他只让自己的眼睛来回转动,观察四周。
仅仅数米的距离,却让斯芬感觉等同于无限。
就像弗拉特在魔术方面有着异常的感受性一样,斯芬也拥有着压倒性敏锐的五感。现在他的感官正在激烈地向他诉说着在这个空间中物理法则并没有在正常的运作。如果不能解析这里的构造,那么就连与这个男人一战都无法实现。
(……慢慢来。)
斯芬咽下自己的不甘,开始思考。
凄惨的败北,有封印指定——苍崎橙子那一次就足够了。她让他不得不认清了在这个世界上,有的对手是无法只靠兽性魔术来对抗的事实。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必须更加用心。以自己的目的为基础,设定胜利的条件,绝对要保护好自己必须守护的东西。
首先,得再多了解一些这个奇怪的装置。
“但是,当时你应该是在村子里的。”
斯芬低声问道。
“所以说,你是不是也能像老师和格蕾小姐那样,进入那个世界。”
“哼嗯。你的见解并无问题,但悖论是必须提防的。在此之上,假若不断计算着世界的我进入那处,运营者将不得不连同我所计算的世界在内进行再计算,而我又会几乎自动性的对其再计算的结果进行演算。这将成为巨大的矛盾。虽然有人更偏好包含大量情报的脚本,可在这种套娃构造中,无论哪方的容量都无以容纳。啊啊,我本人也在期待着埃尔梅罗Ⅱ世与那名守墓少女的奋斗哟。”
他的意思连一半都没能听懂。
不过归纳一下就是说,连与目前的状况关系匪浅的茨比亚本人,也无法自由地掌控发生在那个世界里的事吗。看来不管现在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正的过去,它都有着足以不按茨比亚的想法运行的自我完整性。
“那你能不能把老师和格蕾小姐弄回来?”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这违反契约了。”
“契约?”
“在过去,阿特拉斯院与这个村子的前身签订的契约。尽管不是由我本人所签订,效力亦是绝对的。我必须接受,包括像你们这样的异例。”
(……阿特拉斯的契约。)
自己确实听说过这件事。阿特拉斯院曾发行过七份特别的契约书。以这份契约书进行委托的话,他们将必须予以全面的协助……大概就是这样的内容。
那么,据说无法脱离的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会在外漂泊,就是这个原因吗?
“……”
他逐一琢磨着手上的情报。
像是在鉴赏宝石一般,像是在嗅辨食物一般,斯芬一个劲儿地运转着大脑。无论再怎么基础,也必须要从这个步骤开始,少年对此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如果不想再次失败的话,就必须尽可能地增加自己的优势。不管多么丢脸多么悲惨,就算是跪在地上,也必须去收集各种星之碎片(可能性)。
(……他说我和弗拉特,还有那个骑士(凯爵士)是异例。)
他谨慎地注意着自己有没有过分解读。
(……也就是说,我们会在这里的事,还有老师和格蕾亲亲身上发生的事,这个人也不能完全计算。)
他回想起在来这里之前被告知的情况。
据说当时,茨比亚的言行就像是预判了埃尔梅罗Ⅱ世与莱妮丝的未来一样。与时钟塔相异的魔术的尽头。演算了虽非无限但亦无数的未来,甚至能豪言现实亦是脚本之一的,计算的化身。
而连这个茨比亚也将现在的状况称为异例的话?
(……这样的话。)
他将手背到身后,动了动手指。
魔力被调整为只有弗拉特才能看到的波长,他用这样的魔力构成文字下达了指示。这是他们平时在组队做什么的时候惯用的手法。
发送的讯息是,解析这个魔术,注意不要被发现。
(OK!)
弗拉特也迅速作出了答复。
他的信号是有节奏的摩擦手指。斯芬清楚地接收到了手指上的油脂摩擦后发出的气味。他们分别用魔力与气味进行收发信息的这种联络方法,就连身为师长的埃尔梅罗Ⅱ世都没有发现。
眼前的茨比亚也还没有察觉的迹象。
如果是弗拉特的话,恐怕是能够应对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的吧。他们能够通过森林中的结界到达此处,就是最好的证明。只要能有充分的时间,他应该可以编织出向茨比亚报一箭之仇的手段。
(问题在于时机……)
这个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会在怎样的时机露出破绽呢。
恐怕自己的企图,这个炼金术师必然可以看穿。现在之所以会对他们置之不理,也并不是出于傲慢或怠惰,只是经过纯粹的评价得出了弗拉特和斯芬都不足以构成妨碍的解而已。在他的脑海中,自己肯定已经败北过成千上万次了。
既然如此,现在所必须的就不是自己的努力,而是其他别的要素。
(比如说什么呢?)
他咀嚼着自己的无力,思考着。
感觉自己就像蜗牛一样。在自己爬过一根手指长的距离时,对方已经绕地球一圈了。然而即便明知两者间有着如此巨大的性能差,除了继续纠缠下去也再别无他法。
(是老师解开谜题的时候吗?还是那个骑士有什么动作的时候吗?又或者是出现其他更让人意外的情况时吗?)
为什么自己必须得依赖别人呢。
心脏痛得仿佛是在被台钳挤压。
格蕾那隐藏着忧郁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都好像在割剜着自己的肺部。斯芬第一次知道,只能旁观这一行为会为精神与肉体带来如此庞大的负担。明明就连在唤醒魔术回路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这般的痛苦。
(……即便如此。)
就算是永远,我也会等。斯芬这样想道。

只要这个自己,能为她带来哪怕一丁点儿的帮助。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1

“……说起来,我的兄长现在在做什么呢。”
莱妮丝撑着下巴,突然喃喃自语道。
她正坐在能俯视整个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城镇——实际上就只有一条大道(Street)斯拉的办公室中。
典雅的紫檀书桌上,堆放着大量的文件。
内容既包括了讲师们想要购入新触媒的诉求,也包含有来自其他科的割让教室的申请。反正大致上就是些无聊的杂务。
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伴,都指望着趁君主(Lord)不在的时候能或多或少通过一些有利于自己的陈情,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他们细心努力的结晶。不过实际上,比起先经过义兄之手,由莱妮丝独自处理反而更加简单,所以在少女看来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哼,还进行了无聊的伪装工作。如果是那个兄长的话说不定就被骗了。”
莱妮丝签着字,麻利地整理着文件,同时又一次开始思考起兄长和他的内弟子的事来。
因为那个村子在手机的信号范围之外,所以她现在对兄长和格蕾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带上了弗拉特和斯芬这两个徒弟,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不能保证他们平安无事。
格蕾曾经一直别过视线逃避着的故乡。
恐怕是因为会面对过去的那起事件吧。
(……不过反正他们两个以身犯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伸了个懒腰,自说自话地总结道。
然后拿起手边热腾腾的红茶喝了一口。接着抓起一块鲜艳的马卡龙,放进嘴里。
“嗯……呜,特里姆玛乌?”
“什么事,大小姐。”
在一旁静候着的水银女仆颔首道。
“这真的是在平时那家店里买的吗?味道怎么没原来好了。”
“非常抱歉,大小姐。依照惯例我在试毒时确认过成分,确定和以前完全相同。”
“呜,是吗。”
面对耷拉下嘴角的主人,女仆又补充道。
“无法与您分享餐点,十分抱歉。”
“哼。你是想说所以味道才不一样的吗。”
“即使味道没有改变,人的感受方式也是会变化的,电影中这样说过。”
“赶紧把弗拉特教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
“我会妥善处理的。”
水银女仆像往常一样一脸无辜地说道,对此莱妮丝轻轻地哼了一声。
枯叶在窗外飞舞。
一月也已经过半了。
第五次圣杯战争即将开始。
私下里,她向在圣堂教会有渠道的情报商打听过,据说有力的势力已经开始着手召唤从者了。据称是由时钟塔任命的那个封印指定执行者现在也不知所踪,由此看来她其实早已启程也不足为奇。听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圣杯还会自己选择御主,要不了多久剩下的名额也将全部填满吧。
哪怕兄长能从格蕾的故乡飞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哼,糟透了……不是,好吃。好吃到不用说。”
她又拿起一块马卡龙吃了下去,然后扬起嘴角。
“啊啊,就算我的兄长再怎么招奇缘眷顾,也不可能倒转时间吧。他又不会魔法。”
少女不可能会知道,她无意中的自言自语,正好与远方的兄长所面对的现实奇妙地吻合。

2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自从来到二周目的夏天以后,我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更敏锐了。置身于极度的压力之下,肉体的机能被半强迫地引发了出来。啊啊,就算到了这种时候,我的身体也还是肤浅的想要活下去。这件事让我感到稍许有些不甘,但同时也稍许有些放心。
师父与贝尔萨克正面对面地站在我的眼前。
他们都是帮助过曾经的我的人。
“不是确认过,我不是敌人了吗。”
贝尔萨克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如果守墓人动摇了的话,死者也将无法安眠。我想起他曾这样说过。即便时光流逝立场转变,这个人的话语也依然铭刻于我的心中。虽然他的话不是很多,但每一句都好似有生命一般。
“您不是敌人。就像凯爵士确认的那样。”
师父微微眯起眼睛,开口道。
“然而,也并没有说您就是纯粹的同伴。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确认的吧。不然的话,您不可能对圣堂教会的内情有着如此详细的了解。”
“哈哈。要不要把别人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你这种地方,就跟某个阴沉的辅佐官似的。”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然而并没有。不过这也是适材适所吧。”
骑士轻笑一声,然后看向贝尔萨克。
他摆了摆模糊不清的食指,继续道。
“就是说呢,其实你和外部的组织也有什么利害关系的吧。估计是和这个国家的王——不对,我记得这个时代是叫政府吧。”
这个突兀的单词让我瞪大了眼睛。
“我生前待的国家也挺复杂的呢。有背叛者,背叛者的背叛者,还有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宫廷魔术师,花心的骑士再加上好学生国王,什么样的人都有。外加和罗马这些外部势力的纠葛,那就更复杂了,但也拜此所赐,让我变得敏锐了些。……先不说你的行动,你那些情报的角度就不像个人的。作为对他人的评价来说有些违和感。不像是对特定某个人的评价,而是网罗了某个范围内的所有人,类似报告书一样的评价。啊啊真是,当初老是正在兴头上的时候送来这些联络。”
骑士(凯爵士)灵活地转动着舌头,然后顿了一拍,说道。
“总之就是,好像站在国家的角度上一样。”
“……”
沉默降临在地道中。
让人不快的潮湿空气,仿佛被无声之声染上了颜色。
“贝尔萨克、先生?”
听到我叫他的名字,年迈的守墓人缩了下肩膀。
“我没料到会有你这样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虽然眼光不错,但不等于说他就擅长政治方面的交涉。本以为只要那个叫莱妮丝的丫头不在,就不至于被察觉了。”
贝尔萨克叹了口气,说道。
“您是承认了吗?”
“我们一族的远亲,和英国政府有些联系。鉴于这个村子在与圣堂教会相互对峙,所以时不时会为我提供一些便利。”
贝尔萨克平静地坦白道。
“我并不是按照政府的想法在行动。不过,对方的情报也不是白给的。应该说是我们的利益一致吧。”
“那么,这次可以回答我了吗。您的目的是?”
“……”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贝尔萨克开口了。
“我想要推迟亚瑟王的复活。”
“不是阻止吗。”
“我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也是生根于这片土地上的魔术师。”
贝尔萨克说道。
“因此,作为自古以来的管理者,我想尽可能地以这片土地的宁静为优先。即使有一天亚瑟王从长眠中苏醒,那也应该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
他那严肃的语气让我想起从前。
在进行守墓人的训练时,这个男性(人)曾这样说过。死是应该敬畏的。但不应去恐惧。冥府的黑暗将清算一切,使归于无。因此,新生的生命一定是应该予以祝福的。无论是怎样罪孽深重的诞生,唯有这一点应该是真实的。
不知为何,我很喜欢他没有直接说是真实的,而是加上了【应该】的这种说法。
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训练非常艰苦,曾让我多次失去意识,但我却始终没有产生反感,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想通过让格蕾逃走,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贝尔萨克总结道。
然后,他轻轻地拨了拨胡子,
“你不生我的气吗?”
向我看来。
“那个……比起生气,让我吃惊的事有点多……”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也难怪会这样吧。
本来就有多到让我接受不了的村里的秘密在刚才被揭晓了。现在就算告诉我一直在照顾我的守墓人和政府有关系,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我还是想到了一件事。
“贝尔萨克先生……觉得我不应该死……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吧。”
守墓人没有看我。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大概就是这个人的诚意吧。因此,我也就没有向他道谢。
“我明白了。”
师父点了点头。
“既然明白了,就使用侧道吧。那是连村里人都不知道的路线。要逃出去应该不用费太大的工夫。”
“……不。”
这一次,师父摇了摇头。
“虽然我明白了你的目的,但不能就这样接受你的手段。因为我们已经曾经接受过了。”
“?”
这句话他不可能听得懂。
就算告诉他我们来自未来,他应该也无法理解吧。师父思考了一下之后,改口道。
“总之,请您先当成是我能使用未来视吧。”
“你吗?我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能力也有所耳闻。当然,除了魔眼以外应该也有几种方法能测算未来,不过……”
“抱歉,希望这个时候您能不要考虑我个人的能力。我只是碰巧,获知了结果而已。”
虽然看上去他好像是平静地接受了,但声音听上去依然有些严厉,大概是因为触及到他在意的地方了吧。贝尔萨克那来自于政府的情报网,看来对师父的能力也进行了调查。
数秒的时间里,沉默充斥于师父和贝尔萨克之间。
像是要打破那份寂静一样,骑士对我搭话道。
“我说啊,你是怎么打算的?”
“咦……”
我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吗?”
“对啊,就是你。”
骑士冷淡地说道。
尽管他和刚才质问贝尔萨克时一样,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我却感觉骑士现在正在非常真挚地凝视着我。明明他的灵基(形态)模糊到连表情都无法分辨,但他的心情还是传达给了我。
不知为何,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好像那个总是在匣子里的——曾经唯一一个的,我的朋友。
他在问我。
问我想要怎么办。
“……我、”
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我知道,如果说出口的话,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和往常不一样。往常的话,就只是我自作主张地陪师父涉险而已。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要考虑。然而这次相反。一旦说出口的话,就是让师父来陪我涉险。而按照师父的思考方式,他一定不会阻止我的吧。
然而,我还是说了。
“……我想要、去见另一个我,去见亚瑟王的、精神。”
一直。
我大概一直都想要这么说。
从不久之前与她相会,继而分别之前开始就一直在想。
“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对我又有什么看法。不是亚瑟王的精神或者以前的因缘这些‘事实’,我想知道的是像我这样的,她所抱持的‘真实’。”
虽然无法很好的表达,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表明了自己的内心。
“我觉得,她就是我最终也没能面对的,这个村子的秘密本身。正因为没能面对她,我的一周目才会那么难过。因为我没有去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人,只是苟且偷生而已。”
“一周目?”
“请不要在意。”
面对诧异地皱起眉头的贝尔萨克,师父清了清嗓子。
接着,骑士又一次开口道。
“哼。想法倒是不错,但搞不好会被杀死哦。先说好,我可是靠不住的。和某些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颠覆战场,连大脑都锻炼成肌肉的骑士们可不一样。这时候果然还是按照那个守墓人说的,赶紧逃出村子才是最安全的吧。”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她。”
“对方可不一定会这么想。说到底你们不是都见过一次面了吗,是她先离开的吧。除非你就是希望那些骨兵把你抓住,被那帮村民用在不像话的仪式上,那我就不阻止你了。”
“……我知道。说不定会变成那样吧。但我还是想见她。”
“哈,真够犟的呢。”
骑士耸了耸肩,回头道。
“她这么说,你答应吗?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
“……没办法。”
年迈的守墓人也叹了口气。
他抬起已经浮现出皱纹的手,指着我说道。
“格蕾,把亚德举到眼前。”
“咦,但是亚德还在睡……”
“没关系。现在需要的不是亚德的人格,而是它作为礼装的机能。移植给你的魔术刻印就是以和它同调为目的而进行调整的。和平时一样,把自己交给镰刀就行。”
“……好、好的。”
我像以前训练时那样,按照贝尔萨克所说,举起了大镰。
让身体的中心靠近镰刀的重心,将意识放到那里。卸下自己与镰刀间的界限,尽可能地用[空]去填满。
“集中精神。让自己缩小到极限,和让自己扩大到极限是一样的。把自己压缩至一点。同时扩张领域,用意识(自己)去填充所有的世界。”
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因为这和师父上课时所说的内容非常相似。我虽然一直都有参加时钟塔的授课,但大部分本该记住的内容却都没有进到我的脑子里去。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黄金面前却不知道其价值,以致于完全不知道带走的笨蛋一样……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有所收获。
对我而言,过分奢侈的礼物。
我凝神静气。
向着仍旧沉睡着的亚德的更深处。
咚,我将额头抵在大镰的镰柄上。冰凉的触感麻痹了额头,这种轻柔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的皮肤,朦胧地渗透进我的内侧。
光芒在脑海中闪耀。
它们瞬间连结在了一起,光辉不断连锁,在我的头顶和脚下像银河一般铺散开来。
“……看见了,道路。”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真没想到。”
我听到贝尔萨克的声音。
“要是失败的话,本来还打算以此为由说服你离开呢……想不到一次就成功了。不过半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萨克的半天。我的半年。就是这样的区别。
不过,一定不仅仅是这样。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告诉光之道自己想去的地方。这里地下的全貌,我也不知道。教会和村里人也是,恐怕连亚瑟王的精神都不是彻底了解。但是,那家伙不同。正因为是没有生命的封印礼装,才有资格获知这座墓地的一切。”
师父曾经说过。
所谓墓地,即是极小的死之世界。
恐怕这地下也是一样的吧。这里是布拉克莫亚的墓地,是不容生者涉足的圣地。而在制造亚德——形成亚德的封印礼装时,加入了能与这片圣地同调的功能。
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即是指我和贝尔萨克,同时也是指这件礼装本身,我一边意识着这一点,一边让自己的意识向着群聚的光集中。大量的光芒中蕴含着多到无法完全掌握的意义。因此要由我来加工,选出需要的情报。
诸多的光芒立刻指出了数条道路。
“没事吧。”
“没、没事,师父。”
听到师父这个单词,贝尔萨克有一瞬间皱了皱眉头。糟糕。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们再花时间向他解释我们是来自未来的了,而且即便解释了,也只是让他徒增困惑吧。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已经知道方向了,咱们快走吧。”
我勉强着不灵活的双腿,急忙向前跑去。
大概是同调的原因,我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了,于是,
“……谢谢你。凯爵士。”
我听到了师父的低语。
“哈?几个意思。”
“因为你帮我说出了应该由我来说的话。”
“想太多。我只是觉得比起在无聊的争执上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找个人来做决定。”
师父与骑士的对话,让我感到了些许的难过。
自己究竟得到了多少的帮助啊,我这样想着,羞愧与安心在心中摇曳。
为了挥去这份感伤,我踏向了地下未知的黑暗之中。

3

伊尔米娅修女小跑着在地下前进。
铺设在这个村子地底的道路错综复杂。虽然并没有掌握其中的全部,但为了能提前绕到格蕾可能会走的路径,她正在活用自己所知道的线路。
途中,拿着提灯的费尔南德司祭一边呼呼的喘着气,一边开口道。
“哈……嘶……哈……那、格蕾果然、和那个魔术师一起、进入这个地道了吗?”
“就是这样。司祭大人。”
伊尔米娅像是扮鬼脸一样,眯起一只眼睛。
“我……怎么也……想不通。她不是挺配合的吗?虽然他们应该没有告诉她详情,但就算知道了,以那女孩的性格应该也会坦然地交出自己的性命吧?不对,应该说他们不是已经把她培养成那种性格了吗?”
“可能出现了什么契机让她改变了想法吧。”
说着,伊尔米娅稍稍放缓了脚步。
费尔南德司祭一脸怀疑地歪过了胖乎乎的脑袋。
“比如说,那个时钟塔的君主(Lord)吗?”
“污秽的魔术师!”
伊尔米娅的表情扭曲了,表明着她的唾弃。
“不过,只说他能让那个埃尔梅罗的公主回去这一点,还算是个东西。不枉我特意劝她不要久留。”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那奇怪的偏爱(癖好)。”
“反正内里都是异端者,那对我来说外观养不养眼不就很重要了吗?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遵从主的正确教诲之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看到正在擦汗的司祭皱起眉头,伊尔米娅用傲慢的态度一脸若无其事地宣说道。
“……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还觉得司祭大人对那帮异端者是不是有点同情心泛滥了呢。根本没必要去为那帮人考虑。”
“是这样吗。像我这种小地方的司祭,不是太理解你们这些中心部的人的想法啊。”
“也包括私生女吗。”
修女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司祭一边用手帕擦拭着脸颊,一边紧跟在她身后。
身材丰韵的修女与几乎是球体的司祭之间的不协调感,让两人行走在地道中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像是过去的恐怖电影中的场景。
很快,前方开阔了起来。
几乎可以放下一座宅邸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新的人影。
“找到了——!”
然而看着人影的形状,伊尔米娅眨了眨眼。
虽然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酷似格蕾的氛围,但站在那里的完全是别人。
慢慢转向自己的身影,被奇怪的面具和铠甲包裹着。在她的身后,伫立着数名骨兵,即使是在这异形的地底,他们也散发着让人不得不瞠目结舌的猛烈气息。
“……看看这是谁呀。”
修女茶褐色的眼瞳中涌起了斗志与紧张。
“亏得一起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这还是初次见面吧。”
“……”
戴面具的人没有说话。
不过,她从正面凝视着修女与司祭。
“久仰大名了。【亚瑟王的精神】。听说你就是布拉克莫亚墓地的影之主人。对于圣堂教会的代行者,你这是连理都不想理吗。”
这名修女似乎也知道面具少女的真实身份。
接着,戴面具的人沉思了仅仅数秒,便举起一只手。

[解决他们。]

锐利的思念下达了指令。
同时,守护着面具少女的骨兵们冲了上去。
两把精准地突击(Charge)而来的长枪,被伊尔米娅修女用覆盖到手肘处的铠甲以绝妙的时机和角度弹开了。然后她借势冲到对方的面前,用猛烈的勾拳展开攻击。
一只的胸骨立刻就被击穿了,接着顺势而出的一击直拳击碎了另一只骨兵的下颚。
“挺明事理的嘛!我喜欢!”
修女的灰锁闪烁着紫电。
对神秘性的存在也能造成打击的概念武装,将伊尔米娅凶猛的笑容装点得更显鲜活。击破异端的那一刹那,正是她达成自己存在意义的瞬间。
“好了,虽然干掉格蕾也可以,但你也不是不行。这村子还真想搞什么给亚瑟王招魂的蠢仪式,不过只要干掉你或者格蕾,他们应该就消停了吧?”
伴随着宣言,她舔了舔朱红色的嘴唇,准备放倒剩下的骨兵。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脚步停下了。
伊尔米娅一个急刹车,半转过身,反手一拳击中了从身后袭来的骨兵的上腕骨,但她却依然瞪大了眼睛。
“……我说,怎么回事这是。”
她的惊叹掉落在地下空洞之中。
之前被伊尔米娅破坏的部位转眼间就再生了,骨兵们再次起身,向她的身后砍去。不仅如此,就连刚才被反手拳击碎的部位,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感觉就像是在观看倒带时的画面一样。
伊尔米娅再次用上勾拳击碎了对方的下巴,然后与他们拉开距离,以防被包围。
“怎么搞的,明明地下的大源(Mana)这么稀薄,为什么连杂鱼都有这种魔力量?这是必须得击中要害才行了?”
“伊尔米娅修女……这是……地上的……”
费尔南德司祭慌张地上下摇摆着视线,向她示意原因。
(……果然是那帮村民的供给吗?)
她也预想到了这个理由。
就在此刻,大量的村民正在地面上的黑色圣母面前献上祈祷。
这种行为可以说等同于献上自己的魔力,而这里的村民,拥有着远胜于一般现代人的精气(Od)。
因此,地下的骨兵们可以不断重生。死者正是接受了生者的意志与祈祷,才能在大地上留下新的足迹。挥舞利刃。
伊尔米娅修女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攻击,第一次咋舌道。
“这下没个完了!”

[不,是有的。]

她的思念空虚地回响着。
一直在观察着战局的面具少女行动了。
“……唔!”
伊尔米娅的膝盖一软。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突然消失了一般。
少女以要将尼僧的精气(Od)剥夺殆尽的势头,生成着某种东西。自灵体显现出来的那个形状,吞噬着村民的精气(Od)和稀薄的大源(Mana),在地下形成了不应存在的暴风。
从刚才起就觉得地底的大源(Mana)稀薄得有些诡异,难道是因为……
“有那东西在吗……?”
臆测的真伪无法分辨,伊尔米娅调动着体内的魔力,呻吟道。
因为,在面具少女的手中——

*

仿佛是在被明星引导着一般。
一度浮现于脑海中的光芒,像是在直接拉动我的双腿似的,将我带领至特定的路线。面对分岔路时身体会自己行动,也不曾在黑暗中迷失。我走在师父、骑士和守墓人(贝尔萨克)的前方,梦游般地前进着。路程漫长得惊人,足以让人领教到这个地下洞窟的规模。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广阔的空间。
在那里还建造有什么东西……师父高举起魔术之光,照亮了那座建筑物。
“在地下有神殿……?”
“也有可能,这才是坟墓。”
师父低声说道。
这就是村子的秘密吗。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的——至少还没有传授给我的,知识的一角。
“是不是呢,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只听说过在地下存在着这样的建筑,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贝尔萨克摇了摇头。
师父也没有再追问,就这样踏入了神殿之中。
一走进入口处,马上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唔!”
但那并不是人。
一尊人形的雕像摆放在那里。
看到那个在地上的村子里见过无数回的姿态,我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也有黑色的圣母。”
染得漆黑的圣母雕像被供奉在神殿的一隅。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应该和神殿一样古老,甚至比神殿更加古老。说不定地上的圣母,就是这尊雕像的仿制品。
“以前造访这个村子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圣母抱持着一个假说。”
师父仰望着圣母,开口道。
“黑色的圣母存在于欧洲各地,但却有多种模式。其中大部分,都是与当地的大地母神融合折中而产生的。”
“您是说,大地母神吗?”
“很多的守护圣人也是这样。那一大宗教还是有着一定的变通性的。在进入新的地域传教时,并不单只是推广自己的教义,还保持着能吸收接纳当地神话传说的富余(缓冲)。黑色圣母就是其中一种表现。”
就像往常授课时那样,师父沉着的话语回响在神殿中。
仿佛在赞颂她一般。
又仿佛在评判她一般。
“而在大地母神的派生中,存在一位魔女。她在复数的时代、地点以及不同的传说中都有所提及,恐怕是由多个人物融合而成的吧。没错,摩根·勒·菲,在你所登场的亚瑟王传说中,这也是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吧,凯爵士。”
“真是位让人困扰的老师啊。”
说着,骑士耸了耸肩。
不过实际上比起困扰,感觉他更像是只想嘲讽一下而已。
摩根·勒·菲。
我记得在亚瑟王的传说中,她好像是亚瑟王的姐姐。也就是说,这个角色与身为亚瑟王义兄的这名骑士(凯爵士)之间,也应该有着不浅的因缘。
师父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在偏离亚瑟王传说的凯尔特神话中,也存在一位频繁出场的魔女莫瑞甘,她时而是梦魔的女王,时而是战争女神,时而又是命运三女神。【而且总会与乌鸦相伴,并喜欢变身为乌鸦】。”
乌鸦。
永不复还(Nevermore)。
率领着成群乌鸦的,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们。
“哈。很遗憾,关于摩根那家伙我也不是很了解。毕竟她是个复杂的女人。不对,要说女人的话其实基本上都挺复杂的。”
骑士的回答好似在讲述往昔的故事。
话说回来,这些事对于他来说实际上是在多久以前发生的呢。是几天前吗。或者和我们的认知一样,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吗。还是说,是某种更加不同的感觉。
“只是,这个村子多半确实和摩根有什么联系。从这个黑色圣母上依稀能看出点她的影子来。哼,所以当初才会选这个村子的吧。”
他的吐息中包含着苦笑。
“想在这里再抢救她一下的可能性,估计不大。那人可是恨着王的,最后好像还唆使莫德雷德搞了什么阴谋,在王死后应该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所以也说不出什么确切情况。”
神话的终结。
亚瑟王传说的最后,我是知道的。
也就是,卡姆兰之丘的战役。亚瑟王击败了叛逆骑士莫德雷德,然而也因此身负致命伤,并将圣剑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骑士贝狄威尔。这是英国最有名的传说,因此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在其中一个版本中,据说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三位妖精,其中一人就是摩根。
师父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当时的摩根是怎么想的。既然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但是,不管她当时怎么想,最终也还是留下了火种。这个火种代代相传,经过上千年之后,产生了某个结果。”
说到这里,师父顿了一顿。
“也就是,格蕾。”
“……唔。”
理所当然的,话题联系到了我的身上。
不过这次,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师父将视线缓缓地移向年迈的守墓人。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您有什么看法吗。”
“我从自己的上一代那里听说的,至多不过是有关规则的一些情况。一直以来,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都会被传授包括关于黑色圣母在内的那些规则。”
“是说那四条规则吧。”
村里所制定的,四条规则。

·第一,首先要向圣母像进行礼拜。
·第二,深夜不要外出。
·第三,不要独自一人靠近墓地。
·第四,多人虽然可以进入墓地,但是千万不能接近沼泽。

这些自己必须遵守的规则我自然也记得。
师父出于谨慎确认了一遍,贝尔萨克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错。当有规则被违反时,守墓人所传承的魔术刻印就会通知我。这一部分还没有移植给格蕾。”
“……啊。”
我捂住了右手。
尽管同样被称为魔术刻印,听说也是使用了同一系统的技术,但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魔术刻印其实和魔术师的有着很大的区别。不会每代都添加新的魔术,相对的就算是移植给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也几乎没有排异反应。至于功能,就像刚才那样,基本上就是用来操控亚德的。
虽然刚刚才得知它的一部分还具有监视村中规则的功能,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然而,
“……师父?”
“规则……有四条……”
师父这样嘀咕着,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首先一定要向黑色圣母进行祈祷。既然如此……”
然后,他用手指划了一个圆。
我隐约感觉那好像是村子的形状。稍稍有些凹陷下去的地方和地图上的村子是一样,发现自己居然连这种事都记得,我多少有些吃惊。
“不要独自前往墓地这一条,实际上就是得和守墓人一起去才行的意思吧?”
“……嗯,算是吧。”
贝尔萨克认同道。
“……这是从什么时候……不对,这种情况下对谁来说……”
师父俯下身,陷入了沉默。
像这样沉思的时候,师父几乎不会对外界的事物有所反应。就像是把自己封闭在精神的宫殿里一样,为了解开错综复杂的谜题,倾尽所有的才智。尽管魔术能力不如他人,但在知识和思考量上绝不逊色于别人——可能会被某些人嘲笑为是徒劳的挣扎的,师父的特长。
因此,我没有去打搅他,贝尔萨克和骑士也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
“……格蕾。”
师父叫出我的名字。
“我、我在。”
“你打算去见亚瑟王的精神对吧……既然如此,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听到他接下来所说的内容,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倒是、没问题。但交给我真的可以吗?”
“你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比起我,由你来说肯定要更有效果。这恐怕是个相当危险的赌注,但为了突破现状也是不可避免的。”
危险,听到师父的补充中提到的这个词,我吞了吞口水。
师父常常会涉足各种险境,因此,他对危机的感知能力也相应的得到了提升。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中究竟蕴藏着多么凶险的可能性,才会让师父做出这样的判断呢。
即便如此,
“……我知道了。”
我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于情于理我也都不应该拒绝师父的请求。就算不知道危险性和他的意图,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对我而言唯一不能原谅的事,就是自己无法对师父起到帮助。虽然如果这样对他说的话,师父可能会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吧。
就在我悄悄下定决心的时候。
闪光在刹那间从神殿之外奔驰而过。
不,那真是是光吗。明明有着耀眼的光辉,但却是不存在于人的概念之中的,黑色光芒。
【然而,我们认识那道光】。
“——那是!”
被震惊所引导,我们慌忙冲出神殿。
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让人难以置信。

4

就在神殿的不远处。
有两股势力在对峙着。
一方就不用说了吧。
是数十只骨兵,和戴着面具的少女。
身着坚固铠甲的少女,就像是支配着古代战场的将军。在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金属面具映衬下,她看上去仿佛睥睨世界的魔女。
不过。
问题在于面具少女手中的“枪”。
被漆黑而壮烈的魔力所缠绕,几根獠牙般的荆棘从装饰处延伸而出,尽管外观截然不同,但即使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那是和我所有持有的“枪”酷似的存在。
也就是说,那是……
“……黑色的、伦戈米尼亚德。”
我的声音在颤抖。
没想到,眼前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不,在某种意义上这难道不是必然的发展吗。既然我是亚瑟王的肉体,而她是亚瑟王的精神,那么我们都被交付了相同的“枪”才比较符合事物的规律吧。
我听到师父吞口水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听说我的‘枪’,本来就是本体的影子。”
我抱起大镰,说道。
虽然我的回答几乎算不上是解释,但看来师父还是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原来如此。既然是影子,那么存在多支也就不成问题了吗。真棘手啊。”
说完,师父用目光巡视起来。
因为她会取出“枪”,必定是为了迎击敌人。
与面具少女对峙的那一方,果然也是我们认识的人。
是圣堂教会。
数年前到此的修女。就在刚才突然被告知她是枢机卿的私生女这一离奇事实的人物。
“……伊尔米娅修女。”
“是你啊。还以为你早就溜了呢,现在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吗。”
艳丽的嘴唇两端微微上扬,修女笑了。
在她的四肢上,装备着古怪的铠甲。她的手使劲一挥,用一击漂亮的反手拳破坏了骨兵的头盖骨。
然而,只是暂时的。
骨兵接二连三地从修女刚刚扫平的地方涌现出来。
感觉好像打倒的越多,出现的也就越多。不知是不是一直都是这种状态,伊尔米娅看上去似乎已经感到了厌烦,她用手掌擦着脖子上的汗水,夸张地叹了口气。
“……呼、嗯。魔力的来源果然是地面上的村民吧?”
“村民?”
“就算这里的大源(Mana)稀薄,只要经路(Path)还连接着,地面上的村民就会不断把自己的精气(Od)输送过来。啊啊,所以说异端就是罪孽深重。明明就模仿了主的形式,却满不在乎地做着大相径庭的行为。”
伊尔米娅撇撇嘴,开始挥动双手。
那是精彩到简直应该记载在拳击教科书上的连续猛攻。
骨兵们的手臂破碎,双腿飞散,但他们豪不退缩。不仅如此,所有的部位都在数秒之间修复了,他们朝着伊尔米娅一拥而上。
“啊啊,这个循环我受够了!”
她用疾风一般的步法迈上前去,低头闪过攻击后就是左右两击勾拳,接着一边用灵活的闪避应对着骨兵,一边转过头。
“司祭大人!”
“好、好我知道!”
几乎是球体的司祭躲在她身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握紧胸前的十字架,大声呼喊道。

“万民啊,当听吾言。
所有此世的居民,都应侧耳而听。
无论高低贵贱,一同侧耳而听。”

这是我在布道时听过无数遍的段落。
毫无疑问就是从这名司祭口中听到过的话语,现在蕴含了非比寻常的“力量”。

“诚然,人皆无力自赎。
其命之价,无以为偿。”

源源不绝的声音,最终唤起了一项术式。
形成神秘的,是就连这片土地也无法与其绝缘的,强大的奔流。
时钟塔将其称为,【人类最大的魔术基盘】。

“即使他们将大地冠以他们的名,
其永恒之处,世世之居所,终为墓穴。
无人能永存于荣华之中。”

伴随着他的圣句,异变发生了。
准备攻击的骨兵们,以司祭为中心停止了动作。不仅如此,其中一部分倒在地上,转眼间就化为了沙土,风化而去。

“——平等于那灭亡的兽。”

司祭划下十字,结束了祷告,与此同时,附近的骨兵也全部崩碎了。
仿佛是拜倒在了神的威光之下。
“洗礼咏唱吗……!”
师父低吟道。
圣堂教会公开允许习得的,唯一的魔术。师父在以前的授课中是这样评价的,虽然唯一,但或许就是因此而万能。
“利用以圣堂教会的信仰为基础的人类最大的魔术基盘,强行净化周围。虽然物理伤害较低,但一旦事关灵魂或者诅咒就会发挥出绝大的效果。那就是将名为信仰的规则强加于万物的天理之钥的体现。”
“居然……!”
原来如此,这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唯一而万能吧。
即使模式不多,只要能单凭一种压制所有便不成问题。尽管实际上,师父当时也说过圣堂教会会以名为秘迹的形式行使其他魔术,伊尔米娅那异常的身体能力可能就是例子,但我一时间还是被那个魔术基盘的强大震撼了。
“看样子似乎还不足以对那个戴面具的和骑士(凯爵士)的灵基产生影响,不过骸骨兵是别想再靠近他们了。就连同样是利用魔术基盘的我们也难免有所衰退……”
就在刚才,我听说了伊尔米娅修女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是将复活异端之王视为危害的圣堂教会送来的代行者。
然而,没想到从更久之前就一直守护着教会的司祭,竟然也是魔术师。
“……哈哈,就知道光靠这招也没法彻底收拾他们。”
看着从洞窟的另一端现身的新一波骨兵,伊尔米娅轻轻地点了下头。
冲着我的方向。
“不过,也不是非干掉亚瑟王的精神不可,只要把你(肉体)解决了也是一样的吧?”
“——唔!”
伊尔米娅露出狰狞的笑容,让两手的拳甲相互敲击。
就在我以为要看到她那洁白牙齿的瞬间,她的身体以之字形的轨迹跳了起来。通过踢击洞窟的墙壁,她灵活地在墙壁上飞移,别说人类,就是野兽也无法超越她的速度。
“她是怎么回事!”
师父低喃道。
啊啊,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我也曾见过。
被称为代行者的,圣堂教会引以为豪的暗之战力。他们那作为神圣之刃被打磨出的能力,决不输时钟塔的魔术师——!
在亚德陷入沉睡的现在,我连行使普通的“强化”都感到吃力。甚至无法看清她那灵活的移动。伊尔米娅在黑暗中刻下复杂的轨迹,将自己化为锐利的箭矢,向我袭来。
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至少一定要保护好师父。
啊啊,万幸的是师父的反射神经还没有好到能对此作出反应,而且这次对手的目标也不是师父而是我。
“可惜啊,生在了这个村子里。”
伴随着她的低语,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是那迸射着紫电的手甲。
响起了硬物相撞的声音。
双耳质疑着这个结果。
那是伊尔米娅的手甲被贝尔萨克的斧头阻挡所发出的声音。
“嗯?我还以为你铁定会在一边旁观呢。”
“我也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
手甲与斧头依然互相撕咬着,贝尔萨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选中做继承人的丫头,说她有事要做。那么见证到底,就是我的任务。”
“说得还挺有人情味的呢。”
伊尔米娅笑了。
带着笑容,她的腿化为了残影。
她的脚跟以猛烈的速度向着贝尔萨克的头顶袭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擦过脸颊,直击地面。以那种速度与威力,老人的脸颊会像接触到利器一般被划破也就不难理解了。
即便如此,贝尔萨克也丝毫没有动摇。
“快去!”
我跑了起来,就像是被他的声音推了一把。
在稀薄的魔力之中,我勉强自己尽可能地以最低限度的“强化”来挥舞大镰,驱赶骨兵。感觉就像是在水中奔跑。但我还是拼命地抬起自己的腿,握紧大镰,击退障碍。
突进到面具少女的面前。

[为何、至此。]

思念回响着。
与刚才相同的思念,现在对我而言却带上了不同到有些意外的音色。
那时,我只感到惊愕与恐惧。在自己的故乡居然存在着这样的地下空间,甚至还存在着和自己一样,与亚瑟王缘分颇深的人物,这些事我之前全都一无所知。
“为了,见你。”
我将这句话挤出喉咙。

[有何目的?]

“我有话,想问你。”
我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在此期间,骨兵们也没有停下动作。因为使不出十成的力量,我不能用原本的姿势挥动大镰。无法将骨兵们斩断,只能通过击飞他们来阻止他们靠近,光是牵制就已经拼劲全力。这是何等的狼狈啊。
即便如此,我还是问道。
“你真的是亚瑟王的精神吗。”

[正是。我即是曾存于过去的王的指向性。是残骸,是残像,亦是为了未来而保存的数列。]

情报通过思念传递过来。
仅此而已,就令我感到害怕了起来。因为正如她所言,刚才的思念中蕴含着她的指向性本身,然而……那实在太过整然有序了。
超越了条理。
简直就像是公式罗列在眼前。
如果说她就是亚瑟王的精神的话,那么生前的亚瑟王究竟有着怎样的人格啊。尽管只是一时但确实拯救了一片荒芜的不列颠,与众多骑士成就了无数凯旋的豪杰。被人民爱戴,被诗人歌颂,在一千多年之后的今时今日依旧是这个岛国首屈一指的英雄。
但是。
如果她的精神就是眼前的少女的话,那么这真的是人心会有的存在方式吗。与其说是人,不如说简直就像是其他更加不同的,【某种神灵】一样的……
(……不对。)
我不是为了思考这些,才来到这里的。
因此,我抬起头。
询问我应去询问的事。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

响起了空白的思念。
近似于惊愕的感情。
感觉好像听到她在说,偏偏是这个问题吗。
“……和你。”
我以为那是洞窟因激斗而发出的声响。
一直以来都向我投以强大思念的面具,这次用她的身体说话了。
“十年前,和你一起,我在这里觉醒了。”
“……和、我。”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十年前的事,我当然还记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改变,逐渐变成别人的时刻。当时的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变化,只是一味的蜷缩着,没想到就在那时,她也在这个地方觉醒了。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这十年间,她一直都是生活在这地底的吗。
“那……村里的其他人是?”
“在村里,只有那名作为领袖的老妪知道此事。你们是称她为大奶奶吧。话虽如此,那个教会似乎也隐约有所察觉。”
“……”
悄悄地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战争。
这整整十年间里,没有告知于我的真相,被这个应该说是另一个我的人物揭露了。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逃走为好。最好逃到大地的尽头。”
她的低语沉重得仿佛要盘踞在我的脚下。
让我感觉无论她是以怎样的心境说出这句话的,它都一定是真实的。这就是这句话的重量。
“然而,你回来了。你竟然回来了。事已至此,我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就让我在这里将你拘禁吧。”
少女慢慢地举起手。
一阵恶寒划过我的后背。
在黑色伦戈米尼亚德的一闪前,我猛地架起大镰。
猛烈的冲击席卷了大镰,连同我的身体一起击飞了。根本不可能招架,以难以置信的方式身体划过空中,最终我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上。强大的魔力在我的身体中乱窜,我感觉仿佛所有的神经都被撕裂了。比起疼痛,更像是有东西在我的血肉间灼烧。
我咬紧牙关。
虽然用大镰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但我知道自己的膝盖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不仅如此,承受了攻击的大镰也像马上就要分解了一般,咔嗒作响。
(要撑不住了——!)
恐怕为了留我一条性命,她的攻击已经充分手下留情过了,然而对于大镰形态的亚德来说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在亚德依旧沉睡着的现在,别说起动内侧的伦戈米尼亚德,就连基本的形态变化都不可能。虽然通过吸收从漆黑之枪中滴落的魔力,我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强化”,但那也只是略强于一般人的程度而已。
我将恐惧连同唾液一同咽下。
抬起头,依旧想要直面面具。
然而,戴面具的少女并没有立刻展开新一轮攻击,静止住了。
“我说啊,你就住手吧。”
“……你是?”
阻挡在我与面具中间的骑士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不,他的脸仍然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只是我这样觉得而已。
“哈哈,果然你不记得吗。这也难怪。只有精神的话是没法保持完整的记忆的。就算能保持住也很难读取。毕竟那是肉体(容器)的功能嘛。不然大脑是干什么吃的,不成了虚有其表的摆设了吗。就连同样是以精神为模型的我,也是靠着那个小破匣子才能保持记忆的。”
骑士竖起了拿着剑的那只手的食指,在空中划着圈。
比起骑士更像是个小丑(Clown)。不过,他果然还是骑士而非小丑。他每一个玩笑般的动作,不知为何都让我联想起了从未见过的宫廷。喧闹的,呆板的,有些虚无缥缈的……同时,却又是美丽的。
由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们所统率的宫廷。
凯缓缓地开口道。
“不过,你这副模样我还是看不下去。像我这种薄情寡义的家伙,这会儿都觉得不舒服到了极点。”
“……住口。”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伦戈米尼亚德三次切开了虚空。
骑士(凯爵士)并没有从正面去承受。
不仅是漆黑的伦戈米尼亚德的枪身,就连缠绕在上面的魔力,他都从容地躲开了。第一击如此,第二击、第三击也都是这样。虽然为了躲避而拉开了较大的距离以致于难以有效地反击,不过骑士本身也没有认真还手的打算,只是时不时的挥剑来牵制一下,吊儿郎当地应付着。
明明乍一看是面具处于压倒性的优势,但她却始终无法逼近凯。
那是我在他与骨兵较量时就见到过的,卓越的技术。绝非超乎常人的神技。也不是凭靠天赐的才能做出的预判。但是,这名骑士的确具备着只有久经沙场的高手才能使出的本领。
骑士后退了三步,轻轻地敲了敲剑身。
“啊啊,不管是剑法还是枪技,漂亮过头就让人恶心了。我都想吐了。不过我也不是不擅长互相伤害。就让我再多找会儿你的麻烦吧。”
“多事。”
面具下的声音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焦急。
但是即便如此,她的双眼依然无法从骑士身上移开也是事实。仿佛有某种不可视的引力作用在他们两人之间。骑士继续躲闪着接下来的连续攻击,像是在走钢丝一样不断回避着面具少女的黑之“枪”。比起剑法,他的举动看上去更像是惊险的杂技。
我也准备继续上前。
只有一步也好,我想要迈出步伐。
“格蕾。”
有人叫住了我。
他那干瘦的手臂扶住了我的身体。
“……师父。”
在这场三足鼎立的斗争中,师父果然是最弱的那一个。就算是费尔南德司祭,也拥有着能应对骸骨兵的能力,差距太明显了。一如既往的,师父并不具备能左右战局的力量。
但他绝不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来见她的吗。”
“……是。”
他的话语为什么能为我带来力量呢。
空气流进了仿佛被堵塞了的喉咙中。就算只是地底浑浊的空气,也让我感到自己可以继续战斗了。
“我叫做、格蕾!”
我大喊道。
“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我是王的精神。就像你是王的肉体一样。”
面具少女挥舞着“枪”,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仿佛在表明着,战斗就是她的日常。仿佛在主张着,曾经的王就是如此轻易地成就了无数场战役。
实际上,就连在战场上与王生死与共的骑士(凯爵士),也没能让她流下哪怕一滴的汗水。虽然他用几乎是作弊一样的技术躲闪着面具的“枪”,但随着她逐渐恢复冷静,他的战况也眼见着在恶化下去。
“你的本名毫无意义。我与你,最终都是要合为一体的。”
果然是这样。
我已经预料到,她一定会这样对我说了。
“啊啊。如果你觉得有不便之处的话,就称我为骸王好了。仅是三分之一的我,是无法与曾经的王相提并论的,但至少我是他们的王,这一点毋庸置疑。”
看着周围的骨兵,面具少女这样说道。
不,是死者之王——骸王。
“那好,骸王。”
我郑重地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有话想问你。既然我在村子里时,你也在这个地方的话,那我觉得这个问题就必须要问。”
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力地,询问道。
“你真的——你自己本身真的,希望让亚瑟王复活吗。”

*

——另一边。

在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之间,不断有火花散落。
守墓人与修女。
在地面上的村子里,相互协助的两人。
不仅是在有人过世,要举行追悼活动的时候。因为村子很小,两人有交流的范围也相应的扩大了。轻度的力气活基本上都会委托给守墓人贝尔萨克。伊尔米娅也会用贝尔萨克带来柴火取暖,而作为回礼她则会送上自己烘焙的点心。
他们两人都早已预料到迟早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吧。
一边预想着早晚会到来的厮杀,一边在村中平静地生活着。
伊尔米娅看准时机,使出了步法,同时开口道。
“真让人意外啊。我还以为你选那个女孩(格蕾),纯粹就是看中她的资质而已呢。没想到还会有在这种时刻出手相助的情谊。”
“……守墓人有守墓人的做法。”
贝尔萨克简短地回答道。
他上衣的一部分已经被烧焦了,这是两人数次冲突的结果。是修女的灰锁中散发的紫电,对守墓人造成的伤害。。
“哼嗯。然后,你是和这个国家有勾结?啊啊,我指的是英国不是威尔士。”
“……你知道吗。”
“那当然。你把圣堂教会当什么了?”
在用调侃的语气交谈着的同时,伊尔米娅的动作也没有一刻停止过。
她再次像闪电一般逼近。猛烈的连续攻击中夹杂着瞄准肝脏的勾拳,接着她一个转身,冲着侧头部使出一击高踢。这一系列的招式都承载着概念武装灰锁的紫电,就连从四周围过来的骨兵们,也顺带着被粉碎了。
由此可见,通过借力就将这些全部招架住的贝尔萨克,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手握在巨斧斧柄的中间位置,精准地防御着修女对准要害的攻击。注意着细微的形势变动,绝不给伊尔米娅占据有利位置的机会。要说动作的量,他甚至不到修女的一半,但那高效的周旋足以弥补这个差距。
因此,两人的战斗陷入胶着——
——不,并不是这样。
必然的,局面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让你看看这招吧。”
说着,贝尔萨克将斧头平举到眼前。
斧头旋转了起来。
“Quoth the raven(渡鸦曰).”
伴随着蕴含了某种“力量”的咒语,有东西出现在斧头的上方。
是乌鸦。
伊尔米娅看得出来,那并没有实体。
恐怕是用类似于时钟塔召唤术的方式招来的低级灵。不过,既然是由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在此处行使出的召唤术,那么其中会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呢。
“■■■■■■■■■——!”
乌鸦鸣叫了。
尽管人耳无法识别那个音色,炸裂的魔力波却将从两旁一拥而上的骨兵掀翻在地。
看着即刻崩碎开来的骨兵,
“——嘁!”
伊尔米娅已经远远的躲开了。
灰锁中迸射而出的紫电,转眼便撕裂了地洞中的黑暗。这应该是她的杀手锏吧。乌鸦释放出的冲击波,被紫电之盾抵消了。
即便如此,修女一只手上的灰锁也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这就是贝尔萨克所召唤的乌鸦的鸣叫声那引以为豪的威力。
“这就是、口耳相传的魔术。”
“在你们的理解中,是这样的吗。”
贝尔萨克面不改色地答道。
灵体之鸦落在他的肩膀上,预备着接下来的展开。
守墓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身为继承人的那名少女,哪怕仅仅一瞬。

*

“噫!”
理所当然的,每一次的洗礼咏唱能够无力化的骨兵都是有限的。尽管搭配魔术基盘,司祭的洗礼咏唱有着傲人的强度,但也没有到达能仅凭一小节(One Count)就发挥出其效果的境界。不对,这种计算方式本身是属于那应遭唾弃的魔术协会的,不过总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司祭正在四处逃窜。
不停的磕磕绊绊,时不时还有挥来的刀刃擦过身体,他只能不停歇地运动着自己圆滚滚的双腿和魔力。伊尔米娅修女正在一心一意地对付那个守墓人,现在自己还能活命怎么想都是侥幸。
不知是第几次的洗礼咏唱结束之后,他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在不断逃跑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司祭被逼到了地下空洞的墙壁旁。
万幸的是,追逐他的骨兵也已经基本上都被退散(Turn)了,不过因为另一个现象,胖司祭歪过了头。
“……这是?”
费尔南德司祭注意到了,墙壁正在发出奇怪的声音。

5

“你真的——你自己本身真的,希望让亚瑟王复活吗。”
我感觉就像是吐出了什么重物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当然。”
面具少女——骸王说道。
“我就是为此而再现,为此而保存的。是将曾经的王的精神正确地数值化之后,正确地予以了形体的结果。”
和凯爵士一样的,精神模型。
骸王这一存在,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吗。
仿佛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刺入了我的胸口。和我一样是被制造出来的,在我开始变化的同时,觉醒过来的她。就是这个原因,让我觉得她的话语即是过去的自己的想法。
“看来你似乎认为自己的意志是有价值的。但是,不要把你的价值观强加于我。”
骸王冷淡地断言道。
同时,轻轻地挥开了从斜侧方刺来的利剑。
“——切,还真是没有破绽。”
骑士耸了耸肩,咂嘴道。
“好好听听自己同胞的意见呀。既然是国王大人的精神,那听民众说话不也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吗?”
“那是在我判断收集情报与抚慰民众的作用会比消费掉的时间更有意义的情况下。”
“果然不像啊,骸王。”
我感觉模糊的骑士的表情扭曲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亦或是其他别的感情。
“那你还算有救。心底里要好得多。会把金钱、权力、影响之类的东西放在天秤上,和人争论利害得失才比较像个人类。某个辅佐官就老是在念叨这些数字,到头来也是那家伙的方案采用率最高。啊啊,这样就挺好的。理想之王这种笑话才是冷过头了,让人笑都笑不出来。”
“一派胡言!”
骸王的“枪”愈加犀利地穿透了虚空。
这一次,削过了骑士的手臂。
没有流血。骑士(凯爵士)的灵基还没有安定到能形成稳固的血肉。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受到了相对于人类可以称得上是重伤的伤害。
“凯爵士!”
“……别过去,格蕾。”
师父的声音阻止了想要冲上前去的我。
即使是在这段时间里,骨兵们依然蠢蠢欲动。尽管大多数都在刚才被费尔南德司祭帮我们吸引走了,但剩下的数量也仍旧足以压制住我们。师父释放出单薄的魔弹与他们对抗,然而那威力就连阻止他们前进都做不到。
因此,我下定决心。
事前,师父曾拜托过我一件事。虽然可能很危险,但既然她对师父的话充耳不闻,就希望能交由我来传达。
所以接下来,就是师父嘱托我的事。
被告知说,可能很危险的事。
“请你、听我说!”
我这样开场道。
“虽然说了你可能也无法理解,不过……我已经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好几个月里,亲身体验过。”
我按住胸口。
在这几个月里,我遇见了几乎会从心中满溢出来的恩惠。
“一直……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会适应不了那些事物。就算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故事,我还是觉得自己一定无法与那些事物和平共处。觉得接近我的话对方就只会感到不快。但其实……很快乐。”
“什么意思?”
理所当然的,骸王的声音中有着困惑。她应该还没有搞明白我在说什么吧。我自己都觉得,如果有人在战斗中突然对自己说出这些事,我一定也会不知所措吧。
即便如此,现在我也必须继续下去。
我吞了吞口水。
鼓起勇气,慢慢地编织出师父交托于我的语句。
“明天早上,会发现一具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
“——,尸体?”
“是真的。虽然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变成那样,但【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了】。”
这句话带来了让人意外的反应。
“什、么?不对,既然你说……你已经在外面几个月……”
至今为止都在流畅地战斗着的面具少女,一瞬间愣住了。
她所挥舞的“枪”的轨迹,第一次出现了动摇,险些就要走投无路骑士(凯爵士)趁机赶紧撤退了。
这就是师父想要看到的效果吗。
骸王一手握“枪”,一手按住自己的面具,呻吟着。在面具的映衬下,看上去仿佛野兽,正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
“……是茨比亚吗……!”
她低吟道。
她与那个阿特拉斯的炼金术师也有关联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陷入了思考,周围的骨兵们也都暂时停止了动作。她不断发出哀鸣,仿佛要将洞窟的黑暗压碎。
“也就是说,这是……不对……现在是……”
混杂着绝望与憎恶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现在的这是……【再演】吗……!”
“——唔!”
我知道那是师父屏住呼吸的声音。
这个反应迅速传播到了周围。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面具少女话语中的含义。而是由于从她全身喷发而出的震怒。那是让正在激战中的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都不得不转过头来的,过于剧烈的感情表露。
“啊啊……是吗。是这样吗。太滑稽了。太狼狈了。这样一来我和你连小丑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可悲至极的写生图。不管用相同的脉络临摹多少次剧本,对现实能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只会用思念与我对话的骸王现在就像不记得这件事了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这是……”
“既然如此……这场闹剧也没有意义了。”
她如此断言道,同时抬起了手。
举起“枪”。
以枪尖为中心,骇人的魔力开始旋转。
恐怕数倍于刚才显现漆黑之“枪”时的,漆黑的奔流。
“……圣枪,起锚。”
仅仅两个单词,让我感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惧。
(——不行了——!)
惊天动地的魔力冻结了我的身心。
那是无法承受住的。
不仅是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与之抗衡。尽管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都有着突出的战斗能力,而费尔南德司祭和凯爵士也有可能还留着我无从想象的杀手锏。然而,那柄“枪”所在的领域,远远的超出了这些小把戏。
因为,那是宝具。
英灵得以是英灵的缘由。记载于人类史上的非凡幻想。而那个更是其中闪耀于特殊位置上的,尽头的——
啊啊,我是知道的。
明明比谁都要清楚,明明只有自己是最有可能与那个尽头相对抗的人。
(——亚德——)
我握紧了大镰。
沉睡在内侧的匣子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微弱的魔力传了过来。
“起了反效果吗……!”
我听见师父呻吟道。
他说过这是危险的赌注。而这就是结果。
我的眼前出现了轮盘上的小珠落入目标外的位置的幻象。我们的筹码就是我们的性命。骷髅脸的庄家将筹码一股脑地揽入自己怀中,放声大笑着。他的真实身份是死神吗,还是恶魔吗。
“接招吧,十三之牙!”
黑色的魔力漩涡几乎已是地底的风暴。
虽然规模极小,但蕴藏在其内部的威力与真正的狂风相差无几。魔力削过地底的洞顶,接着开始慢慢反转,逐渐收敛进“枪”的内侧。
无论是何种手段现在都为时过晚。
从面具的下面,已经传来了解放真名的灵句。

“于尽头(Rhongo-)——”

就在她将要解放宝具所拥有的原本的魔力的,那个瞬间。
嘎吱,我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不是我们造成的。也不是来自于刚才还在我们身后战斗的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修女,甚至不是那大量的骨兵。
是地底墙面的,一个角落。
这个与即将解放的宝具格格不入的声音,在一瞬间吸引了我和面具少女的注意力。
费尔南德司祭正站在那里。
他茫然地看着墙面上的一点,在那里出现了一条【裂痕】。
裂痕的深度和面积转眼就蔓延开来,伴随着奇怪的轰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现象。
怒涛般的洪水从那里流了进来。
“山洪——!”
“哈哈哈,毕竟附近还有沼泽呢!本来显现‘枪’时用的魔力就已经让这里松动了,刚才那下是彻底撑不住了吗!”
在那爽朗的笑声中,怪声接连响起。
不只是一个地方。
是破坏在内部产生了连锁反应吗。洪水从几个地方一齐灌进地下空洞中。骨兵和司祭立刻就被冲走了,在这水势面前,身旁的骑士突然把我拎了起来。
“凯爵士?!”
“抓好了!剑术先不提,这方面我还是有点自信的!啊啊要说的话,论逃命我可是有傲视圆桌的自信!特别是在水边!喂,那边的豆芽菜魔术师也别愣着赶紧过来!”
趁着宝具的解放被延误的短暂间隙,骑士用力抓住我,跳入了水中。我们被惊人的水势吞没了,在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的状态中,骑士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过我。
他的身体扭曲到了异常的程度。
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人类身体的,异样的姿势。

——“咦嘻嘻嘻!你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慢性子格蕾。”

在冰冷的水流切断我的意识之前,我仿佛产生了这样的幻听。

6

据说通过声音,也能判断出一个人的性格。
温柔,平和,或者是冷漠,严格。诸多要素紧密结合,形成了人性。而音色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
“……这可真是,不得了。”
刚刚滴落的这句低语,或许是一个例外。
从字面来看,他似乎感到了惊讶,然而从声音中却无法感知到任何感情。这种无感情就好像是酿造时间过久的葡萄酒一般,色彩过于复杂,反而融合为单调的黑色。
是茨比亚。
他缓缓地转过自己的头。
“你们刚才,对再演的参数动了手脚吧。”
你们指的,当然就是那两名少年。
弗拉特和斯芬。
埃尔梅罗的双璧。金发碧眼的组合。
他们两人正在不可思议的空间中,和茨比亚一起观察着过去的再演。就在刚才,几个浮在半空的水晶球中映出了格蕾等人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吞没的画面。
“——哈哈,露馅了?”
其中一人,弗拉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看,那个村子不就在沼泽边上嘛。肯定也就有水源。然后碰巧在这个时候,底下的地基承受不住战斗的冲击,于是就发了大水……【发生这种巧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理论上来说。而且那里在构造上也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我想想,也就是说我们是可以用这种方法来介入这个好像是过去的地方对吧?”
“……的确。”
茨比亚承认道。
“但是,为此必须特定出Logos ReAct所认知的坐标与时间。即使你是能对阿特拉斯院的技术进行干涉(Hiking)的异能者,也不可能轻易地检索·演算出这些参数。现状下我在演算时所使用的只有自己的头脑,因此这里也不存在能协助你达成这个目的的术具。”
茨比亚移开视线。
在他的周围,漂浮着数个水晶球。
“这里的水晶球全部与那个舞台相连接,然而即便是现在这个瞬间,连接的方式也依然在变异着,因果和时间与参数相关联,不断向着无限扩散。若要行使你所说的干涉,必须得到能够成为契机的时间与因果,并与之正确地接续,而这无异于在无垠的沙漠中找寻一颗宝石。”
可以将其比喻为无限的钥匙孔。
在空间中,有诸多钥匙孔时隐时现。尽管能骗过钥匙孔的钥匙可以由弗拉特伪造,但首先正确的钥匙孔就只有一个。而仅凭弗拉特的异能,是无法解释他是如何特定出这个钥匙孔的所在的,这就是茨比亚质疑的问题。
“然而,你却成功了,如何办到的?”
“就是闻出来的呗。”
站在一旁的斯芬用挑衅般的声音回答道。
既然已经被他察觉了,就算继续隐瞒也无济于事。
因为从刚才开始,他们两人就一直在设置这个术式。只要茨比亚愿意,这点小秘密应该轻易就会被看穿吧。那还不如就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借机来尽可能多打探出一些情报。
“虽然你说必须要经过计算,但我的鼻子就算是因果的破绽也能闻得出来。可能是因为本来就不是靠嗅觉来感知的吧,不过这就是我的家系一直以来培育出的魔术,而我就是这个魔术的结晶。”
说实话。
斯芬以前,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稍稍回忆起了和弗拉特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因为双方都一眼就看出来了,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残次品。

——“老师,老师!这家伙一身特别乱七八糟的气味!我把他破坏掉可以吗!”

这是当时【斯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人大概会危害到老师埃尔梅罗Ⅱ世吧,那时刚刚适应了教室的自己是这样想的。而会产生趁现在把他破坏的想法,在刚刚来到时钟塔的时候也是难免的。不如说,那才是合理而又有魔术师风格的想法吧。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自己劣化得还挺严重的。
啊啊,其实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依然不认为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的。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就算在埃尔梅罗教室中也是杰出的麻烦制造机,而那卓越的才能和不同寻常的人格,都绝非他人可以约束。
实际上,至今为止他不知道在事件中引发过多少次问题了。
老师自不必说,其他学生和斯芬为了给他善后而遭过多少罪也是一言难尽。……不过当然,自己有时候也会给老师添点麻烦。

——但是。
所以,斯芬这样想道。

“……即是说,是由你们二人同心协力办到的吗?”
茨比亚缓缓地确认道。
“没错。由我来找到关键点。”
“再由我来干涉!哈哈,斯芬君很厉害吧!凯爵士能潜水好几天的轶事,也是斯芬君告诉我的!”
弗拉特活力十足地举起手,接着拍了拍同学(斯芬)的肩膀。
就好像是在无比健全的运动中,相互称赞对方的奋斗一般的台词。完全无法想象得到说出这句话的人现在正面临着——或者说正处在生死关头之中。就算说魔术师是委身于非日常之中的,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自己的生命异常敏感。
就像斯芬曾经判断的那样,弗拉特非常扭曲。
乍看之下,只是个极度缺心眼的人。
作为本应是超脱常理的魔术师而言,可能还会被评价为和平主义或者稳健主义吧。然而,这名少年显然不是能用如此温和的表达概括的。只说历史的话,弗拉特所属的埃斯卡尔德斯家据说已经存在长达一千八百年了。从这甚至能超过部分君主(Lord)的历史中,不可能生得出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孩子。
如此深刻的、致命性的欠缺,哪怕经过在埃尔梅罗教室中的长年学习,以及与他人的大量接触,也依旧难以抹消。

——不过。
所以,两人这样想道。

看着这两名少年,
“……你们真是不可思议。”
茨比亚吐露道。
“容我直言,色位现在对你们各自而言都还很遥远。莫说时钟塔的君主(Lord),就连要找出我的弱点想必都很困难吧。”
这评价决不是在小瞧他们。
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言辞,不过是精密地测定了两人的能力后得出的结论。尽管他们是出身于埃尔梅罗教室的天才,但魔术协会本身究其源头,就是由历经数代只在优良种间配合的非人道手段挑选出的天才们聚集的地方。只是拥有难以置信的才能和接受过高效率的教育,是无法与真正立于高位的君主(Lord)以及三大贵族这些顶级人物相匹敌的。
“但是,若两人配合起来,便会彻底不同。不是加法或者乘法这么简单。而是存在方式本身发生了变异。”
茨比亚的手指,慢慢地合拢在一起。
在紧闭的双眼前,双手像蝴蝶收起翅膀一般静止了,他似乎在重新对少年们进行评判。
弗拉特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同班同学,得意地笑了。
“毕竟我呢。”
“毕竟我们已经不准备再输了,哪怕是面对冠位(Grand)的人偶师。”
斯芬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非常傲慢,但也确实是由自信在支撑着的话语。
实际上,正因为在双貌塔与冠位的魔术师战斗过,正因为品尝到了体无完肤的败北,现在的他们才能更进一步。即便还言过其实,但如果连这种程度都不敢断言,作为超于常人的魔术师真的还有继续学习下去的价值吗。

——然后。
正是因此,茨比亚思索道。

“口气可真不小。”
死徒的双唇依稀浮现出某些感情。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过去是舞台,他们是演员,而我则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只是来见证戏剧成果的脚本家,啊啊没错。剧团中的脚本家常常不止一位。只有相互切磋琢磨,才能让故事翱翔至仅凭一人无法到达的领域。本人竟会忘记这种常识,真是失态了。”
某种颜色开始慢慢地在茨比亚的脸上扩散。
茨比亚缓缓地咀嚼着那时隔数年,数十年,或是数百年的时间终于回归于自己的颜色,将目光转回了少年们的身上。
他端正了姿势。
仿佛在行进了数步的棋盘前,察觉到对方并非外行的王者(Grand Master)一般。
“来试试看吧,这个故事将由谁来指挥。我的敌人们。”
被宣布为敌人的少年们同时咽了咽口水。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我的梦,经常有香气环绕。

煮得软软的马铃薯的气味,让我分辨出这是那段岁月。
比十年前还要久远的过去。
那时,土豆泥是我家餐桌的常客,早就吃腻了的我为此经常抱怨连连。当时家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由父亲在掌勺,而他比母亲要更加溺爱我。因此开始在做饭时挖空心思,还特意去向行商订购了易于保存的中餐和日料食材,之后对着手上的二手菜谱,两人一起做菜。
我记得还曾被一道菜辣得和爸爸一起在家里来回兜圈子,惹得妈妈开怀大笑。
成为亚瑟王的肉体,被村民们崇敬,连吃饭与睡眠都被逐一管理,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啊啊,对了。)
所以我才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错在变成了会被双亲和村民崇敬的身体。
因此,在被贝尔萨克选中做守墓人,能够进出墓地之后,我就尽可能地让自己埋首于这份工作之中。
明明是那样恐惧死者,但还是比被生者崇拜来得要好。面对定期会出现的灵时,我一边发自心底的胆怯着,一边又感受到了某种安心。安只是死的话,要比现在好得多而安心。就算自己成为死者,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肯定也比现在生活在这个村子里要好得多。
我怀抱着这种想法……但直到最后也没能死去。
充满了矛盾。
就算抵达伦敦,成为师父的内弟子,为在那时完全无法相信的交友关系而眼花缭乱,被人招待了美味得惊人的红茶和甜点,当时的想法也依然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所以。)
所以与骸王的见面,对我来说无比的关键。
我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一存在的。而得到的结果,是那样清晰且毫不迷茫的答案,这让我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那么,我又该怎么办呢。
应该听话地把自己的肉体让给她吗。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是过去的我,可能轻易就会选择这个选项吧,但是现在……一定会有人为我作出那样的选择而悲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2

地面的教会中,响起了微弱的呻吟声。
在破碎的彩绘玻璃之下,
“……您怎么了?”
老妪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困惑。
村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老妪发出这样的声音,轻微的不安在四周扩散开来。
“您怎么了,精神之王啊。”
老妪张开双臂,在祭坛上询求着。
然而,不知是不是没有回应,她的手颓然落下。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Eli,Eli,LemaSabachthani)。她看上去就像两千年前如此呼喊着的殉教者一般。
“大奶奶,出什么事了。”
一名村民问道。
在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还倒卧在地上,无法站起来。
是为地底的骸王献上了过多的精气(Od)而导致的。尽管没能解放,但只是让宝具显现的代价也是巨大的。现在基本上有大约四分之一的村民无法动弹。
“……与精神之王的联络断绝了。”
“与王的、”
“在与格蕾接触之后激动了起来,似乎本想解放宝具……”
老妪并非正式的魔术师。虽然可以通过口耳相传的魔术感应到骸王的状态,不过并不能观察到现场的详细情况。因此,对于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不,精神之王不会有事的。只是联络中断了而已,洪水不可能会伤害到那位大人。而且既然那里发了洪水,恐怕【另一个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在说完诡异的台词之后,老妪握紧了枯枝般的手指。
“……但是,格蕾逃了。只有这件事绝不能视而不见。”
“把她捉回来不就可以了吗。”
面对老妪的担忧,某人回以了天经地义的答案。
“王现在不过是三分之一之身,会有迷茫也很正常。所以,我们必须得为她分忧。”
“是玛格妲蕾娜吗。”
是格蕾的母亲。
她用手指抚摸着长发,迷离的双眼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芒,母亲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请交给我吧。毕竟我是与亚瑟王的肉体相处得最久的人。”
女人低语道。
“没错,我比谁都清楚。……不管怎样追赶她,在最后的最后,那孩子也一定不会选择逃跑的。”
大奶奶像是在确认的母亲的言辞一般,眯起的眼睛被掩埋在皱纹之中。
“我懂了。那好吧,指挥就交给你了。”
“非常感谢。”
面对垂下头的格蕾的母亲,
“准备搜山。”
老妪这样命令道。
“现在准许你们接近沼泽。从那洪水来看,结界恐怕已经解除了。”
“明白。”
“既然圣堂教会已经全面与我们为敌,那我们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接着,老妪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把弯刃的短剑。
那东西看上去相当的古老,金属上的纹样已经有些磨损了。然而不知是因为保养得当,还是有其他别的理由,黄金闪耀出的光芒仿佛在夸耀着至今没有损耗半分的锋芒。
“这是……也对呢。”
“侵刃黄金(Erosion)。”
老妪如此称呼短剑。
“只有这东西,不管是圣堂教会还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由曾经的黑之圣母其人赐予吾等,为了亚瑟王的回归,秘密传承至今的礼装。”
老妪一脸陶醉地凝视着短剑。
仿佛在说,她就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活到今日的。
依照她的说法,这个村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分成了两个阵营,暗中保守着自己的秘密。
一方是布拉克莫亚一族。
从西元前起延续到贝尔萨克,运送灵魂,看守墓地的魔术师们。
一方是祈愿着亚瑟王复活的人们。
就像继承了这柄短剑的老妪一样,信仰着亚瑟王与黑色圣母的人们。
恐怕,大部分的村民其实都不属于这两者。虽然现在村民们都正倾心于亚瑟王的复活,但在他们之中应该既有定期选出的守墓人的候选人,同时也有黑色圣母的狂热信徒。守墓人的使命与亚瑟王的复活之间并没有出现过矛盾,因此双方都顾忌着对方的秘密与内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共存至今。
然后,在某个时期圣堂教会也加入了进来,假意将黑色圣母与自己宗教的圣母混同,借机扎根于这里。
表面上是一派祥和,然而私底下,他们始终在互相监视着。
对于这个不过百人的村庄来说,这段历史实在是太拥挤了,同时也太过漫长,甚至会让人萌生出某种徒劳感。
老妪凝视着短剑,说道。
“这是为了消除桑寄生而打造的利刃,据说不单只是肉身,它可以刺入肉体、精神与灵魂的间隙。在献上活祭时,吾等的圣母据说就是挥舞着这柄利刃来解体祭品的内脏。依照传说,它还会变成镰刀,变成宝剑。”
老妪的喉咙颤抖着。
“拘禁了格蕾之后,只要将这柄利刃刺向她就行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她那卑贱的精神与灵魂暂时剥离她的肉体。接着,要尽量让王的精神寄宿于肉体之上。剩下的灵魂,就只能等那个什么圣杯战争了,吾等绝对要活到那个时候。啊啊,即便有着再多的英灵,只要肉体和精神在此处齐聚,就一定能召唤出王的灵魂!这种程度的幸运,必定会垂青于吾等的王!”
老妪的笑声连绵不绝。
格蕾的母亲也带着陶醉的微笑注视着短剑,村民们则像是在说不胜惶恐一般拜倒于地。
只有黑色的圣母像,依然用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俯视着他们。

*

我咳嗽着把水吐了出来。
虽然感到寒冷,不过吹拂过脸颊的风告诉我,这只是体温造成的感觉而已。
这里是郁郁苍苍的森林之中。
尽管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已有微弱的光芒照亮天际。看来我们在地下待了相当长的时间。要接受自己已经来到户外的感慨,我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梦。)
我好像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无法回忆起来,但感觉那似乎是个让人怀念的梦。
正当我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
“哟,你醒啦。”
有人对我说道。
那张不自然地朦胧着的脸正俯视着我。好像他说是因为没有完成灵基(身体)吧,回想起这一点,我眨了眨眼睛。
“……凯爵士。”
“啊啊,知道我的名字就好。毕竟你可没少呛水。根据经验来说,要是太久没回过气来,认知就会变得奇怪了。啊—,用这个时代的知识来说的话,好像是叫给大脑造成了损伤还是什么的吧?”
他丝毫不在意铠甲会被弄脏,就这么坐在地面上,嘿嘿笑道。
在黎明的映衬下,他的身影看上去充满了神秘性。不,还说什么神秘性,这个自久远的时代再现而来的骑士,就是货真价实的神秘本身,只是我刚才才第一次对此产生了实感。
随着不断的咳嗽,我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于是慌忙坐起身来。
“……师父、呢?师父他在哪儿?!”
“看那边。”
顺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我才注意到师父正躺在那里。
湿漉漉的长发摊开在地面上。本来就不健康的脸色现在更是变得铁青,西服的下摆上水滴正在啪嗒啪嗒的滴落着。
“师父!”
“那货的体力比你还差。不过也因为昏得够彻底,好像没怎么呛水。”
我急不可待地爬了过去,向他的侧颜伸出手。
指尖感受到从他唇间呼出的吐息的那一刻,我感觉从心底里放松了下来,直接倒在了他身旁。……真奇怪啊,我想道。明明在刚刚抵达伦敦的那段时间里,我还觉得他是个惹人厌的人,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呢。
虽然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我还是马上就知道了答案。
是因为改变之后的自己,没错,在微微地高兴着。
因为就算这张脸是别人的东西,但那永不止步,不断变化着的精神(心),毫无疑问属于自己。就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远,但它始终在变化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既然如此,那么我想总有一天,自己能在谁都不在的地方稍稍挺起胸膛,因为那和变化一同累积下来的时间便是真正的自己。
而就是这个人,告诉了我这个自己的存在。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
“放心了吧。——这个拿好。”
骑士说着将大镰递给我。
“……非、非常感谢。”
“这玩意儿姑且是我现在的本体嘛。你可得好好爱惜。”
“是凯爵士救了我们吧。”
“就算是我,驮着两个人游泳也快累死了。好好谢谢我吧。好不容易游上来以后,发现是通到了那后面的洞窟。不过可能是被洪水冲得松动了,我一出来就垮了。”
灵基模糊的骑士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用手向湿漉漉的头发扇着风。
他应该是穿着铠甲游上来的吧。虽然因为他是灵体,铠甲不一定会保持着原本的重量,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背负着两个人类从迅猛的洪水中脱身,这种事首先在物理上应该就是不可能的吧。在此基础上还找回了大镰,我都无法想象出他是怎么带在身上的。甚至连是英灵这个理由我认为都不能解释这个问题,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却好像能接受这个事实。
在失去意识之前,将我的身体捞起来的手臂。
那划开水流的手臂与身体的动作,看上去几乎就像是来自异次元的一样,我甚至感觉自己搂着的其实是一只海豚。
“打从以前起,我擅长的就只有游泳。话虽如此,这种技能和骑士的名誉那些东西没一毛钱的关系。拜此所赐,净是从同事那里得到一些像是变态啦,不像话啦之类的评价。”
确实,似乎和骑士的名誉没什么关系。
但是,感觉和这个精神模型(人)十分相称。比起用剑的技巧,比起魔术的水平,都要适合得多,而且不知为什么,还会让人感到一种安心。
“不过,只有那个大叔自己游到别的地道里去了。”
“贝尔萨克、先生他、”
我的嘴里冒出了那个不在这里的人的名字。
然后,我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个,骸王呢。”
“谁知道。反正她也不是会被那点水流怎么样的家伙。”
的确是这样。就算是我,只要“强化”机能能照常运作,至少脱身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里,我终于有余力去确认周围的状况了。
四周被树木笼罩着,还蒙上了一层薄雾,但到底是我居住多年的地方,某种程度上还是能把握住自己现在的位置。
“大概是从村里再往山上走一点的地方。我估计比沼泽的对岸还要更远一些吧。”
“嘿,照这么说那地底下通着的地方还真够多的啊”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那个地下空洞的规模那么大。”
回想起来,在她差点就要解放那柄黑色伦戈米尼亚德的时候,地面没有整片塌下来可能也很幸运了。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想象,我不禁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体温导致的。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潮湿的兜帽上突然传来了某种触感。
见我好奇地抬起头,那只手开始有些不分轻重地胡噜起我的脑袋来。
“呀,头发会乱的,请不要这样!”
“哈哈。”
骑士收回手,笑了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你果然不像那家伙啊……对了,说不定会和加雷斯蛮和得来的。不过要说的话,和那边也算是有血缘关系就是了。”
对于那个名字,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奇妙的印象。
“我记得,那位也是圆桌的……”
“你没必要知道啦。”
骑士移开视线,装傻道。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呻吟声。
师父躺在地上,虚弱地望着我们,这让我感觉自己的体温瞬间升高了。可能真的升高了一度两度。就像是吐出卡在喉咙里的东西一样,我喊道。
“师父!”
“……格蕾、吗?”
“是我!我在!”
看到师父的眼睛仰望着我,我突然觉得有些想哭。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爱哭呢。我握紧他的手,趴在他身边。幸好戴着兜帽,我庆幸道。如果现在哭出来的话,会让师父感到困扰吧。虽然很清楚这一点,喉咙深处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发热。
“师父……唔、”
“……怎么了,别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啊。”
师父看着被握紧的手指,微微苦笑道。
接着他拢起湿漉漉的头发,坐了起来。先脱掉湿透了的西服上衣,然后一脸担心地从口袋中取出雪茄盒。
他先慎重地擦干表面的水滴,然后才打开盒子,看样子密封效果还不错,里面还是干的。也有可能这是某种魔术的效果。
他拿出一根雪茄,握住小刀。
不过因为体温过低,师父的手指冻僵了,我轻轻地取过小刀,替他切下了雪茄头。但火柴还是受潮了,师父只好打了个响指,就着燃起的火焰慢慢点燃雪茄,叼在嘴里。
浓烟拂过师父的嘴唇。
“……”
我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个香气了。
在刚到伦敦的时候,我不是太喜欢这个味道。就算是现在,如果有其他人在抽同样的雪茄,我虽然不会感到不快,但也不会有其他特别的感想。然而,只有在师父叼起雪茄的时候,我会有一种仿佛被心爱的毛毯包裹起来的感觉。
“原来如此,被冲到—不,是游到了沼泽的附近吗。”
“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啊。”
骑士略显得意地说道。
然后,
“那,你怎么打算。”
他提出这个问题。
“怎么打算,是指?”
“当然就是接下来的事啊。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几乎就是侥幸嘛。可以说是偶然上头再加偶然,才能碰巧捡回条命来。这种事要是再来个一百次,估计也就是再死个一百次吧。”
骑士稀松平常地说出了死这个词。
以对这件事司空见惯为前提的词语,飘逸着古代战场的芬芳。正因为他是在这不列颠久经沙场的真正的猛士,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毕竟人这种生物,有命才有一切。趁现在离开这村子也不晚吧。”
“……那也得出得去才行。”
师父这样补充道。
“我还是不认为这里就是过去。如果不是的话,你们觉得对于这个村子来说,会存在简单直接的‘外面’吗?”
“你是想说这村子外面不一定会有东西?听着跟绘本故事似的。”
“不过归根到底,这一次要做最终决定的人可不是我啊。”
说完,师父吐出一口烟,双眼看向我的方向。
“咦?”
“格蕾,你怎么想。”
他问道。
“之前也问过你同样的事吧。首先,这是你的案件啊。”
“……”
我的、案件。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说。虽然和师父一起参与过诸多案件,但我始终都只是师父的内弟子,不曾站上过其他的立场。
但是,没错。
这次不同。这是发生在我故乡的案件,也是最初那起案件的后续。
是我离开村子的契机,也是我要重新面对的真实。
村里的众人所隐瞒的事。
地底的神殿。另一尊黑色圣母。亚瑟王的复活。
还有最重要的,亚瑟王的精神——骸王。
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
“我的话,她没有听进去。”
我低声承认道。
还不够。我的话语,我的经验,还不足以触动她的内心。
明明认为为了获知真相,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与她的对话是不可或缺的,但我的话语还是太过肤浅,没能突破骸王的本质。
结果,还是因为自己太不成熟了。
我无奈地咀嚼着自己的不足。咀嚼着自己究竟为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少的危险。
“但是,如果师父能允许的话,我还是想试着再去面对她一次。”
“……那么作为老师,我就只能助你一臂之力了。要是拒绝内弟子的请求的话,可有损埃尔梅罗的名声。”
“……好!”
我尽可能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谓有损埃尔梅罗的名声不过是他的借口,不如说正因为知道,师父对我的鼓励才充分地传达给了我。
“而且,她没听进去的也不光是你说的话。要不是我让你说了多余的话,她应该也不会想要释放宝具吧。”
“那是……”
我回想起听到师父的传话后,骸王那激愤的模样。
实际上直到那个瞬间为止,我都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手下留情。尽管她想要拘禁我,但似乎并不想对我造成多余的伤害。
既然如此,那么是师父话中的哪个部分让她无法忍受的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骸王她知道再演的意思。”
我嘀咕道。
“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再采取和一周目时相同的行动了吧?”
眼下,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解明过去事件的真相。
因为茨比亚说过。

——“寻找你应去解开的虚构之谜。”

我们认为,这句话可能指的就是脱离这个【二周目】的手段,至少也会是一条线索。然而经过刚才那一连串的展开,事态的走向应该已经出现大幅的偏离了吧。
不过,
“恐怕,她的反应就是关键。”
师父低声说道。
“关键?”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确实有种违和感。我准备的那些话就是将这种违和感尽力语言化之后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她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真为自己的浅虑感到惭愧。……感觉就差一点,就能让她听进去了。”
师父再次俯下身,开始思考起来。
我很清楚,他这种状态会保持很长时间。以前师父在埋头写论文的时候,还曾经有过整整一天忘记吃饭,最后狼狈不堪地从门里爬出来的经历。
不过,这次在他陷入沉思之前,
“——可以打断一下吗。”
有人向我们搭话道。
“怎么了?”
“也没啥。就是从刚才开始一直有点在意,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怪怪的。”
骑士伸手一指。
是森林中的一点。那里似乎经常有野兽经过,因此露出了一些土色。看着那随处可见的地面表面,我也隐约感到有些违和。
“……这是、”
我伸出手。
前方湿润的地面微微凹下去了一块。
师父也发现了,他皱起眉头。
“难不成这不是野兽的脚印,而是人的?”
“……大概,没错。”
我放低姿势,倾斜着观察地面。
这是以前贝尔萨克教给我的狩猎技巧。留在地面上的脚印以一般站立的姿势很难判别。必须弯下腰,逐一确认方向和状况。
从大小来看,我想应该是一个男人留下的。和村里人不一样,他讲究地穿着皮鞋。步幅的长短参差不齐,似乎不是太习惯走山路。
“这里是沼泽附近吧。按照规则,首先村民应该是不会靠近这里的。”
对于师父的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里本来就不该是会留下人类足迹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出现了不同于村里人的足迹,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义。
“……咱们找找看吧。”
我自然而然地说道,同时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假如真的存在命运之线这种东西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就好像被从天空中垂下来的丝线拴住了一样的感觉。
尽管并非操线人偶,但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刚才,被那些丝线决定了,我有这样一种奇妙的确信。

*

从某处传来了声音。
“——若是一度利用了偶然,自然便会与下一次的偶然产生连锁。由于运产生了偏离,在概率收束之前必将发生某种反作用。啊啊,这并不是幸运或不幸这等陈腐的话题。我不过是在谈论施力于摆锤之后,在它恢复到自然的摆动之前会更容易出现极端情况的这一现象而已。”
如同在讲课一般,沉稳的声音解读着状况。
他们正在俯瞰着现在的状况。埃尔梅罗Ⅱ世与格蕾进入森林,追寻意外发现的足迹,这些景色都在被他们逐一观察着。
“让我想想……你说的这就是因果吗?我记得在东洋是很重要的概念吧?比如说早上帮助了白鹤,晚上它就会来报恩送你网游里的道具那种感觉!”
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的声音。
少年的表情中几乎毫无危机感,他究竟对情况理解到什么地步了呢。对于他的反应,坐在旁边的同学一脸无语,但眼下还是尽力心平气和地答复道。
“弗拉特,我们可不是在老师的课堂上。”
“可是路·希安君,能问的问题还是趁现在问了比较好吧!面包上涂的是黄油还是果酱难道不重要吗!难道不是关键吗!”
“你这也差得太多了吧!”
他像野兽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而他的同学回复的却是些许的困惑。
“不过但是啊,因为是从沼泽附近的地下冒出来的所以没问题吗?还是说那地方也在结界之外吗……?”
他们遭遇过那个结界,并对其进行了探索,而结果就是误入这个空间。
对此,
“好好观赏吧。”
最初那个声音的主人稳重地指点道。
“看看由于你们的介入,漩涡产生了怎样的变化。而在那变化的尽头,他们又将发现什么。”

3

我们沿着脚印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一间隐藏在树荫下的小屋出现在眼前。
“哈。这地方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骑士有些吃惊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那是一间比贝尔萨克住的地方只稍微好一点儿的粗糙小屋。不知道是不是建在森林正中的缘故,外侧的木材已经有一半都腐朽了,甚至会让人惊讶于它居然还没有坍塌。
师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外墙,然后说道。
“好像是用某种魔术加固了老旧的墙面。”
“用魔术?”
“……说不定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他这样嘀咕道,冲我点头示意。
我们谨慎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师父轻轻地踩到腐朽的木地板上,慢慢四处张望。提防着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有骨兵之类的敌人袭击过来。我也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同时寸步不离师父身边。
进门的地方只摆了一套平凡无奇的桌椅。
然而,当我们再稍稍向内部多走几步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喂喂,这都是啥呀?”
骑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整整一面墙都被大量的笔记和照片贴满了。
而那些笔记与照片被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细线连接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魔术的纹路。
师父眨了眨眼,说出一个名字。
“这是、A型图解。”
“A型图解?”
“对,就是刑侦剧里经常能见到的那个。把尚不明确的主意、想法或者复杂事件的全貌通过笔记和照片按照其关联性进行视觉上的归纳,以此来整理思绪的工具。”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了。照片的顶端和细绳上都还没有积灰,可见这东西制作出来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因为听说是用来整理思绪的工具,我产生了一种仿佛正在窥视别人的大脑般的感觉。
贴在上面的照片上,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那个村子。既有黑色的圣母也有墓地的远景,各自上面还贴着可能是考察记录的笔记。分别系着的绳子应该也和考察有某种联系吧。
师父的视线停留在这些笔记的一行上。
“怎么了?”
“……没什么。”
说着,师父的目光转向了笔记边缘上画着的纹路。
“看来制作这个A型图解的人,似乎正着眼于人的三要素上。”
“也就是……肉体、精神和灵魂……”
我和面具少女的真面目。根基。
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理由。
“几乎沿袭了至今为止我一直在思考的假说。……不对,比我的要精细得多。不光看穿了格蕾就是亚瑟王的肉体,在地下存在着亚瑟王的精神的可能性,这个人的考察还要更进一步。”
师父的手指顺着绳子移动着。
就好像师父的大脑正在投影着制造这个A型图解的人一样。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慌。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所谓的A型图解与我有所联系,师父与它的作者共有思考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是的,恐惧。
我害怕这一整墙的图解。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现在简直想在恐惧的袭击下蜷缩起来放声尖叫。从各种角度对故乡进行拍摄,在长年生活在那里的我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落下手术刀,不断切割的手法。
明明凭我的知识根本解读不出什么信息,但对这种手法却始终抱持着一种奇怪的印象。
就像是——比起解剖,更像是解体的印象。
“这种呕心沥血之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咱给看到了啊喂。”
听到骑士的调侃,师父摇了摇头。
“对方应该本来就没想过要隐藏起来吧。首先根据村里的规则,根本就不会有人到沼泽的对岸来,此外可能也根据需求布下了结界吧。只是没想到会有我们这种遇上洪水,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异数。”
“原来如此,好像有点道理。”
骑士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师父继续说道。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其实是顾不上藏起来……也说不定。”
“顾不上?”
“你看厨房。”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了指。
“那里还剩了些磨好的咖啡豆。应该是打算回来以后喝的吧。不是等喝之前再磨而是一口气全都磨好,可见对方应该是个比起咖啡的口感更重视轻松与否的合理主义者吧。总之,我想对方可能原本打算马上就回来,但却没能如愿。”
“你这口气,比起魔术师更像个侦探啊。”
“因为光靠魔术师的技术,我是成不了事的。”
师父有些自嘲地说道,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回A型图解上。
他翻阅着几张钉在一起文件,有那么几分钟,师父僵住了。
“您、怎么了?”
“……”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是吗。啊啊,是这样吗。日(Fuck)!”
伴随着他时不时会说漏嘴的俚语,师父一拳打在墙上。虽然以他的劲道应该不会弄疼拳头,但他的行动还是让我瞪大了眼睛。
“师、师父?”
“当初我和莱妮丝都没有注意到,那时还有一个现在我们认识的人物也在这里。不过遗憾的是,那家伙应该在我们卷入再演的时点之前就离开了。”
“还有一个,我们认识的人?”
他慎重地开始重头翻阅文件。恐怕他的脑海中现在正在演算着大量的术式吧。像是要把文件的内容烙印在脑子里一样,他的视线不断在文件上穿梭,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是哈特雷斯。”
“啊?”
我不禁反问道。
因此,师父又一次清楚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制作这个A型图解的人,就是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前任学部长Dr.哈特雷斯。”

对了。
他之所以会回到这个村子来,本来就是为了寻找有关哈特雷斯的线索。因为之前的遭遇太过荒诞无稽,让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先是被无人之村所震惊,接着又被送到名为二周目的过去,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回到最开始的目的。
既然如此,这就是……
“……啊啊,原来如此。虽然茨比亚说自己和哈特雷斯做过交易,但村民们却完全没有提及过像是哈特雷斯的人物。如果那是因为哈特雷斯压根就没近距离接触过村子的话,就说得通了。而且,看样子他应该观察了这个村子很长一段时间。”
“您、您等一下。哈特雷斯会花时间调查我们村子的理由是什么。刚才您说他在关注肉体、精神和灵魂,所以这上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我看,大致就是些论文,和魔术的术式。”
师父又一次将视线转回A型图解。
对于他的行为,我不可自制地惶恐着。从刚才师父找到这个A型图解时开始,不安就在袭击着我,而在得知了它的作者就是哈特雷斯的现在,恐惧进一步增幅了。师父就好像在我束手无策的战场上,和宿敌对峙着。持续不断的恐慌,几乎让我的喉咙产生痉挛。
然后。
随着对A型图解的解读越来越深入,师父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吓人起来。
“……师父?”
“哈特雷斯在尝试干涉这个村子——干涉有关亚瑟王的术式。”
“是像弗拉特那样吗?”
我回想起那个少年轻而易举地触碰他人魔术时的情形。
虽然听说他曾多次潜入过时钟塔的秘密会议,但只要一提到详细的经过,师父就会皱紧眉头捂住自己的胃,所以我一直没能打听到具体的情况。
“不是,弗拉特的做法基本上终究只是发自才能与感性的窃听(Tapping)及反转(Counter),而这是更加精细,更加周密,更加耐心的……”
说到这里,他扶着A型图解,目光游移着,最终垂下了头,小声呻吟道。
“……不行。我解读不了。”
“师父都、不行吗。”
我大吃一惊。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
先不提魔术本身的水平,那个像呼吸一样揭露着他人的魔术,甚至曾因此陷入危机之中的师父,居然也会解读不了他人的魔术。
“能读取出大致的方向性。原术式来源于凯尔特和黑魔术(Witchcraft),而进行干涉的术式是以现代魔术和黑魔术(Witchcraft)为基础,在此之上混合阿特拉斯的炼金术而成的,到这里都能理解。然而术式的构成太过纤细了,很难推断出它的具体效果。其中涉及的数字上千,只要搞错一个,或者只是读错发梢粗细的纹路,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师父指着A型图解中画着精致纹路的笔记说道。
不是一张两张。贴在那里的纸多达几十张,而每一张上都画着不同的潦草纹路。有的是天使般的翅膀,有的是古老的王冠,有的是五芒星、六芒星、十一芒星、十二芒星,还有大量图形复合而成的异样形状。
“就好像只是对风景画进行细微的加工,就将其改造成了异国的景色一样。笔法和颜料都没有统一性,明明是本不可能办到的事,然而他凭借着惊人的执念和出色的技巧,强行使之成立了。啊啊,这就是当年支撑着没有君主(Lord)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Dr.哈特雷斯的真本事吗。”
在师父之前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
其能力的一角,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如果有茨比亚那样的头脑,或者露维雅泽丽塔那样一流的魔术回路的话,就可以在方向性的基础上继续靠近。但不管是我的头脑还是我的魔术回路,都不能完成这种级别的计算。”
这句话实在太过苦涩了。
无论直面多少次,他应该都没办法放弃吧。如果他曾多少意识到过这是他所擅长的分野,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俯着身,低语道。
“至少,要是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在的话……”
“您叫我吗。”
突然,门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嗷!”
似乎就连谨慎地警戒着四周的骑士(凯爵士)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大叫一声,向后仰去。
毕竟是从小屋的门缝中渗进来的液体突然化为了人形,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奈何。
看着那个楚楚动人的银色身影,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特里姆玛乌!”
“永志不忘,小姑娘(Here's looking at you,kid)。”
面无表情地说着好像是电影台词的水银女仆,让我忍不住使劲眨了眨眼。
“……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莱妮丝小姐吩咐我,在回伦敦的路上,中途折返回这个村子来。尽可能地不被义兄发现,并在他遇到危险时刻意伸出援手,在最大程度上卖他人情,这是她的命令。然而,由于没有发现您的踪迹,一直都在待机,直到刚才才检索到反应,于是迅速赶来了。”
“……”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师父也是一样的反应,他茫然地用手掌捂住脸。
“……哈哈哈哈。”
然后只有这次,师父愉快地笑了。
“也就是说一周目的时候,那家伙就做了这种事吗。”
有些无奈,但又带着一种爽快的声音。
恐怕一周目中,她就在村子里远远地观察着师父吧。然后,一定是确认了直到最后都没有遭遇危险之后,就在师父带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悄悄地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很有莱妮丝小姐的风格呢。”
我能感到她所留下的体贴缓缓地渗入心口。尽管如果我这样告诉她的话,少女说不定会摆出一副别扭的表情。
想回去,我想道。
回到有那名少女在等待的餐桌旁。
一起吃吃点心,喝喝茶,再讲些对师父的抱怨。虽然因为我嘴笨,对话很快就会中断吧,但那也一定会是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
“不过……特里姆玛乌能帮上什么忙?”
“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本来是我的老师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亲自制作的魔术礼装。”
偶尔会听到的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惊。
据说,师父与导致那个人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丧生的间接原因有关。
不过现在,我抛开这些感想,看师父高举起手指,伴随着他那管弦乐指挥一般的动作,特里姆玛乌紧闭着双眼,同样举起了右手。
“在老师二十几岁时完成的魔术礼装,会被誉为十二家之一埃尔梅罗的至上礼装,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作为战斗礼装十分优秀。”
随着师父的话语,特里姆玛乌的右手瞬间蒸发了。
因为担心中毒我立刻捂住了嘴,不过水银并没有继续挥发下去,而是在半空中再次液化,让大量的数字漂浮于空中。
“这是……”
“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也是埃尔梅罗派首屈一指的演算机。虽说在我的控制下只能解放其中一小部分的能力。”
没想到特里姆玛乌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机能。
漂浮的数字和记号让人眼花缭乱地变幻着。
师父所说的术式和这些数字与记号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对我而言终究是无法理解的领域。不过,在解读中师父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每当数字出现变化时,都能从中窥视到他内心的诸多情感。
比如说,焦躁。
比如说,嫉妒。
比如说,憧憬。
比如说,愤怒。
又或者,是所有这些感情交织而成的某种情绪。

我看到了,不是哈特雷斯对师父的,而是师父对哈特雷斯产生某种情感的瞬间。
“啊啊,是吗。这个术式……是接续在这里的吗。他所关注的不是肉体、精神、灵魂中的任何一个,反而是对其的保存与变质。”
师父一边嘀咕着,一边交替着看向A型图解和数字,继续挥动手指。
这一次,数字又开始接连不断地变化为画在笔记上的纹路及五芒星,接着又进一步改变了形状。天秤、鱼、山羊、星星、太阳、月亮。变化的顺序和大小也是各式各样,据我推测,这些形状之于魔术师,应该就像是公式之于科学家那样吧。
同时,被大量的象征(Symbol)所包围的师父,看上去就像是忧郁的哲学家一般。
终于,变换停止了。
看来水银的文字盘到达了某个结论。
数秒的时间里,师父愣住了。
“师父,怎么了。”
“……恐怕,我找到答案了。但这是……”
“……师父?”
在沉默之后,师父猛地回过头去。
“特里姆玛乌,距离日出还有多久!”
“以太阳完全脱离地平线为定义的话,推测将有三十七分钟至四十三分钟的时间。”
“没时间再待在这里了!”
师父迅速将漂浮在空中的水银盘变回特里姆玛乌的右手,让上衣飞舞在身后。
我急忙跟上他,问道。
“怎么回事,师父!”
“赶紧到沼泽去。抱歉,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一会儿跑起来再说吧。”
“喂喂。你确定自己不会倒在半路上吗?”
骑士揶揄道,但当他走出小屋的那一刻,表情立刻绷紧了。
“——哦哟,真是杀气腾腾啊。”
“你指什么,凯爵士。”
“啊啊,反正看那村子的态度,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了。够辛苦的哟。”
他一副怕麻烦的样子,随随便便地回答道。
是倾斜着的森林的山脚——换言之,就是隔着沼泽的村子的方向。我也渐渐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正从那个方向缓缓靠近。
“可能是村民们发现情况不对,开始要搜山了吧。哈哈,要是走这条道,可就要在沼泽发生正面冲突喽。现在不溜的话,就得和认识的人厮杀了,趁早做好心理准备吧。”
骑士用他一如既往轻佻的语气低声说道。

*

“哈……哈……哈……”
半山腰上,一个男人好像几乎要贴到地面上了一样,攀爬着山坡。
是费尔南德司祭。
湿透的司祭服上,现在依旧有水滴不断滴落下来。
他也被卷进了洪水之中,刚刚才从别的洞口爬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感叹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可能是因为脂肪的密度比较小吧。虽然因此和伊尔米娅修女走散了,但这并不成问题。
毕竟他现在之所以会在山坡上拼命向上爬,就是平安无事的伊尔米娅用念话吩咐的。
尽管圣堂教会禁止学习司祭所使用的洗礼咏唱以外的魔术,不过这其实只是对外的说辞。像她那样的代行者会被教授以强化和念话为首的等等实用性魔术——当然,是以秘迹这种体面的名义。而这些也正是圣堂教会以压倒性的权力多年收集而来的,知识的一角。
“噫……噫……”
拖着被汗水浸湿的司祭服,费尔南德玩命地向上爬去。在没有道路的山坡上,每走一步他都会踉跄一下,好几次险些摔倒,同时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着。
“说什么现在马上来沼泽……我可是差点就淹死了……伊尔米娅修女简直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
他步履蹒跚,看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向他搭话道。
“你没事吗,费尔南德司祭。”
看到一个人影从树荫下走出来,司祭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那个人的身份,强行咽下恐惧,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
即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
“……贝、贝贝贝、贝尔萨克君。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现在,我无意加害于你。”
守墓人摇了摇头。
他的手上,还拎着那把巨大的斧头。能拿着这把斧头从洪水中脱身,足以证明这个守墓人身体能力的强悍。反观司祭,他和伊尔米娅不同,除了洗礼咏唱之外就没有别的能力了。只要对方有那个意思,司祭的身体就会像每天的木柴一样被劈成两段吧。
然而,贝尔萨克却还是用他往常那种冷静的声音继续道。
“只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是以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身份吗。”
“可能是吧。”
守墓人依旧保持着客气的态度。
和在村里时的无数次交流一样的,寡言却不乏敬意的态度。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行动方针,和圣堂教会并不一定是一致的,话虽如此,他也从未进行过无端的顶撞。
对于可能有一天会与对方敌对一事心知肚明,但却依旧维持着的,奇妙关系。
“圣堂教会应该也不是团结一致的吧。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守墓人低声说道。
“从以前开始,我就有所疑问。你也好,伊尔米娅修女也好,总是有事没事就找格蕾搭话。修女她恐怕是为了监视格蕾把,但我能感觉到你和她有些不太一样。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是错觉,这么说你肯定不会接受吧。”
就像一只胆小的胖老鼠似的,司祭的眼珠滴溜溜地观察着周围。
看到他的举动,贝尔萨克默默地补充道。
“伊尔米娅修女不在这附近。虽然她可能用念话和你取得了联络,但应该也没办法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呜、”
“司祭先生,能让我听听你个人的见解吗。”
“呜、呜、呜嗯。”
司祭清了清嗓子,怯生生地揣摩着贝尔萨克的表情。当然,守墓人的表情还是纹丝不动。
所以,大概是放弃了去研究对方的想法,他颤抖着几乎是球形的下巴,终于张开厚实的嘴唇回答道。
“……作为圣堂教会,我当然觉得亚瑟王是异端。就算想使其归属于我们的宗教,那种存在方式也和当地的习俗牵扯太深了。”
司祭的见解,以圣堂教会来说是极为妥当的。
尽管亚瑟王的诸多传说中都有着那一大宗教的浓厚影响,但那些在现代也已经不通用了。毕竟不管是登场的宫廷魔术师还是魔女,实际上就连王家本身都无法脱离当地的宗教来讲述。
然而。
守墓人一边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因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可是这种事,从本质上来说和那女孩没什么关系吧。”
司祭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
在夏日的夜风吹拂下,守墓人缓缓地问道。
“你是说,没关系吗?”
“不可能会有的吧。归根到底,这根本就是把以前的习俗推给未来世代的人,强迫他人牺牲不是吗。”
司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侧颜看上去非常的畅快。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终于能放下重担的旅人一般。
但是,很快那就被阴影笼罩了。
“不过,我不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为什么。”
“……十年前那件事。”
司祭用略带苦涩的声音说道。
“格蕾的脸突然开始变化的事,就是我报告给圣堂教会的。”
“……”
贝尔萨克什么也没说。
我早就知道,或是我才知道,连像这样的感想都没有。
“那时候呢,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确实,听到说一个少女的样子突然改变了心里是有点毛毛的,不过其实和她原来的那种感觉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就觉得大概是到了发育期吧。只是村民们都开始狂热地信仰她的这种情况感觉还是得报告一下。特别是看到她母亲那副模样。”
司祭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只要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那位母亲是多么为女儿而倾倒的。历经千年已经被削弱的亚瑟王信仰之所以会再次高涨,显然是那位母亲和村长老妪造成的。
“所以小心起见,我就写在定期报告联络书里了。要说我做过什么,也就是这些了。”
可能是累得站不住了吧,费尔南德司祭往旁边的树上一靠,继续道。
“然后结果呢,过了一段时间,就听说那个伊尔米娅修女要被派遣到这里来了。她是货真价实的圣堂教会成员。接受过圣堂骑士团的训练,得到了能够驱逐魔术师和非人生物能力的,年轻的逸才。和我这种只是稍微有点才能,就被强行选上的小地方的监视员可不一样。”
司祭擦着汗,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老是和我说,如果存在会对教会造成危害的可能,那么把那枝芽掐去也是主的教诲。啊啊,一定她才是正确的吧。其实我们两个,严格上来说是属于不同宗派的。要是在以前,我也会是该被她狩猎的异端吧。”
这就是那个宗教的历史。
在某种意义上,比起完全不同的宗教,他们对拥有着相同根基的异端要更加苛刻。正因为价值观有所重合,才更加无法忍受细微的不同……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天性。
“所以,我没资格说这种话。”
司祭低语道。
“当然,我现在也很确定,自己当时的行为从我的职责上来说并不算错。这一点虽然能确定,但那究竟能不能断言是圣职,我这几年一直都在思考。……怎么了,表情怪怪的,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啊啊,不是。”
贝尔萨克摇了摇头。
然后守墓人顿了一顿,这样继续道。
“我只是在为发生在那个村子里的一切都不是虚假的而感谢我所相信的东西。因为至少,你在那个村子里见到的事物,和我应该是一样的。”
“……呼嗯。”
司祭移开视线,然后用老实的口吻说道。
“你准备站在哪边。”
“哪边,是吗。”
“是我们圣堂教会这边,还是村民那边。”
在森林的正中,费尔南德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热情。
“我知道你和这个国家的政府有联系。因为伊尔米娅修女对这方面的事很敏感。但你也不是政府的间谍吧。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本身,应该有着比亚瑟王更悠久的历史。因此你也不会像村民那样迷信亚瑟王。所以就算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扭曲你的信念,不是吗?”
听到司祭的演说,守墓人意外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然后,
“我好像明白圣堂教会为什么会选你做监视员了。一般情况下,应该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对异端进行潜移默化了吧。”
“你这是在夸我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说完,贝尔萨克补充道。
“我准备作为守墓人的传人,守护那个女孩。”
“既然如此,就和我们……”
“就算将格蕾交给你们圣堂教会,也没法保证她就能平安无事吧。当然,在你们的宗教中可以祈求宽恕,但那并不适用于我们的世界。宽恕终究是为了人而准备的,你们应该没必要对我们这些非人也执行这套标准吧。”
“呜。……你说的也是。”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贝尔萨克真挚地低下了头。
接着,他突然抱起双臂,像费尔南德司祭那样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遇见过任何人。只是因为有些累了而在闭目养神,在这几分钟里,就算有人经过大概也不会察觉吧。”
“……虽然还有话想说,不过现在还是承蒙好意吧。”
费尔南德尽可能高傲地挺起司祭服下的胸口,继续向山坡上走去。
从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
“下次见面的时候……恐怕就要以性命相搏了吧。”
“不不不不,还是饶了我吧。”
司祭用狼狈的声音说道,然后战战兢兢地走上山坡。他气喘吁吁地用被水浸湿的司祭服擦拭着满头的大汗,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当他的司祭服消失在朝雾中时,贝尔萨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用完全看不出疲惫的步伐,也开始向坡道上方前进。前面就是沼泽了。恐怕那里将会是决战之地吧,守墓人预感道。一直维持在那个村子里的,和平的谎言即将结束。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着能再继续下去的时光的,终结。
“——啊!”
突然,尖叫声撕裂了森林。
一辨别出那个声音,贝尔萨克就像被撞飞一般跑了起来。他以惊人的速度到达了声音响起的地方,接着瞪大了眼睛。
“费尔南德司祭……!”
司祭正倒在那里。
他趴在地上,后背被鲜血染红了。
贝尔萨克慌忙冲了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绷紧了身体。
“死了……”
但是,他离开贝尔萨克的视线不过几分钟。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萨克检查着被染红的后背,喃喃自语道。
“是从背后被匕首之类的东西袭击了吗?”
不用说,费尔南德司祭并没有接受过战斗的训练。不管遇到村里哪个人,只要被找到空隙就会轻易被杀死吧。但那究竟是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费尔南德肯定会非常小心。他会毫无防备地接触的人大概就只有伊尔米娅了,但对她来说,杀死司祭应该没有好处。
贝尔萨克还注意到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衣服……【是干的】……?”

4

和师父一起,我们向山下走去。
马上就要到沼泽了。
特里姆玛乌分开郁郁苍苍的茂密草丛,为我们开路。想到她不会感到疲劳的特性,这个配置应该是最合适的吧。而平时总是会第一个累趴下的师父,这次也拼命忍耐着,持续在险峻的坡道上行走。
后方则由骑士(凯爵士)警戒着,我紧跟在师父的身旁。
手中的亚德依然保持着大镰的样子,现在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个事实让我咬紧了嘴唇,就在这时,师父冷不丁开口道。
“就这样去面对村里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
“你母亲,可能也在那里。”
“……没关系。我都知道。”
我点了两次头。
在听到他们要搜山时受到的打击,只是一时的。因为从与村子为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自己必须要与母亲对立了。
“先别说这个了,您先说明一下刚才的发现吧。哈特雷斯他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读了A型图解,但对于他都做了些什么现在还只是在假说阶段。不过对于案发之前他的行动,我有一个推测。”
“案发之前的行动?”
“是一周目的事了。贝尔萨克曾告诉过我,第一天里有人违反了复数个规则。”
我想起莱妮丝的回忆。
是她和师父两人一起见过茨比亚之后的事。贝尔萨克应该是曾这样说过,并追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像小孩出门玩的话,时不时也会有一项规则被破坏。……只是,这次是有两条规则被破坏了。”

“其实那是哈特雷斯在夜晚靠近村子导致的。恐怕是为了见证最后的工序或者其他什么理由吧,然后没有向黑色圣母进行祈祷,【直接离开了村子】。”
“离开、了……”
确实,这样也会有两条规则被打破。
在夜晚外出,以及没有向黑色圣母进行祈祷,这两条。
“那他来的时候是、”
“那间小屋建在沼泽的对岸。估计是在村里魔术警报的触发范围之外吧。不过即便如此,他可能也还是违背过规则,贝尔萨克不是也说过偶尔会有一条规则被打破吗。而且选择在夜晚靠近村子也是会违背规则的。可见他应该对规则不是很在意吧。”
理论上确实说得通。
但是这样的话,那哈特雷斯究竟在村子的附近潜伏了多久呢。他坐镇于魔术警报之外,用了多长的时间来监视我和村子呢。
“……”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盘踞在我的心底。
和得知村中秘密时的那种感觉不同的,生理性厌恶。
让我感觉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更加不同的,昆虫一般冷彻的视线。只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那一次会面,我就从那个男人身上充分感受到了某种非人类性,而这样一个男人曾长时间监视过自己的话,又将意味着什么。
“哈特雷斯这名魔术师,基本上不会直接参与进案件之中。”
师父分析道。
“除了在双貌塔伊泽路玛时提供了资金之外,他应该还间接地与诸多案件有所牵连,但其中大部分都被埋葬在黑暗中了吧。大概一直以来,哈特雷斯都是在刻意挑选这样的案件。毕竟不这样做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不确定因素盯上。”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
“是我,碰巧打破了这种情况。”
“哦。”
这次是骑士配合地应声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那个叫A型图解的东西才会就那样摆在那里吗。可以理解。也就是说,这次事件的契机就是、”
“没错,这起事件的契机就是我。”
对于骑士有些愉快的言辞,师父板着脸点了点头。
“为什么契机会是师父。”
“想想圣堂教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机采取行动。既然有时钟塔的君主(Lord)到访,圣堂教会想必不会继续袖手旁观吧。至少哈特雷斯是这样判断的,因此立刻离开了这里。”
“……唔。”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理所当然。师父好歹也是时钟塔只存在十二人的君主(Lord),对于其他势力来说,他的一举一动是必须要关注的。在第五次圣杯战争这个据说有可能完成亚瑟王的复活的时点之前,那名君主拜访了一直在监视着的村庄,他们不可能认为这是偶然。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却不小心忽视了。
“对哈特雷斯而言,我会在这个阶段到村子来一定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态。是啊,十二君主之一会鲁莽地直接造访这里这种事,多半是计算不到的吧。就算不是一切的黑幕,但在这次的事件之中,他也担当着某种角色。”
“各位,马上就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水银女仆轻声说道。
正如她所言,森林立刻开阔了起来。
和煦的朝阳,温柔地刺激着眼睛。
沼泽近在眼前。
因为禁忌的缘故,我几乎没有靠近过这个地方,这次亲眼所见,感觉这里作为沼泽来说其实大了一点。虽然现在非常浑浊,不过以前说不定要更清澈一些。
从地平线上投来的阳光缓缓地扩大着自己的领地。
光之世界慢慢地造访了倾斜的山脉,这样一幅能打动众多人心的美景,现在我却无暇欣赏。
破晓。
也就是说,现在是——
“是你将死去的时间。不,是曾经死去的时间。”
师父说出了答案。
这个人真是太没有顾虑了。感觉他就像是认为身处真相之前时,自动将其说出口是自己的义务似的。所以才会有很多魔术师讨厌这个人吧。因为遮掩真相的面纱,正是保护魔术所不可或缺的防壁。
师父紧盯着沼泽,双唇中吐出这样一句台词。
“因此,肯定不会偏离这个时间。”

——然后。

就像是预言一般,异变出现了。
一个巨大的影子拨开泥水,从沼泽中浮了上来。
远超人类的大小。
一座眼熟的建筑物,完完整整地浮出了水面。
不,岂止是眼熟。实际上就是短短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最让我难忘的,是入口附近的,正被光芒照耀着的石像。浮出水面的神殿的一部分,与沼泽的一边重合了,就像是架起的桥梁一样。
看着这做梦都没有预料到的景色,我茫然地喃喃自语道。
“【那座神殿】……从水里浮上来了……?”
没错。
在朝阳和薄雾之中,豪迈地浮出水面的,就是在与骸王战斗前发现的那座地下神殿。
当然,依照物理法则,这座石制的神殿和支撑它的地基是不可能浮出沼泽的。这毫无疑问是神秘。而且是现代魔术师几乎无法企及的,绝大的规模。
而在茫然地看着这突发事件的我身旁,
“……啊啊,可恶。是这样比拟的吗。和神秘扯上关系的家伙,还真是净在些不像话的事上细致体贴啊。”
骑士(凯爵士)低声呻吟道。
之前那种不正经的语气已经不见了,这名位列圆桌的骑士咬了咬牙,然后这样说道。
“那个是……阿瓦隆(Avalon)……!”

*

“这、这是啥呀!怎么回事!这神殿怎么浮上来的?!”
与其说是惊讶,更像是在为新玩具的机关而兴奋一般的声音回荡在空间中。
“你不是说过吗……构造上有不自然的地方。”
茨比亚用平静地声音回答道。
那是通过调整再演的参数,引发洪水时的事。正是负责调整参数的弗拉特这样说过。

——“而且那里在构造上也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我想想,也就是说我们是可以用这种方法来介入这个好像是过去的地方对吧?”

相对而言让弗拉特更容易介入的理由。
让茨比亚姑且接受了他们的成功的理由。
这两件事起因于同一个点。换言之,弗拉特之所以能成功地诱发出洪水,就是因为那个地下本来就设置有这样的装置。
“要使它正式地浮出水面,实际上需要遵循一定的顺序,为了跳过那个过程,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在神殿上浮的同时解除结界的程序似乎也运作了。”
听到茨比亚的话,弗拉特抬起头。
“……就是说,你反将了我一军是吗?因为我进行了干涉(Hiking),就反过来利用了我?”
“呼嗯。”
茨比亚咕哝道,睫毛轻轻地颤动。
“这并非你教师的专业,想必他也就没有在这方面教导过你吧。利用魔术进行的干涉(Hiking)有着多种多样的流派与技术。只是不正当地利用正常运作的回路还算不上是一种能力。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不过当魔术师骇客互相遭遇之时,有一些通用的战术。”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的手指,像是在敲击着看不见的琴键一般活动着。
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奏响了能够操作埃尔梅罗Ⅱ世所在的类过去世界的,魔性的音符。或许正是这人类的听觉无法感知的音色,动摇了世界本身。
“对于我本人而言,这也是一个能够展现那早已被我遗忘的能力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从茨比亚的话语中,可以听出非比寻常的自信,以及支撑着那份自信的厚重的时间。
“啊哈哈!这还真是厉害啊!魔术居然还能这么用的吗!阿特拉斯院就好像发售了几十年的集换式卡牌游戏一样深奥呢!”
“成了,你冷静点。”
斯芬警告着自己的同学,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晶球。
他们引以为豪的时钟塔讲师,正在水晶球之中面对着那上浮的神殿。
“好了。”
说着,茨比亚再次将视线转向水晶球。
“你能抵达你应去揭晓的谜题吗,埃尔梅罗Ⅱ世?”

5

“阿瓦隆……那不是、”
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是死去的亚瑟王被运往之地。
并且,是约定了终将复苏的场所。说那里是不列颠最为神圣的地方也不为过,而那个地方——
“就是对岸的那个神殿……?”
“那里应该不是真正的阿瓦隆,而是以阿瓦隆的传说为源建造出来的吧。刚才凯爵士虽说的比拟,在魔术中非常重要。”
“哈。懂得还挺多的。”
像是在佩服他一样,骑士嘀咕道。
不过,我感觉那句话并不只是单纯的感想,其中还渗透了些别的东西。虽然我也不敢说自己非常了解他的心情。
“根据A型图解,肉体、精神、灵魂将在那个神殿中合而为一。”
师父也用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的肉体将会在那个圣地被献上。
既然如此,作为精神的骸王也理应在那座神殿中等待着。
“村里那帮家伙都从那个桥一样的地方进到神殿里去了啊。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机关,不过现在大概是和那个戴面具的大王一起友爱地手拉着手盼着你去吧。”
骑士烦躁地叹了口气。
“但就这样直接过去的话,怕不是又要重蹈覆辙了。她要是再乱挥那个黑色圣枪,别说我们,整个山头估计都保不住。虽说好歹也算是安乐死了,不过不觉得这种结局太蠢了吗。”
“不会的。”
听到否定的声音,我和骑士回过头去。
“恐怕并不会发生那种事。”
师父的语气中,充斥着平静的确信。

而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这个二周目的“终结”。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

以神殿为中心,架起了几座桥梁。
这一定也是包含在机关中的吧。现在依然浸在石板上的水,似乎正在被慢慢地排出。
而被水清洗过后的神殿,与在地底见到时截然不同,充斥着庄严感。
或许这才是它本来的姿态。在发霉的地下几经星霜的神殿现身于地表之际,便取回了神圣的样貌,像这样的传说我能想起好几个。在古老的神话中,死去的诸神也是只要被带离地底的冥府,不久之后就能重返生机。
在神殿的入口处,几拨人影拥在那里,蠢蠢欲动。
一方是村民们。
他们大概有十几人。每个人都拿着老旧的斧子或者锄头,正紧紧地盯着我们。剩下不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因为不能动弹,或者年龄的问题吧。
“是亚瑟王的……”
“亚瑟王的……肉体……”
听到他们口中的低语,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们已经不会再叫我格蕾了吗。
在他们身后还伫立着两个人,是作为代表的女性和老妪。
“妈妈,大奶奶。”
“你这丫头……”
老妪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而母亲什么都没有说。那玻璃一般的眼瞳中,毫无感情地倒映着我的身影。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对我展露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另一方就是伊尔米娅修女。
现在她的身上只能看到那身修女服,她放松着,只身面对着村民们。
就好像在豪言着,就算只有一个人,与所有的村民为对手也不成问题一样。不,这应该是事实吧。以她在地底展现出的战斗力,对付平凡的村民想必不费吹灰之力。
实际上,现在反倒是村民那方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无论怎样狂热的信仰,都很难将没有受过正式训练的人变为战士。
然后,在与两者等距离的位置上,伫立着骨兵们。
然而,这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却意外的散发出一种虚脱感。
因为谁也没有预想到的“终结”,造访了。
“……你们怎么这么慢。”
伊尔米娅修女说道。
“你们没有战斗吗。”
“没啊,你看这哪是开打的时候嘛。发现了沼泽的机关以后,我还想抢个第一呢,结果一到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对了,这下我就是第一发现者了,是不是不值得信任呢。”
尼僧无奈地用下巴向那个方向指了指。
她应该没有说谎吧。周围也看不出有争斗过的痕迹。而且即使是伊尔米娅修女,与那个人战斗之后我想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但是,
“怎么会……这样……”
老妪用像紧绷的弦终于绷断了一般的声音说道。
就连曾经是那样为了信仰而燃烧的大奶奶,现在也失去了那份灼热。
是的,不需要去阻止。不可能会需要。因为让他们拼上性命去战斗的最大理由,已经被夺走了。
“……喂喂喂……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连骑士(凯爵士)的声音都很茫然。
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骨兵的身后——安置在神殿内部的黑色圣母脚下。
在应是圣坛的那个地方,一个人影正倒在那里。
啊啊,我见过这个景象。虽然早已忘记了,虽然本该忘记了,但当这个画面出现在眼前时,我还是清楚地回想了起来。
剧烈的头痛向我袭来。
疼痛将我的视野一瞬间染成纯白,进一步挖掘出内部的记忆。
首先回忆起的,是气味。
腐烂的杂草和水的味道。
吸入后仿佛会使喉咙都溃烂的瘴气。
【那个时候】,沼泽也许比现在还要浑浊。长时间处于其中感觉甚至会让人生病的臭气,在鼻腔中萦绕不去。
接着,是声音。
似乎有几十上百只的,乌鸦刺耳的鸣叫声。
在那旁边,有人冲我吼道。

——“你……将…………我……”

啊啊。
那个结局,现在在此揭晓了。
“骸王……死……了……?”
声音听上去简直不像自己的。
在骨兵的身后,在黑色圣母的注视下,瘫倒的面具少女的颈部一片血红。

2

那是很明显的致命伤。
少女靠在祭坛上,一动也不动。大量的出血早已扩散开来,正在从边缘开始逐渐干涸。
躺在那里的,已经是物品了。
是失去了生命的肉块。
“为、什么……”
声音听上去简直像是别人的。
不。
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既然在一周目中我活了下来,而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死去了,那么这个人是谁也就没有其他的人选了。因此,我的心中隐约有所预感,或许在二周目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然而即便如此,那也应该会连接着必然的前因后果。但现在突然的,仿佛一切的流向都被打断了一般,骸王步入了死亡。
就在我为这惊人的事实备受冲击的时候,村子方向的桥边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
“贝尔萨克。”
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是教授了我生存方式和战斗方法的,另一个老师。
他看着骸王的尸体,严肃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动摇。
不仅如此,他还这样说道。
“在来这里的途中,我发现了费尔南德司祭的尸体。看上去曾经和人打斗过……先说好,不是我干的。”
“啥?!”
伊尔米娅修女扬起姣好的眉毛,转过头去。
“你居然对司祭下手了!”
“我说了不是我。”
贝尔萨克再次说道,我看着他,又一次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
就像是连环杀人案一样。
一周目也发生过这起案件吗。
费尔南德司祭和骸王。这两人的死,仿佛在这个极端的局面中投下了巨大的炸弹。实在太过唐突,让人无从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态。
因为头痛我用一只手按住了太阳穴,这时,【吱吱】……【吱吱】……这样奇怪的声音传入耳朵。
(……是什么?)
像是胶片在燃烧,像是文件的边缘被烤焦一般的声音。
就在我被这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师父开口了。
“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吗,埃尔梅罗Ⅱ世。”
骑士(凯爵士)问道。
确实,师父曾经说过。恐怕我们不会与骸王开战。是因为他领悟到骸王已经死了吗。
“一周目的时候,贝尔萨克告诉我说,在黑色圣母旁边出现了格蕾的尸体,所以不会有人来追我们。于是当时我以为案发现场就是教会,但根本不是这样。只是还有另一尊黑色圣母而已。当然,那时贝尔萨克也没有时间向我详细解释。……既然如此,鉴于这里并非过去,我认为肯定就会在这个时点进行清算。”
师父压低声音,这样说道。
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听到有关过去的这些词语。对于我们来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二周目这种事,大概费尽口舌也很难让他们理解吧。
“不是过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这里不是过去,那会是什么。假设只是单纯的模拟,应该没必要将我们送到特定的时间点吧。重要的是这个再演的目的,以及其中的意义。”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一转。
“【玛格妲蕾娜】。”
他叫道。
一瞬间连我都迷茫了一下那是谁的名字。
因为明明是母亲的名字,但在村里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这是你的名字吧。之前我听格蕾说起过。”
是这样吗。我想不起来。在抵达伦敦后的多次交流中,我可能确实提起过这件事吧。
“这个结果,恐怕只有你知道其中的意义吧。”
“什么、意思。”
母亲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那仅仅只有数秒。就好像一直凝固在她脸上的石膏剥落了一般,现在她的脸剧烈地扭曲着。
“怎么会……”
她的喉咙颤抖着。
我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母亲惊慌的样子了呢。
“怎么会……难道说,你是……!”
伴随着接下来的呻吟,她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浅浅的波纹扩散在神殿的积水上,她毫无防备地冲向了骨兵!
“妈妈!”
“唔——特里姆玛乌!”
师父射出了牵制用的魔弹,并委托水银女仆进行援护。
女仆的胳膊立即溶解了,接着变成了锐利的刀刃。她斩开为了保护骸王而袭击过来的骨兵,开辟出一条通向母亲的道路。
“切——!净是些麻烦事!”
骑士(凯爵士)咋了下舌头,也拔出剑来。
特里姆玛乌、骑士(凯爵士)和我迎击着骨兵们的袭击。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包括老妪在内的村民们都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就在骨兵的利刃即将挥落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一个人从旁插了进来,用巨大的斧头劈开了骨兵的头骨。
“贝尔萨克先生。”
“虽然做好了敌对的准备,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同胞被怪物杀死。”
守墓人举起手,召唤出灵体的乌鸦。
骨兵瞬间就被灵体的鸦群啄食了,而剩下的骨兵也逐渐被击溃在贝尔萨克的斧下。现在骨兵的数量还有很多,但也不足以突破守墓人的攻势。或许是对村民们没什么感情,伊尔米娅修女就只是在一边观战,不过那些对她兵刃相向的骨兵还是都被她不耐烦地用一只手解决掉了。
与此同时,师父谨慎地走了过去,伸出手。
“女士,没事吧。”
他扶着母亲,问道。
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母亲会突然冲向骨兵的方向。为什么师父要挺身相救。啊啊不对,更让我意外的是,现在我居然感到松了一口气。明明知道母亲只是将我视为单纯的信仰对象。即便如此,在看到母亲得救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如此的安心。
就像个笨蛋一样。
尽管如此,却依然难以割舍的感情。
“我……”
母亲低喃着,师父对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格蕾,特里姆玛乌,撑得住吗?”
“没、没问题!”
到底是骸王已经不在了,只靠我和贝尔萨克还有骑士(凯爵士)便足以抵御住骨兵们。
此时,师父站了起来,
“——那么,接着上课吧。”
扬声道。
他慢慢地将头转向村民们,问道。
“到头来,你们见过骸王的真面目吗。”
对于师父的问题,老妪暂时没有说话,然后,她摇了摇满是皱纹的脑袋。
“……没那个必要。”
“说的没错。因为这就是信仰。神是因信仰而存在的,就算探寻神的真面目并非禁忌,心理上也依然会有所抵抗。不,这并不是在指责。因为我也曾深信不疑过。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又穿着铠甲,些许的体型差根本无从分辨。”
师父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你在说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下。”
师父带着有些生硬的表情点了下头,继续道。
“诸位想必无从知晓,一周目我逃离时,格蕾正处在丧失心智的状态下。村里大乱的这个情报,也不过是我从村中骚乱的情况中推断出来的。归根到底,如果不是大部分村民都出动了的话,我也没办法在一大早顺利离开村子。没错,所以一周目中谁也没有确认过她的真面目,都深信着死去的人就是格蕾。
确实是这样。
但是,师父在说什么呢。
师父究竟想说什么呢。
在阻挡着骨兵的同时,我又听到了吱吱吱……吱吱吱……那个奇怪的声音。声音渐渐加速,此起彼伏,感觉似乎包围了这座神殿。
不仅如此。
现在不止是声音,就连神殿四周的沼泽,也布满了细小的裂痕。明显不是自然现象的裂纹浮现于水面之上,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
仿佛是干扰着世界的杂音。
“……师父,沼泽【裂开了】。”
我守卫着他的背后,对他耳语道,师父也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看样子,只有我们和凯爵士注意到了。”
明显很奇怪。
就像是在说这个世界已经无法保持下去了一样,异常的景象接连不断,然而不管是村民、伊尔米娅还是贝尔萨克全都毫无反应。
“我们的共同点,应该就是都来自这个世界的外侧吧。也就是说,世界内部的人无法感知到世界的修正吗。”
“修正?”
“科幻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作用于时间的修正力之类的说法。实际上,在魔术的理论中,也认为时间是处在某种方向性的影响之下的。虽然这里并非过去,但似乎也导入了类似的概念。”
听到师父的话,我眨了眨眼睛。
修正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骸王的死果然和一周目是相同的吗。
“舞台上映的时间已经决定了。无论是多么盛大多么精致的剧目,无论再演多少次,或者正是因此,终将迎来完结。强硬的,不讲理的,无可奈何的终结(Deus ex machina)。”
我感觉好像曾经听说过这个词。
在古希腊的戏剧中,为了了结陷入胶着的剧情,而使用机械装置让神明突然降临,仲裁矛盾,下达判决,将故事引导向解决。因此为,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
在古代的戏剧中,这样就可以了吧。
即使在后世的时代中,最终说出了“停留吧,你那么美。”而败给恶魔的学者,突兀地被天使们所拯救的故事,也曾迎来过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在此时此刻,这一概念拥有着怎样的意义。
舞台又将会以怎样的形式完结。
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神究竟指的是谁。
“那师父会急着赶到这里来就是因为、”
“没错,这个舞台只会存在于这个时刻之前。马上就要在这里落幕了。所以,我们必须及时赶到这里。因为恐怕只有迎来这个瞬间的人,才会被固定在舞台上。”
师父抬起头,看向群聚的骨兵的中心。
他凝视着骸王的尸体,平静地说道。
“格蕾,麻烦你劈开一条通向骸王的路。”
“是!”
听到他的话,我挥舞起大镰。可能因为这里不是地底,“强化”的机能现在有所恢复。我和特里姆玛乌一起,为师父开辟出前进的道路。
师父带着母亲,在魔弹的牵制下,最终到达了骸王的尸体旁。
他凝视了一会儿那凄惨的姿态,接着轻轻地伸出手。
“……您要做什么。埃尔梅罗Ⅱ世。”
“如你所见。”
对于母亲的问题,师父毅然回答道。

“——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他取下了面具。
面具掉在地上的声音,比预想中还轻。不过,大概谁都不会去在意那个声音吧。
那张脸,同样也让我发不出声音来。
……啊啊。
当然,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她毫无疑问是亚瑟王的精神。即使不提那黑色的伦戈米尼亚德,她的存在本身也在与我共鸣着。因此,在面具下面也一定会是一张和我相同的脸。
然而,那却是——
“【妈妈】……”
我的低吟,像面具一样落在石制的地板上。
面具下面的脸——啊啊,尽管看上去非常年轻,但决不可能认错——是我的母亲。
“就是这样。”
师父解说道。
“你在身为被害者的同时,也是凶手。玛格妲蕾娜。”
面对呆站着的母亲,师父宣告道。

*

……我不知道。

我没有这样的记忆。
但是,心却还记得。即使被从表层的记忆中消除了,刻骨铭心的信息依然生息于我的体内。在深邃的水底,主张着自己的存在。那是如同泡沫般的记忆,尽管如此,却依然没有消失。
腐烂的杂草和水的味道。
乌鸦刺耳的鸣叫声。
那是。
那是。
那是。

……有人倒在那里。
……不是我。但是,是和我很像,曾经很像的一个人。

[为什么?]
听到了声音。
[为什么……你要将自己……变成我?]
大概,那是没有化为语言的思念。
就在我的身旁,十分接近我的人,交错的思念。
大概,这是本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的对话。而我之所以能听到,可能是因为几乎完全丧失了意识,而进入到某种恍惚状态中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会认为那是声音,一定就是大脑通过对方思念的特性解读出的结果。
[对不起。]
啊啊,这是我认识的声音。
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的音色。
[你本该夺取的,是那孩子的肉体吧。你就是为此,才一直等待着。……不过,对不起。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我认识,那个稳重的语气。
因为稳重而害怕。让我以为自己绝对无法忤逆这个人。让我一直深信着,自己会永远活在这个人的吩咐之下。
交错的思念到此为止。仅此而已。
实际上经过的时间,应该连一分钟都不到吧。
然后,

“你……将…………我……”

我终于明白了,那是仅有的化为了现实之声的骸王的思念。

*

“妈妈……!”
据说在遭遇到过于冲击性的现象时,人的大脑会屏蔽掉来自外界的情报。
因为光是为了吸收当时所接受到的情报,大部分的资源就已经被占用了。若要保证必需的容量,与感官的连接就会暂时中止,世界将会像胶片被损坏了的电影一般静止下来。
我现在就是这样。
明明还是在战斗之中,但我除了反射性地避开骨兵的攻击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即便如此,师父也依旧在继续着。
“说你是凶手,其实并不准确。话虽如此,如果说【曾是】凶手,也还是有些区别。也许应该说,在原本的时间中,你按照你自己的计划【成为了】凶手才对。”
“……我、”
母亲低声呻吟道。
她看了看摘下面具的另一个自己,然后马上再次看向师父。
“也就是说,我……”
“请放心吧。”
不知为何,师父的声音非常的体贴,非常的温柔。
“你已经成功地达成了你的目的。你所经历的岁月,没有一天是白费的。”
“……”
母亲凝视着师父,露出了微笑。
我不知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她那样的表情了。
“太好了……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捂住嘴,似乎是理解了什么——然后,消失了。
一干二净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母亲不见了。
只有一把古老的弯刃短剑,像是取而代之一般掉在地上,滑到了师父的脚边。
“妈妈!”
自己的喊声,听上去非常遥远。
一种恐怖与绝望都无法形容的情感,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抽泣的孩子一样,跪倒在母亲消失的地方。
“妈妈去哪了!”
“这还问吗。”
师父抬起手。
指向骸王的尸体。
“这就是她的身体。虽然在确定出本体之前两者可以共存,但一旦得以确定,模拟中创造出来的仿冒品就只能消失。就好像二重身一样。对了,费尔南德司祭会死,应该也是因为偶然间发现了自己的尸体吧。”
这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无法理解师父在说什么。
然而,心脏却在剧烈地悸动着。从面具被摘下的时刻起,我的心脏似乎就一直想要传达些什么。
“埃尔梅罗Ⅱ世!”
村民之中——身为领袖的老妪高呼道。
“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的吼声,比起责问更像是哀求。
和我一样,她也无法理解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不过在老妪的身上,还加诸着超过千年的重量。
而师父只是从口袋中取出了雪茄盒。
明明战斗还没有结束,但他却用响指点燃了雪茄,叼在嘴上。
那决不是从容。这个行为对于师父来说,一定就像是开关一样,我麻痹中的大脑朦胧地想道。隐藏起原本的性格,启动作为时钟塔君主(Lord)“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一机能的开关。
“很遗憾,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办不到。只是通过留下来的线索,进行了预测而已。”
师父和烟一起吐出的这句话,让我忍不住转过头去。
老妪也无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鹦鹉学舌一般反问道。
“你是说,预想吗?”
“你们将格蕾称为亚瑟王的肉体是吧。也就是说,你们都清楚骸王是亚瑟王的精神,并且在明知道现在还欠缺灵魂的基础上,试图在这里将两者融合。然而,那个仪式已经被【扭曲】了。”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击垮了。
没有受到冲击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只有不具备这一机能的特里姆玛乌和骨兵,以及无法分辨出表情的骑士而已吧。
除此之外的人,都像是在聆听侦探推理的嫌疑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就是师父的言语,以及骸王面具下的真容所蕴含的意义。
“你说仪式……被扭曲了……”
老妪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痛切。
或许她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这个仪式。不仅是她。与她相关的众人,也都在这件事上倾注了人生。他们的执念,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憧憬,他们的历史,他们的传统,不知有多少生命都为这个仪式抛弃了自己的梦想。
而就在刚才,我们听到了那能摧毁这一切的结果。
“本来,骸王应该是像凯爵士那样没有脸的吧。只拥有精神的骸王,和凯爵士一样是不完整的。”
原来骑士的脸之所以会是模糊的,也是出于某种必然吗。
对于师父的话,骑士不置可否,只是安静地听着。
“因此,这个村子里理应传承着能使其融合的仪式。尤其需要能从像格蕾这样的肉体中剥除其本身的精神与灵魂的礼装或术式。”
师父捡起脚下的短剑。
这柄短剑就是礼装吗。
师父眯起眼睛,稍稍观察了一下之后,继续道。
“但是,【有人】在这个步骤中动了手脚。暂且假定是个‘他’吧。‘他’从以前开始就盯上了这个村子。那是一个很了解肉体、精神、灵魂这三要素的魔术师。”
他说的是谁,根本不用问。
Dr.哈特雷斯。作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前任学部长,他的知识应该是可以保证的吧。
“恐怕,‘他’还劝诱了其中一位村民。”
吱吱,吱吱,异常的杂音再次回响在空间中。
频率和范围已经明显的扩大了。然而除我们以外的人依然没有察觉的迹象。这种异常事态将会增幅到什么程度呢。不,也许不会有极限吧。这将持续到遍布整个世界为止,
“……师父……杂音一直在扩散。”
“答案就在眼前了。”
我听到了他那略微有些紧张的声音。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淌下。师父肯定也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并不乐观。实际上我能感觉到,他只是将一切都赌在了这个时点上。

——“去探索并非真实的虚构即可。寻找你应去解开的虚构之谜。那正是你到达终点的唯一手段,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茨比亚留给我们的谜题。
不知为何我可以确信,师父现在挑战的正是那个谜底。
“这个时候,对‘他’而言村中的协助者是必须的。这个村中本来就设置有数种魔术性的警报。就算是‘他’,要绕过所有的警报搜集情报也很困难吧。寻求协助者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师父说过,哈特雷斯的行动,总是会让事件埋葬在黑暗之中。这样看来,他可能已经习惯于在暗中寻找协助者了。
“就这样,他得到了有关村中仪式的提示。而情报的提供者,则从他那里获得了介入亚瑟王复活仪式的手段。”
听到师父的话,老妪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照你的意思,情报的提供者就是玛格妲蕾娜吗。”
“还会有其他人吗。”
师父的断言让老妪的额角冒起了青筋。
“但是,玛格妲蕾娜根本就不是魔术师。她和格蕾不一样,是没能成为亚瑟王肉体的残次品!你说这样的人光靠一点外界魔术师的协助,是怎么介入到仪式的术式中去的!”
“她本来不就拥有着能够介入仪式的重要手段吗,在仪式的核心人物身上。”
“……你是指格蕾吗?”
师父将视线从皱起眉头的老妪转向了我。
“……格蕾。我曾经说过,除了驱动魔力,行使术式这些行为之外,对进食,睡眠,有时甚至包括排泄都进行斟酌的生活的每分每秒也都与魔术等神秘相联系,那时你应该在场吧。”
我想起来了。
是在双貌塔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不是也一度联想到了自己吗。

——在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更加热衷于管理我的生活,睡眠和礼拜自不必说,【就连我吃东西的顺序和穿衣服的方式也都开始操心起来】,因此周围的态度也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她的影响。

师父以前说过,这样的生活也是某种魔术仪式。
通过名为生活的小宇宙(Mikrokosmos),照应实际会变革世界的大宇宙(Makrokosmos)。这正是货真价实的魔术之一。借由将地脉的流动与行星的运行导入渺小的人类内侧,来使伟大的神秘化为可能。
“令堂的身上,本来就应该带有与亚瑟王相近的因子。她是你的母亲,而且这个村子一直以来也都在培育着这种因子,因此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啊啊,也就是说这个村子本身,就处于能够让这种因子活性化的术式影响之下。
所以,他告诉她的介入术式的方法,本身也十分单纯。就是让第一个成功作,也就是和村里的术式亲和性最高的你的波长,和令堂的波长同调,借此制造出能直接介入术式的经路(Path)。”
“和……我,同调……?”
“没错。令堂通过你的进食,你的睡眠,与你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一切,巧妙地让你们的波长同调,同时利用这个波长,介入了村里的术式。”
大概是和弗拉特的所为相类似的做法。
魔术的介入。从技术层面来说,等级应该要更高吧。
“虽然方法本身很单纯,但要实践起来绝非易事。应该说那是连真正的魔术师都会叫苦连天的,困难且需要毅力的行为。要让已经变异的女儿的波长与自己同步,连一点微小的失败都不被允许。以进食为例,数克的误差就会影响术式的精度,并且连咀嚼的时间与次数都要进行细致的管理。而且,还是每天。在无法告知对象详情寻求协助的情况下,这一定需要惊人的精神力才行吧。”
“……”
身体微微颤抖着。
师父说的话只是路过耳朵,我的大脑根本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然而,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明白了,那就是真相。至今为止我对母亲所抱有的感情,伴随着仿佛掀起皮肤一般的疼痛,反转了。
“然而,她成功了。她竟然成功了。接下来只要按照哈特雷斯的A型图解写的来就行了。虽然这个术式非常复杂,但只要母亲能让同调成功,实施本身并没有难度。
而结果,就是让不安定的亚瑟王的精神中被植入了两组参数。一组是亚瑟王的精神的参数,另一组就是令堂的参数。当然浮现于表面的还是亚瑟王,但在内部还潜伏着近似的令堂的参数。恐怕连骸王自己都是直到最后才察觉到的吧。”
哈特雷斯在离开前会接近村子,就是为了实行这个术式吗。
师父举起刚才捡起的古老短剑,向老妪询问道。
“这柄短剑,就是仪式中要用到的礼装吗?”
“……没错。这是能将灵魂与精神从肉体上剥落的礼装,侵刃黄金(Erosion)。”
“既然如此,答案就很简单了。在一周目中,玛格妲蕾娜提前抵达了这里,代替女儿把这东西刺进自己的身体中。而不安定的亚瑟王的精神,就被拖进了那没有精神和灵魂的肉体里。……只不过,玛格妲蕾娜在事前先用普通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即使是亚瑟王,如果被拖进已死的肉体中,也只能束手无策了吧。只能就此死去。”
“……什、”
老妪没能再接着说下去。周围的村民不知理解了多少,但还是和老妪一起惊慌着。一周目二周目这些概念,想必他们一定无法理解吧,会有这种反应也是难免的。
不,实际上,我已经无法分辨出他们的表情了。
吱吱吱,吱吱吱……灼烧着世界的声音,已经达到了噪音的级别。不仅如此,沼泽和神殿上的【裂痕】,也已经蔓延至村民们的身体上。
“格蕾,这个杂音,你能感觉得到吧?”
“……是、是的。”
对于师父低声提出的问题,我点了点头。
“用那个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话说,应该是舞台发现了矛盾吧。如果无法承受住矛盾,再演也将失去意义。假如基础崩塌了,就必须重头再来。因此,我们需要在崩坏之前赶到这里。
啊啊,这个再演做得实在很漂亮。就连我都多次怀疑过这里会不会就是真正的过去。不过,果然还是不对。既然这里不是过去,那必然会存在无法掩饰的部分。在这里,那就是死亡了。”
“……死亡,无法掩饰……”
在一周目中,费尔南德司祭死了。
在一周目中,骸王——或者该说是给了她肉体的母亲,死了。
只有那个时间与事实,是无论在怎样的再演中都无法掩饰的吗。所以,费尔南德司祭的尸体才会唐突地出现,骸王才会在母亲的肉体中的死去。或许就在死前,每个人都曾见到过自己的二重身吧。
“那么,进入结论吧。”
师父稍稍加重了语气。
“刚才我也说过了,归根结底,在现实世界之中,精神是无法长时间保持原型的。凯爵士之所以能维持自己的形状,也是因为有本体的亚德在,即便如此,能不能维持到一天都还是未知数。……然而骸王却说,自己醒来的时间和格蕾开始变化为亚瑟王肉体的时间相同,是在十年前。”
师父顿了一下,然后眼睛转向旁边。
“那么,【你】是怎样维持自己的存在的呢。”
“……”
“……喂,这咋回事。”
骑士(凯爵士)冲着新人物喊道。
不知什么时候,骸王的尸体——曾是骸王尸体的物品,站了起来。
但那真的还是以前的骸王吗。
从那安静地垂着头的样子中,感受不到一丝生气。明明有着和母亲相同的脸庞,明明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却让我觉得两者的存在截然不同。
本以为被杀死了的被害者还活着……这样的场景虽然是推理小说(Mystery)中常见的一幕,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骸王——不,再用这个名字已经不太合适了。再度启动的你既不是玛格妲蕾娜,也不是亚瑟王的精神,而是大量吸收了地下的大源(Mana),进行着演算的本体。”
师父揭示道。

“【你就是,Logos ReAct】。”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
继承了亚德记忆的骑士(凯爵士)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出现在这里,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慌。
“啊?你说那啥阿特拉斯院的兵器,是人?”
“略有不同。准确来说,她应该是Logos ReAct的本体在这个世界中的化身(Avatar)吧。”
师父盯着伫立在那里的物品说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阿特拉斯院的兵器,理应是能够完成对亚瑟王精神的复制的吧。这种程度,就算是本来的机能之外的余剩能力也应该能办到。毕竟那都是些为了将人类从毁灭中拯救出来而制造的,却反而会导致世界毁灭的东西。”
“……”
骸王,曾是骸王的物品,没有说话。
不知何时,她的脸也变得和骑士(凯爵士)一样,一片模糊了,那是亚瑟王的精神的脸吗,还是Logos ReAct的化身的脸吗。
“没错。这里不是过去。也不是轮回(Loop)。因此,骸王的死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完成再演。将死作为起点与终点不断循环的世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吸了口气。
“这里是坟墓。”
师父宣告道。
“这里是墓地。是由Logos ReAct演算出来的,极小的死后世界!”
他的告发在神殿中回响。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声音一样,杂音的势头再次增幅。
几乎要冲破耳膜。
视野也被撕裂了,不管是沼泽、神殿、还是在场的村民们,看上去都像是伤痕累累的图片。如果将手指刺入那伤痕之中,是不是就会杀死一切呢。
“听到了吧!”
师父喊道。
高声地,仿佛要送达宇宙的另一端一般。
“听到了吧,阿特拉斯院的!”
他的声音,比那躁动的杂音有着更强的穿透力。
“谜已经解开了。夏天结束了!现身吧,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
仿佛就是这句话,劈开了世界。
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沼泽,神殿,黑色圣母,老妪,村民,贝尔萨克,伊尔米娅。

然后。
某种意义上与黎明十分相称的,好像扯下了黑暗的面纱一般,那个男人无比自然地伫立在那里。

3

这是个诡异的空间。
除了大量漂浮在空中的水晶球之外,什么都没有。在朦胧的昏暗中,地面摸起来也是一种不同于土地、金属以及树脂的奇妙材质。
我强压住视野变化带来的不安,然后就听到清脆的掌声回荡在空间中。
“恭喜你抵达真相。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男人伫立在那里,依然闭着眼睛。
与其说年龄不详,不如说是超越了这一概念的生物。不,将他称为生物或许都是不正确的。因为死徒这一名称,正是来源于他们远离了那种活动的特性。
死的党徒。

——“你要杀死的,只有那个。”

以前作为守墓人时贝尔萨克对我说过的话,是否也适用于这个对手呢。死徒和死灵,是可以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吗。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不管是从地底浮上来的神殿,还是死去的骸王,以及贝尔萨克、伊尔米娅和特里姆玛乌,包括大奶奶在内的村民们——还有我的母亲。
不,并没有完全消失。
那些光景,现在正出现在空中的水晶球之中。
大量漂浮着的水晶球,每一个都从稍微不同的角度,放映出不久之前我们所在的地方,而且画面上的所有人全都一动不动。这样异常的画面,让我产生了至今为止遭受过的苦难都不过是从电影中截取的几个场景一般的错觉。
“哎哟哟,连我都被拖到这边来了吗,不过既然本体是亚德,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这没工钱的活工作量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搁以前得我赏一块儿地了吧。啊啊不过要是真给我那种东西,可就没法去别处追妹子了。”
看到烦躁地喋喋不休着的骑士(凯爵士)还留在这里,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然后握紧了大镰。
还有,师父。
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对手。
“……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对于您所出的谜题,我的答案是正确的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
茨比亚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在现代,亦可以算作游戏通关吧。你精彩地与Logos ReAct相接触,通过破解LogosReAct制造的谜题,让那个世界排除了你们。啊啊,先不论身为Logos ReAct本体的骸王,若是将解明了世界构造的外部人士编入再演,便会产生悖论。”
“……所以,你才没有进入那个世界。”
“原则上来说是这样。”
茨比亚承认道。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从旁小声插嘴道。
“师父,特里姆玛乌小姐她……”
“那个特里姆玛乌只是Logos ReAct对一周目里莱妮丝留下的特里姆玛乌进行再演算后创造出来的。现实中的特里姆玛乌这时候多半是在莱妮丝的身边帮她泡红茶吧。”
听到师父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贝尔萨克还有伊尔米娅他们怎么样了呢。在我们回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人们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有,据说“在一周目中已经死去了”的费尔南德司祭,和母亲是……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传来了脚步声。
“教授!”
“老师!”
两名金发少年跑了过来,一同喊道。
是弗拉特和斯芬。
“我就知道教授肯定能成功!”
“弗拉特你太多嘴了!说到底老师怎么可能会出错呢!你这种担心本身就很失礼了!要说的话就算你不多管闲事,这点小事老师也肯定能完美解决!”
“什么啊!不是路·希安你说我们得帮帮教授的吗!用那种下雨天被丢掉的小狗一样的表情!”
“那、那只是遵照老师的,身为魔术师要时常留好后路的教导而已!还有这和我的表情有什么关系!”
看着开始吵闹起来的两人,茨比亚装模作样地说道。
“你的学生不错呢。让人羡慕。”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师父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
师父、我、骑士(凯爵士)、两名少年。
然后是,茨比亚。
“那么,作为抵达答案者的权利,你要向我寻求些什么呢,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是哈特雷斯的行踪?还是阿特拉斯院所拥有的所有有关圣杯战争的知识?”
茨比亚问道。
将我们送往那个二周目的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语气,就像是在打从心底地祝福着我们一样,甚至能听出几分温柔。
然而,
“……不。”
师父否定道。
“我根本就没有抵达什么答案。我必须去抵达的谜题,还在前方。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阿特拉斯院的,古老伟大的王啊。”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

瞬间,我感觉空气好像都变质了。
甚至产生了师父和茨比亚之间迸射出了火光的错觉。
“……嘿欸。”
骑士(凯爵士)像是感到很有趣一样咕哝道。
嗓子发痛。
这种刺痛,是紧张造成的。
虽然极其少见,不过师父有时会露出非常好战的表情。明明平时是那样的慎重,甚至到了胆小的地步,但在紧要关头,反而会表现出彻底相反的挑衅般的言行。
比如说,在面对那个冠位人偶师的时候。
还有与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为敌时也是这样。
应该也有为了动摇对手,为了探明事态而不得不赌上一把这些因素在里面吧。但是,这不是全部。虽然他本人可能会主张是前面那些理由,但绝对还有别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这才是师父原本的模样。
鲁莽又轻率,冒失又满腔热血,这样一个年轻魔术师的身影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眼前。明明我根本就没见过师父的那段岁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象了。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和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灵在一起时的,师父的背影。
大概,对师父而言那就是青春。
茨比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然后郑重地询问道。
“……你说,谜题还在前方吗。”
“没错。”
师父断言道。
“我可不是在玩文字游戏。既然我说那个二周目不是过去而是坟墓,其中就肯定是有意义的。我还没有揭露本质。是啊,如果是坟墓的话,那是【谁的墓】就很重要了吧。”
我看到茨比亚有一瞬间僵住了。
可能是错觉。
然而,师父像是看准了这个机会一样,这样继续道。
“但是,您却匆匆向我们提示了我们的权利,为什么。”
“很不可思议吗。”
“是的。因为您不会去做多余的事。虽然您的言辞会让我们无法理解,但那只是因为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还不具备能理解那些内容的格局而已。而您这样的人,又是为什么要留在这个村子里呢。”
“奇怪吗?”
“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您之前说过吧,以阿特拉斯院的技术,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能下达指示。还有,先不论其他成员,身为院长的您没有必要遵循阿特拉斯院的规则闭门不出。”
他重复着以前茨比亚自己说过的话。
“但是,这并不能构成您特意留在这个村子里的理由。”
(……啊。)
确实,就算能做到,也没有一定要去做的道理。
即便这个村子里真的藏有七大兵器中的一件,应该也算不上是院长在这个时间亲自造访的理由。更何况从一周目我们离开村子起已经过去大约半年了,无法想象他会有在村子附近停留这么久的必要。
“不,归根到底这次的事件本身都太过迂回了。实际上真的是您,将我们送往那个二周目的吗。”
我开始回忆被送往二周目前的经过。
为了寻找有关哈特雷斯的线索,我们回到了故乡,在变得空无人烟的村子里和茨比亚相遇了。

——“啊啊,起动了吗。这个村子里,有阿特拉斯的兵器。”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其性质为再演。对我而言可以说十分熟悉了。虽然没有正式的名称,不过通称Logos ReAct。”

那些话其实只是说明。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在我们陷入二周目之前,他为我们整理的最低限度的准备吧。
“那并不是您本人的行为。您只是【知道会发生这件事】而已。”
“……原来如此。”
“不过,只是旧事重提的话,恐怕您是不会承认的吧。因此,请容许我先整理一下一周目发生的事。——凯爵士。”
“哟,这还有我的事吗。”
听到师父的话,骑士(凯爵士)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魔术师之间的无聊交流里,还会叫到我的名字。要是可以的话,我可是现在就想赶紧退场了呢,不过你就说说你有啥事吧?”
“我想自己应该没有搞错,但谨慎起见还是想麻烦你来确认一下。你不是继承了亚德的记忆吗。”
“是啊,算是吧。拜此所赐和生前的我都有点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在一周目的第三天,我与格蕾见面之后,费尔南德司祭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嗯呜。”
骑士摸着下巴,这样回答道。
“费尔南德司祭的话,印象中在傍晚的时候见过。然后我——应该说亚德和格蕾就照常回了家。不过在照常吃饭的时候,被人下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那么果然应该认为,在我们没有介入的一周目中,那座神殿也像原先设置好的那样浮出水面,让骸王和骨兵一起来到了地面上吧。据我推测,费尔南德司祭就是在那时的战斗中被干掉的。”
贝尔萨克看到的尸体就是这么来的吗。
恐怕当时费尔南德司祭并没有像二周目中那样谨慎吧。
在二周目中,他们会潜入了地底,并和骸王发生战斗的契机,就是我们的行动。否则,即便是感知到了异常事态后即刻前往沼泽进行监视,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会出现那种怪物吧。结果就算被在地底能应付的骨兵干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鉴于伊尔米娅修女的尸体没有在那附近被发现,说明她可能是在搏斗中活了下来,但不管什么情况,她都没能阻止骸王与村民们的接触。”
师父逐一解明着当时的事实关系。
当时师父没有注意到,但教会方却察觉到异常的理由,除了师父的感知能力比较低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吧。毕竟本来就是为了监视村子而派来的人才,或许还安设了相应的装置。
“剩下的真相,就和刚才说的一样了。在成为亚瑟王的精神——骸王的肉体之前,格蕾的母亲自杀了。和骸王同归于尽。仅此而已。恐怕她先村民们一步赶到了那里吧。将格蕾藏在附近,然后带上面具,实施了计划。就是不知道那个面具是骸王的东西,还是她事先伪造好的。”
信仰着亚瑟王的村民和老妪,想都没想过要摘下面具。
“事前,令堂大概向贝尔萨克说明了部分情况。所以他才能成功地找到你并带你离开。话虽如此,根据状况来看,贝尔萨克当时估计也不清楚详情吧。可能只是告诉他,请他帮助自己救出格蕾。”
就这样,贝尔萨克将我托付给了师父。
接下来的经过,大家都知道了。
在到达伦敦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重新振作了起来,和师父以及埃尔梅罗教室的同学一起,经历了诸多案件。
“……妈……妈……”
好像有人在挤压着我的胸腔。
刚才在听到母亲就是凶手的时候,我就没能承受住那种自己所知晓的事实被颠覆了的感觉,而经过再次的整理,现在心脏疼得就像是在灼烧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做。”
Whydunit。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是毫无意义地舍弃掉自己的生命的吗。明明她不是也是热切盼望着亚瑟王复活的村民之一吗。
“这还用问吗。”
对此。
师父给出了这世上最为陈腐的——同时也是靠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的答案。
“因为她爱你啊,格蕾。”
天经地义一般。
师父说的,是我本该绝对无法得到的事物。
不,这是在说谎。
我明明是知道的,曾经,在自己变成这张脸之前。
那时,世界还是明亮的。星星也闪耀着光辉。在小鸟优美的歌声中,我们明明无数次一同欢笑过。为什么,我会想将这一切都忘却呢。无论怎样去否定,唯有这些事绝不会从我的心中消失。
而且,就算我忘记了,妈妈也从未忘记。
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
“是我……最该理解妈妈理由的人,是我才对……”
“同时,就算只是对你,令堂也不能透露这件事。”
师父说道。
“一旦你知道了,通过态度村里迅速就会有所察觉,说不定还会将你从她的身边夺走。因此,令堂在村里也装出一副最为热衷于崇拜你的样子。如果不这样做,也就拿不到那把能将精神与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出来的礼装了吧。所以,她必须得是村里最虔诚的信徒。让那个身为村长的老妪,都不会有一瞬间的怀疑。”
实在是太过漫长的伪装工作。
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办到这件事。要有怎样的觉悟,才能熬过那段时间。就算是现在的自己,也无法想象出这段岁月的重量。
“所以,我们必须要知道理由。”
师父的声音,并不温柔。
在揭示残酷真相的时候,人的声音是无法温柔起来的。正因为逼迫着别人不得不去承认,所以会无可避免的会带上刻薄。
就像师父现在这样。
“否则,将会错过更重要的东西。对于您来说,也是这样。茨比亚。”
说着,他再次转向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
“你是说,我也有这样的理由。”
“当然。”
师父点了点头。
“那么,是什么?”
“还会有别的理由吗。”
师父这样继续道。
“就是阿特拉斯的契约。”
我感觉到身后的斯芬有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身为优等生的他大概听说过吧。也可能是茨比亚曾提起过有关的话题。我也回想起之前见到茨比亚时他与师父的互动。

——“是指据说散落在世界中的七份契约书吗。”
——“没错,七份契约书。而发动了这一契约之人,阿特拉斯院必将予以协助。”

“阿特拉斯院留下的七份契约书。之前您说过吧,以此订立契约的话,阿特拉斯院将不得不进行协助。而您之所以会采取如此迂回且效率低下的行动,只可能是【为了不抵触这份契约】。”
“为了、不抵触?”
听到我的重复,师父轻轻点了下头。
“假如目的与契约的内容相符合的话,应该会采用和迂回的手段正相反的做法。这样才能最快达到目的。而假如是要赶走我们的话,以阿特拉斯院的能力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说明茨比亚氏虽然不想与我们为敌,却也处在无法轻易协助我们的状况之下……才对。因此,他经过深不可测的计算之后,通过最低限度的接触与对话,将我们的行动诱导为【碰巧】与自己的目的一致的形式。”
“……呼嗯。”
茨比亚扬起一边的眉毛。
“大致上很难称为推理。在推测的基础上继续推测绝非上策。作为脚本而言,质量可是会受影响哟?”
“不好意思,我不是侦探。……不过,这次我倒是有一个佐证。”
“佐证?”
“我说过了。那是谁的墓。”
师父再次把话题转了回来。
尽管看上去是把话题转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却会突然回归核心——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过这种模式是师父的拿手好戏。
“而这件事也不用问了。只要想想那个空间是在谁的死被确定了的阶段开始产生杂音的,就一目了然了。那是骸王的墓,也是格蕾母亲的墓,更是【Logos ReAct的墓】。”
像是在慢慢逼近猎物一样,师父说道。
“啊啊当然,Logos ReAct不可能会死。道具就是道具,没有生命。虽然与泛灵论有关的宗教习惯存在于世界各地,像是道具若完好地保存百年就会变成妖怪,为了避免要提前将其烧毁等等,但和我刚才说的不是一回事。”
“……”
“使骸王——亚瑟王的精神再现的,就是Logos ReAct吧。就算格蕾的母亲与骸王合而为一了,这个事实也没有改变。然后,骸王的死就给LogosReAct带去了不同于以往的情报。”
面对保持着沉默的茨比亚,师父平静地继续着。
“也就是说,赋予了绝对不可能会死的Logos ReAct‘死’这个情报。”
给没有死亡概念的东西,赋予了死。
原来发生在那里的,是如此诡异的现象吗。
“但是,因为是道具,Logos ReAct果然还是没有死。明明没有死却死去了。这个矛盾给那件兵器造成了难以估量的负荷。在人类看来可以说是无限的计算能力想要解明这个矛盾,同时连这份计算能力也都始终在死去。等待在这尽头的会是什么呢?没错,据说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每一件都足以毁灭人类。而这个Logos ReAct出现故障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听到他的话,我眨了眨眼。
完全无法想象。不过,对于魔术师而言这似乎是非常重大的事项,斯芬自不必说,连那个弗拉特都“哇”的一声,发出了像是偶然间淘到了意料外的经典游戏一样的惊叹,然后捂住了嘴。只有骑士(凯爵士)依旧不耐烦地强忍着哈欠。
不。
其实我有一点头绪。
“……那我们回到村子的时候,人全都不见了就是因为、”
“视为被牵扯进Logos ReAct的故障中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听到师父的回答,我吞了吞口水。
据说足以毁灭人类的兵器的故障。这样说的话,这个现象只出现在一个村子里是不是已经算侥幸了?
“……所以,您才会独自一人守望着这个村子的吧。”
师父这样对茨比亚宣告道。
“咦?”
我不禁傻乎乎地惊呼出声来,对此师父并没有在意,就这么继续道。
“说不定,您就是在独自一人守护着世界。我认为是这样。因为在身为茨比亚这名个人炼金术师之前,在身为强大的死徒之前,您还是阿特拉斯院的院长。如何呢?被揭露到这一步,您只是肯定我的说法应该不至于违反契约吧?”
“……不错,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真的很有趣。”
茨比亚闭着眼睛,双肩因低笑而颤抖着。
“正如你的推测,阿特拉斯院基于契约借出了Logos ReAct。在至亚瑟王成功复活为止的契约期间结束或者确定其已无法达成之前,只许监视不得出手。即便发生故障亦是如此。”
啊啊,这也是Whydunit。为什么,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必须独自一人滞留在村中。沿着因果之线回溯的话,必然会抵达的结果。
但是,还是很奇怪。
果然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做?契约中并没有要求必须监视Logos ReAct吧?”
我忍不住提问道。
虽然我以为自己会被无视,但茨比亚却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你的老师不是说过吗。因为这是阿特拉斯院的义务。我们赋予了自己维持人类的义务。要让人类的存续尽可能更长久,更遥远。几千年来,本院的炼金术师们就是为此而不断献身的。”
茨比亚的话语中充满了真挚。
尽管与时钟塔同为魔术协会,却截然不同。时钟塔是无止境的个人主义,而阿特拉斯院则仿佛完全舍弃了个人的欲望。作为人类而言,究竟哪方才是正确的呢。同时,他对于契约的这种比起人类更像是机械一般的判断,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次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在判断出契约已无法达成之后才能出手。而要做出这一判断的话……我想,需要约一半的威尔士领土都被卷入这次的奇祸中才算符合条件。本人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见证那个瞬间而在此监视的。”
他爽快地承认道。
和之前的印象一样,他的判断中没有包含一丝的感情。如同钢铁一般冰冷而空虚的裁定,化身为人形。
“……您是说应该破坏Logos ReAct吗?”
“不,我并没有说过这种话,根据契约我也没有说的权利。只是从你的推测中,对理所当然的事实进行确认而已,君主(Lord)。区区一个威尔士的消失,对我而言无伤大雅。这种程度的话,不管是人之抑止力还是星之抑止力都不会有所行动吧。”
这时,茨比亚突然安静了下来,抬头仰望天空。
虽然这么说,不过实际上这个空间中并没有真正的天空。只有朦胧的乳白色华盖覆盖在上面。
而那个华盖,现在裂开了一道【裂痕】。
“咦。”
不同于之前的杂音,却又是同质的音色。
但是,为什么这个并非二周目的空间中会响起这个声音。
“——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警告你们。”
茨比亚再次开口道。
“看样子现在仍处于故障中的Logos ReAct为了从那边进入这边,正在实行干涉(Hiking)。”
“从那边?”
“这部分还是未明领域,而且至今为止也从未有过如此积极的行动。看来她——现在可以称为她的那东西,比我预想的还要执着于你们。可能是受到了同一化的对象影响吧。”
就像是在公开某种研究的结果一样,茨比亚平淡地诉说着。
“啊啊。若是觉得自己被惹人厌的脚本家玩弄于鼓掌之间了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们离开。你已经破解了谜题。我会为你们打开返程的大门。接着就如刚才所言,开示你所喜好的知识吧。我可以确保出不会受那东西故障所影响的时间,而危害也将不会扩散至时钟塔的所在地伦敦。”
“关于另一个手段呢?”
“……你指什么?”
看着回答慢了一拍的茨比亚,师父微微眯起眼睛。
“会让您抵触契约吗。我就知道。如果您告诉我们那个手段是可能的,那就不是碰巧,而是直截了当地诱导我们去介入Logos ReAct了。不过既然您没有否定,也就是说不完全是不可能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我。
“师父?”
“格蕾。”
他叫了我的名字。
“在二周目里,我说这是你的事件。所以,选择权在于你。”
“是的。”
“抱歉。明明说过那种大话,但现在出于我的私心,这次的事件我想奉陪到底。不管是作为魔术师还是作为埃尔梅罗派的君主(Lord),这个选择都是错误的,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
“……”
为什么呢。
明明是这么危急的时刻,为什么我却会感觉到含羞呢。
“您为什么想奉陪到底呢。”
“我不能说。虽然不能说,但还是希望你能把性命托付给我。”
“……师父真是笨蛋。请不要一脸内疚地说这种话。”
我不由得露出微笑。无论是母亲的事,Logos ReAct的事,还是一半的威尔士都将卷入同样的奇祸中的事,以我的头脑终究容纳不来。受到的打击也不可能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恢复过来,但对我而言理所当然的答案,还是脱口而出。
“我的性命,不是早就托付给您了吗。”
听到我的回答,一旁的骑士像是在说唉呀一样捂住了模糊的脸。
就在他想插嘴说什么的时候,从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说到底,现在可不是撤退的时候呀教授!”
弗拉特像兔子一样蹦跳着,高兴地举起拳头。
“游戏这不是还没通关呢嘛!怎么看都是隐藏Boss登场!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能放着不管呢!”
“我全听老师和格蕾亲……格蕾小姐的。”
斯芬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而且,这次老师说过要借用我们的力量了。就算是借债的那一方,不好好借到最后也算违反契约。”
“你还记得呀。”
师父一脸苦涩地露出微笑。
对此,骑士(凯爵士)终于大声抗议道。
“喂喂喂,你们是不是傻啊!都是脑子被门挤了以后再灌了一肚子巨人喝的黄汤吧。人家都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们可以回去了,之前还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怎么还想着惹祸上身啊。我又不是某个给了放弃的机会还愣是要拔出石中剑的村姑,可不会屁颠屁颠地自个儿往无聊的地狱里蹦。”
“但是,凯爵士还是会陪我们一起去的吧。”
我忍不住说道,骑士听到这句话,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也是亚德呀。”
“……倒不如说,本体的大镰(亚德)就在你手上,我这根本就逃不掉嘛。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赶紧开溜吧,不过没戏对不对。”
“对。”
看到我点头,骑士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沮丧一样,耷拉下脑袋。
确认过这件事之后,师父对茨比亚提议道。
“可以吧。我们来帮你阻止故障的Logos ReAct。”
“认真的?”
茨比亚皱起眉头。
“当然是认真的。而且,这个回答应该也在您的演算结果之中吧。”
“那是自然。”
茨比亚对师父的话予以肯定。
“作为可能性而言并不高,但作为你的选项而言可列为候补。对你迄今为止的行动进行统计的结果,提示出了这一回复。因此我才会冒着违反契约的风险,选择与你们接触。但是,我依然不明白。”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第一次摇头了。
“为何,这个选项会存在?以你的知性,理应理解其不合理之处。也十分清楚Logos ReAct的危险性。莫不是要说出想拯救威尔士此等的戏言来吧?”
是因为太难理解了吗,茨比亚变得话多了起来。
“还是说,是因为你所说的另一个手段吗。即便那真的存在,也只是个如同在假设上堆砌假设一般朦胧而不合理的选项,身为君主(Lord)要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吗。不仅是你自己。还把学生和内弟子也牵扯进来。据我所知,以你的性质不应该连让学生牵涉自己的战斗都想要回避吗?”
“刚才说过了,我不是侦探。”
师父回答道。
“我不认为把所有的不合理都剔除之后,剩下的就是真相。因为我是魔术师。而且,凭借最佳或最优解获得的结果,我早就已经厌倦了。”
他用一本正经地表情放言道。
空气中充满了惊讶,不过转瞬即逝。
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他的回答,炼金术师放声大笑道。
“居然说不准备去剔除不合理!你是蠢货吗是低能吗是笨鸥吗!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呢,居然是如此无聊又无意义的梗概吗!即便使用不老的魔术也难以活过三百年的生物,竟要舍弃最佳最优的解,你这是打算要到达什么地方?最后,还要以这等薄弱的理由,这般贫乏的战力,去面对故障的Logos ReAct!”
他的口气听上去像是发自心底的感到可笑一样。
空间和刚才的神殿一样,【裂痕】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炼金术师的哄笑声响亮地回荡于其中,然后他就这样得出了结论。
“是吗,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通个鬼啊啊啊?!”
对于他的台词,骑士(凯爵士)猝不及防地大叫道。
“啊啊,没错。会乏味吧。会厌倦吧。所以我才舍弃了这些思想。停止了烦恼。而你则准备带着这些思想,继续前进。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愚蠢。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无聊。原来如此,这实在是——”
茨比亚在这时突然转换了话题。
“不,早已决定只是守望的我,再说下去未免不解风情了。还是继续正题吧。要阻止Logos ReAct是你们的自由。但正如埃尔梅罗Ⅱ世看破的那样,基于契约,我无法协助你们。”
炼金术师平静地说道。
“不过,为你们调整一下舞台还是被允许的。尽管不会为你们或那东西带来优势,但也许能让心情稍许放松。”
“感想您的协助。”
面对低下头的师父,茨比亚轻轻举起手。
“好了,再演落幕的时刻已至!”
他的手指划出一道弧线。
响起了东西碎裂的声音。
至今为止,我们就像是被包围在不可见的冰之宫殿中一般。
百倍于坐电梯时的失重感导致的晕眩向我们袭来,茨比亚接着说道。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啊啊,既然你已决心参与,那么我想将此告知于你亦不会与契约相抵触。正如你所料,埃尔梅罗Ⅱ世。【格蕾的母亲与费尔南德司祭的死,尚未确定】。”
“——唔?!”
惊愕甚至来不及渗透进我大脑之中。
不成声的“情报”,回响在脑海里。

——代码:Logos ReAct,违规启动。
——歪曲固定值:B。
——提取期间:■■■■■■■■■■
——UnLogos程序启动。开始更换对象。
——全行程,完成(Clear)。阿特拉斯的人理延续第五实验开始。

*

在时钟塔魔术师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留在原地的炼金术师叹了口气。
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好,自己必须要延缓故障导致的失控。尽管契约禁止他对Logos ReAct的本体直接出手,但对周围的要素进行调试与间接诱导埃尔梅罗Ⅱ世等人一样,勉强处于允许的范围。
当然,平行第六思考正在警告他在严格意义上他的行为存在抵触的危险,而二号·三号则在优先主张尚处于容许范围之内。平行思考间的矛盾使得性能下降了几分,但也无可奈何。
在这半年里,茨比亚一直都在这种状态下触碰着水晶球,持续调控着近乎无数的参数。某种意义上,那是比和弗拉特的干涉对决更加纤细的技术。即使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除他以外的人也都会即刻被产生的负荷烧毁大脑,但如果连这种程度都无法承受,那么成为死徒也便没有价值了。
他独自一人,一如既往地移动着手指。
与此同时,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愚蠢。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无聊。”
语言如同歌声,从优美的双唇中流泻而出。这是他刚才大笑着评价埃尔梅罗Ⅱ世的台词。
这一次,他继续道。
仿佛时隔数十年,与已经忘却相貌的初恋重逢一般。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惹人怜爱。”

2

风拂过我的面颊。
这里既不是二周目的夏天,也不是现实的冬天。
天空被乌云笼罩着,大地上石柱林立。每一根石柱都刻有名字,像是被遗忘的孩子一般,在阴暗的地面上投下稀薄的影子。虽然面积比村中的那里要宽广得多,但这凝固的空气与潮湿的泥土气息都是那样的熟悉。
——墓地。
这就是茨比亚为我们选择的场地吗。
是母亲的墓,是骸王的墓,也是Logos ReAct的墓。
不过,现在占据了我的大脑的不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另一件事。
“师父!”
我自然而然地叫道。
“他说妈妈的死,和费尔南德司祭的死都还没有确定。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本来我还在假设阶段,而且到时候如果让你空欢喜一场就太残忍了,所以之前没敢告诉你。哼,阿特拉斯院还真是提供了个出乎意料的服务啊。”
师父露出苦笑,接着说明道。
“就像他说的那样,令堂的死现在还没有确定。”
“……确定?”
“因为Logos ReAct一直都在不断地验证着死,也就等于说当时的死者还没有确定。恐怕是保持在假死状态,和村民一起被LogosReAct保存着吧。虽然对费尔南德司祭是不是适用有所怀疑,不过没想到会从茨比亚本人那里得到保证。”
“……啊。”
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和费尔南德司祭并没有过太多的交流。但是,在他不将我和亚瑟王重叠在一起的意义上,我确实不可思议的有过被救赎的感觉。
“所以,还没有确定。不管是妈妈的死,还是费尔南德司祭的死。”
“……原来是这样啊。魔术师还真是,净考虑些莫名其妙的事。”
听了我们对话的骑士(凯爵士)一边挠着后脖子,一边开口道。
“不过倒挺有趣的。那接着怎么办。你能修好那个叫Logos ReAct的破烂吗?不对,凭你的水平是没戏了。那就是靠你的学生喽?”
“都不是。我能把这东西从那个二周目里带过来,大概就是为了现在吧。”
说着,师父从怀中取出一把弯刃的短剑。
侵刃黄金(Erosion)。
从母亲的身体中,剥离出精神和灵魂的古老魔术礼装。
“这地方一定也是Logos ReAct的演算的一部分。所以先不说人,随身物品还是可以一起带来的。”
师父在这时顿了一顿,然后回答了骑士的问题。
“用这件礼装,将死去的骸王的精神剥离Logos ReAct。”
“——唔!”
我一时间迷茫了。
但确实可能成功。
毕竟侵刃黄金(Erosion)本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礼装。因为和死去的骸王连接而故障的LogosReAct,理论上当然也会恢复正常。
只看理论是这样。
至于实际上能不能真的修好,我也不知道。就算替在狩猎中受伤的野兽拔掉身上的箭矢,它也不可能因此就痊愈。至多只是增加了治愈的可能性而已。
“要是……还修不好呢?”
“到那时,就只能破坏掉了。”
那蕴含着决心的声音,让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无论哪种做法,都无疑是极致困难的任务。别说母亲和费尔南德司祭的性命了,连我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老师,格蕾小姐。好像来了。”
斯芬抖动着鼻子。
在墓地的正中。
相隔几根石柱,那个带着金属面具的女性(人)出现在十数米开外。
“……Logos ReAct。”
“感觉像在做梦似的。”
女性摘下了面具。
在那下面,已经不是我的母亲了。
但也和我不一样。那是张朦胧模糊的,和骑士(凯爵士)一样的脸。恐怕,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吧。
“没错。这就是我。”
完全不同。
和再演过的那个夏天的——以我们体感的时间而言,和短短几十分钟之前的骸王截然不同。
“没错。我是,亚瑟王的精神,是阿特拉斯院制造的兵器。”
像是终于发觉了一般,女性举起右手。
黑暗集中在那里。
凝聚在一起的黑暗,就这样获得了形体。
“没错。这支‘枪’既是伦戈米尼亚德,也是Logos ReAct。”
她架起漆黑的“枪”,没有脸的女性——Logos ReAct断言道。
“喂喂喂,胡说八道也给我差不多点吧。”
骑士呻吟道。
对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普通人来说,光是这吹拂过脸颊的魔力之风,就会扰乱他们的神经,甚至让人失去意识。不仅如此,就像刚才“枪”出现时那样,在Logos ReAct的周围,再次形成了新的形体。
短短数秒之后,在那里出现了两个人影——熟悉的人影。
“……贝尔萨克先生。”
我喃喃自语道,
“……伊尔米娅修女。”
骑士(凯爵士)也说道。
两个人的身体,都散发着夹杂着杀意的斗志。
“原来如此,用Logos ReAct的能力能够再现出被再演吸收了的人吗。”
师父冷静地分析道。
也就是说,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能基于Logos ReAct的意志再构建吗。
“这样看来,一周目中和我们一起回去的特里姆玛乌还有茨比亚应该无法被再构建。该说还算幸运吗。”
我已经没有能听他说完的从容了。
我情不自禁地大喊道。
“贝尔萨克先生!”
“啊啊,格蕾。我还是我。”
贝尔萨克用那熟悉的低沉声音回答道。
他的口吻,他轻轻点头的那个动作,怎么看都和平时的守墓人一模一样。然而,我却完全无法放松下来。
“但是,你也知道的吧?在被再构建的时候,我的思考参数被调整过了。不管事实如何,我现在能思考的就只有杀死你。”
“……贝尔萨克先生。”
看着屏住呼吸的我,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露出困扰的笑容。
“放手干吧。我只是再构建出来的复制品(Replica)而已。”
咚的一声,大斧被抡了起来。
光是用大镰从正面挡住他的攻击,冲击就传遍了全身。我这才知道,那重复过几百次的训练中他手下到底留了多少情。
“好了,让我看看你的全力吧。”
和怒号声一起,灵体的乌鸦在贝尔萨克的手上展翅而飞。
我逐渐被强行拖入战斗之中。

*

同样的,伊尔米娅修女与骑士(凯爵士)也在对立着。
“那你也是一样喽。我是不太喜欢对女性动粗啦。”
“是吗?我可很喜欢对男性动粗哦。与可爱的女孩子为敌的话,忍不住就会苦恼起来呢,啊啊,不过那种时候也有那种时候的乐趣就是了。和我口味的脸扭曲的样子,可是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呢。”
伊尔米娅修女扬起嘴角。
从两旁举起的手甲——灰锁散发着紫电。经过千锤百炼的代行者沐浴在神秘之光中,更显惊艳。
“嗯。现在的我知道了。包括你是以远古的骑士为原型的精神拷贝这件事。还有你的本体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从那久经锻炼的肢体上,甚至察觉不到动作的【起势】。
骑士勉强才躲过伊尔米娅那迅猛的出拳。
只论运动能力的话,是修女占优吗。
虽然经由亚德获得了身体,但他的灵基还不安定,不可能拥有超越人类的身体能力。和作为从者的凯爵士应该有着巨大的差距吧。
“切——唔!”
骑士似乎感到了棘手,咋舌道。
大概他更擅长应付想利用“枪”的威力来压制对手的骸王。修女凭借速度与技术果断占取先机的战术,难以用那依靠拖泥带水来诓骗对方的战术对付,他就这样陷入了苦战。
“好了,给我看看骑士是怎么战斗的!和我交手吧!遵循主的教诲,让我振奋一下!”
伊尔米娅修女笑着把双拳撞在一起,让强烈的紫电向骑士迸射过去。
骑士在空隙间躲闪着,同时无奈地拔出剑。

*

此外,在矗立着的石柱附近,出现了大量的人影。
他们的身体,是由水晶构成的。
恐怕他们原本都是村民吧,但看样子这些人形的水晶现在已经被剥夺了意志。要驱使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他们进行战斗,这种方式或许要来得更方便一些。会将身体变为水晶大抵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他们如同丧尸一般成群结队地拥了上去。
“哇哟哟哟哟哟,大家会这么一拥而上的地方光是购物中心就够啦!”
对此,弗拉特的手指在空中描绘着纹章。
由此产生出的冰之荆棘,迅速绊住了人们的脚踝。这是证明少年的魔术并非只有干涉的绝佳证据,弗拉特自豪地挺起胸膛,眯起一只眼睛。
“埃尔梅罗教室……参……战!你看感觉怎么样!路·希安君。”
“你少把我扯进来!”
他的同学斯芬也正在凝聚自己的精气(Od)。
魔力已经化为不可见的狼形外壳,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他一伸脖子,从嗓子中释放出魔力,施加了兽性魔术的咆哮就这样打倒了剩下的水晶人。
“老师,看来能一口气解决了。”
“不。”
埃尔梅罗Ⅱ世摇了摇头。
“还没完呢。别大意。”
他凝视着石柱的旁边,从那里又生成了新一波的水晶战士。而且,他们还装备着剑与盾牌,样子明显与刚才不同。
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有着骸骨一般的脸。
“是骨兵吗。”
既然连村民们都被再构建了,那么追随骸王的骨兵也没有不被再构建出来的道理吧。
战局现在还没有倾向任何一方。

3

乍看上去,是平手。
虽然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略占上风,但其他的敌人都被弗拉特和斯芬接连击退了。尽管敌人也采取了某些对策,不过弗拉特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再加上师父的指挥,局面应该十分有利。
然而。
我驱走灵体之鸦,与贝尔萨克拉开距离,就在这时,听到了Logos ReAct的声音。
“……我,不明白。”
在喃喃自语的同时,女性的身姿也在变化着。
几乎已经要看不出人形,变得更加模糊——的【某种东西】。
“为何,我要来到此处?为何,我无法对这些外部要素置之不理?为何,我会连自身内侧的独立要素都解放?为何,我既然为我还会不明白?再检验,再检验,须进行再检验。依照契约仿造亚瑟王的精神保持。为检验,并行将部分参数设定为初始值。”
不属于骸王的,也不属于母亲的,Logos ReAct的语言。
“来自三尖赫尔墨斯的初始值确认。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认证确认。灵长的规模与变迁确认。人理的存续与范围确认。检验限定状况下平行世界的各种可能性……距离检验结束还有三秒……二秒……一秒……结束。
基于上述结论,我应当继续。应当对限定环境之外所有可能性进行检验。被关闭的小宇宙(Mikrokosmos),正是通向无尽的大宇宙(Makrokosmos)的门扉。”
自问自答。
或者说,是类似于独自一人在墙壁上不断书写算式般的行为。
“是的。我必须守护。必须抵达。必须救济。必须尽可能的扩张我的能力,阻止毁灭。”
(……救济?)
在那座神殿时,师父曾说过。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是为了将人类从灭亡之中拯救出来而制造的。然而结果非但不能阻止灭亡,其“力量”还只会为人类带来灭亡。
目的与手段相矛盾的,悖论的尽头。
正因为制定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目标,而导致的梦的残骸。
(……说不定。)
说不定,我的故乡也是一样。
想要复活死去的亚瑟王……那个起点,一定只是尊敬着王,想要再次见到她这样的目的吧。而让她复活,本该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然而,对于后代来说,复活王这件事本身变成了目的。明明对于复活过去的王之后她将如何引导自己一无所知,大奶奶却还是为这件事着了魔。
一定,所有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吧。
我一时间沉浸于这样的感慨之中,与此同时,我看到魔力的漩涡开始向着Logos ReAct的“枪”上收缩。
(……那是……!)
“我定义。这段时间是延误我进行救济的障碍(Bug)。演算应效率化,申请将出力提升至八%。设定确认。使用许可承认。”
嗡的一声,更多的魔力凝聚到“枪”上。
黑色伦戈米尼亚德的真名解放
如果让她使出那招,那一切就都结束了。根本没有能抵抗的手段。那件宝具究竟拥有多大的威力,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还有工夫看旁边吗,格蕾!”
贝尔萨克向我逼近。
几乎同时,灵体之鸦从守墓人的手上飞起,堵住了我的去路。这种配合我从没在训练中见过。如果是在以前的话,我大概已经走投无路了。太过灵巧以致无法回避,太过迅猛以致无法防御,能与之对抗的方法一个都没有。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啊啊啊啊啊啊!”
我朝贝尔萨克斧子的方向翻滚过去。
兜帽的领子被划破了。如果稍有偏差,大概颈动脉也已经被撕裂了吧。我立即站了起来,向着贝尔萨克——旁边的伊尔米娅修女冲了过去。
“咦——?”
“凯爵士!”
在我开口之前,久经沙场的骑士就领会了我的意图。
他绕到我身后,挡住了追击而来的贝尔萨克。而我则向着骑士刚才的对手伊尔米娅修女挥下了大镰。
与骑士交换(Switch)。
既然骑士不擅长应对伊尔米娅的速度和技术,那就用大镰强行击退她。这是我的打算。可能是因为将全部的精力集中都在了骑士身上,伊尔米娅现出了一瞬间的迟疑,就这样,大镰击碎了她的手甲。
接着,骑士(凯爵士)的剑挡下了贝尔萨克的大斧。
他用另一只手使劲推了一下我的后背。
“去吧,格蕾!”
“是!”
我将自己“强化”到现在能实现的极限,跳了起来。
这一跃超过了十米,这次一定要到达Logos ReAct的身旁!
“弗拉特!”
“Yes,教授!”
在我身后,少年的手指在虚空中描画出术式。
一时间,Logos ReAct的动作停止了。少年的异能,甚至可以干涉阿特拉斯院的技术。
而我将一切都赌在这一刹那,挥落了大镰。
响起了硬物相撞的声音。
那是即将完成魔力集中的“枪”挡住我的大镰的声音。
“……果然,无法解读。”
Logos ReAct呻吟道。
光是打破弗拉特设置的束缚,勉强自己举起“枪”,就已经让她几乎彻底失去平衡了。对我来说,她现在全身都是破绽。
“为何,我无法无视你?我仅为我即可,为何还要追逐你至此?”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明明从字面上来看都是疑问句,但她真的在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吗。
不过,我还是这样说道。
“是因为骸王存在于你的体内吧。”
我能感觉到。
即便是现在,她的内部也还是和我相同的存在。肉体、精神、灵魂。一个人所应当具备的三要素。
既然如此,大概我可能确实是残次品。
明明是为了复活曾经的王而被制造出来的,却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虽说是形势所迫,但终究是明哲保身逃离了这里,牺牲了母亲,现在还妄图停止这一切的基础Logos ReAct。
但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关于母亲的事,我到现在也还没理清思绪。
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去面对。
“为何,你要妨碍我?”
“对不起。”
我全力“强化”着双臂。周围的魔力很充足。充满了刚才“枪”试图驱使的大源(Mana)。因此,到魔术回路烧焦为止,我一个劲地回转着魔力。
“你并没有过错。你只是按照阿特拉斯的契约一直运作着,认真地仿造了亚瑟王的精神,并因此而故障了而已。是我们只顾自己,有时命令你有时又想制止你……有时还准备将你破坏掉。”
不知为何,我感到眼眶有些湿润。
眼前的对手,已经不是亚瑟王的精神,也不是母亲,甚至不是真正的Logos ReAct了。她是三者的成分相互混合而成的存在。
但同时,我感觉她也是我自己。
我想起了那个被人擅自期待,被擅自改造成亚瑟王的肉体,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反抗的,过去的自己。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但是,现在我绝不能退缩。”
大镰逐渐向着对手移动。
本来再构建出来的伊尔米娅修女和贝尔萨克应该会前来妨碍我的吧。不过,看来是师父和骑士替我拦住了他们。谁都没有来阻止我和Logos ReAct的战斗。
Logos ReAct看着大镰,说道。
“这是什么?是伦戈米尼亚德吗?但构成要素并非伦戈米尼亚德?这究竟是什么?”
“对于你来说,这就是圣枪伦戈米尼亚德吧。”
大镰回应了我的努力。
就算它不再开口,不再对我恶语相加,但还是依旧一如既往地帮助着我。
“不过,对我来说不同。”
我无视了那仿佛撕裂神经一般的疼痛,大喊道。
“对于我来说,这是亚德。”
我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大镰。
对这个不再回答我的薄情的家伙,倾注了全部的思念。
“是我的,朋友。”
“……”
一时间,Logos ReAct无言以对。
“……为何,我要来到此处。无法解读……不合理……理解不能……判断不全……理论矛盾……演算不成立……”
在她的喃喃自语中,力量减弱了。越来越弱。
“何为,死。”
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疑问。
她的抵抗彻底松懈了。
获得解放的大镰自斜上方而下撕裂了女性的身体。
不仅如此,伴随着确切地斩断骨肉的手感,我一只手放开大镰,接住了师父扔来的短剑。
侵刃黄金(Erosion)。
忘我地挥下了那只手。
闪耀着黄金光辉的短剑,刺穿了Logos ReAct的肉体。

4

短剑切实地刺入了她的锁骨旁。
“这样、就——?!”
Logos ReAct会就此停止吗?
母亲和费尔南德司祭的死,能够颠覆吗?
女性既没有因疼痛而挣扎,也没有吐出鲜血,就这样空虚地停止了动作。
如同断线的人偶一般。如果侵刃黄金(Erosion)正常地发挥了效果,那么骸王的精神现在已经被从LogosReAct中剥离了吗。
就在想要接住那向前倒下的身体时,我愣住了。
“【我理解了】。”
原本即将倒下的身体停住了,接着转向我的方向。
“啊啊是吗。所以我才会执着。这就是死吗。这就是坟墓吗。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才会执着于你,我是正确的。”
明明她的脸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她的嘴角现在浮现出了满足的微笑。

“你就是,我的死。”

话音刚落,Logos ReAct就产生了异变。
“咦——?”
唰的一声,女性的身体在我的眼前粉碎了。
是砂子。
红色的砂子。
Logos ReAct的肉体在转眼之间,变幻为夺目到异常的鲜艳赤砂。
这种变化不仅限于少女,连一定距离之外的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还有水晶的骨兵们也都一并化作了砂子。而且迅速增加到几乎能吞没整个墓地的程度。
“这是……该不会,是阿特拉斯院贤者之石的赤化变质……!”
师父呻吟道,接着吐出了某个名字。
“日(Fuck),Logos ReAct原来是这么个兵器吗!”
“这是、怎么回事。”
“贤者之石本来就是阿特拉斯院的研究成果之一!那是能记述近乎无限情报的究极记忆媒介,是至高之书!Logos ReAct本身就是用特定状态的贤者之石制成的……恐怕只要还在继续记录,就能无限增殖下去……!啊啊,难怪村里人都消失了!他们都是被初次试图理解自己的死的LogosReAct牵连的!本该拯救人类却足以毁灭世界就是这个意思吗!”
红色的砂子。红色的砂漠。
放眼望去,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是真红色的。
“Logos ReAct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性能。由她自己制造的这个假想演算世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淹没吧。如果长时间接触,我们搞不好也会被情报池分解。到时候,下一个就是……”
下一个就是,现实吗。
大概这就是茨比亚一直在阻止的事吧。
为了防止整个世界都被变为赤砂,所以他才一直滞留在那个村子里。恐怕,那并不是出于人类的良心。也不是简单易懂的正义感或者人类爱。
是因为决定要这样做了,所以他才这样做。
仅仅是为此而存在的,道具般的人。人一般的道具。
然后,从Logos ReAct刚才消失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影子腾空而起。那已经不再是人的形状了。由砂子凝聚而成的新身体,张开了巨大而雄壮的翅膀,睥睨着只能在赤色的大地上张皇失措的可悲的我们。
啊啊,那副姿态是……
是鸟。
“赫尔墨斯之鸟……”
师父仰望着天空。
我记得那是希腊神话中守护旅行者和商人的传令神的名字。
“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在之后与埃及神话中的透特以及炼金术师墨丘利折中融合,成为了炼金术的象征般的存在。有时是人,有时是冠以这个名字的鸟,总之会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出现在诸多书籍中。啊啊,与现在的情况十分相称吧。毕竟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还司掌着指引死者前往冥界的工作。”
为了救济人类,而毁灭人类的,圣鸟。

[你就是,我的死。]

赤色圣鸟(赫尔墨斯)说道。
那并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灌入大脑的情报。
就像第一次见到骸王时那样,它再次变回了无言之物。

[因此,我为杀你而来到此处。为了回避死亡这个行动是正确的。我将我定义为正确的。]

它展开巨大的翅膀。
察觉到寄宿于那羽毛上的骇人的魔力,我立即发出警告。
“师父!”
伴随着咆哮,大量的赤色砂羽向我们袭来。
简直如同轰炸一般。蕴藏在每一片羽毛中的浓厚魔力,引发了任何火药都无法达成的激烈现象。
被赤砂掩埋的大地瞬间遍布陨石坑,矗立着的石柱也一根不剩地被遭到了破坏。除了作为目标的我之外,师父和斯芬他们也被攻击的余波吹飞了。在砂羽压倒性的破坏力之前,不完整的结界的效果甚至不及一张废纸。
大概是这种程度的攻击到底无法连发,圣鸟仿佛是在怜悯着倒在地面上的我们一般,在天空中盘旋。
(……啊啊。)
我发不出声音。
不单是物理上的问题。刚才砂羽所造成的魔力冲击,把我的体内都搅的乱七八糟。内脏就像是被人徒手捏碎了一样。就算想利用“强化”强行站起来,也无法提炼出魔力。
圣鸟在空中飞翔着,并再次开始凝聚魔力。
如果和刚才一样的攻击袭向地面,我应该不可能再幸存下来了吧。
“……唔……啊……”
真没想到,仅仅一击就能让我连站起来都办不到。
只论威力,就已然能匹敌那Faker的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再算上攻击范围的话,或许已经超越了那件宝具。然而这不辱七大兵器之名的结果,应该也只是圣鸟性能的冰山一角吧。就像是在表明不管是普通的人类还是魔术师——或许就连英灵,在它眼里都没有差别一般,那只鸟在空中傲然地飞舞着。
(师父……呢……?)
我依然蜷缩在地上,只有眼睛活动着。
看来是斯芬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他。
是瞬间判断出了在他们之中,兽性魔术是最擅长防御的吧。然而即便是余波,在经历了刚才的轰炸之后他们似乎也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我也一样。
同时使用了大镰与“强化”,并且还通过顺应冲击来减轻伤害,即便如此刚才的轰炸也太过致命了。
(……站起来。)
我拼命地想着。
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趴在地上。
只不过断了几根骨头而已,现在根本不是蜷缩在这里的时候。
无论怎样鼓励自己,呵斥自己,能活动的始终只有眼睛和肺部。现在的我不管在物理层面上还是魔力层面上都被损坏了。仅凭意志就将其克服这种好事并没有发生,只有焦急不断地在脑海中循环着。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现在怎么能站不起来。
在这个一直回避着的故乡的问题终于能够解决的时候,我怎么能倒在这种地方。
“醒醒。”
有人抓住了我的兜帽。
那只手和他的声音,将我险些中断的意识拉了回来。
“格蕾,醒醒。”
“……唔!”
我就这样被他拎着,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勉强认出了对方。
“凯爵士……”
“那货不是说你是它的死吗。”
看来骑士也听到了它的思念。
他的铠甲也因为刚才的轰炸凄惨地炸裂了。不,他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胸甲被击穿了,腿甲和其他的部分也都支离破碎,如果他是普通的人类,甚至难以想象他还在呼吸。
即便如此,骑士仍然没有动摇。
“既然它这么说,那就别管它是不是什么救济人类毁灭人类,无聊到死的荒诞无稽的童话故事了。在你们之间的,不过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而已。”
骑士的话语敲击着我的鼓膜。
“我、是……”
我发现,自己现在依然没有松开握着大镰的手。
这告诉了我,不光是心,我的身体同样也没有放弃。
“没错。把这玩意儿拿好了。”
骑士心满意足地说道。
但是,还是不行。
单纯的,来不及了。不管是对师父还是我,还有弗拉特和斯芬他们来说,刚才的一击都太过致命。尽管我的心还没有屈服,但死神为了终结一切,正在这最为束手无策的时刻,向着我们赶来。
为了将我杀死,圣鸟(赫尔墨斯)飞了过来。

*

圣鸟(赫尔墨斯)的翅膀发射出注有魔力的砂羽。
那份威力在刚才已经被证明过了。能将堡垒连同里面的军队一同歼灭——匹敌对城宝具的巨大破坏即将降临。
然而。
这一次,它的轰炸大幅的偏离了。
“咦?”
我茫然地看着一旁的破坏现场。砂漠上被剜出的大型陨石坑正表明着那份破坏力没有丝毫的衰减。
此外,圣鸟的飞行也突然变得不平稳了起来,为了防止坠落,它开始在天空中滑翔。
我瞪大了眼睛,同时,从身后传来了活泼的声音。
“Bingo BingoBingo!机会难得就由我来替特里姆说吧!‘来吧,赫尔墨斯!扔掉你那玩具翅膀(Throw away that chickenshit wing)‘……说笑啦!在格蕾刺入那件礼装的瞬间,还差一点就能找到空隙了!”
弗拉特趴在地上,勉强举起手笑道。
在他的手边,漂浮着一个水晶球。就是在和茨比亚见面的空间中漂浮着无数个的那种。
“在转移之前,我顺手拿了一个。虽说应该是被茨比亚先生注意到了。”
使用兽性魔术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也就是说,那东西就是用来和Logos ReAct接续的阿特拉斯院的魔术礼装吧。尽管绝非易事,但如果是在干涉相关(Hiking)的方面拥有着引以为豪的超绝异能的弗拉特,只要通过那东西就能入侵LogosReAct了吗。
“斯芬同学……可是、”
“这种事,算不上什么。”
说着,斯芬擦了擦下巴上的血。
为了保护师父和弗拉特,他相应的伤得更重。
但是,鲜血淋漓的年轻野兽看上去反而更显高贵。同时,弗拉特似乎也将斯芬的态度视为理所当然,他既没有在这时道谢,也没有表现出羞愧。平日里总是在不断争执的两名少年,现在就像是同一生物一般共享着生命。
“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呢。”
“没错没错。明明都夸下了就算面对冠位人偶师也不会输的海口,要是就这么撤退的话,那可要羞得没脸回埃尔梅罗教室了!”
弗拉特笑了。
天真无邪,但又毫无畏惧的笑容。或许这也是魔术师的本质吧。
在这段时间里,水晶球中映照出的风景也在不断变化着。大量的数字和记号浮现在那里,弗拉特用充满好奇的眼瞳注视着它们,同时有节奏地挥舞着手指。和以前非常相似,但又略有不同的指法,让他看上去就好像是在弹奏钢琴之类的乐器。
师父向少年搭话道。
“怎么样,弗拉特。”
“嗯。只要对LogosReAct故障的部分进行修正就行了吧?我现在就开始检索,这样格蕾妈妈她们的数据也能好好恢复……”
然而,话说到一半,少年的表情眼见着紧张了起来。
“……这、什么啊这是……”
“弗拉特?”
师父皱起眉头,但弗拉特似乎连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发出呻吟。
“明明演算速度已经明显低于正常情况的十分之一了……而且用来应对我的干涉(Hiking)的更是一小部分……但【还是比我快得多】!”
我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总是表现的从容又轻松的少年发出这样的悲鸣。
“分我一半!”
斯芬起动了兽性魔术,把手抵在弗拉特的后背上。
这大概是以前师父对露维雅做过的,魔术回路的接续吧。两人的魔术回路相乘,进一步提升了演算的速度。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依然不及Logos ReAct——的一小部分。即便是埃尔梅罗教室中首屈一指的两名麒麟儿,也无法接近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吗。
弗拉特的情况稳定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但圣鸟也是一样。
它取回了控制,开始悠然地向天空飞去。
如果它再次回来的话,这一次弗拉特还能让攻击偏移吗。不,恐怕不可能了。
“该说不愧是七大兵器吗。”
师父也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开口道。
“既然我们的演算速度没法再提升,那就只好去削弱对方的速度了。”
“那……”
“只能用侵刃黄金(Erosion)再刺它一次吧。”
师父看向我的怀中。
那时,我猛地收回了这柄短剑。
“侵刃黄金(Erosion)没能完全刺入它的本体。所以它才会固执到甚至说出你是自己的死这种话来。骸王和LogosReAct到了这里之后,结合得更加紧密了。”
我莫名地也有这样的体会。
骸王还没有从Logos ReAct中剥离出来。不如说,我能感觉到是在剥落的前一秒,被坚决地保护住了。LogosReAct认为,要理解死的概念,骸王这个零件是不可或缺……可能是这样吧。
既然如此,
“……要彻底地,用侵刃黄金(Erosion)刺穿它。”
这样一来,真的就能解决现在的事态了吗。
“但是,要怎么做?我没办法接近飞来飞去的圣鸟(赫尔墨斯)。”
“原来如此,那只要让它飞不动就行了吧。”
听到我的话,骑士插嘴道。
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留下这样一句话。
“就包在我身上吧。”
“凯爵士。”
“虽然也就半天,不过对咱几个来说都是段不错的时光吧。埃尔梅罗Ⅱ世。”
我甚至来不及咀嚼他的这句话。
骑士转过头仰望天空。
圣鸟(赫尔墨斯)第三次向着我们的方向展开翅膀。
“啊啊,这可真是没辙啊。”
为什么。
我没有去阻止脸孔模糊的骑士迈向圣鸟的步伐。
“凯爵士……唔。”
“那儿也是这儿也是,我的工作都不带变的。明明拜此所赐最后都没能达到卡姆兰之丘。”
卡姆兰之丘,我记得那片土地就是亚瑟王迎来结局的地方。
尽管身为圆桌骑士,他却没能前往那里。在出发之前就失去了性命。
“难道你……”
我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我感觉必须要阻止他,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在我的体内,有某个声音在大叫着不可以去阻止他。就算没有那个声音,光是让自己不倒下我就已经拼劲全力了,其他人也都不是能自由活动的状态。骑士之所以能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单纯只是因为他不具备活生生的肉体吧。
“你知道吗格蕾,我一直在想,要是你有一丁点儿的犹豫的话,我就能随便偷个懒应付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挺不服输的。这次也是,明明说了一堆丧气话,却没有陷到徒劳的自虐里去。这不是挣扎得挺起劲的吗。”
这绝不是属于我的优点。
如果是以前,我应该轻易就会放弃了吧。只不过,众多的事件与人,让我有了一点点的改变,然而……
“真好啊,活人能像这样改变。”
骑士说道。
“可别把心留给死者。现在在这里的不过就是个影子罢了。不管是达成了丰功伟业的英雄,还是我这样的过去的残像,都一样是死者。活人可不该被我们这些存在束缚。”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嫌麻烦地补充道。
“……说是这么说,不过小时候也没人会讨厌有古老英雄登场的童话故事吧。能给人带去劣质酒一般的梦。哈哈,像你师父那样,说不定也不坏呢。”
圣鸟的翅膀膨胀了起来。
赤色砂羽的轰炸,即将再次袭来。
骑士威风地从正面拦住了圣鸟。
“——拟似展开。”
他举起右手。
虽然他的动作非常轻巧,但我能感觉到与这种轻巧成反比的厚重魔力凝聚在那里。
“宝具设定。伪装登录。啊啊,详细的参数设定就算了。对于连英灵都不是的我来说,就只是在模仿加拉哈德而已。”
骑士(凯爵士)的宝具。
他用手指划了个圈,干涸的赤红砂漠里瞬间开始升起突兀的白雾。
恐怕本来应该是源自水的宝具吧。不过,终究只是拟似。并非从者的凯爵士要制造出宝具,哪怕只是假想构筑,也理应是不可能实现的。名为从者的存在就是如此超凡。
如果要勉强自己,不仅无法发动宝具,连骑士都将因此而殒命。
“凯爵士……唔!”
“放心吧。”
第一次。
第一次,只有短短的一瞬,我看到了他的脸。大概是为了构筑假想宝具而聚集了大量魔力的结果吧。
看上去性格就很恶劣,然而却又有些困扰的,腼腆的笑颜。
恐怕,那并不是凯爵士真正的样子。就像一开始他本人报告的那样,就像骸王并非真正的亚瑟王那样,那应该是和本体的亚德混合之后的容貌。
但即便是这样,不,正因为是这样,对于我来说才……

“你肯定没问题的。慢性子格蕾。”
圣鸟(赫尔墨斯)射出了砂羽。
本来在看着我的骑士,向那巨大的破坏转过头去——大吼道。

“假想宝具展开——缥缈然铭心之城(Camelot Image)!”

不,那就是优美的城塞本身吗。
由白雾组成的美丽城塞(Camelot)在骑士的四周拔地而起。自遥远的传说时代开始,一直被诸多诗人传颂的白垩之城。据说声名显赫的圆桌骑士聚集在那里,只要他们团结一致,无论怎样的蛮族或者怪物都无法得以靠近。
啊啊,之前说即便是假想构筑也不可能实现。哪怕勉强也无法发动,也只会招致死亡,但就在刚才,骑士将这不可能颠覆了。
然而。
如同要断言如此的奇迹也不过是赝品一般,圣鸟(赫尔墨斯)之羽的轰炸降临了。
仿若玻璃之城。
只有数秒的时间,城塞阻挡住了轰炸,但接着就轻易地破碎了。
“可恶,不过痛快啊!那座漂漂亮亮的城堡,我早就看着不爽了!”
在笑声中,轰炸笼罩了骑士。
他的身影消失在狂舞的粉尘的另一端。
圣鸟(赫尔墨斯)高声鸣叫着。好似在确信着自己的胜利。
但是,另一个现象出现了。就在它为了送上下一轮的轰炸而炸起翅膀时,粉尘中射出了什么东西击中了圣鸟(赫尔墨斯),并爆发出巨大的威力。
是圣鸟(赫尔墨斯)自己的砂羽。
“——唔!”
我抬起手阻挡爆风的余波,并同时领悟到了其中的意义,强行压下自己的呜咽。
雾之城塞并没有在猛烈的轰炸中保护骑士的躯体。打从一开始,骑士就没有这样期待过。大喊着早就看那城塞不爽的他的假想宝具不可能具备这样的力量。但是相对的,它吸收了一部分将自己击碎的圣鸟(赫尔墨斯)之羽,并反射了出去,展现出耍诈一般的性质。
来自圣鸟(赫尔墨斯)自身的攻击,理所当然的奏效了。飞舞于天空中的七大兵器,逐渐被拖向大地。
……就像那个弱小的,一次都没有在依靠实力的正面对决中取胜的骑士,不管面对怎样的骑士和怪物也未曾败北过一样。
就像是他生命的体现一样。
“凯爵士!”
没有回答。
刀子嘴的骑士,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似的,消失了。这也是当然。即使没有承受轰炸,以并非从者之躯假想构筑出宝具,也足以燃尽他那临时的灵基。
我想起一句话来。
是在使用伦戈米尼亚德的时候,在那十三拘束中,他这样说道。

——“是为,为生而战。”

那是第一个承认我的声音。
也许就是因此,他才会对想要活下去的我作出评价吧。我拼命忍耐着想要当场瘫坐在地上的冲动。不这样做的话,我感觉骑士拼上性命留给我们的东西就要被粉碎了。
“凯……爵士……”
就算呼唤他,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
“……咦嘻嘻嘻嘻。脑袋都快给睡木了。”
大镰发出了古怪的刺耳的声音。
分开还不足一日的那个声音,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如此的怀念呢。
“……亚……德……?”
“嘻嘻嘻嘻嘻嘻嘻!可算睡醒了。因为和那货共享记忆情况老子大概都了解啦,不过你们还真是招惹了个大问题呢!”
像平时一样,大镰上张开的眼珠咕噜一转,在某种意义上表情丰富地对我说道。
怎么办。快哭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只会哭。自己是如此软弱,在关键的时候总是派不上用场,但是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得战斗才行。
“亚德……!”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死啦!你这家伙!别用一股子蛮力握老子啊!别忘了老子这一恢复,你的‘强化’也会相应增幅啊!”
没错。
用作“强化”的魔力是由我和亚德分担来吸收的。在大源(Mana)如此浓厚的空间里,亚德再参战的话,自然会产生这种结果。过去未曾有过的浓密魔力现在正在我的体内循环。
“借我你的力量,亚德。”
“啊—啊—!真拿你没辙啊,就借一点点哦!可别哭鼻子啊!”
“那是,当然!”
我强忍住即将决堤的感情,全力蹬向地面。

*

埃尔梅罗Ⅱ世一脸严肃地见证着骑士的假想宝具抵消了圣鸟(赫尔墨斯)的砂羽,甚至暂时将它击坠于大地的过程。
“……啊啊。”
果然是这样,他想道。
那个说着包在我身上的背影似曾相识。那是已经做好不再回来的觉悟的背影。曾经,决定了他的人生的王,也是这样让真红的披风飞舞在身后的。
他感到了一丝羡慕。
“居然说,别把心留给死者啊。”
他露出淡淡的苦笑。
在他的人生中,还会有比这句话更加尖刻的言辞吗。
虽然之后说不讨厌童话的那些话可能是想安慰自己,不过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在圆桌中想必是个被人嫌弃的家伙吧。
然后,也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吧。
“老师,能由您来指挥我们吗。”
“好。”
听到斯芬的话,埃尔梅罗Ⅱ世点头道。
飞翔于天空中的圣鸟(赫尔墨斯),现在正大幅的倾斜着,失去了控制。
相应的,作为七大兵器的演算速度也降低了。虽然还不是决定性的,但有山一样多的准备必须趁现在做好。
“弗拉特,我把构筑好的术式用念话传给你。恐怕要介入Logos ReAct的话,用这些更有效率。”
和图样一起,他注入魔力。
直接复制了思念情报的弗拉特眨了眨眼。
“教授这是……哈特雷斯的A型图解里的?”
“是啊。理论层面上我还是能分析出来的。对于你来说这些就足够了吧?”
“不愧是教授!就交给我吧!这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如马里奥添星,如空手道添回旋镖!”
圆桌的骑士已经不在了。
圣鸟(赫尔墨斯)下一次的轰炸,他们是无法承受住的。如果毫无防备地被羽毛攻击到的话,几乎可以断言一定不会有人能活下来。
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感到害怕。

*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有过天惠之忌子的别名。
埃斯卡尔德斯家在时钟塔也是罕见的古老家系。通常来说,就算是相当长寿的魔术刻印也会在这般漫长的岁月中腐败。在此基础上,直到少年出生之前,也没有辈出过了不起的魔术师。在认为神秘越古老越有力的魔术师世界中,埃斯卡尔德斯家可以说是稀少的例外。
但若问名为弗拉特的神童的诞生是否为埃斯卡尔德斯带来了欢喜,答案是否定的。
最开始的确有过喜悦。
被嘲弄着除了家系古老以外就是凡庸,不符历史的一族,认为终于结出了大朵的花苞,为此而欢腾雀跃着。
然而,少年过分的优秀,让他们无法再继续享受这种喜悦。
也可以说是,过分的异端吧。
事实上,他【甚至差点命丧于双亲之手】。
因此是,天惠之忌子。被赠与了让几乎所有魔术师都垂涎的,无与伦比的天惠,同时却又被忌恶着的孩子。
(呜—嗯,为什么会在现在想起这些事来呢?)
少年一边构筑着埃尔梅罗Ⅱ世传送过来的术式,一边思考着。
他一直都觉得,不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不然周围的人就会变得不幸,所以不如适当地偷工减料一下。笑容只要伪造出来就行了,用魔力操纵面部肌肉轻而易举。能看破自己伪装的人也根本不存在。
但实际上。
只是在遇见教授和斯芬以前而已。

——“老师,老师!这家伙一身特别乱七八糟的气味!我把他破坏掉可以吗!”
——“咦咦?!您真的要让这家伙成为我的后辈吗?!但他这种让人难受的气味,绝对会给老师添麻烦的!在被他咬之前还是先把他咬碎比较好吧!”

啊啊怎么办。只有这件事还是他的秘密。
教授当然不用说,听到斯芬一开口就这样评价自己,他当时高兴得寒毛倒竖。
(……是这样啊。那也难怪嘛!)
他舔了舔嘴唇。
在今时今日,就只不过是对过去的确认而已了。少年已不再害怕。不管是自己的才能,还是驱使才能这件事,甚至包括继续深入下去的后果。
因为,没错。
“好嘞,等着瞧吧。”
他凝视着坠落的圣鸟(赫尔墨斯)。
因为现在这里,是能让自己全力以赴的——【也许就算是全力也不够的】,盼望已久的场面——!

5

“那是,当然!”
我点了下头,蹬向地面。
一步就到达了骑士(凯爵士)消失的地点,然后再次跃起。
我没有回头。没有回头的时间。他留给我的这个刹那,绝不能浪费。
我在圣鸟(赫尔墨斯)再次起飞前跳了过去,同时大喊道。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咦嘻嘻嘻嘻嘻!那玩意儿还是第一次用吧!能上手嘛!”
大镰在瞬间变回了匣子,接着像魔方一般旋转,变形。
化为了巨大的翅膀状的回旋镖。
不过,我现在并不是将它作为回旋镖来使用,而是当成滑翔翼。虽然无法长距离飞行,但只要有充分的助跑,我想短距离的滑翔应该不成问题。尽管这个机能我从来没有正式使用过,但就像有人在指引我一般,身体滑过了空中。
我跳向圣鸟(赫尔墨斯)的后背,翻滚了几圈之后,跑了起来。
圣鸟(赫尔墨斯)也做出了反应。
后背上的赤砂形成利枪,向我扫射。
“亚德!”
它再次变回大镰,迎击那些利枪。
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
既然Logos ReAct还保留着亚瑟王的精神——骸王的话,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能清楚地看到后背上的一点。
我斩开一轮砂枪,接着闪身避开后续的攻击。以小丑(Clown)一般的轻盈,像走钢丝似的落在枪上,借力跳起。
然后在空中拼劲全力扔出短剑。
当然,短剑只刺入了表皮。侵刃黄金(Erosion)的锋利程度基本与普通的短剑无异。不可能就这样刺穿圣鸟的核心。砂之枪毫不在意地为了贯穿而涌现。
但是,
“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破城锤(Battering·Ram)!”
大镰紧接着变换为破城锤的形状。本来是由多人使用,用来破坏城门的攻城兵器的名称。
可以匹敌从者D级的魔力放出技能,亚德所拥有的攻击力最强的形态。我将剩下的魔力全数注入其中,大吼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袭来的砂之枪一同压碎。
我用破城锤向着刺入表皮的侵刃黄金(Erosion)用力砸了下去。

*

圣鸟(赫尔墨斯)大幅地动摇了。
它终于坠落到地面上,我的身体也随之被甩了出去。
我勉强护住要害。偶然的是,我被甩向的正好是师父他们所在的方向。也有可能是圣鸟想利用我来对师父他们进行攻击吧。
不管是什么情况,师父看着坠落的圣鸟,大喊道。
“就是现在,弗拉特!”
和这个声音一起,少年开始咏唱咒文(Spell)。

“干涉开始(Game Select)!全回路接续(Circuit·Full Connect)!”

弗拉特的手中涌现出光芒。
我的魔术回路感知到,在那光芒中溶入了复杂的数字与记号。
不,不光是弗拉特。那光芒的本源是斯芬。将手放在少年肩膀上的斯芬为他提供了庞大的魔力。得到了强力的精气(Od)援助,还有斯芬嗅觉的支援,弗拉特灵活地操纵着光芒。
光芒伸向了水晶球,恐怕是基于师父所交付的术式的效果,进一步变换为神秘之锁链。
赤红色的炼金术师的圣鸟,被那神秘的锁链捕获了。
然而,圣鸟也绝不甘于只是承受攻击。就像刚才让天才少年们惊慌失措时那样,我能感到有别的力量顺着锁链逆流过来。
我只能理解到这一步。
但是,胜利的天秤现在应该正在圣鸟(赫尔墨斯)和弗拉特他们之间不断摇摆吧。
让人连时间都忘却的,浓密而无形的攻防。
“会是哪边……”
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茫然地注视着情况。
突然,一个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
师父开始抽起了雪茄。
看来是在我专注着另一边时取出来的吧。
“这还用问吗。胜负在这个时点早就决定了。如果不清楚对方的性能,倒还有可能被翻盘,但大致情况我们可是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以一种奇妙的心情听着师父的低语。
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像是在羡慕。
像是在嫉妒。
像是在凝视远方的星星。
“——既然如此,我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输。”
绝不是强行在逞强,也不是过度的信任,师父如天经地义一般地说道。

——然后。
结果也正如他所言。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不去探望一下令堂真的可以吗?”
向我提问的茨比亚正站在树荫下躲避阳光。
我们都在野外。
这里是远离村子的山脚下。
现在正值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有八成落入地平线之下了,即便如此,对于拥有能成功应对阳光的策略的阿特拉斯院院长茨比亚来说,身处直射的日光之下似乎还是会伴随些许的苦痛。除了平时的那件披风之外,他还戴上了兜帽。
“……嗯。妈妈她,没事对吧。”
“是啊。虽然她和费尔南德司祭都性命垂危,不过在施加了相应的急救措施之后,已经由伊尔米娅修女帮忙送到山脚下与圣堂教会有关系的医院附近了。生命并无大碍。圣堂教会对于令堂曾做过你的替身一事并不知情,而且她与骸王间的联系也已经被切断了,因此不必担心会被当做魔术方面的样本。……仅结果而言,那个村子里谁也没有死。”
感觉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雷声大,雨点小。在那样夸张到极点的大骚乱之后,居然能得到如此平和的结局。
或者说,是被汇总成了这样一个平和的结局。
我摩擦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对于不久前还在二周目的夏天中的我们来说,现实中的冬风略微有些难熬。
“硬要说的话,大概亚瑟王的精神——骸王算是例外吧,但实际上,她也只是作为精神模型回归了Logos ReAct之内而已。对于只有精神的存在而言,时间的概念是模糊,她在地底度过的那段岁月与短短几分钟的午睡并无区别。”
在大战之后,已经过去半天左右的时间了。
被从那个空间里放出来之后,我们在等待着茨比亚完成他所谓的善后工作的过程中听取了几项说明。
据说,那个直到亚瑟王复活或判定无法履行为止都要借出Logos ReAct,且阿特拉斯院不得对仪式进行妨碍的阿特拉斯契约将继续执行。
这次的主要原因——与母亲及亚瑟王的精神断开连接的Logos ReAct,现在似乎进入了自我诊断·修复的阶段。大概近几年内都不会再启动,考虑到冬木市圣杯战争的间隔,暂时应该是不用担心了。
当然,村中最为虔诚地信仰着亚瑟王的老妪肯定是不会放弃的吧,但可以说即便她不放弃也无济于事了。她之所以会坚决到不惜与圣堂教会开战,还是因为出现了能集齐肉体、精神、灵魂的机会,在错失这个机会之后,她也无法做出行动了。
“我还活着的事,妈妈知道吗。”
“应该传达给她了吧。毕竟她曾暂时的与Logos ReAct接续过。尽管常人的大脑连那情报量的碎片都无法容纳,但理论上会残留下你还活着这种程度的印象。”
“这就够了。只要她知道我还活着,就可以了。”
如果我去见她的话,万一消息走露到那个村子里就糟了。到时候,自暴自弃的老妪和其他信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要不要变装一下再去见她呢?”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身旁的弗拉特这样提议道。
说起来,他施加在纽扣上的幻术术式还一直保持着,所以在回到这边的时候我的脸再次变得不一样了,着实吓了一跳。进入二周目之后的我们,貌似是由Logos ReAct假想再现而成的,因此身上连一道伤痕都没有留下。
“不用了。再说,我和妈妈彼此也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一定会去见她的,我想道。
但是,不是现在。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整理好自己的心绪。
妈妈为我做过的那些事,其中有着怎样的含义,又饱含了她怎样的感情。为了不再误会,我想先逐一将其确认好。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会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过在那之前,对于大量的村民来说,明明正准备要开始复活亚瑟王的仪式,夏天却突然结束进入了冬天,想必他们正在为此而不知所措吧。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村子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但肯定不可能再继续维持原状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母亲被送进与圣堂教会有关的医院还比较让我放心。
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师父冷不丁开口道。
“……骑士团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看来圣堂教会也没有意识到这边的事态啊。”
“哎?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这半年里村里的人都消失了的话,等于说伊尔米娅修女和费尔南德司祭也有半年没和他们联系过了吧?本来就是为了监视那个村子才派他们去的,怎么会这么长的时间都不闻不问。”
斯芬敏锐地指出问题。
确实,他的话很对。既然本来就在警戒着那个地方,那么在无法取得联络的时点,通常来说圣堂教会的本体就该出动了。要说他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的话……
“有人操作了情报吗……?”
“哈特雷斯,是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茨比亚岔开了话题,师父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对学生们吩咐道。
“弗拉特,斯芬。你们能先去山脚下的镇子里帮我探探情况吗。虽然我觉得不会有问题,但要是圣堂教会的人真来了就麻烦了。”
“我明白了!”
“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弗拉特和斯芬行了一礼,然后迅速转过了身。
明明最开始还是正常地在街道上行走着,但半路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开始单方面地争执起来,接着就开始了夹杂着魔术的追逐游戏,不得不说很有他们的风格。尽管没有留下伤口,疲劳也应该还没有恢复,可是看那副充满活力的样子,应该感叹不愧是埃尔梅罗教室的双璧吗。
师父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重新转向茨比亚。
“话说回来,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在告别之前,您介意告诉我吗。”
“什么事?”
听了茨比亚的答复,师父继续道。
“我感觉顺序不太对。”
“顺序?”
“那四条规则是与守墓人的魔术刻印联系着的。换言之,认为这些规则是追溯到西历以前,由布拉克莫亚一族流传下来的东西也没问题吧。”
“原来如此,道理上来说没错。”
茨比亚点了点头,在他的上方,乌鸦发出鸣叫。
傍晚的天空下,那叫声听上去带着几分寂寞。
贝尔萨克应该也已经回到现实中了。无论今后那个村子变成什么样子,我想那个教授了我各种各样的知识以及技术的守墓人也不会离开那片土地吧。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会以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身份活下去。
“但是,那尊黑色圣母恐怕是以摩根·勒·菲为原型的——亚瑟王时代的产物。她的时代在西历之后。尽管具体情况众说纷坛,不过大致上都认为是在五世纪左右。那么,守墓人的四条规则中为什么会出现黑色圣母呢。”
“这并不至于构成矛盾。约莫是后世之人追加的规则罢了。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原本便是优秀的灵魂运送者(Soul·Carrier)。”
“您说的没错。所谓魔术刻印,本来就是代代都会刻录上新魔术的东西。……不过,那四条规则被追加的时间,其实比我之前认为的要晚得多吧?比如说,几百年前。和您就任阿特拉斯院院长相同的时期。”
听到师父的话,茨比亚的眉毛有一瞬间颤动了一下。
“你可以直说。”
“我认为和刚才所说的时间顺序相反,在那四条规则中,实际上只有黑色圣母那条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为了能够判别亚瑟王的因子,提高效率。那尊雕像就是有这种功能的魔术礼装吧。而其他的规则,其实并不是必须的。……没错,虽然有着防止村民无意中接近神秘,隐瞒沼泽的结界这样煞有介事的理由,但归根结底,剩下的规则就只是为了让人【不去做什么】而制定的而已。说不定,是为了让定期来观察的阿特拉斯的炼金术师,【能更简便地计算人们的参数】。”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借给这片土地的Logos ReAct,在判定到阿特拉斯的契约已经履行,或者无法履行之前是无法收回的。您为了判定出其中一种情况,采取了更简单的——更加便于计算的形式来监视这里。当然,应该也设置了能用于直接监视的礼装吧,但您的直接介入将会违反契约,这件事在这次的事件中已经彻底证明过了。和魔术刻印一样,那四条规则影响到的终究只是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而已。而那些规则就是您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和当时的守墓人一起在违约的边缘制定的吧。”
听完师父的发言后,炼金术师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没有否定,在现在的情况下,这就是最大的肯定了。
师父深深地叹了口气。
“还真是,耐心又准备周到啊。”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依然是魔术师。是无法彻底相信的对象,你应该早就清楚吧?”
看着板起脸的师父,炼金术师的言语中带着笑意。
“……”
我哑口无言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仅仅在这一次事件之中,我对茨比亚的印象就被颠覆了两三次。到底该怎样理解他的为人呢。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谜之人物,在得知Logos ReAct的故障之后他看上去又好像是世界的守护者,而现在则仿佛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不,一定是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名为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的死徒炼金术师吧。
“你最初注意到的果然是这一点吗?”
“没错,是在地底神殿中谈论黑色圣母和摩根·勒·菲时察觉的。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因为您在一周目时就直白地给过我提示吧。像是与这里的一族有缘的死徒在超过两千年以前远近驰名之类的。”
我回忆起莱妮丝告诉我的经历。

——“所谓布拉克莫亚,本是与这里的一族有因缘的,古老死徒之名。”
——“由使役鸟的魔术师所化的死徒,在超过两千年以前远近驰名,遗憾的是在这个脚本中已经被消灭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联系起来。
“接下来只要按顺序进行推测就行了。您会在这里的原因。为什么要提及形成人的三要素和墓地的话题。不过说来惭愧,最终获得确信还是在解读哈特雷斯的A型图解的时候。”
“对于本人来说,这也是一次赌博。”
茨比亚颔首道,仿佛整个人都要溶入到暮色中一般。
“我能看到多样的可能性(脚本)。也能对其进行酌量。然而,现实始终是唯一的。呼嗯,你不准备问问我和哈特雷斯交易的内容吗?”
“不用了。关于这点我已经能确信了。先不说您得到了什么,哈特雷斯的要求是显而易见的。”
“哦。确认一下如何?”
对于茨比亚饶有兴趣的询问,师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吧。如果哈特雷斯要求的是有关村里术式的情报的话,他没必要再找格蕾的母亲作为情报源。而哈特雷斯这个人慎重到有些异常——某种意义上和我类似,制定的预备方案多到可以称得上是胆小的程度——既然如此,他会委托您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演算有关自己的未来】,没错吧。”
他做出这样的结论,然后继续道。
“因此,与他相关的一连串事件,您能事前解读的范围就被限制住了。这也是您这回只能被动应对的理由之一吧。”
“漂亮的回答。……补充一下,他所提供的是圣杯战争过去的数据。”
听到这句话,我一时间绷紧了身体。
哈特雷斯曾经对冬木市的圣杯战争进行过周密的调查。所以才会持有连阿特拉斯院院长都不知道的数据吧。
不过,既然茨比亚需要这些情报的话……
“啊啊,不必紧张。本人无意参与圣杯战争。我感兴趣的,只是形成那圣杯战争的术式而已。没错,那连灵魂也能再现的英灵召唤术式,与我所希冀的第三魔法间有着渊源。”
肉体,精神,灵魂。
迄今为止,这个话题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但是,据说只有灵魂是无论何等的魔术都无法再现的。
除非利用第三魔法。用以触及本来依靠魔术也无法达成的——人类尚且无法实现的前方的方法。
不过,这件事和这次的事件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师父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超出需求的知识,有时反而会招致危险……这句话师父在授课中经常会说。
倒是茨比亚轻轻歪过头来。
“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再问您一件事吗。”
“你大可随意。”
乌鸦又一次发出鸣叫。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晚餐的香气。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山脚下的镇子里谁家做的菜的气味顺着风,正巧飘到了这里。让我回想起了妈妈做的炖菜。那个曾经让我脊背发凉的味道,现在只让我感到怀念。
师父这样问道。
“从您的视点来看,我做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这世间虽有错误的脚本,却不存在真正正确的选择。假若存在的话,阿特拉斯院想必早已获得救赎了吧。又或许早已迎来终结了。不知哪种结局对我们而言更加轻松呢。”
茨比亚在此中断了自己的台词。
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太阳已经几乎完全沉到地平线之下了,在粘稠的暮色遮蔽下,我仿佛看到某种从未见过的景色浮现于他的双唇之上。
“不过在此基础上,我得说……那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做出的,只属于你的选择,君主(Lord)。”
“……咦。”
我发出笨拙的声音。
可能。
只是可能。
甚至连弗拉特和斯芬回来都没有注意到,我久久地陷在那份想象之中。

我想我看到了,那个总是超然物外的,就连展露出某种狂气的时候都像是电脑出了Bug一样的阿特拉斯院院长——这样的他在不经意间,露出了非常有人味的,让人难忘的微笑的瞬间。

*

一回到伦敦,首先就是嘈杂的声音直冲耳朵。
这座城市,被各式各样的音色充满了。收音机和电视中播放的音乐自不必说,行人们的说话声,汽车的引擎声,孩子的哭声,甚至连各个工地上施工的声音都浑然一体,仿佛构成了一支乐队。
虽然在那个乡下也充斥着大量的声音,但最大区别在于那些声音的主体是人类。
因为人们活着,因为像坩埚一般被聚集到了一起,才奏响的交响乐。
“……”
我刚离开故乡的深山来到伦敦的时候,还觉得那林立的楼群就像是墓碑一样。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大量灰色或棕色建筑吸收的人们,就像是彷徨在冥府的死者的队列。
现在不同了。
大楼是大楼,墓地是墓地。无论有多少人聚集在同一片土地上,其性质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没必要牵强附会出特别的意义。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感想大概也将再次改变吧,但现在的心情我并不讨厌。
我在上午忙完了几件要做的事,然后乘上巴士。
下车的地方是在斯拉大街的附近,接着我向不远处的宅邸走去。
不到十分钟之后,我到达了目的地。
我按照之前告诉过我的那样绕到后院,按响两次门铃后走进后门(Backdoor)。到底是已经熟悉了,不用人带路,我也能不假思索地在走廊中前进。不过即便如此,每次踩在鲜艳的地毯上时我还是会感到心脏稍稍有些加速,这也是无可奈何吧。
莱妮丝正在会客室里等我。
她看到我手里拿的东西,非常意外地眨了眨眼。
“格蕾。你手里的是?”
“那个,想着咱们一起吃点点心。……平时光是让莱妮丝小姐来准备了。”
我抱着与雅致的会客室格格不入的廉价纸袋,僵硬地站着。
虽然姑且是在百货商店买来的东西,但毕竟我完全没有发现美味店铺的眼光。这次我真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连买东西都要有经验才能买好这件事。
“你请客?”
“是、是的。我、请、莱妮丝小姐。”
莱妮丝一时间带着一副少有的老实表情呆住了,气氛变得就像相亲一样。
不过见我费力地抱着袋子,她还是开口说道。
“特里姆玛乌,能帮忙找找适合的茶叶吗。”
“我明白了,大小姐。”
水银女仆行了一个完美的鞠躬(Curtsy),然后离开房间。
之后她准备来了白瓷的碟子,看着自己带来的巧克力放在上面,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内疚。
光是从摆盘的效果就能看出,都是些完全无法和莱妮丝平常请我吃的那种相提并论的便宜货。在她的催促下尝过一块之后,我感到更加惭愧了。连耳朵都在发烫。自己简直就是跳梁小丑。为什么我会冒出做这种事的念头呢。
然后,莱妮丝在我的眼前吃下一口巧克力,接着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她的眼睛现在是没点眼药时的美丽的焰色,这让我感觉更对不起她了。
“……好吃。”
“那、那个,不用顾忌我、”
“不是,我也觉得奇怪。味道确实很普通。回火不太成功口感怪怪的,而且首先可可的品质就一般所以风味有些不足……为什么呢。真的很好吃。”
少女再次歪过头。
她冥思苦想着,每一口都细细地品尝,看样子好像也不是在说谎。仔细想来,现在既不是在必要的社交晚会中,我也不是什么值得她说客套话的对象。
我也带着一种就当是被骗了的心情,又试着拿起一块巧克力。
从第二块开始,感觉意外的还不错。
虽然我无法像莱妮丝那样详细地分析味道,不过,嗯,很好吃。
“是因为两位在共享吧,特里姆玛乌这样指出。”
“哪会有这种事!味道怎么可能会因为其他人的关系改变!”
对于特里姆玛乌的发言,莱妮丝以少见的激动态度回答道。
“怎么了吗?”
“呜。没什么。”
莱妮丝哼了一声,然后指向我的茶杯。
“喝点茶吧。点心时间可是要两样都享受的。”
“好、好的。”
我照着她的话去做了,接着又大吃一惊。
因为一喝下特里姆玛乌沏好的茶水,本来平凡的巧克力顿时有了入口即化的口感。虽然远没有莱妮丝平时准备的那种的仿佛由夜空的繁星装点着一般的精美,但却有一种非常踏实的,让人平静的香甜。
我们一起一颗两颗的抓着巧克力,品味着这段让人目眩的奢侈时光。
能一同享受茶点实在是一件让人非常开心的事。
然后。
静静听我说完在故乡的经历后,莱妮丝这样说道。
“原来如此。虽然我也收到了报告,不过真没想到居然会事关阿特拉斯的七大兵器。”
莱妮丝有些无奈地扬起嘴角。
“就算是君主(Lord),像这样接二连三地被麻烦事找上门也太夸张了吧……虽然想这么说,但现在看来至今为止遭遇过的事件并不是巧合。不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只有最初的相识是巧合吧。”
“……?”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稍稍地歪过了头,莱妮丝见此微微苦笑道。
“我是说你和兄长的相识。”
白皙的手指晃过桌子。
她抚过桌子的边缘。真是美丽的手指,我想道。如同陶瓷人偶(Bisque doll)一般的,为了美而存在的造形。然而,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她为了能到达这里,克服过多少障碍,支付过多少代价。
“当然,起因还是兄长需要能对付从者的人才,但你们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会有默契的。……某种意义上,哈特雷斯可能也是这样。”
说到这里,少女眯起眼睛。
“兄长和Dr.哈特雷斯从更早以前开始,就在某些方面上契合得过分了。也许就是因此他们才会先后就任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学部长一职吧,但是关键的是,即使是这样也并不意味着两人的思考方式就一定是相同的。应该说,他们的特点正好互补吗。”
“互补,是吗。”
“我是这么想的。就好像弗拉特和斯芬那样。处理得当的话应该可以构筑起相互扶持的关系,反之……”
“反之?”
对于我的回问,莱妮丝拿起两块巧克力。
一手一块,在眼前将它们撞在一起。
“双方都只会迎来毁灭吧。”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开始加速。因为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恐怕是最了解师父的人之一的莱妮丝,使得这句话充满了逼近真实的说服力。
而莱妮丝则将两块磕在一起的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一边摇晃着双腿,一边抬头仰望天花板。
“说起来,我这边的调查也有种奇怪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吗。”
“之前不是过年吗,时钟塔周边有很多晚会,而且又是这个时候,所以就四处打探了一下。贵族主义、民主主义、中立主义,这三派的情报通我都去见了……嗯,果然有关圣杯战争的传闻被提及的太少了。”
“传闻吗?”
见我歪过头去,莱妮丝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归根到底,那好歹也是导致了埃尔梅罗派曾经的君主(Lord)凯尼斯死亡的原因,但人们对于圣杯战争却依然保持着偏远地区的魔术仪式这样的看法。在这次的第五次圣杯战争中,时钟塔可是特意派了封印指定执行者到冬木市去,然而这件事却几乎没有在时钟塔里流传开。情报分布的落差大得有些不自然。”
少女的考察中,隐藏着长期居于时钟塔的权力抗争漩涡中的人所独有的敏锐。
当然师父也同样具备这样的能力,但与莱妮丝相比果然还是有些差距。我私下里觉得,除了经验的多寡之外,与生俱来的性质与性格搞不好也有很大的影响。
“在魔术师的世界中,能做到这种事的组织只有一个。”
少女又吃下一块杏仁巧克力,然后竖起食指。
“就是法政科。”
现在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的,自然就是那位迄今为止多次邂逅过的法政科魔术师。会让人联想到蛇的,身着远东民族服饰的女性(人)。
化野菱理。
如果是她的话,不管使出怎样的手段都不足为奇。在剥离城阿德拉和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中,这位魔术师面对师父的推理也毫不退让。
不过,现在让我忍不住吞口水的,是其他的理由。
“在那之后,茨比亚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他说了什么?”
莱妮丝饶有兴趣地探出身子。
我惴惴不安地说出了分别之前,那名炼金术师若无其事地对我们说出的台词。
“哈特雷斯或许是你的敌人,但不等于说他就是时钟塔的敌人……他是这么说的。”
我打了个寒战,一种不适的感觉堆积在心底。
时钟塔绝不是什么清白无辜的组织。交错着诸多人类的思虑,因权力的多重构造而腐败着……在这个意义上,阿特拉斯院可以说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谁是同伴谁又是敌人这种事,根本无从分辨。
既然如此。
会认为【在时钟塔中有哈特雷斯的同伴】,应该是很自然的吧。
“原来如此。我也会调查看看的,不过对方要真是法政科的话,你还是不要太过期待的好。……说到底,就连法政科都不一定是团结一致的呢。”
莱妮丝略显忧郁地闭上一只眼睛。
即便在将权谋术数当做家常便饭的时钟塔里,法政科的名号也是特别的。也是因此,她所能使用的手段必然会受到限制吧。
“对了,茨比亚就说了这些吗?”
莱妮丝像在恶作剧的猫一样,趴到了桌子上。
她圆圆的双眼炯炯有神。应该有很多人都会从中感觉到摄人魂魄的魅力吧,不论男女。
“是、是啊。”
“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就在莱妮丝一点点地靠近我的时候。

“咦嘻嘻嘻嘻嘻!一睁眼就赶上美食时间了嘛!”

从右肩的固定器(Hook)中,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大叫。
“亚德。”
“嘻嘻嘻,区区格蕾还敢参加女生会真是嚣张啊!既然如此算老子一个好了!虽说匣子没有性别,不过这种时候哪边有利算哪边就行吧!到时候睡衣晚会啥的也别忘了老子啊,要是能再叫上几个符合老子口味的美女就更好——”
我觉得它应该也是这样希望的,所以摘下固定器(Hook),使劲帮它摇了摇。虽然它发出了像虫子被打死一般的悲鸣,但我一点都不关心。谁要关心它啊。也不想想之前害我有多担心。
莱妮丝高兴地拍着手,特里姆玛乌则只是用她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反射着哀嚎的匣子。
那是非常快乐的时光。
甚至让我一不小心做过了火,把亚德欺负狠了,最后只好向它道歉。
甚至让我差点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

实际上,茨比亚还说了一件事。
但是只有这件事,我没办法告诉莱妮丝和亚德。

*

——他是这样说的。

在与Logos ReAct的大战之后。
那时亚德再次陷入了沉睡,茨比亚来找我谈起了正事。师父当时正好在和弗拉特他们商量今后的打算,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作为这次的谢礼给你一个忠告吧,今后,还是不要再使用伦戈米尼亚德为好。”
“……咦。”
没想到会突然得到这样的忠告,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为、什么。”
“你曾在那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解放过伦戈米尼亚德吧。那确实是一件适合为故事拉下帷幕的宝具。即便是曾为舞台主演的英灵们,面对那尽头之锚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不过,幸好未能完全解封,若是十三拘束全数获得许可,完全解放的话,亚德毫无疑问会被破坏。”
“……啊。”
这句话提醒了我。
确实,就是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事件之后,亚德所需要的睡眠开始越来越多了。实际上,那是亚德为了修复自己所必需的休息吗。
“它是非常精密的礼装。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能够自我修复的。但是,这种程度似乎就是极限了。尽管尚不完全,但解放了十三拘束的圣枪带去的负担依旧不容小觑。这不怪你。即使对于原型来说,那也是个略难应付的对手。”
“原型?”
“呼嗯,你还没有发觉吗?当然亚德的记忆上也被施加了限制,但在它能勉强显现出凯爵士的精神模型时,这件事便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吧。何况连假想宝具都成功地构筑了出来。虽然那大概是因为身处于原型的演算空间中才能办到的绝技。”
接着,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这样宣告道。
“作为封印礼装的亚德的核心,就是Logos ReAct·Replica(复制品)。”

*

炼金术师的话像一根拔不掉的刺一般,始终扎在我的心里。
师父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正如茨比亚所言,那是通过堆积推论即可到达的事实。以师父的观察眼,不如说没有看穿才更不自然。
(……但是。)
但是关于亚德会毁坏的可能性呢?
需要我解放伦戈米尼亚德的情况,可以说少之又少。然而,只要继续和哈特雷斯牵扯下去,就无法断言不会遭遇那种状况。而且,圣杯战争这个关键词数次出现,在远东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即将召开的现在,难保不会发生重大事件。
假如师父或莱妮丝的生命遇到了危险,我会使用伦戈米尼亚德吗?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徘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不断思考一个问题。
翌日,我离开宿舍,向Druid Street出发。
现在空气中依然带着寒意,吐息都被染成了白色。就算告诉别人就在几天前我们还在讴歌着夏日,整个伦敦能有几个人相信呢。
另外,埃尔梅罗教室的授课还没有正式重启。
原因是身为最高责任人的师父还没有复归。尽管授课本身正在由以夏尔丹翁为首的现代魔术科引以为豪的讲师们维持着,但教室中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从昏暗的Druid Street移动到被结界笼罩着的岔路。
这间公寓(Flat)偶然也会有不请自来的情人志愿者伊薇特造访,而其他热情的学生们为了不让她偷跑也经常在附近巡视,结果导致这里突然变成决斗场接着全都被师父赶跑……我以前还见过这样的情景。
走上螺旋楼梯之后,我先敲了下门,然后直接打开了。门没锁,一走进玄关,就能看到那乱糟糟的房间。大量的书本、文件、衣服、香烟、像是装着药品的罐子,还有——少见的酒瓶和罐头以及一些杂物堆积在一起,制造出完美的混沌。
看到更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不禁露出苦笑。
有点放松过头了吧。
师父背对着以戈尔迪乌斯之结为主题的复制画(Replica),靠在沙发上——准确来说,几乎是瘫在上面。
他用这样一个懒散到家的姿势专心致志地控制着手柄。
我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这副打游戏的样子了。
“师父,我把您说的小吃和可乐买来了。”
“谢了,就放那里吧。”
师父叼着香烟,目不转睛地盯着液晶屏幕,说道。
他的嘴边冒出了些胡茬。搞不好是昨晚玩了一个通宵吧。明明说过是为了恢复疲劳才要在家里宅两天的,没想到把时间都用来打游戏了。
不对。
撤回前言。其实我已经预料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了。毕竟那是师父。他现在吸的不是平时的雪茄,而是抽起来更方便的香烟,也是为了方便集中精神打游戏吧。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向他提议道。
“至少让我帮您整理一下头发吧?”
“你随意。”
师父聚精会神地看着画面,说道。
看他那么专注,我不由得有些担心起他的眼睛来,不过靠魔术应该有办法解决。虽说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又会因为拿到比普通医生多一位数的账单而抱怨整整一周吧。
总之,我让他摆成方便我梳头的姿势,在他身后轻轻捧起一缕头发。
拿出梳子,从发梢开始替他梳理。
明明生活态度这么随便却没什么分叉,是魔术的作用吗。尽管知道他是为了魔术才会留长头发的,不过我也记得他曾经自嘲过这是为女性魔术师准备的技术,对于男性而言虽然没什么风险但也没有太大的回报。一边自嘲一边却依然这样做的这一点,倒是很有师父的风格。
他现在在玩的游戏好像是RPG,每当那个像是主人公的红发铠甲角色挥舞利剑的时候,怪兽们都会在华丽的特效下被消灭。师父玩过的游戏类别多种多样,不过最喜欢的似乎还是日式的模拟游戏和RPG。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我问道。
“你不介意我边玩边答就行。”
这个心不在焉的回答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有点开心。就只有一点点。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
“这些药是梅尔文先生拿来的吗。”
“是啊。我回伦敦那天他跑过来了,强行塞了一堆恢复疲劳的魔术药还有罐头和酒过来。正好也饿了,我就暂且先把魔术药和罐头收下了。”
“果然啊。”
一半是必需品,一半是爱好类的东西,很像梅尔文会做的事。他很了解师父这种会暂时收下自己需要的东西的脾气。顺带一提,他多半会把师父收下的东西仔细确认一遍,然后列一张卖给师父的人情的明细表吧。那个自称的挚友中的挚友,虽然很大方但催债的方式就像恶魔一样。
不过。
在此基础上,他能在这种时候前来看望师父的关心还是让我很欣慰。
这次的事件,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精疲力尽了。
尽管已经解决,但师父和我也都留下了伤痕。那是肉眼无法看到,却会在健康的表面之下,让人突然想要止步不前的心之伤。
第一次没有出现死者,反而还成功地救出了本将死去的母亲和祭司的事件。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本来明明应该感到安心的,可却有超出这份安心的粘稠的疲惫沉淀到了身体各处。
大概,是因为感觉到了【还没有结束】吧。
事件还没有结束。我们现在还没有切入最为关键的部分。
一时间,只有游戏声,呼吸声,以及梳子理过头发的细微声音交错在房间了。
然后,师父冷不丁嘀咕道。
“……我不该问那个问题的。”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是向茨比亚询问自己是否正确那件事吧。
“本来我还以为自己有点长进了呢,但果然还是没变,依然那么不成熟。感觉所谓人类还真是难以成长啊。”
“刚认识的时候,您也这么说过呢。”
说着,我回想道。

——“我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成长。从那个时候起就完全没有变化。离我想要成为的自己一步也没有靠近。”

我能感到那是渗透出鲜血的话语。
大概正是因为有这句话,我才会跟随师父吧。因为我觉得,即便这个人或许不会给我正确的答案,但他一定会和我一同烦恼痛苦受伤。
当时的想象并没有出错。
但是,我完全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变得痛苦。
“我比您还要不成熟,所以总是会想要大喊出来。会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自己是正确的。”
“懈怠啊,咱俩都是。”
“可能吧。”
我尽可能放慢梳头的动作,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了。画面中的英雄正在匆忙地奔波着。看样子好像快到结局了,魔法使已经学会了好几页的咒文。看到师父操作这样的魔法使角色,难免感到有几分讽刺。
“有件事先跟你说好。”
师父盯着屏幕,嘟囔道。
“要好好爱惜朋友。就算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也没必要为了我付出什么奇怪的代价。虽然对于只能当个被徒弟保护的师父这件事我已经认命了,但要是再给徒弟带来些无谓的纠结的话,我还不如干脆地去死。”
“……唔。”
……被他看穿了。
亚德似乎还在睡梦中,没有插嘴。
一直在打游戏的师父,面无表情到简直惹人生厌。对于我的烦恼,他是已经想开了吗,还是毫不在乎吗。又或者,是在和我同等程度地为我苦恼着吗。
“……好。”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稍稍冒出点想要恶作剧的念头。
“师父真是,太狡猾了。”
“呜。有吗。”
“有。明明自己总是乱来,自己付出牺牲。却还去要求别人,我觉得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对不起。”
可能是有所自觉吧,师父老实地垂下了头。
“我原谅您。不过相对的您要回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回问道。
我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偷偷地调整呼吸。
这几天里,我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我匆忙地把自己的想法整理成问题,同时这样开口道。
“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见不认识我的你,您在二周目里这样说过吧。”
“这种事还记着干嘛。”
师父皱起眉头。
看来他相当不愿意回忆起当时的事。
说实话,其实我也感到很羞耻。毕竟如果那时师父并不认识自己的话,我有充分的自信会当场崩溃,搞不好整个人都会四分五裂。
但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那么,师父有勇气去见不认识您的王吗?”
“……”
他没有立刻回答。
“师父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因为您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也说过,能够留下有关对方的记忆这种幸福,以自己的人生是无法还清的。不过,做好了心理准备,就能产生去面对的勇气了吗?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拥有这样的勇气呢?”
想要勇气,我想道。
能让我在罗列出大道理之前就去见妈妈的勇气。
不是等亚德和莱妮丝温柔地察觉,而是由自己来对她们坦白真相的勇气。告诉她们一想到你们如果不在了,就会害怕到睡不着觉的勇气。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内心呢。
只有啪嗒啪嗒的游戏按键声在持续着。
我想我会一直等下去吧。虽然不觉得自己算是非常有耐心的人,但少数有些时候,不管多久的时间我都能等下去。
就像现在这样。
最终,
“既然已经放弃了第五次圣杯战争,那首先就没法再见到他了吧。”
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他用柔软的手指夹住香烟。
灰色的烟飘荡在天花板之下,师父的低语像是随之而出一般。
“但是……我到现在也一直在想,假如真的有奇迹发生的话,到那时到底应该怎么向他搭话才好。所以说,其实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呢。”
他微笑着说道。
“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有没有勇气……嗯,我都希望自己能是一个就算说错话也能走上前去的人。大概就这些吧。”
他那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脸瞬间映入我的心间。
那过于真挚的眼神甚至让我痛苦了起来。
不管是亚德的本体,时钟塔的思虑,还是哈特雷斯暗中的活跃都在这个刹那远去了,我只是专注地移动着梳子。
但我也很清楚,这段时光不会长久。
因为师父和我都有所预感,和第五次圣杯战争一样——以时钟塔为中心的这一系列事件,即将迈入最后一幕。
 楼主| 发表于 2018-3-23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解说
樱井光

魔术(móshù)

蛊惑人心的,不可思议之术。
——新明解国语辞典第二版

指借助超自然性存在或神秘性力能行使的不可思议的法术。
——日本大百科全书(ニッポニカ)

利用魔力行使的不可思议之术。蛊惑人心的不可思议之术。妖术。魔法。
——日本国语大使典

尽管在现代是这样被定义的,但曾经,知识也是魔术。
在遥远的过去。在我等的祖先生活着的年代。
自祈祷与仪式而生的学问和技术,在当时也是魔术的一种。
在科学以前的世界中,一部分的发现与发明即是魔术师的力量,也是他们的价值,是绝不能泄露到外界的东西。
苏美尔、埃及、印度、中国、以希腊为首的地中海世界。在众多古代文明中,据说魔术师们往往都会将自己的技术保密,不会公之于众。
随着时间的流逝,秘密流出,被加以公开,最终,科学成立了。而在此时依旧以神秘学的名义保存下来的惊异与神秘,也随着被称为秘仪公开者的伊莱·李维的到来,在接下来的近代潮流中被解明大半。
想必诸位已经注意到了吧。
魔术。神秘的隐匿。这些事项与以本书的主人公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为首的“魔术师”们的存在方式无比相似。
从大众的目光下隐匿神秘,生息于历史与社会的里侧,同时绵延不断地储蓄知识,磨练技艺的魔术师的样子,没错,正好与现实中的魔术师(那些)相符合。
我认为这一定是有意而为之的。
身为一切原点的奈须蘑菇氏,在创作出空境、月姬、FSN、魔夜等诸多作品的同时——在以热情的笔锋撰写出这些名著的同时——有意识地将与现实的联系(Link)装点在了描写与设定之中。
我们的双眼所能看到的并非世界的全部,在其里侧还存在着被隐藏的真相,还有着另一个惊人的广阔世界——
流露出的那让人惊叹的作家性与想象性,与周详的知识构成的基盘相融合,获得了形体。
在亦被称为传奇的故事分类中,耀眼闪烁着的正统风格。
在各个作品均已发表数年的现在,存在着一个最为浓厚地继承了这种战斗方式(风格)的故事。存在着一名带着明确的意图,以四溢的才气,利用精致的纺织手法战斗着的作家。
那就是三田诚氏。

众所周知,三田诚氏原本便是一位以“魔术”见长的作家。
著有《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系列这一光彩夺目的优秀著作,近年来的《十字架×王之证》等作品亦让人记忆犹新。他深知生息于现实与架空中的魔术为何物,时而在解读中扩展世界,描绘生活于其中的人们,让人雀跃的故事就这样诞生于他的专业性之下。。
而同样以奈须蘑菇氏的盟友被人们所熟知的三田氏,会着手诸作品(本系列第五卷解说东出佑一郎氏所述的Fate世界、型月世界、在海外被称为Nasuverse)的最新作,其中恐怕有着等同于命运的必然性吧。

现在,在作为系列第七卷的本书中,故事的第四个事件结束了。
与可以称为来自过去的Fate世界的来访者的存在邂逅,一同战斗,并【幸存下来】的埃尔梅罗Ⅱ世和格蕾,今后将会走过怎样一段旅程呢。是否正如我等世界中魔术的惊异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解明一般,他们的故事也将在到达名为完结的终点时,最终揭示出那诸多尚未诉说的谜题呢。
或将以本书的结局为起点终将开始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最后的事件,三田诚氏的战斗的结果,还请诸位拭目以待。

他必将与一切以让人满意的收场。
正如向惊异发起挑战的伊莱·李维一般。
正如向事件发起挑战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一般。

后记
三田诚

——好比是,于往昔许下的承诺。
好比是,只活在回忆中的,某人的笑颜。
死者的记忆始终如是,或许逐渐消逝而去才是祝福。

让诸位久等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七卷阿特拉斯的契约(下)在此奉上。
在上一卷中,奇诡的乡间终于暴露出原本的姿态,新(但是一直潜伏在故事的影子中的)人物登场……断在这样一个地方,想必一定会有读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展开吧。能将本书如约送上,我比任何人都感到安心。
正如上卷所写的那样,这是有关死与墓的故事。
在这种场合下,墓不单单只是死者长眠的地方,也是能直面死者的地方。是为了直面遥远的过去,审视自己现在的存在方式,摸索未来的路标。所谓死者,并非是指这个世界上逝去的人们,而是在我们内侧不断脉动的思想(心)本身。
因此,这篇走进格蕾的故乡,布拉克莫亚墓地的故事,必然会涉及到过去、现在和未来中的全部。在本卷中,系列整体的谜终于被开示了,而为了检查时间顺序和发生过的事件,我也多次重读了原稿。
另外,这次讲述的不仅仅是死与墓的故事。
与墓地紧密纠缠的,村民们的夙愿。
挥之不去的阿特拉斯院之影。
监视他们的圣堂教会。
乍看之下略显奇特的乡间中,交错着各式各样个人或组织的思虑,构成了型月世界所特有的黑暗。会被部分人称为狂气的这份黑暗,同时也充满着魅力……在这样的想法下写出的这个故事若能得等诸位读者的认同,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喜悦。

*

那么,在上卷中提及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漫画版终于在Young Ace上开始连载了!第一次收到东冬老师送来的分镜时我不知有多感动!之后的成品更是充满了能从每个角落都感受到魔术气息的“气势”,我现在就在期待单行本的效果了。
此外,再次感谢总是担任着细致的魔术考证工作的三轮清宗,描画出兼具魄力与优美的插图的坂本みねぢ,检查弗拉特相关台词的成田良悟,在监修和编辑的应对上细致入微的以奈须蘑菇和OKSG为首的型月的诸位。

以前我在TMAce的访谈中提到过,在《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决定系列化的时候,就有了全五部的初步计划。作为导入的第一部,决定故事的“型”的第二部,转折点的第三部,在回收伏笔的同时进一步加速的第四部,就是这样的构想。
话虽如此,这段旅程也不完全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中途FGO开服,刚才所说的事件簿漫画版开始连载,因此随他一起刻画出的故事也变得比最开始构思的复杂得多,并拥有了更多的意义。一年中大概一半的时间里,我都在思考要如何展开托付给我的角色和世界。在无数次推翻构想,重选客串角色的过程中,第四部也迎来了完结。
终于,下卷开始就是第五部——最后的章节了。由Ⅱ世与格蕾,以及埃尔梅罗教室的众人所编写的故事,将告告告告一段落。
我衷心地希望诸位能将这个故事见证到最后。
在夏季再次相会吧。

2017年11月
阅读《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漫画版中
发表于 2018-3-23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還是一樣精彩
然而三田還是抽不到孔明
可能要寫完才行
发表于 2018-3-23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贴吧大佬的肝是铁打的!三田城写到第几卷了?
发表于 2018-3-23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解謎到一半就快哭了 真是太偉大的情操
发表于 2018-3-24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好看,師徒這CP好甜,
好想在FGO中看到格蕾啊
发表于 2018-3-24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总结一下就是格蕾召唤出凯PK黑枪呆。。。的影从者?
如果这是五战之前,那为什么UBW结局士郎和凛没有看到格蕾呢?时钟塔太大了?韦伯让格蕾回避?还是别的原因?
发表于 2018-3-24 12: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能这么快看上七,很幸福。
发表于 2018-3-24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Logos React.....不就是歐西里斯之沙麼....
发表于 2018-3-25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好喜欢格蕾啊!!
发表于 2018-3-25 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樓主轉載以及原翻譯的辛勞。新的一卷就趕緊來欣賞一下。
期望格蕾有機會也能在FGO中出場…
发表于 2018-3-25 21: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希望FGO能联动事件薄
发表于 2018-3-26 17: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算是魔术的世界母爱还是一样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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