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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虎走かける]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9[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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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9:41 编辑

  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9 零的傭兵(上)
  ——————————————
  作者:虎走かける
  插畫:しずまよしのり
  譯者:李俊增
  圖源:音無
  掃圖: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的力量警戒前方危機,零與教會騎士團一行人終於抵達北方的諾克斯教堂。
  多虧有了惡魔與天才魔女的協助,才使得行軍如此順利,也讓以隊長吉瑪為首的騎士團成員,對於零等人的觀感漸漸改變。
  在吉瑪前往諾克斯大教堂晉見主教閣下的期間,為了不致引發混亂,傭兵等人選擇留在城鎮外頭待命。
  然而歸來的吉瑪卻臉色大變,娓娓道出關於此行救援目標「代行大人」的真相──



  作者簡介
  虎走かける
  第20屆「電擊小說大賞」榮獲大賞並出道的輕小說作家。
  出道作即大賞得獎作品《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以《從零開始的魔法書》一書榮獲第20屆「電撃小說大賞」大賞出道!


  畫師簡介
  しずまよしのり
  自由插畫家,經常為小說作品及遊戲繪製插圖。
  亦有參與角川遊戲作品「艦隊Collection」的角色插畫。












  CONTENTS
  第一章 諾克斯大教堂
  第二章 鴻溝
  【幕間 黑色的殺意】
  第三章 謊言
  【幕間 魔女與惡魔】
  第四章 世界的價值
  第五章 訣別之時
  【幕間 晴天霹靂】
  第六章 來自現實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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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9:32 编辑

  有一種辦法,可以保證自己絕對不會遭受背叛。
  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像是——這傢伙絕對不可能背叛我。
  那傢伙一直相信著我。
  彼此之間擁有羈絆,甚至是愛情——這樣的念頭連想都不要去想。
  只要做好「反正那傢伙總有一天會出賣自己」的心理準備,就算真的遭到背叛,也能露出「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一笑置之。
  只要明白甜言蜜語的背後肯定別有內情的道理,就算哪天發現了殘酷的真相,也能笑著說「這種謊話我早就看穿了」。
  只要心裡不掛念任何人,就不用在失去的時候痛哭失聲。
  永遠的孤獨?
  悲哀的自我防衛?
  不管說得多難聽都無所謂。
  那些嘴裡總是說著漂亮話的傢伙,總有一天肯定會發現,到頭來能夠相信的,還是只有自己。
  與其因為相信某人而遭到背叛,最後留下無法抹滅的創傷,孤單一人還比較好。
  我懷著這種想法,一路走到現在。

  ——明明本是如此。

  可是,為什麼我會相信那個女人呢?





  第一章 諾克斯大教堂


  1

  夜半時分,突然感覺到睡在我懷裡的溫暖物體動了動,我便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那個美麗到嚇死人的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
  「妳——」
  「吾夢見你死掉了。」
  妳在幹嘛啊?——在我這麼問出口之前,零搶先這麼說了,隨後靜靜地環住我的脖子,用力抱緊,讓我感覺有點喘不過氣。
  「喂,妳打算勒死我嗎……!」
  「太好了。」
  「啊?」
  「你的頭顱還好好地連在身體上。」
  她煞有其事地這麼說著。
  害我也有點緊張,懷疑自己的頭該不會跟身體分家了吧。
  「廢話……有膽趁睡夢中取我首級的,也只有『女神之淨火』的殺人神父而已吧。」
  幸好那個殺人神父現在應該在南方的魯多拉大教堂那兒。換句話說,他們跟朝著北方諾克斯大教堂前進的我們,方向上根本南轅北轍。
  「還有速成魔女啊、盜賊之類的,也想要你的首級吧。」
  「能在這個惡魔出沒的威尼亞斯以北區域存活的速成魔女和盜賊啊……感覺比神父還恐怖耶。」
  「吾,不希望你死。」
  「我自己也不想死啊。」
  「可是,你陪著吾一起來了——明知有生命危險,還是陪在吾身邊。」
  我輕輕晃動鬍鬚,把依舊緊緊抱著不放的零,從我的脖子上扯了下來。
  「妳說的就像是一點也不希望我跟來的感覺啊。」
  「聽起來像是這樣嗎?」
  「聽起來就像是這樣。」
  「……或許如此吧……倘若你留在威尼亞斯,至少能保證性命無虞。」
  「什麼嘛。在妳的夢裡,我真的有死得那麼慘嗎?」
  本來只是想戲弄零才這麼問,沒想到她居然馬上點頭。
  看到零如臨大敵的反應,想必在這傢伙的夢境當中,我的死狀八成悽慘到不行吧。我怕繼續問下去,連我自己也會作惡夢,所以還是決定不問她究竟夢見了什麼。
  「不過呢,無論我在夢裡是怎麼死的——在現實世界中,不是還有妳在嗎?」
  「有吾在?」
  「妳不是會保護我嗎,魔女小姐?」

  零眨了眨眼,情緒似乎稍微恢復正常了,微微笑道:
  「要是吾這麼說,你不是會拿平常掛在嘴邊的『我可是你的護衛啊』來反駁嗎?」
  「妳要知道一個人說的話,有場面話跟真心話的分別啊。」
  聽見我如此睜眼說瞎話,零說了句「真是個見風轉舵的男人」,便咯咯笑了起來。
  隨後,她又重新在我懷裡縮成一團。

  就像這樣,我們繼續以諾克斯大教堂為目標,朝著北方進軍。
  靠著在「禁書館」收服的惡魔「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的力量,偵查前方的動靜、零負責制定對策、瑞蘭德考量現實狀況、吉瑪闡述理想,再由巴爾賽爾從中找出折衷方案,讓這一路上的行軍過程順暢到教人覺得起初的挫折是不是一場夢。
  當然我也是有做出貢獻的……像是做飯。
  雖然遭受襲擊時我也會出戰,需要出力氣的粗活也都由我一手包辦,但相較之下我的表現還是不怎麼起眼,畢竟我本質上就是個傭兵嘛。
  越是往北,氣溫就越是寒冷,現在一到晚上就必定會下雪。
  有時還會遇上暴風雪,讓人不禁懷疑還有沒有辦法走下去,不過——還真不愧是有著稀世天才魔女坐鎮的部隊啊。
  零會把堵塞道路的積雪直接融解,而融化的雪就成了安全的飲用水,甚至讓人覺得雪下越多越好。
  「要是我也能學會魔法就好了……」
  神情認真如此低語的人,就是擔任教會騎士團北部遠征部隊的隊長,吉瑪。
  身為一個純正的教會騎士團員,一個虔誠的教會信徒,從小接受仇恨魔女的教育長大的吉瑪,竟能毫不掩飾地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零對部隊帶來多大的貢獻。
  既然隊長都成了這副德性,底下的小兵自然也會跟著仿效。
  不靠打火石就能生火,箭矢耗盡也能拉弓射擊——如果自己能稍微有點魔法的才能,這次的行軍也會更加順利吧。
  部分士兵開始請求零傳授魔法,而隊長並未怪罪他們的行為,甚至連起初對魔女抱持否定態度的瑞蘭德副隊長,也默默認可了這樣的事態發展。
  零在教會騎士團中傳播魔法知識的行為,也能讓大家暫時忘卻行軍的艱苦。聽起來雖然有點不可思議,卻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名義上是打著認識魔女的魔法,有助於今後執行教會騎士團工作的藉口啦——
  不過,在泥闇之魔女一心追求世界的破壞與再生,導致世界毀壞大半的現在,還談什麼教會騎士團今後的工作呢?
  至少在這群參加行軍的成員當中,就連打雜的小兵都明白這個殘酷的道理。現在魔女和魔法已經算不上是什麼問題了。
  即使要接納魔女和魔法也無所謂,因為還有更巨大的「威脅」等著他們去面對。

  一如往常,路上經過的村落或城鎮雖然都已完全毀滅,但還是在幾個教會設施中找到了倖存者。
  由於教會設施擁有針對惡魔的強力結界,已是經過驗證的事實,所以就連我在看見教會時,也會忍不住暗自鬆一口氣。
  把熱呼呼的食物拿給躲在教會角落瑟瑟發抖的小孩填飽肚子時,甚至讓我產生自己也成了個好人的錯覺。
  ——話雖如此,每當我露出真面目,那些曾經遭受惡魔襲擊的人,不是發出慘叫就是痛哭失聲,逼得我不得不盡力遮掩自己的身影……
  我們不斷收容毫無戰力的成員,向北方進軍也差不多有六十天了——
  穿過枯萎的針葉樹林後,一座迥異於周遭荒廢狀態,毫髮無傷的紅瓦小鎮便映入我們的眼簾。
  「……真厲害啊,好像可以直接看見結界一樣。」
  我下意識地這麼說,零也不禁出聲讚嘆。
  即使是毫無魔法素養的我,也能夠從內外的明確差異辨別出結界的所在。
  位於結界外的農舍、瞭望台和風車等設施,全都遭到摧毀了,但位於結界內部的牧地上還看得到家畜昂首闊步的模樣,城鎮中也還有好幾座正在運轉的風車。
  「這就是諾克斯大教堂所在的城鎮啊……我也是第一次造訪呢。」
  「妳分明是教會騎士團成員,也是第一次來啊?」
  感動到眼眶泛淚,渾身不住顫抖的吉瑪,聽見我的疑問後,露出尷尬的笑容說:
  「我等教會騎士團成員,基本上是不能離開駐守地區的。無論是警備或討伐行動,只有在隸屬部隊的轄區之內,才有權執行……」
  「隊長說得不錯。尤其是年紀輕輕便加入教會騎士團之人,總是盼不到出外巡禮的機會,多半都要等到年老力衰,從第一線退下後,才能踏上巡禮的旅程。」
  老兵瑞蘭德替吉瑪的說明做了點補充。
  「所以說……您老啥時要從第一線退下啊?」
  我一時沒注意就把真心話說了出來,瑞蘭德則是斬釘截鐵地回答:「直到這條性命終結為止。」
  真是個可怕的老頭……
  「那麼,副隊長大人也是初次造訪諾克斯大教堂嗎?」
  吉瑪的勤務兵巴爾賽爾,不禁挑起遮陽的帽子,提出簡潔明瞭的問題。
  「由於經常參與遠赴外地的任務,我早已完成七大教堂的巡禮了。尤德萊特騎士團長大人之所以任命我為遠征部隊的副隊長,多半也有這層考量吧。而且我和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也算是老交情。」
  「哦——原來如此。這也難怪您半途會想要捨棄隊長而去呢……」
  瑞蘭德聞言便惡狠狠地瞪了巴爾賽爾一眼,後者這才補了句:「哎呀,說錯話了。」乖乖閉上嘴巴。
  「——走吧。看見如此美麗的城鎮,士兵們的情緒也浮躁起來了。似乎終於能擺脫襲擊的陰影,久違地好好睡上一覺呢。」
  「那『館長』要怎麼辦?」
  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連忙喊住轉身就要離去的吉瑪。
  所謂的館長呢……就是被我們帶在身邊的那隻惡魔啦。
  本來那傢伙是叫「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但因為他之前在「禁書館」中自稱館長的緣故,現在我們姑且就這麼稱呼了。
  這位年輕的「禁書館」館長犧牲自我,將惡魔封印在體內,才得以使用惡魔的力量——這是我們對外的說法。不過,他的外表雖然與普通人無異,內在卻是個惡魔,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通過教會的結界……
  「啊,對喔……該怎麼辦呢,零閣下?」
  「通過是沒有問題……不過在結界內部會失去能力。惡魔也有失去意識的可能。無法利用館長的力量感知危險,可是一大損失呢。」
  「那就要在外面待命了啊……這樣可得安排護衛才行呢……」
  館長現在失去了行動能力,連隻野狗都能要他的命。不管怎麼看,把他一個人丟在結界外頭實在不怎麼安全。
  「無論如何,若是一口氣讓這麼多人擠進城鎮中,只會造成混亂罷了。還是讓傷患和體力不支的士兵優先進城,其餘的人則是和館長一起在結界外頭待命如何?」
  聽見巴爾賽爾的提議,吉瑪下意識就要點頭,又連忙望向瑞蘭德。
  「你覺得呢,副隊長大人?我也覺得……巴爾賽爾的意見還算妥當……」
  「請妳依照自己的判斷來決定吧,畢竟妳才是隊長。」
  吉瑪不禁驚呼了一聲。
  這樣的對話,在行軍過程中已經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吉瑪至今為止——自從懂事以來,她總是聽從身為勤務兵的巴爾賽爾的意見,看他的臉色做事。
  即使自己想要做出任何決定,也都是基於「巴爾賽爾會怎麼想呢?」的角度來考量。
  下定決心要擺脫支配陰影的吉瑪,該說是習慣使然,還是價值觀實在積重難返好呢。
  刻意要求自己不要遵照巴爾賽爾的意見行事,結果就是下意識地頻頻尋求副隊長瑞蘭德的意見。
  但是,瑞蘭德並不容許吉瑪如此「撒嬌」。
  必須自己好好思考,自己做出決定。
  覺得巴爾賽爾的意見不妥當時,就要主動說出自己的意見。
  如此,瑞蘭德劃下一條明確的界線,讓吉瑪明白隊長與副隊長之間該是什麼關係。
  「這個……說的也是,那我們這麼做好了。首先,請魔女閣下作為館長的護衛,留在結界之外。接著,為了因應意外狀況,再留下十名左右的傳令兵。畢竟,光靠魔女閣下與館長的能力,即使在結界外頭也不太可能會有危險……」
  「那麼剩下的士兵呢?」
  聽見瑞蘭德的疑問,吉瑪指向城鎮說道:
  「如你所見,結界範圍也覆蓋了鎮外的部分區域。就照巴爾賽爾的建議,將不堪負荷的士兵運往城鎮當中,其餘的人就在鎮外紮營吧——魔女閣下,不知您意下如何?這麼做或許會讓您增添負擔……」
  「就這麼辦吧。當然,妳肯定會馬上遣人送來暖和的毛毯和柔軟的麵包吧?」
  零答應得如此痛快,也讓吉瑪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那是當然!雖然還得看看城鎮的狀況好壞,但我會盡可能送來最好的物資。老實說,我也希望能讓大家一起入城……」
  「算了啦,在這種狀況下讓墮獸人進入城鎮的話,肯定會引發大騷動。對我們來說,能夠待在外頭也比較輕鬆自在吧。」
  現況來說,全大陸的墮獸人幾乎都成了惡魔寄宿體。
  就算我說破了嘴去解釋「大家誤會了,我只是個善良的墮獸人」,也不會有人這麼輕易就相信吧。
  「巴爾賽爾。你從留在鎮外的士兵當中,選出包含換班人員在內,共計二十名左右的人選。」
  「遵命——那個,隊長。我也可以加入這二十人之中嗎?」
  「什麼?」
  吉瑪難解地反問回去。
  就我所知,這還是巴爾賽爾第一次主動提議離開吉瑪的身邊。
  連吉瑪也是大感意外的樣子,一瞬間甚至不知該如何反應。
  「好吧。那我和副隊長先行一步,前往大教堂求見主教閣下。」
  她只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目送吉瑪的背影好一會兒之後——巴爾賽爾對我無奈一笑。
  「傭兵老哥,你想說什麼就儘管說吧。」
  「是不是有種孩子終於長大離開的感覺?還是說,看著隊長轉而依賴起副隊長老頭的樣子,心裡酸酸的呢?」
  「傭兵老哥還真是嘴上不留情啊……」
  巴爾賽爾苦澀地笑了。
  「嗯,應該是兩者都有吧。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切就讓時間來解決,但自從離開『禁書館』後,隊長總是刻意避開我的目光,除了公事之外也完全不和我說半句話。即使如此,隊長還是順利完成了這次行軍的任務——我想,現在隊長已經不需要我了呢。所以,我這個可恨的男人要是還賴在她身邊不走,隊長也太可憐了。」
  「那麼,你也不打算繼續做勤務兵了嗎?」
  「我在想要不要轉行去當個傭兵。你覺得呢,傭兵老哥?要不要跟我組個搭檔?」
  聽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少了點什麼」。
  然後我才想到原來是「零怎麼沒有插嘴?」目光一轉,望了過去。
  零看起來沒有什麼反應,靜靜地站在我的身旁。察覺到我的視線後,便稍微抬起頭來,一臉不解地歪著頭。
  「照以前的感覺,我還以為妳這時候會說出『傭兵是吾的東西』之類的話耶。」
  「哦?你希望吾這麼說嗎?」
  「也不是這樣啦……」
  「這又沒什麼。即使你和勤務兵組隊去接傭兵的生意,吾依舊會跟你在一起啊。倘若你想與勤務兵合夥,吾也不會反對喔。」
  「不是啦,我也沒有合夥的意思。」
  「等等。拜託你們不要又藉機曬恩愛好嗎……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在傷心耶……」
  我才沒有在曬恩愛……
  「畢竟是處在『自己深信不疑的養父,竟然是殺父仇人』的狀況嘛。光是她還肯聽你講話,我就覺得很難得了。」
  我說出率直的感想後,巴爾賽爾不滿地嘴唇一歪說道:
  「實際下手的可是傭兵老哥啊。」
  「所以啊,我還不是一起被討厭了。」
  「唉唉,要是隊長只討厭傭兵老哥就好了。」
  雖然他的語氣像是開玩笑,但我想那就是他的真心話。
  不過很可惜的是,幕後黑手比凶手更可恨,乃是世人普遍的看法。
  「總之就是這個緣故,我也要和老哥及魔女閣下一起留在結界外頭了。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過來混口飯吃,就麻煩連我的份一起準備嘍。」

  我們和幾個士兵留在結界外頭,望著前往諾克斯大教堂的教會騎士團隊伍。這時零突然開口:
  「對了,傭兵。隊長先前不是一直很尊敬勤務兵嗎?基於養父的身分、師傅的身分,還有朋友的身分。」
  「幹嘛突然問這個?嗯——至少在知道她父親死亡的真相之前是這樣啦。」
  「這才是吾感到不解之處呢……」
  「感到不解?」
  最近總覺得這傢伙的思考方式越來越有人情味了,但身為魔女的零,在根本上的概念還是與人類有所不同。
  「隊長先前只不過是不知道真相而已,但勤務兵始終都是她的殺父仇人。在這十幾年來,隊長一直都敬愛著勤務兵,而且先不論勤務兵內心的想法多少有些差異,但他的行為始終對得起這份信賴——不是嗎?」
  「嗯,是這樣沒錯。」
  「直到最近才得知勤務兵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那又如何?只不過隱瞞了這麼一件事,就能讓十幾年來建立的關係一夕崩壞嗎?」
  「妳確定要問我這個從未與他人建立深厚關係的傢伙這個問題嗎?」
  完全搞錯提問對象了吧。
  看著我皺起眉頭,零說了句「原來你也不懂啊?」似乎稍稍鬆了口氣的感覺。
  「我也不是不懂啦。應該是說,如果『從常識來判斷』……明明十幾年來都相信著對方,但對方卻說謊,欺騙了自己——背叛了自己。就會懷疑對方是不是還說過其他謊言,擔心以後還有受騙的可能。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關係越是深厚,就會崩壞得越嚴重。」
  「關係越深厚,就會崩壞得越嚴重啊……」
  嗯嗯……零沉吟了一下,不知為何打量著我的臉。
  「妳幹嘛?」
  「吾只是在想,假設吾與你的關係產生崩壞,到時候肯定嚴重到不行吧。」
  我不禁失笑地說:
  「啊——也是啦。搞不好會毀掉一整個世界呢。」
  「那還真是恐怖。吾可是希望這段關係能持續到永恆呀。」
  「永恆?就是拯救完世界也一樣嗎?」
  聽見我的疑問,零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
  「誠然。吾拯救世界之後,你就能變回人類,開一間夢寐以求的酒館。然後吾每天都會去酒館吃你煮的料理——怎麼樣?很不錯吧?」
  試著想像了一下,我露出苦笑。
  由於那副景象太吸引人,害我忍不住產生「真不錯啊」的念頭。這樣的我實在太可笑了。
  即使如此。
  「是啊……的確很不錯。」
  我也只有這個答案。
  零聽見我的回答,滿足地露出微笑。
  「對吧,對吧?」
  如此反覆確認。


  2

  吉瑪沉著一張臉回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到吃晚餐的時間了。
  由於巴爾賽爾依約前來蹭飯吃的緣故,吉瑪過來時,正好看見了我和零跟巴爾賽爾三個人一起吃飯的場面。
  「看起來不像是送追加物資過來的表情啊……出了什麼事?」
  「館長在馬車裡面嗎?」
  吉瑪並未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以尖銳的語氣如此開口。
  「嗯,他在馬車裡邊吃飯邊看書……」
  「我有話要問他,打擾了。」
  只拋下這句話,吉瑪就從我們面前走過去,鑽進馬車當中。
  感覺氣氛不太對勁,所以我們也放下晚餐,跟在吉瑪後頭。
  撥開有點髒的防寒用篷布,踏進馬車之後,只見館長的反應依舊很平靜,一邊看書,一邊面無表情地吃著用山羊奶煮到軟爛的麵包。
  之所以吃這種東西,是因為前身是個昆蟲墮獸人的館長,對於「咀嚼」這個動作還有些生疏。話雖如此,手指動作倒是掌握得挺快的,我想這都要歸功於館長對於書本的執著吧。
  雖然還得過好一陣子才能學會走路的樣子,不過只是坐在原地,自己翻書來看還是做得到。
  而處於這種狀態下的館長,被吉瑪毫不留情地揪住衣領,一把扯到眼前。
  「請、請您冷靜點,隊長!動用暴力是——」
  「給我退下,巴爾賽爾!我沒時間慢慢來了!」
  遭到厲聲警告後,巴爾賽爾頓時停止了動作。吉瑪的雙眼始終盯著館長不放,用顫抖的聲音問了個簡短的問題:
  「……是真的嗎?」
  館長半睜著眼睛回望吉瑪說:
  「我、我看不到……結、結界裡面的狀況。給、給我說清楚點。妳到底想問什麼?在大教堂裡……究竟聽到了什麼?妳到底……想知、知道什麼?」
  「主教閣下說,代行大人不在祭壇當中。正確來說,教會當中本來就沒有人擔任代行這個職位……而是在七大主教死後,受封代行的名號葬在祭壇當中!」
  「妳說什麼!」
  我忍不住把身子往前探。
  這次北部遠征任務的首要目的,就是前往位於吉那羅斯島的祭壇,救出那位叫做「代行大人」還是啥的教會最高領導。
  而所謂的代行——竟然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館長聽清楚吉瑪的問題後,生硬地扭動那張像面具一樣的殭屍臉,露出笑容說:
  「噫嘻……噫嘻哈哈……喔喔,原來、原來妳是說這個啊。沒錯、沒錯……主教,說的、沒有錯喔。所、所謂的代行……從來不存在。在、在我被召喚到這世上,百年以來……從、從來沒有出現過,擔、擔任代行……這個職務、的人。就、就算跑去祭壇……也只能找到已、已故主教的屍、屍體而已。看著你、你們就為了拯救什麼代、代行,從威尼亞斯長途跋涉、而來……真是可笑,實在、太可笑、了……」
  「你這傢伙……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一直不說!」
  「有、有人問了,我才會回答……而你、你們先前問的是,祭壇的、狀況。所以我……回、回答『被結界阻擋,看不見』,這是、事實,我沒有說謊。」
  的確,館長的能力並非完美無缺,碰上魔女或教會架設的結界就會失效。
  吉瑪用力握緊拳頭,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忍住了痛毆館長一頓的衝動。
  她粗暴地推開館長,一臉苦澀地轉身面對我們。
  「那個,隊長……剛才您所說的那些,究竟是……」
  「就像你聽到的。將我等為了救出代行大人而從威尼亞斯來此的事情,向主教閣下報告後,主教閣下便告訴我們,祭壇當中沒有我們要找的人……遠從五百年前開始,從未有任何『代行』坐鎮於祭壇之中……!」
  「那不就是說……」我驚訝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這場遠征,根本是白跑一趟……?」
  吉瑪抿著嘴唇,然後開口:
  「……我本來以為那是主教閣下擔憂我等蒙受更多犧牲,才會捏造藉口……」
  可是館長親口證實了主教的說法,也證明教會騎士團確實白跑一趟。
  「但是,隊長。我等遠征北方的結果,的確拯救了許多民眾。也成功將南方依舊安全的消息傳達到諾克斯大教堂了。我認為我等的辛勞並沒有白費。」
  「那只不過是結果論!在此獲知真相固然可喜,但若是惡魔搶先我等一步攻陷了大教堂呢……?倘若主教閣下不幸亡故呢?到時我不就要為了拯救不存在的代行大人,領著這麼多士兵去送死嗎!」
  我和零的目的是「打倒零的師傅」而不是「拯救代行」,所以受到的衝擊不算太大,但對於教會騎士團來說,想必是極為嚴重的打擊吧。
  如果不是要執行拯救代行這種難如登天的任務,派往北方的兵力也能更為精簡。這樣一來,威尼亞斯的防禦也能更加牢靠,搞不好還能前往周邊國家進行救援行動。
  「話說,教會幹嘛弄出這種謊言啊?就算沒有代行,也不會引發什麼問題吧?」
  「……關於這部分的詳情,副隊長正在請示主教閣下。而我急著確認真偽,才會早一步過來這裡……」
  該死!吉瑪唾罵了一聲。
  「我該怎麼向士兵說明啊……就為了這種可笑的假象,捨命遠征至此……!」
  「請您冷靜一點,隊長。教會說不定有什麼苦衷——」
  「苦衷?這個理由就能讓死去的士兵安息嗎!」
  吉瑪惡狠狠瞪了巴爾賽爾一眼說:
  「不准再用這種噁心的話語,試圖操弄我的想法了。」
  「我、我並沒有這種打算……」
  「巴爾賽爾,你忘了嗎?我們之間的休戰只到抵達諾克斯大教堂為止。在平安完成任務的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再按捺對於你的怒火了。」
  撂下狠話後,吉瑪跳下馬車揚長而去。
  零也緊跟在後,悠悠哉哉地走下了馬車。我和巴爾賽爾則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畢竟現在不管我和巴爾賽爾說什麼,都只會更加刺激吉瑪的情緒罷了。
  「稍微冷靜點吧,隊長。要是妳慌亂了,底下的士兵也會跟著不安呢。」
  「可是,魔女閣下——」
  「行軍告一段落後,就放鬆警戒了嗎?雖然此處有結界守護,但北方大地上可是有著大量惡魔盤踞呢。妳身上還擔負著統領部隊的責任,得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妥當吧?」
  啊!吉瑪輕輕驚呼了一聲,回過神來環顧四周。
  為了護衛館長以及傳令的任務,在結界外頭紮營的士兵們,目光都落在隔著一大段距離正在發怒的吉瑪身上。
  「……抱歉,我有些失去理智了……」
  「這不怪妳。其實吾也感到有些驚訝呢……但無論祭壇裡有沒有代行的存在,惡魔全都湧向北方也是不爭的事實。既然惡魔的目的不是代行,那又為何往北方前進呢?」
  「嗯嗯,是啊……的確,相當奇怪……」
  「誠然。現在吾輩無法判斷敵方真正的目的為何。雖說只是結果論,但吾認為順利帶領大量士兵抵達諾克斯大教堂,是值得賀喜的。萬一情勢不樂觀,至少還有能力護衛諾克斯大教堂的居民,撤退到威尼亞斯呀。畢竟人數越多,能夠採取的作戰計畫就越多。」
  「……您的意思是,凡事要樂觀看待嗎?」
  面對吉瑪試探性的詢問,零僅僅回了句「吾只是闡述事實」避重就輕地帶過了。
  「不過,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再怎麼後悔,也無法解決問題。總之,先等副隊長從主教那裡問出更詳細的資訊再說吧。話說隊長啊,吾輩剛才可是正好在吃飯呢——」
  這時吉瑪才注意到那些看起來正要開動就被放在原地的鍋碗瓢盆。想起自己剛才蠻橫的態度,不禁臉紅起來,縮了縮身子。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擾您用餐的……」
  「啊,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到妳是不是也還沒吃而已。雖然吾的確很討厭吃飯被打擾,但也不會因為遭受打擾就不吃了呢。」
  的確,零過去甚至有過看見我突然被馬車撞飛,還是繼續吃她的飯的實績。事實上,就連吉瑪逼問館長的時候,零仍然不忘朝嘴裡猛塞麵包。
  「在等待副隊長歸來的這段時間,要不要一起吃飯?雖然勤務兵跟傭兵也在就是……」
  聽見零的問話,吉瑪將視線投向從馬車中探出身子察看狀況的我們。
  她抿了抿嘴唇,費了好大力氣才點頭說: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肚子的確很餓。」
  太好了,總之她至少冷靜到還能容許我們同席的程度。
  望著在火堆旁坐下的吉瑪,零露出滿足的微笑,開口招呼我們:
  「——好了,你們兩個可以從馬車出來嘍。」


  3

  「這等陣仗……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副隊長老頭,也就是瑞蘭德•譚卡駕著愛馬現身時,我們已經吃完飯,隨著日落,營地也點起營火了。
  「太慢了吧,吾都等到想睡了。」
  「我反倒希望您能稱讚一下,我在日落前趕到的表現呢。」
  「老頭,你們講這麼久啊……」
  「沒有很久。不過……我得多花點時間才能釋懷。」
  看著面容沉重翻身下馬的副隊長,吉瑪請他過來坐在自己身旁。
  在火堆周圍的圓木上坐了下來,副隊長從巴爾賽爾手中接過葡萄酒,喝了一口說:
  「事實上,我到現在還是無法釋懷,也不敢保證日後就能看得開。因此,我只能把我聽見的訊息如實轉達給你們知道。」
  「聽、聽你的語氣如此深刻……我本來還以為,光是代行大人不存在這件事,就夠讓人難以釋懷了……」
  「是的。教會長年來誤導我等,隱瞞了真相。但我一直相信其中必定有著崇高理由……有著足以讓我等信服的理由,可是聽了主教閣下的一席話後,這份信任也隨之粉碎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遲遲無法釋懷。
  由於我和零本來就跟教會信仰八竿子打不著,所以不怎麼介意,但吉瑪在了解真相後,搞不好會當場昏倒吧。
  話說回來,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快要昏倒的樣子。
  「我還是別說好了?」
  「不,副隊長。請你繼續說下去吧。」
  雙手用力緊扣,吉瑪催促對方繼續說明。
  瑞蘭德艱難地開口說道:
  「——五百年前。教會戰勝魔女,讓世界回歸和平。而創建教會這個組織的人,就是代行大人,以及追隨此人的七名主教——我想,魔女閣下應該也知曉這項典故吧?」
  零點點頭。
  「換句話說,雖然現在沒有人擔任代行的職務,可是起初的確有這麼一個人——是這樣沒錯吧?」
  「正是如此。根據主教閣下所言,最初建立教會的創始者——代行大人,實際上是一名在當時享有美譽的魔女。」
  這瞬間,在場所有人彷彿凍結了。
  連三歲小孩都知道,魔女和教會是對立的存在。
  如果有人告訴我,教會的創始者其實是個魔女,我大概也只會冒出「這傢伙在說什麼鬼話」的念頭吧。
  隨後,副隊長來回看了看我們幾個人的表情。
  「沒錯……我當時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他從喉嚨中擠出這樣一句話。
  「各位想必都聽過『白魔女』這個稱呼吧?心懷百姓、治癒病痛、施術降雨解除乾旱、鎮壓洪患——就是這樣的一群魔女。在遠古時代,人們倚賴著這些魔女而存活,但同時也畏懼著擁有強大力量的魔女。因為若是一不小心觸怒了魔女,人們也沒有任何抵抗的辦法。」
  我偷偷望向零。
  零感受到我的目光,便點點頭肯定了老頭所說的話。
  「身處於這樣的世界當中,人們開始渴望能有個『不屬於魔女的勢力』出現。希望有個實力足以鎮壓發怒的魔女——有能力討伐邪惡魔女,救民於水火的勢力。於是教會的始祖隱瞞了自己身為魔女的事實,自稱『神的代行者』,創建了對抗魔女的勢力,成功獲取民眾的信仰。」
  隱瞞自己身為魔女的事實,建立了視魔女為敵的集團——這就是教會的起始。
  吉瑪摁著額頭,拿起裝了酒的水壺,一口氣乾了。禁酒的誓言管它去死——這大概就是她現在的心境吧。
  「那個……」
  巴爾賽爾一臉為難地開口。
  「假設當時的代行大人真是魔女……那追隨代行大人的七名主教呢?也都是魔女嗎?」
  「據說只有代行大人是魔女。七名主教對此並不知情,而代行大人也始終隱瞞著魔女的身分。於是教會順利地擴展勢力,而許多白魔女也支持著教會。」
  「吾也有所耳聞。過去狩獵邪惡魔女,並致力將世界從混沌中解放的教會,曾經受到許多魔女的支持與協助。」
  這件事我也有聽說過——應該說,我只是從零那裡聽來的。
  在別名掘墓人,擁有「悖德」名號的審判官作亂的那次事件中,零曾經說過「吾呢,雖然不信賴教會,但也不覺得教會不好」這樣的話。
  還說教會過去致力於維繫世界的安寧,也曾有魔女對此提供協助。
  「可是……」
  吉瑪出聲插話道:
  「現、現在教會的教誨……卻告訴我們所有魔女都是邪惡的……」
  「是啊……最糟糕的就是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
  瑞蘭德像是威嚇般這麼低聲說道。
  「在教會擴張勢力時,人們得知了分別有著『正義的魔女』及『邪惡的魔女』的事情。人們將白魔女稱為『聖女』並崇敬之,然而『邪惡的魔女』卻會冒充是『聖女』。」
  「啊……嗯,是會變這樣呢。」
  「民眾開始陷入迷惘,不知魔女到底算是好人還是壞人。人們希望得到明確的答案,於是求助教會。他們想知道,獲得魔女協助的教會,是不是真的值得信賴——這就發生在五百年前,大戰爆發之前。」
  我有不好的預感。
  因為我很清楚教會的現況。
  將所有魔女都視為敵人,多年來不停搜捕殘黨,就知道他們的政策有多徹底。
  「教會——不對,是『七大主教』主張教會應該與魔女劃清界線。他們聲稱根本不需要區分誰是邪惡的魔女,誰又是正義的魔女。若是不將所有自稱魔女的人統統剷除,民眾就無法安心度日。」
  「聽到他們的主張後,代行大人就……」
  吉瑪不禁屏住呼吸。
  副隊長摁著額頭,弓起身子說:
  「當著七大主教的面,主動表明了自己的魔女身分。」
  真是個笨蛋。我差點忍不住對五百年前的古人罵出這句話來。
  在這種情勢下坦承自己是魔女,也不難想像後果會是怎樣啊。
  「主教們並不感到驚訝。因為在幾十年來共同努力傳教的過程中,只有代行大人青春依舊,不見衰老。他們早就發現了,那不是來自於神的奇蹟,而是魔女的魔力所帶來的結果。因此,主教們是在明知代行大人是魔女的情況下,提出排除魔女的建言。」
  事實上,這是訣別的宣告。
  教會已經足夠壯大。
  也學會了對抗魔女的手段。
  主教們宣稱,已經不再需要讓魔女站在教會的頂端了。讓大多數的信眾知道真相,反倒只會對教會造成傷害。
  「這場會議,就在吉那羅斯島的祭壇舉行——主教們事先準備好了這座名為祭壇的牢獄,引誘代行大人前往。倘若代行大人反對與魔女劃清界線,主動坦白自己的身分時,就將代行大人永遠幽禁在那裡。」
  「——不可能!」
  吉瑪突然站了起來。
  「就算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副隊長。我在此等待,並不是為了聽你述說這種荒誕無稽的話語!」
  「妳要了解,我也不願意說出這些話來。方才我一次又一次哀求主教閣下,請她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但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閣下,卻斬釘截鐵地對我說這就是事實。而從現實來考量的話,為何歷代的代行大人總是獨自一人居住在祭壇之中?為何只有歷代的大主教能夠晉見代行大人?主教閣下提出的解釋,正好能夠解答這些疑問啊,隊長。」
  吉瑪搖搖晃晃地從火堆旁退開了好幾步。
  「讓我……一個人稍微靜一靜。」
  她只留下這句話,便踉踉蹌蹌地往城鎮的方向走去。
  隔了一會兒,巴爾賽爾站了起來。
  「你要追上去嗎?」
  「隊長只要一喝酒就讓人不放心呢……反正,我也不會貿然靠得太近。」
  「明明都被討厭了,你還真是過度保護啊。」
  「雖然我是個沒出息的傢伙,姑且還是要盡到養育者的責任。」
  聽見我的揶揄,巴爾賽爾苦笑回應,隨後快步追往吉瑪離去的方向,就這麼離開了。
  「好了。」零一邊說著一邊起身。
  「總之,吾已將教會騎士團平安送達諾克斯大教堂。這麼一來,任務也完成了呢。」
  「嗯。」副隊長一邊附和,一邊起身。於是我也不得不跟著站起來。
  「這一路上魔女閣下就是我等最堅實的後盾。倘若沒有妳在,平安到達這裡的人數恐怕不足現在的一半吧。」
  「正因為有了教會騎士團的輔助,吾也輕鬆不少。雖然——這是吾始料未及的發展。」
  零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副隊長有些尷尬地露出苦笑說:
  「雖說前往祭壇的任務已名存實亡,但主教閣下方才徵詢過我,能不能派兵搜索諾克斯大教堂周遭的小型教會設施,尋找倖存者。因此從明天起,就得分兵從事這項任務了……不過,若是拯救世界的任務需要兵力協助,還請妳儘管吩咐。」
  「為了魔女,你有捨棄性命的覺悟嗎?」
  「若是為了這個世界,我隨時都做好覺悟了——無論教會的起始是為何,這點都不會改變。」

  副隊長也離開了,終於只剩下我們兩人獨處——雖然馬車裡還有個館長在啦。
  或許是這段時間總是集體行動的緣故,我突然覺得心裡不太踏實。
  「……所以呢?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還得去找妳的師傅吧?」
  「嗯……老實說,吾已經從館長口中得知下落了。」
  「哦?那剛才為啥不說?」
  「——因為館長告訴吾,那人就在祭壇。」
  我愣了一下,轉頭望向零。
  「那妳從一開始就——!」
  「吾的確藏了一手,但還算不上是邪惡的魔女喔,傭兵。館長沒有能力觀察祭壇當中的情況,師傅也的確自從出現在祭壇附近之後就無法觀測,所以吾也不清楚她在祭壇內部做些什麼。而吾自然也不清楚代行是否還活著,或者是否存在呢。」
  「這個……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但光是隱瞞毀滅世界的元凶就在祭壇附近消失的重大情報,就足以被人視為是邪惡魔女了吧……
  算了,我還是不要追究下去。事實上,就算公布這個情報,也只會讓吉瑪或士兵們陷入不安罷了。
  「這麼說來……結果我們還是得去祭壇一趟啊?」
  「誠然。」
  「那是個海上小島吧?要坐船過去嗎?」
  「根據館長所說——海面似乎凍結了,應該可以走得過去。」
  「大海這玩意兒也會凍結啊……?」
  「實際上就是凍結了,也只能接受現實了呢。」
  「難怪天氣會這麼冷……」
  我想起在威尼亞斯王國與零的師傅正面對峙的場面。
  那時周遭一瞬間就凍結了,連河水也凍成冰塊。這麼說來,不管是北方冷成這樣,或是海水凍結的現象,全都是零的師傅幹的好事吧。
  「弄清楚位置是很好啦……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感覺對方是不是設了埋伏。」
  「埋伏……是嗎?不,這很難說呢……」
  「怎麼啦?妳似乎語帶保留的樣子?」
  「吾有時也會刻意避而不談呢——你會害怕嗎?」
  「害怕啊。」
  不是專指什麼,而是這整件事都讓我害怕。
  聽到我老實回答,零咯咯笑了起來。
  隨後,她又像往常那樣對我說:
  「別擔心,傭兵。吾會保護你的,絕對會。」

  †††

  「……你就在附近吧,巴爾賽爾。不要偷偷摸摸躲著,給我出來。」
  在不見星月的漆黑夜空中,雪花開始徐徐飄落。
  吉瑪穿過架設在鎮外的一張張帳篷之間,來到諾克斯大教堂,佇立在被迴廊圍繞的中庭。
  被吉瑪點到名後,巴爾賽爾從迴廊的柱子後頭現身。
  「奇怪了……應該不可能會被發現才對啊……」
  「因為我猜你一定會躲在某處看著我。」
  「您故意套我話嗎?真是傷腦筋啊。」
  巴爾賽爾用打趣的語氣笑著說道,但吉瑪只是靜靜望著漆黑的天空,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隊長,那個……」
  「大家都在說謊呢。」
  「啊?」
  「父親在我面前總是裝成大善人的模樣。雖然背地裡是個欺壓弱者的惡俗之人,在我面前卻表現得像是品格高潔的騎士。而你讓我相信了那個謊言是真的,還隱瞞了殺害父親的事實,將我養育、守護到現在——最後,就是教會了。凡是我所相信的人事物,全都對我說了謊。」
  吉瑪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才終於望向巴爾賽爾。
  「我已經不知道還可以相信什麼了。既然我所相信的全都錯的,那麼我究竟該率領士兵前往何方呢?雖然這段時間我帶領眾多士兵一路來到這裡,但實際上幾乎都是靠著你或副隊長。既然這樣,像我這種人從一開始就不該——」
  「您是不是忘記了呢,隊長?要是讓副隊長率領部隊的話,魔女閣下可是會被處以火刑,教會騎士團就會全軍覆沒了。」
  「啊,對喔。」
  看著吉瑪突然改回以往的語氣如此低喃,巴爾賽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有什麼好笑的!」
  「沒有啦,抱歉抱歉。只是我以為您會說『才沒有那種事』來否定我的話,沒想到卻直截了當地認可了呢。」
  「因為事實上,我的確被副隊長大人放逐過一次呢。我並不打算否定這一點。」
  「也是呢。」
  巴爾賽爾一面輕笑,一面從迴廊往中庭踏出一步。但看見吉瑪下意識退避的樣子,他又再次退回迴廊。
  「雖然我沒有立場這麼說……但隊長的美德,就是懂得相信他人。您相信魔女閣下,也相信了曾經背叛過自己的副隊長。就連多年來一直對隊長說謊的我,只要您認為我的意見是正確的,就會坦然接受。我非常清楚,要做到這一點有多麼困難。」
  「聽你這麼說,我不就是個爛好人嗎?」
  看見吉瑪皺起眉頭,巴爾賽爾微微一笑。
  「您認為當個爛好人是件壞事嗎?——其實,位居組織高位的人,不需要特別出色的能力喔。擁有能幹的部下,就能讓組織順利運作,只要上位者能夠受到部下的擁戴,組織就能長久存續。」
  「你是說隊長不過就是個擺飾嗎?」
  「有權做出最終決斷的人,怎麼能說是擺飾呢?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但我認為成為人上人的唯一且必備的條件,就是寬大的心胸。畢竟我曾經親眼見識過心胸狹窄之人所率領的部隊是什麼模樣。」
  吉瑪意識到對方是在暗指自己的父親,臉色不由得一沉。
  「……為什麼你一直不說真話?告訴我父親是個殘忍的男人……所以你才會殺了他。」
  「因為沒有必要告訴您。」
  「那是我的父親!」
  「那又怎樣呢?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人渣,對您又有什麼幫助?」
  吉瑪聞言瞪圓了雙眼。
  「隊長心中的父親,是個溫柔和藹的男人,是一位品格高尚的騎士,不是嗎?既然隊長以這樣的父親為目標而努力,把那個人的本性告訴您,向您坦白令尊殺死了我的家人……而我也殺了您的父親——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至少,不會像這樣因為事跡敗露,讓我對你如此生氣吧。」
  這種話中帶刺的說話方式,讓巴爾賽爾臉上浮起苦笑。
  「您要這麼說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了……事實上,就連那個惡魔也會選擇性回答問題呢。而我原本是打算把這個祕密帶進棺材的。」
  「但是,最後還是搞砸了。」
  「是啊……所以我覺得自己也不需要繼續扮演監護人的角色了,可是這麼多年的習慣,一下子很難改變啊。雖然我努力和您保持距離,但看見您像今天這樣喝了酒後,一個人醉茫茫亂晃的樣子,還是會忍不住追上來看看。」
  吉瑪不服氣地想要開口反駁,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除了從口中呼出雪白的氣息外,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無法以言語表達的心情,就這樣堵在胸口,無從宣洩。
  心情突然焦躁起來,吉瑪又啃起手套了。
  「隊長,您的壞習慣又——」
  「隊長大人,原來妳在這裡啊。」
  突然有人從背後呼喚自己,吉瑪回頭查看。
  只見一位高大的老人,從迴廊深處走了過來。
  「副隊長大人……!」
  「因為沒看到妳回房歇息,所以有些擔心。我打擾到妳了嗎?」
  「沒有,只是……我突然不太想回去而已……說來或許有些可笑,我的雙腿不自覺地帶著我來到了大教堂。明明不久前才知道了教會犯下的滔天大罪呢……」
  「我能夠理解。」
  瑞蘭德平靜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在聽了主教閣下所說的話之後,這顆對神起疑的心,還是不斷向神祈禱。這根深蒂固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呢——不過,還是請妳盡早回去歇息吧,外頭已經十分寒冷了。要是隊長因此病倒,可就傷腦筋了。」
  「那麼……」巴爾賽爾的身影在迴廊柱子的陰影中隱去。
  「我也該回去和魔女他們會合了。副隊長,隊長就拜託您照顧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聽到巴爾賽爾毫不拖泥帶水,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後,吉瑪不由得輕呼了一聲,帶著苦澀的表情欲言又止。
  「……是否要將那人叫回來呢?」
  「啊,不用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是因為那個勤務兵殺害了隊長的父親的事情嗎?」
  吉瑪聞言嚇了一跳。
  在行軍的過程中,她一直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就算被問到在「禁書館」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還是把自己和巴爾賽爾之間的恩怨隱瞞不提。
  她本來以為,瑞蘭德應該沒有發現才對。
  「以前那麼依賴勤務兵的隊長,從『禁書館』回來之後,就一直對勤務兵敬而遠之。看不出有問題才奇怪吧。我已經問過勤務兵,而他也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請妳務必記得,士兵會時時注意為將者的一舉一動喔。」
  「……我會牢記在心。」
  「原本我認為這是外人不該置喙的領域,所以一直裝作不知情……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問題?」
  吉瑪搖搖頭。
  「我也想不明白……老實說,就連什麼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我都搞不清楚。副隊長想必也知道,家父是個不值得尊敬的男人吧?」
  「那是個邪惡到令人想吐,卻擅於以信仰作為掩飾的男人。」
  「所以你才會認為,我也是那一類人嗎?」
  「關於這一點,我必須向妳致上由衷的歉意。我的眼界太過淺薄了。」
  「哪裡……」吉瑪搖搖頭。
  「你也知道,家父是個惡劣到如此地步的男人。當我知道這個真相時……我第一個念頭卻是『巴爾賽爾怎麼可能會騙我?』——反倒沒有先質疑『父親不會做出這種事』呢。」
  「……哦?」
  「或許是因為我早就隱約察覺到,家父其實不是如此高尚的存在吧。以前不時會聽見這類的傳言……每當我提起父親時,巴爾賽爾都會顯得有些緊張。當我得知家父殺死了巴爾賽爾的妻子時,甚至比聽見巴爾賽爾殺害家父更加難過。於是我才發現,原來我一點也不愛自己親生的父親。」
  「這麼說……」瑞蘭德點點頭。
  「妳並不怨恨那個勤務兵嘍?」
  「……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
  「其實,聽見令尊遭到墮獸人殺害時,我也曾偷偷舉杯慶賀。照妳這麼說,我更是罪孽深重啊。接下來,我們不妨邊走邊談?」
  在對方的催促下,吉瑪邁開了步伐。
  「但是,我還是相當生氣。因為巴爾賽爾始終對我隱瞞著真相。那個男人說,這種事沒必要告訴我,還說就算告訴我,也只會傷害彼此。」
  「也是呢——而妳也認同他的意見嗎?」
  「是的,其實我也知道他說得對。可是,這裡卻……」
  吉瑪揪著胸口,那令人不快的感受讓她的表情扭曲起來。
  「非常地……難受。每當那個男人說出正確的道理,每當我認同了他所說的話時,心裡就會湧起一股很難受的感覺。我希望他能早點告訴我,我希望他能對我多一點信心,相信我有能力接受真相——就像過去我相信巴爾賽爾一樣。」
  「那可是……」
  瑞蘭德輕撫下巴。
  「極為困難的要求啊。」
  「為什麼呢!是因為我還不夠堅強嗎?其實我——」
  「因為父母最害怕的,就是被孩子討厭啊。」
  「……啊?」
  聽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吉瑪不由得停下腳步。
  吉瑪的寢室就在緊鄰大教堂的教會騎士團軍舍當中。由於前陣子受到惡魔襲擊,負責保衛諾克斯的教會騎士團員也犧牲了不少。
  因此,空出了一些較為高級的房間。
  這也是吉瑪不想回房的原因之一。
  吉瑪和瑞蘭德的寢室位於軍舍二樓,在樓梯的半途上,吉瑪佇足轉身面對瑞蘭德。
  「你口中的……父母……那個……是指巴爾賽爾嗎……?」
  「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那個勤務兵奉獻了自己的人生將妳養育成人。光憑這一點,他就足以稱得上是妳的養父吧。」
  「這麼說……是沒錯啦……」
  「而且父母這種生物,有時就是會因為疼愛子女而幹出傻事。把應該向孩子坦白的事情隱瞞起來不說,就是這個道理啊。因此,當父母犯錯時,子女必須勇於指責,讓父母回歸正途才行。」
  「可、可是教會的教誨告訴我們,子女必須敬愛父母親……!」
  瑞蘭德露出笑容。
  「教會也是一樣啊。在這五百年的漫長歷史中,宛如民眾父母一般的教會也曾犯過好幾次錯誤,而作為子女的信徒也因此發怒,糾正了教會的錯誤。雖然就連創始過程也曾鑄下大錯的事實,還是令我備受衝擊就是了……」
  瑞蘭德說完嘆了口氣。但在吉瑪看來,這位老人似乎已經從這個打擊當中振作起來了。
  「這樣妳明白了嗎?任何人都是會犯錯的。無論是我,或是妳也一樣。」
  「……是的。」
  「當我們有機會能糾正錯誤時,究竟該怎麼做才對——這才是真正該思考的問題。關於教會所犯下的大罪……考量到是教會歷來的教誨才成就了現在的我,而且今後想必也會為了民眾盡心盡力的事實,我決定原諒教會的謊言。」
  「是、是非功過可以這麼簡單就區分清楚嗎……!」
  「的確,隊長妳還年輕,就好好去煩惱,去思索吧。像我這種半隻腳踏進棺材的糟老頭,已經沒有時間去煩惱了。」
  「沒有這種事,副隊長大人!你才沒有這麼老呢……請不要說得如此消極。」
  「……這時候只要笑一笑就好了,隊長。妳回答得這麼認真,反而更傷人啊。」
  瑞蘭德低聲解釋了一下,吉瑪的臉色都發白了。
  「真、真是非常抱歉!我沒有發現你是在開玩笑……我、我實在是太失禮了……!」
  「請別放在心上。不過……就我個人的意見,我認為那個勤務兵不值得妳原諒。」
  「為什麼呢?」
  「因為他不敢面對隊長的怒火。」
  吉瑪聞言不禁屏住呼吸。
  「因為他太過害怕妳會跟他恩斷義絕,所以刻意退了幾步,保持在曖昧的距離。我覺得這種做法,只能用卑鄙來形容。」
  吉瑪靜靜凝視著瑞蘭德。
  他說得對——吉瑪如此心想。
  吉瑪的確是在抗拒著巴爾賽爾。而那個男人乾脆就後退到不會讓她感到抗拒的距離上,露出一副「我退這麼多應該夠了吧?」的神情。
  巴爾賽爾打從一開始就擺明了自己並不奢求吉瑪的信賴,就算遭到拒絕還是我行我素的作風——就是這種態度才讓人覺得不爽。
  「你……觀察得很仔細呢。」
  「畢竟我也不是白活這麼多年啊。不過,或許應該這麼說吧……我覺得這也是個很好的機會。」
  「這是指?」
  「就是距離感。一般來說,子女成年後就該從父母身邊獨立了……但隊長的情況卻不同,妳的『父母』以『勤務兵』的身分時時陪伴在身旁,這是非常不正常的事情。妳和那個人至今為止實在太過親近了。」
  吉瑪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她自己也一直覺得巴爾賽爾過度保護自己。
  但是當吉瑪在聽到第三者說出了「你們太過親近」的意見時,心裡卻不由得產生了「好像沒這麼嚴重吧」的念頭。這也代表對她而言,巴爾賽爾已經是自己身邊不可或缺的一種存在了。
  所以才更讓她覺得難為情。
  「真、真的……有那麼不正常嗎?我……覺、覺得很普通呢……」
  「隊長應該稍微學學『普通』這個詞的意思才對——話說回來,隊長。明天還得和妳討論關於前往鄰近教會設施執行救援任務的事宜,請妳今晚好好休息吧。」
  在樓梯間端正地行了個禮之後,瑞蘭德便獨自一人走上樓梯,消失在分配給他的寢室之中。
  吉瑪留在樓梯的半途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輕輕按住胸口。
  總覺得堵在胸中的鬱悶,似乎稍微緩和了一些。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9:33 编辑


  第二章 鴻溝


  1

  夜裡,因為一股奇妙的寒意而驚醒。
  我坐了起來,發現原本縮在我懷裡的零不見了。
  環顧整個馬車,只看見館長裹著毛毯縮在角落睡覺。
  「……魔女?」
  「在外面。」
  我輕聲問了一句,馬上就聽到了回應。
  撥開篷布,走到馬車外頭一看,才發現連夜降下的積雪已經有我的腰際這麼高,而馬車的車輪也已經完全淹沒在雪中。
  「哇啊——……看樣子還會堆得更高啊……」
  嘴裡呼出的氣息讓視野蒙上一層白霧,我瞇起眼睛,尋找零的身影。
  「在上面。」
  這時又傳來一道聲音。
  看來她爬到馬車的車頂上了。
  幹嘛爬到那種地方去啊?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踩上駕車台,接著就看見了在這場大雪中連一條毛毯都沒披,雙手抱著膝蓋的零。

  「笨蛋,妳想被凍死啊……!」
  「吾是魔女,這點小雪才凍不死。」
  「也不看看妳的耳朵跟鼻子都紅了……」
  我把零硬是從車頂拉了下來,讓她坐在我的雙腿之間。就連隔著這身厚實的毛皮,我也能感覺到零的身體就像冰塊一樣寒冷。
  「妳跑到外面幹嘛啊?」
  「想一些事。」
  「就不能待在馬車裡想嗎?」
  聽到我傻眼地這麼問,零默默地聳聳肩。
  「……傭兵,你好溫暖啊。」
  「因為我是野獸啊。」
  「吾很喜歡像這樣跟你待在一起。非常令人安心,好想就這樣持續到永遠。」
  「……魔女?」
  怎麼突然講起這個?我一臉狐疑地望著她,但她卻凝視著遠方,完全不和我四目相對。
  她的樣子越來越奇怪了,但我想不出原因。
  「……你覺得呢?」
  「什麼?」
  「你喜歡和吾這樣待在一起嗎?會不會想要永遠在一起呢?」
  我終於發現是哪裡不對勁了。
  以往零總是會用近乎斷定的語氣,直接說出「你一定也喜歡吾吧」這樣的話來。
  可是剛才她卻很明顯地在徵詢我的答案。
  我張了張嘴,又閉了起來。
  躊躇了一會兒,我用雙手環住零,就像小孩子抱著人偶的感覺。
  零低吟了一聲,只是轉過了頭,像是感到意外地看向我。
  「……我很不擅長……用口語表達這種感覺。」
  「啊啊……嗯,也是呢。你的確就是這樣。」
  「所以……那個……該怎麼說。我這樣做,妳感覺得出來嗎?」
  「嗯……感覺得到喔。」
  零笑了笑,將冰冷的臉頰貼在我的手臂上。
  「這樣啊。那就……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了。」
  反正就是哪個意思啊,連我自己都在心裡吐槽自己了。我搔了搔後腦杓,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啊,傭兵。」
  「啊?」
  「吾可是個魔女呢。」
  「是啊。」
  「所以……你會比吾先死喔。」
  這個嘛……我皺起眉頭。
  「不管我有多麼健壯,好像也沒辦法活上五百年喔。」
  「這個一點也不好笑喔,傭兵。」
  聽見我故意扯開話題,零一臉不高興地嘟起嘴巴。
  「怎麼了……妳特地跑到馬車外頭,就是為了想這種事啊?」
  「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關於世界、關於教會和魔女、關於師傅,還有關於你和吾的事情……吾在思考該怎麼安排,該怎麼做才妥當。」
  「只要幹掉妳的師傅,接下來就沒啥好煩惱了吧。」
  「啊啊……吾現在深切地懷念起神父的吐槽了。要是那個男人在場,一定會猛敲你的頭說『笨蛋給我閉嘴』才是。」
  這次換我擺出不高興的表情了。
  因為不高興,我就順手把零扛在肩上,從駕車台鑽進車篷之中。
  「好了,現在給我乖乖睡覺。要是妳病倒的話,這個世界就終結了。要想事情的話,就邊睡邊想吧。」
  「真是強人所難的要求呢。」
  呼哈——零打了個呵欠。
  「你的懷中實在太好睡了,吾根本沒有空去思考呢。」


  2

  如果被問到「早上希望被什麼聲音叫醒?」這個問題,我想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吧。
  鳥叫聲大概是最常見的答案了。在巷子裡嬉鬧的孩童笑聲——應該也說得過去。既然如此,那麼有人來叫自己吃早飯的聲音,大概也不錯吧。
  至少到上一刻為止,我是這麼想的。
  「兩位啊,你們睡懶覺是不是睡太久了?我肚子已經很餓了耶。」
  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希望被一個來蹭飯吃的中年大叔叫醒吧。
  事實上,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糟的一次起床體驗。
  「……為什麼我要為了個打雜的傢伙早起做飯啊……!」
  我一臉不滿地坐了起來,狠狠瞪著拉開篷布往馬車裡頭張望的巴爾賽爾。
  「喔——好可怕啊……我只是開個玩笑啦。今天我已經準備好早飯了,雖然不知合不合胃口,不介意的話就來吃一點吧。」
  「啥——?今天是吹什麼風啊?」
  「畢竟我還在努力爭取成為你的傭兵搭檔嘛。」
  你忘記了嗎?他這麼問。忘記了呢,我這麼回答。
  其實我早就把這檔事忘得一乾二淨了。是說這傢伙難道是認真的嗎……
  「唔……嗯……什麼啊,天亮啦……」
  我正準備起床,零也睡眼惺忪地慢慢爬了起來。館長則是早就醒了,一如往常待在馬車角落看書。
  雖然館長已經失去了墮獸人所有的能力,但身為惡魔的「觀察之力」依舊健在,所以不管環境多麼昏暗,他都能清楚捕捉書上細小的文字。
  「館長也差不多可以吃看看軟一點的麵包了吧?之前行軍時是只有硬的要死的黑麵包啦……不過今天早上補給兵送來了剛烤好的麵包喔。」
  巴爾賽爾說著說著,拿出包在布裡的麵包。
  館長半睜著眼,冷冷地望著巴爾賽爾。
  「……想、想要多管閒事、的話……去找、別人吧。」
  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我又不是不多管閒事就會死……想當初你要娶隊長為妻的時候,我還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塊呢。不過看到你變成一個瘦巴巴的可憐小孩模樣,身為教會信徒的博愛精神就逼得我無法坐視不管啊。」
  「不、不需要……別多管、閒事……我自己……一個人就好……一個人就好。」
  「哎呀,人類的身體要維持健康呢,也比身為墮獸人時更需要注意喔。今天讓館長也去外面稍微曬個太陽吧。」
  「講得像是要曬舊枕頭一樣……」
  「我才不要,在這裡就好。」雖然館長這麼說,還是被強行拉到馬車外頭,安置在圍著火堆作為椅子之用的倒木上,參加這場早餐。
  為了不讓沒有毛皮又缺少皮下脂肪的館長不至於著涼,就用毛毯把他的身體包起來,再把行李疊起來做成靠背,館長臉上的不滿才緩和了一些。
  接著,撕了塊麵包直接塞進他的嘴裡之後——
  「……好甜。」
  我們就見識到了怎麼樣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表達驚訝的高難度動作。
  「這、這具身體……連味覺也不同了……只是用小麥揉成團加以燒烤而已……居然、吃起來這麼甜啊……難怪、書上才會有『香甜的麵包』……這個形容呢。」
  館長的感想讓巴爾賽爾深感意外。
  「味覺的感受和身為墮獸人時不一樣嗎?」
  「不、不一樣。一、一切的感受……都、都不一樣了……尤、尤其是……說起話來……更容易了……」
  聽他這麼一說,的確是比還是墮獸人的時候,講得更流利了。
  雖然還是結結巴巴的,但是詞彙明顯地較為豐富了。以前館長那種有些怪異的遣詞用字,多半是因為有些辭彙他說不出正確的發音吧。
  「不過,雖然我長這樣,可是從來不覺得說話很困難呢……」
  「館長感受到的差異之所以如此明顯,是因為他以前的身體所寄宿的,是昆蟲的靈魂。所以變回人形後,就和轉世重生沒有兩樣呢。吾覺得,倘若裡面不是個惡魔的話,或許早就瘋了呢。」
  聽著零的推測,巴爾塞爾頻頻點頭。
  「那麼,要是傭兵老哥變回人類呢?會變成怎樣啊?」
  「喂喂……!你這傢伙神經是有多大條!」
  「因為很讓人在意啊。」
  這個混蛋居然把我一直在意卻不敢問的事情,這麼簡單就拿出來講……
  「傭兵啊……」
  零直直盯著我不放。
  對喔,不說我都忘了,這傢伙可以看見我身為人類的長相啊。
  「嗯……是個大個子。」
  「這也太隨便了吧!」
  「還有……嗯嗯……該怎麼說呢……嗯,是吾喜歡的類型。」
  「唔!」
  「看起來威風凜凜,卻帶有幾分可愛……嗯?這不就和現在一樣嗎……讓吾再看仔細一點。」
  零扣住我的臉,目不轉睛地仔細觀察。
  「喂,笨蛋!別鬧了!」
  「吾輩都是什麼關係了,事到如今還害羞什麼呢。」
  零使勁按住我,一臉不解地歪著頭說:
  「比如說昨晚,你把吾擁入懷中抱得那麼緊——」
  「別別別說啦啊啊啊!這個……不……那是因為妳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才會……!」
  「老哥……不過就是把一位女性緊緊抱在懷裡,有必要這麼害羞嗎……?隨便找個十五歲的小鬼都能表現得比你還大方啊。」
  「閉嘴啦!要你管!」
  看著對方憐憫般的眼神,我忍不住開罵。
  「外表暫且不提……那麼感官方面又會有什麼變化呢?」
  「味覺的話,或許會比現在稍微敏感一點吧。嗅覺當然會變差,聽覺也是。動態視力雖然有所衰退,但辨色能力或許會增強呢。事實上,獸人戰士本來就是一種讓『天生的人類』附加動物能力的魔術。雖然會強化所有的感官,還是會注意讓感官不至於和人類時期有太大的區別。畢竟要是因此喪失生活自理能力,反而得不償失。」
  「哦——……真是太好了,老哥。看來你就算變回人類也不會失去理智呢。」
  巴爾賽爾哈哈大笑,我默默地往他頭上賞了一拳。
  這傢伙雖然沒有惡意,卻比神父還要難搞。
  「……你們看起來鬧得很開心嘛。」
  背後突然響起聲音,我下意識轉頭查看。
  只見表情有些複雜的吉瑪就站在那兒,旁邊還跟著抱著一堆東西的部下。巴爾賽爾見狀連忙站了起來。
  「隊長……!妳怎麼會來這裡……?」
  「我不能來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向主教大人提出請求,借了一些書過來。」
  一聽到書這個字,館長就停下了進食的動作。
  「不、不是說……等到拯救、世界之後……才會找書、給我看……」
  「那是你和零閣下的約定。這是我個人的行為。昨天一時衝動對館長施暴,所以這也算是表示歉意……收下吧,館長。」
  「嘻、噫嘻嘻……哈哈……太棒了,真是太棒。不、不愧是……我選擇的配偶、呢。」
  「我還是把書帶走好了。」
  聽到配偶這個稱呼,吉瑪臉色一變,把遞出去的書又收了回來。
  而始終面無表情的館長,馬上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可憐兮兮地低下頭。
  「你、你傷心成這樣,不就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嘛!書會放在這裡,你不要那麼失落好不好……!」
  「妳也未免太好說話了,隊長……」
  「那、那有什麼辦法!畢竟先前行軍時館長的力量大有貢獻……如果零閣下允許的話,今天的會議也希望你能幫點忙。」
  「哦?隊長啊,妳打算利用館長的眼睛,搜索鄰近的倖存者嗎?」
  「不僅如此,還有可能對我等造成威脅的惡魔,也希望館長將他們的名字和特徵統統寫出來。館長應該會寫字吧。只要掌握惡魔的名字,即使魔女閣下無法分身護衛我等,離開諾克斯大教堂外出時也多少有些保障。」
  館長從吉瑪手上接過書本,將手掌輕輕地一張一合。
  「寫、寫出來的字……會會、會很亂……手、手指、沒辦法……靈活運用……」
  「這個就交給我來幫忙。您意下如何呢,零閣下?」
  「吾沒有意見。還有,若能另外謄寫一份惡魔的名單給吾的話,吾也雙手贊成呢。」
  「太好了……那就說定嘍。巴爾賽爾——」
  「是!」
  突然被叫到名字,巴爾賽爾馬上立正站好。
  「替館長準備專用的帳篷,再帶他過去。」
  「啊……啊?」
  聽見他有些少根筋的回應,吉瑪挑起半邊眉毛:
  「怎麼了?你有什麼不滿嗎?」
  「不,沒有!」
  「那就快去吧。之後我都會待在大教堂,工作完成後過來叫我。」
  接到命令後,巴爾賽爾便趕忙跑去準備帳篷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離去,接著轉頭望向吉瑪:
  「……妳原諒他了嗎?」
  聽見這句話,吉瑪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我只是向部下發布命令而已。」
  「我還以為妳連下命令都不願意呢。」
  「公私不分就太愚蠢了。」
  原來如此,十分理智的想法呢。
  那我呢?我可是實際動手的人喔。我並沒有問出口,我還沒有蠢到故意拿這種問題去刺激她。但事與願違——
  「那麼傭兵呢?」
  這個臭魔女似乎很喜歡故意去刺激別人啊。
  吉瑪似乎也沒有想過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有些頭痛地望著我說:
  「……所謂的傭兵,就是聽從雇主命令辦事的人。就我所知,當時你也是處於生死交關的情況下……而且在你眼中,我的父親……是個罪該萬死的人吧?」
  「這個嘛……」
  一瞬間,我在猶豫怎麼回答才是正確答案。不過,她想問的應該不是「正確答案」,而是「事實」吧。
  「嗯……或許吧……那傢伙命令我去幹的事情,每一件都讓人很想吐。」
  「嗯嗯……以往被我嗤之以鼻的傳聞,其實都是事實呢。謝謝你違抗了家父的命令——謝謝你,殺了家父。」
  「別說了。」
  吉瑪一臉苦澀向我致謝,我厲聲制止了她。
  「我是受到委託才這麼做的,不要再對一個殺了自己家人的凶手道謝。別去考量前因後果,想想我做了什麼吧。我為了救自己的命,才殺了妳的父親。我不會後悔也不會謝罪,妳也只要像以前那樣繼續恨我就好。」
  看著我的這副模樣,吉瑪的反應卻和我原本的預想完全不同。
  先是一陣意料之外的沉默,接著她又突然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怎、怎樣?妳在笑什麼啊!」
  「沒有啦,抱歉。只是覺得……你果然非常溫柔呢……」
  「啥……啥啊啊!」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才轉頭向零求救,她也只是說了句「她說得沒錯呢」表示同意。
  「只要繼續恨你就好……是嗎?即使最後導致我向你提出決鬥,你一定也會二話不說就答應吧。」
  「不不不,我好歹還是會抱怨兩句啊。」
  「但你會接受決鬥啊。」
  「這個嘛……」感覺越來越離題了,於是我這樣回答:
  「因為對手是妳的話,我根本不會受傷嘛。」
  說完之後,我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吉瑪的笑容一僵,雙手靜靜伸向腰際的斧頭。
  「等、等一下!剛才是我不對!」
  「誠然,剛才的確是你不對呢。」
  「根、根據許多書上的記載,剛、剛才的發言,就足以成為、決鬥的理、理由。」
  「不要在旁邊搧風點火啦!可惡的魔女和惡魔!」
  「呵呵……開玩笑的。從行軍的過程中,我早就知道你的實力有多強了呢。」
  吉瑪輕輕一笑,放開了斧頭。
  真是的,害我嚇出一身汗……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啊——玩笑?
  「……妳居然懂得開玩笑了……?」
  聽見我的疑問,吉瑪得意洋洋地說:
  「多虧了副隊長的教導——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傭兵——」
  「這次又要幹嘛?」
  「我本來還在煩惱要不要說……總之,你還是盡量不要太靠近鎮上比較好。」
  「就算妳不說,我也不會靠近。這段日子的行軍當中,我已經了解那些被惡魔寄宿體襲擊過的人,看到我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對手可是全副武裝的騎士喔,傭兵。和那些膽小無力的民眾不一樣。」
  現場氣氛突然緊繃起來。
  「……是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閣下希望我滾遠一點嗎?」
  「不是這樣的。主教閣下對於魔女閣下、傭兵——甚至是館長,都十分寬容。但駐守在諾克斯大教堂的教會騎士團就……」
  我想起副隊長老頭當初對我的態度。
  那時他認為零企圖蒙騙教會騎士團,輕視我為墮落的象徵,將信任零和我的吉瑪逐出部隊,簡直對我們反感到了極點。
  「諾克斯大教堂的教會騎士團,已經知道我們的部隊裡有墮獸人了嗎?」
  吉瑪苦澀地點點頭。
  「向主教閣下報告我方部隊的實情時,在場的近衛兵也都聽見了。雖然我一再強調沒有任何危險性,但近衛兵卻表現出強烈的拒絕態度……我想,這時候消息已經在那邊的部隊傳開了吧。老實說,我不知道他們看見你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魔女閣下和館長至少還能裝成普通的人類……」
  嗯,我就沒辦法了。
  用斗篷和兜帽蓋住全身上下,混進人群裡的話,也只會被當成「長得很大隻的傢伙」,但是「部隊裡似乎有墮獸人」的情報傳開的話,不管我怎麼掩飾都沒有用了。
  「那麼隊長啊,妳的意思是要傭兵像個小偷一樣躲起來嗎?讓這個一路上和吾輩休戚與共的傭兵,這個為了拯救被館長囚禁的妳而冒險爬上『禁書館』高塔的傭兵躲起來嗎!」
  零大為不滿地向隊長發難,我連忙阻止出聲她:
  「夠了魔女!就算向隊長抱怨也沒有用啊,那不是她能夠解決的問題。」
  「……你總是這樣啊,傭兵。明明被人奪走了應得的權利,卻總是默默承受。吾對此感到有些不愉快。」
  零粗暴地站了起來,快步鑽進馬車,把蓬布拉下來不讓人進去。
  「……那傢伙怎麼了?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碰到……」
  「不,我也覺得很生氣。你明明是出自於善意而待在結界外面,卻受到如此不公的對待……沒有辦法制止事態發展的我,實在太沒用了。」
  看著吉瑪用力握緊拳頭,我用指尖輕輕彈了她的額頭說:
  「笨——蛋。在目前的狀況下,要是還有人不懂得對墮獸人提高警戒,那才叫不知死活吧。」
  「但你並不是個危險的男人。零閣下也不是危險的魔女。明明是這樣……」
  「可是沒辦法證明啊,提不出證據就是我們的錯。所以也只能先假裝當個乖寶寶了。」
  「可是……這樣一來,你和零閣下永遠都……」
  「好啦好啦,趕快去忙妳的啦!在這種狀況下,妳和我靠這麼近說話也不好吧。」
  我輕輕揮揮手,示意要吉瑪快點離開。
  吉瑪欲言又止,心不甘情不願地往鎮上走了回去。

  ——哎,從結論來說,還是我太天真了。
  根本不是我不去招惹人家,就真的不會有問題。
  趁著巴爾賽爾將館長帶往專用帳篷,零一個人躲在馬車裡的時候,著手清點前往祭壇的必要物資的我,突然聽見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因而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基本上腳步聲可分成兩種,一種是帶著善意的,一種是不懷好意的。
  而此時出現的腳步聲,怎麼樣都不像是帶著善意而來的呢。
  我將放在一旁的劍掛回腰上,把綁好的行李塞進馬車裡。零似乎也察覺有異,慢吞吞地從馬車裡爬了出來。
  隨後——
  「現在,你還是堅持『默默承受』嗎?」
  帶著一副「看吧,吾果然沒猜錯」的表情,零斜眼瞪著我。
  「這也難怪啊。對諾克斯大教堂的教會騎士團而言,別說把我當成『參與行軍的墮獸人好夥伴』了,當作是『搞不好是從外頭混進來的惡魔寄宿體』才正常嘛。」
  「你這個爛好人……」
  「總之妳還是安分點吧,我希望盡可能用和平一點的方式解決。」
  就在我們談話的時候,腳步聲也越來越近。數量約十名左右,還能聽見鎧甲碰撞的金屬聲,八成是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士集團吧。
  等到那些人進入肉眼可見的範圍時,我也明顯表露出不快的神情說:
  「哇啊……看來很難溝通啊……」
  走在集團最前方的,是一個看似家境優渥,皮膚很好,年約二十四五的男子。
  腳步聲明明那麼張狂,卻張開雙臂表示自己並無敵意,臉上還掛著一張無可挑剔的笑容。
  而且——
  「兩位好啊,抱歉打擾了。哎呀,真是不得了啊——是比傳聞中更可怕的怪物呢。」
  一開口就用這種話來打招呼。
  雖然我覺得跟某個殺人神父的初次見面,是人生中最糟的體驗,但那時候他毫不掩飾殺氣,至少還算是表裡如一。
  「有什麼事嗎?如你所見,我可沒有靠近城鎮喔。」
  「哦?」男子聞言停下腳步。
  「看來吉瑪隊長大人已經告訴過你,我等對你並無任何好感嘍。既然如此,你為何還留在這呢?」
  「因為我的同伴為了幫助教會騎士團執行任務,正好被帶往別的帳篷去忙了。」
  「你是指那位據說體內封印了惡魔的『禁書館』館長嗎?沒錯沒錯,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但是……那又如何?」
  「——啊?」
  聽到我的反問,男子笑容依舊,有些困擾地歪著頭說:
  「館長的能力,對於諾克斯大教堂的守備工作極為有用,所以他自然得留在這裡。」
  「別鬧了!不然你以為館長被叫去製作惡魔一覽表是為了誰啊!」
  「當然是為了教會以及民眾啊。」
  哇啊……這個傢伙一副笑咪咪的樣子,骨子裡卻這麼蠻橫不講理又目中無人……
  「……換句話說,只有你覺得有用的人才能留下,我們就得滾蛋是吧?」
  「別講得這麼難聽嘛。本來你們應該要直接被處決的,但慈悲為懷的主教閣下不願意這麼做。因此,我只不過是要求你自行離去罷了。」
  這樣你明白了嗎?雖然他帶著為難的笑容這樣問道,我還是一點都不明白,也完全不想明白。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我們這邊的隊長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現在諾克斯大教堂的治安維持工作,是由本人全權負責。」
  「也就是說,她不知道嘍……」
  「想必也是。照隊長的個性,不可能容忍如此卑劣的手段。製作一覽表只是個藉口,目的是將吾輩和館長分開,而隊長似乎沒有察覺其中有詐呢……當然,吾輩也中計了。」
  冷哼一聲之後,男子望向零說:
  「這種說話方式……妳就是那位名叫零的魔女吧?聽說妳想拯救世界?」
  「有什麼意見嗎?」
  「沒什麼。很好,很好啊。真是令人佩服的志向。希望妳能早一秒也好,盡速達成這個壯舉呢。」
  男子誇張地拍拍手,接著伸手做出「請」的動作,示意我們盡速離去。
  這下連我也想稍微還以顏色了。
  我低吼了一聲。
  「我們跟隊長從威尼亞斯一路行軍到這裡,能不能讓我們和她道個別?何況要拯救世界也得做好相應的準備才行。我真的不會去襲擊城鎮,就讓我們多待一晚好嗎?」
  「真傷腦筋啊……兩位就不能立刻離開嗎?」
  「現在就走實在有點……」
  「那麼我等也不得不忍痛將兩位視為對教會圖謀不軌的存在了。」
  隨著這句話,教會騎士團所有成員都拔出劍來。
  「你剛才不是說不會處決我們嗎?」
  「若是兩位對我等心懷不軌,就另當別論了。啊,請兩位不要誤會喔。這都是為了保護教會,以及依附教會生存的民眾啊……所以,身為服從於教會的魔女與墮獸人,應該能夠理解吧?」


  3

  「咦?隊長,您已經到了啊……」
  拿到鎮上所提供的紙張和墨水後,吉瑪便來到帳篷等候。沒多久,揹著館長的巴爾賽爾就現身了。
  「剛好我帶著館長一起過來,這下不必再跑一趟通知您了。您連紙墨都準備好了啊?」
  「這種東西由我開口索取,會比你去張羅簡單多了。還有——」
  吉瑪用下巴比了比帳篷的角落。
  巴爾賽爾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這是……鏡子?」
  而且還是一張巨大的全身鏡。
  就算放在匯集大陸各地物產的威尼亞斯王國的市場上,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一張完整的鏡子巨大到這種地步,價值也可想而知。
  「據說這一帶本來就是鏡子的產地。不但在大教堂中處處都有鏡子,就連我分配到的房間裡也有。」
  「喔喔……那麼您房裡的鏡子怎麼會在這呢?」
  「『婦人若懂得用心打扮,就連神也會不禁讚嘆啊。在您的房中有面大鏡子,請您好好打理一下儀容吧。您手邊有珠寶首飾嗎?若有需要,也能為您送來能夠襯托那身肌膚的禮服喔。』」
  巴爾賽爾皺緊眉頭。
  如果這番話的對象是受到教會騎士團護衛的公主,倒也就罷了,但是放在經由尤德萊特騎士團長正式任命,親身率領部隊從威尼亞斯安全抵達此地的騎士身上,可就太過失禮。
  「究竟是哪裡來的混蛋,這樣侮辱您?」
  「那是近衛騎士隊長當面對我說的話。」
  「啊——……是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嗎……?」
  「你認識他?」
  吉瑪吃驚地眨了眨眼,而巴爾賽爾則是露出無奈的眼神答道:
  「堂堂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長,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隊長竟然不認識他反而才是個問題吧,還請您多多注意自己的立場喔。」
  「我會注意的——可惡,那個傢伙的笑容簡直看不起人……!膽敢對我的外表品頭論足,光是回想起來就令人作嘔!」
  雖然吉瑪總是一頭短髮,身穿男裝,而且身上時常沾滿血汗泥汙,但她畢竟是位正規的騎士,建議她注重女性的儀態,根本就是在找碴。
  教會騎士團,諾克斯大教堂近衛騎士隊長——奧爾迦斯•柯爾。
  這個男人看似謙謙有禮,但眼中卻不帶有任何善意,而實際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更是感覺得出他對吉瑪的極度蔑視。
  得知部隊當中還有魔女及墮獸人的存在之後——
  『以女性之身承擔如此重責,想必十分辛苦吧。我也很明白妳不願倚賴魔女和墮獸人的心情呢。』
  他便如此向吉瑪表示同情。雖然吉瑪強調這是教會騎士團長尤德萊特所做出的決定——
  『體格高大的人,不見得器量也很大呢。』
  但奧爾迦斯卻說出這樣的評語。要是瑞蘭德沒有阻止,吉瑪肯定會砍了那個男人。
  「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像那樣的男人也能成為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長……」
  「正好相反喔。能夠如此年輕就當上近衛騎士隊長,想必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有道理。」
  吉瑪就要被說服了,但隨即又皺起眉頭說:
  「可是我比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還年輕耶。」
  「那是因為有那個副隊長老頭從旁輔佐的關係。尤德萊特騎士團長看中了您的善良寬厚,才會將您提拔為遠征隊長。」
  原來是這樣啊。吉瑪這次終於接受了他的解釋。
  「雖然我現在知道您很想痛扁奧爾迦斯那個臭小鬼的緣由了,但您又為何將鏡子搬來這裡呢?何不直接打碎算了?」
  「怎麼能隨意破壞他人的所有物呢?鏡子可是稀有的高級品啊……而且……」
  吉瑪將目光投向這時仍然待在巴爾賽爾背上,像個人偶般默默不語的館長。
  「館長自從變成這副模樣後,還沒有見過自己的長相吧?我猜你應該很好奇呢。」
  「館長不是什麼都能看見嗎?要看自己的長相也是小事一件吧……」
  「啊,對喔。」
  「不。」
  吉瑪被巴爾賽爾點出盲點後才恍然大悟,但館長卻予以否定。
  「我、我不能自己……觀察自己。在、在『禁書館』的居室中,也有擺著、鏡子……」
  「哦……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弱點啊。雖然是個惡魔,還是會對自己的長相很好奇吧?」
  館長默默點頭。
  「那麼隊長,麻煩您把那張椅子放在鏡子前面好嗎?瞧,館長還沒有辦法自己站好……被我揹著也會擋住身體。」
  「啊啊,對喔。說的也是。」
  吉瑪隨即起身,將自己身下的椅子拖到鏡子前面。
  讓館長在椅子上坐好之後,他便望著自己的模樣說不出話來了。
  「……好美。」
  啊——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館長恢復人樣的這具身軀,的確擁有極為俊美的外貌。
  比少年略為成熟,稱之為青年又略顯稚嫩——這脆弱而捉摸不定的容貌,加上柔弱的身軀與蒼白的臉色,讓整個人的氣質更顯神祕。
  「這……這段時間……我一直很討厭……人類的身軀……因為、太過、無力……」
  然而,館長卻將手伸向鏡子。
  不僅如此,他還用幾乎是皮包骨的那雙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一直……很想要……這個。想要這樣的、身體……」
  看著淚珠從館長的眼中滾落,吉瑪有些慌亂起來。
  「啊,原來惡魔的審美觀,也和人類相近啊……這樣的話,你一定也會喜歡這個。巴爾賽爾,好好扶著館長。難得他自己站起來了。」
  「遵、遵命。」
  巴爾賽爾立刻扶助館長搖搖欲墜的身體,而吉瑪則是從放在鏡子旁邊的木箱中,取出一件用色鮮豔的紅色上衣。
  「——那是……」
  館長見狀瞪大了雙眼,吉瑪對他點點頭。
  「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新衣服。這是我請侍女幫忙找來的。記得以前你說過喜歡紅色,所以就挑了紅色的上衣。另外還有好幾件喔……」
  吉瑪把上衣披在館長身上。
  整件繡上金線刺繡,配上蓬鬆的毛領,無論外觀或保暖都是一等一的良品。

  「哦——挺相配的嘛……這樣看起來就像個貴族公子哥一樣。不過,為什麼不拿幾件下人用的就好,還特地找來這麼高級的衣物?」
  「畢竟『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現在的身分是『禁書館』館長,總不能讓他穿下人的衣服吧。」
  「這麼說也是。」
  「而且,那個……就是……呃……初夜的時候……館長特地換上了隆重的服裝,讓我莫名地留下了一些印象……」
  臉色一下紅一下白,吉瑪含糊不清地做出解釋。
  館長還待在「禁書館」的時候,基本上都戴著皮革面具,披著一身破布。
  唯有在初夜的時候,他卻像人類的貴族一般,身穿上等服裝出現在吉瑪面前。
  那時吉瑪為了守住最後的自尊,正在糾結要不要自殺,所以並未對此多加評論。但事實上,在館長進入房間時,她的腦中確實閃過「原來他還有這樣的衣服啊」的念頭。
  「當時那身衣服雖然款式老舊……但看得出你十分珍惜……」
  吉瑪只是單純在想,他搞不好很想要這樣子的衣服。
  話雖如此,就算惡魔想要,自己也沒有義務提供。但也不得不承認,館長這一路上的確對行軍的安全有很大貢獻。
  既然這樣,那麼除了書本之外,再多給他一點獎勵也無妨吧。
  「如果你不要的話,我再去找實用性比較高的衣服——」
  「不了,這個就好。」
  館長把披在肩上的衣服,用顫抖的手指輕輕將前襟合攏起來。
  「這個、就好……很好……」
  「這樣啊,那就好。接下來就來製作一覽表吧。」
  吉瑪轉身正要去拿紙墨,卻突然被館長拉住手腕。
  巴爾賽爾和吉瑪同時一頓,但吉瑪並未甩開館長的手,巴爾賽爾也沒有出手分開兩人。
  因為他們兩個都很清楚,現在的館長沒有傷害人的能力。
  「惡……惡魔……只、只能……靠著契約與、交易……來生存。妳……給、給了我、衣服……就像『館長』、一樣……就、就像我的……『館長』……一樣……」
  吉瑪歪著頭說:
  「『你的館長』……是指召喚你過來的魔女嗎?」
  「沒錯……沒……錯。所以我……要、回報妳……就像我、我回報過『館長』那樣……告訴妳、一件事……」
  「嗯?雖然聽不太明白……那麼你想告訴我什麼?」
  吉瑪歪著頭這麼問。
  館長總是保持著「沒人問我就不說」的態度,所以吉瑪並不認為,只是給件衣服就會讓對方的態度大幅改善。
  但既然對方要回報衣服的人情,那就姑且聽聽吧。
  對於吉瑪不怎麼放在心上的隨口反問,館長的回答卻令人震驚。

  「去、去告訴魔女。日、日落之前……龍會從天而降。」




  【幕間 黑色的殺意】


  每當龍拍動雙翼,格達的全身便會遭受刺骨寒風洗禮。
  高空中的空氣比地面上更為寒冷,格達握著龍的韁繩,指尖的感覺漸漸麻木。
  雖然已經冷到牙齒打顫,但這時絕不能降慢速度。
  因為死亡的陰影,就緊追在後。
  弄不清真面目——因此也無法擊退的威脅,不知疲憊地窮追不捨。
  「抱歉,西斯……!再撐一下就好……!」
  格達宛如祈禱般,對著龍如此低語。
  西斯還是一條年紀尚幼的龍。
  還未習慣長時間飛行,卻已經像這樣飛了一整天。而且還載著兩名成年男性,以及一位墮獸人少女。
  就連只是騎在背上的格達都感到相當疲憊,持續飛行的西斯又怎麼可能不累呢?
  格達等人是在數十天前從威尼亞斯王國出發,飛往諾克斯大教堂的。
  他們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越往北前進,遭到惡魔襲擊的風險就越高。
  原本以為靠著西斯的飛行速度,很快就能與教會騎士團會合。但是一路上他們連隊伍的尾巴都沒見到,而此時已經快要進入諾克斯大教堂所在的極北領地範圍了。
  不得不承認,格達等人心裡十分焦急。
  因為急著想和他們會合,所以不小心放鬆了警戒。明明早就計劃好,只要稍稍感覺到危險,就要大幅繞路以確保安全的。但自己卻把出現在遠方蠢蠢欲動的雷雲,當成「單純的自然現象」,選擇以最短路徑通過。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雷雲彷彿對飛在空中的龍產生興趣一樣,伴隨著毛骨悚然的低沉鳴響,轟出一道又一道雷擊,追著他們不放。
  由於雷雲沒有實體,沒有辦法擊退,就算改變前進方向依舊是緊咬在後頭,所以也無法休息。
  雖然只要找個能夠抵禦雷擊的洞窟,或許就能喘口氣了,可是這麼做就得一輩子躲在洞窟裡出不來。
  不僅如此——
  「格達!快低下頭!」
  同乘的「女神之淨火」審判官「隱密」突然大喊。
  在風雪之中,坐在龍背上幾乎什麼也看不到。而這時決定格達生死的關鍵,就是以眼帶覆蓋雙眼,光靠聽力推斷周遭狀況的「隱密」所發出的警告了。
  格達按照吩咐,一把頭低下去,就感覺有某種物體從頭上掠過。
  隨後,突然感受到一陣黏膩的溫暖。
  「剛才那是——!」
  「敵人的血!不是你的血!」
  「你殺了什麼玩意兒?」
  「不知道!我可看不見啊!」
  格達抹去淋在臉上的血液。他已經冷到甚至留戀起剛才血液帶來的溫暖。
  沾在指上的血液呈暗紅色,殘餘的肉片還在蠕動。
  原來如此,看來不是什麼正常的生物啊。
  帶來威脅的不只是惡魔而已。
  越往北飛,無論地面或天上,就會出現越多只能稱為怪物的東西。
  像是長著利牙的鳥、跟馬一樣大的蝙蝠、背上長有無數針刺的野豬,以及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樹木,卻會用樹根走路,捕食動物。
  原來如此,既然有辦法將獸魂寄宿於人體,製造出「獸人戰士」,那麼只要惡魔願意,隨手就能創造全新種類的怪物。
  「這實在是……!傭兵他們真的穿過這種鬼地方,抵達諾克斯大教堂了嗎!就連西斯也累成這樣了啊!」
  格達發洩心中的不滿。明知於事無補,但如果不大喊個兩聲,實在沒有自信能夠繼續保持清醒。
  「那邊有零在部隊中坐鎮!想死都很困難啊!早知道會這樣,我們就該把黑龍島的公主一起帶上!」
  「隱密」也同樣大喊回覆。
  「我才不會讓公主參與這麼危險的行軍!更何況公主大人並不像你的同伴那麼輕!」
  所謂的「你的同伴」,指的就是那個拚命抓著神父,好讓自己不至於摔下去的老鼠墮獸人——莉莉。
  原本西斯就只能勉強乘載兩名成人男性而已。因為莉莉體重夠輕,所以還在容許範圍,但要是再加上身為成年女性的雅穆妮爾,就會超出西斯的極限了。
  這時,西斯突然大幅降低高度。
  「——可惡!已經飛不動了!」
  「現在降落的話,我們全都會被雷擊幹掉!」
  「反正不管怎樣都會摔下去!如果要在摔落地面而死和遭到雷擊而死當中做選擇,我寧可選擇在地面上自殺!」
  「不是這樣!」
  莉莉大喊。
  「西斯並不是飛不動!而是發現了什麼才往下降!在那邊!讓西斯自己飛!」
  一直試圖控制西斯避開道路飛行的格達,聽到之後也放鬆了韁繩。於是西斯迫不及待地扭了扭脖子後,朝著出現在遠方的道路加速飛去。
  「道路……?難道是發現教會騎士團了?」
  「偏偏選在這種時候?這下不就牽連到他們了……!」
  西斯發出咕嚕嚕的低吼。
  隨後就聽見莉莉發出歡呼。
  「快看!就在樹上,是魔女大姊姊!」
  「是零嗎——!格達,你也看見了嗎?」
  格達瞇起雙眼,注視著受到風雪阻礙的視野遠方。
  「沒有,我什麼也……不,等等。」
  雪白。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雪白的景色中,出現了一個孤伶伶的黑點。
  格達能夠辨別那是個站在大樹上的人影,也是西斯的飛行高度十分接近地面的鐵證。
  再不用幾秒,就要落地了。
  按照現在的速度,幾乎和摔下去沒有兩樣。可見西斯已經沒有足夠的體力,在著地時顧及背上的人了。
  就在西斯的身軀即將撞上針葉林的前一刻——

  「幹得好。接下來就交給吾吧。」

  他們和站在樹上的人影擦身而過。
  女子悠然自在的聲音傳入耳中,輕鬆地彷彿只是拍拍肩膀打個招呼一樣,頓時讓人安心下來。
  呵。「隱密」不禁笑了。
  「——我聽見了,那的確是零的聲音。」
  得救了。
  這道聲音是如此可靠,讓人深信不疑——
  「神父!抱著莉莉跳下去!——要撞上了!」
  出聲提醒後,格達就從西斯的背上一躍而下。
  下方是才堆積沒多久的新雪。要是一個不注意,很有可能一頭栽進去,掙脫不出來。
  他將配劍帶鞘從腰上抽出來,直直地抱在懷中。著地的瞬間,才發現身體比預期中陷得更深。用抱在懷裡的劍撐住身體,好不容易才從雪堆中爬出來,四處張望後,便尋找撞倒一片樹木而摔落在地的西斯。
  「西斯!」
  咕嚕嚕——傳回了一陣無力的回應。
  不顧積雪深達腰際,格達還是拚命衝向西斯,撲向那具癱軟在地的身軀。
  「西斯……!多虧你一路飛到這裡……!多虧你……發現了零。」
  「要安心還太早了,破龍王。」
  「隱密」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於是格達抬頭看向頭頂上的樹枝。
  把莉莉夾在腋下的「隱密」,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好像在說「我才不會蠢到一頭栽進雪地裡面」一樣。
  這時可以看見天空的遠方,雷雲就像泡泡一樣破滅了。
  應該是零解決掉的吧。但是——
  「敵人不只有惡魔……那些像小孩子塗鴉的怪物,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往你們那邊衝過去了喔。看來肚子很餓的樣子啊。」
  「為什麼肚子餓會跑來吃我啊?」
  「不是要吃你,而是那條龍。原來如此,看來可以吃呢。」
  一想到西斯被敵人盯上,原本萎靡不振的鬥志又振奮起來。
  「就讓我來教教你們,滾回去吃自己的同類還比較容易……!」
  「我也有同感。雖然感覺可以吃,但是鱗片太硬不好下口的樣子。」
  「隱密」在這種狀況下還能開玩笑的大膽作風,讓格達覺得壓力也減輕了點。
  他能感覺到某種東西緩緩逼近的氣息。和雷雲那種陰森的感覺不同,而是化為實質的壓迫感。
  一種彷彿與死亡面對面的氣息。
  格達的眉頭又皺的更深了,他隨手拋掉手上的劍鞘。
  「半個人都被埋進雪裡了,這樣還打得動嗎……」
  「就算這樣還是只能上了。莉莉——」
  「嗯……好像不行……這裡完全找不到任何朋友……」
  這一路上,莉莉幫了不少忙。
  由於莉莉能與老鼠溝通,不但能用來尋找水源和食物的位置,也能用來搜敵。
  然而越往北方前進,棲息於森林中的老鼠數量也跟著減少。自從進入野生動物開始變成怪物的範圍後,莉莉就完全遭到孤立了。
  失去了老鼠無窮無盡的支援後,莉莉也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
  「那麼,妳躲到西斯身邊。我沒辦法一邊保護妳,一邊戰鬥。」
  「來了……!小心啊,神父!」
  「嗯……我也『看見』了。」
  在太陽已經落下,大雪紛飛的森林中——光線昏暗,視野受限。
  昏暗到讓「隱密」可以取下眼帶。
  對於拿掉眼帶的「隱密」而言,夜晚的森林就像大白天一樣清楚。
  「這時候看不清東西的你,反而令人羨慕啊。畢竟,這副光景讓人不禁覺得倒不如死了還比較輕鬆呢……!」
  那些東西,從幽暗中現身了。
  長著利牙的鳥,以及和馬一樣大的蝙蝠,都遠遠不及這些東西的恐怖。
  有著長了十對人類手腳,狀似蜈蚣的蛇類怪物。
  還有全身覆滿眼球,口中長有利齒的青蛙大軍。
  頂著利刃犄角的雙頭雄鹿。
  光是看到這些怪物的模樣,就讓人失去生存的念頭。
  「原來如此……真是不得了啊……後、後面還有多少這種鬼東西啊?」
  「多到數不清——你在發抖喔,破龍王。要不要去西斯背後躲一躲?」
  「我只是太冷了。動一動讓身體暖和就好……!」
  首先發難的是長著人類手腳的蛇類怪物。神父拉緊絲線,瞬間切斷了兩對共四隻手臂。
  蛇怪發出不似此世生物的慘叫,在地上不停翻滾。格達趁機欺身,毫不留情將其斬首。
  「先幹掉一隻了!」
  「不愧是曾經屠龍的強者呢。」
  「別說了,西斯還在這裡啊!」
  由於格達殺死了黑龍,而認他為主的小龍——就是名為西斯的生物。對於格達來說,至今仍然對此懷有極為複雜的心情。
  挾著斬蛇的氣勢,格達準備解決雙頭雄鹿。
  但腳上突然傳來一陣疼痛,讓他忍不住大叫倒地。
  「怎麼了!」
  「這些臭青蛙——什麼時候……!」
  一口利牙,渾身長滿眼珠的青蛙大軍,從堆積新雪底下游到格達身邊。他揮劍砍死咬住雙腳的青蛙後,馬上又有其他青蛙咬上來。
  「格達!看前面!」
  「我哪有時間看啊!」
  以怒吼回答「隱密」的忠告後,格達屈身躲進雪中。
  只見雙頭鹿揮舞著利刃犄角衝了過來,格達將佩劍固定在腋下,刺進雄鹿的心臟之中。
  「神父啊,不是只有你才能不靠眼睛感受氣息喔。」
  「是是是,不愧是破龍王。」
  「隱密」從樹上一躍而下,同時以手中的高強度絲線纏住鹿的頸部,一口氣切斷骨骼和肌肉。
  鹿怪在慘遭斷頭的狀態下,在原地噴著血不斷跳動掙扎,最後倒在雪地當中。
  接著「隱密」將大鐮刀與絲線往周遭一掃,青蛙就化為肉片與血沫四處飛濺,令人作嘔的綠色——也就是青蛙的血液,便在潔白的雪地渲染開來。
  格達深深吐了口氣。
  「這只算是前哨戰而已……凍僵的手終於暖起來了啊。」
  「積雪也被踏實了,這樣更方便活動呢。」
  兩人都充分展現了什麼叫死鴨子嘴硬。
  他們的體力都瀕臨極限,甚至不能確定在轟散了雷雲的零趕到之前,還撐不撐得住——
  話說回來,也不知道零有沒有看見西斯墜落的位置呢。

  「那個……神父大人……那個呀,莉莉……!」
  「給我躲好,莉莉。現在的妳只會礙手礙腳。」
  聽見這毫不留情的話語,莉莉只好閉上嘴巴,重新躲回西斯的背上。
  在此同時,一道雄渾的野獸咆哮,撼動了整座森林。
  格達與「隱密」不約而同提高警戒,背靠著背,死死盯著眼前漆黑的空間。
  「怎麼回事……?這些傢伙怎麼不攻上來?」
  「我也不知道。看起來好像是在提防什麼東西……」
  這時,森林某處再度響起野獸的叫聲。
  聲音聽起來很痛苦,感覺還有點像死前的哀號。
  包圍格達他們的怪物大軍,如潮水般退去,現場剩下令人不安的寂靜。
  接著,又傳來一道新的聲響。
  那是踏著積雪的沙沙聲——用兩隻腳步行的腳步聲。
  但是以人類的標準而言,太過龐大。一陣風吹了過來,濃郁的血腥味衝入鼻腔當中。
  野獸粗重的呼吸聲傳入耳裡。
  接著——

  「哎呀——總算是趕到了。還沒死吧?真是的,怎麼會引來這麼多鬼東西啊。」

  一個黑色物體,從黑暗中徐徐現身。
  身上滿是血汙,已經看不出底下的毛色,而拿在手裡的劍也沾滿了不知名的臟器。
  那是一隻不折不扣的怪物。外表凶殘到膽子不夠大的人看到可能會當場嚇昏。
  ——然而不知為何,格達他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格達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就這樣抱著肚子大笑起來的他,「隱密」和怪物——也就是零的傭兵,露出複雜的神情面面相覷。
  「……難道我來晚一步了?」
  傭兵這麼問。
  「在這種瀕臨極限的狀態下,突然看到你這樣的怪物跑出來,任誰都會變成這樣。」
  而「隱密」則是不耐煩地如此回應。
  他接著轉頭看向莉莉說:
  「莉莉,妳是不是早就發現這個東西來到附近了?」
  「嗯。」
  「那為什麼不早說!」
  「因為……」莉莉躲在西斯的背後,垂著耳朵回答:
  「神父大人嫌莉莉礙手礙腳,叫莉莉要躲起來的呀……莉莉也很想把話講清楚嘛……」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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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謊言


  1

  「這……這實在是……沒想到真的跑出一條龍……」
  久別重逢的場面草草帶過,我們帶著神父等人回到城鎮這邊以後,諾克斯大教堂近衛騎士隊隊長奧爾迦斯,露出傻呼呼的表情出來迎接。
  由於他劈頭的第一句話實在太像普通人會有的反應,也讓我對這個臭小鬼的惡劣印象稍微緩和了一些。
  得知「龍會從天而降」這個驚人消息的時候,我們正好在一觸即發的氣氛下與奧爾迦斯對峙當中。
  那時巴爾賽爾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大喊:「館長有急事要轉達給你們!」
  奧爾迦斯聽完後只是冷冷地回了句「聽說黑龍島上出現的龍,不是再度沉眠了嗎?」但對我們來說,這個消息非同小可。
  畢竟我們心裡很清楚,哪有什麼龍陷入沉眠的事情,而且也早就猜到騎著龍來的會是哪些人。
  問清楚龍預定降落的地點和詳細狀況後,我們便火速趕往森林,好不容易在千鈞一髮之際救出了神父他們。
  雖然不知道館長基於什麼理由,主動告知了神父他們陷入絕境的情報,但晚一點還是得好好誇獎他才行啊。
  「所以我不是解釋過了嗎?我說那個在黑龍島上打倒了龍的破龍王,騎著龍飛來了。」
  「就連身為當事人的我也覺得……實在很難用三言兩語就讓人相信這種事情啊。」
  牽著龍的韁繩,走在我們身後的格達,板著臉緩緩搖頭。
  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碰到教會人士就變得很好說話……
  「現在世界都毀滅了一大半耶。在這個進森林都會碰上頭上長刀子的鹿的時局,就算有一兩條龍在天上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是嗎?你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喔,近衛騎士隊長的小少爺啊。」
  「傭兵!太好了,還好有趕上——唔咕……」
  就在我不屑地如此說道的同時,吉瑪不知從哪裡跑了過來,一看到滿身血汙的我,便嚇得停下腳步。
  我指著自己……
  「這樣很有黑之死獸的感覺吧?」
  隨口對她這麼說。
  吉瑪笑都不笑一下,只是頻頻點頭。
  「害我反射性地就想對你出手了。」
  一臉認真地說出讓人直冒冷汗的話來。
  接著,吉瑪的目光依序掃過騎乘飛龍而來的三個人。
  「破龍王和……『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還有,老鼠的墮獸人……你們幾位不是趕往魯多拉大教堂了嗎……?我記得尤德萊特騎士團長是這麼說的……」
  「……妳這番話是認真的嗎?」
  神父皺著眉頭,有些不耐地如此反問。雖然他用眼帶遮住雙眼,卻還是不適應城鎮光亮的樣子。
  「我們向魯多拉大教堂傳達情報後,先回了威尼亞斯一趟,隨後便立刻飛來北方。至於原因……就是你們始終沒有聯絡的緣故。」
  聯絡?
  聯絡是指——
  「喔喔,是說『魔女信箋』啊……!」
  我兩手一拍,恍然大悟。
  所謂的「魔女信箋」是種十分方便的道具。由兩張成對的羊皮紙組成,在其中一張寫下文字時,另一張也會浮現相同的文字。
  我記得好像放在零那邊保管的樣子……
  「喔喔……的確是有這個東西呢。吾完全忘記了。」
  零裝傻般的回答,讓我感到有些無力。
  「所以說,在我們行軍的過程中,妳完全沒跟威尼亞斯的小鬼頭聯絡嘍?」
  「上次在『禁書館』的時候,不是把擁有千眼之力的司書送去威尼亞斯了嗎?只要有那個人在,就算不跟小鬼聯絡,她也能掌握吾輩的動向吧。所以也沒有寫信的必要。」
  「就算是這樣……!」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但是,神父啊。對於威尼亞斯王國而言,龍的行動能力想必是十分寶貴的戰力呢。特地動用龍追了過來,難道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嗎?」
  看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的零,神父輕輕扶著額頭說:
  「祭壇裡一個人也沒有,因此沒有前往救援的必要——本來是想在半路上攔住你們,用這個消息勸你們撤退的,但是在惡魔和怪物的阻礙下,趕路的速度不盡理想……」
  哇啊……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完全是白跑了一趟……這個消息,我們昨晚就知道了……」
  聽見我的話,這次換成神父和格達皺起眉頭。
  「……那麼,關於教會創始的祕密也聽說了?」
  聽見神父的問題,我一臉複雜地點點頭。
  神父冷不防用杖頭敲了我的腦袋。
  「你幹嘛啊!」
  「只是遷怒而已——話說回來,你們的行軍未免太過順暢了吧!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才能穿過那群怪物大軍,按照預定日程抵達的啊?雖然在威尼亞斯聽那位叫瑪蒂亞的魔女說,有個惡魔擁有能夠看透全世界的眼睛……」
  「嗯嗯……正是如此。在那位的幫助下,吾輩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擊退了大部分前來襲擊的惡魔。晚一點再帶你們去見見他吧。」
  「啊——失禮了。各位——久別重逢固然令人開心,不過有個小小的問題。」
  奧爾迦斯故意乾咳一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奧爾迦斯如往常般擺出做作的笑容,微微皺眉道:
  「龍出現在天上乃是災厄的預兆……是極為不祥的現象。因此站在我等近衛騎士隊的立場上,無法接受龍或是身為騎手的破龍王進入鎮中。當然,那隻骯髒的老鼠墮獸人也是。光是出現在眼前就令人不愉快呢。」
  「……啊?」
  對於奧爾迦斯面帶笑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反應會如此激烈的人,果不其然就是神父了。
  雖然神父是個嘴巴和個性都很惡劣的男人,但面對教會人士時總是把身段放得很低,就連對於教會騎士團也不例外。即使如此,奧爾迦斯的話還是觸到了他的底線。
  「啊啊,抱歉。你是……既然自稱為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隊長,那麼你就是奧爾迦斯•柯爾先生對吧?」
  「哎呀,沒想到『女神之淨火』也知道在下的名字啊。實在令人引以為榮呢。雖然您手上不乾淨,仍算是教會人士呢,自然是有資格進入喔。」
  「即使沒有你的許可,我等『女神之淨火』也擁有直接晉見主教閣下的權利。教會騎士團說穿了不過就是世俗的戰鬥集團罷了——即使地位敬陪末座,我依舊是教會的正式成員,所以你沒有資格對我說三道四。既然你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的話,那麼想必你也不曉得,龍對於教會而言是一種神聖的生物吧。」
  實在太精采了,這兩人亮出頭銜的對決精彩到有點噁心。
  被神父這番話狠狠傷了顏面後,奧爾迦斯臉色不由得一僵。
  「只要身為教會正式成員的我下達許可,不僅是龍,就連身為騎手的破龍王,以及你所謂骯髒的老鼠墮獸人,都有權利踏足教會的領地。還是說,我的記憶有錯呢?啊啊,對了。這裡不是還有一位教會騎士團的領導人物嗎?吉瑪北部遠征部隊隊長,請問我說的對嗎?」
  吉瑪驚呼一聲後說:
  「你說得……完全沒錯。因此我等教會騎士團,總是只能看著『女神之淨火』目中無人的行為,卻束手無策呢……」
  「首先為了目中無人的態度向妳道歉……不過,如果我等不這麼做,很有可能會被哪個不懂分寸的蠢貨限制行動,而無法盡早完成主教閣下囑託我等的任務……對吧?」
  這時,神父隔著眼帶望向奧爾迦斯。
  「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隊長大人?」
  這次不只傷了顏面,而是連尊嚴都被踩在地上了。
  待在奧爾迦斯身後的小兵們,也開始嘀咕起來。

  怎麼辦啊,隊長大人?連「女神之淨火」都出面了……
  話說回來,誰會想到龍真的會出現啊。
  還是先找主教閣下談談吧。
  既然他們來自魯多拉大教堂,或許也帶來了主教閣下的傳話。

  諸如此類。
  嗯,大致上都是反對奧爾迦斯決定的意見。
  奧爾迦斯繃著一張笑臉,悄悄握緊拳頭。
  「——容我先向主教閣下請示。」
  他留下短短一句話後,便轉身離去。
  但神父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一起去吧。我也要向主教閣下報告南方的現況。畢竟目前掌握威尼亞斯以南地區現況的,只有我們幾人而已。」
  站在奧爾迦斯的立場上,當然沒有辦法拒絕這個提議。只見他露出極為不快的「笑容」,站在神父面前說了句「這邊請」便邁開步伐帶起路來。
  我望著離去的那兩道身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莉莉不喜歡那個人……」
  「是說神父嗎?」
  「才不是呢。」
  「開玩笑的啦。是近衛騎士隊長吧?嗯,我想大概也沒什麼人會喜歡那傢伙吧。」
  「我也有同感。雖說是為了守護民眾,但他將保護對象的界線劃分得太過極端了。」
  看著點點頭表示深有同感的吉瑪,我不禁應了一聲。
  「明明同樣是教會騎士團的人,妳說這種話不要緊嗎?」
  「當然。立場並不會影響我對一個人的判斷。即使同為教會騎士團成員,即使他是深受諾克斯大教堂主教閣下所寵愛的近衛騎士隊長,有錯就是有錯。之前趁著我不在場時,他甚至還想趕走傭兵和魔女閣下……這種行為只能用卑鄙來形容。就連瑞蘭德副隊長大人也表示不敢置信呢。」
  吉瑪挺起胸膛雙手抱胸,神情激動地如此主張。看來她對奧爾迦斯不滿的程度,遠在我們之上啊。
  「總之,吾心愛的夥伴又再度集結了。老鼠和破龍王都累了吧?吾已經將馬車改造成睡床了,在那邊稍微休息一下吧。」
  「啊啊,多謝……不過還得替西斯找些水和食物……」
  聽到格達的話,吉瑪倏地挺直了身子。
  「原、原來龍也要吃飯喝水呀……」
  我明白妳的心情喔,吉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龍這種生物就該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啊。
  「那個……是叫西斯對吧?牠可以吃什麼?我馬上去準備。」
  「除了肉以外都可以。像是水果或植物……還是礦物或寶石也可以。」
  「牠能吃石頭?」
  看見吉瑪一臉訝異地如此反問,格達隨手撿了塊埋在雪下的石頭,拋向西斯的嘴巴。
  而西斯也滿心歡喜一口咬下,喀啦喀啦地嚼了起來。
  「西斯說這裡的石頭很好吃。」
  經過莉莉的翻譯,格達說了聲「這樣啊」面色也柔和起來。
  「那麼,看來是不會占用到人吃的糧食了——另外,我們在這次的旅程中發現,如果讓西斯吃下煤炭和油,就能用牙齒打出火星來噴火。雖然沒有太大的用處,但若是需要規模較大的火焰時,請不要客氣。」
  「不必過於謙虛啊,破龍王。鎮上的防線光是多了龍的助陣,就能讓大家安心不少。總之,我先去收集看看龍能夠吃的東西吧。」
  「那就麻煩妳了。」
  話說到這裡,格達似乎終於放下了所有牽掛。
  只見他深深吐了一口氣,就這麼失去意識倒地不起了。

  †††

  能感覺到謊言的氣息。
  跟在奧爾迦斯的身後,「隱密」暗自思索。
  零剛才說她完全忘了「魔女信箋」的存在——不過,她是真的忘了嗎?
  還是說,是她刻意視而不見?
  對阿爾巴斯發出「回來」的指示,視而不見。
  ——要說理由的話,也不是沒有……
  即使排除教會騎士團的關係,零本來就有前往祭壇的打算。
  只是認為教會騎士團對於自己的遠征行動有所幫助,才會接下護衛工作。
  沒有了前往祭壇的理由後,部隊就得中途折返的事情,有可能會對自己造成麻煩,所以她才將信件內容祕而不宣?
  ——不,或許想太多了。
  因為就算教會騎士團半途折返,零也能獨自前往北方。
  那麼她是覺得,要保護教會騎士團返回威尼亞斯太麻煩?
  要是少了零的保護,教會騎士團想必無法安然返回威尼亞斯吧。就算零能夠對他們見死不救,繼續往北方前進,傭兵也不會答應。
  ——那麼,她到底有什麼考量呢……
  「……或許該談一談呢……」
  「咦?您剛才說了什麼嗎?」
  聽到了「隱密」的呢喃,奧爾迦斯稍微偏過頭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到——信賴是藉由對話產生的道理而已。就如同你若是過於獨斷妄為,也會失去主教閣下的寵愛,還得多加努力才行呢。」
  「真是不得了啊……感謝您不吝提點。」
  「沒錯。畢竟鬧得太過火,『私生子』的身分能帶來的庇護也有限啊。」
  奧爾迦斯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隱密」。
  「……您剛才說什麼?」
  「我主要負責的聖務是情報收集——因此,我常有機會聽到各式各樣的傳言。比方說,諾克斯大教堂所在的北方國家露克斯提拉,有一位好女色的國王,也因此有著私生子流落民間……而某個教會騎士團的騎士,與國王一夕之歡後懷了子嗣……以及為了隱瞞這個有損騎士名譽的事實,將生下的孩子謊稱為孤兒,送進教會撫養……之類的。」
  「……而那個孩子或許為了追尋母親的背影,決定加入教會騎士團,最後爬上近衛騎士隊長的寶座?」
  「真是一樁美談呢。」
  「對吧?」
  「不過,請不要誤會喔。教會喜愛際遇悲慘的孩子。因為經歷過悲慘的孩子願意努力,懂得上進。但是教會討厭悲慘的孩子不懂分寸,超脫這個範疇。這是我個人的忠告,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請繼續保持你悲慘的一面。這樣一來,縱使你犯些小錯,寬厚的主教閣下也會原諒你的。」
  「……您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太好了,我最討厭講廢話呢。」
  奧爾迦斯再度背向「隱密」邁步前進。
  但隨即又想起了什麼,停了下來。
  「您似乎無所不知的樣子……那麼,您知道那位拋棄孩子的教會騎士團員,現在在做什麼嗎?」
  「嗯……這我就不清楚了。」
  奧爾迦斯不禁失笑。
  「不打緊。只是,我至今仍在尋找某天從教會騎士團失蹤的母親。本以為能從您這邊得到情報呢……可惜啊,真是可惜。」
  一股冷顫自背脊竄起。這陣謊言的氣息,讓「隱密」勾起扭曲的笑意。
  「原來如此……真是一樁美談呢。」
  「嗯,對吧?」


  2

  「坐在龍背上飛了一天一夜,在怪物的重重包圍下差點喪命,又被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長拒於門外——而且這一切其實都是白費工夫。一個普通人竟然能堅持到這種地步呀。吾對破龍王有些刮目相看了呢。」
  「能夠讓龍聽話的男人,本來就不太算是『普通人』吧……」
  我把倒地不起的格達拖進馬車,擦洗過身體,換上較寬鬆的衣服後,那原本蒼白的臉色也好多了。
  「國王陛下沒事吧……?不會死翹翹吧……?」
  莉莉坐立難安地繞著格達打轉,我一把抓住莉莉的身體,強迫她在層層推疊的布團上坐好。
  「妳也給我稍微休息一下。然後乖乖吃點麵包。」
  「啊嗚……」
  我從袋子裡抓出麵包扔了過去,莉莉用那雙小手小心接住,小口小口地啃起來。
  附帶一提,我剛才也用熱水沖洗過全身,再讓零幫忙烘乾,從「黑之死獸」的狀態恢復原樣了。
  吉瑪去收集龍的食物而離開了,那條龍也跟在吉瑪的後頭,好像在說「我要自己決定吃什麼」一樣。
  「不過,老鼠,妳為何也來了?妳應該在魯多拉大教堂見到雙親了吧?」
  嗯,莉莉點點頭。
  「莉莉跟他們說,只要去威尼亞斯,就能得到托雷斯大人提供的工作。然後爸爸跟媽媽就答應會去威尼亞斯。可是西斯沒辦法載這麼多人,所以莉莉才先回到威尼亞斯。」
  「那麼妳不是該留在威尼亞斯等待雙親到來嗎?妳應該知道,來北方是很危險的。」
  「莉莉……不可以來嗎?」
  嘴裡塞滿麵包的莉莉,聽了零的話之後,不禁愣住了。
  「並非如此。只是覺得,真虧妳讓神父答應同行呢。」
  「沒有答應喔。」
  「……他沒有答應?」
  忍不住這樣反問的人,是我。
  莉莉輕輕點頭。
  「神父大人一直說不可以。可是莉莉也想一起過來,所以就拜託西斯幫忙。莉莉就跟西斯說啊,莉莉會爬到最高的那棵樹頂端等著,出發的時候來接莉莉喔——這樣。」
  莉莉邊說明,邊用手模仿龍的爪子,再伸出另一手的一根指頭。
  從莉莉的手勢可以想像,當時大概是龍從上空飛過,抓起站在樹上的莉莉後,完全不顧神父的意見,就這麼展開了前往北方的旅程吧。
  「……神父沒有生氣嗎?」
  「超級生氣。」
  「……我想也是。」
  突然間,我想起莉莉從魯多拉一路跟著我們踏上旅途的經過。
  當時這丫頭也是這樣,不管我說了多少次不准跟上來,她還是一直強調「是她自己決定跟上來的」,結果還真的跟著我們不放,簡直固執到了極點。
  「然後啊,本來莉莉就要被趕下去了,可是國王陛下卻替莉莉說好話。他說莉莉不但能跟西斯溝通,還有很多朋友,想必可以派上用場。」
  可是,莉莉卻幾乎沒有派上用場……莉莉消沉地這麼喃喃道。
  越是接近北方,就越容易在森林裡見到惡魔隨興製造的噁心怪物。
  而無法操控老鼠的莉莉,不過就是個小巧可愛的毛球罷了——雖然她還有個咬了人就會傳染疾病的隱藏絕招啦,但是面對那些殺紅眼的怪物能不能發揮效果,就很難講了。
  「老鼠啊,別這麼消沉。人類的身旁若是有了需要守護的對象,生存機率就會提高。尤其是那個神父,經常採用捨身殺敵的戰術呢。只要有妳在身旁,他多少也會慎重一點吧。」
  至少呢——零頓了一下繼續說:
  「吾覺得見到妳很開心。傭兵也是吧?」
  「我倒是還好。」
  隨口這樣回答後,莉莉就鼓起雙頰,抓起手邊的東西就對著我一陣亂扔。
  「笨蛋笨蛋!就會欺負人!大哥哥最討厭了!」
  「你們兩個快住手。怎麼能撇下吾玩得那麼開心。」
  「——我也想拜託你們,不要在我睡覺的地方丟東西好嗎……」
  我們一起轉頭望向聲音聽起來有些痛苦的格達。
  「什麼啊,原來你睡醒啦?」
  我探頭看了看他的臉色之後——
  「不要靠近我,野獸的味道很臭。」
  他就用令人懷念的那句話嗆了回來……看來比我想像中更有精神啊。
  格達沉重地撐起上半身,將零遞來的葡萄酒一口氣喝光。
  「我昏迷了多久?」
  「沒有你想像中的久。就連去找食物給龍吃的隊長都還沒回來。」
  「這樣啊……我還以為自己要睡上三天三夜,結果卻沒有啊。」
  「要不要用吾的魔法讓你繼續睡?」
  「還是不要了。那個叫奧爾迦斯的……看那個男人先前擺出的態度,搞不好會趁我睡覺的時候跑去砍下西斯的頭。」
  搞不好會喔。我們笑鬧了一下,就聽見一道腳步聲接近馬車。
  沒多久,馬車的篷布就被掀開了,露出巴爾賽爾的臉來。
  「請問……剛才我看見隊長身後跟著一條龍,那是什麼整人的新招嗎?」
  「別擔心,牠不會吃掉隊長的——話說你們讓館長弄的惡魔一覽表怎麼樣了?」
  對於我的疑問,巴爾賽爾晃了晃手上的紙捲作為回答。
  「如你所見,多到都可以編成一本書了。我想在他繼續往下寫之前,先拿來給魔女閣下過目。」
  「勤務兵啊,判斷得不錯喔。快點拿來給吾看吧。」
  巴爾賽爾將紙捲交給零後,目光在醒來的格達身上停留了一下說:
  「喔喔,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破龍王?看起來是個比想像中更普通的年輕人啊。」
  「……你又是哪位?」
  「忘了先自我介紹呢。在下名叫巴爾賽爾,擔任吉瑪隊長的勤務兵一職——目前是這樣呢。」
  「因為言行無禮,所以有可能被開除嗎?」
  巴爾賽爾不由得苦笑道:
  「原來如此,確實是位人物啊。直言不諱的作風令人佩服——那這邊的小不點是……」
  「莉莉。」
  聽見莉莉簡潔的自我介紹,巴爾賽爾呢喃了一句:「原來如此。」
  「妳就是與『女神之淨火』一同前往南方的老鼠墮獸人吧。我本來以為妳的外貌會更加凶惡呢……」
  「很可愛吧?吾最喜歡抱著她睡覺了。」
  「看起來似乎很舒適的樣子呢。」
  巴爾賽爾只是隨口答腔,莉莉卻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樣,一溜煙地躲到我的背後。
  「咦……?等等,為什麼反應這麼大?我做錯什麼了嗎?」
  「大概是覺得你這番話很假吧。話說,館長還好嗎?」
  「正在休息。一口氣寫了這麼多,當然是累壞了。他還說『原來寫東西比閱讀還累人,真是一大發現』呢。本來想把他帶回馬車休息,但是聽說已經有客人先在這裡休息了,所以還在煩惱該怎麼辦。」
  他說的那個客人,應該就是格達吧。
  實際上來說,要在一輛馬車中塞入我和零與格達及莉莉還有館長,實在太擠了。
  「可以讓館長暫時睡在那邊的帳篷嗎?他姑且也是個惡魔,沒必要那麼貼身保護吧。」
  「嗯……館長的確是能夠看穿有敵意的惡魔真名,所以不需要擔心被惡魔殺死。可是萬一被人類或凶暴化的動物襲擊,憑那副身體根本毫無抵抗之力呢。」
  「關於這個問題,教會騎士團自然會肩負起護衛的工作呢。畢竟館長的能力對鎮上的防衛確實很有幫助,這可是連那位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也承認的事實啊。」
  「這樣啊……那麼就照傭兵的提議去做吧。」
  「若是如此,我就得將魔女閣下帶往帳篷那邊才行了。」
  「帶吾過去?」
  零暫時停下了翻閱紙捲的動作。
  「館長好像有話要對您說……」
  「原來如此……那吾就過去一趟吧。傭兵,這裡就拜託你嘍?留下疲憊不堪的破龍王,和無法操控老鼠的老鼠在這裡,實在讓人不太安心。」
  「晚餐時間記得回來啊。」
  「當然。你親手煮的料理,在吾心中永遠排在第一位呢。」


  3

  在零離開後不久,吉瑪就領著狀似心滿意足的龍回到馬車這邊,但她的臉上卻隱約帶著內疚之意。
  「嗨。看來有替龍找到東西吃啊。」
  「該說是有找到嗎……那個……嗯,算是啦。」
  「怎麼啦?難道牠吃了人嗎?」
  看見我皺著眉這麼問,躺在一旁的格達再度強調「西斯不會吃人」。
  「的確。這條龍既不吃人也不吃肉,可是除此之外的東西,看上了就吃。就連刻在城牆上歷史悠久的雕像,也被牠咬碎吃下肚了……」
  雖然我知道這時候不該笑,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點也不好笑!我好不容易才把牠從城牆邊拉走,結果牠又吃了停在路邊的馬車……還闖進打鐵舖吞掉人家燒好的鐵塊。不到半天時間,我已經把這輩子的道歉都說完了。」
  「我受不了了,越聽越好笑。」
  我放肆地大笑起來,而身後的格達則是靜靜地抓著頭,一臉無奈。
  「抱歉……平時牠是只會吃我允許牠吃的東西……」
  「那麼,下次去找食物時,要麻煩您一同前往……我帶了一車石灰回來,當作備用糧食。相較於普通的礦石,牠似乎更愛吃加工過的建築材料呢。」
  這麼說來,在龍的眼中人類城鎮就等於一頓美味佳餚吧。
  大概是吃得很滿足,只見龍打了個大大的飽嗝,作勢嚇唬了一下吉瑪後,就捲起尾巴躺在馬車旁邊睡覺了。
  吉瑪低頭望著那條龍。
  「自古以來流傳了不少龍襲擊城鎮的故事……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吧。」
  露出曖昧的笑容。
  「啊,神父大人回來了。」
  莉莉突然豎起耳朵,衝到馬車外頭去。
  我順著莉莉跑走的方向一看,的確看見了一個緩緩走來的黑色人影。
  因為神父總是撐著手杖走路,腳步聲有點不太一樣。憑莉莉的聽力,就算不特別去注意,也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到來。
  「結果如何?」
  我簡短地這麼一問。
  「還不錯。」
  他也簡短地這麼回答。
  「在主教閣下的安排下,為格達和莉莉在教會騎士團的軍舍中備好了房間。雖然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強烈反對,但比起在結界內部混吃等死的近衛騎士隊長,主教閣下似乎更為重視闖過惡魔大軍,從魯多拉來到這裡的使者。」
  「那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正在煩惱這輛馬車塞四個人實在太擠的問題。」
  館長是個瘦巴巴的小鬼,倒還不成問題,但格達可是個體格壯碩的劍士。就算把莉莉當作零的抱枕忽略不計,可是在這麼小的馬車裡睡四個人,還是滿吃緊的。
  「莉莉可以進去鎮上嗎?」
  「是的。正確來說,這是妳應得的權利。先前那個蠢貨不過是想保住自己的權威和權力,才會擺出那麼目中無人的態度。」
  「可是……」莉莉望著我。
  「別在意我們啦。因為館長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危險,所以不能進入架了結界的城鎮。因此我們也陪著館長待在結界外頭,才是最好的做法。」
  「這樣啊……」
  看著有些低落的莉莉,神父嘆了口氣。
  「如果妳比較喜歡睡在馬車,我也不會勉強妳。反正我要在溫暖的房間裡,睡在軟綿綿的床上。」
  「不、不行!莉莉也要去那邊睡……!莉莉怕冷……!」
  也是啦,莉莉畢竟是出生在豔陽高照的南方嘛。碰到這種冷天氣一定很難熬。
  「我已經得到主教閣下的保證,不會再有人試圖趕走傭兵和零了。雖然附加了一些條件就是……」
  「條件?」
  「零上哪去了?」
  在回答我的問題之前,神父先集中精神,搜尋了一下零的氣息。
  「她不在喔,剛才被館長叫去了。」
  「館長?」
  「就是『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你在威尼亞斯王國應該有聽瑪蒂亞提起過吧?」
  喔喔。神父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簡單來說,就是個惡魔寄宿體吧?真虧教會騎士團能夠容忍。」
  「多虧了隊長的安排啊。」
  我瞥了吉瑪一眼,吉瑪將手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多嘴。畢竟眼前的神父好歹也是「女神之淨火」的一員。
  用「年輕的館長自我犧牲」的理由,讓教會騎士團接受那個惡魔寄宿體的前因後果,就算想跟神父解釋,也解釋不來吧。
  真是的,這樣一來我們也沒有立場指責教會說謊了。
  世界上盡是各種謊言啊。
  神父似乎也了解這個道理,所以並沒有深究下去。
  「那麼,關於條件的事情,等零回來再說吧。總之,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閣下已經同意與魔女合作的機制。也表示在最糟的狀況下,可以捨棄諾克斯大教堂,撤退到威尼亞斯。」
  我不禁吹起口哨。
  「那就成了一場大遷徙啊。到時要是沒有我家的最強魔女幫忙,恐怕沒機會成功吧。」
  「不過,那位最強魔女為了拯救世界,打算繼續往北前進。當然,如果零能達成目的自然是最好……但老實說,主教閣下對此表示憂慮。而我也一樣。」
  「那是指……」吉瑪不安地開口問道:
  「零閣下有可能會輸……的意思?」
  「是更為基本的問題。」
  更為基本的問題?發現吉瑪歪著頭望了過來,我也聳聳肩。
  「就是『完全找不到動機』的意思。不是成功與否的問題,而是懷疑『零是不是真的打算這麼做』的感覺。想必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想法吧?就連站在當事人身邊的我,也完全感覺不出她有拯救世界的想法。」
  「我、我從來沒有這樣懷疑過喔。」
  「那是因為妳心思單純到像個聖女一樣。」
  「是不是我誤會了?總覺得你是在戲弄我?」
  「妳居然發現了,我是在戲弄妳沒錯。」
  看見吉瑪默默相手伸向戰斧,格達說了句「這時候就別鬧了」便制止了她。
  於是神父繼續說下去:
  「教會希望——不,就連我也希望,零能夠協助撤往威尼亞斯王國的行動。那個惡魔寄宿體——是叫作館長吧?總之,只要有了他的力量,光靠教會所持有的對抗魔女專用技術,也足以應付一切意外吧……但我們還是希望能多一層保障。」
  「不過,神父大人。所謂『最糟的狀況』,也就是假設零閣下討伐魔女失敗後的情況吧?若是她成功了,不就沒有必要撤退了嗎……」
  「不。無論如何,這塊土地已經不適合人類居住了。『最糟的狀況』其實就是我們當下的處境。」
  吉瑪不可思議地質疑了一聲,神父便用手杖輕輕敲擊地面。
  地面上滿是積雪。在軟綿綿的新雪之下,是由融化的雪水在晚間結凍而成的冰層。
  「以前這裡放眼望去盡是農田。但正如妳所看到的,這裡因為寒流而全毀。鄰近的農村也連同農民一起滅亡了……換句話說,這裡得花上好幾年,才能再度恢復到人類得以安居的環境。即使成功打倒魔女,民眾也會因為飢荒而死。」
  農作物沒辦法在結凍的土壤裡生長。天氣冷到這個地步,就連在土裡等待春天到來的種子,也會凍死吧。
  就算惡魔從這個世界消失,這陣破天荒的寒流過去了,結凍的海面究竟要多久才會融解呢?
  死去的魚群不會復活,棲息在森林裡的動物,也變成了尋常獵人不敢靠近的怪物。
  即使惡魔消失,現象依舊存在——換句話說,那些惡魔在半惡作劇心態下創造的林中怪物,今後依然會徘徊在森林之中。
  正常的動物消失了,森林也會漸漸死去,而人類沒辦法在死去的森林附近存活。
  吉瑪一臉複雜地開口:
  「那麼……撤退是必然的嘍……」
  「主教閣下心裡也早有決斷。但要說服民眾並不容易。只要民眾不願離開,主教閣下也不會拋下他們離去。」
  「畢竟是要走出安全的結界,捨棄長久居住的土地,冒著性命危險前往魔女與教會合作的威尼亞斯嘛。怎麼可能一聲令下,大家就會乖乖跟著走呢?」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希望安全保障能夠做到天衣無縫。只要成功保護教會騎士團來到這裡的零願意一起行動,主教閣下也更容易說服民眾。而這次撤退行動的成功,也會成為魔女與教會和平共處的堅實基礎。但是萬一零前往祭壇卻不幸喪命,我等將同時失去護衛以及共存的希望。」
  我不禁露出苦笑。這傢伙還真是一點都不拐彎抹角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這個不該等到魔女回來再說嗎?」
  「雖然你沒什麼腦子,但還是希望你多少能思考一下呢。就是因為由你提出這個要求比較有機會成功,所以我才提前向你說明啊。」
  我露出不滿的神情。
  「已經解釋過好多次了吧?我和魔女不是那種關係。只不過是交情久了一點,我會為了那傢伙而戰,而那傢伙也對我頗為中意,只是這樣而已。」
  「這樣就足夠了。」
  「反過來說,就算魔女向我提出要求,我也不會改變主意。也就是說呢,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跟著零一路走到底——就算零叫我『不要跟上來』也一樣。所以,零既然已經決定要往北方前進,就算我說『不要去』,她也不會聽。」
  雖然我從來沒跟零提過這種事情啦。
  但我沒來由地就是能夠確定,無論我說了什麼,零也不會放棄前往北方。
  零已經下定決心要拯救世界,也深信自己能夠辦到。
  就算有人認為零是在「痴人說夢」,或是提出了更為符合現實的可行方案,零也完全不會在意。
  「所以啊,如果由你來說明也不行的話,叫我去說明也沒有用啦。」
  「……原來如此。」
  「這樣大人您能夠理解了嗎?」
  「是的,我終於理解你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了。」
  聽著神父如往常般的玩笑,我笑了笑便站了起來。
  差不多該準備煮飯了,不然零就要回來了。
  這時候——
  「傭兵。」
  神父突然叫住我。
  我回過頭去,只見神父一臉複雜地透過眼帶望著我說:
  「……你不打算問嗎?」
  「問什麼?」
  「你拜託我的事情。」
  「……喔。」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只是我早就想好了,如果神父沒有提起的話,我就不會主動詢問。
  當初聽到神父他們要飛往南方,就拜託他幫忙確認我的村子……還有父母的現況。
  但是,或許他沒有時間幫忙確認吧。
  或許,得到的結果不太好向我報告吧。
  比方說——
  「……他們死了嗎?」
  沒錯,或許有這樣的可能。
  話題一下子便沉重了,吉瑪一副「這種事情讓我聽見沒問題嗎?」的模樣,慌慌張張地摀住耳朵,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就算聽見了也沒差啦……
  格達和莉莉大概都知道問題的答案吧,兩人的臉色都僵硬起來了——也就是說,想必不是什麼好消息。
  我替自己的心披上了一層自我防衛的布簾。就算神父說出「他們死了」,我也不會因此傷心。我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就算他們死了也很正常」。
  神父沉默了一下,緩緩搖頭答道:
  「不,他們還活著。兩人都相當健康。」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我忍不住把頭往前探去。
  「要是他們還活著,你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
  「那是因為,現實比死亡更為殘酷。」
  「你的意思是?」
  「他們對你非常生氣,叫你再也不准回村子找他們。」
  「啊啊……這也……難怪嘛。」
  我試著想像了一下,脾氣火爆的老媽還有嚴格的老爸,那副青筋暴露發火的模樣,感覺實在很懷念,讓我不由地苦笑起來。
  「因為你不告而別的關係,反倒讓他們生活輕鬆不少的樣子。居然害得雙親遭到排擠,真不愧是墮落的象徵啊。雖然我姑且勸了他們前往威尼亞斯避難,但看樣子他們還是會留在村裡……反正,那個村子看來也撐不了多久,早晚會消失吧。」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謝謝。」
  這是我一直牽腸掛肚的事情。每當想到我離開村子,搞不好會讓父母很難過,心情便會憂鬱起來。而我也一直擔心,他們會不會又被盜賊襲擊。
  我好幾次都想回村子看看——但始終提不起勇氣回去。
  他們還活著啊。
  他們叫我別再回去啊。
  他們因為少了我,反而過得更好了啊。
  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救贖了。
  我走下馬車,從行囊中取出馬鈴薯,開始削皮。我最拿手的料理,就是步驟簡單的馬鈴薯濃湯——也是我第一次親手製作的料理。
  是老爸教了我怎麼做,老媽稱讚我「煮得真好吃」的料理。
  他們說,要讓我繼承那家店。
  他們說,我是足以自豪的孩子。
  他們說,就算我是墮獸人又怎樣?
  啊啊——
  「……爛透了。就算要說謊,拜託你也說得像樣點好嗎……」
  我沒辦法假裝自己被騙過去了。
  我停下削皮的動作,沒來由地抬頭望著天空。
  如果我是個普通人,這時候應該在強忍著淚水吧。這具身體完全流不出一滴眼淚,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仰望天空。
  我自顧自的呢喃,大概被神父聽見了吧,他也走下了馬車。
  「對於以說謊為工作的『隱密』而言,這真是令人意外的評價啊。」
  「實際上你就是在說謊吧……?」
  「……我必須承認,臨時編造的謊言,的確很難破壞一段足夠牢固的信賴關係。而你擁有足夠強大的理由,以至於不相信我的謊言——你甚至能夠在腦中想像,當自己回到村裡之後,雙親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宛如親密無間的親子一樣。」
  沒錯。
  這對我來說易如反掌,簡直歷歷在目。
  僅僅十三年——離家在外的時間還比較長。即使如此,我還是很清楚自己的父母生氣時是怎樣,又是如何嫌棄一個人的。
  「老爸和老媽要是真的打從心底嫌棄我的話,就算你提起了我,他們也只會說『那是哪位?』、『我家才沒有這樣的小孩!』才對。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事,老爸都不會直接說別人的壞話,老媽也是。他們只會說『隨他去。』、『在意這種事只會讓自己更煩惱。』……」
  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既瘦弱又膽小,不時會被旅人或附近的居民叫成「野獸」,害我心情十分低落,而我的父母總是用這些話來安慰我。
  他們告訴我,就算生氣了,對方也不會改變看法。所以不管討厭自己的人說了什麼,趕快拋在腦後一笑置之,日子才能過得輕鬆愉快。
  「……你要知道真相嗎?」
  神父把自己爛透的謊言當作沒發生過,把選擇擺在我面前。
  究竟是要裝糊塗相信那個爛謊言,還是想要知道神父所隱瞞的真相呢?
  隨後——
  「……拜託你了。」
  我選擇了真相。
  「是傳染病。村裡大半人口因此喪命。你的雙親雖然存活下來了……但那畢竟是個小村子。人口一旦銳減,就難以維持下去。村民幾乎都選擇離開,只有你的雙親選擇留下。因為他們相信你會回去。」
  「……可是我卻沒回去。」
  的確如此呢,神父輕聲低喃。
  「遺體已經好好安葬了。你的父親先走一步,而你的母親則是在桌前寫日記時離開人世的——就是這個。」
  神父拿出一張十分老舊,似乎隨時都會碎掉的紙張,遞到我手中。
  「這是最後的日記……你應該識字吧?」
  「是啊。我是跟老媽學的……學到一半就離開村子了,所以程度也不上不下。」
  我想要打開折起的紙張,卻不敢打開。
  我不想知道上頭寫了什麼。
  其實我很想知道,可是又害怕上面寫的內容。
  「你看過了嗎,神父?」
  「嗯,所以我才帶來給你。」
  「……你還記得內容嗎?」
  「你真是膽小到令人傻眼啊。」
  神父的嘆息讓我無法反駁。
  沒錯,我就是個連自己都會嘲笑自己的膽小鬼。
  「『雖然我很想直接跟你說,但是你實在回來得太慢,我好像等不下去了。沒辦法,我只好先寫在這裡嘍。歡迎回來,我們家的笨小孩。』」
  我感覺自己喊了出來。
  完全無法抑制——這大概就是哭聲吧。
  我真的好想對父母說一聲「我回來了」。
  為什麼我一直不回去呢?
  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到底在懷疑什麼?
  就因為害怕被父母——被村子裡的大家所排斥,所以就一直告訴自己「反正沒有人在等你回去」。
  他們明明一直在等你。
  他們明明一直愛著你。
  但我卻為了保護自己,不停地逃避。
  「……大哥哥。」
  莉莉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旁。緊緊揪住我的袖子,我才終於不再放聲大吼。
  「那個,那個啊……因為有大哥哥陪著莉莉的關係……因為之前大哥哥對莉莉說,大哥哥曾經因為罪惡感逃走,要是當初沒有逃走就好了……因為大哥哥坦承自己很後悔……所以莉莉才有勇氣回去爸爸媽媽身邊。這都是大哥哥的功勞喔……所以……呃,那個……」
  莉莉似乎也不曉得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我也不曉得莉莉想要傳達給我什麼。
  但我多少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於是粗魯地摸了摸她的頭。讓這種小丫頭擔心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大人啊。
  「你的雙親是非常堅強而令人佩服的人。光是願意等待一個不告而別的小孩就十分難能可貴了,更何況還是等著身為墮獸人的你直到最後一刻。他們始終將你視為心頭肉,連一句怨言都沒有留下。」
  「這是說教嗎?還真像神父會幹的事。」
  我忍不住頂了一句,嘆了口氣。
  「……繼續說吧。現在就連你那種莫名其妙的說教,我都能聽得進去的樣子。」
  怎樣都好,總之就是想找人說說話。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抓著我衣服的莉莉,還有用平淡語調說話的神父,是這麼值得依靠的存在。
  「老實說,我非常羨慕你。我的雙親因為討厭這雙眼睛,就把我扔在森林裡不管了。」
  「是喔……?我反而羨慕你呢。」
  「啊?」
  「至少,你不會因為父母死去而感到悲傷啊……也不會去懷疑愛著自己的父母……讓他們在孤獨中等著自己直到死去。不是嗎?」
  神父對此感到不屑,一如往常。
  「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地獄。我不會阻止你沉浸在自覺比他人更悲哀的情緒之中,但也沒有體貼到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明明是個神父?」
  「因為我是『女神之淨火』的一員。就連同情心也只維持在最低限度而已。」
  「莉莉願意陪你說話!」
  莉莉使勁拉著我的手臂。
  「難過的時候,就要把難過講出來。然後啊,就會有人好好安慰自己呢。不然就會因為太傷心而死翹翹了。媽媽也是這樣跟莉莉說的喔。」
  「……那可以讓我緊緊抱妳一下嗎?」
  「可以喔!莉莉也會緊緊抱住你喔!」
  莉莉朝著我伸出小小的雙手……其實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看來這丫頭是真心想要安慰我的樣子。
  然而神父並不允許我這麼做。
  他用手杖狠狠在我頭上敲了一記,抓著莉莉的領子,把她拉開我的身邊。
  「既然你還有辦法說這些蠢話,看來是不需要別人安慰了。趕快滾去做飯吧,等零回來之後,再讓她好好安慰你。」
  就在神父嫌惡地這麼說的時候,吉瑪一臉尷尬的從馬車裡探出頭來。
  「我……我是不是可以出來了?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去找零閣下回來……」
  連妳也這樣啊,吉瑪。
  話說你們一個個幹嘛都這麼熱心,把我當作沒有零就活不下去一樣?
  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就化為嘆息消散了。
  我默默抓起鍋子——
  「要是沒事的話,就拿鍋子去裝些乾淨的雪給我吧,隊長大人。畢竟我還得準備做飯,現在就把魔女叫回來的話,只會嘮叨個沒完而已。」
  就這麼扔給吉瑪。




  【幕間 魔女與惡魔】


  「妳還要……作多久……的夢?」
  一踏入館長的帳篷,就聽見這樣的一句話,讓零不禁挑起半邊眉毛。
  「你問了個古怪的問題呢。吾現在可是醒著喔。」
  「這、這就是在作夢。在夢境中看到的……才是現實……妳明明心、心裡有數。明明一切都、都心裡有數……卻始終沉迷於夢境。」
  「老是看著鏡子的你,怎麼會知道吾究竟看到了什麼?」
  館長像是生了根似的坐在椅子上,一直盯著鏡中的自己。他甚至不曾往零身上看一眼,只是不厭其煩凝視著自己的身影,就像是在看著無可取代的寶物一樣。
  地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衣物,宛如挑選宴會服裝的少女一般。
  館長竊笑兩聲說:
  「嘻、噫嘻嘻……啊啊,耐不住性子了呢……就、就像是從美夢中被搖醒……發起脾氣的小孩一樣……哈哈,嘻哈哈……真可憐啊……真悲慘啊……」
  現場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帶著零來到帳篷的巴爾賽爾,有些尷尬地乾咳兩聲,試圖緩和氣氛卻失敗了,結果反而變得更尷尬。
  「那個……我到外面等喔……」
  巴爾賽爾慌慌張張走出了帳篷,零和館長對於他的言語和動作卻沒有半點反應。
  他們兩人就是如此專心在彼此身上。
  「不、不要誤會……這是忠告。是為了妳好的、忠告……也是為了妳所珍視的……那個獸人戰士……」
  「哦?」
  「妳的打算……不會成功……妳會、會失去一切。無論是妳……或是那傢伙……打倒了泥、泥闇,拯救了世界……就能實現和平嗎?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人、人類很複雜、非常複雜。我、我這百年來、都在觀察……觀察著人類。觀察著複雜的人類、既愚蠢又可愛的行為……就在妳躲在洞穴裡、作著幼稚的夢的時候啊……妄想著人類與魔女、能夠共存……嘻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帳篷裡響起館長大笑的聲音。
  狂笑到岔了氣,館長按住胸口痛苦地咳了起來。
  「……妳不想、反駁嗎……還是說、妳無法反駁……?沒錯、就是這樣……我、我都看到了……妳每天晚上都痛苦不堪的那張臉。所以、醒醒吧……這場夢、該結束了。」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沒、沒錯……只要妳清醒過來,一切都會改變……都能得到拯救……人類、就能得救……我也會、很開心。因為、我——」
  「深愛著人類。」
  零和館長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
  嘻嘻嘻。館長這麼笑著。
  「沒錯、沒錯……正是如此……」
  反覆地這麼說。
  零面無表情,轉身離去。
  在外頭待命的巴爾賽爾看到零出來,先是問了句「您要回去了嗎?」旋即閉上了嘴巴。
  他認為零很美麗,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
  對於零的強大,他始終懷著敬畏,不敢觸怒對方。
  但同時也感覺到一股親近。
  至少到剛才為止都是如此。
  目送走出帳篷的零離去之後,巴爾賽爾深深嘆了口氣。
  他小心謹慎地打探著帳篷裡的情形,看見館長依舊神情愉悅地照著鏡子,這才鬆了口氣。因為方才離開的零身上所散發的氣息,讓人覺得就算看見館長慘死的屍體也不意外。
  「哎呀,好可怕啊……你到底說了什麼,才會讓那位魔女閣下氣成那樣啊?」
  「現實。」
  巴爾賽爾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那難怪她會生氣了。現實這玩意兒啊,還是不知道才比較幸福呢。」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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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世界的價值


  1

  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地獄。
  「隱密」所說出的這句話,不停地在莉莉耳中迴盪。
  傭兵的地獄,一定能被零所治癒吧。
  那麼「隱密」所抱持的地獄,又要由誰來治癒呢?
  教會的神嗎?
  還是說,要仰賴莉莉不認識的某個人呢?
  莉莉才認識「隱密」沒多久。別說是「隱密」的過去,就連他的現在都不甚了解。
  想要去了解他,或許是一種罪過吧。
  想要成為他的支柱,或許是一種傲慢吧。
  「……莉莉,有話想說就直說。像這樣在後頭轉來轉去的,只會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神父背對著莉莉不耐煩地這麼說,讓莉莉嚇了一跳。
  當傭兵和吉瑪忙著為晚餐做準備的時候,「隱密」走到稍遠的位置上,似乎聆聽著留在營地中少數幾個士兵說話的聲音。
  事實上,「隱密」並不會做飯。
  從威尼亞斯前往諾克斯大教堂的途中,一直都是吃格達和莉莉料理的食物,但他自己卻從來沒有動手。
  原因在於「隱密」的五指被連在戒指上的絲線固定在手杖上——基本上,他沒有辦法取下手杖。
  洗澡的時候也是,睡覺的時候也是,吃飯的時候也是。
  莉莉可以想像,這會對日常生活帶來多大的不便。
  而莉莉無法想像的是,背負著如此沉重責罰的「隱密」,究竟是犯了什麼罪。
  「……神父大人的地獄,是什麼呢?」
  在「隱密」的催促下,莉莉說出口的疑問,讓他不禁嘖了一聲。
  「妳管太多了。」
  「對不起……可是莉莉很在意。」
  「知道了我的地獄,又能做什麼?想要同情我嗎?」
  「莉莉也不知道……」
  莉莉不禁縮起身子。
  「……可是不知道的話,就什麼也不能做了。莉莉想要為神父大人做點什麼。」
  「妳管太多了。」
  「嗯……」
  「趁著這個機會,我還是先跟妳講清楚吧……莉莉,妳對我的好感是不會有結果的。」
  內心的想法突然被說中,讓莉莉那身覆蓋在毛衣底下的肌膚都漲紅了起來。
  「不、不是……莉莉才沒有……!」
  「如果是我誤會了就好。但正如妳所知,我只是個從教會手中『暫時借用』性命的死人。無論妳有多麼想了解我,我甚至不存在於這裡。」
  莉莉倏地立起了耳朵。
  「……可是,神父就在這裡啊。」
  「我指的不是這個意思……或許對妳解釋妳也聽不懂吧。總之,不要和我牽扯太深。」
  「可是……」
  「莉莉。」
  「可是,這是莉莉自己做的決定……!」
  聽到莉莉說自己心意已決,「隱密」緩緩轉身面對莉莉。
  這是「隱密」自己經常掛在嘴邊的話。用「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當理由,就能輕鬆打發掉不合己意的指示。
  「莉莉就是喜歡神父大人……要是不想說的話,莉莉也不會勉強……可是想要理解神父大人的心意,是莉莉的自由……有沒有結果並不重要。」
  一股腦地把自己的心思全盤托出後,莉莉因為害怕而開始發抖。
  「隱密」曾經對莉莉說過「我並不討厭妳」。但是剛才那番話,可能就會讓神父真的討厭自己了。
  明明提醒過自己「管太多了」,但莉莉還是一意孤行。
  剛才自己做了多麼厚臉皮,多麼惹人厭的事啊——
  「……那個……就是這樣。」
  說完之後,莉莉馬上轉身離去。
  但是正要溜之大吉的莉莉,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了。
  因為受限於神父操縱的絲線。他利用這個,不知不覺中纏住了莉莉的身體。
  莉莉暗呼一聲不妙,就這麼臉朝上倒落在雪地中,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是好。隨即就看見神父的臉擋住了陰沉沉的天空,正低頭望著自己。
  「那個……對、對不起……?」
  「我討厭墮獸人,尤其是女性的墮獸人。而對我懷有好感的女性墮獸人,更是最糟糕的組合。」
  「……啊嗚。」
  就是因為不想聽到這種話,剛才莉莉才想要逃走。
  而現在她更是恨不得馬上逃之夭夭,在雪地裡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就這樣冬眠算了。
  但是「隱密」的絲線,不會讓莉莉如願。
  「問我理由吧,莉莉。」
  「……呼咦?」
  「問我『為什麼』。妳不是想要了解我的地獄嗎?」
  「……你為什麼……討厭女性的墮獸人……?」
  「因為她們沒有自信。總是怨嘆自己醜陋的面貌,以這樣的理由仇視、懷疑著每一個人,實在太過膚淺,令我無法忍受。」
  神父夾帶恨意的口吻,讓莉莉暗自心驚。
  自信……莉莉的自信的確不足。
  但是生而為墮獸人的女性,該怎麼培養自信呢?怎麼能不去羨慕普通的人類女性呢?
  「我被雙親拋棄後,被一個狐狸墮獸人所收留。她教導我如何作為一個盜賊討生活。對於幾乎無法在陽光下走路的我,她告訴我『你跟我一樣,都是夜晚的居民。』接受了我的存在。因此,我愛上了她。而我也從未對她墮獸人的身分有過一絲芥蒂,只覺得她好美。她的聲音、話語、一舉一動都遠比任何女性更加美麗。很可笑吧?還不到十五歲的懵懂少年,那種近乎於崇拜而盲目的情意——然而,她卻始終懷疑我對她的愛。」
  心臟跳得很快,胸口陣陣發悶。
  神父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的過去,一股腦地展露在莉莉眼前。
  「有一天,她盯上了一個小村莊。某個大商人的女兒因為生病而來到當地療養。她所居住的小房子裡,藏了一大筆錢。於是我接下了勾引商人女兒,刺探金錢所在的工作。那個女人被我迷得團團轉呢。雖然是個美人,卻十分無知,騙起來太過簡單。但是『她』——卻以為我弄假成真,認為我是真的愛上了那個商人女兒,因為嫉妒失去理智,為了懲罰我而殺死了那個女人,在村子裡放了一把火,就這樣把我扔在那裡然後遠走高飛。」
  熊熊燃燒的火焰,想必深深刺痛了「隱密」畏光的雙眼吧。
  少年得不到心上人的信賴,慘遭背叛、拋棄。光是想像他的內心,就讓莉莉忍不住想要吶喊。
  「因為殺害商人女兒,以及火燒村莊的罪行,導致我被判處了死刑。我早已在那場火中死去,重生為一個叫作『隱密』的『女神之淨火』審判官。而背負『隱密』罪孽的審判官,在執行聖務的過程中,與那隻女狐狸再度重逢——我向她傾訴愛意,說自己從未怨恨她,早已原諒了一切。當然,她並沒有相信。但那可是我的真心話呢。」
  「……然後……怎麼樣了……?」
  「我追上了逃走的她,砍下了頭顱。因為她是威脅附近居民的惡賊,被教會定為目標,下令剷除。」
  啊啊——
  多麼悲傷。
  莉莉覺得無法相信親情的傭兵很可憐。
  但是她覺得,奉獻出愛情卻得不到信賴的「隱密」,更為悲慘。
  「隱密」總是採取不顧自身安危的戰鬥方式。身上傷痕累累,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如何存活到今天的。
  這個男人一定是想要讓身體也像內心一樣遍體麟傷吧。他想必也希望自己因為心傷而死。
  「……騙妳的。這個謊話聽起來很真實吧?每次只要我說起這個故事,大部分的女性都會對我敬而遠之。若是妳也能因此放棄就好。」
  莉莉身上的束縛被解開之後,她連忙從雪裡站起來。她被積雪凍得透心涼,差點成了支冰棒。這時「隱密」已經轉身背向莉莉,繼續像剛才一樣,專心傾聽營地裡的聲音。
  莉莉靜悄悄地往「隱密」走去,緊貼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隱密」發出一聲嘆息。
  「妳很堅強呢……」
  聽到神父無奈地這麼說,莉莉鼓著雙頰回話:
  「嗯。比狐狸堅強喔。」
  看著得意洋洋的莉莉,「隱密」低聲說:「還真是傷腦筋啊。」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那個啊,神父大人。只要是神父大人說的話,莉莉全都相信喔。所以呀,只要你說自己喜歡莉莉,哪怕是謊言,莉莉也會深信不疑喔。」
  「這可就傷腦筋了。」
  「隱密」又重複了一遍,聳聳肩繼續說:
  「我會牢記在心的。即使是謊言,也絕不會說出口。」


  2

  「回來得很早嘛,飯還沒做好喔。」
  零在還不算晚的時間點上,像個遊魂一樣回到了馬車這邊。
  正好是放進鍋裡燉煮的蔬菜,開始軟化的時候。
  是吉瑪小心翼翼地和莉莉拉近距離,總算能開心聊天的時候,也是格達爬出馬車,正要拿東西餵龍的時候。
  神父並沒有幫忙晚飯的準備工作,只是坐在馬車附近,默默地保養著手杖。剛才雖然有看到他跟莉莉不知道在吵什麼……哎,反正那也不關我的事啦。
  零環視著我們各忙各的模樣,輕吐一口氣,放鬆下來。
  「原來如此啊。看來吾該在外頭多晃一晃再回來呢……還是說,該去教會騎士團那邊摸點食材回來呢?」
  「零閣下!糧食應該確實配給到每個人手上了,請您不要從教會騎士團的士兵手裡搶食物好嗎!」
  看到吉瑪面色鐵青地就要跳起來的樣子,零便開懷地笑了起來。
  「只是個玩笑,隊長。吾的食欲一向是以傭兵的料理為優先喔。」
  「妳剛才是去找那位叫館長的惡魔談話吧?發生什麼了嗎?」
  神父一邊保養手杖,一邊隨口問道。
  「沒什麼。只是稍微談談關於惡魔一覽表的製作細節罷了。」
  「怎麼啦?好像很花時間的樣子?」
  「館長的知識量稍稍超出吾的預料。吾告訴他優先列出危險性較高的惡魔,大概明天就能完成了。」
  一面聽著零的說明,吉瑪一面往四周東張西望。
  「不好意思,零閣下。請問巴爾賽爾呢……?」
  「他留在帳篷那裡,負責館長的護衛工作。」
  吉瑪低喃著「這樣啊……」似乎鬆了口氣,卻又有點失望的樣子。
  「喂,神父。魔女已經回來了,所以那個『附加條件』到底是什麼?」
  零望著我問了句:「怎麼回事?」於是我就開口回答:「聽說教會允許我們留下,但有附加條件。」想當然耳,零聽完立刻皺起眉頭。
  「真是厚顏無恥啊,管他提什麼條件,吾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可以先請妳聽完再說嗎,零?條件不像妳所想的那麼嚴苛。畢竟你們對於教會……不,是對於民眾而言,的確有可能構成威脅。因此,主教閣下才想與你們見上一面。」
  「啊?主教要見我們?」
  「由於物資不足,無法請你們吃晚餐,但主教閣下會以接待客人的規格與你們會面。」
  因為這實在太瘋狂了,我又確認了一遍,不過看來並不是主教腦袋出問題,也不是我耳朵有問題。
  堪稱教會最高領導的七大教堂主教,竟然邀請魔女和墮獸人以客人的身分會面,實在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啊。
  「老實說……打死我都不想去耶……」
  「我也不樂見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因為奧爾迦斯始終強烈反對,所以主教閣下最後才會選擇先與你們見面,再做出最後的決定。要是你們拒絕這個邀請,下次可能又會傳出『因為心懷不軌所以才不敢進見主教閣下』之類的謠言喔。」
  「那個臭小子真的有夠麻煩耶……」
  看到我快要爆發的模樣,這次反過來換零安撫我了。
  「願意讓吾和傭兵踏入鎮中,這位主教確實膽識過人呢。既然有機會親眼欣賞美麗的大教堂,吾自然樂意前往。」
  「唔、喂,魔女!那館長的護衛工作要怎麼辦啊!」
  「我想,教會騎士團還不至於無能到連這麼短的時間都守不住吧?」
  神父的口吻,讓吉瑪抿起嘴唇,將手放在戰斧上說:
  「既然如此,您要不要在這裡見識一下教會騎士團的實力呢?」
  「請恕我拒絕。聽到了嗎,傭兵?館長的護衛工作,似乎可以放心交給教會騎士團負責喔。真是太好了呢。」
  這傢伙,個性真的有夠扭曲……我本來以為他至少比奧爾迦斯好一點,但現在覺得他們兩個其實差不多惡劣……
  不過,這下我和零晉見主教的事情就這麼定了。說實在的,我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但與其讓零一個人去,還不如讓我也跟著會比較好吧。

  我們倉促解決晚飯,把館長交給吉瑪去照顧後,就啟程前往諾克斯大教堂了。
  為了不讓鎮上居民看見我的樣貌,就用兜帽和斗篷把全身包得密不通風。
  看著我含淚付出的努力,神父的反應十分冷酷。
  「說真的,這樣打扮反而更惹人疑竇。」
  「吵死了,不要管我啦。」
  零也模仿我的做法,將外套的兜帽壓低,遮住她非比尋常的美貌。格達手握韁繩騎在龍背上,莉莉則是緊跟在神父的腳邊。
  由奧爾迦斯率領的近衛騎士隊,在城鎮入口處列隊等待我們的到來,每個人都把手放在劍柄上,好像在警告我們「要是輕舉妄動就等著受死」一樣。
  「有勞你們出來迎接了。」
  神父劈頭就來了句嘲諷到極點的問候。
  在這種狀況下,奧爾迦斯似乎快要按捺不住怒火,就連那張做作的笑臉也擠不出來了。
  穿過大門,走進圍繞城鎮的城牆後,一下子暴露在群眾畏懼的目光之中。雖然我早就知道不會有人歡迎,但是感覺還是很差。
  ——快看,是龍耶。那傢伙白天曾經闖進街上,看到什麼就吃什麼。
  ——墮獸人是那個大個子嗎?這麼說,小個子的那位就是魔女?
  ——這群人真可疑啊……希望近衛騎士隊能好好保護主教閣下的安全。
  ——聽說就是「女神之淨火」出來攪局,才會惹出這種麻煩啊。
  諸如此類,反正盡是一些口無遮攔的閒言閒語。
  「看來你也沒啥人望啊,審判官大人。」
  「『女神之淨火』本來就不可能受到民眾歡迎。」
  「你、你們幾個習慣了是沒差,可是我從來沒有碰過這麼尷尬的情況啊……我本來以為自己作為敗戰國之王已經飽受辛酸了,難道你們經常都要面對如此龐大的惡意嗎……?」
  待在龍背上,面色鐵青的格達,在聽到我回答「這還算好的呢」之後,心裡又留下更嚴重的陰影了。只見他輕呼一聲「神啊!」便抬頭仰望大教堂。
  「……比起魯多拉大教堂,真是樸素不少啊。」
  零走在我的身旁,朝著神父的背影如此說道。
  樸實無華的白色牆面,配上同樣簡樸的四方形鐘樓。建築物本身就給人一種小家子氣的感覺,完全沒有魯多拉大教堂那種氣派的氛圍。
  「因為興建諾克斯大教堂的時候,信徒還不算多,建築技術也不像現在這個時代這麼發達……所以它雖然是七大教堂中最居權威的大教堂,形式卻最為樸素。就連日後才建造的城牆,工法和費用都遠比大教堂更為可觀。」
  「不管再大的組織,都有『還在萌芽的時期』嘛……」
  大概是經年累月下來重新翻修了無數次的關係,只有大門嶄新而氣派,上頭還有著不亞於其他大教堂的精美裝飾。
  據說教會的大教堂之所以蓋這麼大,是有著「願意接納任何人」的象徵意義。
  當我得知有著這層涵義時,還曾經嘲諷過「可是他們就不願意接納我」啊。
  然而就在今天,這扇門將會為了我和零而敞開。
  總覺得心情有點複雜呢。

  「歡迎兩位的到來,感謝你們願意賞光。」
  在大教堂的中心——也就是祭壇的正前方等著我們的,是一位穿著極為簡樸,身形矮小的老奶奶。
  諾克斯大教堂的內部和外觀一樣樸素。
  地上沒有鋪設地毯,牆上的掛毯顯得陳舊斑駁,天花板也在蠟燭的長年薰陶下,變得一片漆黑。
  即使如此,還是能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莊嚴氣氛,令人不禁肅然起敬。
  我實在搞不清楚,這究竟是大教堂本身的氣氛,還是站在祭壇前方的這位看似平凡的老奶奶所散發出的氣息呢?
  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位老奶奶就是我們要找的主教。
  「……哎呀,這可真是……雖然我聽說是一位擁有強大力量的魔女……沒想到有著如此美麗的眼睛呀。請過來一點,讓我好好看看妳的眼睛。」
  零從善如流脫下兜帽,走到主教面前。
  駝著背,柱著拐杖的主教,比零還要矮了許多。
  但這位嬌小的主教,只是靜靜地揚起手來,近衛騎士隊的士兵們立刻聽令止步,默默看著零接近主教。
  「真令人驚訝啊……主教。妳看起來彷彿是個聲名遠播的魔女呢。」
  零輕聲說出的這段話,恐怕是她所能給予最大的讚美吧。
  「呵呵呵。」主教則是輕輕以笑聲回應。
  「而妳就宛如某個默默無名的聖人一般啊……啊啊,奧爾迦斯先前說了些非常不恰當的話,還請妳多多包涵。那孩子還沒有足夠的眼力去辨別魔女的善惡。」
  「無妨,而且吾並沒有善良到哪裡去。」
  「妳說得對呢。無庸置疑地,妳確實是個極為危險的存在啊。但是妳十分通透,表裡如一……讓我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就像是一面打磨光亮的鏡子。」

  「主教閣下!」
  彷彿光憑眼神交會就能互相溝通,如同寒冬湖面一般清澈的現場氣氛,就這樣被奧爾迦斯的聲音破壞了。
  零和主教不約而同望向奧爾迦斯。
  「請您……務必三思。倘若那位魔女的內心像一面鏡子,那麼就算現在看起來像是聖人,也不過就是映照出主教閣下內心的倒影罷了。若是換個人站在她面前,那位魔女也有可能變成危害教會的危險存在。」
  「那麼,只要大家盡量效法聖人就可以了。奧爾迦斯……你是個懂得為民眾著想的好孩子,可是你得學學何謂寬容才行。」
  那小子大概是覺得情勢不妙才會先下手為強吧,沒想到事與願違。
  主教似乎完全打消了趕走零的念頭,反而不慍不火地責備了奧爾迦斯一頓。感覺就像是祖母在管教耍脾氣的孫子,不過在部下面前遭到斥責的奧爾迦斯,心裡想必不怎麼服氣吧。
  「……是。方才是我僭越了。請您原諒屬下的思慮短淺與狹隘。」
  結果我猜錯了,奧爾迦斯十分乾脆地深深鞠躬致歉。
  「我非常感謝你平時的辛勤付出喔,奧爾迦斯。這裡已經不要緊了,趁民眾還未產生不安之前,讓近衛騎士們回歸正常任務吧。」
  「是。您過獎了,一切謹遵主教閣下的囑咐。」
  幾乎就在奧爾迦斯抬頭的同時,近衛騎士隊就從大教堂消失了,可見他們的行動有多迅速。
  大教堂中,只剩下我和零及神父還有主教四個人。
  莉莉和格達現在想必已經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休息了吧。反正,本來要晉見主教的就只有我和零兩個人而已。
  「所以呢?我們兩個到底可不可以留下?」
  為了保險起見,我姑且還是開口發問了——不出所料,神父的手杖隨即毫不留情地擊中了我的迎面骨。
  「別多嘴,你這個墮落的象徵!」
  「痛死了!可惡,你居然瞄準腦袋以外的地方……!」
  我提早護住了腦袋,心想這次才不會被打中,結果這次卻是小腿遭殃。
  「那位墮獸人的傭兵也是……如此純粹,不亞於這位魔女呢——哎呀,原來是這樣呀。正是因為魔女反映出你的顏色,才會顯得如此無邪呢。」
  「喂,神父……那個老奶奶是不是有點老糊塗了……?」
  「如果你不想要嘴巴被縫起來的話,現在馬上給我閉嘴。」
  神父臉色一沉,一把抓住我的鼻頭。
  看來要是我敢再說一句話,就真的會被縫上嘴巴的樣子。
  「我在此正式認可兩位滯留此地的權利。倘若時間充裕的話,請兩位在這個古老的小鎮裡稍微逛一逛吧。只要兩位脫下兜帽,堂堂正正走出大教堂,民眾就會明白教會已經接納兩位的事實了。」

  †††

  「奧爾迦斯隊長……那個……」
  離開大教堂,返回軍舍的奧爾迦斯,朝著小心翼翼向自己搭話的部下露出笑容。
  接著——
  「你們覺得,正義是什麼?」
  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是。我認為……應該是保護民眾吧……?」
  「沒錯。是不惜犧牲自我,也要化為民眾的護盾。我等教會騎士團,即使明白可能喪命,也要為了我等必須守護的民眾犧牲奉獻。我等既是神之劍,也是民眾的護盾。為了貫徹這份大義,我甘願承受一切罵名。至今為止如此——從今以後也是如此。」
  部下們聞言交頭接耳。
  「那麼,果然還是得……」
  原先惶惶不安的近衛兵,臉上浮現了笑容。
  由奧爾迦斯擔任隊長的諾克斯大教堂近衛騎士隊,上至隊員下至雜役,全都是奧爾迦斯的崇拜者。
  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不尊崇奧爾迦斯方針的人,全都因為「不可抗力因素」離隊了。
  要不就是病倒,要不就是犯罪,要不就是在任務當中喪命。
  不然就是突然失蹤,再也沒有出現過。
  奧爾迦斯好幾次都被當成嫌疑犯,但每一次他都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
  在洗刷冤屈後,他總是會感嘆「正因為我出身低賤,才會遭人懷疑心術不正啊。」隨著一次次全身而退,奧爾迦斯的信奉者也越來越多。
  教會喜愛境遇悲慘的孩子。
  喜愛因悲慘遭遇而懂得努力向上的美談。
  ——就像「女神之淨火」審判官說的一樣。其實奧爾迦斯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
  但只有主教一個人不為所動。
  主教看穿了奧爾迦斯的內心,卻還是基於慈愛接納了他,讓他成為近衛騎士隊長。
  從以前就是這樣了。
  從奧爾迦斯小時候到現在,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就沒有變過。身為國王私生子,身為一位出身不夠清白的教會騎士團員的奧爾迦斯,在主教的眼中和其他的孤兒沒有分別。
  做了壞事就會被責罵,做了好事就會被稱讚,抱起自己坐在她的腿上讀書。
  簡直和自己在夢中見到的親生母親沒有兩樣。
  奧爾迦斯打從心底發誓要守護主教,因而加入了教會騎士團。親生母親的背影?他從未想過要去追尋這種無聊的目標。
  要是那位純淨無瑕的大人才是自己的母親就好了。
  要是自己體內流動的血脈不是那位好色國王的,也不是那個以私生子為恥,將自己扔給教會的母親的,而是主教的血脈就好了。
  奧爾迦斯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主教。也絕不允許任何可能傷害她的風險存在。
  「主教閣下擁有一顆善良純潔的心。我絕不允許有人使其蒙塵。既然如此,就只能弄髒我等的雙手了。」
  「我們動手吧,奧爾迦斯隊長。」
  「去多收集一些油脂。」
  奧爾迦斯帶著笑容如此回答。
  「主教閣下已經接納了他們。今晚氣溫還會變得更冷,我們得送些溫暖的柴火給他們才是。」


  3

  按照主教的指示,我和零脫下兜帽,抬頭挺胸從大教堂的正門走了出去。
  在這瞬間,射向我們身上的驚愕的視線,讓我有些不自在,但是又和以往那種恐怖及憤恨的眼神帶來的不自在感受,有些不同。
  「看來還是沒辦法讓人一下子就接受啊……」
  「不過惡意的確減輕了一些。看來這裡的主教深受民眾信賴呢。」
  「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閣下,可說是七大教堂中最具權威的存在。在制度上雖然七人屬於同一層級,但唯有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閣下是『代行之聲傾聽者』喔。」
  聽完神父的說明,我嗤之以鼻地說:
  「既然所謂的『代行』並不存在,那麼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就是實際上的『代行』了吧?難怪會設置這麼一個有別於其他主教的位子呢。」
  「你說話太大聲了!這件事目前還是對一般民眾保密的。不能再給不安的民眾更多刺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畢竟教會是民眾唯一可以仰賴的支柱,要是知道教會從起始就是個大謊言,肯定會陷入絕望。
  「你們難得來一趟,要不要在鎮上繞一繞?在街上逛逛,搞不好會發現還有什麼東西沒補充的……而且讓民眾先熟悉你們的模樣,也不是什麼壞事。」
  「讓民眾熟悉吾輩的模樣,又能怎樣?」
  「這個就交給傭兵說明吧。我還有一些雜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只留下這句話,神父就快步消失在我們眼前了。
  格達明明還搖搖晃晃走不太動的樣子,這傢伙竟然已經行動自如了。這也讓我再次見識到「女神之淨火」怪物的一面。
  零看了一眼神父的背影——
  「要說明什麼?」
  就抬頭看著我這麼問。
  「啊……沒有啦。就是他們好像打算讓整個鎮的人撤往威尼亞斯。」
  神父那個傢伙,明明就告訴他讓我來說明也不會有什麼差別,結果還是把說明的差事扔給我解決。
  「撤退……?那位主教又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呢。」
  「然後啊,他們希望妳擔任護衛。」
  零張大嘴巴,顯得十分驚訝。
  光憑我短短幾句話,她似乎已經想通了教會方面的意圖。真不愧是天才魔女,這下我也不用再浪費口水了。
  「換言之,就是希望吾能沿原路折返?」
  「那又不是我說的……」
  「那個,不好意思。」
  意料之外的一聲呼喚,讓我豎起耳朵轉頭望去。原來是個看似普通商人的男子,戰戰兢兢站在那裡。
  「……你找我?」
  「嗯嗯,是的,沒錯。兩位來自威尼亞斯對吧?一路上保護著教會騎士團。」
  「呃,是沒錯……」
  「能否和兩位聊聊呢?就算向教會騎士團的大人們打聽,也得不到確切的訊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請兩位喝杯酒。」
  男子用眼神向我們示意了一下,我才發現街上的男女老幼都聚在一起,看著我們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樣子。
  我猶豫了一下——
  「我們可是墮獸人和魔女喔。」
  又確認一遍。
  「是的,我明白。雖然近衛騎士團的大人們說兩位是『危險人物』,不過主教閣下親自認可了兩位。既然如此,我們也該主動一點才行。」
  「哦。」零先是應了一聲。
  接著將那張絕世容顏一下子貼在男子面前。
  「原來如此……主教承認吾輩是『人類』,這才讓吾輩有資格成為人們『品評』的對象呀。這下人們才終於明白,吾輩也是有問必答,能夠交流的存在呀。」
  「呃,那個……不是的。如果是我惹兩位不快的話……」
  「不會。吾反倒覺得開心呢。你一定要請吾喝一杯喔。而且,你想問吾多少問題都無妨,吾會回答到你們滿意為止。」
  啊……
  我差點就要這樣喊了出來。
  接受提問,然後回答——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零一直很喜歡這種交流方式。
  在我剛遇見零時,她曾經對我說:「能被人問問題很開心。」
  ——你發問,吾回答。這樣一來,吾就能和你互相理解。
  這句話自然也適用於除了我之外的人。
  所以根本沒啥大不了的……但總覺得心裡有點煩躁。
  不過,教會決定與魔女共存的結果,就是這麼回事吧。零能夠被其他人接納,就算我不在身邊,也不愁沒有人說話。
  「傭兵。」
  「幹嘛?」
  「嫉妒了?」
  零一臉壞笑說出的這句話,把我嚴防死守的外殼打碎了。她的語氣簡直像是完全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樣。
  才不是呢!我正這樣怒吼,卻又思考了一下。
  不——
  不,她沒有說錯。
  因此——
  「……是啊,不行嗎?」
  我這樣回答了她。
  只是這麼一句話,就讓零原本惡作劇般的表情,變成滿心喜悅的笑容,也讓我那微不足道的嫉妒煙消雲散了。
  「你害怕失去吾嗎?就像吾害怕失去你一樣,你也為此感到恐懼嗎?」
  「我不是都承認了!是要我講幾次啊!」
  聽到我如此大吼,零咯咯笑了起來。
  但隨後臉色又暗沉下來,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魔女?」
  「嗯?啊啊,沒事……就跟你一樣。吾大概也跟你在想一樣的事吧。」
  「可是我連自己在想什麼都搞不清楚耶。」
  我歪著頭表示不解,零便抓住我的手,使勁一拉。
  「即使如此,吾輩肯定是在想著同樣的事情。走吧,傭兵。那些無力之人渴望了解吾輩,那麼吾輩自然有義務替他們解答。」
  「說穿了只是因為人家想請妳吃東西吧……?」
  「說什麼蠢話。吾還在期待著你所做的宵夜呢。只是有個必須優先完成的任務,不得不延後享用罷了。」
  任務啊,我傻楞楞地搖著尾巴。
  大概是覺得我一直愣著不動而不耐煩了,零把我留在原地,蹦蹦跳跳地走向酒館。
  之後,我也無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鎮上的居民還真是熱情。
  就連一開始只敢遠遠觀察我和零的人,一發現我們「能像人類一樣交談」後,馬上抓起酒杯跑來找我們攀談。
  他們鼓吹零表演魔法,還想知道我的爪子究竟有多利。
  感覺就像回到從前。回到了我還是個小孩子,在父母的酒館裡幫忙,沒有人會害怕我的那個時候。
  不僅如此,現在我身旁多了個零。只見她一面豪邁地乾了一杯又一杯,還拚命向大家宣傳我做的料理有多好吃。
  還好我是個墮獸人。要是我只是個普通人,現在可能也會像那個哭著發酒瘋的大叔一樣,哭個沒完吧。
  今天,我得知了父母等著我回家直到最後一刻的消息。
  終於知道自己始終存有疑慮的,老爸老媽投注在我身上的愛情,是貨真價實的。
  即使如此,我現在之所以還能坐在這裡開懷大笑。嗯,原來如此,看來都是多虧了有這個女人陪在身邊吧。


  4

  「嗚噁……喝醉了……我從來沒有……喝到這麼醉過……噁嘔……」
  轉眼之間,已經來到深夜時分。
  諾克斯的酒是我喝過最烈的,可是零卻當作喝水一樣猛灌,害我也像個笨蛋一樣喝過頭了。
  零看起來只是微醺而已,但我卻把胃裡的東西全都留在小巷當中了。
  「真沒出息啊,傭兵。你不是喝的比吾還少嗎?」
  「吵死了,怪物……!妳根本是個比我還像怪物的怪物……!」
  事實上,零的酒量把酒館裡的每個人都嚇壞了。看到那些自恃海量而主動發起挑戰,試圖將身為絕世美女的零灌醉的男人,一個接一個倒地不起的場面,實在非常痛快。
  話雖如此,現在世界還沒有和平到能讓大家痛快喝到天亮的程度。
  酒館到了打烊的時間後,大家便意猶未盡地各自解散了,我們也搖搖晃晃地離開鎮上。
  酒精讓身體熱了起來,甚至覺得室外下著雪的氣溫還滿舒適的。
  好不容易走回馬車,我和零就躺在漏風的車廂地板上。
  零吐出的氣息是白色的,而我的也是。
  即使如此,其實感覺不怎麼冷。
  正當我即將進入夢鄉的時候——
  「……傭兵啊。」
  零突然喚了我一聲。
  「妳每次趁著要睡覺時突然開口,幾乎都是聊些無聊的話題啊……」
  聽見我無所謂的回答,零開心地笑著說:「或許呢。」
  「比方說,這個世界有沒有拯救的價值,這樣的話題呢?」
  「妳看吧,明明就很無聊。」
  我強忍著哈欠這麼說。
  「這可是攸關整個世界耶,傭兵。哪裡無聊了?」
  「妳忘了嗎?我可是個將世界和濃湯放在天秤上衡量,最後會選擇濃湯的男人啊。老實說啊,世界會怎樣我根本不在乎。」
  第一次見面時,零曾經拿「不給她喝湯就要毀滅世界」這種話來威脅我,而我卻答出了「隨便妳」這種回應。
  她大概想起這件往事了吧,只是笑著直說:「也是,也是呢。」
  「不過,現在的狀況和過去不一樣了。你不也下定決心要為世界而戰嗎?」
  「才不是。之前說過了,我是『為妳而戰』,才不是為了這個世界。」
  零陷入沉默。
  她不發一語,像個尋求溫暖的小孩,擠進我的懷裡。
  「是為了吾啊?」
  「是啊。」
  「……那麼,若是吾打消了前往祭壇的念頭呢?」
  「妳打算答應神父的請求,接下返回威尼亞斯的護衛任務嗎?」
  零稍微點了點頭。
  「嗯,吾覺得……那倒也不壞。」
  「不打算拯救世界了嗎?」
  零笑了起來。
  「瞧,還是很在意吧?所以吾才想聊聊『這個世界有沒有拯救的價值』這種話題嘛。」
  「價值啊……喂,魔女。妳最近有點反常喔。」
  「反常?」
  「經常在半夜醒來,時不時就想東想西的,現在又開始煩惱世界有沒有拯救的價值?這種事情想破頭也沒用吧?世界一旦毀滅就完蛋了。要煩惱,等到我們找到妳的師傅,把她幹掉之後再來煩惱也不遲。」
  「……師傅真的非殺不可嗎?」
  我坐了起來。
  零依舊躺在馬車的地板上,目光聚焦在虛空中。她臉上已經看不到剛才因為喝酒而浮現的開朗氣息了。
  「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嗎?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現在教會與魔女之所以願意合作,都是因為師傅以邪惡化身之姿降臨於世人眼前的關係。教會的主教願意接納吾輩,鎮上的居民願意接受吾輩,都是因為有了共同的大敵。」
  「這麼說……也有道理……」
  「今天……」零雙手抱住膝蓋。
  「吾覺得很開心。好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到永遠。可是,一旦吾殺了師傅,世界又會再度一分為二。既然如此,倒不如暫時維持現狀一段時間,或許還比較好?只專注於防禦,等到幾個世代之後,教會和魔女之間的關係便會穩如磐石,那時候才是打倒師傅的恰當時機吧?」
  「妳……一直在想這些事嗎……」
  就在此時——
  我突然聽見弓弦聲,立刻扛起零的身體。隨後,在瓶子破裂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這輛由布料和木頭做成的破舊馬車,瞬間化為火海。
  「是火箭嗎!」
  我抱著零,衝出馬車之外。
  這時,一支支箭矢彷彿算好了時間出現在眼前,而其中一支箭刺進了我的肩膀。
  「該死……沒察覺到殺氣……!所以我才討厭弓箭手啊!」
  再加上我喝了不少酒,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
  若是箭術高手,甚至能從鎮上的城牆上頭,把箭射到我們的馬車上——沒錯,箭矢就是從鎮上飛來的。
  我將燃燒的馬車作為擋箭牌,一拔出肩膀上的箭矢,零就迅速用魔法將傷口治好。
  看著熊熊燃燒的馬車,我實在很想笑著調侃一句「就像個超大型的火堆一樣有夠溫暖」,不過這時突然感覺到一股重裝部隊朝這裡接近的氣息,看來是沒時間胡鬧了。
  「這是怎麼回事,傭兵……!」
  「誰知道呢。還是直接問問凶手本人比較快吧……!」
  我抓著劍站了起來,甩去身上的斗篷,馬上就有五支箭射穿了我的斗篷,插在森林中的樹幹上。
  這些混帳擺明就是來幹掉我們的啊……
  不過,要說在這種狀況下還想殺死我們的人,想必也只有那個人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奧爾迦斯!服從於主教閣下的近衛騎士隊長大人,打算違抗主教閣下的意願殺了我們嗎!」
  部隊前進的腳步聲,這時一齊停下了。
  看著明顯有人下達命令的模樣,奧爾迦斯本人肯定也參與了這場襲擊行動。還真是個有膽量的垃圾啊。
  「真是不得了啊……身為一隻愚蠢的墮獸人,觀察居然如此敏銳。但請你別誤會了。」
  「哦?難道你的意思是,用火箭射擊馬車只是一時失手嗎?」
  「不不不……但我並沒有殺死兩位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們可以離開這裡而已。要是兩位乖乖走進森林不再回來,我願意發誓不會追殺你們喔。還請像個躲在馬車底下的小偷一樣,悄悄地潛進森林當中逃走吧。」
  我默默咬牙忍耐,抓住試圖起身的零的手臂,硬是讓她坐下。
  「不行,不可以還手。」
  「為什麼!那些人帶著露骨的殺意攻擊吾輩。放火燒了馬車,還射傷了傭兵。吾現在感到極度不愉快……!」
  「就算這樣,我們還是不能攻擊那些人。要是動手的話,一切就完了……!」
  「為什麼!」
  「就因為我是墮獸人,而妳是魔女!」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

  奧爾迦斯露出那張做作的笑臉,毫無防備地探頭打量我們所躲藏的馬車後方。
  「你這傢伙……!」
  「看來你十分清楚自己的立場呢。在下不禁要為你鼓掌喝采。」

  我下意識地持劍作勢攻擊,但奧爾迦斯卻興味盎然地看著我的劍,就這樣展開雙臂,好像在說有膽你就殺看看一樣。
  「你想殺我嗎?來,請便。只要動手,你們就會失去人類的信賴。還有主教閣下、教會騎士團,以及鎮上居民的信賴。這樣一來,無論你們怎麼掙扎,還是無法逃避被趕走的命運。若是能夠在此驅除邪惡,我很樂意獻上這條性命。」
  我忍不住嘲笑回去:
  「這還真是令人佩服的犧牲精神啊。我看你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就大發慈悲跟你解釋一下吧,只要魔女願意的話,不但有能力殺你,還能殺了整個鎮上的人啊。可是她為什麼不動手?因為我們根本不是你們的敵人啊!」
  「也就是說,整個城鎮隨時都處在遭到毀滅的陰影中呢。沒有人能保證你們不會這麼做。搞不好會趁著夜黑風高發動襲擊啊。而魔女也有可能會引來惡魔。所以還請兩位理解,哪怕只是留宿一晚,我等也絕對不敢冒險。」
  沒救了。
  完全無法溝通。
  不過,要是繼續跟他胡扯下去,也許有人會察覺到異狀而趕來——
  或許是看穿了我的企圖,奧爾迦斯拔出配劍。而那些已經拔劍的騎士也以此為信號,將馬車團團包圍。
  「等再久也不會有人來幫忙喔,我早就想好各種對策了。不然你以為那些找你們搭訕,請你們去酒館的人們,是誰在後頭推了一把呢?」
  該死!我在心裡痛罵自己真蠢。
  在主教表示願意接納我們,而負責防衛工作的近衛騎士隊表示拒絕我們的狀況下,鎮上的居民多半會選擇「旁觀」而不是「主動接近」才對。
  那個男子之所以有勇氣邀請我們去酒館,正是因為近衛騎士隊鼓勵他「去找墮獸人聊聊看吧」的緣故。
  而那些人的酒量正巧都那麼好,也是近衛騎士隊私底下搞的鬼吧。
  可是,和我們喝酒的那些人並不知道其中另有陰謀,單純只是放下成見接納了我們,和我們一起開心喝酒罷了。
  到了明天早上,近衛騎士隊被我統統殺光的消息如果傳開來了,他們又會做何感想?
  就算他們曾經接納過我們,一旦覺得遭到背叛,那麼鎮上的居民就再也不會相信墮獸人和魔女了。
  「我已經給了你們足夠的時間考慮。好了,快點選擇吧。是要接受處決呢,還是動手殺死我等,或者乖乖夾著尾巴逃走。我再給兩位十秒鐘,從十開始倒數喔。十……九……」
  我收劍入鞘,抓起打包好的行囊,抱起彷彿凍結般一動也不動的零。
  滿心苦澀地聽著奧爾迦斯開心倒數的聲音,我邁步踏入夜晚的森林之中。
  「真是明智的抉擇啊!還請兩位努力拯救世界喔。我等教會騎士團將會由衷期盼兩位的成功。」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9:36 编辑


  第五章 訣別之時


  1

  「……沒事了,傭兵。吾可以自己走。」
  進入森林後沒多久,像個屍體還是人偶一樣僵著不動的零,突然活動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雪積得很深喔,妳這樣應該走不動吧。」
  「走得動。吾可是魔女啊。」
  我嘆了口氣,把零放在地上。
  按照一般情況來說,積雪應該會埋到她的膝蓋附近……但零不知動了什麼手腳,居然優雅地站立在鬆軟的新雪上。
  「原來如此,的確很有魔女的風格。」
  我露出苦笑,但零卻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剛才已經在森林裡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了。
  我姑且是朝著海邊走,但實際上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確切位置。
  鎮上的光亮幾乎隱沒在遠方了,在視線不良的夜間森林環境下,繼續趕路也沒什麼意義吧。
  酒意完全消退了,冰冷的空氣沁入體內。
  「跑了這麼遠,奧爾迦斯那個混蛋應該不會再追上來亂吠了。在這裡睡到早上再出發前往祭壇吧。結果我們還是把館長扔下了啊——」
  「吾在生氣喔,傭兵。」
  「我也一樣啊。」
  我一邊說,一邊伸手抓住枯枝,用力扯斷。
  把積雪踩實,替火堆打好底子之後,將枯枝小心架好,注意留出空隙讓空氣流通。就在我像這樣忙著準備生火的時候,零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臉頰,拉到自己眼前說:
  「氣的是你啊,傭兵。吾是在對你生氣。」
  「……我也一樣啊。」
  聽到我又重複了一遍,零的表情顯得有些受傷。
  我把零壓回去坐好,自顧自地繼續準備生火的工作。
  可惡,完全點不著啊。
  「妳是想問我那時候為什麼要逃走對吧?妳是想說我們根本什麼壞事都沒做吧?妳說的沒有錯,完全正確。可是據理力爭一點意義也沒有。這種法子就算是用在那個徹頭徹尾的教會信徒,那個正經八百的隊長身上,也不怎麼管用。就算我們可以解釋『因為教會騎士團出手攻擊所以才還手,把他們都殺光了』又能怎樣?沒有人會相信。」
  「這……」
  「我不希望讓妳變成屠殺教會騎士團的邪惡魔女,所以才選擇逃走。我也覺得除了逃走想不到其他方法的我很沒出息,覺得很火大。」
  「那麼,為何要讓他們得逞!憑著正當理由向教會騎士團反擊,若還有人認為是吾輩不對,就讓他們去講啊!吾才不怕他們說。」
  我刻意狠狠地嘆了口氣,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
  「喂,魔女。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這種問題早在我才十幾歲的時候就捫心自問過不知多少次了。錯的是對方,不是我,可是世界不會為我改變,所以只能改變我自己——只能放棄、忍耐、隨波逐流。」
  「吾才不想拯救這樣的世界!」
  「所以啊,妳可以改變這樣的世界啊。」
  我用爪尖點了點零的胸口。
  零那雙燃著怒火的眼睛,吃驚地瞪得圓滾滾的。
  「妳不是會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嗎?然後呢,身旁有個身為墮獸人的我,簡直和史詩中的英雄沒兩樣啊。當成為英雄的我們凱旋回歸諾克斯大教堂後,就能嗆爆那個叫作奧爾迦斯的混帳。然後再護送諾克斯大教堂的人到威尼亞斯,又可以順便賺個人情——怎樣?很完美的作戰計畫吧?」
  零數度張口欲言,最後卻苦著臉低下頭去。
  看來她還是無法同意我的意見。
  「……反正,教會又會製造一場謊言。」
  「謊言?」
  「『將意圖毀滅世界的魔女打倒的英雄正是教會』之類的。他們會將吾的存在埋葬於黑暗中。或許遭到暗算,像代行那樣被封印起來。」
  原來如此,的確有這個可能啊。
  在了解教會創始的真相後,我也無法斷言不會發生這種事。
  「……那不然要怎麼辦?回去諾克斯大教堂,好好回敬那些人一頓嗎?」
  零搖搖頭。
  「那妳到底想怎麼做?」
  「要不要和吾一起逃走啊,傭兵?」
  這出乎意料的提議,讓我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什……麼?妳說要逃走……能逃去哪裡?」
  「你說過你不是為了世界,是為吾而戰。那麼就算世界毀滅了,只要吾還在你身邊就無妨吧。反正世界總有一天會改變,會慢慢改變的。吾輩只要躲在某個地方隱居,靜靜地旁觀世局變遷就好。」
  「喂,魔女……」
  零伸手揪住我的衣服。
  她抬起頭仰望著我,神情十分嚴肅,看得出她的確很努力想要說服我。
  「傭兵。現在就把你的名字告訴吾吧。這樣一來,吾就能賦予你與吾同等的壽命。一起生活、一起老去、一起死亡。對了,可以回洞穴去住,就只有吾和你兩個人。」
  我覺得,這是個深具魅力的誘惑。
  畢竟,這樣一來就不用戰鬥了。
  不用再冒生命危險。
  不用每天提防別人的目光。
  不用擔心遭受盜賊襲擊。
  只要和零在一起,就算世界毀滅了,她也能讓我存活下來吧。
  但是——
  「……我覺得啊,跟妳一起的旅程相當開心。」
  「嗯,吾也是喔。」
  「雖然只有短短一年,卻遇上了很多事情……遇見了很多人。甚至還能跟我獨自一人時絕不會產生交集的人一起行動。」
  說到這裡,零突然睜大雙眼。這個女人還是一樣這麼敏銳啊。話才說到一半,她就已經知道我想表達什麼了。
  「我超討厭神父那個混蛋……不過那傢伙要是死了,我還是會滿難過的。要是小不點死了,我也會自責沒有保護好她。我會開始擔心待在威尼亞斯的小鬼,那傢伙就算只靠自己也會拚命拯救世界吧,擔心那個少根筋的聖女搞不好又會搞出什麼麻煩,擔心黑龍島的公主或許又在勉強自己了……到了最後,我可能會抬頭望著天空,開始期待破龍王會不會騎著龍來找我們。」
  腦中已經可以想像,過著那種悲慘日子的自己了。
  我是個將世界和自己放在天秤上衡量,絕對會選擇自己的大混蛋。話雖如此,但我最重視的卻不是自己。
  「傭兵……你……」
  「是啊……到頭來,我依舊是個當不了壞蛋的小人物。只是『假裝』的話,我還滿擅長的……但就是踏不出最後的一步。」
  哦……零發出嘆息。
  那聲嘆息或許代表著傻眼,或是死心吧。
  用力揪住衣服的手緩緩放鬆,最後離開了我的身上。
  「啊,不過先不要衝動。要是妳真的打算一個人躲回洞穴旁觀世界毀滅,我也要跟著妳去喔!畢竟我一個人跑去祭壇也幹不了什麼,要是被妳拋棄的話,大概還沒走出這個森林就會被惡魔幹掉吧!」
  聽見我慌慌張張地這麼說,零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這個男人啊……真是完全沒有半點緊張感呢。每一次都會把嚴肅的話題變成笑話,就像在思考今晚的菜色那般隨便呢。」
  「菜色搭配可是很重要的。」
  「比世界更重要嗎?」
  「要是沒飯吃的話,不管世界變成怎樣,人還是會死啊。」
  說的也是呢——零又笑了起來,接著用魔法將我架好的樹枝點燃。魔法這玩意兒果然很方便啊。
  順利確保火源之後,我又把另一塊雪地踩實,整理出適合睡覺的環境。在周圍疊幾塊雪做成防風牆,用行囊代替枕頭之後,就完成了簡單的睡床。
  我先躺了下來,接著零就鑽進我的斗篷當中。
  「……你很溫暖呢,傭兵。」
  「因為我是個能自行發熱的毛球啊。」
  零不禁輕笑幾聲。
  正以為她要睡覺了,卻突然在我的斗篷裡動來動去。
  「嗯?妳在幹嘛?」
  「脫衣服。」
  「妳想自殺喔?」
  「你身上很溫暖,所以不要緊。」
  啪沙!零把外套扔在雪地上。接著又把上衣和靴子扔到外頭。
  這麼說來,躲在我斗蓬裡的零,現在身上只穿著襪子和短褲了。
  ……等等。等等等等。
  「只穿著」是什麼爛形容啊?還有我在裝什麼冷靜?
  不過就是零的裸體,我已經看過好幾次了。而且現在我們身體貼在一起,零有躲在斗蓬裡面,根本連看都看不到——
  所以這樣就沒問題嗎?怎麼可能!問題可大了!
  「我只想請教妳一個問題……幹嘛脫衣服?」
  「不然很礙事吧?」
  「礙什麼事?」
  「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默默躺著,望向頭上的天空——星星真是美麗啊。不行了,我沒辦法繼續逃避現實,因為零開始脫起我的裝備了。
  「等、等一下等一下,妳也太急了吧!喂,剛才氣氛有醞釀到這一步嗎……?」
  「吾本來是想好好醞釀的,卻被你一通瞎扯給破壞掉了呢。要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吾才不會讓你拿這種軟弱的藉口來搪塞過去。」
  「說實在的,我們根本就不是這種關係……!」
  「那麼你要將吾推開,扔到雪地上不管嗎?」
  零從斗篷中探出頭來,就這樣跨坐在躺著不敢動彈的我身上。
  嗯,眼前就是那個嘛。
  一絲不掛的零。
  森林裡雖然視線不清,但火堆旁卻很明亮,而且墮獸人在晚上也看得很清楚。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狀況不同、氣氛不同、心情也不同。這和為了洗澡而脫下衣服,意義上完全不同。
  我像著了火般全身發熱。
  心臟越跳越快,喉嚨發乾。
  不僅如此——
  「隨你怎麼碰都可以喔,傭兵。只有你才有資格觸碰吾。只有你可以。」
  零還在我耳邊搧風點火。
  啊啊——神啊。
  等等,這時是不是該向惡魔祈禱才對?
  我將手伸向零的身體。感覺好柔軟,好冰冷。
  「笨蛋!妳想凍死嗎……!」
  我連忙支起身體,將零的身體裹進斗篷中牢牢抱緊。這時零咯咯笑了起來。
  「那麼,你就好好溫暖吾,讓吾不再受凍著涼,死也不要放開吾吧。」


  2

  一早,前來打探傭兵等人的情況的「隱密」,茫然地佇立在燒成灰燼的馬車前面。
  自己太天真了——太過輕敵了。
  雖然早有耳聞那個奧爾迦斯的傳言,但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戲耍得如此徹底——!
  「不過,他竟然如此輕易地違背了主教閣下的決定……」
  昨晚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先前明明對傭兵他們抗拒到極點的奧爾迦斯實在太過安分,而自己所碰到的每一個路人,都跑來打聽魯多拉或威尼亞斯的情況,忙到讓他無暇脫身。
  孤立於整個世界之外的諾克斯大教堂的人們,想要了解其他地區的情況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隱密」也耐心一一回答,卻沒想到那一切都是為了拖住他的陰謀。
  而且跑來找神父探聽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陰謀的幫凶。
  奧爾迦斯•柯爾以做事不擇手段而著名。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惜忽視上級命令。正確來說,是運用構陷的手段將上司拉下台,成為自己上位的墊腳石,最後爬到現在的地位。
  至於如此惡劣的男人,為何能夠隨侍在諾克斯大教堂主教的身旁,唯一的答案就是這個男人確實很有才幹。
  這個男人擁有出色的智謀,能夠動用各種手段達成目的,卻不會露出馬腳。
  最重要的是,他相當受到民眾擁戴。
  由於他確實擁有一顆向弱者伸出援手的慈悲心,曾經為了解放遭受盜賊占領的村落,自願冒著生命危險成為人質。
  當然,他在行動前早已想好全身而退的計策。總之,他十分擅長博取下位者的支持。
  不過他的慈悲心,絕不會用在魔女或墮獸人身上。在神父的眼中,就像是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一樣,讓他感到更為不快。
  憑那兩人的實力,應該不至於被殺——
  「隱密」不滿地嘖了一聲後,走向館長的帳篷。
  館長——那個擁有看透世界之眼的惡魔,為何不在零他們有危險時通知「隱密」,想必事出有因吧。
  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原因。
  剛踏入帳篷的瞬間,他就感覺不太對勁。從氣息來判斷,有兩個人躺在地上。
  而且並不像是躺在地上睡著了的樣子。
  「……你們該不會被綁起來了吧?」
  一問之下,就聽見了含糊不清的回話聲。聽起來嘴巴似乎也被堵住了。
  「隱密」將手杖展開成大鐮刀,切斷了兩人身上的繩子。
  「哎呀,終於得救了。沒想到竟然會被身為自己人的教會騎士團反咬一口呢,真是太大意了……」
  「雖然不記得名字了,但你也是教會騎士團的一員吧……居然這麼容易就被制伏了?」
  「我叫巴爾賽爾。是隊長的勤務兵……也是一名弓箭手,所以不太擅長肉搏戰……」
  「傭兵和零都不見人影。他們的馬車也被燒燬了。」
  「燒、燒燬了……?該死,那個臭小鬼真有膽啊……!」
  「館長,聽說你什麼都能看見,對吧?他們現在在哪裡?」
  面對「隱密」的質問,館長欲言又止,有些為難的樣子。
  接著——
  「……平安無事。在森林裡。」
  才這樣回答。
  雖然很籠統,但只要知道沒事就好。
  「很好。接下來得想辦法帶他們回來……」
  「隱密」喃喃自語到一半,突然聽見腳步聲就閉上了嘴巴。
  他默默走出帳篷,與罪魁禍首奧爾迦斯正面對峙。
  「哎呀……『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大人,您竟然在這裡啊。昨晚不是陪著許多民眾一直談到很晚嗎?不妨趁著早上多休息一會兒吧?」
  「馬車附近的地上掉了一支沾血的箭矢。你是用弓箭攻擊傭兵他們的嗎?」
  聽見「隱密」的問題,奧爾迦斯依舊笑容不減地說:
  「誰知道呢……我並沒有額外收到報告……您說有沾血的箭矢?真是奇怪啊……在物資短缺的現在,我早就囑咐過部下,射出去的箭一定要撿回來才行呢。既然現場留有箭矢,那或許是教會騎士團以外的人做的吧?我猜,或許是有人吃不飽,才會想著要去獵隻野獸回來吧?」
  「那麼零和傭兵的馬車遭到燒燬,也是因為打獵造成的事故,還是另有原因呢?」
  「燒燬了?那兩位的馬車?怎麼會這樣——他們兩位沒事嗎?因為昨晚天氣變冷了,所以我交代部下多送點油過去……倘若因此造成不幸的話,那麼我也責無旁——」
  不等奧爾迦斯說完,「隱密」就高舉手杖,用盡渾身力氣打斷了奧爾迦斯的膝蓋,再將大鐮刀的刀刃,抵在發出哀號,跌落在地的奧爾迦斯脖子上。
  「啊、嘎——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麻煩你不要當著我的面前,滔滔不絕地說著破綻百出的謊言。光是聽著我都想吐了。你以為審判官不會出手攻擊教會騎士團嗎?你以為志向相同就能互相諒解嗎?我必須非常遺憾地告訴你,在『女神之淨火』的眼中,教會騎士團成員不過是用完就丟的消耗品罷了——尤其是像你這種已經沒用的廢物。」
  巴爾賽爾被奧爾迦斯的慘叫聲嚇了一跳,連忙衝出帳篷察看。
  「您、您這是在做什麼!」
  看到奧爾迦斯似乎下一秒就要人頭落地的樣子,連忙抓住「隱密」的肩膀。
  「這樣不妥啊,審判官大人!雖然這傢伙是個人渣,但好歹也是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長……!」
  「這樣啊。不過也就到今天為止了。由於膝蓋碎裂,也不得不離開現職了。」
  看著「隱密」態度如此平淡,巴爾賽爾也放開了抓住「隱密」肩膀的手。
  「『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果然全都是如此無法無天啊……!」
  「無法無天?你是說我嗎?還是這個因為個人偏見,就把身為防衛關鍵的零和傭兵趕走的男人?」
  「兩者都是!在動用暴力之前,人與人之間是可以靠對話解決問題……!」
  「正因為無法用言語溝通,才動用暴力。難道你以為零和傭兵在逃走之前,就不曾說過一句話,不曾辯解過嗎?」
  巴爾賽爾面色一黯。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吧。他們是被逼到了只能應戰的絕路上。然而那兩個人卻逃走了。沒有讓教會騎士團出現任何傷亡,就這麼逃走了。你覺得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大概是因為……肯定會獲勝吧……」
  而獲勝之後,情況會變得更為不利。就是因為預料到這一點,那兩個人才會選擇逃亡。
  這讓神父感到憤怒無比。
  襲擊傭兵和零的近衛騎士隊自然不用說,但他也對不戰而逃的兩人感到憤怒。
  「明明把那些人全殺了就好。為了保護自己而揮出的正當拳頭,誰有權力能追究……而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去追究!」
  到頭來那兩人,始終沒有釋出過一絲信任。
  無論是對於教會、對於人類,或是對於「隱密」。
  神父也對於知道這個事實而心裡產生一絲絲動搖的自己感到憤怒。
  「你要為了這條命還在的事情好好感恩啊,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你們發動攻擊後,是傭兵制止了暴怒的零吧?不然這座城鎮就算是在昨晚被夷為平地,我也不會感到意外。你犯下的過錯就是這麼嚴重。你違背了主教閣下的決定,將我方堅強的後盾視為敵人,讓整個城鎮陷入危險。就算判死罪都嫌太輕啊……!」
  「隱密」往奧爾迦斯臉上吐了口口水,收起大鐮刀的刀鋒,重新變回手杖。
  奧爾迦斯抱住膝蓋縮成一團,痛到用手刨著雪地,暗自啜泣。
  猶豫了好一段時間後,巴爾賽爾抱起奧爾迦斯。
  「總之,我先送他回鎮上就醫。我明白你想說什麼,審判官大人。但我仍然認為你不該做出這種事。」
  「沒錯……!民眾和主教都不會容許這種行為……!你這個骯髒的『女神之淨火』!在今天太陽下山之前,暫時抵押在你那裡的性命就會被收回去了!」
  奧爾迦斯似乎從膝蓋碎裂的打擊中,稍稍振作起來了。他靠在巴爾賽爾的肩膀上,朝著神父如此大喊。
  「隱密」默默地當作沒聽到,巴爾賽爾則是嘆了口氣說:
  「……看吧。留這種垃圾一條小命,事後會很麻煩的。您應該趁我看見之前,就該直接殺了他才對。」
  奧爾迦斯聞言忍不住「噫!」了一聲。
  「啊,您不必擔心。我是教會騎士團的一分子,不會對毫無抵抗能力的人痛下殺手。」
  「——神父!」
  館長急切地喊了一聲,「隱密」便走回帳篷一探究竟。
  只見始終泰然自若的館長,那張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伸手指著森林的方向說:
  「我、我的原則是……有借、必還。必定償還。而你剛才……救了我。」
  「有必要挑現在說這個嗎?」
  「沒錯,就是現在。現、現在立刻前往森林。準備一批馬,帶著我一起去——如果,你還想救你的朋友。」


  3

  一睜開眼,已經是高掛天空的太陽,開始融化積雪的時刻。
  我緩緩撐起上身,就發現零一如往常躺在我的懷裡——只是她沒穿衣服。
  「啊——……」
  哇啊……那不是在作夢。
  做了那檔事。
  真的……
  跟零……
  做了那檔事。
  還有比這更驚人的事情嗎?比這個更教人不勝惶恐的事嗎?
  總覺得就像是一口氣跳過了那條絕對不能跨越的界線一樣。
  過去我再三強調「和這傢伙不是那種關係」,但今後再也不能使用這個藉口推拖了。
  我抱頭苦惱的動作,似乎把零吵醒了。她輕輕笑了一下,微微睜開雙眼。
  「怎麼了,傭兵。這是什麼表情?明明是和絕世美女共度良宵,怎麼露出像是親眼目睹世界毀滅的表情呢?」
  「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可惡,怎麼會這樣啊。我明明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妳變成這樣……!」
  把糾結不已的我扔在一邊,零自顧自地把散落一地的衣服,三兩下穿回身上。
  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明明昨晚——等等,還是別回憶昨晚的事情吧。忘了吧,很好,忘掉了。
  「嗯,比想像中更不錯呢。是個很棒的經驗喔,傭兵。」
  「啊啊啊啊別說了!不要跟我談感想啦!覺得不錯就好啦該死!」
  「好啦,振作點。只要當成一個美好的回憶就好。」
  「……啊?」
  這個女人,剛才說了「回憶」兩個字嗎?
  也就是說,沒有下次的意思嗎?想想好像有點可惜啊。
  我在腦中閃過這種糟糕的念頭,同時轉頭望向零——於是就看見了,那雙彷彿看著玩膩的玩具一樣,極為冰冷的眼眸。
  零撿起我的裝備。
  那把對我來說十分合手的小刀,用零的小手拿起來顯得格外巨大,彷彿成了一把可怕的凶器。
  「……魔女?」
  「你終於落入吾的手中了——遊戲結束了,傭兵。」
  握在零的掌中,我隨身佩帶的小刀上頭,漸漸浮現黑色的銘文。
  我認得這個魔術。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感到背脊發涼。我完全不願意正視那把小刀所代表的未來——
  「這不是真的吧?」
  我只能從喉嚨中擠出這麼一句話。
  下個瞬間,零已經衝進我的懷裡。
  那把黑色的小刀,直直對準我的心臟。
  咚!感覺到一陣微微的衝擊。
  這不是真的吧?
  不會是真的。
  這種結束方式——

  「永別了,傭兵。從此刻開始,吾與你的契約正式結束。」

  我不要。
  這句話卡在喉嚨說不出口。
  一陣陣彷彿將全身撕裂開來的劇痛,讓我發出與怪物身分相襯的嘶吼,在雪地當中痛苦地掙扎。




  【幕間 晴天霹靂】


  「啊……!」
  咚!手指碰倒了瓶子,墨水撒在桌面上。
  正忙著處理文件的威尼亞斯王國主席魔法師——詠月之魔女阿爾巴斯,望著眼前逐漸染成一片漆黑的羊皮紙,發出「啊啊啊啊!」的慘叫。
  「啊——休息休息!霍登!拿點甜的東西過來!像是淋上蜂蜜的炸麵包之類的!」
  「沒有活動身體還一直吃甜食的話會胖喔,大小姐。」
  嘴上這麼說,卻迅速準備好她想吃的東西的人,就是阿爾巴斯的僕從,一個白色的狼型墮獸人。
  阿爾巴斯狠狠瞪了霍登一眼,拿起對方送來的蜂蜜麵包,大口塞進嘴裡。
  「腦袋有在活動就不會胖!你看看文件的數量。不但得為了從鄰近國家救回的居民,準備工作、食物和居所,還要給魯多拉大教堂的主教閣下回信。也必須處理魔法師志願者提住的申請,然後零跟傭兵居然還是沒有回我的信!」
  「話說回來,其實大小姐需要盡心去處理的,就只有魔法師志願者的申請吧?其餘的文件分別交給國王陛下啊、可雷翁的領主啊,或是尤德萊特騎士團長他們去處理不就好了。而就算是與魔法有關的文件,也可以請黑龍島的公主或聖女大人幫忙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混吃等死嘍?」
  「我才沒有這樣講。老實說,混在那群像怪物一樣能幹的人當中,像個普通人的大小姐已經做得很好了。」
  「像個普通人還真是對不起啊!」
  話雖如此,阿爾巴斯的天賦確實算不上天才。
  從十三號身上繼承而來的強大魔力,以及索雷娜的直系血脈——撇開這些不看的話,她不過是個經驗不足的小女孩罷了。
  要是十三號還活著……她不只一次有過這樣的念頭。要是索雷娜還活著、要是零還在自己身邊——沒錯,她也不只一次這樣想過。
  根據來自「禁書館」的魔女——那個自稱瑪蒂亞的人所說,零他們的行軍過程十分順利,也和乘著龍飛往北方的「隱密」一行人順利會合。
  然而零他們還是沒有給阿爾巴斯回信。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直不回信呢?本來以為是不是他們把『魔女信箋』弄丟了,但聽說還好好帶在身上……」
  「大概有很多事要忙吧。」
  「真羨慕你總是可以這麼樂觀啊。」
  「總比凡事悲觀來的好,聖女大人的僕從也常常這麼說喔。」
  「喔喔,是那位叫作卡爾的先生吧?好好喔,是老鷹的墮獸人呢。我也好想有個那樣子的僕從喔。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是花花公子……」
  「我也是只專情於索雷娜喔!」
  「天曉得?」阿爾巴斯雖然嘴上不饒人,卻從未懷疑過霍登的忠誠——以及他對於索雷娜的情意。
  但是霍登效忠的對象,始終只有索雷娜一個人。對於僕從不是專屬於自己這件事,讓她感到有些寂寞。
  即使如此,她現在也沒有另外找一個僕從的打算,不過——
  「……要是我也能去北方就好了。」
  「大小姐……」
  「我知道啦。我還得完成自己的使命——維持結界的範圍,以及試著擴大。要是能得到教會的協助,應該就能將結界往北方再擴展一些。但由於威尼亞斯是個狹小的國家,所以必須將國土優先往安全地帶擴張。」
  七大教堂中唯一毫髮無傷的,就是位於南方的魯多拉大教堂了。魯多拉的主教決定不前往威尼亞斯避難,而是選擇在南方土地上架設新結界的方針。
  透過諾克斯大教堂這個實際案例,證明了大教堂本身其實就是一種針對惡魔的強力結界。
  只要結合聚集於威尼亞斯的魔女的智慧,以及教會多年來所研發的技術,想要架設一個強度遠勝以往的廣域結界,也並非不可能。
  大家正一步一步,往前邁進。
  雖然還有些生澀,但魔女和教會確實開始進行合作了。而教會騎士團和魔法師也以互相輔助為前提,漸漸整合在一起。
  「為了讓他們能放心回來,我們一定要守住這個國家。」
  「就是這樣,大小姐!」
  「好……!也吃過甜食了,再努力一下吧!」
  阿爾巴斯伸了個懶腰,著手整理被墨水弄得髒兮兮的桌面。
  就在這時候。
  「主席魔法師大人!大、大事不妙了!」
  「禁書館」的司書瑪蒂亞,一臉驚慌地衝進房間。
  「喔喔,是瑪蒂亞小姐啊。怎麼了?話說回來,那個稱呼其實讓人有點難為情……」
  「零閣下刺了傭兵先生一刀。」
  人在聽見太過荒唐的消息時,會忍不住笑出來。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啊。
  但是看見瑪蒂亞面色慘白的模樣,阿爾巴斯也笑不出來了——即使如此。
  「……不可能。零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因為零……!」
  咦?——阿爾巴斯欲言又止。

  這麼說來,零為什麼要和傭兵待在一起呢?

  好像是找尋抄本時需要有個護衛。
  為了支付報酬,會將傭兵變回人類。
  為了等待消耗的魔力恢復。
  到這邊為止還能理解。
  可是——接下來呢?
  零準備去拯救世界,可是應該不需要傭兵幫忙。
  阿爾巴斯第一次遇見那兩個人時,他們就在一起了。所以她一直認為那兩個人待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仔細想想,他們根本沒有在一起的理由。
  「……零應該……喜歡……傭兵吧?」
  阿爾巴斯望向霍登。
  而霍登曖昧地點點頭。
  但是,沒有任何人——
  「為什麼呢?零為什麼會喜歡傭兵?」
  能夠回答這個疑問。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9:36 编辑


  第六章 來自現實的呼喚


  1

  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說不要相信別人啊。
  這不是早就明白的道理嗎?
  那些騙子啊,甚至能耐心花上一兩年做準備。
  可是,為什麼我會相信那個魔女?
  那個聰明又強大,任誰都會看到著迷的絕世美女,竟然喜歡上我了。我怎麼會相信這麼愚蠢的妄想呢?
  真讓人想笑啊。
  不,還是不行。我根本笑不出來。
  別說是笑不出來,我甚至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全身的感覺都消失了,彷彿墜入無底深淵一樣。
  啊啊,這是怎麼回事?
  我要死了嗎?是這樣就太好了,拜託讓我早點死掉吧。
  我已經受夠了。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悲慘的感覺。

  『……多……麼……狼狽……』

  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我恍恍惚惚睜開眼睛。
  雖然眼睛還張得開是很好啦,但眼前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只聽見聲音。

  『我說你,是多麼狼狽。因為那點絕望,便落入如此深淵……』

  什麼?是誰的聲音?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

  『你是畏懼苦痛,而逃避現實嗎?矮小之人啊……你希望就此死於非命,化為無名枯骨嗎?不,不是吧。快醒來吧。』

  囉囉嗦嗦地吵死人了。
  再讓我睡一下又不會怎樣。

  反正醒來之後——

  ——醒來之後……

  『醒來之後,也得不到任何歡喜。只有充滿苦痛的現實——只有這個在等著你啊,矮小之人。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快醒醒吧,零的傭兵。」


  2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自己的叫聲吵醒了。
  猛力起身,痛到像是全身骨頭在發出哀號。
  「好……痛……!該死……怎麼會……?」
  我呻吟著將身體縮成一團,馬上就感覺不對勁。
  「……怎麼……回事?我的手……」
  總覺得自己的手小得很不正常。低頭一看,發現我的手應該存在的位置上,冒出了一雙陌生的人類手臂。
  我試著把手握緊,而視野中那雙人類的手,也照著我的意思做出動作。
  「這……究竟是……怎麼了……?」
  不祥的預感,讓我的心臟越跳越快。
  明明氣溫寒冷得可怕,我卻渾身冒汗。
  ——這種異常的寒冷是怎麼回事?
  這種……好像真的有汗水流過臉頰一樣,有點發癢的感覺是什麼?
  尾巴的根部感覺在發癢——更重要的是,我似乎感覺不到尾巴。
  鼻子像是麻痺了一樣很不靈光,聲音也像是隔了一層阻礙。
  聲音?
  與其說是聲音,倒不如說是耳朵本身不對勁。
  我用顫抖的手指,觸摸自己的臉頰。
  觸感光滑——簡直像是在觸摸人類的臉頰一樣。
  「不可能!」
  我大喊著,便從床上滾落下來。
  但雙腳卻不聽使喚,害我重重摔了一跤。肩膀撞在地上的疼痛,讓我再次大叫。
  「好……痛……好痛啊……」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有,這裡是哪裡?我不是應該和零一起待在森林裡嗎?
  可是這裡明顯是室內,而且我睡在床上……好像還作了個奇妙的夢,卻想不起內容了。
  話說回來,眼前這一切是現實嗎?
  難不成我跟零一起踏上旅程這件事才是一場夢?
  誰能——任何人都行。快找個人跟我說明情楚。
  「有人……有人在嗎!喂!」
  我耗盡全力才吼了出來,結果馬上就有人猛力推開房門衝了進來。
  扭頭一看,便看見了神父那張熟悉的臉。見到自己認識的面孔後,我才稍微放鬆下來。太好了,神父出現在我面前,至少代表著我和零的旅程並不是一場夢的樣子。
  但是我同時也產生了疑問。
  「神父……你為什麼在這裡……」
  「還問為什麼,就是我把昏倒在森林裡的你帶回來的啊。」
  「昏倒……?為什麼我會……咦,魔女她……」
  「你先回床上躺好。真是的……你才剛醒,到底想做什麼?就憑那副身體,根本站不起來吧。」
  神父一邊無奈地說著,一邊快步踏入房間。
  他抓著我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脖子,就這樣把我的身體扛起來站好。
  這真的讓我嚇了一跳。
  我的體重是神父的兩倍以上。而他居然這麼輕鬆就把我——
  「……你以前力氣有這麼大嗎……?」
  「你是睡昏頭了嗎?當然是因為你變輕了。」
  「你說……變輕……」
  靠在神父肩上坐回床上後,我只能一臉疑惑地抬頭看著神父。
  ——抬頭?
  我……抬頭看著神父?
  以往無論是坐在椅子或床上,視線都與神父齊平,或是比他高一點才對。
  是神父突然變大隻了?
  不對——很明顯是我的身體縮水了。
  「大哥哥!」
  我聽見了莉莉的聲音。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太好了,太好了……!」
  嬌小的老鼠墮獸人飛也似的跑進房間,衝向我的懷中。而我接住她之後,也被這個重量嚇到了。
  對我來說,莉莉的重量明明輕到幾乎可以忽略才對啊——
  緊接在莉莉之後,格達、吉瑪和巴爾賽爾等等,我所熟悉的面孔都進到了房間當中。
  他們每個人都一臉複雜地望著我。
  「……幹嘛啊?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你……真的是……傭兵嗎……」
  吉瑪脫口的這句話有點奇怪。她看著我,就像看著陌生人一樣。
  「喂……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開口問道,聲音不住顫抖。
  我將目光依序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像是求救一樣望著神父不動。
  「恭喜你……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應該這麼說吧。」
  神父這樣回答我,語氣中完全聽不出任何喜悅。
  心跳快到令人不舒服,我使勁按住胸口。
  「破龍王……請你把鏡子搬過來吧。自己親眼目睹,才能幫助他更快理解現況。」
  在神父的指示下,格達把立在房間角落的鏡子,搬到床前。
  鏡中那個陌生男子的身影,實在讓我無法直視。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才不希望這樣。
  我一點也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啊。
  「我是在……作惡夢對吧……?還是說,這是魔女的惡作劇,根本是個惡劣的玩笑……魔女一定躲在哪裡偷笑吧?」
  一陣沉默。
  我抱著頭縮成一團。
  「拜託……告訴我這只是一場惡作劇……只是一場夢……!」
  神父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傭兵,你這是什麼表情?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嗎?」
  別說了。
  不要繼續往下說。
  求求你——
  求求你,別說了。
  「零已經離開了。她將變成人類的你留在森林裡,一個人離開了。作為這段時間擔任護衛的報酬,她把你變回人類了喔。」


  3

  在結凍的海面上行走一小段時間後,終於看見了祭壇所在的吉那羅斯島。
  陣陣低吼的風雪中,零瞇起雙眼,踏上這座冒出冰面的小島。
  當然,是獨自一人。
  以往總是形影不離的,那個暖呼呼的大個子已經不在了。而寄宿在那個男人體內的獸魂,也被零強行奪走了。
  封入小瓶之中,抱在懷裡的這縷魂魄,帶給她些許的溫暖。
  吉那羅斯島是個狹小而缺乏生氣的島嶼。
  上面只有一個教會,還有一座荒蕪的田地。
  據說每年應該都會運送糧食過來,但那多半只是表面上的說辭而已。完全聞不到半點食物腐壞的氣味。
  一座座受封代行之名的歷代主教墳墓,靜靜地坐落在教堂一旁。
  零直直走向教堂。
  吃力地推開毫無風化跡象,莊嚴雄偉的木製大門後,與建築外觀一樣樸素的房間,就呈現在零眼前。
  「——過去,人稱『代行』的魔女,亦是吾所敬愛的魔女。」
  一道不疾不徐的聲音,響徹在教堂之中,於是零也停下了腳步。
  「倘若她不曾遭受可恨的人類所背叛,想必能讓更多善良魔女加入教會,殲滅邪惡的魔女,創造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新組織吧。那時吾多麼希望見到這樣的世界誕生。可是她卻遭到背叛,魔女淪為狩獵對象,吾在失落之下返回洞穴,閉門不出。」
  「如果妳就這樣永遠也不離開洞穴就好了。」
  零這番冷酷無情的話語,換來的卻是對方和煦寬容的輕笑。
  伸手不見五指的教堂,突然點起了燈火。
  牆上的火把燃起火焰,照亮了整座教堂。
  教堂呈圓形,祭壇就位於中心。周圍堆著曾經是椅子的木材殘骸。
  而在祭壇之上,站著一位黑衣魔女。
  手裡拿著人類的頭骨。
  魔女以不疾不徐的語調向零訴說:
  「過去,吾不知幻想過多少次,若是讓吾代替她該有多好。倘若遭到人類背叛,被幽禁在孤島日漸腐朽的人是吾,該有多好。然而——現在吾要完成她的志業,吾要創造她試圖創造的世界。」
  那人或許只是在自言自語。
  零並不在意,她同樣宛如自言自語般開口:
  「為了這個目的,就必須先破壞整個世界嗎……」
  「零啊,一切的計畫吾都在夢中全盤托出了,而妳對於這項計畫也表示贊同。感謝妳的到來,吾心愛的女兒啊。來吧——一起拯救這個世界。為此,吾需要妳的軀體。」

  ——《從零開始的魔法書Ⅹ—零的傭兵(下)》待續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9:37 编辑

  後記


  呼——哎呀。呼——那個。
  各位看完了嗎?來到第九集了呢,各位看完了嗎?
  這是以看完為前提而寫成的後記喔。啊,大家好,我是虎走かける。驀然回首,竟然已經出道三年了呢。這都是託了各位的福,感激不盡,著實感激不盡。
  那麼,來聊一聊內容吧。
  這次戀愛喜劇的成分大放送呢~~
  莉莉和神父也開始打情罵俏了喔~~
  傭兵和零也走到最後一步了呢~~
  話雖如此,還是擋不住最後的那個轉折呢。
  那個……雖然我並不是獸人愛好者,但也是屬於看到獸人角色變回人形,腦中就會閃過「還有你嗎,布魯圖!」這句經典名言,感到不可置信的那一類人喔。
  不過啊……那個……因為故事這玩意兒是會自己決定走向,完全不受我個人的感情左右,而這一次也是一樣。
  我可以想像到以往喜愛傭兵的讀者們會大喊「還有你嗎,布魯圖!」的樣子,但是傭兵還是不得不經歷這麼一次才行。
  話雖如此,其實我自己也受了不小的打擊。
  我在構思故事情節或走向時,大多都是某天靈光一閃「啊,接下來會這樣發展嗎?」的感覺,宛如天啟一般醍醐灌頂。然而有時降下的啟示也會讓我忍不住痛苦大喊「呃,咦?怎麼會!不行啊,怎麼可以這樣!」
  雖說本作在第一集完成時,就已經定下某種程度的走向了,但故事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麼,傭兵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零真正的想法又是什麼呢?
  世界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如果對這些問題感到好奇,請務必拿起下一集尋找答案喔。
  啊,對了。《從零開始的魔法書》動畫版,自二〇一七年四月起開始播放了喔!關照本書的各位讀者,也請好好欣賞零和其他人在電視上活蹦亂跳的模樣吧。



发表于 2018-3-27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喔喔喔!! 脫衣服啦!!!
我豪興奮啊?!!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3-28 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大大收錄台版 終於教團秘密要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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