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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TSDM轻译实习组][KAMITSUKI RAINY]七日的喰神②[GAGAGA文库][日翻/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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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断章の罪歌 于 2018-5-1 20:10 编辑

七日的喰神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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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七日の喰い神
作者:カミツキレイニー(KAMITSUKI RAINY)
插画:nauribon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中嶋陽子
漫画嵌字:中嶋陽子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me/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mobile=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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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的一横英文是“I permit you to name me(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简介

接到在战争时期曾一同战斗的女祈祷士,大坂雪生所提出的委托,古川七日造访了某一个当地的夏日祭典。正为与七日的再会而欣喜不已的雪生,却在初次见到拉缇梅利娅的容貌时,感到惊愕——“和六花小姐一模一样……”。曾经在战场上,他们二人都曾所属于以七日的姐姐·六花为中心编制成的祈祷士部队。就在这时,从古时候存活至今的强大祸津神突然开始暴走。在它的背后,存在着“六花的祸津神”的影子——。逐渐被揭露的七日之过去。决定了他从此以后的命运的,那场战场中发生的悲剧究竟是——?


拉缇梅利娅
大坂雪生
“锵锵!怎么样!?雪生。来吧,给我取个名字——”


古川六花
“不用说我想你们两个也是明白的吧,吃可是禁止的唷!”
诃利安萨丝
海德兰洁尔
莉可丽丝


莉可丽丝
“杂碎就该有个杂碎的样子,乖乖滚一边当你的杂碎去!死杂碎!!”
古川七日


第一话 轹神
第二话 六花
第三话 栉结神




古川七日
元•祈祷士。
接受委托,斩除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
喰神。
七日走哪儿她就跟哪儿。

大坂雪生
祈祷士。七日的战友。

古川六花
七日的姐姐。曾率领第零三祈祷部队的军曹。

海德兰洁尔
覗神。六花的祸津神之一。

莉可丽丝
栉结神。六花的祸津神之一。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20 收起 理由
终焉之罪章 +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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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5-1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话 轹神

向七日寻问有关六花的事情,可他什么也不说。
横躺在后车座上的拉缇梅利娅暴躁如雷,脚底板用力踹车门。
“让你说你就说!从六花的牙齿里诞生出来的我理应有知道的权利。”
“咚、咚”她从从内侧跺着车门,提出抗议,而古川七日依旧手握着方向盘,没好气地咋舌。
“要是车门坏了,我让你一星期都没饭吃。”
“我可是喰神,要是一星期不吃饭可不要死了!阿七是想要杀了我!”
“是耶。要是你想死就给我继续踹。”
“……哼”
后座席变安静了,七日透过后视镜看过去。
戴着风衣上的兜风帽,从短裙的下面可以窥见到大腿,拉缇梅利娅怀里抱着黑尾鸥横躺着不动,板着一张脸。
七日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你想知道的。明明过去从来没有在意过。”
“我一直都不知道嘛,六花的牙齿——作为我依代的那个犬牙,是你的姐姐的东西。……我和那个叫六花的人,长得很像?”
“是,你真的很像她。”
打开方向灯,手打方向盘,七日回答道:
“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吵得要死。贪吃,脑袋还笨。是一个笨蛋……”
话说到一半,拉缇梅利娅气得鼓起腮帮子,“咚”一声用力踹后车门。
随后七日掏出金黄色的荷包,咬下去。施加在荷包内的六花的牙上的伤害传达到拉缇梅利娅身上,悲鸣声从后车座响起。
“哇呀呀啊啊啊!”
时间正值山脊染上赤红的黄昏。
载着二人的汽车驶进了宽阔的停车场。
在汽车停下,引擎熄火的瞬间。
拉缇梅利娅从后车座跳下来,从车后面画着大弧度迂回至前车门。没有停止奔跑的脚步,就这么向着走下汽车的七日的后背施展连环踢。
“就只有咬、只有咬它我是绝不会原谅的!”
七日用军刀的剑鞘化解踢击,然后一边闪躲着随之而来的爪击,一边将车门锁起来。
“别这么生气啊。我那只是在回答你罢了。”
“我已经足~够地明白你很讨厌六花这件事了!让你讨厌到要从背后刺杀她!”
“……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拉缇梅利娅盘起双臂,一脸得意地回答:
“哼哼。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就从情报贩子那里买情报了。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哟。我已经听说了六花的临终的情况。在五年前的战争中,六花是被你——被既是战友,也是她弟弟的你所杀的。我似乎长得和六花很像呢,这情报可不能听了就算了。不然都不知道啥时候就被你从背后捅了哩。”
“……哼”
七日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视线从拉缇梅利娅身上离开,用下巴比划汽车的另一侧。
“闹够了吧,还不快去把车门关上。小心我从背后捅你。”
“你个鬼畜!”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回到车后面,将揣着黑尾鸥的单肩包挂在肩膀上,关上车门。
手放在车门门把手上,小嘴里嘀咕着。
“……看来真的有够讨厌她的。所以才会一直追着‘六花的祸津神’不放。花了足足八小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那甚至都不是确切的情报。”
工作来了跟我走,他这么说着就把人撵进车里,出门的时候还是上午。接着就在车子上一路颠簸着,都一觉醒来还是没有到目的地。好不容易,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快下山的黄昏了。
“我都没有听你说过,竟然要走这么远!既然如此你就用召唤的呀。肚子都饿瘪了。”
“你不是也很讨厌吗?那个‘召唤’。”
七日对在车子另一边大喊大叫的拉缇梅利娅置之不理,迈步向前。
这一次的工作,是处理“希望从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手中,保护这座城镇”的委托。但那只是“疑似”,寄过来的那封信的内容中,哪里都没有明确指出“六花的祸津神”确实存在于那里的根据。
“要是没有的话,这次就白跑了。”
“就算会白跑我也要去。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
“……可怕的执念。”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着七日的一身西装打扮。
七日的心里,怀着对“六花的祸津神”的强烈执着心。
要把将六花的身体用作依代的她们一个不落的找出来,斩杀。
这股指向她们的憎恨,有时令拉缇梅利娅也感到胆寒。
“……所以说,连我也一样讨厌是吗……”
因为拉缇梅利娅也是从六花的身体一部分中诞生出的“六花的祸津神”。
她确实有七日一死,就吃了他的血肉的打算。一有破绽,也同样会袭击并杀了他。但是要是一直没能杀死他的话,那么早晚要被斩杀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就如同六花那样,从背后捅下去。
“……咕喵”
黑尾鸥察觉到拉缇梅利娅屏气慑息,释放着不祥的杀气,从单肩包里昂起头。
拉缇梅利娅将食指比在嘴唇前,视线直直盯着七日的背影,压低身子。
——不吃,就会被吃……仅此而已。
“差不多是时候了,赶快杀了他”她如此下定决心。
向指尖施力,亮出爪子。
从背后一爪子捅穿心脏——不,心脏被骨头胸骨保护着,捅穿很困难。那就握住胸骨,把它扯下来。要瞄准的就是腰骨的上边——。
吸、吐,一次不作声响的深呼吸。让心平静下来。
朝着七日的后背,拉缇梅利娅飞奔而去。
伸展出的手指就要触及七日后背的,前一刹那。
七日扭转身体,双手缠抱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臂。
接着将关节向反方向扭曲,将握在手里的军刀的刀柄压在她的脖子上。
身体后仰,变“く”形,拉缇梅利娅发出悲鸣。
“咕嘎!?”
七日也同样涌起战意,将军刀的剑锷用大拇指顶出。
“……喂喂、需要让我从正面把你辟两半吗?”
“唔、咕。果然初始形态还太弱了……。要是我能换装升格的话,要是我能换装升格的话!区区一个你,不一会就给你吃了!把你的皮骨啮得粉碎,把筋肉撕咬扯裂,弄成一团糊糊了再吃个精光——嘎!”
手臂被掰出“咯哩咯哩”的声响,眼眶泛着泪光的拉缇梅利娅这时突然抬起头来。
眯细眼睛,“吸吸”地抽动着鼻子。
“……哪里有,好香的味道。”
拉缇梅利娅扑腾扑腾地乱蹬乱闹,解开束缚。她在停车场的对面,发现一条笔直小路,那里提灯连作一排,她的脸上焕发狂喜的神采。
祭典的伴奏乐在山间回荡。穿着浴衣的人群熙来攘往。炒面、烤玉米之类的诱人香气,乘着晚霞的风迎面飘来。
“阿七!不得了啦!祭典耶!”
“我知道。毕竟那个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就是在祭典的会场里出现的。”
“搞什么啦!这根本就不是白跑嘛!好棒耶!祭典耶!”
不祥的杀气如雾般消散,拉缇梅利娅欢呼雀跃。
“你想去是无所谓,可别走丢了”等七日刚把这话说完,她已经撒腿奔向祭典的会场了。
“有够自由的,那家伙……”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刚才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呢。和拉缇梅利娅待在一起,连喘口气的闲暇都没有。
在又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为了不要看丢那活蹦乱跳的风衣,加快了脚步。


X   X   X


喰神爱章鱼烧爱得深沉。还有棉花糖、苹果糖、烤玉米,也一样爱得深沉。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在夜祭典的露天摊里买的食物,会比往常美味那么多呢!?
拉缇梅利娅双颊挂着玉米粒儿,脸上笑开了花。
“壕好次!”
右手章鱼丸、左手烤玉米,棉花糖的袋子挂在手腕上。
长条状的云霞下,灯笼连成一线,小摊在笔直延伸的小道两旁栉比鳞次。
短裙的裙摆翩翩摇摆,拉缇梅利娅配合祭典的伴奏乐迈着步子。心情甚好。
挂在肩膀上的大号挎包里,可以窥见只把脑袋探出来的黑尾鸥。
“小咲咲,吃吗?”
“咕喵”黑尾鸥叫着,欢欣雀跃地啄食递过来的烤玉米。
“呐。很好吃吧?祭典上的烤玉米咋就这么好吃呢?”
走在前面一些的七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回头。
“你别玩太欢了。大老远地跑到当地的祭典上来,可不是为了玩。不要忘记这是工作。”
“阿七自己不也玩得挺欢吗?”
拉缇梅利娅蹙起眉头回望七日。
一身西装,还有系在腰上的对祸津神专用军刀。这幅装扮的确不适合享受祭典,但他的手上正握着一串色彩鲜艳的麦芽糖。
“我没你那么严重。”
“不兴奋的人,还会去买麦芽糖之类的吗?”
等拉缇梅利娅走过来,七日再次迈出步子。
“听好了,要是你走散了我可要用召唤了。我们要在太阳下山之前,去委托人所在的山顶的神社……”
但他又马上停下脚步。本应该跟在身后的拉缇梅利娅又不见了。
“刚说完就没影了。”
一个小摊上正搅拌着铁板上的炒面,在那小摊前找到了她的身影。这个贪吃的喰神,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会被香气勾引,丢了魂儿似的不知跑哪儿去。
“排什么队,跟我走。”
七日一把揪住拉缇梅利娅的领口,硬生生把她从队列里拽出来。
“唔咕”
“你还想吃东西吗……。给我适可而止。”
拉缇梅利娅的身体被拖行着,抬头看向正在叹气的七日。
“你看看嘛,那可是炒面哦?这不就类似‘都跑到祭典上来了竟然不吃炒面,那你跑来吃什么啊?’的感觉吗?”
“要说吃的的话,你手上多得都快扑出来了不是吗。不把那些吃完你也拿不下了吧。”
“那你拿着好了。喏。”
勉强做出妥协,拉缇梅利娅将装在托盘里的章鱼烧递出来。
“就算给你吃一个,也不是不行哟?”
“才不要哩。我讨厌章鱼。”
“诶——。有这回事儿?为什么?咬不动?”
“生理上接受不了章鱼。”
“哼嗯。明明很好吃的说。出生在有章鱼的时代却吃不了章鱼,那你还为啥要生下来?”
“活着又不是为了吃章鱼咧……”
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人走上漫漫石级。
穿过鸟居,眼前的院落十分宽阔,笔直的小道的终点是神社的前殿。社务所和神乐殿之类的建筑像是包围石灯笼和手水舍(译注:一般于日本神社院落的中央设置,用于洗手和漱口,意在清晰尘世污浊。)一般建在四周。
一群人聚集在神乐殿前。好像正在表演节目。
“阿七。我想看那个。那是在做什么呢?”
“是神乐吧。你去看吧。反正和委托人碰头的地方就是这里。”
“欧耶!”
拉缇梅利娅兴高采烈地奔过去,但是在人堆的最外缘,能看到的只有人群的后背,看不到舞台。虽然试着踮脚蹦了蹦,也只能勉强瞥到一眼演员的身影。
“每、每次只能看到一下下……”
听到“哇啊”的喝彩声,也不知道那“哇啊”是在喝彩什么,心急如焚。
站在一旁的七日舔着色彩鲜艳的麦芽糖,悠哉悠哉地眺望着舞台。看来要是有他的身高,人群就成不了障碍了。
“小不点就是辛苦呢。出生在有神乐的时代却看不到神乐,那你还为啥要生下来?”
“活着又不是为了看神乐咧!阿七……!我赏你来给我骑高高的机会也不是不——”
“才不干哩。你是小毛头啊。”
“……啐。算了,我自己来。”
拉缇梅利娅紧紧抓住七日的后背,蛮横地爬上那颀长的身体。
“唔……给我下来,你个混蛋。”
“不嘛不嘛,我要看嘛。”
拉缇梅利娅的手臂缠住七日的脖子,腿也卷住他的身体,然后望向舞台。
“哇啊,好厉害……”
聚光灯打亮的舞台上,那里仿佛是另一空间。
舞台的两端,立着两棵罗汉松,高得必须抬头才能望尽。
缠在两棵树的树干上的草绳垂下无数折成菱形的纸缀。那就好似是在设下隔开两界的结界。那个空间,给人以不可侵犯之圣域的感觉。
在舞台的中央,身披白色羽织的巫女肃穆起舞。
笛声和太鼓声相应和,折扇赫然撑开。从那庄严的举止,可看出饱受淬练的秀美。
“……好漂亮。”
“那是《祸津六花》”
七日舔着麦芽糖,小声说道。因为有人攀在背上,他的头只好歪着。
“诶?六花?”
“就是近代神乐。以战争时期的六花为主题创作出的舞蹈。”
相传在战争时期,役使祸津神,拯救许多战士之少女的逸事想必在民众间备受欢迎吧。六花作为在战火中顽抗敌人的国民,被视为英雄,时至今日,那舞蹈在偏远的地区也在开始发扬。
“这样啊。”
“在正当中的巫女扮演六花。你看,她被包围了。那些人饰演敌人。”
戴着面具,穿着黑袴的男子们登场,像是要包围六花的扮演者般奔走于舞台上。踩着变得更激荡的太鼓的节奏,男子们跳跃着、喧嚣着。
然而六花的扮演者毫不狼狈。不疾不徐地举起扇子,翩翩起舞。接着从舞台深处又有新人物登场了,她们是身穿白色正装的六位少女。
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根棒,棒的一端垂下一串菱形的和纸。
“那就是‘六花的祸津神’。”
“哦噢……出场了呢。”
少女们如守护六花一般站在她身前,挥舞着棒,跳着舞。
晚霞的风习习吹来,罗汉松的叶子和垂下的和纸一齐摇曳。
噔哩咯噔、噔哩咯噔……。配合着伴奏的太鼓声,男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舞台的帘幕后。在击败最后一个人后,少女们聚集在六花身边,紧接着观众们爆发出和庄严的舞台不相符合的喝彩声。
“好厉害。帅爆了!”
“别闹腾,碍事。”
拉缇梅利娅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双掌在七日的脸跟前不停拍合。
“六花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被六位少女围绕着,六花的扮演者娴静端庄地起舞。她将合起的折扇缓缓地横向平扫,但在将其指向观众席时,动作戛然而止。
巫女那宛如雪一般洁白的脸颊,渐渐染上朱色。
扇子直指的地方,六花扮演者视线的前端,七日的身影就在那里。
“那家伙,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七日小声嘀咕道。
因为舞台正中间的六花扮演者静止不动了,周围的少女也开始感到困惑。她们继续着舞蹈,而脸上不安的表情纷纷指向六花扮演者。乐器的演奏者也抬起头,为了一探究竟,将视线移向舞台。察觉到惴惴然的气氛,观众们开始喧嚷。
然后从六花扮演者的鼻子里,“嘶嘶”一串鼻血耷拉下来。





巫女猛地回过神来,用袖口遮出鼻子。
“呜哇、呀……”
她眼珠子转啊转,惊慌失措的模样,结果还引来了观众席里“雪生小妹妹,加油哟——”等声援。在六花扮演者踩到衣裙下摆,摔了个狗啃泥的瞬间,全场爆发出哄笑。
这出人意料的展开,就好比是,那连接近都令人忌惮的秀丽圣女,突然堕落俗世一般。让拉缇梅利娅呆呆地张着嘴巴。
即使变得手忙脚乱,依旧跳完了所有的舞蹈动作,巫女兴冲冲地从舞台帘幕后离开。在笑声的同时,也爆发出了盛大的拍手声。
拉缇梅利娅目送她的背影,赠与其干巴巴的拍手声。
“阿七的姐姐……流鼻血了呢。”
“不,先说清楚。那人可不是我姐。”


X   X   X


“古川君……!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
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等观众们都零零星星地散去时,刚才的巫女从舞台的后台现身了。,还是穿着原来的衣服,只是脱去了羽织,她就这么向七日跑过来。
但是她马上被周围的观众们所发现,被团团包围住。
说着“跳得很棒”“又变漂亮了呢”之类的话,甚至还有人送了她花束。
“非、非常感谢。不好意思、请让我过一下……。那个……”
巫女堆出一脸笑容的同时,也做出深受困扰的表情,消失在群众的另一边。
拉缇梅利娅一边撕下棉花糖往嘴里送,一边看向站在身边的七日。
“她叫你‘古川君’来着。你们认识?”
“嗯。那是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过了一会儿,巫女拨开人群,直直地跑过来。
“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啊!”
但是她在来到七日这里之前,被石板绊到,一个狗啃泥,怀中的花束在空中飞舞。咚、巫女的颜面重重地撞在石板上。
“真是一点没变,净是在流鼻血呢,大坂。”
察觉到鼻血从撞扁的鼻子里流淌出来的巫女,“哇呀呀”地用袖口遮起鼻子。俏脸生晕、眼珠打转的那副模样,简直和舞台上的意外事故时如出一辙。
“呀……又是这样。难得一次感动的再会的说。”
“我看了唷,祸津六花。演得是不错……”
说着,七日将花束还给巫女。
“啊……谢谢……”
巫女一手用袖子遮住鼻子,另一只手接住花束。
“要是没有在最后关头流鼻血就更好了。”
“那都是因为发现了古川君,被吓来一跳所以才……”
七日站起身,巫女也挺起身来。
“真的把我吓到了……。因为抱着古川君的是……”
巫女吞吞吐吐,视线偷偷瞥向七日身旁的拉缇梅利娅。
“嗯?”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小脑袋。
“这孩子就是……?”
“对。喰神。”
“会说话吗……?”
七日俯视捏着棉花糖的拉缇梅利娅。
“她正问你呢。会说话吗?”
“这还用问!当然会!”
巫女重新面向拉缇梅利娅。
“那个……幸会。我叫大坂雪生。是这个甲良神社的巫女。”
“诶、哦。那啥……”
听到意想不到的礼貌问候,拉缇梅利娅慌慌张张地重整姿态。
“我是……拉缇梅利娅。呃……这孩子是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把包包拎起来,把正“咕喵”地叫着的黑尾鸥拿给她看。
“哇。好可爱呢。”
雪生用食指轻轻摩挲它的额头,黑尾鸥一副很舒适的样子闭上眼睛。
“它现在翅膀上有伤,所以飞不了。”
“这样啊……。那么你是在照顾它对吧。”
“嗯,是我的储备粮!”
“啊、原来是这样啊。是储备粮啊……”
雪生怯生生地将手缩回来,拉缇梅利娅向她问道:
“你是阿七的熟人对吧?是朋友?”
“该说是朋友呢……还是……”
雪生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为如何回答感到为难。七日代替她答道:
“在战争时期,我们我们都归属在同一个部队里。那是由祈祷士所组成的队伍。”
“噢。祈祷士……?”
“啊啊。大坂是祈祷士。”
“欸!”
拉缇梅利娅拉开距离,对她咬牙切齿。靠退治祸津神来吃饭的祈祷士,祸津神对他们自然不会有好的印象。喰神拉缇梅利娅也一样,她正是祸津神。
雪生慌忙向着显露出敌意的拉缇梅利娅摆手。
“我、我现在已经不归属于任何一方了。只有在神社有求于我的时候,我才会去退治坏祸津神而已……”
乍看之下,雪生身上确实没有带着可以说是祈祷士特征的军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盯着雪生的全身看一遍。年龄看起来要比七日年轻,而身高只比拉缇梅利娅高一点。栗色的长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还算大的胸部藏在巫女装束之下,站立的姿态让肩膀勾勒出平缓的坡度,散发着清秀之美。她的肌肤也“名”副其实,正是如雪一般白皙。
这位酝酿出沉稳而温婉的气场的巫女,她挥舞军刀驰骋于战场的身姿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相形之下,让她在院落里拿着竹扫帚扫枯叶才更像回事儿。
“……你真的上过战场?”
白色的袖口因为两次的鼻血被沾污成了红色。像这样一不小心就喷出鼻血的女孩子竟然会上战场,真亏她可以活着回来。
雪生像是感到困窘一样地笑着:
“怎么说呢……。我是后方的部队啦……。所以说我使不了枪和剑之类的。”
说着她从荷包里取出数枚歌留多牌。上面画有人或是动物的画,就是寻常的歌留多牌。将它们以扇子状排列开,雪生问道:
“我来治好小咲咲的伤,可以吗?”
“欸?”
雪生用两指随手夹起一张歌留多牌。将其放在拉缇梅利娅挎包中的黑尾鸥的翅膀上。
接着歌留多牌发出微微的光芒,柔和的光将黑尾鸥的翅膀包裹。
“哦噢……”
从歌留多牌上出现汉字《治》,它在空气中飘然舞动着。
《治》一个接一个地从歌留多牌上涌现出来,大小不同的《治》被释放到半空中融化消散。治、治、治、治……。
“怎么样……?因为本来就快要愈合了,我想它应该可以飞了才是……”
雪生没自信地说着,抚摸黑尾鸥的侧腹,催促它张开双翅。
翅膀发出拍打声,黑尾鸥从挎包里飞出来。
“啊!”
拉缇梅利娅的眼睛追逐着于晚霞的天空翩翩飞舞的黑尾鸥。
绑在翅膀上的绷带脱落,落在她的头上。
“虽然我不会使枪使剑,不过在战场上也会用到祈祷术。我就是卫生兵。”
雪生为黑尾鸥能顺利飞起而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安心的笑容。


X   X   X


晚风吹拂,院落内的树木簌簌摇曳。七日站在石墙上,俯瞰着于晦暗黄昏中凸显而出的那一条笔直小道。
祭典的会场一直延续到石级的最下面,从会场传来的露天摊的诱人香气在四周袅袅飘荡。因为小镇里的小工厂和杂木树林数量之多,一到祭典的晚上,祭典小摊的灯光点亮,一直延伸到神社的这条笔直小道就成一片灯火辉煌,看起来一片欢腾。
从坐落于山的中腹位置的这座甲良神社看去,甲良镇的景色一目了然。
这座盛行织布业的小镇,就位于山一侧的斜坡上。也因此这里的路几乎都是坡道,家家户户在斜面上彼此紧挨,石级路像是要将它们编结在一起般延展着。
相似的小路连接起相似的小工厂,它们相互紧挨着,道路就像是迷宫一样。
涂染以像柿子的果实一般艳丽的朱红——这是这个地方特有的染色法“柿染”。因为它十分有名,这里既是工厂地带,同时也是工厂的见习者经常造访的观光小镇。
只要到一年一度的甲良祭,每年都会有许多的观光客聚集在这里。白天是纺织品的展览会、晚上则有架起神轿互相撞击的“翻神轿”竞赛等等,节目一个接一个。
为了方便俯瞰小镇风景,在石墙上设置有长板凳,七日现在就坐在那里。
“久等了,古川君。”
没多久,从七日的背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工作告一段落了的雪生拘谨地在七日的旁边坐下。她身上穿的依旧是巫女装。在她胸前,抱有一瓶东西。
“……那是什么?”
“诶嘿嘿。这是看了神乐的人送给我的。他说自己是我的粉丝呢。”
雪生说完,低下头,表情蒙上阴霾。
“……但是流出鼻血了。要是六花小姐看到了,‘我才没有那样呢’——一定会这样发火吧……”
“六花她曾经想要成为英雄。那家伙的活跃被谱成神乐受民众喜爱,我想光是这样她就会很高兴了吧。更何况那是由你,大坂来舞蹈呢。”
“诶嘿嘿”
雪生将瓶子拿出来,给七日看。
“我说。为了庆祝我们暌违四年的再会,喝吧?”
“酒才不喝咧。”
“酒……你喝不了?”
“到晚上会受袭击的,被那家伙。”
七日用下巴指指石墙下的空地。相比这里要低一级,有一块由赤土覆盖的广场。那里,是小镇里的孩子一起玩耍棒球等游戏的地方。
在已经变暗的广场上,拉缇梅利娅独自一人来回跑着。
在她的头顶上,伤口愈合的黑尾鸥正在来回飞着。
在空中滑翔的黑尾鸥现在正沉浸在用墨鱼须嘴对嘴喂食的游戏中。拉缇梅利娅用唇瓣夹着墨鱼须,将其向前凑。然而飞过来的黑尾鸥瞄偏了目标,喙刺在拉缇梅利娅的脸上。
“咕嘎”拉缇梅利娅闷声嚎叫,在赤土上打滚。
伤口痊愈的现在估计就要成你的忌日了吧,七日之前还这样怜悯着黑尾鸥,而拉缇梅利娅却在土地上扑腾扑腾地跺着脚,咯咯笑着。心情大好。
雪生用袖口抵在双颊上,兴致盎然地向他问道:
“夜晚的袭击……咦?夜袭?”
“是为了吃我。要是让她看见破绽,就会瞅准机会来吃我。”
“因为她是喰神?”
“因为她是‘祸津神’。”
七日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他望着下面的拉缇梅利娅。
雪生窥伺着他的侧脸。从很早以前七日就不把感情表露在脸上,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一直都很难。
“这样啊。……所以才喝不了酒呢。要是醉倒了就危险了。”
“危险的是那家伙喔。要是一醉没办法手下留情,一不下心就下杀手了。”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听他的语气,和觊觎自己生命的祸津神住下一个屋檐下,似乎也没耗费他多少精力。还是说他只是在随口说说呢?
“呐,古川君。能问你一下吗……。那孩子明明打算要吃了你……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身边呢?”
“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那也是从六花身上诞生出的祸津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不能放着不管——”
雪生低垂着头,压低声音:
“……斩了她,不就好了。”
“……”
因为会下杀手所以不喝酒——像这样的说法就好似是在为对方着想一样。雪生过去所认识的七日,不是会对祸津神如此手下留情的男人。
七日翘着二郎腿,依旧俯视着空地。
“就在刚才……。之所以会在舞台上流鼻血,原因不仅仅是看到了古川君。还因为看到了长得和六花小姐一样的,那个孩子。她们长得真的一模一样呢。”
“确实很难下手吧。要斩那个和六花有着同一张脸的祸津神,真的很棘手呢。”
“但是,假设那个祸津神的目的就在这一点上呢?看准古川君的弱点,模仿六花小姐的脸,来钻古川君的软肋,这不是不可能——”
“你是想说,那全是演技?”
“对方可是祸津神。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所以我才会监视着她。先不管这个,你把我叫过来,不会是为了说这件事的吧。”
七日硬是切换了话题:
“我是受了你的委托才跑来这里的。”
从雪生那里寄来的信上所写的工作委托,简单来说,就是甲良祭的警备。
所谓的“祭典”就是“祭祀”神以崇拜之的意思。祭典能让诸神振奋不已。
祭典的伴奏乐,其音色有时就连不速之神也能吸引过来。明明没有招呼他,祸津神会自己现身。
因此一般在这样的祭典上,都会请祈祷士协会派遣祈祷士过来。
实际上,就在七日走上参道的这段时间,已经看到几位携带着军刀的祈祷士在巡逻着。应对祸津神的警备万无一失。更何况甲良神社本身就是有专门退治祸津神的祈祷士常驻的神社,理应根本不会有轮到七日出手的情况。
而要说为什么雪生要寄信给七日——
为什么七日带着拉缇梅利娅,跋山涉水来到这边境之地——
都是因为有情报说,有人目击到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出现了。
“‘红发的女子’被人目击是发生在祭典的准备期间。被目击到她避开人的耳目,走进了山的另一侧。虽然没办法笃定那个人就是祸津神……”
雪生紧抱着瓶子,心有愧疚地说着:
“就算真的是祸津神,这里还有祈祷士协会的人在,而且这个镇上还有我们大坂流派的神社在,所以我想应该不会出问题,但是因为疑似‘六花的祸津神’,所以就还是想着请古川君来警备好了……”
“我没问题。红发女子,光是这样对方就有可能是栉结神。”
七日回想着“六花的祸津神”其中一人的样子,抬头望着环绕院落的森林。
“要说山的另一侧,那里不是只有森林吗?”
黄昏天空中浮现一轮皓月,还有成排矗立的杉树描出的剪影。随着夏风簌簌摇曳的树木被黑压压的影子涂没,营造出惊悚的气氛。
离开甲良镇绕到山的背面,那里是无人问津的森林地带。
在那森林中也有祸津神存在。现在正值撩拨诸神情绪的祭典时期,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特意去涉足那里。
“……我记得,在森林里祭祀着一个神轿没错吧。”
“啊。嗯嗯,我听说森林深处是有祭祀神轿的佛堂……。我自己也没见过。因为平常镇上的人几乎都没进过森林里面。山的另一侧,那里是‘山之主’的领域。”
森林里的“山之主”。那就是所谓,在镇上世世代代流传的传说。传说在距今三百多年前,就已经存在架起神轿互相撞击的“翻神轿”这一风俗。一个神轿击翻了众多敌手,一路优胜,最后诞生出了祸津神。
身材庞大,力大无比的祸津神被当时的人们崇敬,在山的另一侧建造佛堂,祭祀那个神轿。于是山的一半变为祸津神栖息的圣域,不管是进入还是砍伐都成为禁忌。
“不得接近山的另一侧。那会激怒‘山之主’——小的时候就被这样叮嘱。这就类似小镇里不成文的默契。”
只有山的其中一侧是小工厂成排的人类居住区。另一侧是被弃置的森林地带。双方互不干涉,禁止砍伐的戒律从三百年前就传续至今,时至今日也依旧被遵守着。
“古川君知道的真清楚呢。你难道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不是。在战前,古川家的老爷子把我带到这里来过。我没跟你说过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雪生的声音激动起来。
“没跟我说过!你来过吗!?这里可是我的故乡唷?你不知道吗?”
“是不知道。但是来的时候,我和六花都还小。我们去祭典上转悠过。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个假到不行的,专门展示稀奇动物的小屋来着。”
“说不定还和我有见过面呢。我呀,一直都住在这座神社里的。”
“天知道呢?就算有见过也不可能记得住吧。”
“姆……”
明明把“山之主”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的说,雪生在心里赌气着。
七日俯视着广场,思忖着红发女子的目的。
然而拉缇梅利娅东窜西窜地乱动,思考动不动就被她搅乱。现在她正把黑尾鸥压在地上,硬是想要骑在它的背上。
她手指指向夜空……说着“来,我们飞!”的傻话。
“……也太为难人家了吧。”
不经意间的细语,雪生听到后“嗯?”地看过来。
“啊啊,不,没什么。那个祭祀着神轿的佛堂,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我想去问问父亲应该能知道……现在就要去吗?晚上的森林很危险唷……”
“那就明天天一亮就去吧。那么没那个目击者在哪里——”
“阿七!”
拉缇梅利娅的叫唤声压过了七日的话。
“我决定还是要去!就算是你也阻止不了我!”
“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去买炒面啰?既然来到祭典,果然还是少不了炒面。但是有一个问题呢。该怎么办?”
“啥问题……”
“我零花钱没了!”
“这是该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的话吗。”
拉缇梅利娅把有拉链的小钱包里的零钱全都倒在手心里,摊给他看。
“这点钱买不起炒面!”
“关我屁事。那你就放弃吧。你已经买了够多东西来吃了吧。”
“可是我还没有吃到炒面的说。再说了,我的钱太少了。我也不是有帮你工作吗,为什么我没有工资呢?那么限制我的零花钱,你几个意思啊?”
“我们不是约定过吗,‘有这些这些钱就够了’。我不是还做饭给你吃了么。”
“……我觉得自己被上当了。我的职场真是个不得了的黑心企业喔……”
“少给我死缠烂打,自己明明是个祸津神。”
“我抗议——!抬高员工工资——!”
坐在一边的雪生,这时候畏畏缩缩地把手微微举起。
“那、那么……由我来给吧?”
“?”
“我来给你零花钱,那个,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说古川君也一起去祭典嘛。而且‘翻神轿’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拉缇梅利娅攀上石墙,扑闪扑闪着眼睛从雪生的脚边望过来。
“‘翻神轿’,那是什么?”
“是甲良祭上首屈一指的活动。”
雪上弯下膝盖,对拉缇梅利娅投以微笑。
“将神轿和神轿相撞,来举行淘汰赛。那可是相~当有魄力的传统仪式。在赛事激烈的那一年里,甚至还会出现伤亡者呢!”
“喔噢,燃起来了。我们去吧,阿七。那可是传统仪式!”
“燃你个头,傻瓜。我们是来工作的。”
“古川君。目击者是在准备露天摊的时候目击到的。所以我想他现在也应该在参道上忙着开店呢。我们在去问话的时候,顺便去看看,好吧?”
“……行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七日即使不情愿也还是同意了,雪生抱着瓶子满心欢喜:
“那我们就赶紧——啊,但是在那之前……”
打量站起身的七日,“姆”地做出复杂的表情。
“不觉得太俗气了吗?竟然在祭典上穿西装什么的。”


X   X   X


拉缇梅利娅身穿的那件浴衣,其腰带在腰后像缎带一样绑出一个结。
一甩屁股,垂耷下来的腰带前端就像尾巴一样,摇摇摆摆。
拉缇梅利娅“咯啷咯啷”地踩响木屐,像是在舞蹈一般地甩着尾巴嬉戏着,不知到底是哪里有趣。那件蓝色浴衣的下摆之短,暴露出来的地方从白皙的脚丫一路延伸到大腿。
黑尾鸥从挎包里探出脑袋来。伤明明已经痊愈了,看来它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挎包窝。
“……看她玩得欢的。”
七日边叹气边说道。在他身边的雪生脸颊染上红潮。
“那个……。你看这身。怎么样呢?这件浴衣还是新做的呢。”
黑底的浴衣上描绘着椿的花纹,散发着成熟气息。头发也刻意理在脸庞一侧,使其垂至身前,雪白的后颈在黑色的布料的衬托下显得更有存在感。并拢的双手一起提着小布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仰视着七日。
“这是我的压箱宝物……什么的,诶嘿嘿。”
“嗯。无与伦比。”
“无与伦比!?呀……不行了。鼻血要……”
“不愧是纺织之镇,手艺一流。别让鼻血弄脏了它。”
“你说的是浴衣?刚才那是在夸浴衣的布料?鼻血都倒流回去了……”
七日身上穿的,一样是浴衣。这是雪生的那位在甲良神社担任神官的父亲的东西,几乎是强逼着让七日把它穿上的。浴衣上点缀有菱形的花纹,穿在身上柔软贴身,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逸品。
“这件衣服很适合古川君呢。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因为阿七他在家里也一直穿着浴衣嘛。”
雪生对拉缇梅利娅说的话做出过剩的反应:
“咦?真的吗?”
“但是呐,就算这样他也剑不脱手。穿着浴衣还拿着剑,很像落魄的武士吧。老气横秋武士!”
“你好吵,要我斩了你吗?”
即使换上了浴衣,七日依旧将军刀带在身上。那是因为有拉缇梅利娅在。
虽然看上去就是个在祭典上喧闹的小孩子,但拉缇梅利娅仍是祸津神。既然将这种东西带在身边,就要时刻携带着用以扼制其暴走的武器。
颀长的身形再加上携带着剑的身姿,确实有几分武士的味道。
“老气横秋武士……我觉得即使这样也挺好的唷……?。多有古风。”
“……我看起来就这么沧桑吗?”
七日脱力地回答,然后望向拉缇梅利娅的背影。
“那家伙真够活蹦乱跳的。那浴衣是不是太短了?”
“不是有演‘六花的祸津神’的女孩子了吗?拉缇梅利娅小姐的浴衣就是向她们借来的。让她来选喜欢的样式,选出了的就是那个。是不是有些太孩子气了呢……?”
“嘛啊,穿那件也正好。反正那家伙是要到处跑的。”
正如七日所说的,为浴衣感到满足的拉缇梅利娅马上就把兴趣转移向露天摊那边,喊着“快走啦”就冲进了人群中。
和沿笔直的小路向着神社走时的情况不同,这次让拉缇梅利娅感兴趣的不是卖食物的店铺,而是射击游戏的店。入手的奖品取代食物,埋没的她的双手。
拉线抽奖游戏抽中了狐狸面具,钓水球游戏钓到了一个色彩妖艳的水气球。
在玩捞金鱼的时候,捞鱼的薄和纸网不一会儿就破掉,她“呜嘎!”地嚎叫着。
“我不适合玩这个。”
“那是因为你用蛮力在玩。弱爆了。就凭你那技术,就连一只也捞不起来。”
蹲在旁边的七日从拉缇梅利娅手里夺过一只薄和纸的网,轻轻地放在水里。屏住呼吸接近金鱼,嗖地一下就捞起一只秀给她看。
“……噢。挺能干啊……”
“拉缇梅利娅小姐,也请给我一只。”
雪生在拉缇梅利娅的另一侧蹲下。拉缇梅利娅将未使用过的纸网递过来,但雪生笑吟吟地摇摇头。
“不是,给我破了的就行。”
雪生依旧带着满脸的温和笑容,接下纸网。
用破网的边框勾住金鱼,在一瞬间将它扔进碗里。
“哦噢……!?”
雪生势不可挡,一只、两只、三只,金鱼一个接一个地被捞上来。
“那只眼珠特大的能捞到吗?”
“那孩子,感觉很能扑腾呢……”
雪生将纸网勾在拉缇梅利娅所指着的那只黑色凸眼睛的金鱼。但是在被捞起的瞬间它挣扎着跳起,飞到了桶的外面。
“啊!”
拉缇梅利娅叫出声来。雪生利索地伸出纸网,用网的框子从下面怕打了凸眼金鱼两三下,把它弹起来,“噗通”一声掉进了碗里。这时周围一圈不知不觉间聚集过来的人群送来喝彩声。
“好厉害!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竟然把它救起来了!”
“诶嘿嘿”
和正在害羞的雪生成对比,店铺的老板以一张快哭出来的表情耷拉着眉梢。
“求求你放过我吧,雪生小妹妹……”
“对不起咯”雪生吐着小舌头,把碗里的金鱼全都倒回桶里。
“是大佬还这么谦虚!”
拉缇梅利娅向雪生投以尊敬的目光。七日告诉她:
“凡举游戏,这家伙的技艺之高简直诡异。明明平常都那么笨拙。”
“说、说我笨拙太失礼了啦……!我是在这里的神社出生的嘛。要是每年都玩的话即使不情愿也会变得擅长。但是拜此所赐,我被禁止在游戏摊贩上玩游戏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要见雪生一来,游戏摊贩的主人大家都脸色铁青。她在“游戏”方面的能力超凡脱俗。
投圈圈游戏她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接连投中目标,就好像百发百中是天经地义一样。



用大头针抠下小麦粉糖果上的图样的游戏上,七日扣出了伞状的图案。拉缇梅利娅就连苹果形状的图案都没能扣出来,直接啃了上去(译注:可食用)。而她在他们旁边抠出了最高难度的菩萨图案。
“……为什么糖果雕刻游戏里可以诞生出这么神圣的东西……”
把菩萨提起来看的七日傻眼的说着,雪生羞赧地用双手掩住脸颊。
手被拉缇梅利娅拽着,雪生洗劫了一家又一家游戏摊贩,但是不管是哪一家店她都没有收下奖品。只是施展出自己的身手,时不时偷觑一下七日的脸。
每当雪生展露她的技巧,掌声就会涌现。因为雪生的美貌吸引人的目光,就招引客人的作用来说,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广告塔。而且,她虽然会付钱,但不会收下奖品,原本脸色铁青的店主们也心情转好,说着“把这个那去吧”,把小礼品送给她。
现在拉缇梅利娅的手腕上,就有一只由捞金鱼摊送的小金鱼在摇晃着。
“雪生小妹妹!雪生小妹妹!”
嗓音粗哑的中年店主挥手招呼着,一行人来到射击游戏摊的店铺前。
“今年的奖品个儿可大了。怎么样啊雪生小妹妹。来挑战试试!”
在额头上绑麻花状缠头巾的店主龇牙笑着,大板牙还缺了一块。他大敞着的手臂所指的方向上,一个翻白眼的达摩木偶(译注:其实就是长得像达摩的不倒翁,不过底座是一小块平底。)镇坐在架子最高处。
“要是你射下来了,尽管拿走。而且也不收你钱。怎么样,接受挑战不?”
这是射击游戏摊的挑战书。在周围已经有人群聚集过来,向雪生投来期待的视线。这挑战不能不接受。
拉缇梅利娅首当其冲地举起了手。
“我我!我想玩。只要射击就行了吗?”
“气势不错呢,小姑娘。但是,一人只能射三发。嘛啊,料你也做不到啦。”
从奸笑着的店长手中拿来放着木塞的小盘子,拉缇梅利娅架起气步枪。磅,射出的木塞击中了达摩木偶的鼻头。
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受到冲击的不倒翁放出电子音。
‘哈啊啊——我起!’
达摩木偶稍稍向后倾斜,然而他又像是不倒翁一样,马上站直了。
“虾米……!我火啦!”
拉缇梅利娅不服气地把木塞塞进枪口,瞪着达摩木偶。然而不管怎么打,达摩木偶都喊着“哈啊啊——我起!”的吆喝声回归原样。
“这是诈骗啦……!”
在如此愤慨的拉缇梅利娅身旁,雪生把木塞塞进枪口。
“哼哼。就算是达摩木偶,应该也有不想被打中的地方才是……”
雪生架起气步枪,温婉的气氛陡然一变。如同架起猎枪的猎人时的肃杀气氛,包围了射击游戏摊。
人群、店主、拉缇梅利娅都为其生吞一口唾液之须臾,雪生开枪了。
磅!击中的地方是达摩木偶的眉梢——。
‘哈啊啊——’
达摩木偶被弹开,斜向后方,大幅度地向架子背后倾倒。
要落了,正当无论是谁都这样想到的瞬间,达摩木偶顺溜地回转半圈,再一次站直。
‘我起!’
店主举拳高呼。
“你还太嫩!雪生小妹妹!”
“才不是,我又没打算第一发就把它打下去!”
雪生已经塞好了木塞,向着达摩木偶射出第二发。
磅——。被击中下巴的达摩木偶跳起来,‘我起’的吆喝声中仿佛能听出几分焦躁。
然而达摩木偶依旧在架子的边缘死命挣扎,雪生向他射出最后的一发。木塞正中眉心,达摩木偶缓缓向后倾斜。
拉缇梅利娅身体凑向前,呐喊:
“掉下去!达摩去死!”
然而——‘哈啊啊啊哈啊!我起!’
达摩木偶还是没有倒下。向着架子后方倾斜的达摩木偶将冲击化作势能,再一次站了回来。
雪生用光了所有弹药。这次换作店主放声呐喊。
“哈·哈!看来即使是你也没办法击倒他呀!”
“怎……怎么会这样——”
雪生脸色变青,这时一张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让一边去。”
代替她上前的七日用右手架起气步枪,将其向前伸到极限。七日的手脚原本就很长。枪口和达摩木偶的距离被缩到最短,店主面如土色。
看准“咕隆咕隆”地前后摇摆着的达摩木偶向后倾斜的时机,将致命的一击赏给他的额头。
“哈啊啊啊唔——!”
以强硬的做法,让达摩木偶消失在架子的背后。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欢呼声随之到来。
掌声沸腾,拉缇梅利娅双眼放光,仰视着七日: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七日!原来你比达摩木偶还强!”
“不不,你对达摩木偶的评价还真高啊。”
“谢、谢谢你……古川君。你捍卫了……我的荣耀……”
“不不,你把这看得多重要啊。这不过是射击游戏欸。”
店主抹着眼泪,从架子后面把达摩木偶抱过来。
“……该死的……。该说不愧是雪生小妹妹的相好吗。把这拿去吧,小偷!”
“咦,不、不是、相好啦,大叔”
雪生摇着手否认,七日在她边上俯视着到手的达摩木偶。他依旧翻着白眼,“我起(去)……”的叫声就好像是在做“请多指教”的问候。
“啥嘛这是,我又不需要。大坂,就由你收下吧。”
“咦!这样好吗?多不好意思啦。古川君,真的给我了?”
“诶诶——。好好啊。我也想要。”
拉缇梅利娅伸出手,雪生抢在她之前一把夺下达摩木偶抱在怀里。
“不、不行。这是给我的!”
“诶诶——那,怎么石头剪刀布?来嘛?”
“不要、不要——”
被双方拽着,达摩木偶“我起(去)!我起(去)!”的发出悲鸣。
将争抢达摩木偶的两人抛在背后,七日拨开人群离开了摊位。


踢踏着木屐,三人走在灯笼排成串的参拜之路上。
夕阳西下,目光所及是群青的天空。排列在道路两边的摊铺照明,将夏夜朦胧地淡淡地点亮。
在额头挂着狐面面具的拉缇梅利娅,啃着章鱼仙贝走在前面。顾盼着摊铺,不时掰开仙贝,给身在挎包中的黑尾鸥喂食。
七日和雪生望着她的背影,肩并肩慢慢地走着。
雪生将装着烤鸡的纸杯递给腋下夹着达摩木偶嘴里舔着麦芽糖的七日。
“烤鸡你吃吗?还是热的唷?”
“不用了。我有麦芽糖。”
“……真是的。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净吃甜食了吧。有好好吃饭吗?会搞坏身体唷……?”
“有吃着。因为那家伙要饭吃,所以我才做饭的。”
七日用下巴指指拉缇梅利娅的背影。雪生也跟着七日视线看去
“那孩子……喰神,吃的是什么?”
“和我们一样。比起生的,更喜欢吃料理过的东西。吃不了纳豆,似乎很爱吃汉堡包。”
“汉堡包……?真的很像人类呢。”
雪生身为祈祷士,至今看过、退治过许多祸津神,
然而,她从没有见过行为举止这么接近人类的祸津神。射击游戏摊铺的主人和看热闹的人群也根本不会想到她是喰神吧。
七日在一片哗然中低喃:
“祸津神不是会很大地继承依代的特征吗。说不定从六花的牙齿中诞生的那家伙,会比其他的祸津神更接近人类……更接近六花。”
“但是,她的出身明明和‘六花的祸津神’的孩子们一样……。可我感觉那个喰神比她们更加融入了人类社会。她们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雪生自答道:
“……就比如说,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没有对于人类的厌恶感,之类的?”
七日微微浅笑:
“在战争的就是人们,结果不识战争反而更像人类,这话也真够可笑的。”
“……”
雪生踌躇着。在这样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真的好吗?
刚才喰神的话题很明显是被回避了。七日大概不想被提到这个话题。
偷偷瞟一眼七日,看到他在舔着麦芽糖。不知道时不时因为他正在吃甜食的关系,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平和。不知道他有没有享受这次祭典呢。如果是的话,我邀请他过来真是太好了——她打心里这么想着。
“……那孩子,自从生下来就一直和古川君住在一起?”
“啊啊。从六花去逝的时候算起,所以已经有四年了吧。”
“……这样啊。毕竟是在战争结束后之后嘛。可是……只有四年,她长得这么大了?真的很人类一模一样呢。明明还有一些不管过多久都不会说话的祸津神……学习能力很强呢。”
“那不是学习能力。”
七日注视着拉缇梅利娅对着黑尾鸥欢笑的侧脸。
“几天前,我们遭遇到一只猫的祸津神。被留在在宅邸里的一只猫死去后,以它的尸体作依代诞生的祸津神。那家伙不记得身为自己的依代的那只猫的名字,但是和生前的那只猫一样,思念着家人而一直歌唱着——明明不认识那些家人却一直在唱。”
“看来是继承了依代的习性呢。是本能记住了歌唱。”
“啊啊。这和她也是同理。”
“那孩子也……?”
“不是在学习。那是在复习。复习六花的人生,复习她的活法。我也不能笃定就是了。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兴趣、嗜好之类的,都是在模仿不知名的某人。也不知道六花她也受不了纳豆、最喜欢的食物是汉堡包。”
雪生也注视着拉缇梅利娅的背影。在一起逛摊铺的时间让她没太注意,但定睛一看,那张无邪的可爱笑靥,到现在还是会看成令人悚然的某种东西。
“……那孩子会模仿六花小姐的人生……渐渐变成人类吗……?”
“谁知道呢。论把人类的肉体作为依代诞生出来的家伙,我只知道‘六花的祸津神’。包括那家伙在内,这群家伙会怎么成长,我无从猜测。只不过——”
他说出了对雪生那句“不斩了她吗”的答复。
“——因为那家伙用那和六花一样的脸笑着,所以我斩不下去。”
七日的脚步倏然停滞。
走了两步、正要迈第三步的雪生回过头。
“……古川君?”
“工作之前有那么一件麻烦事要处理了。大坂,你先走。”
“嗯。”
两名携带着军刀的年轻祈祷士从笔直小路的分叉口接近过来。那大概是负责祭典的警备的祈祷士吧。不知他们是不是知晓七日和喰神拉缇梅利娅的人,过来可能会进行盘问之类的事。
“要单独和祸津神共处了,你没问题吧?”
“嗯。就把拉缇梅利娅小姐交给我好了。别看我这样,姑且还算是个祈祷士啦。”
雪生把小布袋拎起来给他看。那里面有雪生施展祈祷术所用的道具。
七日背对祈祷士二人,靠感觉来洞察他们,同时把达摩木偶扔给雪生。
“离开的时候别回头。被他们发现,事情就大条了。毕竟我看你在这一带还挺有名的。”
“嗯。我在前面等你喔。”
拿好达摩木偶的雪生跑向拉缇梅利娅身边。
在途中,她没忍住,偷偷窥看了一眼后方。
这时七日正被祈祷士二人围住,还被没收了军刀。


X   X   X


“呐呐,你们两个超可爱了有没有?怎么样怎么样?有空吗?”
“我这不正吃着炒面呢嘛。这看起来像是有空嘛?”
拉缇梅利娅盘腿坐在石墙上,一边大啖炒面,一边没好气地回答。
来向拉缇梅利娅和雪生搭话的,是两名年轻男子。看那潇洒的打扮就知道那是从外面来的观光客。
男子们对雪生困扰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搭话:
“诶——,我看确实很有空嘛。咱们一起逛祭典呗?我们会请你吃东西的啦。”
“真哒!走呀走呀。”
“咦,拉缇梅利娅小姐!?你太好搞定了吧!”
正要站起身的拉缇梅利娅被雪生制止了。
看到雪生双臂里疼惜地抱着的达摩木偶,男子二人笑了。
“是说,你抱着达摩木偶干嘛?好笑死啦。”
雪生“姆”的撅起嘴唇,面向男子们。
“我们等着和人碰头呢。所以请你们走一边儿去。”
“砰”地敲了一下达摩木偶的脑袋。——‘哈啊!我起(去)!’
被雪生和达摩木偶的气势压倒,男子们离开了。
在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之后,雪生“呼”地卸下肩膀的力气。
“真是的……。好慢啊,古川君。翻神轿都要开始了啦……”
雪生用惴惴不安的神情环顾周围。这个广场已经变为会场,已经有许多的人聚集在了这里,翘首企盼着神轿的到来。
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没有七日的身影。
“不会是掐起来了吧……”
“应该没关系啦。”
不把雪生的担忧当一回事的拉缇梅利娅,继续在石墙上进食。吃的东西从炒面已经换成了巧克力香蕉。
“……你不担心七日吗?”
“被祈祷士找麻烦这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拉缇梅利娅小姐,对七日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呢。”
“算是吧。毕竟是老交情了。”
拉缇梅利娅一口咬下巧克力香蕉。
黑尾鸥坐在她的膝盖上,对快要滴落下来的巧克力酱虎视眈眈,“咕喵呀”的鸣叫着。
“……古川君他,那个,恋人什么的,有没有呢……”
“恋人——!那样的一个老气横秋武士怎么可能会有恋人呐。就连朋友他都没有。”
“这样啊。说的也是呢。毕竟老气横秋嘛,嗯嗯。拉梅小姐——啊”
叫名字的时候舌头没绕过来,雪生用手遮着嘴角。
“省略掉也没关系啦。毕竟那么长嘛。”
拉缇梅利娅一边用穿香蕉的签子戳着黑尾鸥,这么说道。
“那就……拉梅……妹妹?”
“感觉不错。”
“那么也请拉梅妹妹也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名字?叫啥?”
“啊、啊咧?我做过自我介绍了吧!叫雪生。大坂雪生。”
“雪生。有点忘了啦~。噫嘻嘻。”
拉缇梅利娅龇出虎牙。这张笑靥,和往昔的六花非常相似。
“……‘拉缇梅利娅’,这名字很好听呢。是古川君起的吗?”
“嗯……。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么叫着了。这是腔棘鱼类的其中一种的叫法喔。”(译注:ラティメリア是腔棘鱼的一种,中文是矛尾鱼,就是那种像化石一样的鱼。)
“噢——,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取鱼类的名字呢?”
“不知道。应该是他的喜好?腔棘鱼。但是看起来不怎么好吃呀。”
“好吃……?要吃吗?”
“那家伙取名字就取食物的名字。可菈梅尔这类的。”
“嚯……”
雪生不说话后,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得问些问题才行,拉缇梅利娅是不会自己提出话题来的。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啃香蕉,有时和黑尾鸥嬉戏。
“那个……拉梅妹妹你,对古川君是怎么看的——”
重要的问题说道一半,这时有人对她们“喂~~!”地搭话过来。这一次是更加花哨的三人组。——“喂,干啥子呢?我大爷我一起玩玩不?”
“不去!”
雪生以连击达摩木偶之术赶走他们。
‘我起(去)、我起(去)。哈啊啊,我起(去)!’
“唔哇,这女的咋回事儿,可怕吼!”
三人组逃之夭夭。拼命拍打达摩木偶的雪生甚至都“哈啊、哈啊”地上气不接下气。
“呐,拉梅妹妹你——”
“喂,那边两个人,方便打扰一下不?”
“真是的,怎么了嘛!?”
这次又是被男子二人组叫住了。太阳都下山了这二人组还是戴着太阳镜。显然不是什么善类。雪生牵起拉缇梅利娅的手逃跑了。
“哦噢噢,雪生,这是要去哪儿?”
黑尾鸥“啪塔啪塔”的伸展翅膀,追着拉缇梅利娅于夜空中飞舞。
“等不来的古川君就不管他了!我领你去我最中意的地方。”
跑在前面的雪生回过头,面向拉缇梅利娅,将竖起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笑着。


从大道走入小径,雪生将拉缇梅利娅带进一条阶梯繁多的小路上。
井然的小镇工厂间的狭窄通道几度蜿蜒,一步两级的奔上了一串短小的台阶,刚以为总算走完了,稍微前进几步这次又是下坡。拉缇梅利娅陷入了仿佛置身于迷宫般的感觉中。黑尾鸥在她的头顶着落。
已经渐渐地远离大道了吧。随着街灯数量的减少,四周变得昏晦,祭典的伴奏乐也愈来愈远。
街上处处可以见到螃蟹的标签。卷帘门落下的小店的看板上也有。在街灯旁随风飘扬的旗帜上也有,虽然花纹不一样,但画的都是红色的螃蟹。
“雪生。这街上的人都很喜欢螃蟹吗?”
“有可能吧。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但这个甲良镇的‘甲良’好像就是取自螃蟹的蟹壳。”(译注:日语甲良和蟹壳同音。)
“噢——。这里原来是螃蟹之镇呀。”
雪生爬着台阶,走向山的顶峰。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呢,山上有一座城堡。城堡的主人一族的家纹,就有着螃蟹的形状。”
走上石阶最上面的雪生一边等着拉缇梅利娅,一边继续说着:
“在战国时代。城堡的主人被某一位将军欺骗而被杀害了,这座山连同小镇一起被他剥夺。这个邪恶的将军,其名唤‘猿’。为猿军的卑鄙行为忿忿不平,城主的儿子挺身为父报仇。就在这座山上,展开了猿军和蟹军的大战。”
“嗯嗯。”
“然而猿军的规模远比蟹军庞大数倍。是在敌不过对方……。于是城主的儿子招来祈祷士们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他染指了禁忌。他有意地催生出祸津神,驱使它们袭击猿军。”
“哦噢……。就和‘六花的祸津神’一样。”
“对吧。但是这只是很久以前的童话故事喔。当时的祈祷士们想办法,让四只祸津神诞生了。石臼的祸津神、蜂巢的祸津神、栗子的祸津神。还有就是‘牛粪的祸津神’。”
“NiuFen……?”
“就是牛的粪便。”
“牛粪!?还有由牛的便便变出的祸津神!?”
“真的有喔。蟹军就这样消灭了猿军,漂亮地夺回了这座盛产柿染纺织物的小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译注:该故事改编自日本寓言童话《猴子与螃蟹》(适合3岁左右儿童,正适合拉缇梅利娅)。故事有好几个版本,结合起来,石臼、蜂巢、栗子、粪、柿子都会出场。)
“我好在意牛粪会有怎样的精彩表现啊……”
“让敌人足下打滑,这类的?因为是粪便,感觉它还可以让粮食变臭。”
“Oh,牛粪……这家伙,还蛮恐怖的嘛。”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则童话的缘故,这座小镇其实相当有包容力的呢——对祸津神的包容力。我们的神社还把那四个祸津神作为四天王来祭拜着呢。会祭祀祸津神的神社还是很稀奇的吧。在前殿还摆着一个木像呢。超~大一个。”
“噢——。明明是祈祷士,还会祭祀祸津神?”
“这里面的原因可复杂了。听说让那个四天王诞生的祈祷士,就是我们大坂家的祖先。我们的流派擅长制作道具来施展祈祷术。像是禁锢祸津神或是开展结界之类的。所以有任务而把我们叫过去的时候,也对我们抱很大的期待。但是我们大坂家里,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让祸津神服从自己……”
就算能做到禁锢它们,但是没办法让他们服从命令,将它们作为武器来使用。
“能回应帝国军的期待的,就只有六花小姐一个人。”
“哼嗯。‘六花的祸津神’里,不知道有没有牛粪呐?”
“没有啦。拉梅妹妹对它真的很中意呢。”
雪生在杂草蓊郁的石级前伫足。这里杳无人烟,一眼就能知晓这里是被弃置的神社。视线越过石级,就能看到陈旧的鸟居静谧地矗立着。
“这里,就是我秘密的场所。”
跟在雪生身后的拉缇梅利娅也爬上了石级。
由石头铺成的笔直小道穿过鸟居一直延续到院落。在路的终点有一座佛堂,于月光下,寂寥地矗立着。瓦砾剥落、柱子和扶手都已经腐朽。
为人所遗忘,被弃置的神社,让人感到一种说不上的恐怖。院落被郁郁葱葱的杂木林所包围,要不是有柔和的月光,周围一定伸手不见五指。
拉缇梅利娅为是否要迈出步伐感到踌躇。
雪生在笔直小路上静穆地走着。
“……因为今天是祭典之夜,所以我觉得它们一定会现身的。”
将达摩木偶放在投钱箱上,雪生回过头。
“怎么了?再过来一些。”
雪生向这里招手,拉缇梅利娅穿过了鸟居。在笔直小路外杂草丛生,砂砾稀稀疏疏地散落其间。
在拉缇梅利娅走到院落中央的时候,雪生将小布包洒在在她的四周。
“那是什么?”
“被施以咒术的道具。就会歌留多牌一样。”
不久,一只小布包裂开,从中间又汉字流出来。汉字是《界》。界、界、界——。无数的《界》被温湿的夏风吹动,像烟一样漂浮不定。
“这是要做什么?”
雪生没有作答,而是将食指竖在嘴唇前。
然后,幽然地吹出口笛。音色宛如夜蝉的鸣声,就如要渗透沉寂的院落一般回响着。不知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雪生不再作声了。
“我们会使用道具。大坂家啊,是在和祸津神——‘玩’。”
说着,又从小布袋里掏出弹球。她将刚好一只手能握住的大小的弹球洒向夜空中、四散的弹球碰撞着砂砾,“啪啦啪啦”作响。
“看着喔。”
接着从砂砾和小石子之间的间隙中,“啵哇”,探出发着绿光的东西。
那个正往外爬的东西,是一个短手短脚的人形祸津神。大小只有人的手掌心大。全身呈白色,只有那张呆板的头部在发着绿光。
“哦噢……?”
“这就是祈神。”
祈神一摇一摆地走着,用双手抱住弹球。从那张平面上点两个圆点一样简易的脸上读不出情感,但看它“啾、啾”地把脸颊往弹球上蹭的样子,可见它心情大好。
“这些孩子们的依代是院落里的砂砾。虽然平时都是躲起来的,其实在神社里是有很多的,因为那里是有人现出强烈的祈祷的地方——”
在砂砾的底下和杂草的间隙中,祈神一只又一只的现身。各自索求着弹球,一摇一晃地走动。数量远远超过了十个二十个。
站在原来中央的二人,不一会儿就被包围住了。
既有指尖大的矮小体型的,也有细长的,扁胖的。虽然体型多种多样,但所有的都“啾、啾”地让头部散发着玲珑绿光。
警戒着突然出现在脚边的祈神,拉缇梅利娅一只脚向后退。
“哦、哦噢……!”
一摇一晃地蹦过来,结果不慎一脚踩到了它。绿色的光在脚底溃散。
“哇啊!不、不可以的啦,怎么能踩它呢。”
“啊……呜啊……”
拉缇梅利娅把脚让开,只见在石板上,有一只踩扁了的祈神倒在那里。微微的绿光变得孱弱,不久就熄灭了。
雪生蹲下身,俯视祈神的尸体。
“……死了。”
“对……对不起……”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道歉,蹲在雪生旁边。
“不需要害怕的。这些孩子们绝不会加害别人。它们力量十分弱小。它的能力‘神符’只是接受别人的祈愿,然后把护身符吐出来而已。”
“……护身符?”
“对。不过很少会吐出来就是了。虽然我祈愿过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邪念呢,它们不肯听我的祈愿。”
有一只祈神抬头望向夜空。原本成一直线闭紧的嘴巴横向裂开,将在头部发光的绿色光球。“啵哇”地吐出来。
第一只吐出光球后,以此为开端,祈神们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光球。
朦胧的绿色灯火,就好似萤火虫群一般。
废弃的神社,被渲染以幻想的色彩——
“哇欧……!好漂亮……”
沐浴着绿色的光,拉缇梅利娅站起身,表情再一次焕发光彩。
“这个地方……。要对古川君保密唷。”
雪生依旧蹲着,悄悄嘟哝着。
“要是这些孩子们被发现了,一定会被他退治掉的。因为古川君讨厌祸津神……。即使是现在,也一定很讨厌。”
呐,拉梅妹妹,这么说着,雪生抬头看着拉缇梅利娅的侧脸。
“……拉梅妹妹,有吃过人类、吗?”
“欸?”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一副呆然的表情反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而雪生不禁想象了这句话言外,所隐藏的词句: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关系变好了的说。
她有被这样问道的感觉,急忙改变了提问的方式。
“不、不好意思。这个问题问得太坏心眼了呢。那个,这么说吧、……喜欢人类吗?”
“哼嗯——?”
拉缇梅利娅歪起小脑袋。
“‘喜欢’这个情感我不是太懂啦。不过‘讨厌’倒是很好懂就是了。”
拉缇梅利娅注视了朦胧的灯火半晌,回答道:
“要是给我食物的人,我就‘喜欢’。所以说,那个送我小鱼的大叔,我就很‘喜欢’他。”
这么说着把手腕举起,将在塑料袋里游泳的鱼秀给她看。
“拉梅妹妹……。金鱼不是用来吃的鱼……”
“欸……?不吃它吗?”
“那是用来观赏的鱼喔。原来你是打算要吃呀……”
“这东西,光看它用什么用……?”
拉缇梅利娅将金鱼仔细地来回端详。这样的举止也让雪生的表情不禁松缓下来。
拉缇梅利娅把挎包里的黑尾鸥抱起来。
“小咲咲我就很‘喜欢’。”
“咕喵”黑尾鸥发出嘶哑的叫声。
“还有就是,嗯……。我也‘喜欢’雪生!”
“咦,我?”
“嗯。你治好了小咲咲的伤嘛。还把浴衣借给我。捞金鱼玩得那么棒。在舞台上也很帅气,哆哆嗵~、哆哆哆哆嗵~的”
以无数的光球为背景,拉缇梅利娅模仿着于舞台上舞蹈的雪生。将扇子推向前的舞姿,将袖子一手拎起,回转一圈——。
“鼻血‘唰啦——’的。”
“真希望你可以把鼻血快忘掉呢……”
“还有就是,我‘讨厌’阿七!”
“……这样啊。”
“要是把他看作美餐的话,说不定算‘喜欢’啦。”
“你真的打算,要吃了古川君吗?”
“坚决吃呀。但是他还挺难搞定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军刀喔?不管是在家里,还是睡觉的时候。所以呢,估计我只能等到他死了才行。”
“……嚯。”
这个话题实在没办法称其温和,但拉缇梅利娅却能轻易地说出口。就和七日一样。他也把自己被拉缇梅利娅袭击的事,说的好像不算事儿一样。
我是被他们两人戏谑了吗?还是说所谓的“吃”对他们来说,真的就那么轻而易举?
“这太扭曲了……”
雪生悄然地细语,接着说:
“对拉梅妹妹来说,古川君就是一顿美餐没错吧?”
“没错。阿七的血呐,老甜咧。其他的人类都不能比!我有几次机会能咬到他,那肉松软又丝滑喔!那肉不管是煮还是烤都一定很好吃。吃惊了吧?”
雪生不知道该对这喜孜孜地说着话的喰神作何回应,姑且先挂上了微笑。
“因为古川君是特别的……。不,应该说是古川家是特别的才对。”
“好像六花也很美味来着。这是覗神说过的哟。不愧是姐姐对吧。”
雪生自嘲着——谁谁很好吃,说着这样话题,就好像自己也同样是祸津神一样。她眯细眼睛,否定道:
“不是的,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
“欸?真的?”
“古川一族特有的甘甜血肉,那不是靠亲子的血缘来继承的。那种体质是基因突变。是招引祸津神的病。在过去,将这样的孩子作为祭品献上,神都会欣喜。现在时代变了,但血肉甘醇的孩子们还是会招致祸津神。这样的孩子一般都会被舍弃,不过古川流这个流派,会将他们收作养子,将他们培养成祈祷士。”
“嗬。阿七原来是个病娃子喔。”
被放在地上的黑尾鸥用鸟喙啄着祈神,欺负它们。
“不可以啄它们的,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叱责着追在祈神屁股后头的黑尾鸥。
雪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刚才的话。笑容再也无法持续,终于从脸上褪去。
“……祈祷士各有各的流派。就如同大坂流的祈祷士需要用到道具一样,古川流是将自己当作诱饵来招引祸津神。但是古川君几乎没用过咒术对吧?”
“哼嗯——。‘召唤’也很厌恶。反正我也很讨厌那个,所以也没差就是了。”
“听说其中的原因,就是一旦使用了祈祷术,会让血肉也变得成熟。使用的越多,他们就越美味,然后招引祸津神。”
“欸!那我不是应该也让阿七多使用‘召唤’吗?”
“确实呢。但是从以前,古川君就没用过祈祷术。一直都是六花小姐在用。也因此,斩除接近过来的祸津神就是七日的使命。不管是在军校里,还是在战场上。他都握着军刀,板着骇人的表情。古川君无论何时都在六花小姐的身旁,保护着六花小姐一人。”
雪生垂下视线,低声呢喃:
“——呐,拉梅妹妹。”
雪生的声音回荡与寂静的院落。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雪生原先温婉的气息已经骤变。
她凛然的站姿和在舞台上饰演六花的时候很相似。
“雪生……?”
“……古川君至今都是为了六花小姐而活着的。战争结束,六花小姐也不在了,古川君也终于得以解放了。然而,你出现了。就像是,六花小姐的诅咒一样。”
雪生从小布袋里掏出一把木槌。大小和击落达摩木偶时用的木塞一样小。
“这样太卑鄙了,喰神。因为那样的体质而自幼受到袭击的古川君,他比谁都要憎恨祸津神才是。就是因为你和六花长了同一张脸,他才会踌躇不决。”
祈神被黑尾鸥追着跑在石板上。然后,它突然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墙上,像是触电一样痉挛着,跌倒。
看到这一幕,拉缇梅利娅觉察到了。抛掷在四面的小布包互相联结,撑起一张薄膜。黑尾鸥可以正常地走出去,而只有祈神们无法走出院落。
“结界……?”
“无法从这里面出去的只有祸津神。就算你忘记了我的名字,但我是祈祷士这件事你应该没忘记吧。”
雪生挥下右手。接着捏在之间的木槌眼见着越变越大,最后大得超过了雪生的身高。汉字从打击面上涌现,《打》。打、打、打——。
“你是吃不到的。我不会让你吃了古川君——。喰神拉缇梅利娅。和我一起玩玩吧?”


X   X   X


“哇啊,这把白雨有够破烂欸。”
这位年轻祈祷士手握七日的军刀,将其刀身从剑鞘中抽出举过头顶。
闭着一只眼从刀柄一端沿刀身瞅瞅,用刀刃反射月光看看。煞有介事地佯装一副很有眼力的样子,像鉴定师一样对七日的军刀“白雨”做着评价。
“就凭这个?真的能砍东西吗。”
为了斩杀祸津神而打造出的刀剑,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从刀背延伸而出,游走于刀腹之上的乳色斜线。这些斜线间的间隔由刀锷至刀尖渐渐变宽,就好似洒落于刀身之上的白色之雨。这军刀的白雨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而这白雨并不是很稀罕的装备。在拦住七日的两位祈祷士的腰上,也挂着同样的军刀。
“就连剑鞘上都有龟裂了不是吗。变成这样,这就只是个单纯的玩具罢了。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将军刀收入剑鞘的祈祷士——南天苦着脸说道。一头烫卷的长发垂在脸的一侧,纤细高挑的身材和七日有些相似。
“这可不行。平民的刀剑佩戴是违法的。即便这是个破烂,规矩就是规矩。”
一头短发,紧锁眉头的祈祷士毅然地说道。看来这个名叫鹿岛的祈祷士,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就连看向七日的视线都和他自己的眉毛一样,笔笔直的。
这两名祈祷士很年轻,看上去和七日是一个年龄,但是态度却给人旁若无人的感觉。鹿岛洪亮的声音,即使在人山人海之中也能清楚听见。
“快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用来防身的吧,嗯。”蠕动着嘴唇皮,七日厌烦至极地嘀咕道。
“用来防身?嗬。难不成你还说自己的命被祸津神给盯上了吗?”
“算是啦。”
“你就别再扯谎了!”
自顾自地问话,又自顾自地大声怒喝,南天拍拍鹿岛的肩膀安抚着他。
“算了算了。我看他呀,不过是对祈祷士抱有憧憬不是?”
说着他笑眯眯地凑近了看七日一脸不悦的表情。
“既然是这样,你就应该多锻炼锻炼。太细了。你拿剑给我看看?”
南天把白雨还给七日,退几步望着他的全身,然后夸张地笑喷了。
“噗哈!你不行你不行。一点了不可靠。就像是老气横秋的武士的感觉。”
七日的视线不屑地瞥过南天。
南天再次从七日手中夺过白雨。七日低声问道:
“……最近的祈祷士啊,工作难道就是欺凌老百姓吗?”
“……啊?”
不知是不是受到揶揄而坏了她的心情,冲上前的南天被鹿岛制止,他瞪向七日。
“排除危险要素,从祸津神手中保护善良的市民。这是了不起的职务。”
“哦噢,那真是太好了。我就属于善良的市民耶。不是你应该保护的对象吗。”
“啊啊,所以希望你可以配合。为什么会有白雨,我们到了本部好好听你解释吧。”
手腕被紧紧抓住,七日叹了口气。没有闲工夫陪他们干这事儿。正想着找机会逃跑是时候,鹿岛盯着七日的脸,停止了动作。
“等一下。你,好像在哪里见过……”
鹿岛用手挡住了南天正要说出口的“怎么了?”,搜索着记忆,嘟哝着。
“我见到过……。是在通缉书上!我记得通缉书上有写。古川流的家伙……?”
“古川流?那个,役使祸津神的?”
南天抬高声音,盯着七日的脸。
——霎时。
一阵强风骤然吹过,树木喧然作响。灯笼一齐摇摆,在参拜之路上散布的纸杯和塑料袋,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由近飞远。
七日仰望夜空。朦胧的月影,被浑厚的云渐渐遮去。
杀气刺激皮肤。空气一片肃杀。
视线落到祭典的会场。
乍一看,并不见会场出现变化。咚咚的伴奏乐此起彼伏。人群熙来攘往。孩子们跑来跑去。身着浴衣的情侣并肩走着。篷子下有干杯的中年人们,奋力吹响的口哨声招呼着更多顾客的光临。
眼前是一片一成不变的夏日祭典光景。
然而,就只有七日注意到了在空气中浮动的变化。
“喂,看着这里。你怎么了。是在装傻吗?”
南天和鹿岛两人继续着对七日的诘问。
而七日对他们瞅也不瞅。警惕着笔直小路的深处,低声说道:
“……你们赶紧辞了祈祷士的工作吧。太迟钝了。”
有一阵疾风吹起,挂在店门前的长条旗,如同被撕成千段一般猛烈地翻腾着。下一瞬间,“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轰鸣。
“怎、怎么了!?”
鹿岛回头,看到笔直延展的笔直小路的彼端,正扬起漫天粉尘。
悲鸣声紧接着破碎声传来,人群奔跑而来。
挂在祈祷士二人腰间的无线电在同时发出电子音。
‘紧急联络、紧急联络——在F区、G区出现祸津神。重复。在F区、G区出现祸津神——’
南天用怪声惊叫道:
“祸、祸津神……!”
七日从周围的一片骚乱中,侧耳听取无线电中传出的情报。
‘已确认的祸津神有一只——身体全长六至七米以上,长有牛头。从F区向G区移动中。正在进行破坏行动。轻重伤者多人。紧急请求支援。’
“……牛头?”
七日听到有祸津神出现,首先联想的的是“红发的女子”,但现在看来,在笔直小路上肆虐的,可能另有祸津神。
会不会和,被目击走进山另一侧的森林的“红发的女子”有什么关系呢——。
思考了须臾,七日硬将南天手里的军刀抢过了,逆着人流的方向跑去。
“喂!等一下,你——”
手忙脚乱的两名祈祷士追了上来,但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粗壮、巨大的手掌张皇逃窜的人们轻而易举地握住、握烂。
蹄铁踏扁翻倒的神轿。包覆住下半身的体毛上,细长的尾巴甩荡着。
牛的怒吼声一扫悲鸣与绝叫,在祭典会场回响。
“怨嗷嗷嗷嗷!!”
两侧露天摊铺鳞次栉比的笔直小路上,祸津神就站在那正中间。
神轿被粉碎,露天摊的篷子被掀飞,但凡见到在动的东西,格抓不论。然后一把握碎,或者是抛向夜空。
重复着破坏和杀戮戏码的祸津神之头,的确是雄牛的头。
有着蹄子、尾巴、长着体毛的下半身,红彤彤的上半身筋骨隆起,很像人类的身躯。而头部也是为焦茶色的毛所包覆的牛面。
在耳朵的上边长出两根弯曲的角,魁伟地指着云天。
“山之主大人……。请您息怒……”
吓软了腰的老婆婆,双膝跪地,双手相合祈祷着。然而一味肆虐的祸津神不可能听取什么祈祷。无情的巨蹄向老太婆的头顶落下。
山之主高声嘶吼。哪里有人、哪里有人,它就这样横行于有人在的地方。抓住抛出,握紧碾碎、践踏碾碎。没能从它庞大的身躯下逃开,身着浴衣的人们一个个地陨落生命。
——磅。干涩的枪声夹杂在雄叫声中响起。
磅、磅的枪声继续,山之主靠强韧的臂膀和胸膛弹开子弹,。
山之主寻找着开枪者,环顾四周。在露天摊帐篷中找到活动的阴影,将头顶在前面。角勾住帐篷,将其颠覆,钢管和器材落地弹起,藏在里面的祈祷士放出悲鸣。
“唔哇哇!”
用手枪开了好几枪,也不见山之主有一丝怯懦。伸出手臂,对在里面藏身的祈祷士,还有在一个帐篷里相互推挤着身躯,屏气慑息的一般市民施以蹂躏。
会场变成了阿鼻地狱的地狱图,祈祷士们接连赶到了这里。
他们同祸津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架起一直佩戴在身的手枪。
嘴尖上的胡须尖端高高翘起,体型呈倒三角的祈祷士勇猛地发出号令。让人怀疑是不是小了一号的制服紧绷绷地贴在身上,那件制服和其他人的制服颜色不同。他是这个祭典会场的警备队队长。
“瞄准!开火——!”
队长挥下指挥棒,磅磅,干涩的枪响回响着。这一攻击对庞大的祸津神没有丝毫意义,只是在让逃过来的人们受流弹所伤,他们一个个倒下——


“……他是外行吗。”
七日从石级之上环顾参拜之路,然后咋舌。
即使为祈祷士难看的战斗方式心急如焚,他依旧观察着山之主。
“以古老的神轿作依代诞生的山之主……‘轹神’啊。”
喃喃自语着,颦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看不出这个祸津神的目的。
轹神虽有将人碾碎、高抛,但一个人也没有吃过。大概是没有吃人的习性吧。也正因如此,人类和祸津神才能做到共有一座山。
正是因为双方都谨守对半分山的交易,那个祸津神才没有被视作问题,长存于世三百年。
然而为什么事到如今,要侵犯山这一侧?
不过它的杀戮手法,浑然不是在戏弄人类。
那是惊涛骇浪一般汹涌的愤怒,它就像是在宣泄一般的暴动着。
“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
子弹像针扎一样的撞上去,看上去这更是增加了祸津神的焦躁。
轹神仰天长啸,挥舞它弯曲的大角。打碎石板,让石块迸散;帐篷卷上火焰,火星四射。
轹神从被掀起的帐篷中轻易地拿出一个东西,那是婴儿车。母亲嘶吼着,从帐篷里飞奔而出。
轹神将婴儿车在她的眼前,碾碎。
“不——!”
母亲发出凄厉的嘶叫声,但不幸中的大幸,在巨大的拳头上,婴儿被吊在小指上面。嚎啕哭泣的的婴儿,他的生命被薄薄的一块毛布维系着。
“来人啊,救救那个孩子……!”
母亲为了求教环顾四周,她的身躯被巨大的另一只手握住了。
“来人啊……!”
警备队队长佯装没有听到那位母亲的呼喊。再一次将指挥棒举到空中。
口喊号令,祈祷士们一齐举枪。
“瞄准!开——”
“别开枪!”
七日的怒吼声轰响,盖住了警备队队长的声音。
回过头的祈祷士们,看向从警备队队长身后到来的浴衣男子。
“会误射婴儿。也会射到那女人。追根究底来说,这小手枪怎么可能会有效果……!”
警备队队长讶异地注视着七日的全身。
“你算什么。……看你的剑,是祈祷士?”
“不是,是善良的一般市民。”
“一般市民?给我退下。碍事。”
警备队队长撂下一句话,重新发号。
“瞄准!开——”
“我说过了别开枪!蠢货!”
被抓住手腕的警备队队长也反过来抓住七日的领口。
“你骂我蠢?是可忍孰不可忍,孰不可忍啊!我等的手枪可是对付祸津神专用的特殊武器啊!”
“那种BB弹怎么会有用!你看不见那枪会连同正在逃跑的人群一起打伤吗!”
“如果不在这里遏制住它的话,受害的程度就会进一步增大。外行人就给我闭嘴!瞄准!开火!射它!给我射!”
祈祷士们为七日的登场而感到迷茫,然而还是有一部分的人服从号令,扣动扳机。沐浴在弹雨中,轹神转过头来。被其视线照射,祈祷士们畏缩了。
所幸,子弹看来没有打到母子。
“一群蠢货。”
“你又说‘蠢货’了是吧!两次、竟然说了两次——”
警备队队长的怒号和祈祷士们的叫喊都被盖去。
那位母亲被投掷,飞向这里。祈祷士们一齐避散。
“你们躲什么!”
只有七日站向前。接住被扔过来的那位母亲,生猛地被拍倒在石板上。
七日怀中抱着那位母亲,触摸着她的脉搏。身体被握碎,奄奄一息,眼睛也睁不开,但是胸口还在被呼吸带动,上下起伏着。
“……求你了……救救孩子……”
那位母亲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举起来,碰到七日的手。
追着七日跑来的鹿岛抓住了七日的肩膀。
“古川!这里危险,快退下!”
“别碰我。”
而这只手因为怒火中烧的七日出口的一句话,不由得地放开了。
向着步步接近的轹神,警备队队长颦蹙着整张脸,呐喊:
“射!射——!”
受命令的鼓动,三三两两的子弹迸跳着。
“射什么射!一群混账!”
然而被七日的谩骂,让枪声戛然而止。
“说让你们射你们就射吗。你们是死的吗!”
起身的七日视线死死瞪在接近而来的轹神上。
出口之言转而叱喝祈祷士们。
“你们是为了什么才成为祈祷士的!是为了守护什么而站在这里!没必要一板一眼。去扪心自问。究竟是为什么,而站在这里!”
警备队队长静静地张开口:
“对我等而,只要是能救到的当然想救。但是别再说了,那些都只是漂亮话……。它可是活了三百年的山之主。就算以现有的装备硬碰硬,也只会枉然陷入危险罢了……!”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迎难而上不是吗?正因为谁也无法打倒它,才更应该挺身去打倒它。从神的肆虐之中保护他人,为平息灾祸而献上祈祷。真正的祈祷士,不正是这样吗?”
但是七日让他们去做的事情,根本是无稽之谈。简直就是让他们赴死。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庞大的祸津神拔刀相向。
按耐不住的轹神终于开始奔驰,七日站出来,走在众祈祷士之前。
“那就由我去死。”
轹神迎面而来,婴儿从它的手中掉落——与此同时,七日蹬开石板,纵身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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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身在距离参拜之路数十公里之外的院落内,拉缇梅利娅和雪生也一样感觉到了笼罩了整座山的不祥气息。雪生警惕着四周,拉缇梅利娅仰望着夜空。
浑厚的云遮挡住月光,晦暗降临的院落里,绿色的点点灯火显得更加光耀。
将院落包围的高耸树林在晚风中喧然作响。鸟鸣叫着,成群飞起。“呜呜呜”的风声就如同整座山的恸哭。
就连拉缇梅利娅手里拿着的金鱼也忐忑不安的来回游荡着。
“发生了什么……?”
雪生不安地蹙着脸。皮肤上不明所以地立起了鸡皮疙瘩,指尖在颤抖着。空气刺痛皮肤,掺入在其中的感情,是愤怒。既像是痛苦、又像是仇恨。强烈的怒意蛮不讲理、不作区别地迎面扑来。
在这座山的某处,有谁在让自己的杀意泛滥而出。就连风都为之震颤,令人畏惧的某个人。——恐怕,那就是有着强大力量的祸津神——“山之主”。
全身打颤的祈神们抱着弹球到处逃窜。但是张开的结界是出不去的。它们有的搬起石头躲在下面,有的拨开草丛藏身其中。
拉缇梅利娅将视线“嗖”地转向雪生。
雪生慌张地架起木槌摆好架势。
“……我没有解开结界的打算喔。”
已经趁其不备想办法把她关在里面了。既然自己已经显露出了敌意,这样良机不会再有第二次。
自己绝不会低估喰神的能力。眼前的这个对手毫无疑问,就是由六花孕育出的“六花的祸津神”。那些诡异的少女们有多么恐怖,雪生在战场上目睹过。
“……雪生,你啊。”
对着以木槌相向的雪生,拉缇梅利娅斜着小脑袋。
“——雪生你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喜欢阿七吗?”
“……”
而拉缇梅利娅这边却看不出敌意。她就像是在向亲昵的朋友问话一样问道:
“那德行,到底有哪里好了?”
“……你是不会懂的——只把他当作食物来看的你。”
“不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让你告诉我嘛。”
“……他。古川君——很强。”
“强啊……这倒是知道就是了。”
手上架着木槌,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在和拉缇梅利娅对话之后,战意就被削弱了。即使自己有这样的自觉,雪生还是作答了。
“你错了。不是肉体上的强。是精神方面的,坚强。”
“精神?”
“那个人,是厌恶人类的。”
“这个我知道。”
“虽然厌恶,但……但他还是会伸出援手。写着一脸的不情愿,到最后还是会伸出援手。古川君他……只有在守护某人时,是真正的强。”
守护者六花,挥舞剑的七日,强得无以复加。
在枪林弹雨之中,操纵着祸津神的六花和守护着六花挺身在前的七日。在过去的祈祷部队里,这两个人曾是主轴。
“我,曾经很憧憬六花小姐。我也想被他……由他守护。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并肩战斗。还冀望着……能成为他的助力。”
“在那个时候,”雪生继续说着。记忆中追溯的,是矗立于战场上,二人的背影。
“在那个人的身旁已经有六花小姐了。对我们只会说‘别过来’‘退下去’,从来不会说‘跟我上’这句话。古川君说出这句话的对象,就只有一个人。现在六花小姐不在了,我还想他会变成孤身一人。然而……事实不是这样。有你在。我也许——”
雪生抬起视线,瞪视着拉缇梅利娅。
“我也许……只是单纯地在产生了妒意。嫉妒得以待在他身旁,和她一起战斗的你。”
“呃……?但是那家伙,会背刺我哟?”
和严肃的雪生正相反,拉缇梅利娅的表情一派轻松。
被她带动的雪生,双颊也不禁松缓下来。
“那都是因为他知道你是死不了的。”
“哈——。算是啦,我也隐隐约约懂了点。雪生想要的是阿七呢。”
拉缇梅利娅不作防备,一步两步地走进过来。
雪生愕然,后退一步。
“等、等一下——”
拉缇梅利娅对困窘的雪生不以为意,在她的眼前止步,盯着她的脸。
“雪生呢,因为你帮我治好了小咲咲的伤,所以我喜欢。我啊,对自己喜欢的人类很温柔的!而且是非常非常温柔,是非常非常喔?所以说,我来陪你一起祈愿!”
这么说着,把装有金鱼的袋子递过来。
“?”
“喏。”
快接着啦,被这样催促着,雪生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袋子。
然后拉缇梅利娅倏地原地蹲下。她的指尖所捡起的,是之前被踏扁的祈神。那具尸体已经变得七零八碎。
“啊——”地张开大嘴,把尸体拈起往里面送。但注意到雪生的视线,俏脸生晕。
“别看那么起劲儿了啦。”
拉缇梅利娅背过身去,手在窸窸窣窣地动着。咕咚,在一声吞咽声之后,拉缇梅利娅站起身。
回头转向雪生,“既然是祈神,那就应该这样?”,说着将双手拍合,闭上眼帘。
接着,有光的粒子从拉缇梅利娅的脚边产生。
“……!?”
雪生垫步向后跳,重新用木槌摆出架势。光的粒子与祈神的是如出一辙的绿色——那是复制,雪生想起从七日口中听来的,喰神的特性。
喰神会接收吃下去的祸津神的属性,改变身姿。此刻,吃下祈神的拉缇梅利娅正要换成“换装升格”出的新衣装。
从拉缇梅利娅的脚下不断地产生出绿色的光之粒子,将她的身躯包裹住。
就像是将轻风柔和的包裹住一样,一头蓝色的发丝膨胀而起。拉缇梅利娅依旧在献上自己祈祷,她的脚尖从石板上浮起。与此同时,穿在身上的浴衣像是融化了一般,消失了。
绿色的光在一身光溜溜的拉缇梅利娅头顶凝聚,变出闪耀白光的衣着。前领层层叠起,然而却没有袖子。
无声、静穆的变身。
庄严的举起手臂,披上那件缓缓下飘的衣着,这情景就仿佛某个庄严的祭礼。不知不觉间,雪生已经忘记了呼吸,只是一味地注视着她的变身。
这次又有一段红色的丝绸从拉缇梅利娅的脚下出现,并像漩涡一样包裹住她的下半身。上边是白衣,下面是绯红裤裙。额头上还是挂着原来的狐面面具,蓝色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一点点地染上光亮的漆黑色。
拉缇梅利娅一挥她的手臂就有绿色光粒迸洒,产生出灿然的衣袖。双臂缠上原先没有衣袖,落脚于石板的拉缇梅利娅以竹皮屐为轴旋转一周。光之粒子闪烁着散布四周,在院落留下光的残影。
“锵锵!怎么样!?雪生。”
拉缇梅利娅得意地眯细眼睛,面向雪生高高挺起胸膛。
“来吧,给我取个名字——”
说到一半,把话的后半段吞回去,稍作思索,蹙起眉头。
“——啊~。……对雪生来说,这有些困难呢……”
“……咦?什么?”
“不不。算啦,无所谓。”
拉缇梅利娅欢悦的声音、活泼的举止,就好像是在为自己新做好的衣裳而嘚瑟的小孩一样。但是雪生再一次的警醒自己,对方是喰神。
何等失态。张开结界,将她关在其中,走到这一步为止都还顺利,但是放任了她的属性复制。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好在祈神的能力不适用于战斗。
雪生紧握木槌。警惕着对方打出的攻击。
可是拉缇梅利娅说出来出乎意料的话语:
“来吧。已经可以啰,许愿吧。”
“许愿……什么……?”
“快许啦。现在,我这个……某某梅利娅,不管什么愿望,统统陪你一起祈祷!”
听了这句话雪生才恍然地察觉某件事,不禁哑然。难道说,这个喰神到了现在还没有自己是她的敌人这一认识吗——。
“——所以说,哟……”
拉缇梅利娅就连雪生的哑然都没有注意到,她偷觑着雪生的脸。
“我是不会让给你的喔?阿七是我的东西啦。”
拉缇梅利娅像是在羞臊一样的笑着。
和六花一样,无邪的笑靥。说出口的,是往昔,六花玩笑参半所说出的那句话。
雪生的视线从那张露出皓白虎牙的笑脸上撇开。为什么会用这张脸在笑啊。我斩不下去,七日的这句话在脑海闪过。
“太卑鄙了。你、太卑鄙……”
“咦。呃……?”
雪生低下头,脸庞纠作一团,让拉缇梅利娅感到迷惑。
雪生将立起的木槌当作杖一样支撑着身体,最后还是膝盖脱力,不支跪倒。
“……我、想要变得更强。”
“嗯。”
“强到能够待在古川君的身旁。”
“嗯。”
啪、啪、拉缇梅利娅两次拍掌。然后将拍合的手掌顶在鼻尖,双目紧闭。用澄澈的声音,将祈祷送往天际。
“‘我希望雪生能够待在阿七的身旁——’。”
五秒、十秒,姿势维持不动,只有时间流逝。雪生看向拉缇梅利娅双眼闭合的的脸,就这时,拉缇梅利娅突然,“呕恶”的鼓起腮帮,眼睛圆睁。
“嘎……!”
拉缇梅利娅押住嘴巴,下蹲。从唇间漏出的光呈绿色——和祈神们吐出的光球是一样的颜色。
大眼睛里噙着豆大的泪珠,拉缇梅利娅粗喘着。不忍继续看着她过于痛苦的身姿,雪生弯下膝盖,抚摸她的背脊。
“拉梅妹妹?没事吧!?”
“咕恶恶……”
在干呕了两三次后,拉缇梅利娅向托成碗状的双手掌中呕出一个绿色发光体。晃眼的光芒收缩,被吐出的东西现出真身。
“什么,这个是?”
“……不知道。护身符?”
那是一个饰有铃铛的锦缎制护身符。开口由绳子绑住,小小的布袋。正面用金丝缀着“神护符”的字样。
“给。拿着。”
“……谢、谢谢你。”
“才不要”这句话说不出口来。雪生拈起这个被拉缇梅利娅唾液润湿的护身符的绳子的部分。看向它的背面,和正面一样,缀着“ONECHAN”。
“……‘ONECHAN’……?”
指的是One Chance的意思吧。莫名有种轻浮的感觉,总觉得这东西不怎么能带来恩泽。
“……给我护身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嘛,这个不就是祈神的能力吗?”
“我不是问这个,为什么你要把护身符,给想要铲除你的我……?”
“……欸?你想要铲除我吗?”
“果然呢,你甚至都没察觉到啊……”
雪生气馁地垂耷下脖子。拉缇梅利娅瞪圆了眼睛。
“咦?啊咧……?雪生,其实是敌人?”
“没错哟。一般在察觉到结界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来了吧?”
“可是啊,我就约摸着——‘那个结界是防止祈神逃跑的东西吧’,什么的……”
“那这个呢?是木槌哟。不可怕吗?”
“没啊,我还觉得啊。‘这东西能玩出什么花样啊?’什么的。不如说还有些小心动哩……”
“哈啊……”
“呃……,抱歉咯?现在开打?”
在膝盖上撑着手肘的雪生“算了啦”地嘟哝着,把脸转向一边,注视着被抓着绳子的护身符,在晃晃悠悠地摇晃着的样子。
“说真的……这究竟是什么呢。是怎么做出来的?在身体里做的?”
莫名的可笑,不由自主地松缓了紧绷的脸颊。
拉缇梅利娅抹着嘴角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喔。它自己擅自跑出来的。但有一点我可以打包票。我再也不会为某某人的愿望去祈愿了!超难受了!”
擅自的吐出来,又擅自的发火,拉缇梅利娅是也。就连这种地方都和六花很像。无论何时都那么自由、率直、温柔。
她想起来了,她自己也是一样,曾喜欢过这样的六花。


X   X   X


脱离轹神之手的婴儿头下脚上地下落。
头要接触到石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七日间不容发地抓住了婴儿的脚腕。
无法卸去全速带来的惯性,七日像是翻跟头一样,窜到轹神的胯下。左手握着收入剑鞘的白雨,手里抱着的婴儿还是头下脚上,在石板之上滚了几圈,马上站了起来。
“哇——!哇哇——!”
“乖喔、乖喔。看你这么精神可比什么都好。”
把嚎啕大哭中的婴儿抱正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头顶落下黑影。
没来得及抬头蹄铁已经落下。七日横向跳开回避了践踏。
巨蹄深陷七日方才站的地方,石板被砸碎化作无数石子儿,散布四周。七日把婴儿抱在胸前,用剑鞘像盾牌一样弹开石子。
每一次落地的时候脚底都会打滑,一看才知道,是竹皮屐的带子断了。要是穿的是平常穿着的靴子——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啊——啊……。是玩得太欢了。”
七日寻觅着轹神的死角奔跑于它的周围,趁着离开轹神视线的空隙,在鸟居的阴影下藏身。这是个石质的巨大鸟居。柱子粗大,正好适合藏身。
一边调整因为持续的奔跑而紊乱的呼吸,一边背贴着鸟居的柱子,窥伺轹神的动向。
看丢了七日的轹神东张西望地四下环顾。
“哇——,哇啊——……!”
“算我求你了,安静一点——喂……!”
在臂膀中的婴儿的脖子以仰面朝天的姿势,颓然地垂耷着,七日不由得大叫出来。用手托着,轻轻将他的脖子摆稳。
“应该没有断吧?可别吓我呀……”
这样一个脆弱的生命,真亏他命大,被那样巨大的手握住之后,还能活下来。
“我暂时先把你撂这里哟。等完事了我再来捡你回来——”
弯下腰,正要将婴儿放在鸟居的柱子边的时候,一股恶寒攀上全身。
沙沙、沙沙——传来脚踩砂砾的声音。
轹神的杀气正在膨胀着。而这所有的杀气,全都在指向这里。
被它找到了——、七日如此笃定,再次将婴儿抱起。
——沙沙、沙沙。
声响戛然而止。下一瞬间,轹神踏下的第一步撼动了大地。
突刺伴随震撼着五脏六腑的足音而来。这正是轹神的必杀技——“神轿翻”。石造的鸟居受到这一击,剧烈地摇动着。
冲击让石板翻卷,支撑着鸟居的石台被掀起。
七日一个踉跄,成片的石头碎块向他的头顶落下。
抬头一看,在粗大的鸟居石柱上,可以看到捅穿了柱子的牛角尖。
“……你逗我的吧。”
“唔怨嗷嗷嗷嗷嗷!!”


轹神咆哮着,抬起头。吱嘎嘎嘎,巨大的石造鸟居被提了起来。石柱上裂开一条纵向的裂痕,连结两个柱子的粗麻绳脱落。
轹神脚踵后移将角从石柱上拔出来,又一次,用角撞击鸟居。
受到两次冲击,鸟居伴随一声巨响迸裂了。
“咕……!”
大小不一的瓦砾倾泻而下,七日庇护着婴儿的头,压低身姿。
七日再一次潜入轹神的胯下。比起无谋地暴露后背让它追,还不如再一次躲回死角藏身——然而这时婴儿又哭叫起来。
“哇——!哇——!哇——!”
轹神探寻哭声回过头,将鸟居残留下来的石柱连根拔起,向着于奔跑于胯下的七日抡下。
“……!”
七日扭曲身体,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直击,但他的身躯还是被受到冲击而翻卷的石板所掀飞,连同婴儿一起浮在了半空中。
这一破绽,轹神没有看漏。巨大的手掌攫住了七日的身躯。
就在快被握住的前一刻,七日将抓着婴儿的手臂举过头顶,避免婴儿被捏烂。身躯和左臂连同白雨一起被紧紧抓住,而抓着婴儿的右手高高地举着,七日动弹不得。
“嗷嗷吽!”
轹神将历经千辛抓住的七日死死地握紧,呼出粗野的鼻息。
“……喂,小家伙,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内藏被压迫,从口中淌下鲜血的七日,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瞪着婴儿。
“……我尽量会把你扔到不会弄疼你的地方……”
婴儿没有回答,只是“哇——、哇——”地不停哭着。即使吃了这么多苦头,还可以放声大哭出来,这样的婴儿让人觉得后生可畏。
环顾周围,看到了一片杂木林,七日向着那里,将婴儿高举过头。
这时,从下面听到呼唤声。
“这里!古川!”
之前盘问七日的年轻祈祷士,鹿岛在轹神的脚边上大喊:
“太危险了,快回去”身材修长头发烫卷的南天拽着鹿岛的手臂,声音在打颤。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跑到离轹神这么近的地方来了。
“我来接住。扔下来,古川!”
鹿岛呐喊道,手臂伸向七日。
七日将哭嚎的婴儿向鹿岛扔去。
虽然姿势看着让人捏一把汗,但鹿岛还是牢牢地接住了婴儿。“好嘞”鹿岛绽露笑脸,像是在哄婴儿一样摇着他。
“很了不起喔。你……真的很努力了呢……!”
稍有闪失会使之殒落的小小生命。于会场警备的所有祈祷士们都已经放弃了的婴儿。是前祈祷士赌上生命将他救了出来。
接下来,只要自己再把他带到安全区域——。正如此松下一口气的时候,旋即听到拉着自己手臂的南天所发出的震耳欲聋之尖叫。
“咿!!它来了,鹿岛!”
“什……”
高举的巨蹄已经压上了头顶。轹神出人意料地放开了之前紧抓着的七日,反之向哭嚎着的婴儿追来。
鹿岛抱着婴儿瘫坐到地上。
巨蹄的黑影压上了他的身体。鹿岛将婴儿紧抱于怀,咬紧牙关。
嗖,毫无疑问,有感知到巨蹄落下来的气息。然而不知为何,过了这么长时间,鹿岛和婴儿都没被踏烂。闭着双眼的鹿岛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听到低沉的辗轧声。
“喂喂……你现在就要放弃,也太早了点吧。”
战战兢兢得抬起头。七日的脸近在眼前。
将白雨的剑柄朝下,当作支架立在石板与蹄铁之间,顶住了落下的巨蹄。白雨耐受不住轹神的重量,剑鞘轧轧作响,裂痕蔓延其上。
“……古、古川……”
七日以怀抱的姿势用肩膀架住弯曲变形的白雨,将自己的身躯当作支柱之一,他承受着背上铁蹄下落的重量,低声问道:
“——你的、名字是……”
“鹿岛……鹿岛,章弘。”
鹿岛在回答时,还看到从七日嘴角淌下地血画出一条线。
“借你的一用,鹿岛。”
说着七日伸出手,行云流水地拔出挂在鹿岛腰间的军刀——毫发无伤、如同新品一般的白雨。
同时瞪向鹿岛背后的南天,说出短短一句:“把他们带走”
“我、我们走、鹿岛。”
怀抱着婴儿的鹿岛被南天用手抓住两肋,拖着离开了蹄下。
“古川……!你也快一点出来!”
七日没有回答,而是用下巴指指在鹿岛臂腕中哭嚎的婴儿。
“听好了,那家伙就拜托你们了。”
很快,轹神向脚下施力,石板被踏穿,被用作支架的军刀也在劫难逃。
“古川!”
鹿岛目睹了七日一点点消失在巨蹄之下。碎石迸散,沙尘飞舞。
轹神颜面扭曲,发出低沉的咆哮。大概是被用作支架的军刀的剑鞘破碎,碎片深深扎进铁蹄的间隙了吧。从脚背上,可以看到军刀的剑尖探了出来。
“嗷嗷嗷嗷吽”
轹神不忍剧痛,向后退去。
尘埃散开,鹿岛在巨蹄落下的地方寻找着七日的身影。然而那里只有凹陷的石板,不见七日理应会被踩烂的身影。
是在巨蹄下落前的一瞬间逃出来了吗?鹿岛环顾四周,闪烁寒光的刀身轨迹映入视野。
闪避了践踏的七日迂回到了轹神的背后。挥下向鹿岛借来的白雨,将轹神的踵——支撑腿部的腱横刀切下。
从脚腕处成柱地喷溅出赤红血沫,轹神单膝砸地。
七日手握白雨,他准备下刀的地方是轹神的头部。
纵入上身前屈的轹神下巴之下,横刀向上一挥,轹神的喉颈开裂,鲜血从粗大的脖子里汩汩淌出。
“呜嗷嗷嗷嗷怨嗷嗷!!”
轹神嘶声咆哮,发出怒吼。
“……吵死人了!”
七日淋满轹神从脖子里淌出的血,又向上祭出一记突刺。白雨的剑尖贯穿了轹神的下颚,硬生生地让其闭上了嘴。
“咕唔唔唔!”
轹神的嘴被堵上,无法成声。然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使其致命。轹神站起来,七日握着刺在下巴上的白雨剑柄,荡在下面。
“唔哦……。你可真够耐操的嘛,山之主……!”
七日的身躯被巨手握住。全身的骨头“咯哩咯哩”作响,苦痛令七日的表情扭曲。而后轹神就将七日高举过头,砸向石级。
“……!”
要是全身受到冲击变得不能动弹就糟糕了。为了让冲击只集中于一只左臂,七日在空中扭转身体。就连用脚来落地的选项都放弃了。用已经骨折变形的左手作牺牲,与石级相冲撞。石块变成碎石块迸裂四散,尘埃飞卷。
然而在下一瞬间,七日飞奔而出。
受到冲击被打碎的只有左臂。不知是不是因为握力挤碎了肺,他没办法很好的吸气,但多亏保全了双脚,机动力还健全。
左臂垂耷着,在白雨的剑尖上挂着的,是装有石油的塑料油桶。
轹神向着迎面飞奔而来的七日,发出咆哮。
“怨嗷嗷嗷嗷嗷!”
轹神再次伸出它巨大的手。
七日高高抛起钩在剑尖上的塑料油桶,将白雨挥向轹神的手指根部。跳到伸过来的粗壮手臂上,一路向上奔去。在七日的背后,错身而过时所斩下的轹神的大拇指被挑在空中。
七日从手臂跑到肩膀上,最后来到它的头部——。随即,在轹神的眼球上刺下白雨的剑刃。
“嗷啊啊啊!”
轹神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摆动头部。七日握住弯曲的牛角,将拔出来的白雨拿正。
之前抛上去的塑料油桶从高空落下。白雨的剑尖刺穿油桶,然后换作反手握持,对着轹神另外一个眼睛,刺下去。
“啊啊啊啊!”
轹神的声音响彻祭典会场的每一寸角落。那已经算不上是怒吼。那是为疼痛和苦楚所煎熬,苦闷挣扎的哀嚎。
汩汩漏出的石油和轹神的血相混杂,宛如泪水一般挂在牛面上。
七日在牛头的头顶站稳,背对云天屹然而立。那表情被影子抹成一团漆黑,无从推测。
“他是怪物吗……”
祭典会场肃杀的气氛中,这一声音从祈祷士中漏了出来。这句呢喃不是指巨大的祸津神,而是将其一面倒地击败的前祈祷士。他们被七日和轹神的战斗所震慑,甚至忘了眨眼,呆然地杵在那里。
抱着婴儿站在最前列的鹿岛,愣怔地注视着战斗。之前还觉得恐怖至极的山之主,现今眼见着就要被击败了。威胁在一步步退去。然而不知为何,抱着婴儿的手还在颤栗不已。即使是现在,自己还在恐惧着。
恐惧的对象,从祸津神变为了一个人类。
——可怕。
凌乱的浴衣摇摆,这个力压活过了三百年之久的祸津神的人类上,老气横秋武士的印象已经杳然无踪。身浴回溅之血,垂耷着手臂,甚至无法解读其表情的那副站姿,有着妖怪的意味。
被剥夺了两眼视野的轹神,驱使身躯处处暴走。寻找着在地面着陆的七日,碰运气地向着四面八方胡乱挥舞手臂。踏碎石板,拖曳串起灯笼的电线,看不见的悔恨让它的恸哭回荡于空中。
对身上已经解开的浴衣不以为意,七日站在了某个帐篷前。
“……喂。在这儿呢……”
把碎了的左手举起来,在那只手里握着白雨的刀身。将刀刃一口气抽出,手的皮肤随即裂开,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来啊,山之主。你在找的人就在这里。”
鹿岛感受到鼻腔内的芳醇气息。和桃花很像的甘甜香气乘着夜风飘过来。周围的祈祷士们都察觉到了这一异常,所有人都鼻孔翕张,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味道……?”
身旁的南天正困惑着,鹿岛给出答案:
“那是‘祸引’……”
“祸引?那是祈祷术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这是古川流的独门技。用自己美味的血肉,来引诱祸津神。”
“哈……?不不,我可是人类啊。为什么会觉得人的血很美味呀!”
“就连我们人类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在祸津神眼里,那肯定是至高无上的美餐了吧……”
轹神的暴走戛然而止。它的鼻尖指向七日屹立的身姿。
喷出一股粗大的鼻息,轹神身体前屈。
——呲啦、呲啦
而后,受了伤的脚开始在地面上摩擦。那是肌肉量剧增,用以突进的招式——“翻神轿”。轹神的重量加重,脚边的石板碎裂。
“它是打算冲过来……。你打算怎么做,古川。”
鹿岛惴惴不安地蹙起眉毛,而七日则是一步两步,一直向着帐篷的方向后退,没有从轹神的直线方向上闪开的打算。
轹神终于将脚踏了出去。“咚”第一步脚就发出堪比大炮的巨响,轹神用头刺入帐篷里,随即——帐篷爆发出轰鸣,爆炸了。
轹神冲进去的帐篷里,窜出仿佛要灼烧云天一般的巨大火舌。
鹿岛在爆风中保护住婴儿,眯细眼睛看向帐篷。长条旗、铁板、帐篷的骨架被炸飞,火焰缠身的轹神仰天长啸。
“……为什么,会有爆炸……?”
刚嘟哝完就有了头绪。是燃气。七日在帐篷里点了火,让冲进去的轹神破坏那些液化气瓶,所以才会引起爆炸吧。
满身石油的轹神,头部被火焰裹住。甘甜的香气瞬间变成燃气和肉被烧焦的臭气,鹿岛皱起了脸。
山之主烧着了。但是却不见七日的身影。他该不会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正想着,南天“看那儿”地说着,指向燃烧着,在爆风中翻飞的帐篷布。
那一瞬间,从帐篷布的阴影中,有人影落下来。
“古川……!”
七日在落下的同时做着空翻——白雨的刀刃上缠着火焰,如火轮般回转,从轹神的头顶直直落到其脚下,斩开了轹神的脖颈。
轹神巨大的拳头向刚落地的七日抡下。七日立即踹开石板躲过拳击,离开那个地方。
他在往鹿岛身边走来的同时,将白雨强力地一甩,扫去在刀刃上熊熊燃烧的火舌。热浪缠身、接近而来的七日令鹿岛感到迷惘,惶恐地向后退。
“古、古川——”
“还你啰。”
只说了这一句话,七日将白雨收进鹿岛腰间的剑鞘里。
——铿锵。
传进耳中的剑锷鸣响声显得格外地响亮。同时,从燃烧中的轹神的口中、鼻子、颈部一圈,大量的血喷溅出,汩汩淌下。接着那对不祥的角,连同头部一起落下。而后身躯也仰天倒下。
轰隆。巨大的身躯在吹洒出火星,沉默随之降临。
没有欢声和喝彩。祈祷士们呆然若失地杵着,没有一个人张开嘴巴。能听到的,就只有火焰炙烤东西的细小声响,还有从远方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
在七日咚地把手摆在婴儿头上之后,鹿岛才恍然发现,怀中的婴儿,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哭泣。


X   X   X


七日一靠近,那个巨大的牛头便“嘶——”地呼出一股大大的鼻息。
即使是脑袋落地的现在,轹神依然活着。气息孱弱,它的命就宛如风中残烛。
“……既然都活了三百年了,区区人类的语言,你应该能理解吧。”
七日站在头的旁边细语道,轹神再一次呼出气息。
“看来你没有节操啊,山之主。你之所以没有成为人类的仇敌,长命地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从没有下降到人世吗。至今为止都在山里老实地待着,也是因为你明白这一点不是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要来这里?”
过了半晌,发黑的血从轹神的喉咙深处淌出来。
轹神以带有轻蔑意味的口吻,唤七日为“小东西”。
——别给我装傻,小东西。你哪里有这个资格与我论节度。你以为这样就算是模仿得了人类了吗?
被戳瞎的眼球,转向七日。那眼睛中已经映不出任何东西了才是,但还是能感觉到难以言状的威压。
不知为什么,轹神似乎是将七日认作是有着人类姿态的祸津神。
——即使以人类的姿态示人,用人类的五体作依代,祸津神终究是祸津神。不管怎么挣扎都成不了人类。
“……别搞错了。我本来就是人类。”
——随你胡口。你想耍我这个轹神耍到何时。你糊弄不了你的体味。这个饮吾之血,撕吾之肉,爬布吾四肢的,可恨至极之气味。将吾赶往人世的,不就是和你一样,六花一派的人吗……!
“六花一派……”
在轹神的怨怼之言下,七日理清了头绪。
七日把手放在轹神的角上。将开裂的角的前端打碎,中芯的部分可以看到一点红色的丝线。
七日握住其中的一束向外拉,想将丝线回收。但是丝线没有断开。无比细长的丝线缠在构成牛角的组织上,无法将其扯下。
这不是丝线,而是如燃烧的火一般,赤红的头发。
这头发曾是属于六花的东西,而现今已经变为了祸津神的依代才是。“六花的祸津神”之一。其名唤——。
“结栉神,彼岸花(莉可丽丝)……”
莉可丽丝将头发移植在栖息于深山的轹神,使其发狂来侵犯人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的思考没有意义。她们——“六花的祸津神”要侵袭人类不需要什么理由。兴趣、玩乐、杀时间,像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些祸津神们就会制造杀戮。
轹神将有和这红头发一样气味的七日,误认成莉可丽丝的同类,“六花的祸津神”了吧。这对七日而言是不堪忍受的误解,不过让将死的祸津神解开误解也无济于事,于是作罢。
轹神即使只剩下了头部们依然提起鼻尖,为了咬上七日而张着嘴巴。
——将这个轹神的头颅斩下,就别想踏入安乐净土。下地狱吧,小东西。你我怨憎,你我因果,绝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下地狱吧,小东西!
将戳瞎的眼睛瞪出眼窝,无力的舌头耷拉出来,头部在狂乱地动着。
轹神的脸颊一点点消瘦,肉在渐渐腐败溃散。
七日后退一步。
在周围窥伺情况的祈祷士们露出动摇之色,喧声四起。
腐臭味飘散,轹神的头盖骨一点一点包露到外面。与此同时,巨大的躯体也在崩解。
暴露在外的身体内部中,纤维一般的红发紧密地缠附其中,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山之主震慑了整座山的愤怒,其肇因就在这个头发上。
七日是知道的。这个红头发,在作为依代作用的同时还在无边无际的增长着。即使损坏这些,莉可丽丝也不痛不痒。不找到她本人,取下她的头颅就无法打倒她——。
一阵风吹来,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更旺了。喧嚣的树林中感觉到有视线从树梢间射来,七日望向大树。
树叶随风舞落。感觉有赤红的发丝在落叶的彼端,摇曳而过。


X   X   X


“这里是G区,蛭子队。敌人祸津神已经消灭。我等祈祷士胜利了。然而受害程度严重。请紧急派遣救护班。”
嘴边胡须尖端高高翘起的警备队队长——蛭子对着装在在通信车的外面的对讲机大吼大叫着。
在停放车子的广场上,众多伤员成排地躺卧着。广场里呻吟声四起,人们为了寻找家人朋友而来来往往。
身着浴衣的观光客,露天摊的从业员,还有执行警备的祈祷士。各种各样身份的人躺卧在这里,数量现在依旧只增不减。
照明灯环绕在周围,将广场照得通明,但是无疑还有许多尸体堆在光线照不到的笔直小路深处。
出发搜寻伤员的人手,医生、药物,现在没有一样是足够的。
然而,山侧面的这座小镇上,车道稀缺。
“什么?堵车?谁管这些!还不把直升机派出来!我们这里已经是——”
咚——。眼前这个连着对讲机的车身晃动,蛭子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下去。
“……这是怎么了?”
这里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把后话撂下,挂断通信,蛭子窥探车子的周围。
咚——,通信车再一次摇晃了。看来是有什么东西在车里面动着。但是车子没有车窗,所以没办法看到里面去。蛭子站到入口处,手放在门把手上。
这时,门突然开了,一名年轻的女性从台阶上跳下来。
“哎唷。”
“唔哇……!”
女子一把抱住蛭子的脖子,蛭子就这么被推倒,女子骑马一样骑在他身上。
“怎、怎么回事!?”
“哎呀呀,打扰到您万分抱歉吼。”
女子的眼角如月牙一样弯曲,视线隔着丰满的胸襟,俯视蛭子。
袒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脖子白皙晶莹,嘴唇朱红,脸颊抹上微微的红晕。紫色的浴衣上镶有紫阳花的花纹,然后,在她的左眼上,带着眼带。
“这、这可是祈祷士协会的通信车!你这女人、在里面做了什么!”
蛭子语无伦次地问道,女子不紧不慢地理好凌乱的浴衣,戏谑的笑着,答道:
“在和里面的祈祷士们玩着呢。”
“啊,玩……!?”
蛭子诧异,看向女子的背后。从敞开的门中看到的车内一片昏暗,不知道是不是录音机被开着不管了,里面传来女性歌手沙哑的民歌歌声。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没办法了。要不要一起玩呢?时髦的胡子先生?”
甩开以胡子讥讽自己的女子之手,蛭子站了起来。



“岂有此理!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这个分身乏术的事态下,竟然还和女人玩乐?是哪个部队的人!”
蛭子叱骂道,愤怒地高耸着肩膀,大步走向车子的入口。不会是自己队上的人吧,作为警备队队长必须要好好骂骂他才行——这么想着踩上台阶。
“喂!你们这群混蛋,报上名字——”
一步,单脚踩入车内,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晦暗中,从车内隐约能看到的,是黑而圆的块状物体。物块的中央有一张大嘴,裸露出的皓齿,看起来就像是在黑暗之中悬浮。
球状的物块中伸出触手一样的黑影,将举在空中的祈祷士之头,咬得粉碎。
“什……居然……是祸津神?”
回望过来的黑色物块,向着蛭子背后的女子问道:
“……大小姐。这位是?”
“下一个玩伴喔。”
物块从牙齿之间“咕溜!”地吐出的巨大舌头,让侄子吓一跳,“噫……”,向后退去。在就要踩空台阶的那一刻,他的后背撞到了女子棉软的胸部。
“唉呀,看呐。原来你是队长啊?”
女子注意到蛭子的上臂,拈起上面的腕章,嗤嗤笑了。
“那么,我就收下你的视野啰。”
女子像是要裹住蛭子的脖子一样将其抱紧,妖媚地眯起眼睛。
然后把手放在通信车的车门把手上,从里面把门徐徐合上。
“住手!等一下,你要吃了我吗……!”
蛭子的哀嚎被车内的民歌声盖过。慢慢合上门,也将照进来的照明遮去,四周被黑暗所笼罩。
蛭子扭曲的表情、还有将其映在里面的青紫色眼眸,都被黑暗吞没了。


X   X   X


“六花她……真的跟我长得那么像吗?”
在急忙赶回祭典会场的半路上,拉缇梅利娅从雪生的背后如此问道。
在阶梯上,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这个小镇果然和迷宫一样,要是拉缇梅利娅只身一人一定回不去。她加快脚步,追向雪生抱着达摩木偶的背影。
“嗯,……很像。”
雪生没回头,一边奔跑一边简短地回答。
“……雪生。六花她,是个怎样的人?”
“六花小姐她……是个坚强的人。”
“咯啷咯啷”的木屐声音。“啪塔啪塔”的急促竹皮屐声。只有这两个脚步声在没有人烟的街景中回响着。吹来温湿的风,画着螃蟹的长条旗翻腾。
“她自由、又率直,也温柔。将古川君看作是十分珍爱的人——”


七日被鹿岛叮嘱,让他到紧急安设的救援帐篷底下接受应急治疗。
“你有接受治疗的权利。这座小镇的人们,还有我们,之所以能从祸津神的手下获救,毋庸置疑,就是你的功劳。”
鹿岛这么说完,就把七日带去了帐篷,但是七日既没有邀功也没有自夸。不如说他还一脸怫然不悦地对着鹿岛那群祈祷士开口谩骂。
“……我只是讨厌看到那对母子在眼前被捏烂罢了。你们这群弱鸡得救了也和我无关。还当自己是祈祷士的话,就给我以这事为耻。”
在鹿岛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的短短一瞬,七日的身姿已经消失了。


右手上握着缠有红色头发的轹神之角,垂着碎掉的左臂,被血沾湿而发黑的浴衣紧贴在身上,七日沿着笔直小路走向甲良神社。
没有穿鞋,每走一步碎开的石块便会刺激脚底,但这点刺激与游走在全身的疼痛相比都不足挂齿。
以左臂为中心,全身都无法灵活地恣意使唤。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某处的疼痛,结果伤到的地方在哪里都不得而知。
呼唤着走失着的名字身穿浴衣的人群,正在收拾被破坏了的店铺的店主。直到刚才还播放着令人雀跃的祭典伴奏乐的这条笔直小路上,已经见不到面露笑颜的人了。
七日沿着稀稀疏疏的人流,步履蹒跚地向上走。身体倚上塑料桶,而后栽倒在垃圾袋上。不知道是不是流血流太多的缘故,视野中的东西模模糊糊地泛白,就像是罩着一层雾。
“啊啊……好乏。”
身体状况比想象中还有糟糕。他自觉自己现在浑身门户洞开。而且就连白雨也没有带在身上。现在要是碰上祸津神的话,一生算是过到头了。
——想吃可得呈现在啊,拉缇梅利娅。
渐渐淡去的意识中,他这样想着,以此自嘲。
夹着笔直小路的上下眼睑间,找到了一个像是马戏团小屋一样,屋檐尖尖顶起的帐篷。他对这个形状有印象。在垂下的门帘上面挂着看板,上面用惊悚的字形写着“奇妙奇天烈水族馆”。
“……哈。又被我给碰上了吗……”
那是六岁或是七岁时的事情了。牵着大自己一岁的六花的手,走进那个幽灵宅邸一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展示小屋。
六花从小时候就好奇心旺盛,对新奇的东西全部都感兴趣,所以她才能从射击、捞金鱼这样有着显眼出展物的摊铺的阴影间,眼尖地找到那样一个悄然无息的帐篷。
头戴圆帽子的男检票员,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
——这里啊,是一个可以看到世间的稀罕鱼儿们的奇妙水族馆喔。
年幼的七日感觉到可疑气息,“别进去了”地说道。但是六花听了男人的解说,反而被勾起了更旺的好奇心。自说自话地把两人份的入场费付了。
走进去的帐篷内部有些昏暗,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叠起的两重水箱排列于道路两边,每个水箱里都有灯光照明,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鱼在游动着。身体透明可以看到骨头的鱼、身体的一部分在放光的鱼。没见过的鱼在里面遨游的水箱之间,两人相倚着身体行走。
帐篷内有八音盒的声音绵绵地流淌着。客人似乎只有六花和七日而已,六花不说话后,只有水箱充氧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个子矮的二人仰视着高高叠起的水箱,沿着迷宫一样狭窄的路,向着深处一点点地前进。
之前的祭典气氛骤变,七日用力地握住六花的手。这就像是迷惘于异世界一般,他好几次回过头,为了不要忘记来时的路谨慎行事。
然而六花似乎非常享受这个空间,说着“很可爱呢”什么的话,露齿而笑,还用手指轻轻敲着长有长脚的螃蟹的水箱表面。
走入帐篷的中央部,来到一个开阔的空间。正中间有一个大一圈的水箱,有年幼的七日两臂伸直那么大的鱼,在里面默不作声,悄然生息。
那条鱼在黑暗中被绿色的光照亮,看起来有一些寂寞。
——古代鱼腔棘鱼。这孩子,是这个水族馆的最大看点喔。
不知不觉间,之前那个戴着圆帽子的男子站在了两人的背后。
——腔棘鱼啊,其实有许许多多的品种。不过几乎都已经死掉了。现在,只有留在这儿的这个孩子在用亘古不变的形态,继续存活着。
男子说玩,六花把脸转过去,问道:
“你说GenGu?那是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诞生之前的遥远过去。
“竟然有这么早……?”
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话呢,他怎么看都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男人,七日不知道他说的话里面又有几分是真相,也没有打算信以为真。再说了,如此珍贵的鱼,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偏僻地方的祭典上拿出来当展示品呢。
就连这条鱼是不是真的也启人疑窦。
但是六花却倾听男子的话,用认真的眼光注视着腔棘鱼。
背上有着前后两个背鳍,加上腹鳍共有八个鳍。很明显比起一般的鱼,它是异类。看它的外形就足够令人胆寒,从巨大的下巴里探出的锯齿状牙齿,还有布满全身的白色斑点,这些都酝酿出它诡谲的气氛。
然而看六花的样子,反而是很中意这只古代鱼。
“……这孩子,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吗?”
——没错。一直在沉静的水底,静悄悄地待着。
“但是,它这么的漂亮——”
腔棘鱼摇动尾鳍,顺畅地开始游动
深蓝色的水中照明将水面荡起的波纹映在帐篷的天花板上。有着八个鱼鳍的怪异黑影在幻想性的空间里悠然自在地遨游。丝毫不为奇异外形羞耻。也不为孤独感到悲观。鱼鳞上反射蓝色的照明灯,光明闪烁,幼小的六花仰望着它,眼里闪闪发光。
“这条鱼……叫什么名字呢?”
——Latimeria。
男子从六花的身后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呢喃道:
——Latimeria(拉缇梅利娅)·chalumnae。这就是这孩子的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8-5-1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话  六花


这个国家曾经深陷于战火之中。


“不行了,已经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掩藏在挖出来的战壕中,通信兵·矶丸的牙关正在打颤。
只是把石块东拼西凑而成的石墙对面,是源源不断的子弹在穿梭。背后的树干被打飞,赤土之上不断地溅起碎土块,啪嗒嗒嗒……。
“上子弹,快给我子弹,矶丸!”
同一个部队的成田让枪口维持捅进石墙间隙里的状态,直接向这里伸出手。然而矶丸只是一味地紧紧攥住从背后的通信机器上连过来的对讲机。
“已经完蛋了。司令部沦陷了。快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六花大人……!”
“闭嘴矶丸!给我闭嘴!”
雷霆大发的成田掴了矶丸一巴掌。拎起他的领口。
“别说什么已经完蛋了!赶紧了把子弹给我!”
“已经没了!哪来什么子弹!”
“怎么就没啦!我是让你从那帮子倒地上的家伙身上拿!”
“我已经拿来了。都给你了!那就是所有的子弹了!”
被拎着领口,矶丸绷紧了身体反唇相驳。镜片开裂的厚厚的圆框眼镜好像马上就要从鼻子上滑下来一样。
在战壕里残存下来的军队,现在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其他人都在刚才,在两人的身旁死去。注视着胸口流着血,躺在坑洞里的死尸,矶丸的胸中燃起星星的怒火。该死的,竟然抢在我之前就睡倒在那里。竟然睡得那么安详。
这里就是地狱。我也想快一点睡下去。
闭上双眼,枪声、哀嚎传入耳中,还有战车的引擎声——。
“成田……成田!过来了!战车的声音!”
矶丸从石墙的缝隙中看向对面的杂木林。敌军的主力战车压过树丛,转动履带,登上这座丘陵。没有更糟的了。
“对方论战舰论战车论战斗机全都不缺,我们这里论士兵论枪弹论士气都匮缺。这怎么可能守得住啊……!这座丘陵已经,完蛋——咕!”
这次用的是拳头。
“别吐丧气话!你这德行还算得上是帝国军人吗!”
“……呐,来祈祷吧?祈祷六花大人能快点来。要是有两个人祈祷就能更快过来——咕!”
又是“了”字被拳头打断。成田骑在矶丸的肚子上,一拳一拳,向着矶丸的脸颊挥下拳头。
“就是因为你依仗那东西才会这么软弱!区区祈祷士,他们能有何作为!”
矶丸手掌摊开保护眼镜,一边拼命地辩解。
“六花大人不是一般的祈祷士!是能驱使祸津神,特别的祈祷士——”
“吵死了!谁管他那么多!”
成田站起身,掏出了手榴弹。这是为了自尽而一直留在最后的东西。食指拔去保险栓,狞笑道:
“切,战车算个鸟。这本来就是觉悟好了玉石俱碎的特攻战。我的性命是怎么华丽凋零的,给你们好好瞧瞧。”
说完,他把头探出石墙的那一瞬间。嗖——,子弹擦着成田的脸而过。
成田把脸徐徐转向矶丸。
子弹射中的耳朵开裂,但他的脸庞上却浮现着凝滞的笑容。
“看呐,矶丸。是子弹从我脸上躲开了。即使不向那个祸津六花祈祷,我也有神在助力。我敢放话。祸津六花,连屁也算不——”
磅——(译注:上一段最后处,原文是“へのかっ”这里的枪声的象声词是“ぱーん”,连起来的“へのかっぱ”意译成中文就是“连屁也算不上”,是极度轻蔑又带戏谑意味的词语。也就是说枪声帮他完成了最后的脏话(遗言),该词另一种解释是河童的屁股2333。怎么说呢,我最喜欢这样在正经而血腥的场面,还不忘逗笑我们的作者了……)。枪声震飞头盔,成田面带笑容,断了气。
“什,成田!”
矶丸摇晃着卧倒在地的成田。在他的指尖看到了手里的的保险栓。在那里的,只有从整个手榴弹上拔下来的保险栓这一部件——。
“……受不了,你个傻瓜……。”
矶丸皱起面孔,上面满是皱褶。
拔去了保险栓的手榴弹,就在成田的腹下。
矶丸旋踵,挣扎着意欲爬出战壕。背后发生爆炸,爆炸的冲击甚至推平了傍边的洼坑。
六花大人、六花大人、六花大人——。在飞扬的尘土中,矶丸双掌拍合,继续着祈祷。
陆军军曹六花,正率领部队赶赴着座丘陵——这是一种确切的情报。怪物、招祸者、人肉兵器——在战场上的种种化名,同时也是她存在感之巨大的证明。
只要有那个少女在——目睹了六花战斗的某人这样说过。
只要有那个少女在,任何劣势都可以颠覆。
矶丸背上的对讲机正发出信号音。哔——、哔——、哔——……。
‘六花部队到达。请立刻中断作战,迁出战域。六花部队,到达——’
掺杂了杂音的情报,让矶丸的表情焕发出光采。


“嗯嗯。今天也是好天气呢!”
六花伸展背脊,拂过丘陵的南国之风撩起她的黑发。
她闭上眼睛,汗津津的肌肤感受到自然的吐息。
这座位于国家最南端的岛被大片的绿色和蔚蓝的海包围。浪花卷上海滩的声响。蝉鸣不绝于耳。耀眼的太阳从浑厚的积雨云之上洒下大把阳光。
“……好了,干活吧。”
然而现在的这座岛上,试图来犯的美国士兵和意欲阻挠他们的日本士兵之间,正展开着一场陆地战。枪声爆炸声的声音将风声盖去。
古川六花,年方十七。
这个脸上表情还没有褪去天真的少女,身着披有白色羽织的军服,立于战场之上。
“第零三祈祷部队,出阵!”
毅然呐喊的六花两侧,有五名祈祷士站成一排。
在岩壁上俯视而下,可以看到美国军正攻入杂木林。敌军向着位于这座丘陵制高点所挖的海军战壕,一点点登上来。
“我们接下来,将介入海军战壕防卫战。”
在六花的身边,站着比她小一岁的弟弟,七日。虽然和六花同出古川流,七日却不用祈祷术。插在腰间的军刀和扛在肩上的九九式步枪是他的主要武器。皱紧眉头的冷酷视线,比头大一圈的军用头盔加上军服。外表上看就是一个瘦麻杆少年兵,但是杀死的敌人,已经不止十个。
六花的另一侧,是一名有着和战场、南国都不相衬的雪白肌肤的少女——大坂雪生。大坂流的祈祷士利用道具。身上没有枪和军刀一类东西,而相反她的肩上挎着鼓得满满的一个提包。
带着两把军刀的副队长面带笑容“看来正处于劣势咧”地说完,以太刀代替军刀扛在肩上的战斗斥候瞠大双目吼道“你们都小心别被我落下了!”。“小豆丁。”有人嘟哝着揶揄身高只有六花差不多高的他,该人是纵使身处战场,也依然故我地穿着羽织和竹皮屐的祈祷工兵。
“喂!刚才是谁说小豆丁的!”
在战斗斥候回过头来后,全员都一脸嫌麻烦的样子撇开视线。
加上六花自己,也就只有六人。队员全部都是祈祷士。而且还都是以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所构成的怪异组合。这便是第零三祈祷部队——以六花为队长,通称“六花队”的全员。
“六花,把头盔戴上。”
受七日叮嘱,六花蹙起眉头。
“我知道的啦。我这不正要戴上呢嘛!”
戴上头盔的六花绷紧颜面,再一次凛然地高声喊道:
“各个单元,请在下降到杂木林后,开始进行战斗或是友军的掩护。这只是防卫战。注意不要太过深入。期许各位不要送命。散开!”
六花一声令下,全员从较平缓的石壁上驱驰而下。六花队的三名队员纷纷散开进入杂木林,而六花的护卫七日,还有卫生兵的雪生还留在六花的身边。
先行的祈祷士们一个个进入了杂木林之后,枪声相比之前更响了。大概是战斗已经开始了吧。杂木林已经处于敌阵之中。
“是、是要在那里面召唤吗!?”
追在两人身后的雪生喊道,七日斜眼看向六花。
“你应该不会打算要进去吧。”
“当然要进去。毕竟战场就在那里面。”
六花对七日看都不看,一蹦一蹦地跳下岩壁,根本没有驻足的打算。
“那至少在斥候确保了安全之后再——”
“那样就迟了。就让我们在这里搞定吧。帮我拿一下,阿七。”
说完就把才刚戴上的头盔抛向七日。
“喂,六花!”
“碍着我事儿了嘛。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脱下头盔的六花,一边跑着,一边眯细眼睛,集中精神。
而后她的身体产生了变化。乌黑的秀发从发根至发梢,一点点的染上如火焰燃烧般的赤红。
同时横向伸出的右臂变成亮眼的黄色,茶色的斑点浮现其上。
“出来吧——彼岸花(莉可丽丝)、向日葵(诃利安萨丝)!”




边跑边吟唱的六花向前挥出右臂。
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芒,六花的两侧出现了两个并排奔跑着的少女。二人都是外表不到十岁的幼小少女,披在身上的白色布匹翻飞,赤脚踩着石壁向下奔跑。
其中一个有着长及腰间的白发,而另一个没有右手臂。
“不用说我想你们两个也是明白的吧,吃可是禁止的唷!还有就是,不要离开我太远。”
六花奔跑于石壁上,看向两侧的少女并嘱咐着她们。
白发的少女莉可丽丝“得令——”地做出有气无力的回复,诃利安萨丝则高高举起左手单臂,精神奕奕地作答:
“明白——!”
她提高速度,“先走一步啰”地说着奔向杂木林。踩着夸张的步伐闪避“锵、锵”地打在岩石之上的流弹,高高地跳过岩壁,突进到杂木林中。
美国军清楚祈祷士六花和六花所召唤出的少女们有多大威胁。不能把六花召出的少女们认作是普通的小孩来小看,那是吃人的“祸津神”。是在这座南方之岛的陆战中,掠夺了众多士兵生命的怪物。
于杂木林中驱驰的战车发现了身穿白色布匹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发射七十五厘米的炮弹。咚!在迸散出硝烟的瞬间,炮弹擦过诃利安萨丝的肋下。
炮弹命中在诃利安萨丝的后方,引发爆炸。
“咿呀!”
被爆风席卷,诃利安萨丝的娇小身躯飞舞在树林中。
炮塔内的士兵用望镜确认到在扬起的尘埃中,如破布一般被吹飞的少女,以异国的言语“干掉她了吗?”地喃喃自语后,随即看到少女空翻身躯,在原本没有东西的右臂部分,生长出一条黑黢黢的半透明臂腕。
五根尖锐的钩爪出现在指尖。那只手臂巨有着和黑少女的身躯极不相符的扭曲,和巨大。
那是以六花的右臂为依代诞生的“腕神”诃利安萨丝。她的能力是 “魔王之手”——借以异界魔王之右臂当作自己的手臂使用——
“唔——!嘿呦!”
诃利安萨丝一边空翻一边握紧拳头,魔王之拳落向战车的炮塔。
以厚实的装甲自诩的战车炮塔,被挥下的巨大拳头捣进战车内部。
落地的诃利安萨丝抓住战车,足有五十吨之重的战车被区区一支手臂高高举起。“嘎叽嘎叽”,装甲轧轧作响,而后连同里面的士兵一起,被碾碎。
“啊哈哈哈!”
看到主力被如此轻而易举地破坏,内心的动摇在潜伏于林中的士兵传播。这不可能打的赢。根本敌不过她。我们又不是来退治怪物来的。肆意挥舞的异样巨腕,将这样的恐惧带给了士兵们
其他的战车也将打破对准了诃利安萨丝。有所察觉的诃利安萨丝吆喝一声将损毁的战车扔出去。引爆发射出来的炮弹,战车之间互相冲撞,爆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熊熊燃烧的杂木林中,仅有长着诡异右臂的少女一人,笑着。


熊熊燃烧的森林上空,美国军的战斗机回避着滚滚浓烟盘旋着。
祸津神参战的报告已经透过无线电传来过来。海军战壕攻略作战本来进行的十分顺遂。战况明显是我方的优势。在太阳升起之时将其攻占下来,今晚本应该可以举杯庆祝作战的成功才是。
但既然六花出现在战场上,究竟还能否继续这个作战吗——。
他嘶吼着,向无线电请求指示。
飞行员已经目击到一次六花所率领的少女们的战斗了。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把那说成是战斗,不如说是杀戮。
饱受砥砺的强悍士兵架起枪,以完美无缺的阵势包围上去,然而甚至无法奈何身上只有薄薄一条布匹的少女。
脖颈连根拔起,心脏被掏出来,一个接一个丧命的同伴们。只能在战斗机上俯视这一切的他,无能为力。
要是遭遇到少女,就应该撒腿逃跑。说出这一证言的飞行员受到没有看过她们战斗的同伴嘲笑,但他没有开玩笑。
现在,之所以自己还活着,这正是因为自己逃到了少女鞭长莫及的高空——这时,告知异常事态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在驾驶席回响。
机体一度剧烈地颠簸,向前方渐渐倾斜。一边确认仪表,一边拉起操纵杆以调整机身。然而战斗机还是不停地左右摇晃,高度渐渐降低。
到底发生了什么。飞行员察觉到传来的引擎声不同寻常。看了才发现机体前端的螺旋桨已经不转了。像纤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紧紧地缠在上面。
头上有东西在动,他仰望天空。在裹住驾驶席的丙烯板的外侧,有一名白发的少女攀在上面。
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这可是在飞行中的战斗机——飞行员绷紧了愕然的脸庞。可能是觉得这副样子很滑稽吧,少女龇牙,吊起了嘴角。
飞行员胡乱地摇动操纵杆。摇摆机体,想将少女甩下去,然而被发丝缠住的螺旋桨和机翼不听使唤。
以六花的头发作依代而诞生的“栉结神”莉可丽丝,可以自由的伸长自己的头发,恣意操纵。
以“髪缲”之力蠢动的发梢从机体上的细小缝隙中侵入到了驾驶席里。
飞行员终究还是发出了悲鸣。
从少女的手中是逃不出去的。
即使到了空中,也无处可逃。
万念俱灰的飞行员看向夹在仪表盘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面,映的是还在祖国等待他归来的妻子和女儿。
伸向照片的指尖,被无数的头发缠绕。扎穿了两耳、喉咙还有皮肤,侵入到身体中的头发搅和、破坏着士兵的内脏。
从口中喷出的血溅上照片,玷污了心爱之人的笑靥。
渐渐稀薄的意识中,飞行员祈祷着,“神啊”。然而他不知道,正在他头顶笑着的少女同样是神。
战斗机上升起的黑烟撕裂澄澈蔚蓝的天空,向着杂木林坠落。


森林的每一处地方都燃起了火舌。枪声和哀嚎的交响之中,六花潜伏于树下。身边有雪生,头上有跨座在树枝上的七日,他们都架着枪。
“阿七,我想在往前进一点。”
六花仰头说道,但七日的回应一成不变,“不行。”。
“要是不再靠近一点,没办法控制那些孩子们。”
“那就叫回来。用不着队长亲自上阵。”
“真是的,你个木头人。要是叫回来了还能叫战斗吗?”
“你才是,给我有点自觉。你自己可是那些家伙的依代。”
七日斜眼瞪着六花。少女们的依代就是六花的身体。祸津神只要依代被破坏了就会死,所以六花的死亡和少女们的消灭有着直接联系。
也就是说六花才是祈祷部队的核心,会左右战况的最重要人物。
“我知道的啦,心知肚明。”
六花一脸不满地撅起嘴唇。
这时,七日“糟糕,被发现了”地嘟哝道。
旋即架起步枪,射击。七日向树丛的彼端开枪了。枪声在杂木林间奏响回音,被击中的美国士兵之怒号应声整天价响。
“大坂,带着六花退下去。”
雪生大大地点头。向从树枝上跳下来的七日问道:
“……那古川君呢?”
“我来拖住他们。那家伙在这里太显眼了。”
七日将六花手里的头盔抢过来,强硬地扣在她头上。
六花的身体中,召唤了祸津神的依代所对应的部分会改变颜色。
头发会染上红色,右臂会变成带有茶色斑点的黄色。在这绿色的杂木林里未免太过显眼了。而现在,她目送着七日的双眼也闪烁着青紫色。


在离三人所在位置,五百米之外的前方,有一片格外旺盛的火势。
美国士兵操着火焰喷射器扫射,将同胞烧得焦黑。只有被施以“视野Jack(驯服)”的士兵,其眼眸呈青紫色。Jack(驯服)着他的少女——紫阳花(海德兰洁尔)正搂在挥舞火焰喷射器的士兵的脖子上。
六花的祸津神,每个人都缺少着和自己的依代所对应的部分。“腕神”诃利安萨丝没有右臂,“栉结神”莉可丽丝的头发枯成白色。
然后,以六花的眼球做依代的“覗神”海德兰洁尔在一开始就没有两边的眼球。空洞的眼窝的娃娃头少女,强制性地剥夺士兵的视野,操纵他的身体,散布火焰。
“哈哈、好好玩呢,这个。”
被夺去了意识的美国士兵嘴里说着他本不可能懂的日语,眯细了青紫色的眼睛。
就在这时,头顶的树梢上有树叶洒落,战车从天而降。士兵抓住肩上的少女,远远掷出去。紧接着,士兵连同火焰喷射器一起被压成了饼饼。
“哈啊……!?诃利安萨丝!混蛋,你该不会是存心的吧!”
“啊哈哈哈哈哈。”
诃利安萨丝跟在战车之后落了下来,她搔着脑袋,向着没有眼睛的少女,淘气地吐出小舌头。
“抱歉咯,海德兰姐姐。正在Jack(驯服)中吗?”
“我就在那男人的肩上呢,你能看见的吧!?所以说你就是笨嘛。竟敢破坏我难得的好玩具。要不要我来Jack(驯服)你看看……!”
“对不起,对不起了啦。我把这个送给你,好吗?”
说着,诃利安萨丝用巨大的手抓住从损毁的战车掉出来的士兵。
二人探头看向手掌上平躺着的士兵尸体。
“我们对半分着吃吧?”
“……会被六花发现的。”
“没关系的哟?吧唧吧唧吃干净就好了。”
诃利安萨丝再一次淘气地吐出小舌头。在那舌头上,滚着被咬成碎块的小拇指。


以跑在前方的雪生为先锋,跟在后面的六花,注意到了以眼球和右臂作依代的两个祸津神正高涨的食欲。
“不好了……那些孩子,打算要吃人……!”
在林间的空地上,六花倏然止步。
“六花小姐……?”
雪生回过头,听到“轰——”地战斗机引擎声正接近而来。
美国的战斗机正在向这里迫降。怕啪啪啪,机关枪扫射,赤土飞溅。着弹的轨迹不偏不倚地直指六花而来。
“六花小姐!”
雪生伸出手,为了跑回六花身边儿踏出脚步。
战斗机已经来到了六花的正前方。无数的子弹正要贯穿六花的身体,就在那一刹那——七日霍然从杂木林中跳出,抱住六花的身体翻滚。
战斗机呼啸而过,雪生跑到倒地的二人身边。
“没事吧!?有受伤吗?”
“我……没事……”
六花从七日的臂弯中坐起来。
“阿七。阿七……!”
为了庇护六花而跳出来的七日,他的左脚踝被子弹打碎了。淌出的血液渗入赤土中。
“阿七!别死啊,阿七!”
头被放在六花大腿上的七日,淌下涔涔汗珠,回答道:
“……谁会死了。只不过是脚。没问题的。有大坂的歌留多牌在。”
“马上开始治疗。但是——在这里的话太显眼了……”
就在雪生警惕着四周的时候,空中再一次响起了引擎声。之前的战斗机掉过头再次来犯。
“糟啦!六花小姐,快到树林里——”
“不可饶恕。竟敢,竟敢把阿七……!”
六花的大腿上还躺着七日的脑袋,直直狞视向迫至眼前的战斗机。青紫眼瞳放出不祥的光,饱含憎恨。
战斗机激射而出的枪弹击穿赤土,瞄准着六花直逼而来。
雪生为了庇护六花,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两人。
——啪啪啪啪啪……。
子弹向着雪生倾泻而下,和引擎声一同呼啸而过。
雪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知晓到自己没有受伤。压在上空的黑影是一张巨大的手掌。从杂木林中跳出来的诃利安萨丝张开魔王之手,挡住了子弹。
诃利安萨丝收起手掌。海德兰洁尔站在她旁边。雪生感受到二人所释放的不祥气场,鸡皮疙瘩直窜而上。
六花回头看向飞远的战斗机,少女们感受到她的憎愤,将杀戮的对象集中于一。让七日受伤的,那架战斗机——。
正因为是感情用事的六花,所以才会有一些颇为不成熟的举动。对自己人无条件地给予慈爱,而当重要的东西像这样受到伤害时,手下不留情。
被溢于言表的感情所牵引,六花的祸津神们也变得更具攻击性。这真的还能称作是在控制这些扭曲的少女们吗。雪生不时会感到后怕。少女们之所以会如此残酷,真的只是出于她们祸津神的身份吗?
还是说六花自己,就很残酷呢?
诃利安萨丝猛蹴赤土,纵身奔向战斗机。脚踹树干高高跳起,在树枝与树枝之间移动。目光只瞪视着飞在空中的那架战斗机。
“做不到的。怎么可能追得上战斗机呢……”
雪生不自觉的这句呢喃,得到了回应:
“怎么会做不到。”
雪生向没有眼球的少女寻问:
“……你不去吗?”
“我跑不了。因为看不到嘛。要是你可以把眼球借我的话,我就去啰?”
不知她是不是在根据听到的声音辨识他人,海德兰洁尔将空洞的眼窝对向雪生的脸庞。少女应该没有眼球才是,但却感受到了像是被窥探着一般的恐惧。
雪生像是逃开一样,将视线移回空中。
她看到白发的少女在战斗机的机翼上着落。
然后战斗机升起黑影,翻滚着,坠落下来。


X   X   X


“古川六花军曹,我等不得不向您致谢。”
在六花她们守下来的丘陵上,挖有全长四百五十米的洞穴。
这里是日本海军为建造据点而挖掘的壕沟。沿着煤油灯排成一线的坑道直直走到尽头,那里有一个禁止一般士兵进入的房间,大约六叠大小的这个狭窄空间被作为司令室来使用。
以司令官的熊仓少将为中心,三名幕僚围住一张木制的桌子。
站在桌子前方的,是本来不应该身处于海军战壕内的陆军军曹,六花。
“我们的阵营虽然兵临城下,不过现在拿下了守备防御的胜利。这也全归功于六花队的英勇奋战。我等海军,向您致以深深的感谢——”
“不必。”
六花对将手撑在桌子上,正要弓下头的熊仓少将,毅然地放话。
“我不过是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尽力而为罢了。”
在煤油灯的微光下黝黑发亮的秀发和华美的身形,怎么看也不像是军人会有的。不过在她的领子上缝有的阶级章证明了陆军军曹的身份。
六花的白色羽织是祈祷士特有的东西。羽织的后背部分画有红日和“祈”的大字,这是祭祀仪式上使用的正装。在身披这件羽织的时候,六花便是祈祷士的代表。
将天真烂漫掩藏于“祈祷士”这一头衔的阴影之中的她,即使是在战壕的最高司令和幕僚们的面前,也绝不瑟缩。放出有力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所执行的,是杀戮。对杀人的行径给予的谢辞,我不需要。”
“但是在结果上,您拯救了为数众多的士兵。”
熊仓少将在桌子上撑起手肘,从军帽的阴影下打量着屹然挺立的六花。
“有因为您而得救了的生命。许多的士兵在感谢您。请您昂首挺胸,以此为荣。”
“我没有在杀了人之后,还挺得出的胸膛。请您不必挂怀。”
令人窒气的沉默降临于司令室、六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言也否定了军人们的战斗行为。
在座的其中一名幕僚,像河豚一样脸部肿胀的河豚多中佐嘴里嘀咕着“手好疼欧”之类的话,一边用手帕抹着额头的汗珠。坐在对面的,是像犀牛一样有着巨大溜肩的香犀中佐,他苦着脸,摇摇头,问道:
“原来如此,杀人挺不起胸,而是救人可以,所以六花阁下身后才会跟着这么长一溜的平民吗。”
香犀手指指着六花队一路带到丘陵的众多当地人,如此问道。
“是的。”
“那可真是了不起。”
“诚然如您所说,我们第零三祈祷部队,为了让被卷入战火的平民百姓避难,现在正在南下中。漫长的旅途已经让当地住民疲惫不堪。女子、孩子、老人,总计四十六人。我请示他们在这个战壕内的短时间驻留休息。”
“做不到。”
河豚多猛地站起来,椅子倒下的声音响彻司令室。他一边慌张地扶起椅子,一边对六花说道:
“这里已经是饱和状态了。士兵们甚至都没地方躺下,都站着睡觉。更何况这里是军事最高机密。士兵先不说,平民的入驻免谈!”
“……还请您通融一下,拜托了。”
“军曹”熊仓少将对六花如此唤到。两肘依旧架在桌子上,吐字缓慢,像是在温和地奉劝叛逆期的女儿一般说道:
“很遗憾,战壕的状况就如河豚多所说。相信您也走过坑道了吧。负伤的士兵堆到了房间外面,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卫生状况也很恶劣。非常非常遗憾,要让平民进来,这实在是——”
“不是还有这个地方吗?”
六花说着,在这个只放置了神龛和桌子的司令室伸展双臂。
“虽然有些狭窄,把桌子立起来还是能进人的吧。而且还有腰不好的老婆婆在,椅子也一定能得到善用。”
将少将和三名幕僚置之不理,像是沉浸于试衣服的少女一样,自顾自地提出这这那那的提案。看不下去的香犀中佐“六花阁下”地说着,向她搭话。
“请谨慎您的言辞。您是打算让堂堂司令官和乡村老太太比邻而坐吗?”
“……啊啊,没错。”
六花装腔作势地耸耸肩。
“军人大爷们都是一个德行。看来海军和陆军也别无二致。你们,难道不是为了救这座岛上的人们才过来的吗?”
熊仓少将这打算要开口,这时。
司令室里响起低沉的,像是在沉吟一样的嗓音。
“我们是来救他们的。”
出声的是第三位幕僚。是一个对六花的登场不以为意,将军帽深深地戴在头上,迳自捣鼓着手枪的男子。
“——是来救他们了,没错。但是战况超乎想象地迫在眉睫。万一优先平民,放过了敌军的侵略,到最后,人民和土地都会遭到蹂躏。别把我们看扁了,祈祷士小姐。这是拿一亿个人去人头换人头的大战。在这场大战里,何来应当保卫的国民。” (译注:日本总人口一亿,现在是1.27亿。)
听了他的说法六花没好气地撅起嘴唇,挺身站在男子的面前。
“以您的说法,就是要让毫无罪孽的平民们白白地去死吗?”
“哈哈哈。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子把脸抬起。没有映出光彩的黑色眼瞳回看向六花。
“我是让他们多杀死哪怕一个敌人,然后再死。”
“……”
六花蹙起眉头,表现自己的不快感。
“明白了。那么我们今晚之内就动身离开。”
“您这么做我们会伤脑筋的!”河豚多随即厉声喝道:
“这座战壕已经身在沦陷边缘。古川军曹!如果没有您和祸津神的力量,我们守不住这里。会有很多的士兵死去的。”
“那么你们也跟我们走吗?我们不介意连你们一起保护喔?”
见军人们无话可说,六花行个礼,旋踵而去。
“告辞了。”
“古、古川军曹!”
想要挽留住其背影的河豚多在确认六花已经离开后,气得猛跺脚。
“可恶、可恶、可恶!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意思。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还什么‘不介意连你们一起保护喔?’!”
河豚多拉尖了嗓子模仿六花的样子,随后香犀指责他的不慎发言。
“别做了。校官怎么能学下级士官的举止。”
“但是你想想。护卫者平民向南方移动?还说会来到这里也只是顺路不是吗?我还以为是陆军为了支援我们才派过来的增援呢。”
“确实啊。陆军到底在想些什么嘛。该不会是以平民做优先来制定作战策略的吧?”
之前的那个男子也加入了河豚多与香犀的对话。
“司令部真的会下达这种命令吗。”
“柊少佐。你是说她现在的行动是违背命令的?”
“那可是牵扯到军事法庭的事了。”
“不管怎么说”熊仓少将开口总结发言。
“祈祷部队能来到这座战壕实属侥幸。没有武器,没有兵力。可以说是在仅剩牺牲一途可选的时刻,祸津六花现身了。”
“但马上就要离开了不是吗。我们已经完蛋了,全完了。”
河豚多的丧气话再一次拉低了士气。香犀也受到影响而长叹一口气。
“……听闻说她才只有十七岁。竟然沦落到不得不去依赖那样一个小姑娘。”
柊将枪放在桌子上,黑眼瞳瞥向对面的香犀。
“那就是说我们弱小到不得不去依赖那样一个小姑娘吧。我有一事相问。在那个小姑娘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命令让士兵后退的人是您没错吧,中佐阁下。”
“正是。我对六花队的战斗方式有过耳闻。那是为了不让士兵被卷进战斗而采取的措施。”
“所以说就是这个做法不可取。……这里是我等的战场。把它拱手相让给之后才来的六个少年兵,而自己却在山丘上撒手旁观。中佐阁下您来这座岛上,是打算野餐的吗?”
“……你这家伙,是在说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吗……!”
香犀伸出手臂揪住柊的领子,隔着桌子将他拎起来。
河豚多慌张地挤到两人的中间来。
“住手、住手啊!你们这样下去是赢不了的,肯定赢不了。一起协作吧,好吧?”
柊被香犀抓着领子,瞪向河豚多。
“你也不要一直把赢不了赢不了挂嘴边。这个寡廉鲜耻的肥头干部,要把士气拉得多低落才甘心!”
“可是,事实就是赢不了啊!连武器也没有,遑论能有何作为。对啊,我们只有避难一途!暂时和六花队一起逃往南部,重整态势。而且,要是错失这次机会就没有下次了。在六花队离开的时候,我们也跟他们——咿……!”
“逃……!‘被小姑娘保护着,一起逃’!你是用这张嘴说出这话的吗!”
枪口捅入了河豚多喋喋不休的口中。
“快住手,柊!把手放开!”
香犀抓住柊的手臂,但明明两人有体格差,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柊举枪扳起了击锤,而香犀无力阻拦。
“我一直就看不顺眼你的懦弱。要是你还打算这么丢人现眼下去的话,那还请容我来送你上路吧。”
“别再吵了!”
熊仓少将的怒吼响彻司令室。
“……柊君。你打算让这个司令室变成战场吗。”
柊的手指还是扣在扳机上,就这么将脸转向熊仓。
“恕我直言,司令官。这么打算的人是我吗。有错的人是我本人吗。并非这个下达谬误命令,让士兵撤退的男人,也不是这个散播胆怯风气的男人,而是我吗?”
“这不是现在要决定的事情。不要去指责别人的判断和怯弱了。现在,我等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是啊,我做错了。”
柊出口之言盖过了熊仓的话。说完,枪声旋即响起。
——磅。
紧接着“呀啊啊啊啊”河豚多的惨叫声在战壕中引起回声。从内部被射穿了腮帮的河豚多倒在椅子一旁,满地打滚。
“哎呀,是我错了咧。但还请您不要指责我吧。现在比起这种事情,应该考虑该如何处理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我没说错吧。那么,由我去找她谈谈。”
柊走向房间的入口,“柊君”熊仓叫住他。
“把手枪放下再走。”
“……请再次恕我直言,司令官。别忘了这里是战场。”
柊把枪收进腰间的枪套,背过身离开。


X   X   X


离开海军战壕的六花,奔向早在战壕存在以前就立于丘陵之上的,民间的墓地。
这座岛从以前就有将遗体在洞穴或是洞窟里风葬的习俗,这里的墓地也和本土的墓地相比也有着风格独特的形式。在巨大的岩石上掏出一个能容下人的空间,把棺材搬进里面。宛如龟壳的龟甲墓。在战争开始后,平民们都钻入这个龟甲墓以躲避炮击。
左脚受伤的七日也一样被运进绵绵丘峦间的龟甲墓中。
六花跳入晦暗的墓中,蹲在横躺于席子上的七日身旁。
“阿七!你的伤怎么样了?已经治好了吗?”
“想也知道还好不了。哪有那么快的。”
脱了靴子的左脚踝上被包上了数十层的绷带。雪生在渗出血的绷带上放上歌留多牌。昏暗的墓穴被歌留多牌发出的柔和光芒点亮。
雪生对六花说明受伤的状况:
“好在子弹贯穿了过去。我想不出三天,应该就能下地走路了。发烧反而更让人担心。因为我的歌留多牌治不好疾病……”
“你还发烧了?阿七!”
七日的额头上正放着叠起来的湿布块。
六花为了摸到七日的皮肤将手臂伸向七日的后颈。七日受不了这一举动,坐起身来。他的动作迟缓,面色通红,为了呼吸肩膀一上一下。
“没问题的。稍微休息一下马上会好。”
“……可是。”
六花耷拉下眉梢,脸上浮现苦笑。
“虽然有机会和司令官对过话了,但是看样子不能让我们进到战壕里。他们说里面已经没地方了。”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交涉过了,那个……一不小心,就把‘那就算了’给说出口。所以就必须要在今天之内离开这里才行……”
六花低着头,嗫嗫嚅嚅地说道。七日叹出一口气。
“你啊……。该不会一个人去的吧。”
“但是你看啦。大家都这么忙。”
“才没有那么忙好吧。龙之介呢?交涉的事务都是那家伙的专长,我不是说过,要和上面的人对话的时候就把那家伙带上的吗。……话说回来,那群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七日将视线转向墓穴的外面。自战斗结束之后,就没见到六花队上其他三人的影子。
“翘辫子了?”
雪生否定了七日的私语。
“都还活着呢!大家都在外面自由行动。嘛啊,就是一如既往的那种感觉呢。”
“……这么部队真的笼络不到一块呢。”
在墓穴的入口,有一对肌肤晒黑的兄妹在探出脸来看着里面。是跟着六花队的,这座岛上的住民。二人对脸相看,“一——二”地念着口号。
“六花佳~佳~!”
孩子们对着回过头来的六花喊出方言,招手唤她过来。
“快来这里!我们给你看看有趣的东西。”
“嘘——。这里有伤者在睡觉呢,小声点。大姐姐正在讨论重要的事呢。等结束了我再去。”
“欸——……”
看到灰心丧气的孩子们,六花面露难色。
“好啦,你去好了。”
七日说完,六花很快把视线转向他。
“咦,可是……”
“战壕的事情会想办法的。要是真的必须今晚出发,走不了路的我可就头疼了。等必须要你出面的时候会叫你的。”
“这可不行。阿七还受着伤呢!”
“我会让龙之介去办的。哪会放任他一个劲儿的玩。六花队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呜呜……。谢谢。”
六花凑过来抱抱,七日把身体后仰。
“快住手,我可是伤员。”
“……这个姐姐这么不可靠,真的对不起。”
六花对着抱在怀里的七日的耳畔低语。被她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七日哑然失语。他把手搭在六花的背上,道出语带叹息的呢喃。
“……才——没有那回事咧。”
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便松开怀抱的六花,一如既往地,露出尖尖的虎牙,粲然一笑。
“那我去去就回。”
“别忘了,你现在还身处战场。”
“我半刻也不会忘记啦!……喔,想把什么拿给我看呐——?”
转身离开,六花就像是在轰跑小孩子们一样跑出去,墓穴内再一次被阴冷的寂静笼罩。
“我看着六花小姐,就感觉会一不小心忘记这里还是战场这回事……”
雪生一边将光线变弱的歌留多牌换新,一边如此细语道。
“……只要有六花小姐在,人就能变得精神呢。”
“可别被带坏了。被她的那大大咧咧的德行。”
再一次躺下的七日如此忠告,雪生莞尔一笑。
她把“我指的是古川君啦”的这句话吞进肚里,继续手头的治疗。


X   X   X


战场上奏响蝉鸣。虫的鸣叫声在丘陵之上的蓊郁树林间此起彼伏。
炽烈的阳光一到黄昏也变得温和,吹过丘陵的风拂过当地人汗津津的皮肤。人们坐在海军战壕附近的开阔墓地上,略事片刻的休息。
六花被孩子们拽着手,扑通一声坐在石墙上。他们递过来一个小纸袋,据说里面装着的是胡麻蛇的卵。(注:原文“ハブ”Habushu,日本产。Habushu以胡麻蛇(Trimeresurusflavoviridis)命名,属于坑蛇蛇家族,与响尾蛇和铜头密切相关。剧毒无比。)
“胡麻蛇……。就是那个栖息在这座岛上的毒蛇,没错吧……?”
“六花佳~佳~,不打开试试?快点啦、快点啦!”
被孩子们催促着,六花胆战心惊的打开纸袋。随即——扑跳扑跳扑跳!
“咿呀呀呀!”
纸袋里的东西赫然乱动,六花的肩膀猛然弹起来。
“不得了,孵出来了!蛇它孵出来了!”
六花指着落在地上的袋子。孩子们为她的反应捧腹大笑。
“喔耶,上当啰!怎么会有胡麻蛇咧!仔细看看哟~?”
孩子中的哥哥拾起纸袋,从里面取出用圆形皮筋串联起来的碎铁片。以圆形橡皮筋相接的碎片在袋子里面蜷着,为了让它能在打开的瞬间一圈圈地转起来,在上面动了不少脑筋。
“竟、竟然敢骗我!讨厌!”
“是被骗的人自己不好啰。”
孩子中的哥哥开溜,六花紧追其后。
少年躲在就坐于迎面向海的石墙之上的老婆婆后面。六花向右他就向左逃,向左他就向右跑。而后,一直睡眼惺忪的老婆婆倏地瞪大眼睛。
“咿咿呀!小赤佬!又在对六花大人恶作剧!小心一会儿挨揍喽!”
说完就向少年的光头上砸了一拳头。“啊嘎”少年哀声叫唤,“你这不已经揍了嘛!”一边抱怨着,向后躲。
“哈啊、哈啊……!谢谢你,老奶奶。”
气喘吁吁的六花说完,老婆婆再次眯起眼睛,抬起头。
“真要道谢的,应该是我们才是。”
说着,注视向渐渐跑远的那对兄妹小小的背影。
“……爹爹和姆妈都被杀了,小咛们都不再笑了,但之所以现在能笑出来,都多亏了六花大人您。”
“请不要叫我什么大人。应该是我这么称呼你才是。我能笑出来是因为孩子们肯对我笑。我自己也一样,是他们给了我活力。”
六花笑了,老婆婆也让满是皱纹的脸庞皱得更深,做出笑颜。
然后,“虾虾侬”——用属于这座岛的语言,道出“谢谢你”。
丘陵上吹起的风将六花的黑发,还有老婆婆纤柔的白发温和地拂过。
过去从这座丘陵上,可以望到这座岛上很远很远的地方。在眼下就是甘蔗田地的一片葱郁,在彼方延展开来的大海上,水面在夕阳之下波光粼粼。
要是那时候能看看白天的景致该多好啊,六花正如此想到。等战争结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七日两个人一起再过来一趟呢。
美丽的大海和澄澈的天空组成的壮大景色摄人心魂,七日准会被感动的。但是七日不坦率,不管六花怎么说这景色多么多么漂亮,他也一定只会回答“还凑合”。想象着七日这时的表情,六花的脸颊变得舒缓。
现在,放眼一望这片景观,就会有瑕疵映入眼中。田地的一部分被战车的履带压毁,海上还有成列的美国驱逐舰。
注视着蹂躏这座岛的钢铁巨块,老婆婆无力地低喃:
“……生在这座岛上的小咛们可怜得让人看不下去。本来应该是生在一座和平秀美的岛上的,却卷进大人们的争端,不知道明朝又要漂泊到什么地方去。阿拉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太太了,所以可以不去在意。但是果然还是希望能把这美丽的景色留给小咛们呐。”
老婆婆的方言味很重,六花没办法将她的话完全理解,但能从语速的急缓、自己懂得的单词之间,读出她的感情。
过去这座岛上也有祸津神,老婆婆继续说道:
“有时它们会出来吃人。人在哪里,哪里就有神在。不过在飞机开始焚烧这一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们了。不知道是被烧死了,还是变得畏惧人类不敢出来了——。就连祸津神也畏惧于人类吗。六花小佳。老太太我忧心呐。”
“忧心……?”
“……再这么下去,‘人类’会不会就这么坏了呢。本地的军队都把那些乘着大铁疙瘩,但真的是这样吗。好好看,那也是人类呀。出生的国家不同。肤色不同。思考方式不同。但那也是拼命活着的人类不是吗。人类杀人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小咛们,会不会厌恶人类呢?”
六花盯着老婆婆凝望大海的侧脸,停滞了呼吸。故乡被烧了,家人被杀了——即使如此,老婆婆却不是憎恶敌人,而是在慨叹人的心神。注目于未来,为这仇恨的连锁惶恐着。
易地而处,六花便无法将“没问题的”之类的话轻易地说出口了。她没有能慰藉她的话语。所以她握起老婆婆的干瘦的手,起誓道:
“……我一定会将大家送到疏散船上。毕竟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一心冀望着。但愿自己做到事情,能够让孩子们懂得。人类之间不仅仅只有杀戮。还有和自己一样,赌上性命去拯救他人的人。
“六花佳~佳~!”
有人唤她的名字,六花匆匆抹干眼角。抬起头,便看到那对兄妹。在他们身后是一只消瘦的山羊,缰绳被孩子哥哥的手牵着,站在那里。
老婆婆再次厉声严斥孩子哥哥。
“小赤佬!你把它带过来做啥。快牵回去!”
“我想要让六花佳~佳~看看嘛!”
孩子哥哥颇有怨言地撅起嘴唇,妹妹则叫嚷着为山羊做介绍。
“六花佳~佳~!它的名字叫咩~~子。”
“哎唷,梅叶子?好淑雅的山羊呀。”
“不是啦!咩~~子!”
“咦?么耶子?好难的发音呢……”
六花感到困惑,挠挠脑袋,老婆婆说道:
“这只山羊大概是胆小吧,自从战争开始就在没有出过奶。正思量只把它吃了,于是把它拉出来了,结果这些孩子们很喜欢它。爱不释手。”
“蛤啊,毕竟旁友怎么能吃嘛!”
哥哥纵声喊道,六花脑袋歪了歪。
“旁友?”
“就是‘好朋友’的意思。”老婆婆解释道,原来如此,六花迳自点点头。
“六花佳~佳~。对不起,刚才吓唬你。我把这个送给你。六花佳~佳~老喜欢花了对吧?”
突然变得乖巧,忸忸怩怩的妹妹将一朵花递给六花。这不过是在周围采来的野花,但六花看到娇小的手中绽开的红花,发出感叹。
“哇啊,是扶桑花呀!用这里的话来说,就是红旗花对吧。”(译注:原文为“アカバナー”,直译就是小红旗。)
“唔嗯!”
妹妹大大的点头,从六花的手中,单单把艳红的花朵儿拧下来。
“咦!?”
六花的手里只留下了花茎。六花为突如其来的暴行感到困惑,妹妹把花瓣下的花托朝向六花,“快吸”地如此催促道。
“这个地方老甜了!”
“哦,真的?”
按她说的做,六花将嘴巴凑上扶桑花的花托。确实,那里沾有花蜜,带着微甜。
“真的耶。原来扶桑花这么甜。”
“对伐,对伐?”
“那我就给你回礼”说着,六花灵巧地编织起留在手上的扶桑花的茎。
“手伸出来。”
将花茎戴在少女伸过来的纤细手腕上,做出一个简易的手环。
“哇喔、哇喔!”
少女对其万分喜爱,又是从各个角度端详它,又是把它举在脑袋顶上。
“呵呵。你能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这就是旁友的证明了呢。”
“旁友的证明!”
少女露出没长全的牙,“虾虾侬”地开怀笑道。


“……这里就连山羊也有吗。”
柊少佐来到距离司令部所在的海军战壕不远处的丘陵中腹。从稍微高一些的岩壁上观察于下方的墓地里聚集的人群。
六花带过来的老人和孩子们将铺着石板,杂草丛生的荒地作为休息的场所,有人睡在这里,也有人在来回走动着。
海军基地是军事设施,所以这座丘陵本应该是坚决不允许平民入内的。不过现在就连山羊都被带了进来,它们被拴在一棵棵树上,“咩——”的叫着。
带着破裂的圆眼镜的通信兵,矶丸紧跟在柊身后的,在敬礼之后回答道:
“是!就连山羊也有!”
柊径直走过保持着行礼便僵直的矶丸身边,继续前行。
柊的每一句提问,矶丸都会殷勤地敬礼作答。
柊少佐这个人物,是一个绝不可能和不过是一介小卒的矶丸,普通地进行一对一对话的司令部高干。他是出生于军人家系,叔父是将官的精英。但是矶丸过度的紧张,是出于不同的理由。
柊被说是三名幕僚中,最为残忍的人物。传闻说,他抓来的敌人不是收作俘虏,而是断其手脚再送回去。想也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矶丸自然是问不出口。
柊斜眼瞥着平民们,一边走着,一边低语:
“他们还真够肆无忌惮的咧。”
大概是觉得在战壕的旁边就安全无虞了吧。有少数还在谈笑的人在,空气中浮动着些许和谐的气氛。的确,比起身在炮击的暴雨和走在埋着地雷的道路上,这是兴许能算得上安全吧,不过真没想到,甚至还有把火生起来的家伙。
“火吗。”
“是!是火无误!……万、万分抱歉!我有忠告过他们不要生火了!我这就去灭了它!”
矶丸举枪冲过去,“无妨”柊如此叫住了他。
“反正战壕的位置早就暴露了。区区一两柱狼烟,不用管它。但是那群家伙心里没数吗?这里什么时候受到炮击都不奇怪。就算没有蜻蜓在脑袋上盘旋,铁雨照样下下来。”
“蜻蜓……?啊、您是指侦察机啊!”
“火是无所谓。但让他们别再说方言了。听不懂的语言令人不快。把那视作间谍行为。”
“是!啊……只是,年长者之类的人,他们有可能只会说方言……。”
“用枪口让他们闭嘴。如果就算是挨了子弹还要说话,那他就准是间谍了。”
“……是。”
柊来到广场上,打量着同山羊,还有一对兄妹一起嬉戏的六花,停下脚步。
和在司令部里面对军人们时不同,她的脸上洋溢着与其年龄相符的无邪笑靥。柊注视着那张笑脸,用带着皮革手套的指尖,搓自己的下巴。
“……古川,六花吗。”
士兵们对六花的评价各不相同。有许多士兵都对走特殊途径得到军阶的祈祷士们抱有成见。
祈祷士原先不是军人。而她们却因为“将祸津神当武器使”这样一个离奇的作战被使唤到战场上,把军人撂在一边大展身手,士兵们感到忿忿不平也在所难免。但是现在以“区区祈祷士”叫骂的士兵们,他们几乎都没有目睹过六花的战斗。
只论目睹过的士兵,他们的评价就被分为两种。
崇拜其匹敌神祇的强悍,亦或是为之惶恐。
后者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六花的祸津神”杀的不是“敌人”,而是人类。祸津神终究还是祸津神。他们的标的,无论什么时候换成己方的士兵都不足为奇。
“那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驯服祸津神的……?”
柊喃喃自语,身旁的矶丸高高的举起右臂。这个形似举手的行为,是在请示“可否让鄙人发言!”。
柊首肯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鄙人认为,其中的秘密在依代上。”
“……依代?”
“是!就是祸津神的核心。追根究底,为达成‘将祸津神当武器使’这一目的而启动的‘祸津兵器计划’就是以枪炮之类的兵器用作依代来人为催生祸津神的生物兵器制造计划!为此而从全国召集来的享有名声的祈祷士们——这也是祈祷部队的前身!他们依照军方的计划,设法将制造出来的祸津神收入自己的控制之下。然而,要是可以做到这件事情,这个国家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受到祸津神的威胁了!他们不断的重复失败,祈祷士们一个个被吃掉……。果然,这个是不可能达成的计划吧……。就在所有人都想要放弃的时候——”
“太长了。讲重点。”
“就只有古川六花一人!”
“怎么了。”
“她是驯服了任谁都没有驯服的祸津神,独一无二的祈祷士。”
“为什么?”
“不知道!这是最高机密!”
矶丸挺胸抬头,行着礼作答。
柊厌烦地闭上眼。
“我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好不好。你就只会磨嘴皮吗。”
“是!……是……。那个,也就是说……鄙人觉得古川六花可能将依代藏在什么地方——。那个计划,好像原先就是企图将依代挟为人质,以此来驯服祸津神的……”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不像是带着枪之类的兵器呀。”
“即使不是枪之类的兵器也没问题。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能蕴生出祸津神。”
“嗯……”
柊再次将漆黑的眼瞳转向六花。一边观察着六花的动向,一边将身边绽开的扶桑花揪下来,像六花一样把嘴凑向花托。
“请问这个甜吗……?”
无视矶丸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柊对他反问道:
“我的叔父是将官,这件事你知道吗?”
“是,鄙人当然知晓。在之前的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被授予了名誉勋章的英雄,他还——”
“然而这个英雄,就被祸津神杀了。”
柊的话压过了矶丸的话语。
矶丸恍然地遮住嘴巴。这是何等的不慎呐。他的叔父正是指挥祸津兵器计划的将校之一。叔父所指挥的计划,柊不可能不知道。
“叔父他被祸津兵器计划殃及,死于祸津神之口。这本来就是事先预见好的事故。这可不是他们有所疏忽。他们不是没有拿武器。在设施齐全的军方内部,身上的九九式步枪走哪儿晃哪儿,即使是这样还是和其他的一群人一块儿,被吃了个精光。”
柊漠然地阐述着,矶丸为此感到迷惘。虽然读不懂这个长官的情感,但从话的内容来看,他对祸津神的憎恨此时正在胸中沸腾吧。他矶丸垂下视线。
“……那个,这确实令人叹惋……”
可是柊的话语中并没有悲怆感。不仅如此,他说的话里反而蕴含更高的热度。
“何来叹惋之说?他得以身着军装,为国捐躯。没有替他悲叹的道理。祸津神才更重要。堂堂一个从满洲、上海活着回来的军人,就给他们吃了。沐浴弹雨,挨过军刀都没有死的男人,就这么给他们吃掉了。也就是说——祸津神才是最强的兵器!”
从那张脸上,甚至还能看出类似笑容一样的东西。
“但是多么的可悲,能用兵器的就只有一个小姑娘。而且还厌恶前线的战斗,背对敌人,声称要带着老人小孩逃跑。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为了造出那个操纵祸津神的少女,究竟有多少祈祷士,多少军人殒命了。这才是令人叹惋的事情。我叔父的死,绝不是为了将这样一个愚昧之人送上战场。”
不是一个暴殄天物便能道尽。根据情况,这个小姑娘甚至还有成为敌人的隐患。
“你刚才有说,她携带着依代,并将其挟作人质没错吧。足以左右战局的压倒性力量——结果被那个小姑娘一人独占,这怎么说得过去。那应该为我等所用,你不这么想吗,四眼通信兵。”
“是……!”
柊在致敬的矶丸胸前的口袋里插入扶桑花的花朵儿。
把手搭在矶丸的肩膀上,用低沉的声音下达指示。
“在私底下召集军队。找那些不乏勇气,也没有负伤的人。有五六人就够了。要那些对祸津六花怀抱不满的人。还没有见过那小姑娘的战斗的人——”
说完,柊将欢声歌唱的孩子们和六花的笑脸映入他浑黑的眼瞳中。
“去把依代夺过来。像那样的东西,不配军人这个称呼。”
他在平民中,发现了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手下,用手帕押着被射中的腮帮,流着血一路狂奔的胖男人。
“让开、让开!”嘴里鬼哭狼嚎着,河豚多中佐跑向龟甲墓。


“快治好我,祈祷士!”
有七日睡在里面的龟甲墓的入口处,一个圆脸军人把头探出来。他一听说这里有一个能治伤的祈祷士,就一路奔了过来。
雪生为这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跳,回过头,七日坐起身。
“快看看吧。多重的伤啊。快点治好它!”
“那个……。是让我治吗……?”
雪生畏首畏尾地站起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看呐,出了这么多的血呢!”
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在狭窄的墓穴中回响。
被这声音催促,“请容我失礼了……”雪生说着,将压在河豚多腮帮上的手帕掀开。从脸颊到脖子一块被血湿成一片,身上的军服也被血侵染。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生问道,河豚多嘟嘟囔囔地回答:
“是被柊打伤的……他突然就开枪了。打的还是嘴哩。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就突然开枪了。”
眼睛充血,呼吸急促,河豚多俨然是陷入了混乱状态。雪生自然是不可能知道柊是谁,但他还是形迹可疑地继续着呓语。
“……那家伙一定不正常。必须要把他杀掉,不然就是我会被杀……。怎么才能杀了他……?不,我想起来了,就用枪射他好了。绝对不会败露的。毕竟这里是战场。”
多么危险的怨怼之言,雪生只得对其报以苦笑。
雪生用指尖触碰伤口,“好痛!”河豚多把脸甩开。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河豚多开口讨要雪生的道具,歌留多牌。
“你在干什么!歌留多牌呢!?不是用歌留多牌来治的吗!快把它治好!”
“那个……,其实……没问题的唷?不需要用到歌留多牌。只是脸颊的皮破了,小心别得炎症,注意清洁的话——”
“你开什么玩笑!”
为了不要触怒河豚多,雪生已经在笑吟吟地说话了,但她却被撞开,脚步踉跄。
“呀!”
她的身体被站起身的七日扶住。
“古……古川君。”
“请不要对我们的卫生兵动粗好吗?”
七日扶着雪生的后背,瞪着河豚多。
“歌留多牌的数量是有限的。不是可以见谁就给谁用的东西。”
“我可是中佐!可、可比你们的队长来得更伟大哦!”
“海军的中佐还真是粗暴啊。在战壕里也应该是有军医在的吧。去让他们治呀。没必要跑到别的部队,而且还是隶属陆军的我们这里来吧。”
“你就救救我吧!互助精神不是很必要的吗!”
“明明自己都不肯把我们收容到战壕里?”
“你这……!”
河豚多的脸涨得通红,从墓穴外的士兵那里夺过手枪。
被枪指着,七日扶雪生坐下来。
“怎么样。不想挨枪子儿就把歌留多牌交出来。全部给我!”
在墓穴前,平民们为了一探究竟纷纷聚过来。是军人抓狂了,他们说着旋即开始骚动。将那群人拨开,柊走了出来。
“河豚多。”
“啊啊……!”
被人直呼其名,河豚多回头之际,枪口已经指在了眼前。
磅——,枪声在墓穴中回响,额头被击中的河豚多不支倒地。
“……我们这边的蠢货多有冒犯了。还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海军里都是这样的东西。”
柊一边收起枪,一边用低沉地嗓音说话。
七日藏住心中的惊愕,看向这个高大的男人。
长袖的军装和黑色的手套。他的眼睛也是一样的浑黑,深邃。他的礼数毕恭毕敬,但是被他的视线照到,便会为其压迫感窒气。这家伙不是自己人,本能如此诉说着。
对望持续有两秒、三秒。冷汗流过后脊。这时,外面又有喧闹声。
墓穴之外,住民们再一次让出一条路。走过来的人是六花。
“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柊的脚边倒着幕僚中的一人。知道之前的枪声不是射七日或雪生的,她暂且安心下来。
但是既然柊在面前,就由不得自己放松警惕。怀着满腔敌意,她看向柊。
回过头的柊,面不改色地淡然阐述道:
“古川六花军曹。就在方才,幕僚室空出一间了。请让平民们进来。”
“……”
“如此一来,就可以借您的力量用了吧。”
“……我人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当然不成问题。我会尽力而为。”
两下、三下,柊微微地颔首,从六花身边擦身而过。
六花依旧面向着前方,向背后的柊问道:
“……谢谢您把房间让给我——我应该可以庆幸地如此向您道谢吧?”
“这可使不得。过去用过那个房间的,是一位优秀而伟大的海军中佐。就算是为了那个战死的人,还请您为他祈祷吧。”
柊微微地点头致意,扬长而去。


X   X   X


在战壕中度过的夜晚,远比想象之中还寂静得多。
虽然还是有呼吸和鼾声传来,但考虑到在被挖出来的凹陷和细长的坑道里挤作一团的士兵数量,这里真的很安静。
熄了灯的战壕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个人会无故地开口说话。让人体认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屏气慑息地潜伏。扼杀哀怨声和感情,士兵们在没有尽头的地狱里,无声无息地坚忍着。
七日将背靠在幕僚室的墙上,合着双眼。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没过多久,但因为是伤员,他比六花队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早地休养生息。
已经习惯了无法熟睡的处境的这颗大脑,即使已经发烧了,仍旧不肯停止思考。不过待着不动一段时间之后,睡意还是降临了。
然而,好不容易开始恍恍惚惚的时候,肩膀被猛力地摇晃。
“古川君,不好了……!”
为了不会吵醒躺着的老人小孩,雪生压低声音说道:
“六花小姐她不见了——”


和尚头的少年在死去的山羊身边哭泣着。
老婆婆屈膝蹲在少年的脚边。毫不顾忌山羊的血沾污自己的衣服,双手拍合,用岛上的方言祈祷着。
月亮高挂夜空,但被杂木林环绕的丘陵昏晦依旧,即使住民们用手持的火把照明,四周还是包裹于黑暗之中。
在夜风中摇曳的火光照亮瘫倒于血泊之中的山羊尸体。
在山羊的身边蹲下,定睛看着其脖子上割开的伤口的,是一个身着军装,携带着两把军刀的俊秀男子。年长六花一岁的第零三祈祷部队副队长,纸烛龙之介。
“唔嗯。……这吃得真是一片狼藉呢……”
用手抚摸尸体,还能感觉到温度,血现在还在流淌不止。山羊横倒着,其中一只后腿被用某种方式砍下来,被带走了。
把人群拨开,七日和雪生一起现身。
龙之介站起来,向七日说明情况。
根据受到袭击的少年所说,他年幼的妹妹被岛上的祸津神拐跑了。
“这座岛上的……祸津神?”
“啊啊。这是他自己说的。”
龙之介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换做别人这么做,一定会被怒斥有什么可笑,不过七日和雪生都没有放在心上。纸烛龙之介。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笑着。
“在睡觉之前,兄妹两人好像都会先喂山羊喝水。祸津神来得很唐突。据说从那里的杂木林中窜出来两只全身被叶片遮盖的祸津神,山羊眨眼间就被他们杀死了。”
而六花在那时也正好外出,听军方的人向她说明这一带的地形。这是为了从明天开始的防卫战而做下的事前准备。
在路过这附近的时候,最早一个听到了兄妹的惨叫,赶赴这里。
然而那个时候,山羊已经被杀死,没能保护妹妹的哥哥在哭泣。
向少年做出一定会把妹妹夺回来的约定,六花就和士兵一同进入了杂木林之中。
龙之介注视着漆黑的杂木林,手搭上军刀的剑柄。
“其他的人已经进到里面了。我一会儿也要进去进行搜索,古川,你就等在这里。”
“哈?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也是要去的吧。”
“带着那身伤去?必须留一个人等在这里,这是定则。走不了路的你应该待机。接下来的就交讬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把六花小姐——”
“怎么让我放心交给你们!”
七日揪起龙之介的胸襟,“古川君!”雪生大声惊叫。
“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看好她,才会发生这种事!”
其他的队员没有做出过会担当她的护卫的约定,谬错理应不在他们身上,但龙之介还是道歉了:
“抱歉。都是我们不好。”
“……该死。别这么简单就道歉。这不是让人没办法撒气了吗……。”
七日恼火地把他的胸襟推开,龙之介的脸上漾起和缓的笑容。
雪生向龙之介表态道:
“我会跟着古川君一起去的,所以……”
“唔嗯。那么,古川。当心一点。对方不是祸津神。”
“什么……?”
龙之介卸下腰间的其中一把军刀,抛给七日。而后低头看向山羊。
“不管是脖子还是脚,都是被锐利的刃器切开的。看上去还切得挺漂亮呢。下手的不是被祸津神。不是是拿着菜刀的厨师,那就是军人了哦。”


X   X   X


黑暗一直、一直延续着。踩平茂盛的杂草,拨开蓊郁的树梢。任凭祈祷士的羽织凌乱,六花向山野小路深处前进。
走在前面的士兵提起煤油灯,确认路有没有中断。
“大概,就在前面了。喏,叶子上有山羊的血。这是祸津神路过这里的证据。”
“……有蹊跷。生于大自然,在大自然中生活的祸津神,真的会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痕迹吗……”
六花蹙起眉头,不知是不是被她的不安所感染,四名士兵的步伐也出现迟滞。
“这,难道很不寻常吗……?”
“不清楚……。总有种太张扬的印象。就好像是在说‘快追上来’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设陷阱的习性……?”
六花不安的声音,被吸入杂木林的黑暗,渐渐消逝。
“有关祸津神的事情是身为祈祷士的军曹您的专长。我们遵从军曹的指示。我们折返吗?”
“不。既然有一个女孩被抓走了,就只有向前进这一途。……就算已经被吃了,也一定要争取找回尸身。”
夜的寂静中虫鸣响起。四名士兵以六花为中心行走于森林中。四盏煤油灯,朦胧地照亮四周。
月光被树木遮掩,一寸之外便是黑暗。走到一定深度,霎时,“呀啊”响起悲鸣。回过头的六花发现煤油灯的灯火少了一盏。
悲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走在前面的士兵赫然消失。
“……?”
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在六花的视野外消失,最后灯火一盏也没有了。六花在漆黑一片的树林中,环顾着四周。
是受到攻击了吗?但是很奇怪。在哪里也感觉不出祸津神的气息。
枝叶簌簌地摇曳。在活动的影子远不止一个两个。像是包围住六花一般,摇动着树丛,射来诡谲的视线。
啪锵,杂木林中响起声音,六花瑟缩起身体。那是棒子敲击树干的声音。啪锵、啪锵、声音从四面八方,如同驱赶六花一样回响着。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六花把手放在胸口上,试图调整紊乱的呼吸。
就像是被声音所驱赶一般,六花奔跑起来。无数脚步声和树丛摩擦身体的声音紧追在后。还有啪锵、啪锵的敲打木头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所指的前方能看到光亮。微薄的暖意,那是火焰的光芒。六花向着火光飞奔而去。还差一点就能离开杂木林了——就在这时,她被树根绊到,向前栽倒的六花翻滚着,来到树林之外。
那里是由赤土覆盖,宽敞的空间。
四周虽然被树丛包围,但这里有石头围起来的篝火,比起树林中要明亮几分。难民在使用的锅子吊在火焰上,隔着锅子,柊就在那里。
“竭诚欢迎您,古川六花。”
“……柊、少佐……!”
柊坐在岩盘上,双手拿着碗和筷子,正在用餐中。长长的军刀斜靠在一边,用筷子捡起肉来,一边蠕动着脸颊在嘴里咀嚼,一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六花。
“在这座岛上,好像有一种吃山羊的习惯呢。好像是叫山羊汁吧。这着实腥臊、好吃。光看就知道很有营养。”
咕噜咕噜滚沸着的锅子里,放着剃去毛皮,切成大块的山羊肉。
把碗里的东西扫干净的柊,没吃够,再次从锅里盛出肉块。
在柊的背后,矶丸抱着麻袋而坐。自六花身后的杂木林中,四个男人跳出来。头戴用戳了两个窟窿的大片树叶作成的面具,身体上也裹了一层树叶。手里的军刀收纳在剑鞘里,他们就是要那个来敲打树干的吧。
男子们摘下树叶面具,他们的真实身份就是把六花一路带到这来的士兵们。
六花察觉到自己被他们设计了。他们假装成祸津神,诱导六花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杂木林深处。
为此还杀了山羊,甚至不惜利用毫无关联的少女。
六花站起身,显露出敌意,怒瞪柊。
“……请问,你们是打算怎么样?”
然而柊默不作答。就好像是没有听到六花的话一样,继续自说自话:
“在刚来的岛上的时候,村民们经常会对我们说‘龟儿龟儿’。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揶揄我们是乌龟,但好像那是在说‘咬吧’。就是让我们快吃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座岛国太小,所以他们很珍重邻人关系的缘故,这座岛上的人常常会带饭给我们。”(译注:日语“乌龟”和“咬”同音)
“我在问你打算怎么样!”
“稍安勿躁,祈祷士。你也龟儿(快吃)吧。很好吃喔,来。”
柊依旧没有表情地把碗递过来。
又有两个士兵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六花被八名军人团团围住。
咯哩一声,六花咬紧牙关。就在这时,矶丸抱住的麻袋里传出孱弱的声音。
“……六花佳佳?”
“小芽耶!?”
矶丸从麻袋里放出来的少女,其脸颊早已布满了泪水。矶丸见她正要往六花那里跑,“喂,停下”出声把她抓了回来。
“祈祷士。需要我对你讲‘别动’这句被用腻了的话吗?”
柊定睛注视着六花那因为悲痛而扭曲的脸庞。
“你应该明白吧。那个孩子是人质。要是你想要用祸津神,就杀了她。要是你动一下,一样杀了她。”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是都说过了,我会助阵的。你们不是想要守住这座战壕吗?我会守住它的,会守住所有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脱。”
“嘎……?”
“身上穿的所有东西。由我们先收下了。”
六花推测这句话的意图,紧咬下唇。至今为止,也有过抱着这种想法的军人——意图夺取六花所拥有的不祥之力的人。
“……要依代,是吧?”
“正是。您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
“是想要祸津神的力量啊……。确实是那些被逼至绝境的军人会有的想法呢。不过我不认为你有能力控制祸津神就是了。最后一定会落得被吃掉的下场。区区一个你,是救不了战壕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那还请您务必试给我看——我很想这么说呢。真想看看你被咬着,叫喊‘救救我’的样子。但是很遗憾,那些孩子的依代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交得出来的。”
“我想也是。也因此,我们也是赌着性命的。”
嘶嘶,把山羊汁喝干净的中不紧不慢地将碗放在石壁上。



“正如您所见的,我脸颊的肌肉十分僵硬。表情几乎不怎么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幅样子的呢……欢呼、悲鸣、生、死,把这些一股脑扔进去,胡乱搅和的战场——硬是被我挺过了众多这样的战场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不明白柊到底说的是什么,六花颦蹙眉头。
“也罢,战场上也未必需要什么脸部肌肉。但是一碰到这样的交涉场合,就有出弊端的时候。我们也是堵上性命的。我们的拼死意志没办法表现出来,着实可悲。”
说完,磅——,响起枪声。
开枪太过突然。柊射出的子弹打中矶丸抱住的少女,少女的哭声和六花的尖叫声交迭。
“快住手!”
“下一次就废了她的另一只脚好了。再来是右臂,然后是左边。最后就是脑袋。如果你拒绝祸津神的转让,大概还需要开四枪,一个毫无罪过的少女便会命绝于此吧。啊啊,不过在此之前,也可能会死于出血过多呀。”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要轻视我。如果不清楚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倘若是为了保护祖国,我等敢开枪射任何东西。不管是敌人还是友军,不管是孩子还是山羊。做法别无二致。枪口瞄准,扣下扳机罢了。”
望不尽底的深邃黑瞳,令六花胆怯。
“……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哈哈哈。看得出你至今是活在多么温和的世界里。小姑娘,这就是人。”


X   X   X


越前进草木就越是繁茂,不知不觉间,四周霍然已被高耸的树木包围。
七日将军刀伸向前,扫开障碍物不断前进。没有线索就这么走在野路上,但他在道路分出三四个分支的分叉口前停下了脚步
雪生追上了伫立不动的七日。
“哈啊、哈啊……”
雪生在七日身后,手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屈。
七日也一样,用军刀代替拐杖支撑住身体。
“……古川君,还好吧……?”
雪生注意到七日呼吸的紊乱,探头窥视他的脸。涔涔淌下的淋漓大汗,在煤油灯光的照射下,面色铁青。
“哈啊、哈啊、哈啊……”
七日虽然点了两、三下头,却没有出声。恐怕是出不了声了。雪生先说一句“不好意思”,然后触摸七日的脸颊。原先已经退烧,但现在体温又一次升高了。雪生又蹲下来,撩起七日左腿的衣摆。
绑在上面的绷带已经被染成一片血红。
“伤口裂开了……。不能这么勉强自己,古川君!”
“……现在不勉强自己,还更待何时。”
七日像是想要把伤藏起来一样离开雪生,再一次环顾四周。
寂寥的杂木林仍旧昏黑,光靠两人手上的煤油灯看不到远处。黑压压的树林不留空隙地耸立在周围。走到哪里,看到的光景都一成不变。感觉稍有大意,就会连自己来时的路都认不出来。
本来发烧就已经让他的大脑无法运转,焦躁更是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必须要尽快才行。要动起来才行。哪怕是早一刻,也要尽早赶到六花身边。走哪条路才能找到六花。
——是那个家伙。准是那个家伙不会错。
七日回忆起那个在龟甲墓里遭遇的辅佐官的男人。回想起柊那读不出情感的眼瞳。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却确信不疑。以六花为目标,想要夺走六花的祸津神的人,只会是那个少佐,不做他想。
六花的敌人比起同伴要来的多得多。即使是祈祷士同僚或是军队内部,她一直沐浴在恐惧或是嫉妒的视线之下。在带着平民单独行动之前——作为陆军大队一部分展开行动的时候也是一样。为了一探六花的秘密、为了乘其不备夺取她的力量,六花的性命一直受到觊觎,而那些人正是己方的士兵。所以她才离开了队伍。
明明——,七日紧咬牙关。我明明清楚六花是没有同伴的。因为负伤这个理由,就不慎离开了她的身旁。因为进到了战壕里,绷紧的紧张感就松懈了。
“该死……。竟然弃六花一人不顾。”
他有过不好的预感。那个男人一定不会有一丝犹豫的吧。
六花会被杀。要是被他知道六花自身就是依代,他可能会放过她吗?那个男人会吗?解不出感情的男人,他的思路果然不得而解。
“该死、该死……”
七日拭去汗水,从分支中随便的选择一条路前进。
而雪生所担心的,是七日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走在前面的七日,就好像是在对自己施下诅咒一般,让人不忍卒睹。
“一定不会有事的……。六花小姐身边,不是还有祸津神在吗。”
“如果对手真的是这座岛上的祸津神就好了呢。然而不是如此。想要加害六花的是人类。六花她……那家伙是笨蛋,所以对手是人类就不会用祸津神。你真的以为那家伙能控制好祸津神吗?”
“……难道,不是吗……?”
“其实如履薄冰。把依代作为人质以威胁,才让她们听话而已,那群祸津神,只要有机会就会闪着炯炯目光企图吃人。而六花自己也知道。所以六花不会放那群家伙离开自己,也不会再战斗以外的情况召唤她们。”
“……可是,已经岌岌可危了不是吗?”
“那家伙,不会为了自己而使用祸津神。”
七日又加快了奔跑的脚步。他脚踝上的伤口明明已经裂开了,可雪生连追在他的身影之后也得竭尽力气。
霎时,一声枪响响彻杂木林。七日和雪生霍然停止脚步,侧耳倾听。——六花被袭击了。七日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抱歉,大坂。先走一步。”
“古川君,等一下!”
雪生不自觉地叫出声,抓住七日的军服。的确,六花可能就在有枪响传来的方向。然而毋庸置疑,想加害六花的军方的人们也在那里。
虚弱到如此地步的七日,真的救得了六花吗。
“……再等等其他人吧。我不要。古川君会死的——”
“刚才的枪声,说不定已经让我死了。”
“……?”
七日回过身,拉开雪生的手。
“我一直都在她的身旁。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都在、不曾离开。我为了那个家伙而活到了现在。所以说,要是那家伙死了,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也毫无意义。”
“……”
雪生哑口无言。如果刚才的枪声意味了六花的死,他也会死——这就是这个人所说的意思。能够将这样一个人挽留下来的话语,雪生想不出来。
把雪生留下,七日奔跑而去。他的身姿,转瞬之间就消失于黑暗中。仅靠雪生手中,煤油灯的不可靠的光亮,就连继续追赶那抹背影也无能为力。


X   X   X


“……我手上没有依代。”
六花瞪着柊,缓慢而深沉地吸入空气。要冷静、要冷静……。对、就要这样,脑海里浮现出如此夸奖自己的七日之脸庞。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冷静一点,把状况看仔细了。”。
在柊的背后,被射伤的女孩被士兵抱住,哭泣不止。自己还有不得不去保护的人在。根本无暇去陷进恐慌之中。
可靠的弟弟不在这里。必须只有靠一己之力来打破这一状况。
柊似乎没有相信六花说的话。
“如果依代不在手里,那你是怎么控制祸津神的。”
“有个方法,只有我做得到。你们也应该知道的吧。除我之外的祈祷士,谁都没能控制祸津神。驯服祸津神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我没在问你难易度的问题。我在问你是怎么控制的。”
“所以说……。这件事啊。”
闪烁其词的六花。勃然大怒的士兵中的一人拧转六花的手腕,将其向上拎。
“没听到吗!让你把依代交出了!”
“不要,放手!”
紧接着,周围的士兵们动身聚集在六花周围。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其全身,这还不嫌够,他们开始褪去六花身上的羽织和军服。
柊定睛观察着这一过程。即使众士兵之意不在依代,而在六花的身体,柊也没想要叫停。
“住手,别碰我!”
是放弃抵抗交出依代,还是召唤祸津神出来。他看着会发生什么事情,结果只是六花在一味地乱动抵抗。这样下去,就只是在聚众侵袭小姑娘而已。
“唔嗯。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了。”
柊开枪了。射的是矶丸抱住的,村中女孩的另一只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因剧痛而嚎哭,矶丸愕然地撒了手。
为枪声所惊动,士兵和六花将视线转过去。
柊拉起击锤,又一次扣动了扳机。——磅——。
枪声在杂木林中轰然作响,六花凄厉地惨叫。侧目看着猛裂地摇动胸膛,将士兵们甩开的六花的柊,将枪口瞄准了少女的身躯。
咯锵、第三次,击锤被拉了起来。


——住手手手手手手!


更加震耳欲聋的悲鸣声响起。风在呼啸,树木喧嚣。火舌在晃动,六花映在赤土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柊用肌肤感受到了六花激涌而出的憎恨和震怒。
不祥的气场,展露无遗地直冲而来。
“——挺会玩嘛。”
嗖,寒气窜过背脊。不知不觉间,身披白布的少女已赫然站在身后。没有两眼珠的娃娃头少女仰视着自己,笑着。
“你……就是‘六花的祸津神’吗……”
随即,从反方向有白色的头发赫然伸过来。发丝上上下下地蜷曲,扎穿柊周身的皮肤,缠住他的手足。
这才乍见有一个白发的少女站在六花的身后。那也是“六花的祸津神”。
包围住六花的六名士兵们都被突然现身的少女之头发缠住,动弹不得。
在六花身下的人,都被贯穿了喉咙,吐出大量的血而绝命。
栉结神莉可丽丝,覗神海德兰洁尔。召唤出两名少女的六花,啃住整根大拇指,耸动肩膀呼吸着。
“呼呜……呼呜……”
她的头发如熊熊火焰般火红,她的眼睛闪烁着青紫的光。
“小姑娘,你那个变化是……”
六花说过,依代不在手上。柊没有完全信以为真,但她确实没有携带着依代。
嗬,柊打量着六花的全身,口中漏出慨叹。
“……听说祸津兵器计划里的祈祷士,其中有许多是被自己催生出来的祸津神所吃了。其中唯有一个人。古川六花,之所以只有你没有被吃,原来是因为你自己就是祸津神的依代吗!”
的确,不可能交得出手。除了六花没人驯服得了。
因为“六花的祸津神”就是用六花的身体作为依代诞生出来的祸津神。
柊被白发捆着,将手里的军刀拔刀出鞘。
“……人类终究还是将祸津神收入自身,化身成祸津神……。小姑娘,这句话还你,你算人类吗?……咯。咯咯咯。”
事到如今,柊才第一次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多么美妙啊!”
抡起军刀,柊解开了白发的束缚。反射篝火之火光的灿然刀身上,刻有数根像白色的雨一样的斜线。对祸津神专用军刀——白雨。
围住六花的五名士兵也纷纷拔出白雨,从束缚之中逃出来。
“在战场上会遭遇到祸津神也不奇怪。部队里自然会分配对祸津用的武器。毕竟不知道使用祸津神的祈祷部队什么时候会暴走嘛。”
“……究竟是哪一边在暴走啊……”
额头上浮现出汗珠的六花用力抿起嘴唇。她原本是无意叫出祸津神的。无意同理应是同伴的日本军成为敌人的——。
莉可丽丝短短地、碎声地嘟哝道:
“……死杂碎……”
她的白发宛如裹住了风一样,轻柔地飘起。
“砍什么砍。区区人类,竟敢把老子的头发——!”
一瞬,头发像是弹飞出去似地向四周延展。一束一束的头发就有如具备自己的意识一样弯转,躲开士兵挥下的白雨剑刃。
无数分支开的发梢,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方向地串刺了士兵的身体。
“嘎啊啊!”
在响起惨叫声的同时,莉可丽丝飞奔而出。
“莉可丽丝!拜托了,快住手!”
“哈啊?你说啥?惨叫声太吵我听不见耶。”
佯装没听见六花的指示。莉可丽丝操纵发束肆意地来回奔跑,士兵们的身体一个个地被头发团团卷住。
海德兰洁尔则蹲在矶丸的面前。用手触摸在矶丸手臂中哭泣的少女的脸颊,眯细眼窝笑了。
“真好啊。我也好想哭泣试试。”
海德兰洁尔站起身,绕到腰杆脱力的矶丸背后。
颤栗着的矶丸用眼睛追着她的身影。
“……你、你是想杀了我吗……?”
“谁知道呢,该怎么办好呢。要是你可以让我‘视野Jack(驯服)’你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马呢?”
从他的后背用手臂缠住脖子,海德兰洁尔甜美地咬上矶丸的耳朵软骨。
“咿!”
“……呐,愿意给我吗?那对眼珠。”
从后面转回来的海德兰洁尔夺下矶丸的圆眼镜,丢一边。
然后用双手盖住矶丸的眼睑,就像是掏出眼球一样,指尖一点点陷进他的眼窝里面。矶丸为恐惧而失声惨叫。
“啊、呀。不要啊!不要!快放开,你个怪物!”
“怪物……?怎么这么说人家……好过分。伤到人家的心了——”
说着,矶丸臂腕中的少女倏地高高抬起下颚,开口说出海德兰洁尔说到一半的话。
“——说~说的啦。我才不要呢,你的眼球啊,做工太烂。”
嘴角吊起的少女,她的眼眸被“视野Jack(驯服)”闪出青紫色的光。
视野被篡夺、身体也被篡夺了的少女大大地张开嘴,“嘎呜”地附在矶丸的颈部上。
少女把脖子上的皮撕扯下来,血沫随即涌出,矶丸惨叫着苦闷挣扎。
被海德兰洁尔篡夺了身体的少女尽情地沐浴着溅回来的血,用被枪射中而受伤的双脚站起来。踩着摇摇欲倒的步伐,跑向六花在的方向。
她还用娇小的双手放在眼睛下面,“嘤嘤嘤,六花大姐姐”地说着,装出哭泣的样子。
“海德兰洁尔!你也一样,快住手!”
六花对扑进怀里的少女厉声责备着。
“把那个孩子的身体还给她!快!”
抬头看着六花的少女,感到无趣似地褪去了笑脸。
“什么嘛,真冷淡。我煞费苦心帮你把孩子救回来了的说。”
青紫的眼眸褪色,眼睑合上。六花抱住视野Jack(驯服)被解除,颓然脱力的少女。
“你也一样,莉可丽丝!”
六花一喊,还在战斗中的莉可丽丝便停止了脚步。这时的她,也正打算把发束插进和自己面对面的士兵之内脏里。
“……啊啊?干嘛要叫停嘛。”
“这些不是敌人。没错吧,柊少佐!”
六花激动地喊道。我们的敌人不是日本士兵。不是为了杀他们而动用祸津神的。在战争已然展开的这一状况下,六花只身一人在倾诉着。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依代没办法交出去。快死心吧。我只是想要拯救这群孩子们罢了。绝对不会伤害到你们。我做保证……!”
六花紧紧抱住失去意识的少女,看向面无表情的柊。
“您不也是为了守护国家而在战斗的吗?求您了,不要让我动手杀你们。这份力量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为了保护别人而存在……!”
“别异想天开了。所谓的守护一个人,就是说要杀掉其他人。”
“我懂!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做不杀生的努力!”
“……”
战斗遭到中断,周围回归默然寂静。只留倒地的士兵的呻吟声。
啪叽啪叽,在正中央响起薪柴燃烧的声响。
柊利索地确认战况。扭曲着白发的莉可丽丝让士兵有一半无法再战。矶丸一开始就不是战斗要员,但也在后方流血倒地。而没有眼球的少女就站在其身旁。
在让她召唤得逞的时间点,就已经注定了败北吗。“可惜了没能让白雨见血”这么想着,中收剑入鞘。
“不杀生的做法吗。您真是善良呢。愿意放我们生路吗。”
而后他慢慢地,迈步走向六花。
“但是你放我们活着真的好吗?我们做到这一地步,你还觉得我们会简简单单放弃你吗?有机可乘我们便会挖出你色泽艳丽的眼珠,扒下头皮,你不这么想吗?你没想过我们会让你无力战斗,束缚你的身体,挟你做人质吗?”
“……我向你保证。我在这里的战壕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协助你们的。所以就没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对吧。祸津神是同伴了。没有理由和我们战斗。”
“……要想掌控那个不祥的力量,你还太过年幼了。‘没有理由战斗’是吗——”
伫足的柊,将手伸进藏于军服之下的枪套里。
“可是啊,祸津六花。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你——”
——咯锵。对拉起击锤的声响做出反应,海德兰洁尔尖叫“他要开枪了”。
莉可丽丝操纵着白发,向柊攻击。然而赶在发梢之前,柊已经将枪口对向了六花。
下一刹那,赫然迫至的阴森杀气在柊的背后勃然膨胀。
回过头来的柊之眼瞳中,映出七日纵身跳出杂木林的身姿。
七日一边跑一边对着将枪口指来的柊,拔出军刀。
篝火的火焰摇曳,勾勒出圆弧状的军刀刀身闪闪发光。
——磅,枪声的回响荡漾在杂木林中之际,被横刀切下的柊之右手握着那把手枪,飞舞在空中。
咚呲。那只手掉落在地面的下一瞬间,莉可丽丝的头发便一根根贯穿柊的躯体,海德兰洁尔向着倒下的柊之脸,张开了大嘴。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部被咀嚼,柊的惨叫声震响。
莉可丽丝也飞奔过来,啃食柊的身体。
七日向后退,注视着两名少女吃食柊的场景。
“不可以……。住手。不能吃。”
七日制止了六花的细语。
“六花,别让她们停手。”
“不行!这不行!”
六花高声叫到,嘴巴一圈被血润湿的两名少女停手了。
七日为六花的天真感到恼火,回过头。
“这家伙他……刚才要杀了你啊!”
“不错。但是,是己方士兵。”
“……你是笨蛋吧?”
这个男人是敌人。
从见到第一眼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他哪里有可能改过。如果不趁现在杀了他。他毋庸置疑会成为威胁。
“你刚才差一点就被杀了!即使这样你还要说这家伙是同伴吗?”
“……
六花用力抱着少女,缄口不语。
她的表情被垂下的赤红头发掩盖而无法看见。
“你倒是说啊!”
七日的声音变得激动,六花的肩膀猛然一震。
“……因为,人类是应该守护的。而我是守护他们的,英雄……”
用细若蚊鸣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挤出话语。
“在这个战场上……我使役祸津神,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了。但那都是为了保护别人。即使听到临终的哀嚎,即使见到不成原形的尸体。都在对自己说‘这是为了守护他人,没有办法’。”
“六花……”
六花咔嗒咔嗒地浑身打颤,七日注意到她的异变,在她的身边弯腰坐下。
把六花的脸庞抬起。只见她在用力地,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根。
想必是遭受了太过可怕的遭遇了吧。硬直的六花,其胸膛急遽地起伏,即使如此拼命地活动着嘴巴,可陷入恐慌状态的身体还是无法顺利的吸入空气。
失去焦点的眼睛,彷徨于虚空。
“……冷静点,六花。慢慢来就好了。要慢慢地吸气。”
“……不是、因为仇恨、才杀了、他们的。”
六花即使变成这样还想要继续她的话。
从眼眶中盈溢而出的泪水划过脸颊、滴落而下。
“是为了守护。……我想去这样相信。这样相信下去。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心、一定会因为憎恨而碎裂。心一定、会崩坏。”
“啊啊。……对不起。”
人类、祸津神,不管是谁都企图伤害六花。所以七日才会对这二者产生厌恶。然而六花却不同。分明应该怀抱和他一样的憎恶,但六花却努力着想要去爱他们。即使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还期许自己可以爱人类。如果她做不到。如果不这么做。可怕的情感就会放纵祸津神的暴走。
七日将六花抱紧。
为冲她怒吼的事情而追悔莫及。
“可是……不是这样的,六花。无论你多么想让自己喜欢别人,别人是不会喜欢你。这个世界是不会允许你的存在的。”
六花是那么的顽固。就算怒斥她、告诫她,她也一定会一意孤行。
七日为无法阻止她的自己感到悔恨。
“要是你这样活着……。不管怎么做,到最后都会走向崩坏。”
六花离开七日的怀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了,你就来杀了我吧,七日。由七日来阻止我吧。”
七日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他道出一个恳求。
“……算我拜托你了,把自己保护好啊。”
六花说的“必须守护”这句话里,守护的对象就连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都被算了进去,然而只有自己没有算进里面。
“……就如同你惧怕我的死一样,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也怕你死去。”
雪生摆脱了树林,追上了七日。
篝火的火光将七日和六花的影子,长长地映射在地面。
雪花用手抵着树,从稍远的地方注视着二人。
七日说出这样懦弱的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


 楼主| 发表于 2018-5-1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话 栉结神


那一天,挟带着哭泣的那声“杀了我”一直都是推动七日的动机,未曾改变。
六花死后,“六花的祸津神”们所夺去的各个部位,如今仍在活着。海德兰洁尔的青紫色之眼球如此,莉可丽丝那染得赤红的头发亦然。
所以七日会追尽天涯海角。追逐那些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不祥的少女们。
为了彻彻底底地杀了她们的依代——杀了六花。


同轹神的战斗结束后,七日在通往神社的笔直小路上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身处在床上。一道急促的喘息声紧贴在耳畔。
“呼……!呼哧……!”
七日在混沌的意识中,朦朦地张开眼睑。
荧光灯的逆光之中,赫见一名淌着鼻血的女子。近的出奇。
七日反射性地弹起身子,拧起对方的手腕向上抬,翻转身体将其摁倒在床。
“咿呀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脸被挤进床里,高声尖叫的人就是巫女装束的雪生。
“……在搞什么嘛,你?”
“是、是治疗唷……?我、我才没有做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唷……?”
雪生胡乱地擦拭鼻血,如此辩解道,但是七日没有放下戒心。他身上的浴衣呈袒胸露乳的状态,手腕上更是被扣上了手铐。
而且那还是和白雨一样,用特殊的方法制作出来的,祈祷士专用装备。那个手铐原本的用途是拘束祸津神,不过对祈祷士也能产生效力。被这个所拘束的祈祷士会无法使用祈祷术——就例如“召唤”。
七日直起身子,打量自己的身体。侧腹、手臂,上面都贴有歌留多牌。
“这里是……?”
四下环顾。这里就好像是处在一个单调的细长方盒之中。就只有一个简易的床被搁在这里,没有其余的任何东西。窗户上嵌着铁棒子,荧光灯从天花板射下模糊的光亮。
“是押送车吗……”
祈祷士协会所持有的押送车,这个也一样是用以押送祸津神的。
“这里是停驻在参拜之道入口处停车场的押送车唷。是祈祷士们把昏倒的古川君搬到这里来的。古川君现在被他们拘留了。”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嘛。”
他若无其事地用手摸摸浴衣的腰带,确认到金黄色的荷包还挂在那里。在那个小小的袋子里装着的是六花的牙——拉缇梅利娅的依代。
“说是二级通缉犯喔。古川君。”
“……嗯?”
“你有袭击过警察局对吧?和拉梅妹妹一起干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是这事儿啊……。诶唷,这里面有着种种原因。”
“一步步地堕落了呢。还被人叫成暗之祈祷士了呢~”
“一听那个就让我头晕。”
锐气尽挫的七日把被靠在床上,雪生笑吟吟的俯视着他。
“不过还是有懂你的人在的。”
她递出七日昏倒时手里握着的轹神之角的碎片。还有盘在上面的六花的一束头发。
“当时就要被扣压下来了,是鹿岛先生把它要回来的。他是在祭典会场担当警备的年轻祈祷士喔。我之所以能进到这里也多亏了他。‘请给他把伤治好’——他是这么说的。”
“是那家伙啊……”
“你认识?”
“不好说。也就是在战斗中说了几句话罢了。”
“我有听说古川君的作为唷。只身一人,仗着一柄白雨,毅然涉险。迅捷的步法闪过拳头和践踏,还顺势救下了婴儿,漂亮地斩下轹神的头颅。……古川君果然好厉害呢。这么轻轻松松地救打倒了山之主……。而且只靠自己一个人。”
“这些话都在说哪个人呢,何来轻轻松松一说。那是险胜好吧。差一点就死了。”
七日正想要从床上站起来,“不可以啦”雪生把他摁住。
“只要看到你的伤,我就知道这一战有多苦。全身都是烫伤。裂伤也处处都是。左臂满目疮痍。我估计内脏也受重创了。虽然有试着把歌留多牌贴上去看看,但这根本不是能活动的状态。”
“可我不能呆躺着”七日说着再一次起身。“嘿”雪生握住他的左手。
“咿……!”
“看吧,我都说了还没有治好,再休息休息。”
雪生“哼哼”地挺出胸脯。
“说不定就连我也能打败现在的古川君呢。其实应该把你带回去好好治疗的……。就看古川君接下来是就这么被警察带走,或者是因为退治轹神的功劳而放你一马……。现在,在现场的祈祷士们正在审议着呢。我们大坂流也会提出解放你自由的诉求——”
“我绝对不能离开这个镇子。”
他举起手臂,把连在角上的赤红发束拿给她看。
“轹神的体内布满了这样的毛发。这些原本都是六花的头发。是栉结神的依代。”
“……那么果然是莉可丽丝?山之主之所以会失控也是那个孩子的所为?”
“啊啊,不会错。‘六花的祸津神’就在这里。”
面孔扭曲的雪生,为了藏起表情而沉下脸。
“……‘山之主’的故事啊,其实还在这个镇子上被编成童谣了呢。从我小的时候就有人唱给我听了——”
雪生带着韵律,唱出一小段歌词。
——‘神轿生出山之主,住在甲良山深处。’
——‘赤红的牛面,善良的心。’
“人类和祸津神水火不容,这个我明白。但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通过相互间的不干涉,从而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我的奶奶啊,她还说那是守护我们的神祗,还一心崇拜着他。她自己还是祈祷士呢……”
雪生抽咽着吸了吸鼻子。做一次深深的深呼吸,转换了自己的心境。
“镇上死了很多人。他们都很期待祭典的到来。栉结神莉可丽丝。那个祸津神所毁坏的不仅仅是人或是镇子。这座山的立身之道,我们和祸津神一起缔造的历史,一切都被她毁于一旦。要是六花小姐知道了……她一定会很悲伤的吧。”
“铁定会大动肝火吧,怕是要把她给气炸了。”
“那么必须要打败她才行呢。由我们——前六花队的我们来打败她。”
这时,突然有人从窗外朝里面说话:
“像你这样擅自地跑进来啊,很让我们头疼欸……”
一看,来者正是胡须尖端高高翘起,体型呈倒三角状的警备队队长·蛭子,他把手背在身后挺立着。身边跟着一个身材庞大的男子,是一个没有在先前的战斗中见过的祈祷士。
“甲良神社的独生女,大坂雪生。是前六花队的一员对吧。莫非是正打算把同袍的古川七日给放走吧……?”
“不,我只是在处理他的伤势而已。”
雪生把脸探到嵌有铁格子的窗前,如此辨明到。
“我现在就出去。”
“不了。没有这个必要。光是协助潜逃这一点就足够形成你的罪状——”
“队长!”一道声音盖过了蛭子的话。鹿岛和南天向这里跑来。
“是我们给予的许可。如果这成为问题的话,责任也应该归咎于我们。”
趁鹿岛在做说明的空档,雪生动身从押送车里下来。
在走下车门前的台阶时,雪生回头看向七日。
“古川君,不可以把歌留多牌撕下来唷。我也会试着和协会交涉看看,好让你尽量早得到释放。还有,这个给你。”
说着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稀疏平常的风车。
“我把它放这里了哦,有需要的话,就拿这个来当消遣好了。”
雪生走下台阶,“大坂”七日对她的背影说道:
“……那家伙即使是在‘六花的祸津神’之中也属于擅长走上前线的攻击型,而你过去是卫生兵。”
“……你的意思是?”
“等我过来。要是遭遇到她了,就给我撒腿就跑。”
“嗯。没事儿的啦,古川君。”
究竟是指不会战斗所以没事,还是指有胜过她的自信所以没事。雪生做出模棱两可的微笑,背身离开了押送车。


X   X   X


甲良神社的前殿深处有一个大厅,在那里祭祀着一尊小小的螃蟹像。
四尊巨大的木像如同守护这只螃蟹的祭坛一样矗立着。这是以童话里有出现的四天王——四只祸津神为原型做出的木像。
“唔喔——……。好大喔……”
拉缇梅利娅还是原先的一身巫女装束,在祭坛前仰视着木像。黑尾鸥乖巧老实地站在她脚边,和拉缇梅利娅一样抬头仰望。
这四尊祸津神比想象中的更加接近人类的外形。
所以这可能不是对祸津神的样貌真实呈现,仅是根据传承进行模仿,创作而出形象。
浩然举起的上臂,还有轮廓分明的腹肌。筋骨隆起的魁伟肉体,还有震慑观者的粗犷颜面。他们扭转腰部、张开手掌的姿势就如同金刚力士像一般。
那个用粗壮手臂将石臼扛在肩膀上的石像应该就是石臼之祸津神了吧。像是释放着佛光一样张着翅羽的是蜂巢祸津神、浑身上下缠绕着火焰的就是栗子祸津神了。
然后在最边上的木像,他长出魁伟的牛角、单脚踩在猴子的背上。那个恐怕就是牛粪之祸津神了。一只手冲着前方赫然大张,另一只手握着什么圆形的东西挥向四周,至于那个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牛粪了。
“看呐、小咲咲。那家伙,即使是现在还能感觉到他要放招的气势耶……”
牛粪之祸津神,他看起来比拉缇梅利娅所料想中的还要强悍。对上区区便便一定能赢,如此思量的自负令她羞耻不已。
既然有着牛角,可见他本身是以牛为原型做出来的吧。
“牛粪大人,吓人耶……”
打死也不想和他对上。
拉缇梅利娅正忘我地鉴赏木像之际,“喂,我说你啊。”有人对她喊话。一个巫女装束的中年女性对转过头来的拉缇梅利娅叱责道:
“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你哪有空在这里愣神啊!手里没事干的话就给我过来帮忙!”
“咦……?咦?”
女性看来是把巫女装束的拉缇梅利娅误会成神社的人了,她把抱在手里的大量床单一把推过来。一边被人“快呀,赶紧铺赶紧铺”地拍打着屁股催促,一边在祭坛前的大厅里一张一张地铺上床单。
“呜哇……。这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干嘛……?”
拉缇梅利娅混在一大波巫女中,勤勤恳恳地劳动。“我不是巫女,而是吃了祈神,换装升格变成的滥竽充数巫女。”她试图向那个似乎是头领的中年女性如此诉说,但一靠近她就会被交付工作。
不断有被袋子包裹全身的遗体被搬上铺好的床单。他们都是因轹神的袭击而产生的牺牲者。
房间的处处都点着散发强烈香气的线香,祭坛的灯笼里闪着火光。
看似神官的男性坐在祭坛前面,向螃蟹祈祷。
“呐。那是在干什么呢?”
拉缇梅利娅指着神官如此询问道,和她一次工作的巫女——在演舞的时候饰演“六花的祸津神”,看年龄应该在上小学的女孩子作出回答。
“那是为了让死去的人们,其魂魄可以顺利成佛,而在做祈祷。……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没有人被吃掉。大人说,要是被祸津神吃了,他们的魂魄就会被祸津神囚禁,没办法成佛……”
“嚯——。”
“好啦,快工作快工作。还有一堆要干的活在等着呢。”
拉缇梅利娅和巫女们分工合作,记录一个个排在地上的遗体之特征。以此为根据,来将来访的遗族们引导至遗体身边。
轮到拉缇梅利娅的休息,她在社务所的开水房里说着“干活之后的茶点真好次~”之类的话,和巫女们说笑过之后,来到摆放在前殿前的长桌,开始接待的工作。
向着前殿奔跑的雪生,用余光瞥到一名坐在接待桌后面,头上摆着一只黑尾鸥的巫女。
“拉梅妹妹!?”她发出惊愕的喊声,跌倒了。
“你、你在做什么呢!?”
“呃……?只是在做接待而已啊……”
“哇啊,已经适应环境了耶!让我吓了一跳。”
雪生抹着因为跌倒而泉涌的鼻血,走上前殿的大厅。
雪生的父亲在担任神官的同时,也是一名祈祷士。而且还蔚为名闻遐迩的大坂流之继承者。只要他以甲良神社神官的身份,为解开七日的拘束讲情,就有可能为情况带来有利的发展。
雪生做的是这样的打算,但父亲却严厉地叱责他的女儿。
“雪生。这件事难道比祈祷士吊念死者更重要吗?”
他从排在祭坛前的诸多遗体上移开视线,压低音量:
“这些人是这座小镇的住民。有不少认得出的脸吧。雪生,现在没有任何事情会比祈祷这些死者死后的安详更加重要。”
被这么一说,雪生无言以对。她传达了 “六花的祸津神”的威胁这在迫近这座小镇和要警惕赤红头发的女子这两件事,便安分的离开的前殿。


“单单一个我直接过去,想必也没什么效果吧。”
身为前六花队成员的经历,在这个关头变成了障碍。在战场是救了众多士兵的六花队,在战后被当作是危险因素受到畏惧。染指禁忌的祈祷士。违抗命令的祈祷士。在战争时期是英雄,到了战后,作为战争犯罪者被抛进了监狱。
之所以拘捕七日,其实就是受这层因素波及了也说不定。七日他是六花的弟弟,虽然他已经自立门户,但同样还是古川流。而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喰神,这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六花。
祈祷士协会恐惧“祸津六花”的再起。如此一来要释放七日一定很困难吧。
“呜呜……。这情况岂不是很不妙嘛。”
雪生一边快步走在咿轧作响的走廊上,一边如此诉苦。
“应该没问题吧?”追在她身后的拉缇梅利娅优哉游哉地回答道。
“那家伙很耐操的啦,要让他死可费劲了。”
她的样貌已经回到了紫色连帽衫加短裙的形态。穿着中筒袜在走廊上滑的方式追在雪生后面,跟着从套廊穿上拖鞋的雪生,自己也跳到庭院里。
“拉梅妹妹真的很信任古川君呢。来、给你拖鞋。”
“才不是信赖咧。他的确很耐操不是吗?谢谢你给我拖鞋。”
浑厚的云层照旧密布于这座小镇的夜空。这一夜有许许多多的人死去了。整座小镇沉没在黑暗之中。雪生带着拉缇梅利娅,走在被灯笼照亮的庭院中。
“……古川君的确很强,但不是无敌的。刚才在押送车里看到他的时候,他连站立都费劲。左臂满目疮痍。他还说自己险些死了。”
“真的假的!?轹神竟然有这么厉害?”
“嗯——,毕竟是传说中的山之主嘛。根据我所听来的,他很大很大,肌肉鼓鼓的。甩动牛角发出嗡嗡的破风声,直冲而来!”
“……诶?角?那个不是牛粪大人吗?”
拉缇梅利娅联想起在前殿所见到的,长着可怖面孔的木像。
雪生面带微笑的回答:
“依代不是牛粪,是年代悠久的神轿才对。啊,不过那个神轿好像也是以四天王作为素材造出来的物品之一……。所以依代就是‘以牛粪为原型造出的神轿’?这么说没错吧?”
“还能有这样的神轿!?我为牛粪大人的影响力钦佩得五体投地……”
‘以牛粪做模特的神轿’就能强到把七日逼至濒死的地步,那“牛粪”本人究竟会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啊。拉缇梅利娅浑身颤栗不止。
“嘛啊,总而言之,至少在古川君被释放之前,得要由我从‘六花的祸津神’手中保护这座小镇的人们才行。必须要尽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走到庭院一隅的雪生,洒下小布包。布子裂开,《界》字像烟一样升起来。那和在祈神所在的院落中,用于关住拉缇梅利娅的东西很像。
“啊咧……。结界?我又被关起来了?”
“这次的这个正相反。是为了阻止祸津神进来的结界。我要把这个神社设作据点。拉梅妹妹要小心不要走到外面去喔。不然就回不来了。”
相同的小布包像是包围住这个院落一样设置在四个角上,彼此用线连起,立起一道宛如极光般的透明薄墙,以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度横向展开。
“喔噢……”
这墙的高度、长度之规模,都和包围祈神之院落的墙有着云泥之别。极光之墙在闪烁了一次光彩后,就变得再也看不见了。
“好了,我们回去开作战会议吧。”
在雪生的工作告一段落,旋踵返回之际,“雪生”拉缇梅利娅在她的正面叫住了她
“……抱歉,雪生。我玩得太忘我了。她好像就在附近。”
拉缇梅利娅屹立着,侧耳倾听以探索周围气息。
“在附近……是说‘六花的祸津神’吗?……幸好有事先设好结界。没关系的,这个结界很强力,即使是‘六花的祸津神’——”
雪生努力地对她挤出微笑,不过拉缇梅利娅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搜索着气息。然后她霍然转向背后。
转向有尸体往里搬运的前殿。
雪生的微笑消失了。
“是在结界的……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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嗞……,遗体袋的拉链从内部,被一点点地拉开。
其中一个排列在巨大大厅的尸体袋里,一具尸体迟缓地直起身。婀娜的女性纤纤身躯,还有长长拖下的赤红头发。
装扮成尸体的莉可丽丝,伸展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嗯——……。身体都吱嘎作响了耶。”
她随后悠然地站起来,手支在腰上环顾大厅。
“……话说甲良神社有够松懈啊。不是说这儿是祈祷士的老巢吗?”
身高就像是欧美人一样高挑,从热裤中伸展出的腿也十分修长。没有袖子的休闲风衣服展露出白皙肩头,手臂抬起的时候还可以从腋下窥伺到胸部。
最具特征的便是那一头长至靴子,如火焰燃烧般的赤发。吸引眼球的那抹赤红在肃静的大厅里,显得未免太过显眼。
不久就有人手指指向她,“是赤红头发的女子!”地大声喊道。
赤红头发的女子在祭典开始之前就被人目击到过。从几日前就开始四处徘徊,还进入了无人涉足的山之森林一侧。说她是观光客却总觉得形迹可疑,如是传言正口耳相传开之际,就发生了刚才的轹神的袭击。
赤红头发的女子是最需要注意的人物,镇上的所有人几乎都产生这样的认识并开始加以警惕。
沐浴在为数众多的视线之中,莉可丽丝用手指过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开始数数。为悲伤而消沉的遗族们、吊唁者、身着巫女装束的祈祷士。
“七、八、九——”
“你就是,‘六花的——’。”
莉可丽丝回头看向站起身来的雪生之父——神官。
“算上你也就刚好十人吗。不够呢。”
霎时,赤色的头发宛如拥有意志的另一生物一样在大厅中伸展、扩散而开,接连刺穿众人的身躯。妇人发出惨叫坐倒在地,少年张皇逃窜,赤红的发丝毫无宽恕地袭向他们。
“咕哈啊……”
腹部遭到贯穿,呕出鲜血的神官,颓然屈膝跪倒下来。
莉可丽丝用头发从之前装着自己的袋子中取出两个塑料油桶。莉可丽丝用头发悬吊着它们,站在神官的面前。
“这可是献给死者的复仇之战耶,祈祷士。老子我中意的玩具可是被烧掉了。”
发丝盘卷蜷曲,莉可丽丝从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
她投出的装有灯油的塑料油桶,扔在了祭祀四天王像的祭坛上。在投出的同时弯卷头发,卷住塑料油桶。被紧绞的塑料油桶应声破裂,迸出的灯油洒在祭坛之上。
灯油的气味飘荡,神官奄奄一息,他看向莉可丽丝。
“你究竟……做什么?”
“还用问吗,杂碎。当然是烧了它呀。就像阿七做的那样。”
擦燃火柴,为香烟点火,吐出的烟徐徐地飘散。
稍作休整后便旋踵离开,随手把火柴一扔。
祭坛轰然窜起火焰。火扬起黑烟,火势在转眼间延烧开了。
背向被业火灼烧的四尊木像,莉可丽丝放出高亢的大笑声。
悠然地横跨遗体排满的大厅而过,在前殿的入口驻足。人群已然逃走,她环视杳无人烟的院落。
“好喽……。老子我那可爱的妹妹究竟在哪儿——”
吐掉香烟寻找拉缇梅利娅。
从熊熊燃烧的祭坛方向感觉了,她的气息。


“父亲!”
雪生推开隔扇冲进里面,飞奔至倒在祭坛前的父亲身边。
拉缇梅利娅仰视燃烧的祭坛。陷入火海的祸津神之像映于她的眼瞳。
“怎……怎么烧起来了……!”
牛粪之祸津神的木像被包覆于巨大的火焰之中。之前让她万般恐惧的可怖面孔,如今感觉像是正在坚忍着热度。
“该怎么办啊,雪生!牛粪大人他……!”
而雪生则是将歌留多牌贴在父亲身上,为治疗分身乏术。
“嗨,喰神!你就是‘拉缇梅利娅’?”
莉可丽丝在大厅的入口处大声呼唤。
回过头来的拉缇梅利娅之眼眸中,涌流出高涨的斗志。还能看到她的眼角微微润湿。
“……这个是你干的好事?”
“没错啦。我是栉结神莉可丽丝。想死你了耶,我的妹妹。我从海德兰大姐那里听说了哟。原来你一直和阿七待在一块啊。”
拉缇梅利娅把头顶的黑尾鸥捧起,“退到一边去”地说着,放在身旁。
莉可丽丝向着大厅的中央移步,伸展双臂的动作看起来着实亲和。
“老子我最烦磨磨唧唧的了。所以开门见山的说了喔。你给我来做我们的同伴。”
已然飞身趋前的拉缇梅利娅对她充耳不闻,向莉可丽丝的头部祭上一记回旋踢。
在脚趾甲就要触及莉可丽丝脸颊——的前一刹那,赤色头发化作盾牌,挡住拉缇梅利娅的踢击。
“喂?你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
“你难道不会看人脸色吗?我这是在说我不干!用脚说的。”
虽然惯用脚被缠住,拉缇梅利娅还是在被悬吊在半空的状态下扭转身躯,为了够着莉可丽丝的上半身而挥舞手臂。
头发为了防御而卷曲。嘶啦,应声被切断的赤红头发飘落。
“啧……。喂,混蛋……你竟有种弄断老子的头发。”
莉可丽丝弯卷头发,将拉缇梅利娅的身体砸向榻榻米。
“诶呦……!”
榻榻米掀飞,遗体袋弹起。莉可丽丝没有放开拉缇梅利娅的脚踝。把她的身体从榻榻米上吊起来、来回挥动,再砸向支撑大厅的巨大黑柱子。
柱子被粉碎,拉缇梅利娅身体后仰。
“呀,嘎啊!”
“嘿!嘿!可别就这么被玩坏了哟!”
莉可丽丝挥动着拉缇梅利娅,在大厅处处破坏。她的表情俨然一个挥舞玩具的孩子,浮现着笑容。
一开始,拉缇梅利娅还蜷起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但离心力剥夺了体力,在重复好几次的冲撞之后,她渐趋脱力。
然而莉可丽丝依旧没有意向放开拉缇梅利娅。拎住右脚踝使其倒吊,将暴露内裤的拉缇梅利娅吊在自己眼前。
“怎么样?我再来问你一次喔。快成为老子的同伴。”
拉缇梅利娅用眼睑肿胀的眼睛直直瞪视莉可丽丝。
“去死……!”
“咯咯!好家伙。大丈夫一个啊。”
由自如控制头发的能力——“髪缲”所策动的猛攻持续不止。
再这么下去拉缇梅利娅就会死掉——不知道黑尾鸥是不是产生了这个想法,“喵呀啊”它伸展翅膀,用鸟喙戳击莉可丽丝的后脑勺。
“别过来,小咲咲!”
“啊啊?”
注意到黑尾鸥的莉可丽丝运使头发将黑尾鸥扇飞。
“这鸟好身手啊。居然让老子我吃了一击!”
黑尾鸥在榻榻米上滑行一段便倒地不起,赤红发丝之雨随即向它的身体落去。霎时,发尖贯穿了前来保护黑尾鸥而从旁跳出的拉缇梅利娅。
“咕啊啊……”
拉缇梅利娅的皮肤被刺破,从全身涌出的大块血水,在黑尾鸥的雪白羽毛上缀以赤色的斑点。
“咕喵……”
“快,快跑一边去!你还没到要被吃的时候!”
被拉缇梅利娅厉声怒吼后,黑尾鸥伸展翅膀,向前殿之外飞去。
拉缇梅利娅被头发举起来,再次被腾空吊在莉可丽丝面前。
莉可丽丝脸旁的头发卷成一束,化作一匹赤红之蛇的形状。蛇在拉缇梅利娅的鼻尖前,大开血口嘶声示威恫吓。
“可别以为这只是头发做的蛇喔?这家伙可是有毒的。不想被咬就乖乖变成我的同伴——”
“都说了,我不干!”
蛇一口气咬上拉缇梅利娅的脖颈,两颗牙齿刺破她的皮肤。
拉缇梅利娅瞠大眼睛,身躯反仰。有异物混入体内带来不适感。
“唔啊啊啊啊……!”
“就说吧。是你自己有错喔?我分明待你那么温和了欸……”
这时,莉可丽丝的脚下倏然扭曲。平衡被破坏,脚步踉跄。
“……啊?”
环顾四周,只见祭坛在燃烧的景色正扭曲着。被火焰包覆的木像、脚下的榻榻米,大厅里的一切都弯弯曲曲。眼前被吊着的拉缇梅利娅、甚至连自己的手也变得扭曲。
“这是闹哪样……”
呕吐之意翻腾上涌。因头疼而按住额头,低伏的视线前方——只见一只陀螺正在榻榻米之上旋转。劲力十足地转啊转,同时散逸出《回》的字样。(译注:“回”在日语中是“转”的意思)
回、回、回、回、回、回、回……。大小不一的《回》在半空中散开、消逝。
——是那东西在搞鬼吗——?
莉可丽丝用头发铲除那只陀螺,而她的背后,赫见雪生用巨大槌子向她迎头挥下。
那是用来打落达摩人偶的木槌。不过却大到必须让人仰视的地步,打击面上散逸着《打》之文字。敲打的对象也不是达摩木偶,而是祸津神。
激烈的打击声轰响大厅。被木槌打飞的莉可丽丝猛然撞上燃烧中的祭坛。
“拉梅妹妹……!对不起,我来这么晚。”
在雪生将父亲交付给社务所的巫女,吩咐她们离开神社后,便带着腰包赶回来了。她立起木槌蹲下,抱起倒地的拉缇梅利娅。
不知道是被咬而带来的冲击、还是中了毒的缘故,拉缇梅利娅正淌着涔涔黏汗,“啊啊啊啊”地叫喊。她剧痛的神情令雪生的脸皱起,她紧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对不起,要是能早一步来帮助你就好了……!”
木像吹出火星应声倾倒,雪生抬起头。
“……这游戏还挺有乐子的呢,雪生。”
莉可丽丝不过多久便站起来,从火焰之中现身。举起烧焦的无数发梢,其尖端指向雪生。
面对直逼而来的头发猛攻,雪生把拉缇梅利娅拉过来抱在怀里,伏下头。
然而——在头发触及雪生身躯瞬间,“啪锵”发尖被不可视的墙壁弹开。
“哈啊……?”
定睛一看,小布包如包围着二人一样放置着。那是在莉可丽丝复活的同时所扔下的。四只小布包升起《界》字,结界像是将其联结一般展开。
“哈哈……。明明是个弱鸡,却偏爱耍小聪明呢,你丫的雪生。”
雪生一边抱紧为毒而备受痛苦的拉缇梅利娅,一边思索下一步行动。
这是自战场以来,暌违许久的与“六花的祸津神”间的对峙。其强悍果然是压倒性的。面对区区数人就能扭转战局的力量,自己没有可能取胜。
要是遭遇到她了,就给我撒腿就跑——。她回想起七日说过的话。
要赶紧逃、要赶紧逃——。雪生的额头渗出汗水,拼命思索着逃跑的方法。
带着身为捕食者的残酷笑容,徐徐迈步的莉可丽丝,俯视着颤抖不已的雪生。
“雪生……我记得你总是躲在六花的身后对吧。在后面一直~挂着张担心的表情。什么这么做危险啊、小心点啊。这些话是因为自己不战斗才说得出口对吧。”
雪生的大脑停摆了。
“……啊啊,我想起来了耶。老子我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超讨厌你了。”
“要说的话,我、我也是——”
雪生抬起头。对啊,刚才在院落里,自己向变身后的拉缇梅利娅许下的是什么愿望。我不是已经厌恶了只是在一旁呆看的自己了吗。不是期许自己能强大到足以立身于七日的身边了吗——。
“我不也是,从以前开始,就对你们这群家伙……!”
莉可丽丝的赤红头发做出蛇的形状,蛇行着徘徊于结界的周围。
隔着薄薄一层透明之墙,雪生用盈满力量的视线,瞪视着吐出舌头、虎视眈眈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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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吹出一口气,风车“咯啦咯啦咯啦……”回转着。
雪生说,拿这个消遣,但即使身处没有其他娱乐的牢狱中,让他不停玩这个东西也是强人所难。
从嵌有铁格子的窗户向外窥视。高高耸立的重重树影包起押送车所停驻的停车场。七日根据所看见的风景,确认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据雪生所言,这里是位于参拜之路入口的停车场。位在山麓处的这个地方,除了押送车等和祈祷士有关联的车辆外,还有警车、医疗车,甚至还有铲车一类的重型车开进这里,可能是用于营救瓦砾之下的人吧。
触目皆是启动中的发电器,照明灯将停车场照得晃眼,看来是打算彻夜地工作吧。
这是一个忙碌的夜晚。祈祷士、警察、急救医疗。还有其他穿着各种工作服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这一情况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唯有警备队队长的蛭子,寸步不离地待在押送车旁边。
坐在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古香古色的椅子上,喝着摆放于圆桌子上的红茶,好一派自在模样。
“……我说你,看起来闲着发慌啊。”
把脸凑近铁格子,七日向蛭子搭话。虽然被玻璃窗堵着,但可能是为了通风,这里开有缝隙,所以声音传得出去。
“也不尽然。我正忙着监视你呢。”
“嘶嘶”蛭子吮饮茶杯里的红茶,优雅地翻阅杂志。
明明是晚上却带着太阳镜,他真的有把报导的文章读进去吗?
“真的哦。……我闲得很。和我说说话呗。”
“哈。真吓到我了。你是那种话多的男人来着?”
七日感到讶异。这个男人格外饶舌,感觉他意外地熟识自己。明明只是在刚刚的战斗中说过那么两三句话,那究竟能懂得有关七日的什么呢?
“快到这儿来呀,队长。别老呆在那种不见光的地方呀。
“我偏不呢。我害怕你。天知道一过去会被你做些什么。”
“我可是被戴了手铐喔?”
七日举起双腕,响起手铐“锵啷”的声响。
蛭子依旧将视线放在杂志上,用“啊啊”的回应敷衍。
“我还受了伤喔?”
“只要你还有气,我就感到不安。”
“……连白雨也不在身边喔?”
“就算没有也一样可怕。我啊,还有点点同情那头牛呢。”
“……是哦。”
“就算没有”,这句话有蹊跷。这说法就好像在说拿到白雨的七日会更加可怕。身为祈祷士的蛭子,为何会畏惧白雨?
周围的人忙得更加不可开交了。侧耳听着路过的人群声音。说的话有关通信车受到的袭击,好像出现了死者,遗体被吃了,是祸津神的作为。提高警惕!提高警惕!
“……”
周围的骚乱事不关己,蛭子在闲适地喝红茶。特意来到野外照明照不到的车子阴影处。看的好像是电影杂志。
“……好薄情嘛,海德兰洁尔。即使和我聊聊电影的话题,我也不介意喔。”
“呵。不是说不和祸津神聊电影——”
蛭子把话吞回去,站起身。
摘下太阳镜的右眼,放出青紫的光。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就在刚才。”
“套我话是吗,挺能干嘛。”
“没啦,再继续演呐。为什么在这个有大惨案发生的现场里,队长在优雅喝茶呢?”
“原来如此,应该喝得豪爽一些吗。毕竟是男的嘛。”
“不不,问题不在这里好吧。”
这家伙也在奇怪的方面缺一根筋。在微妙的点上和拉缇梅利娅如出一辙,可见果然是继承了六花之血的祸津神。
“……‘六花的祸津神’跑到这个祭典上来有什么目的?”
“目的不在祭典。是你。为了见你才来的。”
借取蛭子身体的海德兰洁尔眯细仅睁开了一只的右眼。
“这个甲良神社里,有大坂雪生在对不对?只要让她稍微瞥见一点‘六花的祸津神’的踪影,情报就会传到你那里去对吧?我就想,你一定会过来的。”
“又是你策划的吗……”
“怎么样,怎么样?有好好享受吗?”
海德兰洁尔用蛭子的脸做出微笑。七日带着满满的厌恶感回答:
“超没劲儿欸。你找我有什么事啊。你特意跑过来让我劈你的吗?”
“啊啊,说错了。正确来说,与其找你,应该说是找喰神有事。”
“……拉缇梅利娅?”
“我想再一次正式地迎接她成为伙伴呢。我把她的事情告诉莉可丽丝之后呢,她就像一团烈火一样怒气冲天。喰神姑且也算是从六花身体里诞生出的‘六花的祸津神’对吧?她就说自己无法忍受我们可爱的小妹妹被人类饲养。”
“……你不也一样被饲养过吗?”
“是我们开恩,陪在六花身边。祸津神就应该待在依代旁边才行,有错吗?”
身边的男子把椅子拉过来,海德兰洁尔重新坐上去。
“要和喰神交涉,你就是障碍。所以就让轹神来作乱,然后趁机把喰神拐跑,本来的计划是这样的……”
诱拐拉缇梅利娅原本是海德兰洁尔的任务。Jack(驯服)年轻男子的视野,和怪变神一起靠近,结果被雪生拉着手跑掉,跟丢了她的踪影。
“……你制定的计划都太嫩了呢。蛋蛋侠的时候也一样。你想想,是挺粗糙的没错吧。我猜你就是不会收拾自己房间的那类人吧?”
“有空收拾,还不如把房间丢了算了,我就是这类人。也罢,单看结果,还不是成功把你和喰神给拆开了吗?”
“然后呢,你就找个人来监视然后就出去了?”
“啊啊。现在是莉可丽丝正在交涉中呢。对象就是你那重要的拉缇梅利娅喔。”
站在桌子旁边的大块头男子悄悄将茶壶端起来,在蛭子放好的茶杯里倒茶。既然蛭子是海德兰洁尔,那么这个大块头男子就是怪变神变化出的形态了吧。以“黑影”作为依代的怪变神受不了光芒。所以才会躲避照明而站着。
“海德兰洁尔,你态度有够不干不脆的呀。不要做交涉那样拐弯抹角的勾当,直接来掠夺那家伙的依代试试呀。我都被逮捕了,现在不就是大好时机吗?”
海德兰洁尔翘起小拇指提起茶杯,目中无人地露出讪笑。
“呵呵。我可不会接受你的挑衅,阿七。我有说过才是。靠近你,我害怕!”
“……你在拽什么嘛。”
“既然被逮捕了,那自然是好事一桩啦。就给我在这里乖乖等着好啰。对付你的工作就交给莉可丽丝和喰神来做好了。”
“我是不觉得那家伙会和你们凑一块儿就是了。”
“是~是~,了不起的自信呢。要是不跟我们一块儿,大不了就杀了她嘛。”
毕竟会碍事嘛,海德兰洁尔最后补充一句,继续开始阅读杂志。在之后,无论七日怎么搭话,她都贯彻无视的方针。
七日束手无策,坐到床上,确认身体的情况。虽说有雪生的歌留多牌治愈,左臂还是无法如意使唤。
咯咚。有什么东西撞在于海德兰洁尔相反一侧的窗户上。
在铁格子外侧的窗沿上,满身是血的白色之鸟,张开翅膀倒在那里。
七日靠近过去之后,它立起脑袋“……咕喵”孱弱地鸣叫一声。一根叼在嘴上的蓝色发饰随之掉落。
“黑尾鸥……?”
会出现在大山深处的黑尾鸥,能想到的只有一只。
黑尾鸥用鸟喙衔起掉落的发饰,试图从窗户的缝隙中,越过铁格子送给七日。那个拉缇梅利娅平常所戴着的发饰,现在就和黑尾鸥一样被血液沾湿。
“……看来是劝诱失败了呢。躲开一点,咲。”
七日对雪生送给他的风车吹气。
“咯啦咯啦”地开始回转的风车上,汉字《爆》倾巢而出,转眼又消逝。爆、爆、爆、爆……。七日将回转中的风车向着押送车的后方掷去。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押送车的后车门应声被吹飞。
海德兰洁尔吓得站起身,凝视着滚滚攀升的烟雾。
“什!?什、什、什……!?”
从海德兰洁尔的死角处迂回而至的七日,间不容缓地用手臂绕过她的脖子。
“嘎啊……!阿七!?”
见到海德兰洁尔陷入危机,大块头男子高呼喊,“大小姐!”。
“不许动!想要让这家伙的眼珠子被掏出来吗?”
七日用茶勺对准蛭子的右眼——海德兰洁尔的右眼,厉声呐喊。然而海德兰洁尔毫不动摇,高亢地笑道:
“你真是愚蠢,阿七。这具身体是由祈祷士借来的。只是使用了‘视野Jack(驯服)’而已。眼珠也一样是这家伙本人的东西。要是你不在意的话,就尽管把它掏出来吧!”
“……啊啊?你之前不是把自己的依代埋进别人眼窝了吗?”
“那是因为怪变神没有眼球啦。我不得已只能像那样把眼球埋进去了。但是不过换成人类不就有眼球了嘛。我就是把那个借来用罢了——”
“又是躲在哪个地方隔岸观火是吗?你个卑鄙小人。”
“我随你怎么说去。我可是‘覗’神。……很想要手铐的钥匙对吧?阿七。”
海德兰洁尔取出钥匙串,扔向怪变神。
“吞了它!老伯!”
大块头男子张开大嘴,嘶溜溜地伸长的舌头接住了钥匙串。
七日无暇制止,钥匙串就这么“咕咚”一声被吞了进去。
“混蛋……!”
“好啰,我就不耽搁您,先走一步。老伯,拜托你把他拖住喔——”
说完,“视野Jack”便被解除,蛭子的右眼闭上,力量顿然尽失。
七日放开缠在蛭子脖子的手臂,与怪变为大块头男子的怪变神展开对峙。
“嘎嘎嘎……!还想打开那副手铐,就必须打倒老朽才行喽……。但是你该怎么办?被手铐铐着,连剑也没有,实在不觉得你还能打倒老朽我呢。”
“……你不是已经被拉缇梅利娅打倒了吗……?”
“只要有黑暗在,便能复苏,这就是所谓以‘黑影’作为依代诞生的怪变神。”
老伯荡下圆肥黏润的舌头给他看。它的身体的边缘悚然地蠢蠢蠕动,轮廓扭曲。变出的影之触手弯卷,眼看随时都会扑袭而来。
“啊啊,是么。那拜了。”
七日放弃了手铐的钥匙,旋踵转身飞奔。
“嗯!?你竟然要逃跑吗?”
“碰上怎么斩也斩不断的家伙还怎么玩啊。等到了白天再找我吧。”
“停步,你个蠢货!别逃!”
“……我的逃跑功夫还没有你那‘大小姐’来的厉害就是了……”
七日助跑跳起,用手铐挂住野外照明灯,将其勾倒。用它的强光照射紧追在后的怪变神。
“噢噢噢噢噢……!”
暴露在光芒中,怪变神用手臂作盾牌挡在身前,苦闷挣扎着。七日乘机奔向笔直小路。因为被扣上了手铐,封印了祈祷术,所以没办法召唤拉缇梅利娅。只能直接赶往拉缇梅利娅身边。
听闻爆炸声,祈祷士们开始向停车场聚集。得知发生爆炸的是押送车,怒吼声响彻现场。“他逃跑了!”“给我搜!”“无论如何也要抓他回来!”
放跑一度抓到的罪犯,这将有损祈祷士协会的威信。更别说这次逃跑的还是前祈祷士。为了涤除祈祷士业界的污点,祈祷士们到处奔波。
七日穿梭于车子的阴影之间奔跑,突破了停车场。
“喂喂,这里怎么烧起来了……”
夜空被火光照得通明。从通向神社的笔直小路入口处仰视所遥望到的彼方——甲良神社在山间窜出冲天火舌,熊熊燃烧。
“是那里没错吧,咲。”
向放入浴衣胸襟中的黑尾鸥寻问。“咕喵”的叫声所作出的回应究竟是不是表达肯定不得而知,不过既然那里有发生战斗,拉缇梅利娅和莉可丽丝恐怕就在那座神社里。
——“古川”
正当七日走过坡道的一小段路之际,两名年轻祈祷士唤出他的名字,挡在七日的面前。他们是鹿岛与南天。
鹿岛绷紧的眉间皱褶紧蹙,本着严峻的表情问道:
“……你是要树祈祷士协会为敌吗?”
“既然要阻挠我,那自然会变成敌人吧。”
处在要尽早赶往神社才行的节骨眼上,却不见鹿岛有让出道路的想法。
“……古川,我——”
“谁管你。”
七日夹带着怒意地出声盖过鹿岛的话语。
“不管你想说什么想道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快让开吧,我正赶路呢。”
“是要去甲良神社是吧。为什么……?现在上面发生了什么……?”
“别来问我啊。我不都说过和你没关系了吗。自己调查去。”
要是妨碍我,大不了就打倒了你们前进。冲着面向两人迈步的七日,“你把祈祷士——!”鹿岛开口纵声呐喊:
“你把祈祷士……还有警察、祸津神全都树做敌人,即使如此也要去吗?”
“当然要去。有人在等着我呢。我是说大概。”
“是有人在那里等你对吧……?既然让身手如你的人焦急到这个地步……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人对吧……”
“你想怎样啊。要是想阻止我的话,就快点放马过来吧。我有说过我在赶路吧。”
“不是的……我只是,开始有些羡慕那个人罢了。”
“咦……?”
不仅是七日,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南天也“咦……?”地出声,看向鹿岛。察觉到微妙的气氛,鹿岛连忙挥手。
“啊,不是的……没有奇怪的意思。别误会了。能够让打倒山之主的你都为之如此焦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呢——我只是这么想了想罢了!”
“哦噢……。我刚才就焦急了一下耶。”
“我懂了。啊,应该说,我是还不知道个中原因啦,但是古川!把这个那去吧!”
鹿岛所递出的,是一柄收入剑鞘的白雨。
“是队里的备用品。没有这个你会不方便办事对吧?”
“……这样好吗?我现在岂止是一般民众,而是一个越狱逃犯啊。祈祷士把白雨提供给这样的人,要是事情暴露了,可不是区区停职减薪就能了事的。”
“‘没必要一板一眼的。去扪心自问。’这句话是你说的。而这就是我做的回答。去吧。我不想逮捕你。”
“……就凭你也逮捕不了我好吧。”
七日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接过白雨,只拔出刀身根部打量刃部。宛如新品的刀身在灯笼的光照下熠熠闪动。
“古川。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钥匙。”
七日抬起双臂,锁链鸣响一声“锵啷”。然而鹿岛悔恨至极似地摇摇头。
“抱歉……。钥匙在队长手里。没有备份。”
“那么,把鞋子给我。”
一看才发现,七日现在还是裸脚状态。鹿岛神情顿时豁然开朗,“那么这样好了”地说着,解开自己靴子的鞋带。南天一掌拍上他的后脑。
“蠢货。你的尺寸对不上的吧。把我的拿去吧。”
身高更高的南天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并拢放在七日面前。
这时,从七日背后响起“是祸津神!”的喊声。回头一看,停车场的黑影巨块包围了祈祷士们。黑影的中央有着龇出的牙齿。丝毫不留意周围的祈祷士,只冲着七日一人的身姿狂吠道:
“老朽不会放你前去大小姐那里。古川——!”
老伯的全身上下生出无数影之触手,它们就如同昆虫的虫足一般活动,踹飞祈祷士们,来势汹汹。
“……原来如此,海德兰洁尔也在神社啊。这样就好办了。”
七日咕哝着。鹿岛和南天擦过他的两侧,挺身趋前。
“这里由我们顶住。快去,古川!”
“虽然不知道能撑到什么地步就是了……”
“……”
两人的声音在颤抖着。七日向他们的后背发出忠告。
“……那是以暗影作为依代的‘怪变神’。是斩不了的。”
“……即便如此,它还是祸津神。”
鹿岛和南天定睛注视着逼近过来的怪变神,拔出插在腰间的白雨。
“从神的肆虐之中保护人类,为平息灾祸而献上祈祷。这就是祈祷士……!这次就来让我们守护吧。古川。”
身着制服的二人背后,绘有红日正中写着《祈》字的祈祷士之印。
看着这抹背影,让七日稍微会想起了六花。让白色的羽织翻飞,凛然地屹立于战场的六花之背影重迭在他们的背影上。
“……你们可别死了。”
留下短短一句话,他纵身奔上笔直小路。
随即,抡起白雨展开突击的二人之怒喝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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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体袋的拉链由内侧被拉开,海德兰洁尔直起身。
紫阳花花纹的艳丽浴衣。左眼戴有眼带的海德兰洁尔之本体,就和莉可丽丝一样,藏身于遗体袋之中。
从“视野Jack”中恢复后,基本都会感到身体掏空。每逢长时间脱离身体之类的情况时,就更是这样。在视野Jack时还鲜明的意识被蒙上一层朦朦薄雾,陷入梦做到一半就醒来一样的感觉。恍恍惚惚地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用浴衣衣袖拭去口水。
睁着依旧沉甸甸的眼睑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遗体袋散乱一地的大厅。在其中央有莉可丽丝和抱着拉缇梅利娅的雪生正对峙着。看样子是发生了某些事故,不过总之入侵院落的这一步是成功了——正这如此想着,海德兰洁尔的身躯泛起一阵颤栗。
“?”
并不觉得冷。不如说很热。发烫。转头向后,巨大的木像近在眼前,轰轰燃烧着。火焰甚至升到了天花板处,在周围一圈漫开。
不知道是不是被卷入了雪生和莉可丽丝的战斗而被打飞,只见一路滚到祭坛近处的装着海德兰洁尔的遗体袋之上,已经燃起了火星。
“唔喔喔!这不都已经烧起来了嘛!”
海德兰洁尔一下子清醒过来,用衣袖拍灭袋子上的火焰。
“莉可丽丝!为什么不照应照应我的身体!”
抗议的语气中注入了怒火,而交战中的她却回以敷衍的回答。
“老子也很忙的好吧,海德兰大姐。”
蜷曲赤红的头发,其发梢将掀起的榻榻米上举。
雪生的结界是用来阻止祸津神进入的。将试图侵入的祸津神弹飞出去。只限于,是祸津神——。
莉可丽丝扔出的榻榻米没办法用结界来防御。榻榻米有如手里剑一样回转,直取雪生的头顶。然而雪生早已预料到莉可丽丝的这一招。
雪生抱着拉缇梅利娅向后跳,从结界中跃出来。榻榻米立直地插在她刚在身处的地方。
“总算是从结界里出来了呢,你丫个胆小鬼!”
赤红头发像是包围雪生一样迫近。一出结界就会成为头发的饵食。然而就连这一情况也依旧在雪生的料想之中。从腰带间掏出翁仔标(注),拍向着脚下。(译注:翁仔标是一款游戏,首先,用自己的牌往对方的牌附近打下去。若把对方的牌打开、打翻、或是自己的牌掉入对方的牌底下,便算赢了)
磅嗡——!从翁仔标中散逸出的文字是《风》。爆发出的冲击波紧随着震耳欲聋的破风声而至。包围在大厅的火焰烧得旺上加旺。
翁仔标的冲击掀飞一张又一张榻榻米,遗体与海德兰洁尔滚呀滚。
莉可丽丝把头发刺在地板上,承受着冲击。余烬和火星翻卷而起,模糊了视野。这时响起雪生的声音。
“趁现在!快走,拉梅妹妹!”
“逃你个头啊,死杂碎!”
投身于盛怒之下的莉可丽丝扭动赤红的头发,贯穿了雪生的后背。一万根、两万根仍不见消停,盘成一束的,抑或是扩散为无数的蜿蜒赤发,接连不断地刺入雪生的身体。
“……不会逃的。再也不会。”
这一道声音,就来自背后。本应该逃向前殿之外的雪生,此刻却迫至莉可丽丝的身后。
“哈……?”
成为赤发食饵的“雪生”,“砰”地一声放出烟,变成巨大的稻草人。代、代、代、代、代……。上面还挥散着雪生使用的玩具所特有的汉字——。
雪生用指尖捏住的风车的手刺入莉可丽丝的身体。
爆、爆、爆、爆……。风车在莉可丽丝的侧腹爆炸,将她的身体吹飞至前殿的外面。在石板上翻滚的莉可丽丝之身体卷上了熊熊烈火。
“好嘞……!”
抱起之前放平躺在地上的拉缇梅利娅,自己一行人也从前殿跑向院落。
门帘和柱子都在燃烧,天花板垮塌了下来。前殿已经撑不住了。
雪生跳入院落,前殿旋即响起轰鸣,崩解垮塌。冲击让沙尘飞扬,瓦砾撒落院落之中。
雪生为了保护拉缇梅利娅而俯身盖住她。
不久,倒塌的冲击平息,粉尘随夜风消失。
“拉梅妹妹!振作一点!”
抱起来的拉缇梅利娅全身瘫软。脖子和手臂无力地垂耷着,汗流满面,呼吸急促,双眼紧闭。
“这是最后的一张了。得靠这个想办法让她恢复一点……”
雪生掏出夹在腰带间的歌留多牌。虽然不知道莉可丽丝的毒究竟是什么,但应该可以遏制体内的破坏,哪怕一点也好。
正要把歌留多牌贴向拉缇梅利娅的脖颈,霎时,手腕被无数的赤红头发刺入。鲜血飞洒,短短一瞬间,头发就缠住雪生的手腕,奋力地紧绞。甚至无暇感觉到疼痛,她的手腕便连同歌留多牌一起被斩落了。
“咿——”
陷入哑然的雪生之身躯,又被几万根之多的头发贯穿。
白色的巫女装束,被飞溅的血沫渐渐染成红色。
“吸……咕啊……!”
雪生全身被刺破,身体被固定于空中。
雪生模糊的视线前方,被烧焦的莉可丽丝站了起来。
“怎、怎么会……”
腹部烧焦、衣服也破了,不过莉可丽丝并没有死。头发扫去火焰,燃烧的头发被新长出的头发替换,伤害被抑制在了最小范围。
“……头发永远都会生长下去,这固然是好事啦。……但是啊,很痛的欸!”
莉可丽丝向前伸出头发,盈满怒气的翻白眼狞视着雪生。
“这好歹也是老子我的依代……。被斩被烧,都是很痛的耶。”
果然应该把逃跑优先考虑的吗。
雪生虽有一瞬间心生悔意,但即便试着逃跑,结果恐怕还是一样。
从“六花的祸津神”手中是逃不掉的。事到如今,她总算是充分体会到了在战场上与她们相遭遇的敌军们的心情。
自全身流出的血液,淌过足袋(注),滴落于石板上。(译注:指分趾的袜子,巫女穿的都是这个)
血流过度。身体已经动弹不了了。
至少要把那张最后的歌留多牌,能把捏在左手的歌留多牌用在拉缇梅利娅身上也好啊。雪生为悔恨而咬住下嘴唇,俯视拉缇梅利娅。
——对不起,拉梅妹妹。我没能保护好你……!
“杂碎就该有个杂碎的样子,乖乖滚一边当你的杂碎去不就好了嘛……”
莉可丽丝把雪生拉近,触摸她被泪水润湿的脸庞。
“我就开恩,美美地拿你来饱餐一顿。”
雪生死死地闭紧眼睛。
然而莉可丽丝却说声“对了!”,转向拉缇梅利娅。
“……喰神,就把她让给你来吃好了。使用祈祷术的祈祷士味道可好了喔。你有吃过吗?”
“……呼……呼……”
“你喜欢人类吗?七日他准许你吃人类吗?六花就没有准许过。老子我们一直都空着个肚子。不过嘛,在战场上倒是会藏起来偷吃就是了。”
大概是回想起了同六花度过的往昔,莉可丽丝眯细眼睛笑了。
在奄奄一息的拉缇梅利娅身旁屈膝蹲下的莉可丽丝,运使头发拾起雪生的左手腕,同时拉起了拉缇梅利娅的身体。
“来啊,快吃吧。我们就此重归于好呗。”
莉可丽丝将手腕拿近她的嘴边。流下的鲜血润湿拉缇梅利娅的唇瓣。
拉缇梅利娅脸孔一瘪,“不!”转过脸去。
“……啊啊?”受到强烈的拒绝,莉可丽丝单边眼睛不快地眯细。
“你啊,就是说不吃我给的肉吗……?”
扯住拉缇梅利娅的头发,强迫她面向这里。
对拉缇梅利娅嘴唇颤抖的怯懦表情直直盯了半晌,嘟哝道:“不会吧。”
“你啊。该不会从来没有吃过人类吧。”
“啐……”
看着拉缇梅利娅扭曲的表情,莉可丽丝得到了确信。
“……没搞错吧。真的假的。不会是在闹玩笑吧?”
把用头发固定的雪生的身体扔在砂砾上。她已经失去了对雪生的兴趣。
揪起拉缇梅利娅的胸襟,额头对撞,喷泄出怒吼。
“你这样还算是六花里生出来的祸津神吗!?”
倒在砂砾上的雪生对莉可丽丝张皇无措的模样轻笑。她为拉缇梅利娅从来没有吃过人然感到高兴。高兴得落泪。
“那一定是……正因为从六花小姐里生出来的,所以才没有吃……”
“啊啊?你说的是什么话啊,雪生。”
莉可丽丝把拉缇梅利娅丢一边后,站起身,恼怒地俯视雪生。
“‘六花的祸津神’就应该吃人类才是。把人类吃得一个不剩。杀得一个不留。那就是六花最根本的愿望。”
“……错了。六花小姐她,用你们,是想要守护人类——”
“那是一开始。最后就不是了。那家伙被人类给弄坏了。你知道吗,拉缇梅利娅!知道六花的绝望。还有她的憎恨!”
“……呼、呼。”
为毒而在呻吟的拉缇梅利娅,只是耸动肩膀来呼吸,无法做出答复。
莉可丽丝就像是受不了她一样摇摇头。
“……我可怜的妹妹,看来阿七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啊……。那里明明是应该痛杀敌兵的最前线,那家伙,那个愚蠢的六花她竟然以保护平民作优先。违逆军方的命令,带着平民前往海军战壕。她所前往的目的地是在其前方的飞机场。”
“……我们是想要保护他们的。我们那时为了疏散被卷入战争的平民们离开小岛,豁尽全力了……”
“啊啊。但是却失败了!”
莉可丽丝否定了雪生的话,嘲笑道:
“所有人都死了。都被吃了。六花她根本没能保护好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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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第零三祈祷部队参战海军战壕防御战,已经过了四日。
战况恶化到了,已经无法靠六只祸津神颠覆的地步。
在战壕内的某个丘陵被美军包围,所剩的弹药已经见底了。士兵们落得在棒子的一端捆上枪剑,做出手制的矛用以突进的凄惨样子。曾簇拥于战壕中的他们中,多数都一去不复返了。
六花队也好几次来到丘陵下,重复着在杂木林中战斗。每一次都杀死许多敌军,破坏战车,但美军的猛攻未曾停止。
不仅如此,他们还同镇压了其他据点的部队相汇合,敌人的数目与日俱增。所以也当然,六花每一天杀死的士兵数量也在逐日增加。
阻止敌人的进击就已经吃尽力气。包围网一点点地缩小。而六花队的目的地,机场遭到沦陷的联络,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收到的。
六花在司令室得知了这一情报。在陪同前来的七日身边,她静静地闭上眼睛,听取通信兵读出的文章内容。
战壕的司令官熊仓少将将手肘支到桌子上。
“……进退维谷,是吗。”
从前线看去,机场位于战线后方,既然那里沦陷了,就意味着战壕已经是敌阵之内。已经无法指望援军。不得不承认,这个地区的战斗以惨败收场了。
炸弹落于丘陵的某处,战壕内的照明明灭闪烁。土沙大块大块地从天花板落下,在桌子之上摊散成一片。
“武器、士兵都都几近消耗殆尽,但大家还是没有迷失士气,战到最后,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更是如此,六花军曹。我们能抗衡至此,全都是拜你们六花队所赐。我再一次向你们致谢。”
“……”
立于桌子对面的六花依旧沉着视线,对谢辞也没有回应。
“但是我等所陷入的,是借以神祗之力也无法取胜的状况。在这之后就是玉石俱碎之战。期许我等得以献身国家,华丽地殒逝——”
“使不得。”
盖过熊仓少将的话语,六花抬起头来。眼皮下积起黑眼圈,脸颊也变得消瘦了。六花彻底地疲敝不堪,被逼迫到了绝境。
然而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的话语中依旧灌注了极强的力量。
“我们决不能死。在战壕里藏身的平民们会有什么下场。他们至今都仍在相信着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和平而坚忍着。”
“……把剩余的手榴弹拿去给他们用。”
为的是让他们能有比斩首更痛快的死。
这是熊仓所作出的最低限的慈悲考虑,但是却令六花声线激动。
“我就是在说这样的做法使不得!”
“六花军曹……。您还在认为,能够拯救他们吗?”
“没有。败战已成定数了吧。我们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是,即使没有胜利,应该还留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们投降吧。”
六花的提案在司令室泛起波澜。熊仓隔着桌子,定睛注视着六花。
“……六花军曹。帝国军人没有投降之路可选。”
“那么,就请你们去死好了。我们选择投降。”
哐啷,香犀猛然蹴席而立。
“无礼之徒!你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不是吗!”
“当然不想死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要把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说得那么难听!”
站在六花身边的七日,“冷静点”地说着,出手制止六花,但六花将那只手挥开了。
“你若说玉碎是美德,那就随你去死便是。我不会否定你们军人的活法。所以你们也应该同理招办,不可以践踏这座岛上的人们的活法!”
情感的爆发令她愤慨到了极点,“呼、呼”六花喘得肩膀不住上下摆动。被七日摩挲后背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她会是一个率领队伍的军曹。
“……我们第零三祈祷部队,于明日早晨,带领平民投降。”
香犀猛拍一下桌案,像是痛斥一般表达反对的意见。
“开什么玩笑!军曹!您别忘了您自己一样是军人!”
“我是归属于军方的祈祷士。祈祷士会以人命作优先来考虑。如果你命令说不能这么做,这个军人我不干了。”
六花把缝在军服领口的阶级章扯下来撕碎,扔在桌子上。
“这样就无话可说了吧。”
“……你傻了吗。竟然把阶级章撕碎扔掉……。岂容得下这等羞辱!军职可不是这么简单,说走人就能走的!”
紧接着,坐在香犀对面的男子放出平静的声音。
“……这有什么不好的。投降,甚好。”
那是有如从地底响起的嘶哑嗓音。说话者是被祸津神啃食的整张脸以绷带包裹,样子变得像一个木乃伊一样的柊少佐。那绷带从四天前就没有替换过,黑得骇人的血渗了出来。
“我赞成。让他们去好了。”
柊用残剩的左手手指叩叩地敲击桌面,从绷带左眼处开出的孔中,转动眼珠注视六花。
“我等在这场战斗中一直有受她和她的祸津神所救。但是她的心始终不属于军方,既然她这么说的话,那她就不是同志,而是恩人才对。我们应该感激她,却丝毫没有束缚她的权利。都走到最后了,就放她自由行动吧。”
“……”
柊发言结束,司令室回归沉静。
六花说了句“告辞了”便旋踵转身。七日跟在她的背后,离开了司令室。宛如针刺一般,投注在他背后的柊之视线,莫名地令他心生不快。


夜晚,正逢万籁俱寂之时,七日发现了独自一人走向战壕之外的六花。
身着祈祷士的羽织,在洒下月光的无垠天空下,迎着夜风而歌。
“凤仙花儿啊,沾染于指尖。如父母之教诲,沁入我肺腑——”(译注:冲绳民谣《てぃんさぐぬ花》,歌曲用于开导孩子亲子之情,互相理解、诚实待人、不懈努力。)
耳中传入从远方的大海传来的,微小的,浪花卷上海岸的声音。六花的歌声宁静地回响着。
自从中了柊的策略,而让少女负伤之后,六花开口说话的次数就锐减了。原先即便是在战场上也时常挂着笑颜的六花,但现在就连在面对包括七日在内的六花队的队员们时,她也变得不再笑了。
在这四天的生活中,六花眼见着变得日趋憔悴。有太阳出来的时候奔赴杂木林痛杀敌人,晚上则是听取报告,筹划作战。这样的生活,使六花一直在遭受其磨耗。
“是这座岛上的歌啊。”
七日对六花的背后寻问道,六花害羞地在岩石上抱起双膝, “是从孩子们那里学来的”她说。
“听他们说,歌里的‘てぃんさぐぬ花’说的就是凤仙花。在这座岛上呢,好像还有将凤仙花的花蜜涂抹在指尖,用来进行祓除祸津神的仪式这一风俗。”
六花摊开手掌,做出涂抹美甲的动作。
“……在哪里都不会变呢。这座岛上的祸津神把人吃了,然后我们祈祷士来把那祸津神退治。周而复始,我们就是过着这样一成不变的每一天而一路走来的呀。”
一直到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六花的话语一定会以这句话继续下去。她说话时的样子,给人一种带有讽刺的感觉,七日并不喜欢。六花又何必感到自己难辞其责呢,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她为其引咎。
七日坐在岩壁上,六花将脑袋倚靠在他的背上。
“……感觉有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人独处过了呢。”
两人彼此相互倚靠着身体,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休养各自的心灵。
许愿,愿这般恬静的时间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就连要不要开口说话都令人踌躇,但七日还是张开了口:
“六花。我们服从你的想法。但是明天,你别去了。”
“……”
“你的事情在美军那里应该已经人尽皆知了。怕是比日本军还要臭名昭著。不要想着只要你要变成俘虏就会受到他们的热情欢迎。你比你自己所想的更加——”
“我清楚的,阿七。”
六花依旧靠在七日的背后,无力地低喃:
“我清楚的。……真的杀了许多。多到已经分不清是在保护人,还是在杀人。对那边的人而言,我本人就是祸津神吧。他们一定想要退治我想得不能自已。”
“……”
“阿七。我会去的哟。因为我自己知道,为祸津神感到恐惧的心情。”
六花的心情经由后背传达过来。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来。
为了一扫沉甸甸的气氛,她说笑道:
“你可能都忘记了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是祈祷士喔?”
“哪儿忘得了啊。”
沉默持续了一阵,随即听见六花吸鼻涕的声音。
喉咙哽塞,放出颤抖的声音问道:“我问你喔,阿七——”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我过去该怎样做才好呢。”
“……你——”
论这个姐姐的过失,简直数不胜数。带着一身美味的血肉被生下来的事。明明是作为祭品、忌讳之子被生下来的存在,却指望被人所爱。
对人抱有过度期待;想要去保护他人;踏入了战场……
六花天真、幼稚、温柔得无可救药。然而弟弟却喜欢着这样的姐姐。
请让她不要哭泣了。请让她笑吧。笑出天真无邪的笑靥。还龇出露出尖尖的虎牙。再像以往一样说些傻话,来让我发火吧——七日如此希冀。
七日静悄悄地,用自己的手覆在六花颤抖的手上。如果自己对六花必不可少,她的身畔就一直会有自己在。两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六花佳~佳~……。你在哭吗……?”
从战壕里出来的少女搭话过来,六花慌慌张张地擦拭泪水。
自从被柊用手枪打过的那天起,就没再想过要离开六花身边的少女,她想必是担心没有睡在床上的六花,才跑出来了吧。尽管她的脚已经被雪生的歌留多牌治疗好了,但不知道是因为营养失调还是精神上的创伤,她现在其实连路都走不稳。
“不要哭了,六花佳—佳—”
“没问题。我才没有哭呢。”
抱起走一步晃一步地跑过来的少女,六花对少女露出笑脸。
“听话呀、早点睡。明天要早起的。”
“六花佳~佳~陪我睡。”
六花抚摸少女的脑袋。六花编织的手环如今依旧在少女的手腕上摇逸着。
“……呐,阿七。我至少对这群孩子来说,会是一个好的人类对吧。”
“啊啊。”
虽然六花问得战战兢兢,但七日根本没有可能会否定她。


翌日早晨,趁着夜色还没有散尽,六花队带领平民们离开了海军战壕。天空中零星的星光闪烁,有敌军的驱逐舰漂浮其上的海平面闪动着橘色的光辉。
六花队带领出来的当地住民有三十六人。这几天里人数虽然变少了,不过能走的人都拄着拐杖,走不了的人乘在载货车上,成行成列地拖在后面,走下丘陵。
虽然打算举起显示投降之意的白旗,却碍于没有适合的白布,六花只好用自己的羽织来替代,将其绑在长棒子上。让平民中的一个人举起它。
趁走在前端的六花正和平民说话的空档,七日放慢了步伐。
他和走在后面一点点的雪生并排,小声地对她说话:
“……我不会让六花成为俘虏的。把当地住民交给他们之后,我们就马上带着六花离开。哪怕会遭到六花的抵抗,被她怨恨也照办不误。向龙之介他们传达一下。”
“嗯,明白了。”
雪生大大地点头,向队列的后方跑去。


离这里最近的美军据点就在丘陵山麓上的农村里。沿着被甘蔗田环绕的田间小路前进,等到已经能望到战车和吉普车相排列的村庄时,队列已经被举着小步枪的美国军人包围住了。
六花在村庄的入口处止步,对坐在木箱上的美国军人说话道:
“我们是来投降的。可以让我们和这支部队的队长对话吗?”
七日来翻译,以便双方的沟通。六花投降的消息好像早已在部队里不胫而走,他们被吩咐在原地等待。
太阳高升,周围的气温上升了。远处树林中的蝉开始鸣叫起来。
当地住民们坐在田间小路上,在没有遮掩物的炎炎天气下等待指示。明明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土地,然而现在没有许可,就连近在眼前的村庄也进不去。
干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六花队所带领的平民们被允许进入村庄了。
以六花为排头,一行人拖成长列进入村庄,周围有诸多的士兵在注视着他们。吐出口香糖的人,抱着小步枪的人。所有人都噤口不语,定睛注视六花。
雪生被指向这里的敌意震慑,躲在七日的背后。
“……总感觉,好可怕呢。”
“他们会紧绷精神也是当然的啦。大驾光临的可是那个祸津六花。这里面一定有不少自己同伴被杀了的人吧。别大意了。在我们被认定成俘虏之前他们就先开枪,就连这样的可能性都不小。”
和周围的急迫感正相反,前来迎接六花的,看似队长的中年男子,表情之开朗,让人以为他是来错了地方。留长的胡子尽显威严,高大的身材,把双臂展开后又显得更大了。
‘沃欧、六花!小小丘陵的娇小恶魔!就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欧欧,多么小巧的少女欧!能和活生生的传说相遇,我倍感光荣!’
“……三克油(Thank you)。”
队长口若悬河,阳光地满嘴跑火车,但因为他说的是英语,六花完全听不懂。自己被称作是“Little Devil”也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呆然地仰视像山一样的男子,重复说着“三克油”。
‘我们万分欢迎你的投降。我认为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欧。毕竟我们都不行再牺牲更多珍贵的士兵嘛。’ (o•̀ᴗ-)✧。
“——欧欧,三克油!”
对话似有似无地成立了。队长牵起六花的手,单方面的进行握手礼。
接下来,六花队一行人计划会被带领到港口附近的据点去,不过,“在这之前呢”队长夸张地垂耷下眉梢,一脸写着抱歉的表情告知道:
‘你们作为俘虏,我们不得不限制你们的行动。而且你们不可以携带武器。不管是任何的武器。枪、军刀、祈祷士的武器,把它们全都留在这里。’
“对了”六花说道:“我想把羽织带在身上。”
六花的羽织现在被用去代替了白旗。回头看去,旗子在平民们的队列中,斜靠在载货车上。
这时,站在六花身边的少女揪了揪六花的军服。
“六花佳~佳~。芽耶去帮你拿来哦。”
大概是在蓝天下的走路让心情变好了吧,少女的脸色比在战壕里时看起来开朗了几分。
六花队被要求进行搜身,平民们的周遭也有士兵聚集。
士兵们摸索平民们的身体,进行质问,确认他们是否带有武器。但是因为双方使用的语言不同,貌似正在为如何回应提问而为难。
还得去那里担当翻译吗,七日如是想着,望向朝队列跑去的少女。
少女爬上载货车,试图取下斜摆的旗帜上取下六花的羽织。将视线定在那辆载货车上的美国军人,向旁边的平民问道:
‘请问这辆载货车里堆放的是什么?’
在箱型的架子上装上把手,就是这样一个做工简单的载货车。车子由山羊来拖着,而车里面装的是什么,这连平民们都不知道。
“这个俺们也不知道耶?是六花大人的东西啊。”
两名当地住民向着语言不通的美国军人,摇头摆手,拼命地做着说明。
——六花大人的……?
七日因为讶异而蹙起眉头。六花真的有那样的行李吗?
美国军人把载货车上的麻布卷起来,在底下的是堆积起来的木箱。
‘我可以打开它吗?’美国军人用枪托敲一敲木箱的盖子,随后征求同意。
“俺们是受人嘱托的。就是那个绷带军人吩咐俺们的呢。能打开不?”
催促身边的伙计的同意。在“绷带军人”这一单词出现的瞬间,一股恶寒窜过背脊。短短一瞬之间,浑身战栗。
他回想起了,在走出司令室之际,带着一瞬闪过的锐利光芒而投过来的炙热视线。
“不行!别打开!”
七日突如其来的大吼让六花还有其他的人,都为一探究竟而转过头来。
手里拿着羽织,正向这里跑来的少女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而后回头看向七日的视线所指的方向——那辆载货车。
啪哩——木箱被开启的声音在回归沉静的广场上,听起来格外地响。
下一瞬间,从木箱的中心引起了大爆炸,火焰随爆风一同扩延。不管是美国军人,还是平民们,就连站立不动的少女也被火焰吞下,惨叫响彻于四周。
箱子里堆放的东西想必就是火药了吧。其威力庞大无比,七日也身处风压之中,卧倒在赤土上。
驻留在村庄里的美国军人们一瞬间就陷入混乱。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敌袭吗?那么敌人又是在哪里呢?一切情报盘根错结,全身缠着火焰的人群来回窜动,分不清是平民,还是士兵。
不多久,农村的一角处,响起了日本士兵的咆哮声。
他们究竟是藏在那里的呢?以在蓝天下耸然立起的爆炸浓烟作信号,战壕中残留的士兵举起枪剑,一齐冲了过来。
所到之处轰响起枪声和爆炸声,村庄转眼间化作了战场。
“柊……!”
七日察觉到了最糟糕的过失。我们被使作了诱饵。
这是柊所发起的起死回生之计。用以作为海军最后之战的开幕。
“混蛋……。混蛋……!竟敢拿六花当作炸弹来使唤!”
只要让载货车在美军据点的正中心爆炸,放在别人眼里看,都会认为六花军的投降是一个陷阱吧。把它看成,是钻了敌人慈悲的空子,所展开的非人道作战。
如今,六花队身在敌营之中。为了保身,就由不得他们不战斗。
被逼着,参战。
七日为了找六花而环顾四周。六花正面向着发生爆炸的载货车而立。
这里分明已然成为了枪弹横飞的最前线。她却在愣怔着。
“啊……”
六花看到了被烧焦的白色布匹。她正想拾起自己的羽织,旋即发下在那块布的一端,还挂着一只娇小的手腕。被爆炸撕扯下来的手腕——。
“啊……啊。不。”
大瞠的六花眼眸中,渐渐沁出泪水。膝盖跪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拾起来的手腕上面,花茎的手环在摇逸。
“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花。”
把手腕紧紧抱于怀中,蜷起身体的六花。七日在她身边蹲下,把她扶起来。瞳孔扩张,视线游移不定。她的身体在剧烈地痉挛。蠕动喉咙,却没有吸进空气。
“在哪儿……!?到底去哪儿了?”
六花咬住自己的大拇指根部。旧伤被划开,鲜血渗出来,即便这样仍在用力的咬。
“六花。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啊!”
“阿七!她不见了!哪里也找不见。芽耶妹妹她不见了……!”
她的头发从发根处渐渐染上艳丽的赤红。右手腕转变成黄色,出现茶色的斑点花纹。被泪水濡湿的眼瞳渐渐变成青紫色。
“必须要保护芽耶妹妹……!必须这么做才行,由我来。”
‘……我深感遗憾。Little Devil。你果然是个恶魔。’
两人被手枪指着。高大的敌军队长,横向摇摇那张严峻的表情。
七日抬起头,向对方呐喊:
‘等一下!我们是被设计了。我们对你们并没有敌意!’
然而队长无意放下枪口。就在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就要扣下之际。厚实的胸板上刺出了白色的发梢。
“嘎哈……”
呕出鲜血,双膝跪地。白发的少女抱在那宽大的后背上。
“……我听到了喔……六花的声音。”
“莉可丽丝……”
等注意到之时,已经有六名少女如同包围住六花和七日一样站立着。
栉结神莉可丽丝、腕神诃利安萨丝、覗神海德兰洁尔——。
以大脑作为依代的“梦神”、以子宫作为依代的“孕产神”。还有以心脏作为依代的“忆神”——。所有人都是裸足,身着白色布匹的——“六花的祸津神”。
七日向六花闪烁青紫之光的眼瞳呼唤。
“六花……!你把她们召唤出来了!再不停下了,那群家伙就——”
“错了啦~。这是六花所期望的。”
没有眼珠的少女——海德兰洁尔对七日嘲笑道:
“我们的依代就是六花自己。六花的感情很~清楚地传达给我们了。我受够了。我讨厌所有人。人类什么的最讨厌啦。根本不值得去守护。把他们大杀特杀——”
诃利安萨丝让她巨大的手臂越长越大,一边接着海德兰洁尔的话继续说下去:
“吃啊、吃啊、统统吃掉——……!”
“嘎嘎嘎!”莉可丽丝用头发甩飞队长,诃利安萨丝跳起,接住他的身躯,握烂。
“来吧,让我们华丽的秀一场!”
海德兰洁尔的口号下,六人纷纷跳跃分散,介入战斗之中。
摧毁、穿刺、扯碎。战车的炮塔对准少女、小步枪紧追她们的身影,但无论哪个士兵都没能阻止六名祸津神的杀戮。
不顾他是敌人、友军、平民,祸津神一路将人类噬尽。嘶吼变成哀嚎,草木之绿、肉色的沙地,被真红的鲜血涂染而去。
慢慢地,六花站了起来。
“六花……?”
那青紫色的眼瞳是否还能看见东西都令人存疑,狠狠咬住的大拇指指根发出锐利摩擦声,一滴滴的血从中流出、淌落。
“快住手,六花!”
七日抓住六花的左手腕,硬是拽出她的手。
六花旋即徐徐歪斜脑袋,放声嚎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呜——”
在战场的正中心,哭得如同一个孩子。放弃去思考,一个劲地抽噎。
她的样子让人心痛不堪,七日不忍卒睹,移开了视线,搂住她娇小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在大开杀戒呢。你的祸津神在吃人类呢。真的好吗?你真的,已经坏掉了吗……?”
在她的耳畔问道,但六花只是在哭喊,没有回答。她一定是很痛很痛,痛的不堪忍受了吧。哭泣声悲痛欲裂。就连听着哭声的自己,都感到胸口难受。
如果自己坏掉了,你就杀了我吧——六花曾这么说过。她说,由七日动手,确实地阻止我。
七日就这么紧紧抱住六花,取出短刀,拔下刀鞘。
人类也好,祸津神也好,没有被任何人所接纳的这个姐姐,能够拯救她的,只能会是自己,不会有他。
能从撕裂胸口的痛苦中将她解放出来的人,只有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自己。
“……不过,不会杀你的。”
把她的血放出来,让她变成假死状态。剥夺她体内的机能,那样应该会对以她的身体作为依代的祸津神产生影响才是。
七日之所以磨砺技艺,就是为了保护六花。所学的知识是为了支持六花。还好自己学会了小刀的使用方法。还好自己学会了人体的构造。避开内脏,戮力做到快速、精准地给予伤害。
七日触摸紧抱于怀中的六花的后背,思索应该下刀的地方。
让她变成假死状态的话,最坏的情况,就是造成身体的残障,但是就算变成这样,那也只要自己一生都来照顾她就好了。虽然祸津神有可能一个接一个地跑来袭击羸弱的六花,但自己会将他们全数斩杀。生活不会有一点变化的。毕竟至今为止,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我们未免错得太厉害了。重新来过吧,六花。这一次一定要,为了我们自己而活就我们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小刀的刀身刺入了那娇小的后背。触摸到缓缓淌出的温暖血液。
六花尽管一度弹起身躯后仰,不久便静静地息止了哭泣。
“阿七……是祸津神——”
“……?”
耳根被六花的吐息触及。被遏制住呜咽、僵起胸口、硬挤而发出声音触及。
“我果然,是祸津神呢——”
为回应感到迷惘的七日之怀中,六花滴下大颗的泪珠,宁静无声地合起眼。


X   X   X


背对燃烧崩塌的前殿,莉可丽丝给新的香烟点上火。
“人类不值得守护。这就是六花所下的最终判断。吃吧、吃吧、统统吃掉。这无疑是那家伙的命令。我们‘六花的祸津神’不过是顺从了她的那份冲动而已。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现在都是如此。没错吧。海德兰大姐?”
莉可丽丝向前殿回头,如此问道:
“我们都是厌恶人类的对吧?”
“哪里会有喜欢人类的祸津神嘛。”
从垮塌的屋檐下爬出来的海德兰洁尔,“啪啪”地掸着衣服,拍去焦渍,敷衍了事地答道。只要见她绷紧的面孔,就知道她心情相当之糟糕。
“不说这些了,莉可丽丝。七日正往这里赶呢。要是那个喰神不听话的话,就赶紧把她杀了。”
“没逗我吧。”莉可丽丝说着,让头发缠在拉缇梅利娅的四肢上,把她吊在半空中。再一次注视她正在为毒而呻吟的脸。
“我一直很在意呢。你是从六花的‘牙’里生出来的没错吧?老子我们六花的祸津神在刚被生下来的时候,自己的依代所对应的身体部分都应该是缺失的吧。老子我的头发是白的,海德兰大姐没有眼球。虽然我们六花的祸津神是把它们都夺回来了……但你的依代是在七日手里的对吧……?”
蜷曲发丝,将拉缇梅利娅的嘴大大地拉开。莉可丽丝凝视着露在外面的犬牙,眯细眼睛。
“那,这颗牙是什么?”
“把、把偶放开……!”
拉缇梅利娅尽管在胡乱挣扎着,但因为被头发束缚着,就连闭合嘴巴也做不到。
“该不会是,假牙?”
“……啐。要你饭啊!”
莉可丽丝不禁失笑。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在说自己都已经生不出气了。在她的表情中显现的感情,是怜悯。
“都该怎么说你好嘛,你丫就没有自尊吗?依代是牙齿的家伙,用的竟然是假牙耶。依代被夺走,连人都不吃,而且还这么弱。这样的杂碎妹妹我谁要啊……”
头发伸入拉缇梅利娅的嘴里,缠住那颗犬牙。
“住肘……!住手……!”
吱吱吱、头发紧勒住牙齿的根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口气拔了下来。
“嗯嗯,这样就对了。有了缺失的部分,你才算得上是‘六花的祸津神’的一员。”
咧嘴浮现出满足笑容的莉可丽丝,拖着雪生的身体,把她扔在拉缇梅利娅的面前。然后撂下一句“来,给我吃。”
拉缇梅利娅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即便如此依旧狞视着莉可丽丝。
“……我不干。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命令——”
“姐姐我都叫你吃了,你就快吃啊。”
“……!?”
莉可丽丝把手掌伸向她,在拉缇梅利娅体内肆虐的毒,开始更加活络地骚动。拉缇梅利娅因剧痛苦闷挣扎,在地上来回打滚。
“老子的毒就是头发。说白了,就是让头发侵入体内,再让它们扭动扭动罢了。不过,这很痛吧?就连那个大块头的山之主也忍受不了这疼痛。让发丝蔓延到手脚指尖的话,就连这种事也能做到喔。”
莉可丽丝活动手指,拉缇梅利娅的双臂就擅自地伸向前,狠狠扣住雪生的身体。即使意欲抵抗,剧痛也会令人使不出力气。拉缇梅利娅的身体被从体内受到操纵,手伸向雪生的巫女装束。
刚一抓住前襟,就蛮横地拉开,让她如雪般白皙的肌肤袒露在外。
“拉梅妹妹……”
雪生她已经不再剩有动弹身体的力气。
她只是从正面定睛看着拉缇梅利娅。看着她震颤指尖,拼死抵抗莉可丽丝的操作的身姿。看着瞠大眼睛,汗水满布、拒绝吃人的表情。
雪生露出微笑。
“……没关系的,拉梅妹妹。”
“……?”
“反正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想,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没关系的。但是不要忘记。只有这件事一定要记住……”
雪生气若游丝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唯独憎恨,不是六花原本的情感。其实六花小姐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人类的。六花小姐她曾奋不顾身地试图保护他人。所以我们才会跟随她。想要襄助她。所以说——”
雪生被呛到,咳出血来。白皙的肌肤渐渐被血染红。
“雪生!”
“拉梅妹妹。六花她绝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六花队的大家,对六花小姐……都是真心的喜欢。这一点,请你一定要清楚……”
拉缇梅利娅的抵抗只是徒然虚设,她的身体迳自长大嘴巴,附上雪生的脖子。
“唔呜”雪生发出呻吟声,纵使脖子被咬住,她还在继续说下去。
“……古川君他也,肯定是这样的。一定很喜欢那样的六花小姐。”
挤尽最后的力气,用残剩的一只手,摩挲拉缇梅利娅的后背。
“……所以他才会……一直留在拉梅妹妹的身边。他一定会来的。在你感到痛苦的时候,感到难过的时候。只要你极力地期盼,他就一定会——”
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完了。道具用尽了。对于一个卫生兵而言,这是一场漂亮的战斗才是。
——不知道会不会夸奖我呢……古川君。
意识渐渐迷蒙,耳畔传来拉缇梅利娅的声音。
“……不要。我不要,吃……”
拉缇梅利娅边用力啃咬雪生,边自已不能地流泪哭泣
“阿七,快来啊……”
拉缇梅利娅不经意漏出的嘟哝,没有逃过莉可丽丝的耳朵。
“啊啊?你丫,又在说这些软弱的撒娇话吗。”
揪起拉缇梅利娅的衣领,把她拎起来。把脸逼近她嘴巴周围一周被血沾污后的鼻尖,“给我闭嘴!”她威吓到。然而拉缇梅利娅仍不断地呼喊。
“……阿七、阿七!快来啊,阿七——!”
旋即,莉可丽丝听到了海德兰洁尔的声音。
一句“莉可丽丝!”
下一句“后面!”
直逼而来的杀气,让莉可丽丝的赤红头发反射性地动了起来。化作一束,保护住她的脖子。
从背后横向劈来的白雨刀身被头发的厚层阻挡,停滞。然而,刀刃已经嵌进了脖子三分之一的深处。
“……啊?”
莉可丽丝茫然地俯视自己从喉头窜出来的刀尖。不经意地松开叼在嘴上的香烟,随后缓缓地,转过头。放出阴森地慑人目光,将白雨向前刺出的七日,正喘出粗野的气息
“哈啊……哈啊……哈啊……”
“阿七……。你丫的……!”
放开拉缇梅利娅,操使头发杀向背后的七日。
七日挥舞白雨,砍去头发,直取莉可丽丝的本体。
为了逃开剑闪,莉可丽丝向后退去。拉开距离与七日对峙。
七日扔在耸动肩膀喘着气。
“哈啊、哈啊……”
拉缇梅利娅维持坐着的姿势,活动上半身,瞪向七日。
“阿七!你——”
“等一下。……说不了话。”
看来他爬石级爬得真的非常急吧。就和他的呼吸同样,他的浴衣凌乱,从额头笔直淌下一条汗迹。就算没劲地垂着脑袋,也没忘将白雨的刀身朝向莉可丽丝做出牵制。
握住剑柄的双臂被手铐拴着。不过拉缇梅利娅没留意这一点。
“谁要管你发生了什么状况啊!我不也是,被毒给……!”
“……我说,为什么轮到你来生气啊。”
“还不是……!我差点就吃了!”
拉缇梅利娅的眼角再一次盈出泪水。
“差一点,就把雪生给吃了不是嘛……”
这才看到雪生正倒在拉缇梅利娅的身后。全身被头发贯穿,白色装束被染成红色,面色铁青。其中,属裸露出的锁骨旁边的咬伤,还有左袖口的出血状况最为惨重。
七日靠近雪生的身旁,拉起她的袖口。
“还难受吗,大坂?”
雪生张开涣散的眼睛,微笑着微微摇头。
“有听我说吗,阿七!”
“听着呢。是差点吃了没错。……但是,没有吃。对吧?”
七日一边回答,一边用连在白雨剑柄上的绳子为雪生的左臂止血。
“……我稍微咬到了一点。”
“好吃吗?”
“……不知道啦。我现在,肚子里撑的全是炒面。”
“哦、是喔。”
拉缇梅利娅闹别扭地说道,七日就这么蹲着,注视她的全身,确认她的状况。
拉缇梅利娅也一样是满身疮痍。风衣被磨烂,浑身是伤。嘴巴一圈的血里应该还混有被咬的雪生之血,而犬牙位置的假牙被拔了。
七日把窝在怀里的黑尾鸥放在雪生身边。
“小咲咲!”拉缇梅利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七日对雪生嘟哝:
“再等等。马上就搞定。”
七日从腰带里取出角的碎片。那是和轹神的战斗中斩获的战利品。抽出上面的赤红毛发,把角扔给拉缇梅利娅。
“是啥……?石头?”
“轹神的一部分。靠这个来恢复体力。对手是两只‘六花的祸津神’。你也来战斗。”
七日站在熊熊燃烧的前殿之前,边牵制着莉可丽丝和海德兰洁尔边说道。
“……这东西,该怎么吃啊?用啃的?”
“啃的动吧?是喰神的话。”
“……那还用说。”
拉缇梅利娅用后牙咬住碎片,用力啃碎。
变小的碎片滑过喉头之后,她感觉到一股冲动自体内滚沸上涌。
咚——。胸膛的鼓动,就有如太鼓在体内被敲响。
咚——、咚——、咚——。冲动徐徐膨大,拉缇梅利娅紧紧环抱双臂,额头砸在砂砾上。
“啊啊……!什么啊,这个是……!”
这般猛烈的冲动,在至今为止吃过的祸津神中,从没有感受到过。
神志激昂,心潮澎湃,血液鼎沸。体温攀升到了远不止于沸腾,简直就要爆炸的地步。让她安分不动,这根本没有可能。
“这是什么!是什么,什么!?啊唔!”
“喂喂,你没事吧……”
拉缇梅利娅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额头在地面摩擦的模样让七日难掩震惊。蜷起的后背上,开始升腾出水汽。
咚——、咚——、咚——。体内任凭鼓动在燥乱,拉缇梅利娅挺起上半身。冲动再也按捺不住,高高挥举的紧握之拳,不留余力地砸于地面。
咚——!大地震撼了。冲击疾驰于抡下的拳头。那股冲击沿着手腕、胳膊、肩膀一路上窜,拉缇梅利娅身着的风衣、短裙被扯碎,迸开。——在同时,形成了新的衣装。
飞舞的砂砾消散,拉缇梅利娅披身的衣服,是一袭如轹神般纯红的和服。
穿着竹皮屐的拉缇梅利娅踏出脚步,站起身。
“呶噢噢噢噢噢噢……!”
向着熏焚夜空、沉陷火海的前殿,迸发出咆哮。
缀有豪华绚烂、光辉夺目之花纹的赤红和服。眼梢描有赤红的眼影。肩上盘着牛的毛皮,臀部长出牛的尾巴。然后在她的鬓角处,有着弯成凶煞弧度,只为捅刺眼前之敌而长出的两根角。
“呼——,哼呼——!”
换装升格后的拉缇梅利娅,呼着粗野的鼻息转过头。
“来啊啊,阿七!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希基梅利娅’。” (译注:“希基”与日文中的“轹(ひき)”音近。)
“希基梅利娅!唔呀啊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意思,是在高兴吗……?”
可能是因为身体挟带高温,每当拉缇梅利娅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角就会蒸气四溅。她的脸颊因为放热而染成红色。她触摸自己的角,情绪更加昂扬。
“阿七!看这个啊!难以置信耶……这不是和牛粪大人一样嘛……!伤、毒、还有疼痛,一下子没影了。还不仅如此,超级燃啊!要是现在的我,一定无人能敌啦!”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既然力量增强了,这事儿你总能搞定吗?”
七日递出手铐的锁,拉缇梅利娅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扯碎了。


莉可丽丝用头发的一部分卷起脖子,押住从脖子里流出的血。但是对祸津神专用的白雨斩出的伤口,无法轻易地堵住。
“该死……。糟糕了。血止不住。”
“从七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戏了。看吧。就是因为你磨磨唧唧的,都让喰神完成变身了不是吗。要撤了喔。”
站在旁边的海德兰洁尔把手撑在腰上,叹了口气。作战以失败告终。然而莉可丽丝却口气激动,厉声反对撤退。
“开什么玩笑!老子我还能战斗。要我逃,我才不干呢。二对二干一场啊!”
“这是在算不上是良策呢。没有老伯在我是很弱的。你自己看看。”
海德兰洁尔摊开双手把自己的样子呈现给她看。浴衣上处处都是煤灰,洁白的大腿从破损的下摆中露出来。烧焦的长发也在乱蓬蓬地高高翘起。
“看到了吧?我已经满身疮痍了。而且我还都没有参与战斗呢。”
“为什么你态度还这么拽啊?”
莉可丽丝用火柴给香烟点上,看往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所在的方向。
他们那一边,长出角的拉缇梅利娅已经向这里狂奔过来了。
“那就算啦,就我一个人上。海德兰大姐就在那里偷看着吧。”
呼——,口吐一大团烟雾飘散,莉可丽丝猛蹴砂砾奔跑起来。
从院落中央一直延伸到鸟居的,石板筑成的笔直小路上,二人相冲突——。
“你竟敢,把雪生……!”
拉缇梅利娅猛踏一步,让脚下的石板裂开。角向前放倒,展开突进。莉可丽丝纵身起跳,飞越她的头顶。在空中扭曲赤红的头发,发丝缠住两只角。
在着地的同时,右脚踹进拉缇梅利娅的后背。
“呜哇!”
将缠在双角上的头发像缰绳似地握住,勒拽。右脚的脚踵嵌进拉缇梅利娅的背部,就像是在制服暴动的牛一样,压制拉缇梅利娅。
“吃不了肉的牛,根本当不了老子我的对手!”
“别小瞧牛!你个!畜生!”
“唔喔……!”
拉缇梅利娅的额头爆起青筋,向前倾倒身体。力量败下阵的莉可丽丝反被拽起,越过拉缇梅利娅的头顶,被砸在石板上。瓦砾破碎、迸散。马上起身的莉可丽丝,拉缇梅利娅冲着她的面门挥下拳头。
“啧……!”
拳头直逼而来,莉可丽丝伸出手掌。紧接着,拉缇梅利娅便身体僵直。
“嘎,啊、啊啊啊……”
“可别忘了。你的身体里还有我的毒在——”
中断话语,反仰身体闪过从侧面挥来的刀身。连续砍来的那把军刀名唤白雨。而迫近而来者,是古川七日。
“你才别忘了。那家伙是过场子的。斩你的人是我!”
“该死,啊……!”
他的剑闪之快,用头发将其化解就已经分身乏术。莉可丽丝的脚一点点退后。
被斩断的赤红头发洒向空中。“髪缲”和军刀的相性极差。伸展的头发会被斩断。特别是对上白雨的时候,头发甚至没办法缠住刀身。
不过——莉可丽丝边拨开剑的轨迹,边观察七日的动作。在同轹神的战斗中牺牲的左臂,现在应该还是坏着的吧。左臂脱力地垂耷在身后,半边身体向前的姿势架着剑。
虽然祭出的攻击次数多,但有在活动的只有右手臂和双脚。满布于全身的外伤、骨折、内脏破裂,都还没有治好。没有被跨入近身,遭受到的伤自然也很浅。莉可丽丝的手臂被刀刃触及,也只是溅起零星的血花,就连痛感都没有。
那就心一横,主动出击——。莉可丽丝笑了。
——老子找到取胜之法了……!她主动探向前,限制对方的视野。趁着七日注意力放在本体上的空档,从他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刺出头发——。
莉可丽丝瞅准机会,向前踏出一步。七日停住脚,拉离身体。莉可丽丝把脸逼近他的鼻尖,为了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低语道:
“老子我不也是,早就想和你干一场——啦……!”
拽扯头发,原本就已经被砍开三分之一的脖子,“嘎嘣”地应声折弯。莉可丽丝的身躯就这么被拉向后方。她在砂砾上踏稳脚步,瞪向被勒拽的方向。
拉缇梅利娅握住头发笑着。
“……你丫的,杂碎……!”
“哇哈哈。这是还你刚才的——咕!”
莉可丽丝再次向拉缇梅利娅伸出手掌,让毒翻搅。
“你就管你赶紧去死就好了!”
莉可丽丝将一度紧握的手再次撑开。
在体内蠢动的头发刺破皮肤,拉缇梅利娅的全身滋血。
“咕哈……!”
然而在为拉缇梅利娅分心之际,又轮到七日从前方再次发动猛攻。
维持着手掌向后的状态,莉可丽丝一再躲开白雨,躲、躲、躲。
“烦死啦,一群杂碎!”
活动伸向背后的手,操纵拉缇梅利娅的身躯。让她把头倒向前方,向前奔跑。
带着“给我冲”之意挥出的手臂,所指的前方是七日的正面——。
拉缇梅利娅撞上七日——之刹那,七日把自己的背压在拉缇梅利娅的背上,回转身体,躲过了突进。
随后在着地的同时,对莉可丽丝的肩膀迎面一斩。
“咕哈……!”
从肩膀直至腹部涌溅出血沫,莉可丽丝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为追击而杀来的七日之剑刃用头发卸开,正想确认自己有没有拉开了距离之际,拉缇梅利娅冲了过来。
莉可丽丝失去了说话的余暇。拉缇梅利娅施展气力万钧,全心全意之冲撞。从她的阴影中,七日也瞄准致命伤突刺过来。换做是一对一还能找到取胜的方法,而他们的这对组合却龌龊至极。要化解攻击就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了。只靠多如十万根的头发,远远不够。
莉可丽丝为了闪避七日的下段斩,抬起脚来。
旋即——“糟了”她注意到了。这一斩,目的不在脚。这是为了联结下一次攻击的一斩——。
穿过垫步向后跳的七日身侧的拉缇梅利娅,像是轮替一样来到前方。大大地抡起紧握的拳头迎面挥下——。
“怨吽吽吽吽吽吽!!”
丧失平衡的莉可丽丝,绷紧了脸颊。她来不及重整姿势。
双臂交错于身前,“轰——”巨大的冲击于双臂上游走。被揍飞的莉可丽丝在地面上弹起,弹跳了两次、三次……。
这个冲击,根本无法与雪生的木槌相提并论。作为盾牌的手臂震碎,双肩脱臼。然而即使莉可丽丝在地面上弹跳,也仍在用头发做支撑,两脚落稳地面。
在着地后也依旧没能卸去惯性,刹车的同时弹飞砂砾,等终于扼杀住冲劲时,她已经来到了旁观中的海德兰洁尔身前。
“疼……死了……”
手臂维持着交叉的样子陷入僵直,衣服被脖子迸溅出的血染红。
“……他们这群混蛋究竟怎么回事啊……”
祈祷士和祸津神的协同战斗闻所未闻——正如是想时,脑海闪过一瞬间的困惑,又马上回想起来了。啊啊,这不正是在战场上的六花,和她们自己吗。
这不正是“六花的祸津神”的存在形式吗。
海德兰洁尔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地说:
“呐、莉可丽丝。打不过了吧?咱们逃嘛。”
“吵死了!我说你啊,倒是和我一起上呀!管它‘视野Jack’什么的、还是其他什么,倒是做点事啊!”
“不触碰到对方就Jack不了。你觉得凭现在的我有办法触碰到他们吗?没等把手伸直就会被斩了喔。”
“啧……。你说你究竟来干什么的嘛……”
“至少要是有老伯在还有点盼头呢。”
将视线上移的海德兰洁尔,“啊”地叫出来。从鸟居彼端的阶梯下方,出现了一个长着昆虫之足的圆形黑影巨块。
“来了啊,老伯!”
“大小姐!”
登上阶梯的老伯张开巨口探出舌头,意欲进入海德兰洁尔所在的院落。但正当他想要钻过鸟居之时,被闪着电流的不可视之墙阻挡,身体触电。
“嗯啊啊啊啊……!”
听到老伯的哀嚎,海德兰洁尔蹙起眉头。
“是雪生的结界吗……”
“搞什么嘛,那家伙不是都进不来嘛。”
“大小姐、大小姐!老朽我进不去啊。但请您放一百个心!纵使这副身体化作尘埃,也一定会陪同在大小姐的身旁啊啊啊啊啊……!”
“……要是真变成尘埃,我也就不再需要你了好吧。”
海德兰洁尔叹出一口气,把手撑在腰上:
“老伯当真会继续在墙壁上蹭来蹭去喔。毕竟他喜欢人家嘛。”
“这么说你没打算让他停手是吧……”
“只要走到结界外面我也能参战。不过,接下来果然要变成逃亡战了。看你的伤和喰神的变身就知道我们的劣势显而易见。但是别把这个想成是逃跑喔,莉可丽丝。这次的逃亡是为了下一次机会而布的局。下一次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作战!”
“……啧”莉可丽丝瞪向院落。保持警惕的七日将白雨的刀身架在身体前方,拉缇梅利娅也一样弓下腰做出攻击姿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吗。”
莉可丽丝把头发卷在海德兰洁尔身上,拉近自己。同时向院落的树木伸长头发。一拉缠在树枝上的头发,跳向空中,胸前抱着海德兰洁尔,把头发伸向鸟居。
“想逃吗。”
七日立刻做出反应,拔腿奔跑,但利用了头发的莉可丽丝移动得更快。
头发缠在鸟居的两根柱子上,有如用橡皮筋弹射石子的弹弓一样,她们飞向了夜空。
海德兰洁尔在莉可丽丝的怀中放出“哦噢”的呼喊。因为她们是从石级的最顶端飞出来的,所以有着可观高度。在眼下展开的一盘杂木林一片昏黑,延伸向阶梯彼端的笔直小路上,零零星星地点着光亮。
七日奔向鸟居。
“由我来追。你把雪生——”
拉缇梅利娅前屈身体,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势。全身冒出蒸蒸水汽,角向前平倒,后脚刨着石板。
肌肉量剧增,轹神闷头猛冲的必杀技——“翻神轿”。
“我起起起起——!”
拉缇梅利娅的重量增加到以她的外表无法想象的地步。石板承受不住重量,以拉缇梅利娅为中心产生龟裂。
下一瞬间,猛喷一股蒸汽,拉缇梅利娅起跑了。
最初的一步踏碎石板,第二步落在数米之外的鸟居之前。只费两步边横越了院落的拉缇梅利娅,用第三步杂碎石级的最上层,向着空中的莉可丽丝的后背跳起。
“咕啊……!”
那凶煞弯曲的角捅入莉可丽丝的后背。
“……啊啊。糟了。”
感知到危险的海德兰洁尔利索地推开莉可丽丝的胸口,离开她的臂腕。角贯穿身体,从口中,脖子中涌出血沫的莉可丽丝,海德兰洁尔平静地俯视着她的表情。
“老伯,给我镰刀。”
夜空的下落之中,缠附于海德兰洁尔身体的老伯之影,形成一副巨大的镰刀。
“永别了,莉可丽丝。我很抱歉。”
说完,海德兰洁尔抡起大镰刀。慢条斯理地切开连在海德兰洁尔与莉可丽丝之间的赤红头发。
“……海德兰大姐——”
“阿七!”
在听到被莉可丽丝紧紧抓住的拉缇梅利娅的呼喊声之前,七日就已经掏出了黄金色的荷包。装着拉缇梅利娅之依代的荷包。将其紧握,悄然唤出名讳。

——迅即招来,拉缇梅利娅。

漂浮在夜空中的拉缇梅利娅身体被光芒包裹,消逝。在七日挥下荷包的前方——自光芒中现身。拉缇梅利娅受七日“召唤”而出现。
在角的前端,还刺穿着莉可丽丝——。
祭出横斩的白雨,将莉可丽丝的头颅连同赤红的头发一起劈下。
嗖砰,头颅在夜空中飞舞,砍下的头发于脚边的砂砾之上漫开。而在头颅之上,失去了意志的躯体跪了下来。
在莉可丽丝的身体离开了角的下一瞬间,拉缇梅利娅向着七日猛踏一步。
七日也回扫白雨,把剑尖指向拉缇梅利娅。
“……啧。原本还打算趁维持着希基梅利娅形态的时候,把你给顶死的说。”
“我先对你把话说前面了。我已经打倒轹神了。”
——咚。被劈下的莉可丽丝的头颅落在砂砾上。头发的红色早已褪去,变回为六花原本的亮丽黑发。
——看吧,我果然没说错。雪生横倒在地上,在朦胧的模糊视野之中,看着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两人的身影。
——果然,六花小姐的危机一定会有古川君前来挽救。
雪生在水火不容的二人身上,看到了令人怀念的光景。七日和六花过去也经常在吵架。唇枪舌战,眼瞪着眼,即便如此,却总感觉两人在心里都有些高兴。
雪生一直都从局外望着这样的二人。
——吵架不好啦。
——友好相处嘛。
心里清楚两人的关系其实好到不能再好,却还是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喔?你们不是姐弟嘛。
像这样插进两人中间,出声劝诫,自己是想要以此得到某些确信么。
即使到了现在,还是令她生羡。
“雪生!没事吧!?”
长出角的拉缇梅利娅探头近看雪生的脸。
担忧着不作回应的雪生,向七日回头。
“怎么办,阿七。雪生快死了……”
“大坂,振作一点!”
蹲在她身边的七日也俯视着雪生苍白的脸庞。呼吸短浅,脖颈的触感冰冷。微微打开的眼睛空洞地看向七日。
“对了”拉缇梅利娅环顾四周,抱着被砍下的雪生的手腕回来。
“给!用歌留多牌来治!”
拉缇梅利娅把握在手腕里的歌留多牌递给七日。
然而接过它的七日摇摇头。
“这用不了。它破了。”
被莉可丽丝的头发贯穿,歌留多牌上的术式崩坏,变成一张单纯的破纸片。
“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这是……最后的一张,是她说的……”
“房子里呢?”
望向崩塌的前殿,火势扩大到更大的规模,火光冲天地燃烧着。
“我……要我去拿过来吧?现在我不怕火吧?因为我现在是希基梅利娅……”
“想也知道知道不可能吧。再说,就算有,也烧着了。”
除了前殿,这里还有像包围院落一般建起的社务所、神乐殿、居民区,但要问哪里会有歌留多牌,七日无从而知。就算想去问别人,人群都已经去避难,根本没有人烟。七日在登石级的时候,也确实看到巫女装束的一群人奔跑下去了。
“……神社的家伙们都在下面对吧。就祈祷那里有谁拿着吧。”
七日抱起雪生,站起来。带着抱住黑尾鸥的拉缇梅利娅,离开院落。
雪生在七日的臂腕中,仰视七日的脸。仰视着那张笔直面向前,飞一样奔下石级时的认真表情。她注意到自己在被抱着,伸出手。
颤抖的指尖握住七日浴衣的领口。
——这个人,散发着甘甜香气。
雪生微微地笑了。——啊啊,好高兴。七日为了自己而焦急如焚。这不就好像自己在独占他一样吗?
我明明都快要死了呢——雪生如此律己。
——居然会让我高兴到这番地步。
“……古川君。”——真不愿意呢。
“古川君。”——我真的不想死啊。
这一定是付诸努力的自己,所被给予的褒奖。因为没有逃避地战斗到底了,所以他才肯看向自己了。肯紧抱自己了。肯让我待在他身旁了。
结果,才走到这一步,竟然就要结束了……
紧紧地握住浴衣。雪生的眼中溢出泪水。抬头看到的七日的脸庞,变得模糊不清。
“……古川君。我呢。一直都对你——”
——啊啊、愿望好不容易实现了。真不愿意。
“别死,大坂。”
——好想在他身边待得更久——。
“大坂!”
雪生的手松开七日的浴衣,瘫软地垂下。
“雪生!”
抱着黑尾鸥在一旁奔跑的拉缇梅利娅,疾声呼喊。
啵哇,一个发光的物体出现在雪生的腹部。
“这是什么……?”
七日在石级间戛然止步,抱着闭起双眼的雪生蹲下来。从她的腰带间取出的那个东西,是发出绿光的护身符。它的表面上写有文字——。
“ONECHAN……?”
“啊,那是我呕出来的……!”
“呕出来?”
“阿七。吃了祈神的我叫什么?”
“‘依诺梅利娅’。”(译注:感觉不用再解释了。)
“那个啊。是依诺梅利娅呕出来的护身符。”
“是‘神护符’……么。”
听取雪生“希望可以待在七日身边”的祈愿,拉缇梅利娅吐出了护身符。而那个护身符为了遵守她的愿望,蕴生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绿色的微光照亮石级,划出宛如流星的尾巴,向夜空腾升。
而后它追过雪生正在升天的魂魄,乍然迸散。成千的光之颗粒从三人的头顶洒下。淋到绿色的光之雨,魂魄失速,飘飘忽忽地落向雪生的胸膛。
光之雨的洗礼下,雪生脖子上的咬伤、遍布全身的裂伤,都放出绿色的光芒。
“哦噢……”
拉缇梅利娅手里的左手腕断面也闪烁绿光。
七日撩起巫女装束的袖口,只见雪生被砍的左臂断面也在闪着一样的光。
“接上去试试。”
听七日的话,拉缇梅利娅战战兢兢地把两个断面拼在一起。绿色的光芒变得更强,在拉缇梅利娅把手放开之后,雪生的手腕也没有掉下来。
是护身符遵守了雪生的祈愿。将渐行渐远的魂魄带回到七日的身边。
光芒消散,夜幕再度罩住石板。
拉缇梅利娅屏息注视着于七日臂腕中酣睡的雪生的脸庞。这时。
“……嗯。嗯呜……”
雪生发出细微的哼哼声。慵懒地爬起身体。
“哈啊……。啊咧……。古川君……?我——”
顶着一头乱发,揉揉惺忪睡眼。身旁的拉缇梅利娅,一张脸扭曲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阿!雪生!”
“哇啊!怎么了?”
被拉缇梅利娅一把抱上来,雪生露出为难的表情。
“拉梅妹妹……。你的角,好痛的啦。”
“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啊啊啊!”
七日舒了口气,在石级上坐下。
“是说,那时候已经死掉了啦。”
“为什么……我复活了……?”
雪生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
她没有注意到褪色的护身符正落在膝盖的旁边。
“喂——,还好吧——!”
石级的遥远下方传来呼唤声。
俯视而下,只见没有月色的晦暗夜路上,不计其数的灯笼正向上走来。




X   X   X


吊唁者们手中的蜡烛火光照亮院落,呈现出一派庄严气氛。
阴沉沉的浑厚云层依然笼罩着甲良镇的夜晚。七日就坐于宅邸的套廊,眺望在院落内再度举行的追悼仪式。周遭到现在还飘荡着神社被烧毁焦臭味。
甲良神社的前殿,与其邻接的主殿全部烧毁,付之一炬,不过在同一个院落内的大坂家住宅侥幸地从火海之手中逃过一劫。
在那之后就被藏匿在大坂家的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受到神社的工作者们无微不至的款待,也得到了医治。现在,七日的左臂上贴有三枚歌留多牌。而远不止手臂,他的全身都贴了许多枚歌留多牌。
七日虽然有被人嘱咐去客厅睡觉,但他没多久就起来,坐到了套廊上。
咚、咚,敲打太鼓的声音不同于傍晚时的祭典,显得空寂。
沿车道驶上来的消防车和急救车无声地旋转警灯,从因战斗而破碎的石板上、还有瓦砾之下找出来的遗体袋被搬运到车上。其中有许多都和前殿一起燃烧,变成了焦炭,不过——。
在被搬运的遗体之中,还有被怪变神啃咬的祈祷士们。也许就是出于这个缘故,拿着蜡烛的出席者中也有祈祷士的身影在。七日在其中找到吊着一只脚的鹿岛和头上捆着绷带的南天,暗自安心下来。
纸拉门悄悄地打开,雪生从里面探出脸来。
看到坐在套廊上的七日,“喂”小声地说:
“这样怎么行。你必须要睡觉呀。”
嘴上这么说着,踩着拖鞋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她的胸前抱着据说是由演舞观众所赠送的一瓶日本酒。在七日的身边放下两支酒盅。
“既然起来了嘛,要是你肯陪人家喝几杯的话……人家会很高兴的啦……嘿嘿。”
雪生虽然问得畏首畏尾,但是看她都把两支酒盅拿来了,可见准备充分。
“你打算对伤患劝酒啊。”
“都已经能起身了,就说明没关系了啦。不过是喝一点点嘛。”
这根本不像是原卫生兵会说出口的话。雪生身着的是一袭新的巫女装束。其他的巫女吗都在为收拾和仪式而来回奔波,神官之女却在喝酒,这样真的妥当吗?
被莉可丽丝袭击的雪生父亲正在简易的祭坛前继续祈祷。
“你老爹看起来挺精神啊。”
“毕竟有歌留多牌在嘛。其实伤口应该还没有闭合呢。”
“你这样好吗,在这里偷闲。”
“给我休假了。因为今天既是我的忌日也是我的第二个生日嘛,虽然祭典最后变成那样了……但你还是小小地庆祝一下嘛。给。”
不经意就接过的酒盅中,被倒入日本酒。
“我才不喝呢。而且拉缇梅利娅还在呢,海德兰洁尔也还没有找到。”
“结界还在呢,所以她应该进不来喔~。拉梅妹妹人在哪里?”
受七日催促,雪生视线转向院落入口处的鸟居。
身着风衣的拉缇梅利娅坐在鸟居的顶端。和吊唁的参加者一样手持蜡烛,专注地俯视着仪式。黑尾鸥在她身旁老实乖巧地坐着。
“她在做什么呢……?”
“她说她也想吊唁。吊唁牛粪大人。”
“还真是,精神可嘉耶……”
没关系的,雪生活泼地说道,重新面向七日。
“就算拉梅妹妹来袭击你,古川君有我来保护呢。”
“……你真阳光啊。”
“是很阳光哟。”
和七日不一样,由“神护符”来恢复的雪生已经痊愈了。脖子的伤口愈合,连上去的左手腕好像也能和活动如初。
“但还是留下伤痕了。……要看看吗?”
雪生把身体凑近七日,微微袒露出胸口。
七日逃也似的地反仰身体。
“喂喂。你变得大胆了呀。……是已经醉了吗?”
“诶嘿嘿。”
脸颊泛红,雪生悠哉地笑了。然后又悄悄地沉下脸来。
“……我明明是为了想要变得大胆,才醉的啦……”
雪生像是为了转换气氛似地,从背后掏出章鱼烧。
“古川君。我还收到章鱼烧了呢。一起吃吧?”
“……怎么又是章鱼。”
七日皱起脸,雪生为此歪歪小脑袋。
“讨厌章鱼烧吗?”
“讨厌的是章鱼。把章鱼去掉也不是吃不了啦。”
“可以哦。”
雪生用牙签把章鱼烧抠开,只取出章鱼咬进嘴里。“给”说着,把去掉了章鱼的章鱼烧连同托盘递给七日。她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想让我吃吗?七日无计可施,拈起递过来的章鱼烧。
“去章鱼……去章鱼章鱼烧……”
虽然放嘴里尝了尝,但并不怎么好吃。
“章鱼很好吃的唷。为什么讨厌呢?”
七日一边晃荡着酒盅,一边答道:
“在我还小的时候——最初斩杀的祸津神,就是章鱼。”
“嚯……。章鱼的祸津神?”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滑神’。虽然不知道依代是什么,但那个八成是官能类的东西吧。把女性的裸体作章鱼的头部。它被六花香甜的血勾引,袭击了古川家。”
而不幸的是,那时正逢成年的祈祷士都不在家,许多的佣人被牵累进来,被吃掉,死去了。
“我们两个躲在橱柜里颤抖着。一个年轻的女佣人逃进房间里来,那家伙把她抓住,我们就听着她被吃掉的声音。‘在吃完那个女人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六花的气味一定没办法蒙混过去的’——我们做好这样的觉悟,一动不动地屏气慑息。”
年幼的六花啃住拇指的根部,为了不至于陷入恐慌而强忍着。七日那时拼了命的保护六花。把六花挡在身后,架起护身用刀,等待隔扇被打开的一刻。
从稍稍打开的间隙中窥伺到的纵长瞳孔,即使到了现在也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在那个漆黑的橱柜里……我们许下约定,要被吃也是一起被吃。能够保护这个不可靠的姐姐的人就只有自己——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我们一族都是短命。反正命运注定早晚都会被吃掉,我当时就打算和那家伙一起死。打算和那家伙一起活着。”
嘶嘶,他把日本酒含进嘴里。柔和的甘甜向喉咙深处滚落。
“……结果那家伙却一个人走了。”


那时,七日避开了六花的致命伤,让她进入假死状态。
然而苏醒后的六花,精神仍然是崩坏的。
最终的战斗结束后,六花作为战争犯罪者被投入大牢。原先预定进行审判,却因为她连对话都做不到,最后被暂时地拘禁在医院里。
铺着黑暗、冰冷柏油的室内,六花一直坐在木椅上。不管是墙壁还是手铐,都被施加了扼制祸津神的特殊术式,从一般患者中被隔离出来。
所有人都在畏惧着六花。畏惧六花驯服的祸津神。但是自从战争结束后,六花一次也没有召唤过那些少女们。
只不过有时会勃然乱闹,七日是这样听说的。身体咯嗒咯嗒地颤抖,坐在椅子上摇晃身体,还曾袭击过照料她的人。
七日为了领回自己的姐姐,坚持不懈地以政府为对象不断交涉。但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都得不到许可。甚至还限制了他们间的接触。勉强得到许可的,就只有一个月里的几次会面而已。
六花日益羸弱,就连七日的声音也不能让她有所反应。
从设置在门上的探视窗中注视坐在房间中央的六花。
愣愣地凝视自己脚尖的六花。
细声地唱出岛上孩子们所教的歌的六花。
看着坏掉的六花,会感到苦涩不已。战争明明都已经结束了。然而六花为什么没有笑呢。已经不会有炸弹落下来了。也不会再有枪声响起了。也不再需要逃进战壕里了。已经可以不用再杀了,明明是这样,但六花她岂不是到现在,都还没能走出那个在里面度过了四日的海军战壕吗。
——笑笑吧。他祈愿着。——请让我能再一次看到她那天真无邪的笑靥。
六花在战后被拘禁,度过了近一年时间后的某个严冬之日。七日穿着大衣,如往常一样去会面。他的手里拿着纸袋,站在六花房间的冰冷大门前。
“……六花。今天指不定能让你大吃一惊呢。我给你带来的可是汉堡包。在战争前鲜少能吃到就是了……不过你很喜欢对吧?虽然他们不让我把这东西给你,不过至少能让你享受一下香气……啥的。话说啊,碰到这种事一般都会想‘你这给我开什么玩笑呢!’对吧。”
大门对面的六花不作回应。
七日已经开始害怕掀开眼前探视窗的盖子,去看声音无法传人她心中的六花的身影。害怕看到眼睛空洞无神,变得干瘦,和自己所知的她相去甚远的那副样子。
“……你倒是出来啊。一起吃汉堡包吧。最近啊,海的彼岸的文化也流入进来了。这个国家开始重生了。在被空袭而付之一炬的街道上建起了新的建筑物,开始了气势骇人的复兴。虽然战争结束,变得面目全非,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放弃重头开始。所有人都在努力着。六花。为什么只有你就这么放弃了啊。”
向着没有回话的大门,七日挥下拳头。
咚——,冲击声在走廊回响,照料六花的人摸着七日的肩膀制止他。
“该死。该死……!你倒是说些什么啊,六花!”
重归寂静的走廊上,听到了没听过的咔嗒咔嗒声。
从六花房间里吹出的风摇动探视窗的盖子。房间的厚窗户嵌有铁栏杆,应该呈无法打开的结构才是,至今也从没有风从房间里吹出来过。
七日轻轻地打开探视窗的盖子。
窥探到的房间内部,有一张木椅孤零零地伫立着。六花没有坐在上面。找遍房间也看不到六花的身影。只有被破坏了的铁栏杆彼端吹来冷冽的风。
注意到六花不在的照料人立刻叫人来,周遭喧噪一片。
“她越狱了!”有人如此叫喊道,但七日马上就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越狱的不是六花。彪溅得甚至高至天花板的血沫;地面散乱一片的肉片;落在地上的头发,如燃烧一般的赤红。七日愕然地于六花曾经待过的房间跪下。
——是祸津神。
六花的躯体被吃掉了。被六花所驯服的,那些扭曲的少女们。


“‘六花的祸津神’——她们分别从六花身上夺取了自己的依代,通过将她们收入自己的身体中,以此得到自由。把变得不再必要的,依代之外的部分吃掉了。”
自从第一次斩杀祸津神的时候起,守护六花就是七日的职责。两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然而——。
“我没能守护六花。在我撇开视线的时候,她就被简简单单地吃掉了。我明明已经发誓过要保护她的。是我没能正眼直视坏掉的六花。”
七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完,把酒一饮而尽。
一直默默倾听着七日话语的雪生,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问道:
“你就一直责备着自己吗……?”
“责备啊,那是当然的吧。”
这是惩罚。只有这样去想才有办法活下去。纵使是没有六花的世界,也可以忍受下去。
“只要‘六花的祸津神’还活着,作为依代的六花身体也在活着。我没能守护那家伙。那至少也要把她杀掉才行吧!”
她说了,“杀了我”,因为这就是六花最后的愿望。
身体变得暖呼呼的,意识朦胧了起来。糟了,七日深刻地反省自己。酒是七日的弱点。本身酒量就很小了,不知道是因为伤的缘故还是疲劳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喝过酒了吧。酒在体内的循环速度异常之快。
一醉酒,原先绷紧的感情也变松缓了。平日刻意不去思考的过去,仿佛走马灯一样忆起,不禁悲从中来。
徐徐摇晃的脑袋,倒向了雪生的肩膀。
“呀!”雪生吓了一跳,身体梆硬。
侧目看到的七日,面泛红潮,眼睛闭起。多么不设防的姿态啊!现在即使戳戳他的脸颊应该不会露马脚吧。这般不洁念想令她眼珠打转,吸了吸鼻血。
原来如此,看他这幅样子,在拉缇梅利娅面前喝不了酒也能理解。
“……古川君是想要退治‘六花的祸津神’,然后再重新开始对吧。”
对着不作回答的七日,雪生喃喃自语着。
叮铃,风铃的声音响起。
抬头,望见晚风划开云层,月光一点点洒下院落。就仿佛被祸津神所杀之人的魂魄升上了天一样。
站在鸟居上,沐浴着月光的拉缇梅利娅给人神圣的感觉,不禁引人发笑。
那张无邪的笑靥总会让人不由得忘记,不过她也一样是祸津神。
雪生静静地晃着酒盅,聆听七日细微的呼吸。


X   X   X


六花的遗书是写给七日的。
那是在动身前往小岛南部的前天,出于军队的规定而写下的东西。
七日在六花被吃掉后不久,收到那封用毫无紧张感可言的滚圆字体写下的手信。
启敬,古川七日大人。以不合乎她性格的腔调写下开头的文章,从第二行文风就开始陡变得不见原形,以“该写啥好咧?摸不到头脑耶”这句话继续了下去。


“这么正经地留下话语,怪害羞的啦。更何况还是以我自己已经死掉作为前提来写。
我们一直都是被放在一起拉扯大的,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正经写下来的话啦。
我感觉很不可思议呢。不管是怎样的回忆中,总有阿七的存在。”


“古川家对作为祭品被生下来的我而言,是唯一一个带来救赎的地方,同时,那也是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是祈祷士的修行。爷爷他张口便是‘身为一个祈祷士’‘要想成为一名祈祷士的话’这的那的,我怕极了被他敲打。
我说,阿七。我们明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成为一名祈祷士对吧?”


“被双亲舍弃,受祸津神袭击。
我们是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的小孩。
我们就是消耗品。尤其是我的血最为浓厚,所以肯定会是第一个被榨干抛弃的消耗品。为什么只有我——我曾这样悲伤过,不过放到现在,我觉得这说不定是应该庆幸的事。
因为我在想,说不定是拜此所赐,七日才会挂念我。
明明我才是姐姐,却总是被阿七训。
对不起哦,我是一个靠不住的姐姐。”


“被狠狠训斥的时候、施术失败的时候,被祸津神袭击的时候,我经常会陷入混乱状态。我是知道的,这样不行,但怎么样都难以控制。越是想着要冷静,就越是听不见声音、无法呼吸。被淹没。
在这样的时候,我脑海里会浮现出那只腔棘鱼。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在祭典的小房子里看到的那条腔棘鱼。
Latimeria(拉缇梅利娅)·chalumnae。那抹身姿,一直都留在我的心里。
那孩子明明和我一样,身处黑暗的海底,却那么的美丽、高雅。
我那时就想了:我也想变得和她一样。不为自己的境遇郁郁寡欢、自暴自弃,也不一味地哭泣,哪怕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保持坚毅。”


“‘只有我’,换句话说,那就是‘除我之外的人都做不到’不是吗?
能够役使祸津神的人,就只有我。可以在祸津神和人类之间架起桥梁的,只有我。你不觉得这很棒吗?
我觉得,这就是我诞生的意义!所以说喔。我不可以憎恶任何一边。所以我就喜欢上舍弃自己的双亲了。
而且我也同样地,喜欢上祸津神了。”


“我是怎样死的呢?是怎样活着的呢?
不知道我活得帅不帅呢?不知道有没有出岔子呢?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训了呢?
不知道有没有到最后,都一直喜欢着人类呢?
不知道有没有使用祸津神,保护好人类了呢?
万一,最后没有得到好的结局。阿七,只要有你在看着的话,就算那样我也满足了。不知道七日心中的我,是不是一个够格的姐姐呢?”


“阿七。对不起,让你变成孤单一人。不能只因为我不在了,就过得浑浑噩噩喔。
不能光吃甜食喔。不好好睡觉也是不行的喔。
我想到要正经写下来的话了,所以现在写在这里。
我应该还没有说过吧。只有在这里才能写得出来的话。
阿七,我之所以能笑出来,一定是多亏了有你在我身边。滋润了我的人生的人,就是你。谢谢你保护了我。谢谢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再见啰。
六花笔”


在拿到六花的手信之后。七日一个人站在六花的房间里,惘然若失。
要被吃也是一起被吃,他们如此约定过。他打算随六花一起死的。然而现在却只身一人活下来了。
“……六花。说话啊,六花。”
无论呼喊多少遍这个名字,得到的回应就只有自己声音的回声。
“……我该怎么做才好。往后该怎么活下去才好……?”
失去了活着的理由。六花她已经不会再给出回答。已经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蹲在六花坐过的木椅前,像是搂住一样用手抚摸。想当然,那上面不可能还留有暖意。
六花迎接死亡的这间房间,沉沦在黑暗而冰冷的孤独之中,让他联想到在祭典的夜晚,所看到的腔棘鱼的水箱。六花就是在这样一个空寂的地方,孑然一身地死去。
他在木椅的缝隙中,发现了一颗犬牙。是“六花的祸津神”吃剩的残余,六花的牙齿。他拈起了那颗牙,这时,听到了少女的哭声。
“呜……嘶呜……”
抬起头,看到房间的一隅,有一个抱住膝盖的少女。
那是祸津神。七日霍然站起,做出牵制。祸津神已经诞生出来了。蓝色的头发和裸足。娇小的身体上披着白色的布匹。她的装束,和七日所知晓的那些扭曲的少女一样。——第七只“六花的祸津神”。
下意识地拔出携带身上的小刀。“必须要杀了她才行”他如此想到。
对啊。六花的祸津神生性凶恶,袭击人类、吃食人类。不能放任不管。必须要杀了才行。因为六花就是如此拜托自己的。
想要将小刀的刀鞘拔去的七日,却不禁动摇,刀鞘落在地上。
刀鞘掉落的铿锵声,回响在狭小冰冷的房间里。
少女恍然抬起头。
看到她的脸,七日生吞了一口气。和六花一模一样的脸。因为缺了虎牙,而略显呆愣的脸。
少女起身,向着迷茫的七日,张开大口扑上去。
“唔嘎啊啊!”
毋庸置疑,那就是祸津神,但七日却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小刀的刀刃。
扑在坐倒地上的七日身上,少女啃上他的手。看来她是相当饿了吧。用没有犬牙的牙齿,用力、用力地咬,意欲撕咬下来。
“疼……”
肉裂开、血淌出。少女一再一再地活动下颚,吮吸七日的血。
游走在手上的尖锐疼痛凌驾于心的疼痛——。
七日用另一只手搂在少女的背上。
大概是以为这是要捉住她,少女抬起头,想要逃出七日的臂腕。
但是七日硬是紧紧地抱住那副身体。
“呜嘎啊!唔啊啊!”
少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她转而咬上七日的脖颈。
剧痛令脸庞颦蹙。即便如此七日还是没有放开少女。少女的牙齿陷进肉里,血渗出来。每当被用力地咬下去,血变回涌出、淌下,感受到自己“咕咚、咕咚”的脉搏。
“嘎呜呜……!呜呜呜……”
在咬了甘甜的肉,喝了芳醇的鲜血后,少女不再挣扎了。
七日从她的手上感受到了和六花一样的体温。在耳畔,听到了和六花一样的声音。然而这孩子不是六花。是长着六花的脸的祸津神。这一点,他明明非常清楚才是。
“……好吃吗。拉缇梅利娅。”
七日抱住少女,第一次为祸津神取了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8-5-1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断章の罪歌 于 2018-5-2 07:39 编辑

后记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老爹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译者后记

这次翻译真的让鄙人非常的煎熬,这都是因为第二话里面没有拉缇梅利娅的登场,翻译的时候打字就像是在挤牙膏,不,是挤石膏,唯有泪水如滔滔江水稀里哗啦地流个不停,淹得键盘都坏掉了,所以翻译才那么慢,好心的读者们会原谅鄙人的,对吧(*´`)♡~


因为这次正文内容有些严肃,为了配合正文,我也决定写一些严肃的内容。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我们不是经常可以在转载信息里看到类似这样的内容吗?
某天,在课上,一个被我拉进轻小说这一大坑的可爱萌新就问了我这样一个令人傻眼问题:
——我24小时还没有看完呢,大佬,我该怎么办
“滚犊子,谁特喵的管你看了多少时间!”如果对方是个男的,我就直接把这句话撂给他了,然而对方是个妹子(学妹,脸还挺正)。
不可以教唆她无视转载信息,这样不好(显得我不老实)。所以我急中生智:
——到了24小时就删除了再下载不就好了,反正没说不能下载第二次。(说着,脸上带着别有用意的熟稔的粲然笑容,嘿嘿)
““哈哈哈哈——””我们异口同声地笑着,不过她的表情感觉有些复杂,难道这个答案不合她意?该不会她渴望的答案其实是帅气而可靠的学长(=我)的告白!诶呀~(///▽///)(在之后不久我尝试过这个答案,结果就是我现在还在这里翻译……哈哈哈哈——)
……
你说不严肃?怎么可能!我说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明,转载信息是神圣的!转载和阅读时请务必尊重!大家一起做老实的乖孩子嚯~
不过我的翻译里暂时不设24小时之限大家放心阅读哈~(大概吧)

顺带一提,介于上一次的颜文字插入好似颇受好评,所以这一次给另外一位可爱角色配上了颜文字(原文是:ニコッ!)。惊不惊喜、高不高兴?
发表于 2018-5-1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漂亮的抢到了自己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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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scanner + 1 你就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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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恩 謝謝翻譯大大的分享
发表于 2018-5-2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書荒中,尋找沒看過的作品!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5-2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你都翻出来了,说好的摸鱼呢,怎么那么勤勉
发表于 2018-5-2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對於附喪神的詮釋挺中意的作品

稍微查了一下 原來2016年就已經完結了啊
发表于 2018-5-2 19: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readerjoy 发表于 2018-5-2 17:59
對於附喪神的詮釋挺中意的作品

稍微查了一下 原來2016年就已經完結了啊

我就喜欢捡老坑填_(:з)∠)_
发表于 2018-5-3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沒看過 趕緊來看看
发表于 2018-5-4 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意外的很好看
发表于 2018-5-4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的六花被分而食之了
发表于 2018-5-6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大翻译,原来还是水区的一位大佬做的啊,失敬失敬
发表于 2018-5-7 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这部作品!七日长了一张苦情大叔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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