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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河野裕]重启咲良田1 猫、幽灵及星期天革命![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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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6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12 17:44 编辑

  重啟咲良田1 貓、幽靈及星期天革命!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河野裕
  插畫:椎名優
  譯者:李文軒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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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咲良田,一座看似平凡普通、安詳寧靜的城鎮,
  實際上城中半數居民都是擁有超能力並受到約束的「能力者」。
  就讀高中的淺井惠和春埼美空,正是官方嚴密控管的對象,
  因為淺井與春埼合作的「重啟」指令,
  能夠讓這世界如同時光倒流般回到三天前,使一切重新來過。
  為了讓官方放寬監視而加入服務性社團的淺井和春埼,
  某天收到了一名少女的委託:「請讓我的貓復活!」
  於是,兩人為了救助貓咪進行了「重啟」……

  作者:河野裕(YUTAKA KONO)
  1984年出生於德島縣。大阪藝術大學文藝系畢業,SNE集團成員。
  「最近發現自己實在太過無趣。因為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我打算開始培養一些興趣。基於『似乎很時髦』的理由,我決定去欣賞戲劇。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要怎麼買票。網路訂票對我來説是未知的領域。」

  所謂的活著,
  就表示隨時可能會死。

  「我想委託的內容,是讓死去的貓復活。」
  「你不覺得這個委託有點奇怪嗎?」
  「即使以人類的時間來說不可能,但若是貓的時間就有可能。」

  「重啟」
  光是這樣一句話,三天的世界就此死了。


  淺井惠
  擁有記憶保持能力,參加「服務社」,並受「管理局」監視的蘆原橋高中一年級生。
  春埼美空
  能利用「重啟」的能力將世界倒回三天前,受「管理局」監視的蘆原橋高中一年級生。
  野之尾盛夏
  擁有在類似睡眠的狀態時發動、能夠掌握咲良田所有貓咪動向能力的高中一年級生。
  皆實未來
  惠與春埼的同班同學,參加U研(未確認研究會)。
  中野智樹
  惠與春埼的同班同學,擁有傳遞聲音的能力。
  村瀨陽香
  委託惠與春埼「讓死去的貓復活」的高中生。
  津島信太郎
  蘆原橋高中的老師,隸屬於「管理局」,並擔任「服務社」的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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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太阳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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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我喜歡幫忙傳話。」
  少女以有些嘶啞的聲音說道。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淺井惠記得當時的一切。日期、時間、天氣、少女衣服的顏色、手指的形狀,以及脖子傾斜的些微角度──
  雖然他連對方眨眼的次數都記得,不過回想那種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外面正下著雨。
  惠走在牆壁、地板以及天花板都布滿了水氣的校舍內。他並不怎麼喜歡雨,特別是像今天這種在悶熱的七月初所下的雨。不過窗外單調的雨聲,聽起來倒是讓人有點舒服。
  放學後的走廊上人不多,腳步聲顯得特別響亮。單調的聲音促使人思考──「我喜歡幫忙傳話。」
  沒錯,當時也一樣下著雨。少女在雨聲中悄聲低喃。無論是幸福還是微不足道的話語,她都想盡量幫忙傳達。
  當時的惠還無法清楚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不過若是現在,或許能稍微了解也不一定。將話語傳達給其他人,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情──如果該傳達的話語,是那些幸福或微不足道的事情。
  像是為了要讓腳步聲顯得規律般,少年一步一步地緩緩踩在走廊上。
  當時惠曾經問過少女──若傳言本身是悲傷的內容呢?
  少女回答,那就在傳達方式上多花點工夫吧。
  若那是應該被傳達的事情,就得透過正確的方法、使用正確的話語,來正確地傳達。
  惠心想,要是真能這樣就好了。不過若該傳達的訊息,是連自己本人都不曉得意義何在的內容呢?關於這點,他無法詢問少女。因為他還來不及發問,少女就已經去世了。
  惠要找的人在教職員室。
  對方有一頭捲髮與倦怠的雙眼。津島信太郎,這是那位老師的名字。雖然不是惠的級任導師,但男子除了教數學之外,也是惠所參加的社團活動顧問。所以對惠來說,或許稱得上是比級任導師還要熟悉的老師。
  津島看向這裡,舉手致意。
  惠走近對方,簡單打過招呼後說道:
  「我是來傳話的。」
  雖然是個莫名其妙的傳言。
  「喔,是誰託你來的?」
  「明天的你。」
  津島將手邊的咖啡杯湊向嘴巴,同時板起了臉。
  然而惠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了下去:
  「麥高芬被偷走了。」
  傳言就只有這些而已。
  要是這項訊息能讓某人幸福就好了,不過可能性應該很低。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12 17:45 编辑


  1章 從星期六開始
  「我想委託的内容,是讓死去的貓復活。」

  七月十五日(星期六)──起點

  早安,惠!這次以你的角度來看,是從昨天七月十四日傳來的留言!喂喂喂,別嘆氣啦。雖然對我們這些正值青春時期的高一生而言,昨天或許算是早已被遺忘的過去,但從我目前的立場來看,可是才剛要正式開始呢。
  稍微回想一下昨天的事情吧。明明梅雨季已經過得差不多了,昨天卻還陰陰地下著讓人提不起勁的雨。惠,你那邊現在的天氣如何?啊,等等,讓我來預言看看。
  答案是──大晴天!
  怎麼樣,我猜對了嗎?你或許有點疑惑我是怎麼知道的,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該不會是看了天氣預報?不對不對,才不是那樣。答案要再更單純一點,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的真理。難道是將鞋子踢出去後,發現最後落地時是正面嗎?那的確是還不錯的占卜,不過從重心來看,無論怎麼想,落地時都是正面朝上的機率比較高吧。就像過年時抽的籤一樣,不管是哪種占卜,最後都會調整成好的結果比較多。不過即使不用特地將喜歡的運動鞋弄髒,我也能知道你那邊的天氣。
  你想起昨天的事情了嗎?那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你昨天跟人訂下了一個重要的約定。沒錯!對我們而言是明天,對你而言是今天的七月十五日星期六,你預定要跟一位可愛的女孩子一起喝茶呢。
  這不是很令人羨慕嗎?全世界都在祝福你喔。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一帆風順,天氣也會理所當然地放晴。不過若你想跟她撐同一把傘並肩走在一起,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就是為了避免你不小心睡過頭,來不及整理睡亂的頭髮就急忙出門,才會像現在這樣叫你起床。
  怎麼樣,到哪兒去找像我這麼好的朋友?
  那麼,事情就是這樣,惠,你也差不多該醒了吧?

  ──聽見這樣的聲音後,淺井惠醒了過來。這是他所能想像到的最糟糕的早晨。
  惠討厭鬧鐘。他比較喜歡一天能在安靜的狀況下開始,但偏偏設定那種刺耳鬧鈴的人正是自己,因此也找不到能遷怒的對象。
  不過鬧鐘也是有它的優點,那就是只要關掉就會乖乖地停止吵鬧,而且基本上只要不事先設定,它根本就不會突然響起來。若是不幸因為故障而無法正常操作,只要盡全力加以破壞,那它應該也沒辦法繼續吵下去。
  所謂的文明就應該要像這樣才對。無法用鐵鎚解決的技術,對人類而言不過是一種威脅。
  惠忍耐著噪音,躺在床上嘆息。枕邊的鬧鐘依然保持沉默,上面的指針正停在接近八點的位置。雖然稱不上是大清早,但以假日早晨的起床時間來說,還是讓人有點無法接受。
  讓惠苦惱不已的噪音,是比鬧鐘還要稍微惡質一點的東西。因為那道聲音的來源既沒有開關,也無法靠暴力解決,更不是他自己設定的東西。就算使用耳塞,應該也無法隔絕吧。
  從剛才開始,那道熟悉的聲音就一直不斷地吵鬧不休。這個房間裡只有惠一個人。那些噪音既不是從外面傳來,當然也不是惠自己製造的。聲音是直接在惠的腦中響起。
  雖然意思有點不一樣,但惠今天的確如那道聲音所說,跟某位女性約定見面。話雖如此,兩人約定碰面的時間是早上十點,所以應該還能再睡一小時吧。正當惠打算重新鑽回棉被時,傳來了另一道讓他打消念頭的聲音。

  ──那麼有請我們的偶像,春埼美空登場!
  「呃,惠,你起床了嗎?明天請你不要遲到喔?」
  你聽見了嗎?人家希望盡可能跟你在一起久一點。你怎麼能不回應人家這份心意呢?所以我才像這樣──
  遲到的確不好。惠對上個星期天跟春埼約好見面時遲到的事感到有些介意。
  惠將雙手舉高伸了個懶腰後,下床拿起手機。他打開通訊錄,撥了姓名登錄為中野智樹的號碼。
  惠不自覺地數著撥號音,對方在響到第十四聲時接起了電話。
  「……一大早打電話來幹什麼啊?」
  從手機裡傳出來的,是與剛才在腦中響起的噪音相同的聲音。不過或許是因為才剛起床,所以對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悅。
  「這是報復你打擾我睡覺。」
  簡短地說完後,惠便掛斷了電話。他從冰箱裡拿出寶特瓶裝的烏龍茶一飲而盡,然後拉開屋內的窗簾。
  天空一片晴朗。外面傳來唧唧的蟬鳴聲,與腦內智樹吵鬧的聲音和春埼制止的聲響重疊在一起。
  惠決定今天提早一點出門。

  咲良田是個位於日本邊緣的城鎮,這裡面向太平洋,並坐擁足以讓此處被稱為「市」的人口數,其中約半數的居民都擁有特殊的能力。這些能力千奇百怪,而且大多違反物理法則,雖然表面上似乎不能到處張揚,但由於人數的緣故,還是無法讓這件事成為徹底的秘密。總而言之,本地所有居民都認同咲良田是個超能力者的城鎮。
  春埼美空之所以會想起這件事,是因為這座城鎮實在太普通了。春埼並不熟悉咲良田以外的城市,所以相對地也無從與其他地方比較,不過至少這裡的街景確實平凡到可讓人輕易忘記能力的事情,充滿了尋常的假日氣氛。
  能力者們之所以留在咲良田是有原因的,而且理由極為單純──無論對象是誰,只要一離開咲良田就會忘記能力的事情。不曉得有辦法使用的能力,就跟不存在沒什麼兩樣。實際上雖然有人搬離這個城鎮,但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在外面使用能力。關於能力的事情徹底停留在咲良田內,無人能顛覆這個原則。
  能力大多是些無聊的事情。好比說中野智樹,就是能將說過的話在指定的時間傳達給別人。不過其中也有些危險的例外,而且即使是無聊的能力,視使用方法而定,還是能被拿來濫用。只要是有可能被濫用的能力,都會遭到公家機關的管制。咲良田有個名叫「管理局」的組織,該組織主要負責管理咲良田居民們的特殊能力,並處理各式各樣的問題。
  管理局充分發揮了機能──至少表面上看來是如此。儘管不到完全無人抱怨的程度,但也沒發生什麼會讓人們團結起來抗議的事態。基本上這裡並不會有什麼足以上新聞或登報的事件。以公家機關來說,這樣應該算是十分優秀吧。
  因此七月十五日上午九點三十分的咲良田非常和平。春埼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哼起了歌。她心想,自己的心情大概不錯吧。
  也許是因為以星期六來說這個時段相對算早,路上不但人車稀少,天空也一片晴朗。儘管陽光偏強,但因為地面尚未吸收陽光,所以感覺起來並不太熱,是一個舒爽的夏日。
  話雖如此,還是有幾個令人不安的要素。例如昨天雖然請中野智樹幫忙傳話給惠,但那件事果然還是做得有點太過火了。惠應該生氣了吧。雖然這點無法判斷,但至少能確定他就算生氣也不會表現出來。這實在不是件好事,因為若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變化,春埼就得一直擔心他或許在不高興。
  為了避免不小心踩到水窪,春埼慎重地緩緩踏出腳步。距離約定見面的時間還很充裕,不過由於周圍將近半數的店面都還沒開門,因此她也提不起勁繞去其他地方。
  在約好的咖啡廳前再度確認過時間後,春埼輕輕走入店內。這間咖啡廳的門並不會隨著客人進出而發出鈴響,而這大概也是惠喜歡來這間店的理由之一。
  店裡的客人不多。櫃檯角落有一位正在看報的男子,再來就是四人桌那裡坐了一位青年。那人正是淺井惠,他恰好在替早餐套餐的吐司抹奶油。
  春埼本來想從背後偷偷靠近,遮住他的眼睛──這種充滿假日會面風情的舉動,讓少女覺得似乎會很有趣──不過在她行動之前,惠已經先抬頭看向這裡。
  雖然有點遺憾,但也沒到需要皺眉頭的程度。春埼走向青年,客氣地向他打招呼:
  「早安。」
  青年輕輕笑著回答「早安」。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因為有人敲門而開門般的制式化。春埼在惠左邊的位子坐下。那裡是春埼的固定位置。
  惠咬了一口吐司,吞下後開口說道:
  「幸好今天放晴了呢。」
  春埼向總是看起來很睏的店員點了杯冰咖啡後回答:
  「你真的這麼覺得?」
  她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才沒坦率地肯定。硬要說的話,應該只是為了配合他的興趣──無論是盡可能乾脆的語氣、剪短的頭髮,還是T恤搭配牛仔褲的打扮皆是如此。
  惠稍微歪了一下嘴角,露出他獨特的笑容:
  「嗯。按照智樹的說法,看來全世界都在祝福我們呢。」
  沒錯,中野智樹昨天的確說過類似的話。惠今天早上應該也收到了那則訊息。
  「對不起。很吵對吧?」
  惠曖昧地歪了一下頭回答:
  「那真是討厭的能力呢。我一時也想不出對抗的手段。我記得他的能力強度是A級吧?」
  能力可從許多觀點來進行評價,而「強度」則是一種用來表示與其他能力互相影響時,何者較為優越的評價方法。舉例來說,在一方使用破壞的能力,而另一方使用防守的能力時,便會出現能力強度較高者的結果。管理局就是像這樣,盡可能替多樣化的能力加以定義。
  A級是實質上的最高評價。雖然有可能例外將能夠勝過A級的能力設定為S級,不過這方面並沒有明確的基準。到最後其實就是配合度問題,即使是S級的能力,還是有可能輸給A級的能力。
  「不過中野同學的能力就只是傳達聲音而已,我想對人應該沒什麼害處吧?」
  「話不是這麼說。例如短短五秒的噪音,在一小時內能發送七百二十次。只要設定成每隔五分鐘傳達一次,就能讓對方整整六十個小時都持續為噪音所苦。我想這對健康應該不太好吧。」
  惠一面回答,一面將吐司送到嘴邊。那片塗了厚厚一層奶油、幾乎整個隆起的吐司,看起來似乎也對健康不太好。然而即使加以指摘,春埼也不認為他就會因此改進,所以她刻意忽視這點轉而問道:
  「那項能力,可以像這樣反覆使用嗎?」
  大部分的能力,都具備某種限制。例如使用次數、可使用的狀況,或是完全無關的其他條件。至少春埼從來沒聽過有完全不受限制的能力。即使是中野智樹的能力,應該也有某種限制才對。
  「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的確有可能辦得到。所以我盡可能不想惹智樹生氣。」
  說完後,惠喝了一口咖啡。「即使如此,以我們的能力應該還是有不少能夠對抗的手段」──春埼本想如此反駁,但最後依然只有輕輕地點頭。她大概猜得到惠會如何回答,而且感覺應該不會發展成什麼有趣的對話。
  試著尋找替代話題的春埼,最後挑了一個特別無聊的主題。
  「話說我的貓咪收藏又增加了呢。這次是貓形的風鈴。」
  春埼習慣收集跟貓有關的小東西。雖然她身上只帶著一個裝在手機上的黑貓鑰匙圈,不過家裡的抽屜可是塞滿了許多收藏品。收集貓咪商品的麻煩之處,就在於太過容易找到相關的產品。
  「風鈴啊。說到這個,感覺好幾年沒看過風鈴了。」
  惠稍微閉起眼睛,然後馬上再度睜開。
  「嗯,上次看見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真令人懷念。」
  「那要不要我借你?我也有不是貓形的喔。」
  「這個嘛,風鈴聲這種東西,還是偶爾意外聽見就夠了吧?就像看見彩虹一樣。」
  「不過如果有能讓人隨時都看得見彩虹的道具,那不是很棒嗎?我有點想去有那種設備的遊樂園呢。」
  「嗯,果然還是應該有個固定的場所比較好。像是悄悄地裝在平常不會被人發現、只有偶爾會出現在視野裡的地方之類的。」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或許就是那樣也不一定。春埼在店員送來的冰咖啡裡加入大量牛奶,她平常並不加糖漿。
  「不過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持續發出聲響的風鈴,感覺有點悲傷呢。」
  例如明明沒人在看、卻持續讓指針運轉的時鐘,或是在沒人注視的地方持續旋轉的招牌。無法獲得評價的工作,總是會讓人感到有些難過。
  「我覺得這要視採取什麼樣的看法而定。或許風鈴其實是單獨陶醉在自己的音色裡。」
  惠拿起咖啡杯,笑著回答。

  聽見開門聲的惠,首先確認了一下店內的時鐘。九點五十七分,幾乎跟事先約好的時間一樣。
  惠起身看向入口,一旁的春埼也跟著離席起立。開門走進來的,是一位戴著眼鏡的女子。
  女子先是表情嚴肅地環視了一下店內,接著便往惠等人的方向走去。
  「妳就是……村瀨小姐吧?」
  女子微微皺起眉頭,以點頭回答惠的問題。看見對方這副充滿警戒的樣子,惠刻意以溫柔的笑容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淺井惠。這位是春埼美空。」
  像是為了配合惠般,女子──村瀨陽香也試圖露出笑容。儘管她的表情依然十分僵硬,但至少多了一點笑意。
  村瀨稍微頓了一拍後,才看向惠等人的臉。從她的眼鏡深處,投射出宛如瞪視般的堅毅視線。看來她是一位會筆直看向前方的女性。
  她以刻意壓抑的聲音開口:
  「我叫村瀨陽香,是津島老師介紹的。」
  津島是惠就讀的學校──蘆原橋高中的教師,而他同時也隸屬於管理局。每間學校通常都會有一位像這樣的教師在,就像保健室有老師在一樣,學校也難免會發生跟能力有關的問題。
  惠一面小心維持笑容,一面輕輕地點頭。坦白講,他事先只知道對方的姓名跟年齡。印象中村瀨應該比惠等人大一歲。雖然由此可知她很可能是高中生,但惠就連對方上哪一間學校都不知道。
  村瀨壓低視線,小聲地說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習慣這種事。」
  惠笑著回答:
  「其實我們也一樣。」
  惠很少從津島以外的人那裡得知工作的內容。
  「總之我們先坐下來談吧。」──惠如此說道。儘管惠起初是因為覺得坐著打招呼太失禮才站起來,但找不到坐回位子的時機也滿令人困擾的。
  面對前來幫忙點單的店員,村瀨只簡短地回答了一句「咖啡」,而喜歡甜食的惠也順便點了一份冰棋淋。
  村瀨在店員離開後低聲問道:
  「淺井同學是高中生吧?」
  「嗯,我目前就讀高一。」
  「那為什麼在幫管理局工作呢?」
  被村瀨這麼一問,惠曖昧地笑道:
  「因為我加入了那種社團。」
  蘆原橋高中服務社──咲良田內的所有學校,都設有名叫「服務社」的社團,並由管理局人員兼任的教師擔任顧問。
  管理局會監視擁有特殊能力的對象。不對,雖然根本就沒有什麼不特殊的能力,但其中還是有一些被認為特別危險的能力,受到管理局嚴密的監視。
  加入服務社,就是其中一種能稍微放寬監視的方法。管理局平常會透過擔任顧問的教師分派需要能力的工作,並要求負責人詳細報告工作的經過。關於惠與春埼的能力,雖然每次工作時都必須做出詳細的報告,但相對地兩人也得以省略一些平常管理上必需的手續,藉此獲得某種程度的自由。
  村瀨陽香應該也知道這方面的事情,畢竟能讓高中生幫忙管理局的理由並不多。
  看樣子她似乎還在思考該如何開口。於是惠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後,才緩緩問道:
  「對了,村瀨小姐,請問有什麼是我們幫得上忙的嗎?」
  「……都沒人告訴你們嗎?」
  村瀨的語氣有些不悅。從她之後慌張地改口說「都沒人事先知會兩位嗎」來看,她平常應該不太習慣使用敬語。
  惠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我只聽說要幫忙找走失的貓。不過如果是那樣,應該有其他更適合的人選吧?」
  「可是我聽說兩位是找東西的專家?」
  若將範圍限定在最近遺失的東西,或許是那樣也不一定。
  「請問那隻貓是在什麼時候不見的?」
  「一個星期前左右。」
  那就太遲了。若那隻貓是在三天前的中午以後失蹤,那事情就簡單了。
  然而村瀨低著頭繼續解釋:
  「但我並不是想拜託你們幫忙找貓。貓我昨天早上就找到了……只不過是在附近的馬路旁邊。」
  按照村瀨的說法,那隻貓似乎被車撞倒在路邊。
  說到這裡,惠已經大略理解委託的內容,以及津島為何說是「要幫忙找貓」了。
  村瀨稍微抬高視線望向惠。她的眼神看起來還是一樣像在瞪人,筆直地注視著前方。不過惠覺得她的眼睛裡,似乎隱藏著某種脆弱──雖然這或許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也可能單純只是他誤會了而已。
  村瀨開口:
  「我想委託的內容,是讓死去的貓復活。」
  除非是特別方便的能力,否則應該很難達成這項委託。坦白講,惠無法完全「依照委託的內容」實現這點。
  話雖如此,他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我知道了……話說村瀨小姐,為什麼妳會想救那隻貓呢?」
  這個問題讓村瀨更加強烈地瞪向惠。
  「我只是想要回自己養的貓,不行嗎?」
  「不,當然可以。」
  打從一開始,惠就沒打算拒絕從津島那裡來的委託。
  「所以只要讓妳的貓恢復健康狀態就行了吧?」
  「是的。」
  惠稍微瞄了身旁的春埼一眼,她只顧著玩弄手機上的黑貓鑰匙圈,看起來對話題一點興趣也沒有。跟平常一樣,這方面的交涉全都由惠負責。
  雖然不由得想嘆氣,但惠還是忍了下來,並刻意以嚴肅的表情問道:
  「為了那隻貓,妳有殺死世界三天的覺悟嗎?」
  這問題本身並沒有意義,單純只是惠的自我滿足──反正她馬上就會忘記這個問題。
  村瀨皺起眉頭反問:
  「……這是什麼意思?」
  「或許今天、昨天跟前天,會因此消失也不一定。我的意思是,妳有讓全世界的人都必須再度從三天前開始重來的覺悟嗎?」
  村瀨稍微思索了一下。惠從店員那裡接過冰淇淋,用湯匙挖了一口來吃。
  「有。」
  村瀨簡短地回答。
  惠又再吃了一口冰淇淋。
  「那麼,請妳告訴我關於那隻貓的事情。」

  那隻貓原本是野貓,直到半年前左右才被村瀨陽香撿回去。雖然當時還只是隻小貓,但後來馬上就長大了。牠是一隻名叫米凱的雜種公貓。
  透過從村瀨那裡拿到的照片,惠已經徹底掌握了那隻貓的外表。那是一張用手機拍的照片。兩人先交換彼此的郵件地址,再透過手機傳送檔案。照片裡,一隻擁有髒兮兮的灰毛、彎曲的尾巴以及藍色眼睛的貓,正在路邊吃著飼料。
  那隻貓昨天早上在附近的商店街被車子撞死了,地點就在麵包店的前面。
  大致說明完狀況後,村瀨馬上就將惠跟春埼留在店裡,自己先離開了咖啡廳。
  「怎麼辦?」
  惠笑著回答春埼的問題:
  「當然是去救那隻猫囉。畢竟這是正式的委託,而且也不會有人因此不幸。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
  貓咪能夠復活、村瀨能變幸福,而服務社也能藉此獲得成果,順利的話,連社團經費也會跟著增加。服務社的社團經費,說穿了就是類似打工的薪水。只要別忘了拿收據,社員某種程度上都能自由使用。
  春埼發出聲音吸光冰咖啡後說道:
  「不過你不覺得這個委託有點奇怪嗎?」
  關於這點,惠也有同感。
  「妳覺得哪裡奇怪?」
  「首先是委託的目的。除非那隻貓是因為特別的能力而死,否則管理局應該不會介入吧?」
  「說得也是。」
  管理局只會針對能力引發的問題行動。若連這種問題都一一干預,那根本就沒完沒了。
  「而且從事故發生到提出委託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津島是在昨天午休時指示惠與村瀨見面。從村瀨的說明來看,她是在昨天早上發現貓出了意外。這表示她在短短幾小時內就跟管理局取得聯繫並獲得許可,然後津島便收到了管理局的指示。這樣的速度,在現實上實在有點不可能。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春埼再度問道。
  「當然是去救那隻貓囉。」
  而惠也再度回答。不過這次他沒接著說「畢竟這是正式的委託」,因為這次有可能並非正式的委託。說不定村瀨根本就沒跟管理局聯絡,單純只是找津島商量而已。她很有可能是蘆原橋高中的學生,不過惠並沒有連不同學級的學生姓名都記下來。
  若這是津島個人私下接的委託,那麼就能解釋春埼所提出的那些疑點。畢竟這樣事情就與管理局無關,而且時間上也比較說得通。
  坦白講,這件事並非完全合理。不過基本上能在事先就摸清一切的狀況本來就不多,而且惠十分喜歡救貓這項委託。
  春埼以讓人感覺不到感情的動作輕輕點頭。
  然後──
  「那麼我們今晚一起去參加祭典吧。」
  春埼提議。突然改變話題是惠以前的習慣,但現在則是由春埼繼承。
  「祭典?」
  這麼說來,已經是這個季節了。七月中辦完祭典後,便會開始進入暑假。咲良田的夏天總是像這樣展開。
  「嗯,我想今天晚上應該是沒問題。」
  關於這次的委託,到時候應該已經解決了。
  春埼笑著回答:
  「那我們趕緊去救貓吧。」
  「嗯,我想先收集一下情報。」
  即使無法讓死去的貓復活,只要使用春埼的能力,應該就能讓牠免於遭遇意外。為此惠想先調查發生意外的正確時間,以及貓之前的所在位置。
  「要跟『索引小姐』打聽情報嗎?」
  「不,這次還是麻煩『隱藏號碼』好了。若拜託索引小姐,會把事情鬧得太大。」
  嚥下最後一口冰淇淋後,惠起身離開座位。

  *

  惠與春埼在離開咖啡廳後立刻分開行動。惠請春埼到事故現場前面的麵包店調查。雖然她不喜歡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但並沒有特別怕生,所以應該不會有問題。
  在這段期間內,惠首先來到位於商店街角落的公共電話,在投幣後按照記憶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裡馬上就傳來了聲音: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惠掛上話筒,重新投入被退出來的硬幣,然後又撥了相同的號碼。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惠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樣的舉動。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您撥的號碼──」「請查明後再撥。」
  女性缺乏感情的平淡聲音,不斷重複到令人厭煩的地步。
  惠機械式地重複相同的步驟,最後──
  「……您撥的號碼──」
  話筒另一端的聲音改變了。雖然語氣還是一樣平淡,不過說話的節奏出現了變化。
  「是空號──」
  惠毫不在意地開口:
  「我是淺井,我有點事情想請教你。」
  除了「請查明後──」的聲音之外,同時還響起了「嗶、啵、叭」的簡短電子音效。
  然後──
  「再撥──好久不見了,惠。」
  儘管一樣是平淡的女性聲調,但話筒另一邊傳來的聲音開始出現反應,
  「……你能不能別再用這個系統啊?」
  不如說,惠希望對方能別再用這種聲音。雖然他最近好不容易習慣了,但一開始聽起來莫名地不舒服。
  「我才不要,萬一有人利用聲紋發現我的真面目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或許能藉此交到新朋友喔。」
  「唔哇,我居然被當成沒朋友的傢伙了,真是打擊。」
  坦白講別說是朋友了,惠認為也許根本就沒人真正見過「隱藏號碼」。不過因為惠也只有跟對方通過幾次電話而已,所以就算「隱藏號碼」其實有一百個朋友,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你有朋友嗎?」
  「有啊,雖然只有你跟津島。」
  「姑且不論我,請你別把津島老師也算進去。」
  「……這是你的真心話?」
  「不,其實我的真心話完全相反。」
  「真過分,我明明對你這麼友善。」
  即使對方以這種聲音來說笑,也只會讓人覺得不爽而已。
  惠並不知道電話另一端的對象到底是誰。就連「隱藏號碼」這個通稱,應該也只是津島擅自使用的稱呼。唯一能確定的是,「隱藏號碼」平常會收集各種情報,而只要好好應對,就能從他(或是她)那裡獲得情報。
  「那麼,你今天是要找貓?」
  「嗯,沒錯。」
  對方應該已經從津島那裡聽說了吧。「隱藏號碼」非常喜歡無意義地事先調查別人,或許是憧憬某種類似幕後黑手的存在吧。
  「我介紹你一位貓的專家吧。至於代價就用兩項還可以的情報,或是純白的被單跟T恤各三件好了。」
  「哪一種都行,但請自己去跟津島老師要吧。」
  「不過津島有叫我不能這樣做耶。」
  「……那就被單跟T恤。」
  惠決定晚點再親自去向津島請款。
  「了解,我收下了。」
  「你說的貓專家是?」
  「野之尾盛夏,高中一年級生。雖然她跟你同年,但學校不一樣。那個人的能力是情報共有,這跟你的能力也有點像對吧?不過對象僅限於貓。她應該是全咲良田對貓最熟悉,同時也是最愛貓的人了。」
  原來如此,真是位合適的人選。
  「我要去哪裡才能見得到她?」
  「假日的話,應該是在花見崎的神社吧?她經常跟貓一起睡午覺。順帶一提,她就讀大宮高中,放學後基本上都待在神社。如果連她的住址都一併告訴你,應該就觸法了吧?」
  雖然惠覺得光是透露這些,就已經足以構成問題了。不過既然連學校都知道了,那麼想跟對方見面應該不是件難事。
  「我知道了,謝啦。」
  「嗯,對了,惠,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你知道麥高芬嗎?」
  麥高芬──惠曾經聽過這個名詞。大約兩星期前,津島曾經委託惠幫忙傳話,而內容正是「麥高芬被偷走了」。
  「那種事與其問我,不如問津島老師比較好吧?」
  「就是因為不能這麼做,才令人困擾啊。其實他甚至還禁止我把那東西的情報,當成你委託的代價呢。這讓我有點在意。」
  「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嗎?」
  「若是字典上的解釋跟類似都市傳說的傳聞,那我倒是知道幾個,不過詳情就不太清楚了。唉,算了。」
  「再見啦」──對方說完這句話,電話就斷了。將話筒放回去後,原本投進去的硬幣便滾了下來。既然「隱藏號碼」沒有登記為免費電話,那這樣應該算是違法行為吧。
  沒來由地感到有些尷尬的惠,直接將硬幣留在退幣口裡便動身前往麵包店。藉口這種東西,果然很重要。
  春埼已經探聽好事情的經過。她抱著一個麵包店的紙袋,大概是基於人情才買來的吧。袋子裡裝的全都是奶油麵包。
  「總之,請用。」
  惠收下春埼遞過來的奶油麵包咬了一口。雖然裡面包的奶油頗有分量,不過因為惠喜歡甜食,所以也沒什麼怨言。
  吞下麵包後,惠開口問道:
  「那麼,結果怎麼樣?」
  「店員說他沒看見事發的經過,但有聽見車子煞車的聲音。雖然不知道詳細時間,但他說應該是在八點到九點之間。」
  「原來如此。」──惠點頭說道。
  據村瀨所言,她是在上午八點多找到貓的。若她是在貓被車撞到後不久便發現貓,那時間就吻合了。
  「接下來怎麼辦?」
  「我從『隱藏號碼』那裡問到了一個喜歡貓的女孩,她似乎擁有非常方便的能力。」
  惠說明完野之尾盛夏的事後,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鐘。現在差不多是十一點二十分。
  雖然沒剩下多少時間,但總之他決定先試著找野之尾。
  惠在路上對春埼說明了與「隱藏號碼」對話的內容。等話題告一個段落後,春埼以就女性而言略微低沉、沙啞的聲音問道:
  「麥高芬是什麼?」
  「這個嘛,到底是什麼呢?」
  惠認為麥高芬應該跟找貓這件事無關。
  「惠也不知道嗎?」
  「嗯~該怎麼說才好,那本來就是一種沒人知道的東西。」
  春埼露出疑惑的表情。
  惠先以一句「舉例來說」作為開場白後解釋:
  「麥高芬是一種用來在蘇格蘭抓獅子的道具。」
  「蘇格蘭?」
  說完後,春埼又補上了一句「真是突然呢」。
  然而惠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不過,蘇格蘭根本就沒有獅子。」
  「……這是什麼猜謎嗎?」
  「並不是那麼正經的東西。簡而言之,麥高芬是一種用來讓問題發生的裝置,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功用。」
  「我聽不太懂呢。」──春埼如此回答。這樣的說明順序確實是不太好。
  「麥高芬是一種在電影或戲劇方面使用的術語,也就是用來讓主角與故事產生連繫、擔任契機的道具──例如被迫收下的神祕手提箱,或是意義不明的信件,像這類物品就被稱為麥高芬。」
  「那麥高芬跟在蘇格蘭捕捉獅子的道具有什麼關係呢?」
  「這是一個有根據的故事,是由希區考克編出來的。」
  那個架子上的行李是什麼東西?
  麥高芬。
  麥高芬?
  在蘇格蘭是用來抓獅子的道具。
  不過蘇格蘭應該沒有獅子吧。
  那麼,那個東西就不是麥高芬了。
  「不曉得有什麼意義。因為麥高芬原本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所以也不曉得「麥高芬被偷走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想麥高芬這個詞,一定包含了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意義。」
  通往神社的路上已排滿攤子。其中大約有三成已經開始營業,剩下的似乎還在準備中。畢竟傍晚開始才會比較熱鬧,所以人潮也還沒開始聚集,不過看起來還是比平常熱鬧許多。至少並非適合跟貓一起睡午覺的環境。
  「明明預定晚上才要來參加祭典。」
  春埼在一旁嘟囔道。
  「晚上也來一趟吧。啊,我請妳吃蘋果糖怎麼樣?」
  「那種東西比較適合晚上吃啦。」
  「不管什麼時候吃,蘋果糖的味道應該都一樣吧。」
  「才沒有那種事。蘋果糖就是要在夜晚祭典的氣氛下吃才好吃,根本就沒必要特地在白天買來吃。」
  原來如此,考慮到祭典本來就是一種享受氣氛的活動,這樣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惠決定也將雞蛋糕留到晚上享受。
  春埼輕輕點頭後繼續說道:
  「惠去年有講過類似的話。」
  嗯,的確,他有那樣的記憶。
  「不過如果你堅持要買蘋果糖給我,我還是願意收下喔。」
  「……還是留到今晚吧,畢竟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雖說是今晚,但不曉得感覺上要過多久才會來臨。
  惠邊瀏覽兩側的攤子邊向前進,登上通往神社的石階。他很久沒來這裡了,大概有一兩年吧。雖然他其實能回想起正確的時間,但就算那麼做也沒什麼意義。
  跟石階底下相比,神社境內算是平靜許多。就算有客人來這裡看一下賣什麼,現在也不是參拜的時間。即使如此,或許是因為正在準備祭典,所以這裡還是比惠記憶中的神社要來得熱鬧。當然他還是沒找到跟貓一起睡午覺的女孩子。
  「看來她今天果然沒來呢?」
  「說不定呢。」
  「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嗯。」
  惠曖昧地附和春埼,環視四周,然後發現了一隻三毛貓。
  他朝貓的方向走去,正當那隻貓還在煩惱該留在原地還是逃跑時,惠已經搶在牠做出決定之前開口:
  「不好意思,我們是來找野之尾同學的。」
  這行為有可能毫無意義。「隱藏號碼」曾經提過,野之尾的能力是與貓共有情報。所以或許只要跟這隻貓搭話,就能傳達給野之尾也不一定。
  然而那隻貓看起來興趣缺缺地準備離開。惠對著那隻貓的背影繼續說道:
  「我想問她跟昨天那隻發生意外的貓有關的事情。或許我們有辦法幫那隻貓也不一定。」
  三毛貓回頭凝視了這裡一會兒。牠那讀不出心思的眼睛,莫名地給人一種彷彿自己正在被判罪的感覺。
  「拜託了。」
  惠行了一禮後,那隻三毛貓便走了過來。牠用前腳抓了兩下惠的褲腳,然後逕自轉身走向社殿。
  「牠是要我們跟著牠走嗎?」
  「不知道。不過看起來是那樣呢。」
  三毛貓頭也不回地快步前進,因此惠等人也只能無奈地加快腳步緊跟在後。惠看了一眼手機時鐘──十二點四十六分,已經快沒時間了。
  最後貓繞到了面向山區的社殿後方。那裡有一座宛如老舊墓碑般,既寂靜又狹窄的階梯。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石階被陽光曬成白色,邊緣也被大自然削得平滑。
  三毛貓爬上樓梯。時間緩慢流逝。蟬聲響起,從枝葉間灑落的陽光持續搖曳。石階一下子就來到了盡頭,換成泥土坡道。腳底傳來踩過溼潤草皮的觸感。
  惠等人筆直地前進,然後發現了一座周圍被大量貓咪包圍的小型祠堂。
  在那中心──也就是祠堂前方的樓梯上,坐了一位四肢修長的少女。她正閉著眼睛,露出白皙的肌膚與眼瞼。
  「野之尾同學?」
  試著開口之後,少女緩緩睜開眼睛。然後──
  「你好。」
  少女打了聲招呼。在跟她對上視線的瞬間,惠感覺周圍的貓正一齊看向自己。
  「昨天有誰發生意外了嗎?」
  「嗯,是一隻灰毛藍眼、尾巴前端彎曲的貓。牠的飼主是一位姓村瀨的人。」
  野之尾重新閉上眼睛。惠確認了一下時間,在他將視線離開時鐘後,少女已經重新看向這裡。
  「……從什麼時候?」
  「咦?」
  「那位姓村瀨的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那隻貓的?」
  「半年前左右。」
  惠一回答,野之尾就像失去興趣似的移開了視線。
  「咲良田沒有那種貓。」
  怎麼可能。
  「……再怎麼說,妳也無法掌握這個鎮上所有的貓吧?」
  「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因為這樣根本就來不及處理資訊。」
  就像只要這個世界還會持續出新書,就無法把全世界的書都看完一樣。想徹底掌握會不斷出生的貓,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即使將範圍限縮到現在的咲良田,應該也沒人能答出正確的貓咪數量吧。
  然而野之尾卻若無其事地回答:
  「你會這麼想,是因為你不了解貓的時間。即使以人類的時間來說不可能,但若是貓的時間就有可能……當然,也有很多相反的例子。」
  貓的時間?無法理解。不過說到無法理解的能力,這座城鎮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現在應該做的,是正確地傳達我方的主張。
  「請妳看一下這個──這隻貓昨天早上在麵包店前面被車撞了。」
  惠用手機秀出從村瀨那裡拿到的照片。儘管不太情願,野之尾還是姑且看向手機螢幕。
  「……嗯,我最近的確沒看見那孩子。」
  「對吧?既然如此,牠也許在這段期間內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就算牠真的發生了意外,為什麼你會有辦法救牠呢?」
  「因為有人擁有辦得到那種事情的能力,就是她。」
  說完後,惠望向春埼。看似對這段談話沒什麼興趣的她,正拿出剩下的奶油麵包。
  「……妳要吃嗎?」
  春埼將奶油麵包遞向野之尾,但後者搖頭婉拒。
  「不,不用了。車站前有間叫三月堂的店,如果你們以後還會再來,就帶那裡的泡芙來吧。」
  現在不是討論這種話題的時候,時鐘已經顯示十二點五十五分。
  「總之我想請妳告訴我關於那隻貓的事情。最好是能知道牠三天前在哪裡。」
  「我不知道……不過,或許我有辦法查得到也不一定。」
  「那就拜託妳了。那間叫三月堂的店我知道,我一定會買泡芙過來的。」
  野之尾微微皺起眉頭,也許她是想做出困擾的表情。
  「不過真令人困擾呢。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一個帶著女跟蹤狂的男人。」
  「跟蹤狂?」
  完全心裡沒底的惠勉強自己發揮想像力後,才想到她大概是在指春埼。
  「不,我絕對不是那種人。」
  春埼似乎也想到了那句話可能是在指自己。然而即使春埼加以辯駁,野之尾看起來還是不相信她說的話。
  「啊,對了……你說的村瀨,是一位戴眼鏡、長頭髮的女性嗎?」
  「沒錯,妳認識她嗎?」
  「嗯,我大概知道是誰。你等一下。」
  野之尾再度閉起眼睛,將身體靠在臺階上。惠看向時鐘,時間緩慢地流逝,差不多過了一分鐘左右,少女睜開眼睛。

  然後說了句──
  「睡不著。」
  「……妳不睡著就無法使用能力嗎?」
  雖然本來就沒有完全不受限制的能力。
  野之尾搔著頭回答:
  「也不是啦,但總之我有必要先讓腦袋淨空到忘我的狀態。睡著是最簡單的手段。」
  嗯,這能力用起來略微複雜呢。不但發動起來很花時間,還容易受到物理的干擾。
  「這都要怪你不好。我原本睡得很香,是你把我叫醒的。」
  「就算妳這麼說也沒辦法,如果不叫醒妳,根本就無法談話吧。」
  「那就到我的夢裡來啊。為什麼你連這點程度的事情都辦不到?」
  「……為什麼妳會認為我辦得到?」
  「誰理你啊。哪有人遷怒還需要理由的。」
  即使被人當面這麼說,也只會覺得困擾。不過至少就目前而言,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緊急。比起這個,惠想先確認其他的事情。
  「只要使用能力,妳就能知道貓在哪裡嗎?」
  「如果對方已經死了,那我或許就沒辦法知道。」
  這點倒是沒什麼影響。
  「如果還活著呢?真要說的話,其實我比較想知道牠現在的位置。」
  「應該有辦法知道……牠還活著嗎?」
  「不。」
  總之想問的事情都問完了。狀況還沒那麼糟,必要的能力應該都已經湊齊了──只要之後別出現目前無法掌握的要素。
  野之尾再度閉上眼睛。
  「總之我會努力再睡一次看看。唱首搖籃曲給我聽吧。」
  「春埼。」
  惠無視野之尾的要求,轉而呼喚背後的春埼。
  「咦,我來唱嗎?」
  「該怎麼說,最好是像啦~啦啦~啦,啦啦~~那樣的歌。」
  野之尾泰然地說道。春埼有些疑惑地發問:
  「呃,惠,還是唱一下比較好嗎?」
  「不用唱沒關係。」
  惠確認了一下時間。十二點五十八分四十七秒。嗯,看來應該沒必要繼續冒險。
  「重啟。」
  光是這樣一句話。
  就死了三天份的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12 17:46 编辑


  2章 發生在星期三之後的事情
  「若是連這點奇蹟都不會發生的世界,那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有語言誕生。」

  1 七月十二日(星期三)──三天前

  「七月十二日,十二點五十九分,十二秒。」
  將手機抵在耳邊的春埼如此宣告。
  惠旁邊有個木箱,那應該是某種標本。再過去則是地球儀、被綑成一束的模造紙,以及幾個無法判斷內容物的紙箱。
  此處位於校舍角落。這座樓梯通往被禁止進入的頂樓,平時則是被用來堆放雜物,鮮少有人靠近。惠與春埼每天都會在這裡吃午餐。
  惠閉上眼睛,回想五分鐘前的事情。
  照理說五分鐘前,他應該正在跟春埼共進午餐,或是在餐後邊喝水壺裡的茶,邊聊著無聊的話題才對。
  不過這兩者都不是他所回想起來的記憶。惠當時在山裡。他在一座老舊的祠堂前,與一位白皙的少女對話。那是一位陌生的少女──不對,她叫野之尾盛夏。
  各式各樣的情報,突然無視時間順序浮現在惠的腦海裡。在惠倒抽一口氣的短暫時間內,他已經回想起接下來七十二小時──亦即直到七月十五日星期六,十二點五十八分四十七秒為止所發生的事情。
  一股宛如剛起身時的暈眩感襲捲而來,讓惠有些蹣跚地重新踏穩腳步。睜開眼睛後發現春埼的惠,刻意露出笑容說道:
  「好像『重啟』了呢。看來我們得去找貓才行。」
  將時間重啟──這就是春埼美空的能力。說得更精確一點,她能將世界的狀態恢復到過去某個特定的瞬間。
  那個效果十分強大。無論是時鐘的指針、太陽的位置,還是人的記憶,幾乎全世界的事情都會因此回到某個瞬間。好比說即使是七月十四日去世的貓,在恢復成七月十二日的現在依然還活著。
  春埼美空的能力,能產生類似時間回溯的效果,並足以影響整個世界,目前還沒發現其他範圍像她這麼廣闊的能力。
  不過她的能力有幾個限制存在。
  例如只能將狀況倒回事先「存檔」的瞬間。若重新存檔,就無法回到上次存檔的時間。而且存檔在經過七十二小時後就會失效。像這次的狀況,只要一超過七月十五日十二點五十九分十二秒,就會變得無法重啟。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麻煩的條件。例如必須由特定人物──目前只有惠一個人──下達指令,才可以使用能力。還有只要「重啟」過一次,在那之後的二十四小時都無法「存檔」。
  而且春埼本人也適用重啟的效果。換句話說,她的記憶也會跟著被替換成存檔之前的內容,忘記自己曾經使用過能力的事情。雖然是超乎常理的強大能力,但另一方面使用起來也十分不便。
  不過只要與惠的能力配合,她的能力就會變得非常好活用。惠能夠再現自己過去的五感與意識。只要是曾經見聞、思考過的事情,無論何時都能確實地回想起來。
  雖然效果只有記憶力比常人好的程度,但這項能力的強度非常高。換句話說,惠能夠無視春埼的重啟,想起世界被復原前的事情。也就是說,他能在保留記憶的情況下回到三天前。
  春埼會在今天──七月十二日進行存檔,純粹只是偶然。每當存檔後七十二小時的限制時間一到,惠就會指示春埼重新存檔。不過這次能在最佳的時間點發揮作用,實在是非常幸運。
  無論面臨什麼狀況都能透過重啟重來的感覺,會產生一種讓人無法輕易放手的安心感。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既然有辦法預防,那麼不去實行反而顯得愚蠢。當然這或許也只是在依賴能力而已。不過總之惠在下達指示時,還是會想辦法盡可能有效利用春埼的能力。
  倒不如說春埼從來不會主動表示意見這點,反而還比較異常。她總是像這樣,彷彿缺少了某種特定的感覺。例如她極少為了自己一人顯露情緒。能讓她有所感觸的,就只有跟某個特定人物有關的狀況。而惠也有自覺,那個「人物」通常是自己。
  「這次是為了什麼重啟?」
  春埼機械式地、彷彿這件事完全跟自己無關似的問道。很少有能力者像她這樣完全不依賴自己的能力。
  「我們星期六按照津島老師的指示,去見了一位叫村瀨陽香的人。」
  若進行了重啟,關於在這段期間內發生的問題絕對不能對彼此說謊,這是兩人之間的約定。惠至今從來沒打破過這個約定。針對利用重啟所得知的內容說謊實在太有效果了,因此他認為這並非能隨便使用的方法。
  大致說明完狀況後,春埼點頭確認:
  「所以說接下來只要在星期五早上前,抓至那隻貓就好了嗎?」
  「嗯,沒錯。」
  「不過,只要去見那位姓野之尾的人,就能輕易地解決吧。」
  「大致上沒錯。」
  野之尾說她能知道貓的現在位置。只要能獲得她的協助,應該就能夠解決問題。
  「等放學後,就去神社吧。」
  「我知道了。」
  春埼點頭回應。
  說著說著,惠不自覺地將手抵在額頭上。一次整理三天份的記憶,果然不是什麼正常的行為。惠有一種腦袋突然變重的感覺。
  「沒事吧?」
  春埼盯著惠的臉說道。這個行為背後,大概包含了一種類似母親對小孩的直率感情吧。
  「嗯,只是有點想睡而已。」
  惠打了一個大呵欠後,便提議先回教室。

  春埼美空的座位在惠的左斜後方。就位置關係來看,只要春埼一將臉頰靠在左手上,就能自然地看見惠的身影。
  午休還剩下十分鐘左右。惠看起來正在跟同學中野智樹討論些什麼。春埼心不在焉地聽著兩人說話的聲音。看來今天的主題似乎是薛丁格。話雖如此,兩人並不是在討論量子力學,而是薛丁格到底喜不喜歡貓。中野智樹主張討厭貓,而惠則是持相反意見。春埼對討論的內容本身並沒有什麼想法,只是大概猜得到惠支持喜歡貓的理由,所以默默地表示贊同。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聊得很開心,不過對惠而言,其實這些對話早在三天前就進行過了。所謂的重啟,其實就是這麼回事。
  惠不可能忘記那些內容。他不但能夠一字一句地完美重複相同的對話,而且實際上也正在進行那樣的作業。
  無論多麼瑣碎的事情,都有可能成為改變未來的原因。惠不希望未來因為重啟而產生不必要的改變。
  惠在這方面做得十分徹底,就連晚餐的菜色都不會改變,所以他不可能會毫無意義地變更與朋友對話的內容。惠現在一定也正忠實地重複曾經說過的話──以看起來覺得快樂、新鮮的樣子。
  春埼心想,除了自己以外,應該沒人會注意到這件事吧。周圍的人並不知道他每天都在付出什麼樣的努力。
  需要重啟的工作,經常都帶有某種性質──因為發生了某件令人難過的事情,所以兩人接受委託進行重啟,然後在事情發生之前解決問題。委託人連自己受到幫助的事情都不會發現,只會覺得理所當然地接受幸福。當然也不會有人因此而感謝惠。
  春埼覺得這是件殘酷的事情,遠遠超過無人聆聽的風鈴,或是沒被人發現的彩虹。
  惠到底為什麼要接受委託呢?
  難道是為了完成服務社的工作?春埼並不這麼認為。真要說起來,惠原本就沒必要參加服務社。他的能力並不危險,只不過是跟自己──也就是春埼美空一起行動後,才變得有些麻煩而已。只要惠願意發誓不再跟春埼美空扯上關係,管理局對他的監視應該就會放寬許多。管理局原本只要監視春埼美空就夠了。
  那為什麼他要配合使用重啟的能力呢──春埼非常清楚其中的理由。
  兩年前,有一位少女去世了。那是一位身材消瘦、體格嬌小,宛如野貓般的女孩子。
  周圍的人都是那麼形容她的。
  春埼本人對那位少女,並不抱有任何的感情。只不過知道她對惠而言,是位特別的人物而已。
  那位女孩子去世了。原本在重啟前的世界沒死的少女,在重啟後的世界遭遇意外去世了。惠一直以很明確的方式,在為這件事情感到後悔。
  他應該是為了向那位野貓般的少女懺悔,才使用重啟的吧。惠大概是想用害死那位少女的重啟能力,來拯救其他的人。所以他不可能拒絕能幫助貓免於意外的委託,也不可能不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夠喜歡貓。
  也或許惠是想透過與管理局合作,來盡可能了解更多的能力。他相信有能夠讓少女復活的能力。若惠希望少女能夠復活,那這個願望應該遲早會實現。春埼並沒有什麼根據,只是她從來沒看過惠的願望無法實現。即使只是基於經驗法則,春埼也很難懷疑這完美的經歷。
  春埼其實也希望少女能復活。畢竟因重啟能力而去世,就等於是被她害死的。春埼記得自己當初哭得很厲害。不過由於難以想像自己哭的樣子,所以或許其實是誤會了也不一定。總之她過去十分後悔,而且現在也是託惠的福才能繼續使用能力。
  只要按照惠的指示,她就能堂堂正正地使用能力。換句話說,春埼透過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少年身上,來維持自己精神上的安定。這真是一件過分的事情。
  春埼不知何時閉上眼睛,撫摸著手機上的貓咪鑰匙圈。意識到這件事後,她重新睜開眼睛看向惠。
  一位班上的女孩子,加入了惠與中野智樹的談話。

  皆實未來是一位表情誇張的女孩子。
  擁有一雙大眼睛的她雖然沒有任何能力,但總是表現得十分開朗。她一定是位討人喜歡的人吧。即使在學校戴錶也不會被人責備,皆實就是那樣的女孩子。
  她是在惠訴說薛丁格的偏愛時插入對話的。
  「喂,淺井,你後天放學後有空嗎?」
  後天──也就是星期五,是貓預定會遭遇事故的日子。惠預定在那天之前完成委託,所以放學後應該會有空。不過當然也沒人能保證之後不會發生什麼出乎預料的問題。
  惠一面分心思考這件事,一面按照記憶講出了相同的回答:
  「雖然目前是沒有預定,不過有什麼事嗎?」
  「嗯,其實我參加了U研。」
  惠知道這件事,因為她本人就曾經來勸惠入社過好幾次。
  順帶一提,U是指unidentified的字首,簡單來說就是跟UFO的U一樣是未確認的意思。研則是研究會的略稱,直譯便是「未確認研究會」。
  研究未確認的協會,總覺得是個有點犯規的名字。畢竟研究早已被確認過的東西也沒什麼意義。從這個角度來看,恐怕世界上絕大部分的研究機關都能簡稱為U研吧。
  皆實開口問道:
  「淺井,你知道幽靈山嗎?」
  「我只聽過名字。」
  幽靈山的正式名稱為盡邊山,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如同它的通稱,是一座據說有幽靈出沒的山。雖然聽說以前是被標記為憑邊山,但這個傳聞似乎並非事實。
  「幽靈山怎麼了嗎?」
  雖然形式上問了一下,但惠當然事先就知道皆實會如何回答。
  「聽說幽靈山出現了吸血鬼呢!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
  根據惠記憶中的七月十二日,在聽皆實提到之前,他還不曉得這件事。
  「智樹知道嗎?」
  「我是有聽說過啦。不過那應該是好幾年前流行的傳聞吧?」
  智樹興趣缺缺地回答。皆實將手撐在桌上,朝智樹探出身子。少女胸前的緞帶,在惠的眼前晃動。
  「那才不是普通的傳聞!實際上真的有被害人出現啦。」
  「被害人,是指吸血鬼的嗎?」
  「沒錯!據說有人失去意識,昏倒在山腳呢。」
  「所以說,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
  智樹看起來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而惠也不想積極地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無論是出現幽靈還是吸血鬼,在咲良田都能用「有那種能力者在」來說明。某方面來說,這裡或許是最不容易流傳那種都市傳說的地方。若真的發現了不明人士,管理局應該會進行調查吧──而且是以極度冷靜,完全不符合都市傳說的方式。
  「不過幽靈跟吸血鬼要怎麼扯上關係啊?」
  吸血鬼應該不算是幽靈。那麼幽靈山真的會有吸血鬼出沒嗎?
  皆實有些疑惑地回答:
  「不過兩邊都是妖怪吧?既然有幽靈,那應該也有吸血鬼囉?」
  皆實講得好像妖怪們晚上會在墓地開運動會似的。
  儘管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就算反駁應該也沒什麼用。
  為了讓話題有所進展,惠試著開口:
  「所以呢?星期五放學後怎麼了嗎?」
  像是為了強調自己的話般,皆實伸出手指回答:
  「星期五那天是新月,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吸血鬼啊?」
  「新月跟吸血鬼?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啊。」
  智樹嘟囔道。
  「因為吸血鬼不是給人一種在滿月很強的印象嗎?如果是新月,感覺也許就有辦法與他們一戰呢。」
  「呃,戰什麼戰啦。」
  一旁的智樹打從心底感到厭煩似的皺起眉頭。
  關於這點,惠也有同感。若真的有所謂的吸血鬼存在,其真面目十之八九是擁有某種能力的人類。既然是讓人足以被稱為吸血鬼的能力,想必應該具有一定程度的攻擊性。
  另一方面,惠的能力不但完全無法拿來當成攻擊的手段,也無法用在防禦上面。智樹的能力只能將聲音傳達給其他人,皆實目前看來應該也沒有能力。雖然這些和平的成員讓人頗有好感,但惠還是不希望發展成必須跟某人戰鬥的狀況。
  「為什麼要找我們?找U研的人一起去不就好了嗎?」
  不然幹嘛參加社團活動呢。
  然而皆實輕輕地搖頭回答:
  「完全找不到人。會長說這件事以前就調查過了,但沒有任何發現。」
  「說得也是,畢竟是老舊的傳聞,已經不流行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或許以前躲起來的吸血鬼,差不多要現身了也不一定。」
  正當皆實如此主張時,上課鈴聲響起。
  「那麼,淺井你考慮一下吧!中野想跟的話也沒關係喔。」
  皆實單方面地說完後,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誰要去啊。」
  智樹嘟囔道。
  若接下來都按照記憶發展,惠應該會在星期五午休正式拒絕她的邀約。惠將從津島那裡收到與村瀨見面的指示,而他也會為了準備這件事,把前一天晚上空下來。畢竟總不能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與委託人見面。
  惠閉起眼睛,趴在桌上。這個時間,老師會晚五分鐘進教室。雖然以休息來說,五分鐘的睡眠時間實在太短,不過還是聊勝於無。

  *

  每次重啟後只要一閉起眼睛,惠一定會想起某段記憶。不對,說想起其實不怎麼正確,因為惠從來不曾忘記過那段記憶。那是與某位在兩年前去世的少女有關的記憶。
  當時惠等人就讀國中二年級。少女經常把惠叫到一棟位於學校最南側的校舍頂樓。雖然春埼偶爾也會跟他在一起,但也有惠被單獨叫過去的時候。惠造訪那裡時,少女通常都坐在頂樓的角落,抬起纖細的下巴仰望南邊的天空。或許是對那個方向有什麼執著也不一定,關於這點,惠不是很清楚。
  在老師抵達教室前的那五分鐘,惠一直都在思考當時的事情。兩年前的某個晴天,少女在稱讚完晴朗的天空與溫暖的陽光後說道:
  「假設我這段話,與你所知的語言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少女經常在對話裡使用奇特的假設與比喻。這一定是因為對她的思考來說,這個世界的語言實在太過侷限了。無論是多厚的辭典,應該都找不到能簡短表達她所有意思的話語吧。所以少女才會採取讓對話變得複雜的方法,這都是為了更正確地傳達她想表達的意思。
  「做這個假設的目的是什麼?」
  惠開口問道。少女像是受到陽光的刺激般,瞇起眼睛回答:
  「嗯?大概是用來作為讓我們了解彼此的材料吧。」
  「我們有了解彼此的必要嗎?」
  「必要?我才不知道那種東西。不過反正閒著沒事,就來試著假設一下吧。或許會是一段有意義的時間也不一定喔。」
  惠擺出一副非常無奈的樣子點頭。當時的惠十分拘泥於這種彆扭的方式。大概是因為比現在還要純真,還要愛著自己吧。回想起來,實在令人有點難為情。
  「好吧,我知道了。妳現在使用的是跟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語言。」
  「沒錯。那這樣你還有辦法跟我對話嗎?」
  惠之所以開始思考,而沒嘲笑這個問題愚蠢,是因為他在心裡的某處其實對少女抱持著尊敬。當時的惠,應該絕對不會承認這點吧。不過惠毫無疑問地相信少女是比自己還要優秀的存在。不對,說得更正確一點,他是這麼希望的。
  假設少女其實是用別的語言在說這些話。
  惠回答:
  「沒辦法對話。因為我聽不懂妳說的話。」
  「不過你不是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那是因為妳用的是我所知道的語言。」
  「我們已經假設那是別的語言囉,包括我現在說的話在內。你就當成我說的是別的語言,只不過發音碰巧跟你所知的語言很像吧。」
  真是過分的題目。根本就是陷阱題。惠壓抑想板起臉的衝動,重新思考──按照少女提出的假設,思考得更加深入。
  然後開口下達指示:
  「舉起右手。」
  少女配合惠的話舉起纖細的右手。
  「慢慢放下來。」
  少女緩緩地將手放下。
  「明明是不同的語言,意思卻能相通呢。」
  「這一定是偶然啦。」
  「如果真的有這種偶然,那我一定連妳所說的話,跟我知道的語言是不同的東西都不會發現吧。」
  「沒錯。我們彷彿理所當然似的對話,就連彼此使用的語言不同都沒發現。只是被偶然的一致所欺騙,交換了幾句毫無關聯的話語。」
  總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這段對話從頭到尾都只是誤會,兩人其實根本就完全不了解對方。
  「那麼到頭來,我們根本就沒在對話。光是累積沒有傳達意思的話語,根本就稱不上是對話。」
  惠如此回答。然後心想,這應該是少女給自己的忠告吧。換句話說,除非以真摯的態度接受對方所說的話,否則根本就無法成立對話。當時的惠確實有著幾個需要這種忠告的要素。不但自以為是又任性妄為,還打從一開始就否定了其他大多數的人。
  一想到少女的目的就是傳達這項訊息,惠多少還是感到有些失望。惠在她身上追求的並非廉價的忠告──並非那種隨處可見的話語。
  惠看向少女的側臉。
  少女維持眺望南方天空的姿勢,靜靜地搖頭。接著突如其來地轉頭看向惠: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能夠跟你對話。」
  少女以抱持著某種確信的語調說道。她總是給人一種極為自然、充滿安定自信的印象。
  「即使不懂彼此的語言,即使誤會彼此,我還是理解你所說的話,並相信能將自已的話語傳達給你。」
  「不可能,那根本是奇蹟的領域。」
  「不過你在剛出生時,一定也不懂這個世界的話。你有把握自己在那之後從來沒弄錯,過話裡的意思,並正確地理解所有的話嗎?」
  沒這回事。但惠一時無法回答。
  少女露出微笑:
  「若是連這點奇蹟都不會發生的世界,那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有語言誕生。」
  這是兩年前,某個晴朗日子的記憶。
  大約兩個星期後,少女就去世了。

  *

  課程結束,現在是放學時間。
  惠與春埼一同前往教職員室。這是為了向津島報告接受委託,以及進行了重啟的事情。每當進行過重啟,就必須重新存檔才能夠再次使用能力。而且重啟後的二十四小時,也會變得無法進行存檔。換句話說,即使這段期間內發生了什麼事,也無法用春埼的能力應付。
  惠大致說明完事情的經過後,津島只回答了一聲「這樣啊,那就交給你了」。雖然他平常本來就總是像這樣置之不理,但還是辯解似的在後面加了一句:
  「我也是有很多事要忙的。而且還有學生不肯來上學。」
  反正惠也不認為找貓是什麼大事,即使真的演變成什麼大事,也只要到時候再拜託津島就可以了。
  惠跟春埼走出學校,來到了位於商店街的三月堂。這裡的泡芙一個一百六十圓,惠以服務社的名義要了一張收據。
  惠提著裝了乾冰的盒子,前往神社。天氣一片晴朗。梅雨季結束前的夏日天空,帶著透明的淡藍色。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惠知道今天晚上會開始下雨。
  「那位野之尾同學是個什麼樣的人?」
  被春埼這麼一問,惠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回答:
  「她給人一種冷靜的印象。該怎麼說,即使用貓來比喻,感覺也不是那種可愛的小貓,而是身材很好的成貓。遺憾的是她講話時並不會在語尾加上『喵』。」
  「惠喜歡人家那樣嗎?」
  「咦?什麼意思?」
  「在語尾加上『喵』。」
  「啊,嗯。我覺得那樣很可愛。」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今天天氣真好喵。」
  但春埼卻以認真的表情說道。大危機。感覺異常地難為情。
  「呃,那個……」
  「怎麼了喵?」

  「對不起,我說謊了。算我拜託妳,用普通的方式說話吧。」
  如果不坦白說清楚,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改回來。到時候若被別人聽見,可是會被當成犯罪者。
  「這樣啊,我知道了。」
  春埼平靜地點頭。
  「妳還是多珍惜自己一點比較好喔。」
  惠發自內心這麼覺得。
  「雖然我不是很懂,但既然惠這麼說,我會努力。」
  「首先還是先試著改掉那種思考方式吧。」
  「……你說的話好難喔。」
  這個問題十分嚴重。不過由於沒必要立刻解決,因此惠決定先暫時擱置。比起這件事,現在得先找貓才行。
  兩人繞到社殿後方,登上石階,並在途中看見有幾隻貓像是在散步般的悠哉行走。惠想起野之尾的話,他並不了解貓的時間。
  過不久石階換成了平緩的上坡。野之尾跟惠在幾個小時前──客觀來說是再也不會來臨的三天後看見的一樣,正閉著眼睛坐在祠堂前的樓梯。宛如時間停止一般。
  「野之尾同學。」
  惠出聲搭話後,少女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
  野之尾以不帶感情的眼神看向惠,簡短地問道。
  惠首先報上名號,介紹春埼,然後說明三天後發生的事情。
  野之尾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換句話說,你們知道未來的事情?」
  「嗯,大概就是那種感覺。」
  實際上只是知道被抹消的過去而已,不過要說明之間的差異並非易事。
  「而且還見到了未來的我。」
  「總之,妳可以先這樣想。」
  「算了,重要的是,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惠遞出三月堂的紙盒,接著回答:
  「還有這樣下去,後天會有貓遭遇交通事故。」
  野之尾收下紙盒,從裡面拿出泡芙,然後咬了一口。因為臉上沾到了一些卡士達奶油,於是她伸出舌頭將奶油舔掉。
  握著缺了一口的泡芙,野之尾表情嚴肅地說道:
  「你說的那個叫村瀨的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那隻貓的?」
  惠對這個問題有印象。
  「半年前」──惠如此回答。
  「星期六的妳也問過一模一樣的問題,這問題有什麼重要的意義嗎?」
  野之尾再度吃了一口泡芙。發現卡士達奶油從缺口流出來後,她慌慌張張地將剩下的泡芙一口氣塞進嘴裡吞下去,並舔掉沾到手指的奶油。然後她才總算回答:
  「我大概知道你說的貓。不過我知道牠是一隻野貓,跟那個叫村瀨的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真的嗎?」
  「嗯,話雖如此,我最近這幾天都沒見到牠。」
  如果那隻貓是在這段期間內被人撿走,那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雖然野之尾試著解釋,但事情並非如此。村瀨確實說過自己是在半年前撿到那隻貓。
  「該不會是長得很像的其他貓吧?」
  野之尾像是在仔細確認每一個情報似的複誦:
  「灰色、還很年輕、藍眼,再加上彎彎的尾巴。」
  然後她緩緩地搖頭。
  「在咲良田,只有一隻貓符合這些條件。那是一隻無名的野貓。」
  惠嘆了一口氣。他早有這樣的預感──村瀨很可能說了某些謊。
  她說的話裡,有許多讓人感到不協調的地方。
  例如從村瀨那裡收到的相片──雖然已經因為重啟而消失。那隻貓是在路邊吃飼料。
  那些飼料應該是村瀨準備的吧。不過,怎麼會有人在路邊餵家貓呢?
  「果然很奇怪呢。」
  春埼提出質疑。惠點頭贊同後,向野之尾問道:
  「妳知道那隻野貓現在在哪裡嗎?」
  「嗯,雖然要花點時間。」
  「能麻煩妳幫忙調查一下嗎?」
  「既然事關貓的性命,那就得幫囉。」
  回答完後,少女閉上眼睛。
  正當惠想著接下來應該暫時無事可做時,他發現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是春埼。她抓著惠的衣襬,往某個方向走去,而惠也沒理由反抗。
  稍微離開原本的地方後,春埼開口問道:
  「惠,你還要繼續進行這個委託嗎?」
  春埼刻意壓低音量,大概是為了避免干擾野之尾的睡意吧。
  惠點頭回答:
  「嗯,沒有理由中止。」
  村瀨說謊的可能性的確很高,不過即使如此,狀況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春埼以有些困擾的表情說道:
  「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即使如此,也不會有問題。只不過是救隻貓而已,又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然而春埼還是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
  「既然不惜說謊也要讓我們行動,就表示背後應該有什麼理由吧?」
  「理由?」
  「雖然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但有可能是想利用我們之類的。」
  「或許吧。不過即使我們被人利用,若有人能因此獲得幸福,那不是件好事嗎?」
  「……真的沒問題嗎?」
  春埼的聲音感覺有些躊躇。她很少會像這樣對惠的判斷提出疑問。仔細一看,她正在擺弄著手上的鑰匙圈。
  惠無奈地搖頭回答:
  「目前的可能性實在太多了。當然,也有讓某人不幸的可能性。」
  遺憾的是,這世界本來就充滿了讓某人不幸的可能性。
  「村瀨小姐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不知道。不過無論是誰,只要委託我們都會有好處。」
  或是對惠等人產生明顯的壞處。
  「什麼意思?」
  「就是使用『重啟』的能力。或許是基於某種私人的理由,才想要重啟也不一定。若是如此,那村瀨小姐其實已經達成了目的。」
  希望能將時間倒回三天的人,應該不在少數。
  春埼同意似的點頭。
  惠繼續說道:
  「也或許是基於某種私人的理由,而不希望被重啟。」
  「因為不想被重啟,所以才提出委託嗎?」
  惠點頭。
  「只要重啟過一次,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就無法再次使用能力。也許村瀨小姐是打算趁我們無法重啟的這段期間進行什麼事。如果是這樣,那她的目的應該能在今天中午到明天中午之間達成。」
  當然前提是她非常清楚春埼的能力。
  「感覺那樣似乎不太好呢。」
  惠點頭。既然必須事先提防重啟,就表示她的目的是某種會讓人想要重啟的事情。若發生的是幸福的事情,惠不認為會有人想將它重啟。
  「無論如何,前提還是村瀨小姐擁有即使重啟,也不會喪失記憶的能力。」
  照理說能不受重啟影響的人,應該不多才對。不過咲良田的能力實在太多樣化了,無論有什麼能力都不會讓人驚訝。
  「即使如此,你還是打算繼續完成委託嗎?」
  「嗯,應該沒關係吧。反正既然已經重啟了,就沒有我們能介入的空間。而且我們也已經向津島老師報告過這次的事情了。」
  惠非常信任津島。
  津島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觀。若真的將發生什麼重大的問題,他應該會主動介入才對。若沒發生問題,只要按照村瀨的想法行動就好。即使被她利用,也沒什麼好困擾的。
  不過春埼看起來還是無法接受。
  於是惠只好無奈地繼續說道:
  「我有在警戒啦。不過總不能就這樣放棄委託吧。畢竟或許後天真的會有貓發生意外也不一定。」
  「我──」
  正當春埼還打算繼續說些什麼時,背後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
  「不行。」
  兩人往聲音的來源一看,便發現野之尾睜開了眼睛。惠重新看向春埼,後者簡短地搖頭回應。於是惠便回到野之尾面前。
  「不行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牠現在好像在睡覺。」
  這裡的「牠」,應該是指那隻貓吧。
  「在睡覺會有什麼問題嗎?」
  野之尾點頭回答:
  「我的能力是讀取貓的意識。即使跟睡著的貓共有意識也沒什麼用,只能偶爾看見一些荒唐的夢境。」
  「原來如此。」
  惠不知道原來貓也會做夢。
  「我可以等晚一點再試試看。」
  「拜託妳了。等知道牠在哪裡之後,可以聯絡我們嗎?」
  接著野之尾將惠告訴她的號碼輸入在自己的手機裡,讓惠感到有些意外。因為野之尾給人一種沒有3C產品的印象。
  「嗯,我知道後會馬上聯絡你。」
  「謝謝妳。我會再帶泡芙來。」
  「啊,不用了啦。能幫到貓,我也很高興。」
  說著說著,野之尾拿出第二個泡芙咬了下去。看得惠也開始想吃了起來。反正是由社團出錢,早知道就連自己的份也一起買。
  「再見。」
  野之尾揮手道別。惠發現她白皙的肌膚,不知從何時起反射出紅色的光芒。抬頭一看,天空已經被美麗的夕陽染紅。不過西邊的天空被深藍的雲層籠罩。再過兩小時左右,就會開始下雨。

  在從神社回家的路上,惠與春埼稍微繞路來到了商店街。兩人經過那家星期五可能會有貓遭遇事故的麵包店前面。那裡是處看起來十分平凡的商店街一角。讓人難以想像會有貓在這裡喪命。
  店家已經關門了。被塗成白色的鐵捲門上,用綠色的字註明了營業時間。早上六點到晚上六點,十分淺顯易懂。
  兩人一面閒聊,一面走在路上。春埼趁這個機會,像是在踢小石頭般自然地提議:
  「要吃完晚餐再回去嗎?」
  雖然沒特別注意,不過惠的肚子的確是有點空。然而他還是搖頭回答:
  「今天就算了。我昨天的晚餐還有剩。」
  惠獨自住在公寓套房。所以春埼只要到了這個時間,通常都會邀惠一起共進晚餐。不過春埼不但有等她回家的父母,顧家的母親平常也會親手替她準備晚餐,所以其實不應該頻繁地在外面吃飯。
  不知從何時開始,惠在心裡定下了一個月只跟春埼共進晚餐兩次的規則。月初跟月底各一次。除此之外,都會婉拒她的邀約。
  「這樣啊。」
  站在惠左邊的春埼輕輕點頭。她應該也發現惠心裡的規矩了吧。即使如此,她還是經常邀惠一起吃晚餐。或許這當中隱藏了某種意圖或訊息也不一定。不過惠現在並沒有加以解讀的意思。
  從某處傳來太鼓跟笛子的聲音。大概是在為週末的夏季祭典做準備吧。
  「話說回來,我們約好要一起去參加夏季祭典呢。」
  在進行重啟之前,接下村瀨的委託之後。
  「……我沒聽說喔?」
  春埼稍微皺起眉頭。這恐怕是她心情不好時,刻意露出的表情。惠決定當作沒發現這件事。
  「祭典是在星期六晚上舉行吧?到時候村瀨小姐的委託應該也已經解決了。」
  「雖然不這樣我會很困擾。不過為什麼你不在重啟完後馬上告訴我呢?」
  「對不起,我不小心忘了。」
  看起來還想繼續反駁的春埼,輕輕搖頭後換了個表情說道:
  「算了。那麼,這下我得準備浴衣才行了。」
  「不錯嘛,很有夏天的感覺。是紫色的那件嗎?」
  惠指的是春埼去年穿的浴衣。只要一想起這件事,當時的影像馬上就浮現在腦中。淡紫色的布料搭配金魚的圖案。手上還拿著蘋果糖。
  「雖然我本來打算買新的……不過去年那件比較好嗎?」
  「其實沒差。」
  「就算是像哥德蘿莉那種一堆蕾絲的也沒差?」
  那樣還叫作浴衣嗎?雖然惠很希望這只是玩笑話,但對偶爾會亂來的春埼實在不能大意。
  「總之,我希望是走純和風的路線。」
  「顏色呢?」
  「就像現在天空那樣的顏色好了。」
  此時雖然夕陽已經隱沒在山的另一側,但附近的天色還沒有完全變暗。有種像是將藍色顏料融入空氣裡的感覺。
  惠在微暗中找到了公共電話,於是停下腳步。在一旁的春埼也跟著佇立在原地,仰望天空。
  「這樣跟去年的沒什麼不一樣呢。」
  「說得也是。那就穿去年那件怎麼樣?很適合妳喔。」
  反正是一年穿不到幾次的衣服,沒必要每年都買新的東西。
  惠拿起公共電話的話筒,投入硬幣。按完號碼後,便傳出跟平常一樣的系統語音。
  「不過無論我穿什麼,惠都會說很好看吧?」
  「那表示春埼無論穿什麼都很漂亮啊。」
  惠掛上話筒讓硬幣掉下來,然後再度將那個硬幣投進電話。
  「總覺得有點不能信任呢。」
  「咦,為什麼?」
  「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心裡完全沒底呢。照理說我們之間明明就建立了強烈的信賴關係。」
  春埼緊盯著將話說得非常誇大的惠。
  「男生都對服裝沒興趣嗎?」
  「我覺得應該沒這回事。吶,智樹不是就會穿那種高得奇怪的鞋子嗎?」
  「不過惠沒有那種鞋子吧。」
  「我也不是完全沒興趣。如果是喜歡的東西,就算價錢貴一點我也會買。」
  只是往往從便宜貨開始挑時,就找到了還不錯的東西。或許是因為運氣好,也或許只是單純不挑而已。
  「不過你對女孩子的服裝沒興趣對吧?」
  「不不不,我喜歡迷你裙喔。像是紅色格紋的那種。」
  「可是我穿的時候,你明明就很討厭。」
  「有那回事嗎?」
  「有喔,而且還是好幾次。」
  那是因為春埼之前穿的是像女僕裝或體操褲等極端的服裝。她在國中時,甚至還曾經穿過男生制服上學──雖然這全都是因為惠在聊天時曾對這些服裝表示了肯定的意見。
  直到最近,她才總算變得會開始質疑惠的意見。即使如此,若惠堅決肯定,她應該還是什麼都會穿吧。那樣感覺還滿危險的。
  「那我就來準備紅色格紋的迷你裙吧。」
  「不,不用了。那種東西就是要偶爾看見,然後穿在不認識的女孩子身上才好。」
  坦白講惠最喜歡的女性打扮,其實是牛仔褲配白色T恤。可以的話,最好還能戴頂遮住眼睛的帽子。像野之尾那樣的女孩,應該就很適合那種打扮。
  雖然春埼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被惠用手制止了。
  「通了。」
  這次相對地比較快。惠本來以為還要再重打十次左右。
  惠拿起話筒,簡短地報上名號。如同往常,回話的是一個冷淡的女性聲音──是「隱藏號碼」。
  「喲,惠。今天有什麼事啊?」
  「我從你那裡獲得了情報,但後來重啟了。代價是被單跟T恤各三件。請你重新從我的戶頭扣款吧。」
  「嗯,我知道了。謝啦。」
  真是奇怪的報酬。雖然銀行那裡後來有扣款,但也不知道那筆錢是不是真的被拿去買被單跟T恤。
  「話說我是賣你什麼情報啊?」
  「我正在找貓,所以你介紹了一位叫野之尾盛夏的人給我。」
  「原來如此。所以你是特地打來通知我的?」
  「不,我有事想問你。你知道村瀨陽香這個人嗎?」
  如同春埼所言,這次的委託充滿了許多疑點。總之只要能先知道村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情況應該就能明朗許多。
  「隱藏號碼」在電話的另一頭回答:
  「她的情報被禁止公開。即使對象是你也一樣。」
  這倒是出乎意料的回答。雖然她的情報的確有可能被隱藏,不過惠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坦白告訴自己。這不就等於是在叫人要懷疑嗎?
  「意思是你知道這個人?」
  「多少啦。不過不能說的事情還是不能說。」
  嗯,算了,反正光是知道不能說這件事,也算是個很大的收穫。
  「那你知道麥高芬嗎?」
  雖然目前看起來與這次的委託無關,但惠還是對這個詞感到在意。
  「關於那方面的情報,也同樣被禁止公開。」
  「……從什麼時候開始?」
  「這我無法回答呢。」
  嗯,那麼,最後一個問題。
  「指示隱藏村瀨陽香跟麥高芬情報的,是同一個人嗎?」
  「秘密。跟這兩者有關的事情,全都是秘密。」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隱藏號碼」以冷淡的女性聲音發出的笑聲。
  「放心吧。看來你目前進展得很順利。」
  順利?
  「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在懷疑麥高芬跟村瀨陽香之間的關聯。照理說這兩者本來應該毫不相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告訴我這些沒關係嗎?你不是被下了封口令?」
  「勉勉強強啦。不過這應該還不算是情報吧。畢竟你還什麼都不知道。何況關於麥高芬的本質,其實我也是一無所知。」
  雖然無法理解,但這的確稱不上是情報。話雖如此,這段對話倒也不是毫無價值。
  惠試著思考其他能問的事情,不過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想到。
  「那就先這樣啦,以後還請你繼續關照。」
  說完這句話後,電話就掛斷了。於是惠也掛上了話筒。
  「怎麼樣?」
  春埼問道。
  惠搖頭回答:
  「果然不應該隨便懷疑別人呢。」
  這下更加無法信任村瀨陽香的惠,又變得難以行動了。

  *

  當惠回到家並吃完簡單的晚餐後,外面便開始下雨了。
  雨勢非常單純,就只是筆直、漠然地落到地面,甚至連風也沒有。惠在雨聲的陪同下洗完衣服,然後躺到床上。
  話雖如此,現在要睡還太早了。惠拿起枕邊的手機,首先撥了津島老師的號碼,然後馬上就聽見語音信箱的聲音──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惠之前有留過言,詢問津島關於村瀨陽香的情報。
  惠掛斷電話,將手機丟到一邊,然後輕輕嘆了口氣。關於村瀨的情報,惠知道的實在太少了。雖然他有記下對方的郵件地址,但目前還想不到什麼能有效使用的方法。若村瀨有受到重啟的影響,自然就還不曉得我方的事情。即使突然傳簡訊過去,也只會讓她起疑而已。
  惠閉上眼睛,檢視浮現在腦海中的各項記憶。
  咲良田的能力,必定存在著某種限制。例如使用次數、可使用的狀況,或是完全無關的其他條件。惠的能力當然也不例外──他無法自己解除使用過的能力。
  若是五感跟感情倒還不成問題,畢竟那些都是瞬間的東西。即使惠以能力再現,也會自己逐漸淡化消逝。
  麻煩的是單純作為情報的記憶。只要是曾經再現過的記憶,無論經過多久都會持續留下,絕對無法忘記。
  自己過去愚蠢的場面持續在腦海裡迴繞,實在稱不上什麼正常的狀態。說真的根本是一種痛苦。
  惠也曾經想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能力,但沒有人知道答案。學校從來沒教過能力的事情,大部分的人都將能力當成一種未知的事物接受。就像宇宙的起源一樣,即使無法理解,既然實際存在那也無可奈何。真要說例外的話,大概也只有在管理局特殊部門工作的人員,或是無論對什麼都會抱持疑問的小孩子吧。
  無論再怎麼痛苦,既然無法理解,那也只能選擇接受了。雖然惠不怎麼喜歡自己的能力,但說到想不想讓這能力消失,答案卻是否定的。這個能力已經深深地融入惠這個人,變成他構成要素的一部分。
  咲良田的能力,是只要許願便能獲得結果的力量。與本人實在是過於密切相關。
  惠試著盡可能客觀地檢視自己的記憶。當然人不可能對過去的自己完全不抱任何感情,不過惠認為維持平衡,避免過度肯定或否定的意識還是有其必要。
  此時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將惠的意識強行拉回現在。雖然記憶並不會因此消失,但至少能讓他的注意力稍微轉向現實。
  惠最期待的來電對象是津島信太郎,再來是野之尾盛夏,而這次是後者。
  他以仰臥起坐的要領撐起身體,將手機抵在耳邊。
  在接電話的人出聲之前,野之尾已經大喊道:
  「牠被人綁架了!」
  真是突然的發展。
  「牠……是指那隻貓吧?妳說的綁架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牠遭人誘拐,被不認識的人帶走了。」
  「這不是很糟糕嗎?」
  這件事在重啟之前的世界也有發生過嗎?還是說,是因為重啟的影響,導致情況產生了什麼變化呢?
  「妳知道那隻貓在哪裡嗎?」
  總之目前最重要的還是這點。
  只要能知道位置,就是很大的進步。不過野之尾從電話另一端喪氣地回答: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無法得知貓自己也不了解的事情。」
  野之尾開始說明自己的能力。
  她能與咲良田所有的貓共有感覺──跟「隱藏號碼」說的一樣,這點和惠的能力相似。只不過她並不能確實回想起過去的記憶,只能知道貓現在看見跟記得的事情。
  「不過既然如此,妳應該還是能知道不少事情吧?例如貓被綁架的時間跟地點,或是對方的臉之類的。」
  「牠是今天下午三點左右,在西區的公園前面被緋架的。」
  嗯,今天啊。在重啟之後馬上被綁架這點,讓惠感到有些在意。
  「那隻貓現在在室內嗎?」
  「嗯,好像是那樣。房間──我有看見床跟桌子。桌上擺了一個裝著年輕男子相片的相框。」
  「那麼對方的長相呢?」
  「……關於這部分,感覺有點奇怪。」
  「……什麼意思?」
  「在跟那隻貓的意識連繫上後,我有感覺到人的氣息。我想確實有人進了那隻貓所在的房間,但我卻看不見。」
  「是因為貓沒轉向那個人嗎?」
  「我想應該不是。貓確實有警戒並看向那邊,只不過視野十分模糊。」
  「……原來如此。」
  不出惠的預料。就像他跟春埼說的一樣,若這項委託的目的是讓兩人使用重啟,那麼對方很可能擁有能夠無視重啟的能力──也就是能將別人的能力無效化的能力。
  問題是那個人究竟是誰。雖然惠推測對方應該與村瀨有所關聯,但還不能確信。除非知道對方的目的,否則就連對方是不是敵人,或者單純只是將重啟當成道具利用都無從得知。
  若是基於和平的目的利用重啟也就算了。若對方抱持著明確的惡意,那在各方面都會很麻煩。
  「總之那隻貓還活著吧?」
  「嗯,我無法從死去的貓身上獲得情報。」
  這倒是少數正面的情報。
  「會不會其實並非綁架,只是因為覺得那隻貓太可愛才不小心撿回家呢?」
  「我是覺得以世間的觀點來看,那隻貓並不算是可愛的類型。而且即使對方是出於善意將牠撿回家,只要無視貓的意思,那就算是綁架。」
  原來如此,的確是那樣沒錯。
  「話說回來,妳不是能操縱貓嗎?」
  「某種程度上的確是辦得到,不過你怎麼知道?」
  「在重啟前,是一隻貓帶我到妳那裡的。」
  要說是偶然,未免也太巧妙了。
  「原來如此,我的確稍微能操縱牠們。應該說我能讓貓產生我想的事情就是牠們想的事情的錯覺。」
  原來野之尾能讓自己的意識跟貓共有到那種程度。
  「那有辦法指示牠逃走嗎?」
  「不可能,門被關上了。即使貓想離開房間,也沒辦法轉動門把。」
  「那麼趁門開著時,讓牠從縫隙逃出去呢?」
  「嗯,我試試看。不過可別太期待了。還不曉得貓會不會正確地行動到那個地步。」
  真是微妙但又難以運用的能力。雖然這就像在全咲良田都有眼線,所以也是有它方便的地方。
  「其他貓都沒看見牠被綁架時的狀況嗎?」
  「嗯,我預定接下來要展開調查。本來只是想簡單地聯絡你一下,結果意外地費了不少工夫。」
  「我知道了。那麼後續的事情就拜託妳了。放心吧,既然牠沒事,就表示對方沒有要加害牠的意思。」
  「……說得也是。我會再跟你聯絡。」
  說完後,野之尾便掛斷了電話。
  惠再次躺回床上──為什麼那隻貓會被綁架呢?若對方的目的是讓我方使用重啟,那照理說應該已經達成了才對,沒必要繼續節外生枝。
  無論如何,感覺就算繼續思考下去也得不到答案。惠看向窗外,雨依然持續下個不停。不知不覺間遠離意識的雨聲,又緩緩地回來了。
  既然貓在室內,那至少應該不會被這場雨淋溼吧。

  2 七月十三日(星期四)──兩天前

  隔天雨依然沒停。
  春埼美空在上午的下課時間,心不在焉地從教室的窗戶眺望雨景。按照惠的說法,這場雨在今天深夜會暫時停一陣子,直到天亮前才會繼續下。明天是貓預定發生意外的日子。這表示貓將會死在雨中。雖然春埼並不認為這有什麼特別的,不過對一般人來說,這應該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將視線移到惠的方向後,春埼發現他正在使用手機,大概是在跟野之尾盛夏聯絡吧。野之尾每到下課時間就會傳來訊息。她頻繁地使用能力確認貓的安危,看來今天應該是向學校請假了吧。上一次下課時間──也就是第二堂課結束時,那隻貓似乎還活著。從惠現在的明朗表情來看,這次應該也平安無事。再一個小時就是午休時間了,到時候便能進行存檔。只要這段期間都沒出狀況,那隻貓獲救的機率就會大幅提升。
  春埼打從心底希望那隻貓能平安無事。若牠發生了什麼不測,惠一定會責怪自己吧。反正牠本來就預定會在星期五早上遭遇事故──這應該也無法拿來當成藉口。
  惠收起手機。春埼起身走向他。不過在那之前,中野智樹已經先站到了惠旁邊。因此春埼只好無奈地在後方停下腳步。
  她聽著兩人的談話。
  「喂,你有聽說牆壁開洞的事情嗎?」
  「洞?」
  春埼看向惠的側臉,後者微微地瞇起了眼睛,可見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換句話說,重啟後的世界一定產生了什麼變化。
  中野智樹跟平常一樣誇張地揮著手說道:
  「聽好囉,這是發生在昨天傍晚的事情。我們就先稱目擊者為A好了。A在夕陽西下時,走在回家的路上。試著閉上眼睛想像一下,那種被又溼又熱的空氣黏在身上的感覺。就是那種周圍的景色,被染得像血液般鮮紅的時間。」
  每當話題一拉長,智樹講起話來總是會變得特別做作。
  「光靠這些資訊根本無法想像啦。地點是在大馬路?還是小巷子?」
  惠開口發問──以跟平常閒聊時完全相同的樣子。話雖如此,他應該也不是完全沒興趣。因為重啟而產生的變化,無論什麼樣的小事都是重要的情報。
  「在川原坂附近,也就是所謂的高級住宅區。當時就連洋館的白色牆壁,也被夕陽照得一片鮮紅啊。」
  川原坂是學校東南方那一帶的地名。從這裡過去會經過一條平緩的上坡,再繼續前進則會碰到一座小山──那座山被通稱為幽靈山。山腳有條小河經過,周圍則是如中野智樹所言,座落了許多高大典雅的住宅。
  「因為A是直接回家,所以A的家應該就在那一帶吧。有錢人真是令人羨慕。而有錢人又比窮人更容易遭人怨恨。雖然這或許是偏見,但即使是偏見,也足以成為怨恨人的根據。」
  「真令人遺憾呢。」
  「沒錯,世界上到處都充滿了悲傷的事情,當中只摻雜了一點點的幸福,那就是這個世界的構造。不可以隨便出手,必須仔細看清楚才能掌握幸福。」
  話題一直沒什麼進展。惠應該也是這麼覺得吧,他試著插嘴道:
  「然後呢,那個牆壁的洞是怎麼回事?」
  「嗯,你說到重點了。A當時感覺到了一股不協調感,雖然不曉得根據為何,但他總覺得有東西從附近的住宅區,也就是空無一人的牆壁那裡注視著自己。於是他不經意地往那邊一看──」
  「然後就發現牆壁上開了個洞?」
  「沒錯,而且還是個手掌形狀的洞,連五根手指的輪廓都清晰可見。從尺寸來看,那應該不是大人,而是女性或小孩的手。因為那一帶是A上學的必經之路,所以他很確定白天經過時還沒有那種東西。」
  智樹刻意以驚悚的語氣敘述,但聽起來還是不怎麼可怕。
  雖然惠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過物理上並非不可能做到。更何況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在咲良田都能以「能力」來解釋。
  「於是覺得情況不對的A緩緩走近牆壁──」
  「之後那個洞就突然在他眼前密合了對吧!」
  兩人的同學,皆實未來接著說道。這個故事似乎只到這裡為止,因此中野智樹瞪了皆實一眼。即使聽到最後,果然還是不怎麼可怕。
  「淺井,你有什麼看法?」──毫不在意的皆實繼續詢問惠的感想。
  「就算妳這麼說,也只能認為是有人擁有那樣的能力。」
  「欸~難得出現像掌印這麼有幽靈感覺的要素。美空也覺得是幽靈搞的鬼吧?」
  皆實將話題丟給了春埼。雖然原本並沒有打算參與對話,但春埼還是隨口回答:
  「既然會把牆壁修好,那應該是好的幽靈吧。」
  「喔喔,原來如此!換句話說,可以在那一帶安全地進行靈異探索,真是充滿建設性的意見!」
  真過分的曲解。春埼決定效法惠,加以無視。皆實似乎本來就不期待有人回應,繼續擅自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剛好地點也在幽靈山附近。這怎麼想,都只能認為是神明在叫我們明天去探索吸血鬼啊!」
  「我從來沒聽說有吸血鬼會在牆壁上開掌形的洞。」
  「關於這點,即使是傳說的怪物,要是再不加點新要素進去,害大家厭煩就不好了。」
  「在牆上開洞,還真是不起眼的要素呢。」
  中野智樹提出反駁。看來雖說是自己主動提起的話題,他還是有這方面的自覺。
  「總之明天就決定去探索吸血鬼啦!美空也會一起去吧?」
  「呃……我有點不太方便。」
  明天是星期五,也是貓預定將遭遇事故的日子。春埼跟惠原本預定要在上午找到貓,但目前的狀況明顯發生了一些變故。或許到時候還沒辦法找到貓也不一定。
  而且即使一切都順利解決,春埼也預定要偷偷地去買新的髮夾。後天就是祭典了。縱然要穿去年的浴衣,春埼還是希望能做點改變。
  春埼看向惠的方向。
  「如果沒事我就會去。」
  惠開口回答。由於春埼沒聽說在之前的世界有參加尋找吸血鬼的活動,因此想必是後來在某個時間點拒絕了吧。
  「對了。」
  春埼說道。她難得主動開啟話題。
  「妳知道麥高芬嗎?」
  春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圖。只是因為U研偶爾會有一些意外的情報,為了慎重起見才隨口發問。
  話說出口後,春埼才想到──重啟前的自己,應該還不曉得麥高芬的事情。也就是說,自己剛才提出了跟之前的世界不同的問題。而且還沒得到惠的許可。
  皆實看向春埼,感覺前者的表情似乎產生了一些變化。大概是錯覺吧。也許她只是因為聽見陌生的詞彙,才皺起眉頭而已。若是惠,應該有辦法更正確地解讀那個表情──他非常擅長這種事。或許是因為他透過能力,完全記下了人們的各種表情也不一定。
  「我沒聽說過呢,那是什麼?」
  中野回答。在他說完之前,皆實表情的變化已經完全消失了。
  「嗯,我也不知道呢。還是我幫妳去問U研的學長姊看看?若是跟超自然有關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都會知道。」
  皆實的行動有可能會變得跟之前的世界完全不同。雖然只要進行重啟,通常都會伴隨這樣的風險,而且惠也接受了這點。不過這次是因為春埼美空未經惠的判斷就擅自發問,才製造出這種狀況。
  春埼看向惠。
  或許是注意到了春埼的視線,惠像是在安慰她似的露出微笑──
  「那就拜託妳了。」
  接著便如此回覆皆實。

  *

  每到午休,惠跟春埼總是會一起爬上樓梯。不過兩人絕對不會前往頂樓。通往頂樓的門被上了堅固的鎖,所以只能走到門的前面。
  接到野之尾的電話時,惠正跟平常一樣待在樓梯平臺。此時才剛過十二點四十五分,再十幾分鐘就能重新存檔。
  當惠為了確認正確時間而拿出手機時,電話正好進來。惠在第二道鈴聲響完之前接起電話。
  「喂。」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道悲痛的聲音。
  「睡不著。」
  這也難怪。
  為了使用能力與貓共有意識,野之尾似乎得先將腦袋淨空到忘我的狀態。為此睡覺是最好的方法。不過既然每隔一個小時就傳來訊息,表示她很可能每次都有入睡。這麼一來精神當然會很好。
  「白天家裡應該不會有人在吧?我想那隻貓應該很安全。」
  「才沒那回事。我不時會感覺到有人進房的氣息。雖然影像還是跟之前一樣模糊,無法辨識。」
  難道對方既沒去工作,也沒去學校嗎?既然有重要的計畫,那麼請假也很合理。不過即使如此,難道綁架貓的那個人的能力,能夠經常發動嗎?
  「我怎麼樣都睡不著,幫幫我吧。」
  「要我唱搖籃曲給妳聽嗎?」
  「不了,既然這麼清醒,我想應該是睡不著了。我想試試看別的方法。」
  「這樣啊。看來也不是非得睡著才行呢。」
  將腦袋淨空到忘我的狀態。由於條件實在太過曖昧,惠到現在都還有點搞不太清楚。
  「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聊點能讓我心不在焉的話題吧。最好是那種能讓人意識模糊的無聊話題。」
  「讓人心不在焉的話題啊。」
  雖然有點掌握不到要領,但惠還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問道:
  「妳將來的夢想是什麼?」
  「維持現狀。當然是等把貓帶回來之後。」
  「高中生居然希望將來能維持現狀,這難度還滿高的呢。」
  無論本人的意願如何,通常高中這種地方只要過了三年就會把人趕出去。
  「我對那種現實的話題沒興趣。」
  原來如此,那麼就來談論不切實際的話題吧。
  「如果能投胎轉世,妳希望變成什麼?」
  這次換野之尾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她以平穩的語氣回答:
  「這個嘛,我想變成一棵大樹。」
  真是稀奇的答案。惠倒是聽說過有人希望能轉生成貝類。
  「為什麼?」
  「這樣貓就會爬到我身上,然後坐在樹枝上眺望遠方。這麼一來,我也能跟牠們一起眺望遠景。因為是一棵高大的樹,所以能夠看得很遠。世界和平,天氣晴朗,我將跟一隻貓看著那樣的景色。」
  真是不錯的想像。那樣的生活,的確包含了某種確切的幸福──而且是每個人都會想追求的那種。
  「不過要是長得太高,貓有可能會下不來吧。」
  「那就由我來保護那隻貓。我要成為一棵會長出美味水果的大樹,讓樹上變成貓的樂園。」
  「貓會吃水果嗎?牠們應該比較喜歡吃魚吧?」
  「嗯,那就沒辦法了。既然如此,為了方便牠們上下,我就在身上捲滿藤蔓好了。等貓咪們用完餐後,就會悠閒地來到我身邊。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的時候,都不會改變。」
  「聽起來很棒呢。」
  野之尾在電話的另一端輕聲笑道:
  「你還滿會講這種無聊的話題呢。」
  稍微頓了一下後,野之尾繼續說道:
  「淺井,如果能夠投胎轉世,你會想變成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惠回答:
  「我想變成神。而且是那種不會一一給人試煉,相信人類的神明。給肚子餓的人麵包,讓悲傷的人獲得幸福。我想每天做這些工作,過那樣的生活。」
  這大概不是為了別人,而是出於更加利己的理由。要是這世界能不再有悲傷就好了。
  「我可以替變成樹的妳跟貓,在遠方的天空架起彩虹喔。」
  感覺那真的是一種理想的生活。
  野之尾緩緩咀嚼惠所說的話,思考了一段時間後問道:
  「你曾經遇過什麼傷心的事嗎?」
  惠並不這麼認為。不過,或許就是那樣也不一定。人在追求巨大的力量時,通常都有相對應的理由。這兩年來,惠從沒忘記過那位死去的少女。
  「我覺得現在的世界,悲傷的事情有點太多了。」
  電話另一端的野之尾,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而這段期間內,惠也同樣噤口不語。
  接著少女輕聲說道:
  「我稍微看見了一點點,貓平安無事。」
  「這樣啊,太好了。」
  「嗯,我會再聯絡你。」
  結束對話後,惠看向時鐘。十二點五十八分。繼續凝視一會兒後,就變成了五十九分。
  「春埼,確認時間。」
  春埼拿出手機,撥了一個三位數的號碼。
  「五十九分,十秒,十一、十二……」
  她持續報時。在聽見數到十三時,惠下達指示:
  「存檔。」
  隔了一拍後,春埼回答:
  「七月十三日,十二點五十九分,十五秒。」
  惠一面聽著春埼的聲音,一面回想五分鐘前的事情。他當時正在跟野之尾講電話。
  「看來還沒重啟呢。」
  惠已經養成在存檔後稍微回憶之前的事情,以確認有無進行重啟的習慣。
  春埼笑著回答:
  「那來吃便當吧。」

  *

  由於期末考已經結束,因此正課也跟著減少。話雖如此,高中生在規定的時間內似乎還是得待在學校,於是下午就變成了自習。班導將椅子拉到講臺前面,然後坐下來看書。雖然看得出來是文庫本,不過因為上面裝了書衣,所以無法確認書名。
  惠茫然地看著雨中的校園,思考兩年前的事情。他認為這是受到了與野之尾那段對話的影響。能夠眺望遠方,宛如樂園般的大樹──對兩年前的惠來說,那就是國中校舍的頂樓。或許直到現在依然沒變。
  記憶中的惠跟春埼站在一起,等待少女現身。偶爾惠等人會比少女還早抵達頂樓。
  當時的春埼比現在還要矮一點。不過惠這兩年內長高得比較多,所以兩人當時的身高差距相對較小。跟現在不同的是,春埼之前留的是長髮,臉上也比現在還要缺乏表情。
  國中二年級的春埼美空,坦白講就是個奇怪的女孩。就像是只由一個公式所組成般,徹底地簡單、純粹,以及理性。至少看在當時的惠眼裡,她就是個那樣的女孩。

  惠首先開口: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妳的事情。」
  春埼回答:
  「我的什麼事?」
  只要對話中出現了無法理解的部分,她都會直接提出疑問。惠覺得這是一種非常老實的對應方式。不過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老實,想必就連春埼本人也沒發現吧。
  「我思考的不是部分,而是關於春埼美空的一切。不過硬要限定的話,就是妳的思考與哲學吧。」
  「我不是很懂哲學這個詞。」
  「那就試著去查字典吧。雖然發現不懂的地方是明智,但放任自己不懂下去就是愚昧了。」
  「愚昧有什麼問題嗎?」
  「這要看狀況而定。不過明智者的問題會少很多。而且我喜歡聰明的人。」
  「我知道了。」
  春埼點頭。然後對話到這裡就斷了。這對她而言,應該完全不會構成問題吧。若還有其他該說的話,只要直說就好,不然就保持沉默。這是非常單純的事情。
  惠回到原本的話題。
  「春埼,妳應該是欠缺了什麼。」
  「是哪方面有所欠缺呢?」
  「以一個人來說,有所欠缺。」
  「如果我是個有缺陷的人,那到哪裡才能找到完美的人呢?」
  「完美的人──說得也是,或許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
  「我不懂。我是人類。而且完美的人應該有很多不是嗎?例如你就是其中一個。」
  「妳的確是人類。不過我認為以一個人來說,妳欠缺了某樣東西。好比說即使只有半顆蘋果,也依然是蘋果對吧?但同時從整體來看,它也缺少了一半。我就是這個意思。」
  惠回答完後,繼續接著說明:
  「同樣地,或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沒有缺陷的人。」
  春埼有些疑惑地問道:
  「如果全部的人都有所欠缺,那不就表示對人類來說,有所欠缺才是正常的姿態嗎?會不會其實是你所定義的人類,包含了太多不必要的部分呢?」
  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惠搖頭說道:
  「這都不是問題。一般人的定義怎樣都好。我只不過是認為,春埼所欠缺的部分實在太大了而已。」
  「那我到底是缺少了什麼呢?」
  「沒錯,問題就在這裡。妳覺得自己缺少的是什麼?」
  春埼稍微沉默地思考了一下。不過她並沒有遲疑太久,最後很快就像平常一樣淡淡地回答:
  「感情嗎?」
  惠搖頭。
  「我一開始本來也這麼想。這是最容易想到,而且也能讓人接受的回答。不過不對,妳也是有感情的。」
  「我有嗎?」
  「妳覺得沒有嗎?」
  「……不。可是,我經常被人說沒有。而且我也想不到有什麼方法,能夠證明自己有感情。」
  「每個人都一樣啦。這世界上的人,絕大多數都無法好好地以理論向其他人證明自己有感情。」
  惠看著春埼的眼睛說道:
  「我認為必須證明自已有感情的這個想法,正顯示了妳的思考與哲學欠缺的部分。」
  春埼的眼神毫無動搖,看不出任何變化。這正是大家認為這位少女欠缺感情的原因。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春埼回答。
  「妳希望我說明嗎?」
  惠問道。
  「不,我沒什麼興趣……或許我果然真的沒有感情也不一定。」
  「剛才……」
  惠拍了一下手後,繼續說道:
  「剛才,妳應該有產生某種感情對吧?悲傷、放棄、失望,又或許是優越感也不一定。隨便那種都好,總之,妳並非沒有感情。」
  感覺春埼的視線首次出現了動搖。
  「……嗯,大概吧。」
  惠點頭,像是發自內心肯定眼前的少女一般──至少從客觀的角度看起來是那樣。
  「春埼,妳所欠缺的,是將什麼視為特別的意識。也許妳並不曉得,但大部分的人都認為自己很特別,是比一切都要來得重要的存在。而且還是無自覺、本能地這麼做。可是妳並不認為自己特別。」
  因為自己並不特別,所以感情也跟著稀薄;因為自己並不特別,所以才缺乏主體性。無論是自己的問題、別人的問題,還是幻想或假設性的問題,全都用相同的方式思考。甚至連自己的感情,都認為需要以理論的方式來向其他人說明。
  「有許多說法能表現妳的特殊性。真要定義的話,我想就是『不會扭曲』吧。妳並不具備正常人會有的思考或價值觀的扭曲──即使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我想就算有也十分淡薄。」
  非常難得地,春埼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接著說道: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事?」
  「淺井惠,為什麼你要思考我的事情呢?」
  惠露出笑容。這背後當然有個既卑微又簡單的意圖,不過他刻意不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春埼,妳也來思考關於我的事情吧。這麼一來,或許就能知道答案也不一定。」
  「……我知道了。」
  這段對話就此結束。
  之後兩人便一同默默地等待少女現身。
  下課鈴響,將惠的意識拉回現在。

  *

  惠雖然想在放學後跟津島見一面,但教職員室內並沒有看見後者的身影。看來津島似乎忙著到處跑來跑去。
  因此惠只好無奈地去找野之尾。他與春埼分開行動。惠請她去幫忙打聽牆上開洞的傳聞。這件事在重啟前的世界並沒有發生,光這點便足以讓它成為不容忽視的情報。
  野之尾跟往常一樣,在祠堂前閉著眼睛──就像是一顆在雨中找不到方法避雨的小石子般。
  祠堂前方設有屋簷,但十分短小。只要稍微有一點風,雨滴就會飄到屋簷底下。惠帶了傘與毛巾給野之尾。這是在放學後能採取的行動中,最有價值的事情。
  看來野之尾的調查不怎麼順利。
  「不行,每隻貓都沒看見牠。」
  野之尾輕輕擺手說道。
  實際交談過後,惠發現跟通電話時的聲音或是被雨淋溼的那副姿態相比,她看起來還要更有精神。
  「這樣會感冒喔?」
  「沒關係,區區感冒,又不會死人。而且有點發燒反而比較好使用能力。」
  野之尾將白色毛巾披在頭上說道。那副身影,看起來就像是將頭鑽進待洗衣物裡的貓。
  「貓沒事吧?」
  「嗯,至少一小時前還很有精神。牠因為吃到高級貓食而很開心喔。就是裝在金色罐子裡的那種。」
  「原來如此,看來牠過得還不錯嘛。」
  「或許真的只是被人撿回家也不一定。再觀察一下狀況,如果沒問題,或許就沒必要繼續勉強找牠了。」
  野之尾粗魯地用毛巾擦拭頭髮,溼潤的黑髮也跟著黏上白皙的臉頰。
  「不好意思,從昨天到今天都一直慌慌張張的。」
  「不會,不過妳現在看起來還滿冷靜的呢。」
  或許還比惠冷靜許多。
  「嗯,貓的感情十分極端。害怕時會毫不猶豫地害怕,放心時則是會徹底地放心,性情非常單純。只要使用能力,就會受到牠們的影響。」
  說完後,野之尾用毛巾擦臉,並以模糊的聲音補充道:
  「要是因此害你擔心,我向你道歉。」
  惠搖頭。這並不構成問題。他發自內心覺得少女擔心貓的感情十分美麗。
  「不過目前還沒有要把貓搶回來。」
  「我也不是打算把牠搶回來。只是因為牠感到慌張,所以我也跟著慌張而已。現在牠似乎已經安心,所以我也跟著安心了。那位綁架犯一定是個好人吧。」
  「那隻貓有看人的眼光嗎?」
  「應該說是對恐怖跟危險很敏感吧。牠們的意志不會像人類那樣耗損,總是抱持著要好好活著的覺悟。」
  「所謂的活著,就表示隨時可能會死」──野之尾如此說道。之後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嘴角露出微笑。不過因為被毛巾遮住,所以惠看不見她的眼睛。
  「話說今天那個女孩子不在嗎?」
  「春埼嗎?我麻煩她去處理別的工作了。」
  惠試著問一件之前有些在意的事情:
  「我可以問個奇怪的問題嗎?」
  「嗯,隨你問吧。」
  「春埼看起來像跟蹤狂嗎?」
  「……這想法還真過分。」
  從毛巾的縫隙中,探出一對深褐色的眼睛。
  「呃,並不是我這麼認為。」
  野之尾在重啟前的世界曾說過那樣的話。雖然她當時或許只是在開玩笑,不過也可能是基於完全不同的理由。
  「算了。那麼我差不多該再使用一次能力了。」
  「牠看起來不是很安全嗎?」
  「只是類似定期健康檢查而已。難得這麼拚命地為牠擔心,還是再擔心一陣子好了。你會幫忙吧?」
  「嗯,當然。」
  在那之後,惠跟野之尾悠閒地討論起了「世界上最溫柔的話」。由於兩人都打從心底了解這是個無意義的話題,因此惠也能講出接近真心的話,讓他感到有些暢快。
  野之尾突然陷入沉默,像是睡著般的閉上眼睛。大概是她的能力發動了吧。
  惠心不在焉地看著少女的臉龐,過不久她便睜開眼睛說道:
  「牠沒事。看來牠已經跟綁架犯混得很熟了。」
  能夠平安無事當然是最好。
  最後這段對話還沒討論出「世界上最溫柔的話」是什麼,就劃下了句點。至於原因,恐怕是出在兩人都沒特別想知道答案吧。

  與野之尾道別後,惠決定走一趟那隻貓當初遭到綁架的公園。無法了解貓咪心情的惠,無法像野之尾那樣坦率地感到放心。
  話雖如此,惠也沒期待公園會有什麼東西。即使想找人打聽消息,他也不認為平常在晴朗的白天來公園的那些人,會在下雨天的傍晚出現。但即使如此,或許還是有機會找到什麼線索也不一定。只要是能力可及的事情,他都想盡力去嘗試。
  雨天的公園完全沒有人影。惠緩緩地繞著公園周圍走動,然後發現了一位少年。看起來應該還是小學生的少年撐著一把黃色的傘,緊盯著公園對面某棟民宅的牆壁。
  「你好。」
  惠笑著出聲,少年因此將頭轉了過來。
  「方便請教你一些事情嗎?」
  面對惠的問題,少年只是沉默地看向他。惠試著等待對方回答,但少年只眨了兩下眼睛。
  由於對方看起來沒有否定的意思,因此惠繼續問道:
  「你經常來這附近嗎?例如上學經過之類的。」
  少年點頭。雖然不知道他是常來這裡還是上學會經過,但這並沒有什麼影響。
  「你知道一隻灰色、藍眼,尾巴彎曲的貓嗎?」
  「我知道。」
  惠對少年的回答感到有些驚訝。
  「……你昨天有看見那隻貓嗎?」
  惠抱著些許的期待問道,但少年搖頭回答:
  「我昨天沒看見牠。不過牠偶爾會出現在這裡,大概一個星期一次。」
  總而言之,看來這一帶是那隻貓的地盤。惠在小心不讓少年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嘆了口氣。看來這次的調查果然還是沒有進展。
  「那麼,請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雖然只是臨時想到,但惠的確有些在意少年出現在這種雨中的原因。少年觀察的牆壁,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狀。
  少年回答:
  「我在找牆壁的洞。」
  牆壁的洞──這讓惠想起智樹說過的話。
  「你說的是手掌形狀的洞嗎?」
  惠的問題,讓少年驚訝地說道:
  「你知道嗎?」
  惠點頭。
  搜索貓的行動與牆壁上的洞。惠認為這兩者之間可能有某種關聯。若牆壁上的洞是因為重啟才出現的,那麼要認為它們完全無關反而還比較牽強。
  不過,惠完全想不透這兩者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昨天傍晚好像有人在川原坂附近看見那種洞。這裡的牆壁也有嗎?」
  公園與川原坂之間有一段距離。這兩個地方隔著學校,幾乎座落在完全相反的位置。當然這附近也沒有吸血鬼的傳聞。
  少年點頭說道:
  「嗯,是我找到的。」
  「在什麼時候?」
  「我昨天從學校回家的途中,看見牆上開了個手掌形狀的洞,不過後來馬上就消失了。」
  看來這條路果然是少年的通學道路。
  「那一定是幽靈啦!」
  無論是少年、智樹還是皆實,為什麼總是馬上將事情跟幽靈或鬼怪扯在一起呢。若真的發生那種現象,惠首先一定會想到是某人的能力。
  「你還記得你幾點從學校回家嗎?」
  「……三點左右。」
  三點──這跟貓被綁架的時間一致。
  「當時你還有注意到什麼其他怪事嗎?」
  少年稍微思考了一下後──
  「我有聽到貓叫聲。」
  便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若硬要選的話,惠喜歡雨滴在地面的聲音。單純的連續細微聲響能讓人感到平靜,那樣的感覺還不錯。
  不過關於雨的其他部分,惠大多都不太喜歡。雖然他認為能解決缺水的狀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是不便之處很難令人高興起來。惠能夠明確地斷言自己討厭空氣中的溼氣,以及必須一直拿在手上的傘。好比說當一隻手提著書包,一隻手撐傘時,若手機開始響起來的話該怎麼辦?都這個時代了,傘也差不多該能自己浮在天空上了吧。
  在惠思索著這些事情時,手機真的開始響了起來。他走到附近某間店舖的屋簷底下,將傘收起來跟書包用同一隻手拿著,然後接起電話。這種狀況意外地總是會有辦法解決。電話裡傳來一道低沉的女性聲音。
  「喂,我是春埼。是惠嗎?」
  「嗯。」
  春埼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聽起來跟平常有點不一樣。大概是因為中間有經過電波的轉換吧?她的聲音裡帶有些微的動搖,似乎是在緊張的樣子。
  少女開口說道:
  「我試著調查了一下牆上開的洞。」
  「辛苦了,然後呢?」
  惠對這個話題有興趣。既然有人在貓被綁架的時間跟地點目擊了那種洞,那麼應該能合理地推測這件事跟貓的綁架案有關,只不過惠目前還找不到這兩者之間的關聯。
  「在打聽消息時,我遇見了U研的人。」
  「喔,那些人也在調查這件事?」
  這的確像是那些人會有興趣的事情。
  「嗯。作為幫忙打探消息的代價,他們也將手邊握有的情報告訴我了。」
  「雖然幫忙是沒什麼關係,不過U研那邊有什麼情報?」
  那些洞是在昨天被人看見的。無論U研再怎麼熱心調查,應該都無法在今天放學後知道那麼多事情。
  「據U研的人所說,關於掌形洞出現跟消失的傳聞,至今似乎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最新的一次大概是在一年前。」
  原來如此,所以春埼是從他們那裡得知了當時的調查結果。
  「一年前,那些洞似乎是被稱為『死神的通道』。」
  「妳是說那些開在牆上的掌形洞?」
  看來死神的個子還真小呢。
  「嗯,不過在發現洞的現場附近,當天好像發生了交通事故。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跟死神扯上關係。」
  「喔,所以這次則是在現場發生了綁架事件啊。」
  「呃,那是什麼意思?」
  「昨天有人在貓被綁架的地方看見了那種洞,而且時間也幾乎吻合。」
  至少當時那隻貓還活著,所以可見死神應該只是順應傳言加上去的名詞──不對,若那隻貓明天早上真的遭遇事故的話,那事情就不一樣了。
  「一年前遭遇事故的那個人,後來去世了嗎?」
  如果能跟那個人見面,惠有些事情想請教對方。
  「我不知道。U研的人也只是在同一個時期,聽說了有人發生事故的事情跟掌形洞的傳聞,並不清楚詳情。」
  嗯,由於檯面上並沒有傳出將兩件事情扯在一起的傳聞,因此也無法順利收集情報。
  「那『死神的通道』是什麼意思?」
  「……我想大概是U研的人自己取的名字吧。」
  「畢竟這感覺就像是他們會喜歡的事情。」
  U研的做法就是不顧一切,先硬將微薄的發現湊在一起來提升幹勁。就像某些雜誌會進行比起探求真相,更著重於提升傳說真實性的調查一樣。
  「這次他們好像也有調查發現洞的地方附近,是否有發生意外呢。」
  「那麼,結果有嗎?」
  「雖然尚未確認,不過似乎有個經過附近的小孩跌倒了。」
  「居然能將昨天才剛發生的事情調查到這種地步,實在令人佩服。」
  要是能改掉那種像賭博般集中突破的做法,他們應該能成為相當優秀的調查機關吧。
  「既然有辦法打聽周圍是否發生事故,就表示他們應該鎖定了非常精確的地點吧。」
  「嗯,在川原坂附近,似乎還各別傳出了三件目擊情報。那三個地點都已經確實知道了。」
  惠問了那三個洞出現的時間跟地點。時間集中在傍晚──大約晚上七點到七點半之間。至於地點則是有些分散。與其說是集中在川原坂周圍,不如說那些洞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從東邊往川原坂的方向移動。U研大概就是從這種出現方式,聯想到「死神的通道」這個名字吧。
  「只有貓被綁架的公園附近,無論時間還是地點都跟其他地方錯開,這點讓人感到有些在意呢。」
  「難道不是單純因為情報的來源有所偏頗嗎?畢竟今天都只在川原坂周圍打聽消息。」
  「原來如此。或許還有其他很多人都看過那種洞也不一定。」
  若那些洞會隨著時段在各種地方出現,那麼就能理解為何在學校流傳的謠言,都是集中於有最多學生在外面出沒的傍晚時段了。反過來說,同一個時間在其他地方沒出現洞的可能性也很高。畢竟咲良田到處都是學生。
  「那些洞果然都會自己消失嗎?」
  「嗯。那些洞全都長得一樣。外觀像是不大的掌印,過一段時間就會自行消失。因為沒有人目擊開洞的現場,所以無法確認洞過多久才會自行恢復。不過至少會維持三分鐘左右。」
  嗯,看來認為是同一種能力的效果會比較合理。目前還不知道必須做出這種事的理由。情報明顯不足。
  「以上,就是今天所打聽到的消息。」
  「嗯,了解。妳幫了大忙呢。」
  「明天怎麼辦?」
  「總之早上先去貓遭遇事故的現場看看吧。等到了那裡後,再決定接下來要怎麼辦。」
  若貓真的現身,那只要抓住牠就好了。不過如果沒出現,感覺事情似乎會變得很麻煩。
  「我知道了,要約幾點?」
  惠思考了一下後回答:
  「就約早上六點吧。」
  麵包店的店員是在八點到九點之間,聽見車子的煞車聲。雖然或許只要監視那個時段就好了,但惠還是決定為保險起見從開店時間開始警戒。這時期的早上六點還很亮,若有貓在店家開門時被車撞到,很可能會被人目擊到。
  「春埼可以睡晚一點沒關係喔。」
  這項作業應該不太需要人手。而且貓也很可能不會現身。若是白跑一趟,那人數還是少一點比較好。
  但春埼回答:
  「我也要去。我會帶一壺紅茶過去,到時候一起吃剛出爐的麵包吧。」
  原來如此,真是個不錯的計畫。
  「那明天見吧。」
  「嗯,這次請你不要遲到喔。」
  「啊,嗯。」
  話說回來,這位春埼並沒有利用智樹的能力傳話。所以她並不曉得那個吵醒惠的晨間呼喚。
  到頭來,只有自己擁有被重啟的那段時間的記憶。惠以前曾因此感到一股優越感,不過最近只覺得有些寂寞。

  *

  惠與春埼通完電話後,便前往商店街。他拿起公共電話的話筒,投入硬幣,然後為了聯絡「隱藏號碼」而執行跟平常一樣的步驟。
  他想要的,是跟牆上開的洞有關的情報。無法得到明確的回答也好,被告知是秘密也好,都能藉此確信那些洞與村瀨有關。
  不過電話一直無法接通。無論惠打幾次,都只能聽見冷硬的女性語音服務,說話的節奏也完全沒有變化。
  當聽見第二十次的語音服務後,惠將硬幣收回錢包,傳了簡訊給津島。
  ──我聯絡不上「隱藏號碼」。
  至今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那個人總是在電話的另一端。除了這支電話以外,惠並不曉得其他能與「隱藏號碼」聯絡的手段。
  原本只存在於電話另一端的「隱藏號碼」,就這樣消失到別的地方去了。

  3 七月十四日(星期五)──昨天

  七月十四日星期五,是貓預定會遭遇事故的日子。
  惠在凌晨五點多時走下床。睡意未消的他看向窗外,在日期剛變時曾經稍微停過的雨,又再度開始「沙沙」地敲打著地面。
  簡單地準備一下後,惠便前往麵包店。
  雖然若一直監視到九點會來不及上學,不過關於這部分津島應該會想辦法處理吧。許多社團在參加大賽時都不得不向學校請假──服務社的活動,也被承認具備相同程度的價值。
  惠比約好的時間早了五分鐘來到麵包店前。此時春埼,以及野之尾已經站在店門口了。這是惠第一次在祠堂以外的地方見面。撐著藍色雨傘站在商店街街角的野之尾,看起來意外地普通。
  周圍並沒有貓的身影。太好了,看來至少意外還沒發生。
  「早安,妳們來得真早呢。」
  惠輕輕舉起手打了聲招呼。或許是還有點想睡吧,惠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含糊。
  春埼跟著回答「早安」。
  野之尾則是單純點頭回應。她大概是那種早上很難清醒的類型。
  並沒有特別想聊天的惠,就這樣跟她們一起茫然地眺望附近的景象。早上的街道人並不多。
  在差兩分六點時,麵包店的鐵捲門被拉開,再來就是偶爾會有路人穿越馬路。或許是因為下雨,就連帶狗出來散步的人都很少。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麵包店只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外表約二十歲的女性。這三十分鐘,麵包店就只為了那位女性而開。
  六點三十分。惠以第二位客人的身分走進麵包店。當然由於必須有人看著馬路,因此三人是輪流入內。
  店裡的架上只擺了五成左右。惠從中挑選剛烤好的商品,最後買了兩個麵包。一個是加了大量乳酪的小法國麵包,而另一個則是在上面放了一條臘腸的產品。春埼買的是夾了低脂奶油的牛角麵包,野之尾則是買了紅豆麵包與牛奶。
  剛烤好的麵包美味到了讓人意外的程度。恐怕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麵包,光是現烤就會非常好吃吧。只要沒弄錯時機,大部分的事情都能進展順利──雖然人往往都是在錯誤的時機行動比較多。
  春埼將紅茶倒進水壺的杯蓋裡遞給惠。在紅茶差不多喝完時,惠總算完全擺脫了睡意。
  「你覺得貓會來嗎?」
  春埼問道。
  「有點微妙呢。雖然我是希望牠會來啦。」
  「我稍微確認一下好了。淺井,講點無聊的話題吧。」
  「嗯~像我昨天晚上做的夢之類的?」
  「就先講那個好了。你做了什麼夢?」
  「是個好夢喔。」
  惠說的是謊言。那其實是個既無條理又莫名其妙的夢。
  事出無奈,他只好隨口編造:
  「我夢到一位非常可愛的女孩子,那位女孩不但有錢,而且周圍的人都想討好她。」
  「然後那女孩變成你的戀人了嗎?」
  「這個嘛,或者我自己就是那位女孩也不一定。」
  惠一面回答,一面環視周圍。貓沒出現,路上也沒車。這樣根本就不可能會發生事故。
  「也就是說,你想變成女孩子?」
  「雖然性別怎樣都好,但我既想變成有錢人,也希望能被大家奉承呢。」
  總之對一個人來說,這是種淺顯易懂的幸福形式。
  「不過這樣會被男生告白吧?」
  「真要說的話,她比較受年紀比她小的女孩子歡迎呢。」
  這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其實就算是受年長的女性歡迎也無所謂。總之還是感覺和平一點比較好。
  「淺井,你是幾月生的?」
  野之尾問道。然而不知為何,居然是春埼回答:
  「十月。他比我大兩個月。」
  「這樣啊。真遺憾,我是五月生的。」
  「野之尾同學,能力呢?」
  「不行,看來不怎麼順利。」
  真令人困擾。不過總不能叫人家在這附近小睡一下。這能力的發動條件實在很麻煩。總覺得刻意讓意識放空這件事本身,在前提上就有所矛盾。
  試著閒聊一會兒後,狀況還是不太順利。早知道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要是這樣就能使用能力,反而還比較派得上用場──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惠並沒有說出口。
  事實上,惠並不認為一定得在今天救到貓。即使那隻貓真的遭遇了事故,只要能確認牠的外表就夠了。他想要的是情報。發生事故的正確時間、正確位置、貓出現的方向,以及造成事故的車子。
  只要能知道這些資訊,下次重啟時應該就能確實地救到那隻貓。若有必要,也可以直接在貓現身的時間站到大馬路中央。只要舉個煙霧筒,車子再怎麼說也會停下來吧。不過因為在那之後事情會變得很麻煩,所以或許得做好蒙面逃跑的準備也不一定。像銀行強盜那樣,感覺似乎有點開心。
  時間緩緩流逝。麵包店的客人開始增加,車流量也明顯提高。惠用手機確認時間──七點三十分,距離貓出現還稍微早了一點。
  「要是牠沒來,你打算怎麼辦?」
  野之尾問道。
  「我當然還是會繼續找牠。不過既然在室內,光靠我們的能力或許會有點困難。若能利用妳的能力,找到一些線索就好了。」
  「嗯,我會努力看看,不過有點困難呢。」
  「好比說如果對方是學生,就能透過制服來特定出那個人的學校與性別。這樣至少能將嫌疑犯縮減到剩下幾百人。」
  即使這依然是個龐大的數目,但總比完全沒方向要好多了。至少在調查上會有個明確的方向。當然目前已經有個可疑的對象,不過在與那個人接觸前,惠希望能盡量多掌握些情報。
  「我沒看見制服呢。」
  「其實什麼東西都行,通常只要看過房間,某種程度上應該就能知道對方的性別與年齡。」
  除此之外,也能透過能力的內容來推測對方的身分。野之尾的能力無法確認對方的身影。不過既然她能跟貓共有意識,就表示對方的能力沒辦法大範圍地將能力無效化。所以應該是只能將針對自己的能力無效化,或是真的能夠隱藏身影。
  惠有想到幾個找貓的方法。不過能確定的是,那些方法都很花時間。這麼一來,狀況應該又會生變吧。而且通常是往不好的方向。
  就在他思考著這些事情時──
  「有聲音!」
  野之尾喊完後,便立刻衝了出去。
  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惠也只能選擇追上去。
  「是貓的聲音嗎?」
  惠並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沒錯,一定是牠。」
  「妳的聽力真好呢。」
  「嗯,眼力也很好喔。」
  野之尾率先衝進一條狹窄的巷子,接著惠與春埼也跟了上去。在轉彎前,惠也聽見了一道細微的叫聲。
  惠停下腳步。
  那隻貓就在小巷子裡面,而且正被某人抱在懷裡。抱著貓的人,某方面來說是個最令人意外的人物。
  戴著眼鏡的少女──村瀨陽香。惠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
  村瀨還是一樣不悅地瞪向這裡。貓叫了一聲後離開她的手,安靜地在柏油路面著地。野之尾趕到貓的身邊,而村瀨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副場景。
  在場的所有人彷彿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像是在路上轉個彎後,就到了異國似的。因此他們也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彼此的表情。
  這也沒辦法,畢竟野之尾並不曉得村瀨的長相,而春埼也不記得世界重啟前發生的事情。所以兩人應該都無法判斷對方是誰吧。
  那麼,村瀨呢?
  「呃,該說是初次見面吧?」
  惠盡可能輕鬆地說道。對村瀨而言,兩人應該也是初次見面才對。如果她也有受到重啟的效果影響。
  村瀨輕輕瞪了惠一眼後,便轉身衝了出去。
  「等等!」
  村瀨頭也不回地無視惠的呼喊,後者反射性地追了上去。
  村瀨陽香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麼。
  接著她的身體便浮了起來,消失在建築物的對面。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午休時間,惠與津島一起待在服務社的社辦。
  除了惠與春埼以外,還有幾位學生也參加了服務社。雖然不曉得正確人數,但一學年應該有兩三人吧。
  不過很少有人會利用社辦。畢竟成員們並不像其他社團那樣,會聚在一起進行跟共通興趣有關的事情。而且同學年的成員也不多,更何況服務社原本就不是那種會跟朋友一起參加的社團。即使特地跑來社辦,也沒什麼樂趣。除非是要跟津島交換情報,否則惠平常也不會使用這個房間。
  社辦內飄著咖啡的香味。放在桌上的咖啡機,是津島擅自帶來的東西。最常利用這個房間的人,應該就是他了吧。
  「然後呢,那隻貓後來怎麼了?」
  津島摸著平常懶得刮的鬍子說道。
  「野之尾同學把牠帶回去了。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
  「總而言之,那隻貓獲救了對吧?這樣不是很好嗎?這就叫做任務完成啊。」
  惠原本想反駁,但仔細想想的確是如此。雖然留下了許多不解的部分,不過惠該做的事情都結束了。接下來無論做什麼,都只是出於單純的好奇心而已。
  在無可奈何之下,惠只好基於好奇心問道:
  「結果,村瀨小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嗯,大概是想救貓吧?」
  「不過她跟那隻貓,應該沒有任何關係。」
  基本上,就連是否真的有發生事故都不曉得。雖然從保險的角度來看,惠不認為這一連串的行動是白費工夫。
  津島將剛泡好的咖啡倒入馬克杯。雖然津島有問惠要不要喝,但後者搖頭婉拒。
  「隨便怎樣都好吧。反正你已經完成救貓的委託,目前也沒任何人變得不幸。再加上這場雨明天就會停,這樣你還有什麼好奢求的?」
  惠心想,或許的確是這樣沒錯。
  當然還有許多令人在意的事情。村瀨陽香的目的、出現在牆上的洞、麥高芬的意義,以及「隱藏號碼」的行蹤──不過這些事情,惠都已經向津島報告過了。但津島並沒有命令他調查。
  即使懷疑管理局的能力也沒有意義,而這也同樣適用於津島的事情。這些疑點之後應該會在惠所不知道的地方,自然地獲得解決吧。也或許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什麼非得解決的問題。
  「意思是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必須去做的囉?」
  「嗯──」
  津島邊將牛奶倒進馬克杯邊說道。
  「只有一件事。你最後一次存檔,是在昨天中午吧?」
  「嗯,七月十三日,十二點五十九分,十五秒。」
  「這樣啊。不好意思,請你最近暫時不要重啟。至少等到三天後,也就是能夠重啟的最後期限為止。」
  意思是或許還會再發生什麼事情嗎?
  惠點頭。說到目前的預定,就只有明天晚上要跟春埼一起去參加祭典而已,應該是不會遇到什麼必須重啟的狀況──除非有貓在眼前遭遇交通事故。
  思及此處,惠回想起某件事情。
  「對了,明天中午能當成我有服務社的工作嗎?」
  這是為了拒絕今晚探索吸血鬼的邀約。雖然反正沒事,就算陪皆實一起去找也無所謂,但惠不太想採取與重啟前的世界不同的行動。畢竟無法確認哪些事情,會成為引發其他事件的契機。他不想隨便改變人的未來。
  「嗯,我知道了。畢竟藉口很重要呢。」
  津島緩緩用湯匙攪拌咖啡,接著喝了一口後皺起眉頭。他每次喝咖啡時總是會露出很難喝的表情,或許是有什麼奇怪的堅持也不一定。例如鬍子一個星期只刮一次,或是認為大人喝咖啡時一定要露出難喝的表情之類的。
  「話說那位拒絕上學的學生後來怎麼樣了?」
  津島至今都以這件事為理由,拒絕與惠見面。不過惠也想不出來津島有什麼理由躲避自己,因此或許真的只是頻繁地去拜訪那位學生而已。話雖如此,惠還是很難想像津島那副熱心的模樣。
  「雖然我每天都跑去勸那傢伙,但不怎麼順利呢。」
  「津島老師親自去開導學生?」
  「那還用說,我可是老師耶。老師本來就應該叫學生來學校。雖然是個讓人難以忍受的事實,但既然是事實,那也只好忍耐啦。」
  「對方很不情願嗎?」
  「當然不情願,因為來學校很麻煩吧。」
  話雖如此,總覺得這臺詞不應該從老師的口中說出來──沒什麼理由,就只是這麼覺得而已。
  「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勸那位學生來學校?」
  「就是因為發現那樣做沒用,所以我才換著嘗試說明學力的必要性。」
  「結果呢?」
  「試著考過試後,那傢伙居然拿了滿分。我因為心有不甘,所以就出了一堆陷阱題,結果被對方一問『難道學校都在教這種東西嗎』,我就啞口無言了。」
  「不然試試看多闡述些友情的美好等感情方面的言論如何?」
  「要是那傢伙有坦率到這樣就能接受,一開始就會來上學了吧。基本上能用感情來說服別人的,就只有小孩跟美女啦。」
  因為實在太有道理,所以惠並沒有反駁。
  「那你打算怎麼辦?」
  「總之先慢慢來、慎重地看看狀況吧。既然沒辦法說服,那接下來也只能隨對方去了。」
  「這樣對方就會來學校嗎?」
  「誰知道。如果不行的話,我會再想想看。」
  嗯,雖然有點消極,但或許也沒其他辦法了。
  津島以一種彷彿望著遠處的眼神看向惠。
  「當上高中生後,通常都會對自己該做什麼有所自覺。姑且不論辦不辦得到或正不正確。照理說,老師原本應該只是單純讓學生利用的存在。」
  「而且那樣也比較輕鬆」──津島接著說道。
  惠在那之後,又跟津島稍微閒聊了一下才離開社辦。
  但沒走幾步路,他便停下腳步假裝眺望窗外,思考貓與村瀨之間的關聯。惠做了幾個假設,並一一檢視其可能性。不過做這種事並沒有任何意義。貓平安歸來,而且也沒人因此變得不幸,再也沒什麼事比這些更重要了。
  惠總算慢慢地接受──這一切全都結束了的事實。關於在搜索貓的期間內發生的那些事情,並沒有刻意遣忘的必要。不過同樣地,也沒必要冒著擾亂周圍的風險,硬跟這些事情扯上關係。
  他安靜地離開窗前。
  日常生活裡充滿了瑣碎的問題。惠決定回到位於教室的座位,然後思考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好比說自己的問題。

  *

  放學後,春埼帶著惠一起去鎮上逛街。這是她在午休時做的決定。在惠跟津島談話的這段時間,春埼都獨自待在平常的那個樓梯平臺等惠回來。
  春埼每次只要一意識到頂樓,就會想起某段記憶──那段記憶宛如一張照片般,極為片段。那是一段跟惠,以及兩年前去世的那位少女有關的記憶。
  春埼認為那位少女對惠來說,應該是一位意義重大的人物。在春埼的記憶中,惠跟那位少女正宛如一對情侶般相擁而抱。
  兩人平常並沒有給人那種感覺,倒不如說這才是例外的狀況。春埼只見過一次兩人做出那樣的舉動。某天春埼來到頂樓後,發現少女正靠在惠的身上,而惠也將雙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雖然不太清楚狀況,但這些要素已經足以讓春埼感到不安。
  一想起當時的事情,春埼馬上就決定放學後要與惠一起度過。找貓的工作也已經結束了,春埼希望今天能盡可能跟他在一起久一點。
  惠意外乾脆地答應與春埼同行。從過去的經驗來看,惠只有五成的機率,會毫無理由地答應春埼的邀約。雖然這並非什麼難得的狀況,但春埼還是覺得能賭贏這五成的機率,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此放學後,春埼與惠一起走在路上。
  「妳想去哪裡?」
  惠問道。
  這真是個困難的問題。其實春埼本來想去找搭配浴衣的髮夾,但惠應該不喜歡逛裝飾品。而且必須注意的是,若過度配合他的興趣,很可能會變成兩人一起去咖啡廳看書。無論做什麼事,都得留意平衡才行。
  「總之我們先去書店吧。」
  「商店街那間?」
  「嗯。去美倉那邊好嗎?」
  美倉書房是一間郊外型的大型書店。雖然距離這裡有點距離,但相對地藏書十分豐富。而且在到那裡之前,會先經過一間專賣和風商品的飾品店。那裡應該有賣髮夾。若只是稍微繞過去看看,惠應該也不會覺得不耐煩吧。不過就是因為他很少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所以才難應對。
  惠用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後點頭回答:
  「嗯。回程的時候,雨剛好就停了。」
  既然惠這麼說,那應該就是真的吧。他的預報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要值得信賴。因為他說的都是自己的實際體驗,所以不可能會不準。
  兩人以勉強不會碰到彼此雨傘的距離,並排走在一起。春埼覺得這樣的距離有點太遠,果然還是在晴天時走在一起比較好。
  下雨的街道十分寧靜,回家的學生們講話次數也自然變少。
  春埼對安靜地走路並沒有太大的不滿。她是在約兩年前左右認識惠的。兩人至今已經聊過了各式各樣的話題,事到如今,她也想不到有什麼非問不可的事情。
  即使如此,果然還是有對話比較好。想完全理解惠,應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無論是誰,都無法徹底地了解一個人。不過應該還是有辦法逐漸提升了解的程度才對。至少就結果而言,應該會比不這麼希望要來得有意義。
  就算只是些瑣碎的事情也無所謂,春埼試著尋找話題。
  「你最近有看什麼書嗎?」
  惠喜歡看書。就比例而言,雖然是一般的小說比較多,不過他也會讀明顯是給小孩子看的繪本,或是難以理解的哲學書籍。儘管討厭有悲傷結局的故事,但他也不是完全排斥那類型的書。
  「我有本書看到一半。剛好是在接下村瀨小姐的委託前一晚看的。」
  「那是什麼樣的書?」
  「是本給小孩子看的小說。那本書的字體很大,而且只要是筆劃較多的字,全部都會標上注音。」
  惠開始聊起那本書的劇情。那是個關於一頭受人畏懼、被同伴疏遠的龍的故事。傷心的龍四處旅行,但沒有任何地方願意接納牠。龍一到村子,村民們就會發出慘叫;一到森林,動物們就會落荒而逃。接著想打倒龍的軍隊就會追上來。因此不想傷害任何人的龍,只能獨自持續旅行。
  「某天,龍遇見了一個人類。雖然那是個講話可疑、一看就知道不能信任的男子,但那個人並不害怕龍。因為那位男子說願意當龍的朋友,所以龍便高興地跟著他一起走了。」
  「那麼,龍有因此獲得幸福嗎?」
  「這個嘛。那位男子果然是個壞人。他利用龍將村子裡的人趕出去,然後趁機竊取錢財。雖然他用那些錢幫龍買了許多東西,不過那應該只是為了拉攏牠吧。」
  要說那頭龍究竟幸不幸福,實在也有點微妙。因為牠過去完全沒有任何同伴,既然有人願意陪在牠身邊,那應該算是一種幸福吧。話雖如此,就童話而言,小偷獲得原諒的可能性還是很低。
  惠繼續說道:
  「對了,那個人類其實還有其他同伴。他用跟對付龍一樣的手段,利用對方的弱點將烏鴉跟狗當成自己的手下。龍逐漸跟牠們成為朋友。動物們都認為竊盜是一件壞事,所以某天便團結起來打算教訓那個人類。因為只要有龍在,根本就不可能會輸給人類。」
  「那麼,龍後來有教訓那個人類嗎?」
  「這應該有點困難吧。因為那個人類總是在關鍵時刻裝出一副善良的樣子。像是協助被抓的龍逃走,或是在沒食物時將最後的肉乾分一半給牠。那個人類非常會說謊。在襲擊村子前,一定會先告訴龍那個村子裡面的人都是壞人,而龍也從來沒起疑心。無論動物們怎麼說,龍都不認為那個人類是壞人。」
  惠說他還沒看到後續的劇情,但春埼並不曉得這些話的可信程度有多少。或許惠明明看完了整本書,卻還是謊稱不知道結局,也或許這個故事打從一開始就是惠編造出來的謊言。他偶爾會編一些暗藏隱喻的故事。雖然春埼希望能夠理解所有隱藏在故事後的意義,但結果總是不太順利。
  「妳覺得龍到底會怎麼做?是背叛人類,還是選擇站在動物那邊?」
  「我想牠大概不會背叛,而是讓人類改邪歸正吧?」
  「喔,為什麼?」
  「因為那才是最幸福的結局。」
  惠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頭回答:
  「原來如此,妳說得沒錯。」
  能夠做出讓他滿意的回答,讓春埼感到有點高興。

  兩人在那之後聊了各式各樣的話題。那是段宛如棉花糖般柔軟的對話──只要一含進嘴裡,就會馬上融化。
  例如最近聽的新音樂與數十年前就被創作出來的經典音樂,或是即將來臨的暑假要如何快樂地度過。惠首先說夏天必備的東西是煙火跟彈珠汽水,之後兩人便開始討論起冰淇淋跟刨冰哪一個比較優秀。他們都知道彼此其實並不在乎這些事情。
  春埼在途中注意到那間她預定要買髮夾的店舖。隔著玻璃櫥窗,能夠看見裡面並排了幾只髮夾。其中從右邊數過來第二只的髮夾,看起來特別漂亮。深紅色的基調搭配簡樸的設計,惠一定也不討厭那種類型吧。
  不過由於惠正在說話,因此春埼什麼都沒說便直接走過那間店。她打算等明天早上再過來買。
  往返書店共花了四十幾分鐘。雖然春埼覺得這樣的時間有點短,但感覺無論數字再多上幾倍自己都不會滿足,於是便決定今天先到此為止。

  *

  幽靈突然現身了。
  那是發生在七月十四日星期五夜晚的事情。
  惠關掉房間的燈,躺在床上閉起眼睛,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找到貓的事情、村瀨陽香的事情,以及其他幾件事情。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那是一道女孩子的聲音──惠首先想到智樹的能力。他本來以為是好友又透過那棘手的能力,送了無聊的訊息過來。
  儘管多少覺得有些麻煩,惠還是緩緩睜開眼睛,然後便發現了幽靈。
  那位幽靈飄浮在昏暗的房間內。而那道半透明的身影,有著皆實未來的外表。
  惠對這情況感到十分納悶。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幽靈,坦白講實在不曉得該怎麼應付。若這裡是寧靜的夜晚街道,惠大可直接發出慘叫,但他並不知道在毫無緊張感的情況下發現幽靈時,該在什麼時機表示驚訝。
  基本上這都要怪那位幽靈的態度。
  女幽靈不知為何有些害臊似的搔著頭笑道:
  「呃,你好啊。」
  這樣實在是不怎麼可怕。於是惠也無奈地回答:
  「妳好。」
  在那之後,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惠起身坐到床上。
  雖然混亂的他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但一直這樣跟幽靈乾瞪眼也不是辦法。
  「皆實同學?」
  惠試著這麼一問,幽靈便乾脆地點頭。看來她果然是皆實未來。怎麼會這樣呢?
  惠勉強自己思緒不清的腦袋問道:
  「……然後呢?」
  雖然是只有短短三個字的籠統問題,但看來惠想問的事情還是正確地傳達到了。
  「等我回過神來後,就變成這樣了,你覺得是為什麼啊?」
  「嗯──」
  儘管幽靈總是會讓人聯想到死亡,但既然這裡是咲良田,那麼或許不必經歷死亡也能變成幽靈。應該說若是在其他地方,就算死掉也不會變成幽靈吧。
  惠輕輕搖頭說道:
  「我也不知道,該不會是靈魂出竅吧?」
  即使有那種能力,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皆實原本應該沒有任何能力。反過來說,無論能力何時覺醒也不奇怪。關於能力覺醒的時期,每個人都不盡相同。即使升上高中才覺醒,也不算是特別晚。
  「靈魂出竅?好棒,是靈異現象耶!」
  皆實興奮地跳了起來──雖然說用「跳」來形容浮在空中的幽靈也滿奇怪的。
  「我想只是單純的能力而已。」
  要說存在於咲良田的能力全都是靈異現象的話,那倒也沒錯。
  皆實難得露出有些不悅的表情。
  「……唉,算了,這就是我的能力嗎?」
  「我想這個可能性應該比較高吧。若這是皆實同學的能力,那或許有辦法得知不少事情。」
  能力者打從一開始就了解自己的能力。
  這跟呼吸很像。並非從別人身上學習做法,而是自然地就會有一種「自己做得到這種事」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完全,就像憋氣潛到水裡一樣,有些部分必須透過實際經歷各種事情,才能自覺地發現。
  皆實沉默了一段時間。
  在床上跟女幽靈說話,讓惠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於是他下床打開房間裡的電燈。
  就在惠重新坐到椅子上時──
  皆實輕聲說道:
  「若這是我的能力──」
  她猶豫了一下後笑道:
  「抱歉,我果然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段迂迴的回答,讓人感到有些不對勁。不過即使皆實真的有所隱瞞,惠也不想勉強逼問她。
  「那能請妳告訴我變成那副模樣的契機嗎?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嗯~結果我後來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找吸血鬼了。啊,該不會是因為我去了幽靈山,所以才會變成幽靈吧?」
  「或許的確有什麼關係也不一定。話說回來,妳有找到吸血鬼嗎?」
  「其實我不記得了呢……我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去了幽靈山以後的事情。」
  嗯,這或許是受到那個被稱為吸血鬼的人的能力影響也不一定──惠試著回想皆實曾經說過的吸血鬼的事情。
  「幾年前也有被吸血鬼襲擊並且昏倒的人吧。」
  或許那個人之所以昏倒,就是因為被吸血鬼抽出了靈魂。
  「妳知道那個人後來怎麼了嗎?」
  若發生在皆實身上的是同樣的事情,那或許會成為有力的線索。
  女幽靈悠哉地回答:
  「根據U研的資料,那個人後來似乎很快就恢復了意識……不過他好像也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
  那麼皆實應該也很快就會恢復吧。雖然太樂觀地下判斷不太好,但過度悲觀也於事無補。
  「那麼皆實同學為什麼要來我家呢?」
  「因為淺井參加的是服務社,所以我想你應該會有辦法。」
  的確,既然事情是發生在今晚,那麼只要重啟就能解決一切──
  「很遺憾,想委託服務社必須先經過管理局才行。」
  「咦……好過分,我們明明是同學耶!」
  「我個人是會協助妳啦。」
  津島有提醒過惠暫時不要重啟,惠沒辦法無視這點。最後應該會變成調查到逼近限制時間才重啟,所以應該不成問題。
  「那麼接下來怎麼辦?要再去一次幽靈山看看嗎?」
  在大部分的場合,狀況都會隨著時間經過而逐漸惡化。其他例外實在少之又少。
  不過皆實誇張地揮手說道:
  「不用了啦,都這麼晚了。明天可以麻煩你嗎?」
  惠思考了一下。假設幽靈山那裡存在著未知的威脅,要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失敗──也就是惠本人發生什麼不測的話,之後有可能會無法進行重啟。或許有必要先準備一些確保安全的手段。
  「我知道了。那就明天見吧。」
  「啊,不過這樣沒關係嗎?你明天還有服務社的工作吧?」
  惠搖頭。那只是為了配合前一個世界說過的話所撒的謊。
  「沒問題,妳不用在意。」
  兩人約好明天早上九點,在神社的石階碰面。
  互道過「晚安」後,皆實便消失在牆壁的另一面。看來當幽靈還真是方便。
  再度變回一個人的惠躺到床上──問題在於重啟前的世界,變成幽靈的皆實並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
  關於皆實的事情,惠應該有留意盡可能比照前一個世界來處理。唯一例外的是──沒錯,就是跟她說了有關麥高芬的事情。難不成是跟這件事有關嗎?惠決定將這件事留到明天確認。
  不過還真是不順利。萬一皆實因為重啟而發生了什麼不測──惠沒辦法不想起過去的事。真令人困擾,或許晚點會睡不著也不一定。
  反正人都已經清醒了,還是趁現在把能做的事情處理一下好了。惠拿起手機。
  撥號聲結束後,從彼端傳來了一道情緒高昂的聲音。這個時段是他最有精神的時候。
  「喂,智樹?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4 七月十五日(星期六)──起點

  惠記得曾經看過時鐘的指針指向四點,所以自己大概是在那之後不久睡著的吧。
  無論如何,在七月十五日星期六的早晨叫醒惠的,是智樹的聲音。
  「早安,惠!這次以你的角度來看,是從昨天七月十四日傳來的留言!」
  惠心想,其實應該是四天前才對。
  昨天春埼並沒有請智樹幫忙傳話的理由,所以這應該是源自世界重啟前的能力吧。換句話說,智樹的能力強度比春埼的重啟還要高。
  真是棘手的能力。這麼一來接下來的十分鐘,都得持續聽這位好友的聲音才行了。
  惠在智樹的聲音預測天氣之前,就拉開了窗簾。天色晴朗,這他早就知道了。即使沒有世界的祝福,會放晴的時候還是會放晴。
  總之目前比較麻煩的問題,就是今晚有可能會無法參加祭典,而這連帶地也將有損春埼的心情。雖然只要好好地彌補她就行,但惠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麼好辦法。
  在洗臉跟換完衣服後,惠已經聽不見智樹的聲音了。不曉得是因為智樹的能力,還是單純昨晚睡眠不足,惠感覺到一股彷彿暈車般的疲勞。
  惠在去神社前,先繞到了智樹家──這是為了請他明天中午幫忙傳達某項訊息。
  智樹一大早就莫名地有精神。每次使用能力時,他總是會拉高音量。不曉得是不這麼做就無法使用能力,還是出自於他本來的性格。
  智樹吵著想知道這個傳言的意義,但惠隨口敷衍後便前往神社。
  惠趁移動時,順便聯絡了春埼。既然有重啟的可能性,就應該先向她說明狀況。雖然惠原本打算自然地帶過可能無法去逛祭典的事情,但結果還是不怎麼順利。目前的趨向不太好。掛斷電話後,惠靜靜地嘆了口氣。
  在神社的石階找不到皆實的身影。惠確認了一下時間,上午八點五十二分。心想只要等一下,應該就能看到人的惠坐上石階。接著旁邊的石階裡突然竄出了一顆頭──是皆實。
  「……這種登場方式,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呢。」
  差點叫出聲來的惠說道。
  「對不起啦。不過我覺得幽靈這種東西,果然還是不應該隨便讓別人看見。」
  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從皆實笑咪咪的表情來看,怎麼想她都是故意的。雖然這總比像個幽靈般沮喪要來得好應付。
  皆實輕巧地從石階中飄了出來。
  「你想想看,今天不是有祭典嗎?人潮應該馬上就會開始變多吧。」
  的確,周圍已經開始有零星的人在準備擺攤。
  「那我們快點移動好了。」
  惠起身爬上石階,皆實則是輕飄飄地浮在他身邊。看來她果然沒有隱藏身影的打算,但惠也沒有特別出言責備。
  之所以會約在神社見面,是因為皆實昨天就是從這裡進入幽靈山。
  走上位於社殿後面的樓梯直接前進,就會抵達野之尾平常待的祠堂。不過目前還沒看見她跟貓的身影,大概是因為時間還太早吧。
  繼續往山裡前進,路上的草便開始變多。雖然這條路看起來平常是動物在使用,不過確實有留下人工整理的痕跡。另外還立了張寫著「健行步道」的路牌。
  惠一面小心別被路旁長出來的草割到,一面前進。
  「虧妳晚上敢來這種地方呢。」
  考慮到雨停的時間,昨晚這裡的地面應該更加泥濘才對。惠看向腳邊,但地上完全沒有其他的腳印。
  皆實思索了一下後說道:
  「說到這個,或許我很快就回去了也不一定。」
  「……真的嗎?」
  若這不是在開玩笑,那可真是過分。
  「這個嘛。仔細想想,吸血鬼應該不會出現在山裡才對。說不定我昨天也是這麼想呢。」
  「總之妳可能有繼續前進,也可能直接就回去了?」
  「嗯,對不起。」
  皆實縮著身子合掌道歉。
  「算了,既然不記得,那也無可奈何。」
  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雖然線索不多,但還是得做出判斷才行。
  「那麼皆實同學,妳覺得昨天的妳會怎麼行動?」
  女幽靈稍微思索了一下後回答:
  「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難得人都來了,應該有上山吧?」
  「那我們往前走好了。」
  惠點點頭,然後繼續沿著山道前進。
  「要是搞錯了,就先說聲抱歉囉。」
  「沒關係啦。反正夏天的山感覺很舒服。」
  雖然只是隨口回答,但也不全都是謊言。
  山道走起來很舒適。或許是受到昨天下雨的影響,總覺得一切看起來都非常溼潤。
  蟬鳴四起,聲音彷彿直接滲進了地面。
  眼前是一片黃綠色的景象,初夏的山景就是如此明亮。在這當中,只有天空與雲朵各別帶著鮮豔的藍色與白色。雖然這裡充滿一種讓人覺得一切都變得無所謂的氣氛,但也不能就這樣隨便找個地方睡起午覺。
  惠向在周圍飄來飄去的皆實問道:
  「話說妳後來有問U研的人麥高芬的事嗎?」
  女幽靈誇張地「啊」了一聲。
  「抱歉,我忘了!」
  雖然對皆實可疑的動作感到有些介意,但即使繼續追問下去,惠也不認為她會就此回答。反正還有時間,只要慢慢來就好。
  「別太在意,反正本來就是我們擅自拜託妳的,所以不用那麼急沒關係。」
  為了轉移話題,惠接著說道:
  「對了,為什麼妳會想找吸血鬼啊?」
  女幽靈歪著頭回答:
  「咦?因為正常來說,都會想找吧?」
  「我覺得一般人應該不會喔。至少就我所知是這樣。」
  如果其實每個人都在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尋找吸血鬼,那就表示惠對這個世界有極大的誤解。
  皆實安靜地靠向惠。因為不是用走的,所以她的肩膀完全沒有搖晃。那副身影看起來真的就像是幽靈一樣──即使是在明亮的夏日陽光中,
  「其實就算不是吸血鬼也無所謂。每次一到夏天,電視不是都會播幽靈特輯嗎?」
  「不過一般人還是不會特地去找吧。就算真的有那種人在,通常也都不會獨自行動。」
  像靈異景點這種地方,還是應該跟朋友一起熱鬧地過去,才是正確的玩樂方式。
  「我明明就有約你,是你自己不來啊。」
  皆實不悅地噘起嘴巴。如果是春埼,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誇張的表情。
  她繼續說道:
  「每個人多少都會對這方面的事情有點興趣吧?要是有幽靈站在路邊,大家應該也都會往那邊看。」
  皆實認為,這應該也能算是主動尋找。
  惠點頭。雖然這跟尋找的語意或許有些不同,但的確有許多人對這方面的事情感興趣。即使有幽靈站在路邊,應該還是會有不少人對幽靈抱持著警戒心以外的反應。
  「不過大部分的人都不會自己主動去找喔。」
  就算對這些事情有興趣。
  「為什麼?為什麼你認為大家不會去找?」
  這次換皆實提出問題。
  「大概是因為覺得不存在吧。如果能保證某個地方有吸血鬼,那或許就連我也會想去見識一下呢。」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皆實的表情還是因為惠的回答而有些改變。跟平常刻意做出來的誇張表情相比,她現在的表情顯得既冰冷又悲傷。那才是現實的表情。
  皆實小聲地嘟囔著,大概是在自言自語吧。不過惠聽得很清楚。
  「才不是那樣。」
  那是一句宛如倒進玻璃杯的冷水般認真的言論。皆實在那之後露出微笑,一定是想掩飾些什麼吧。
  「如果知道一定會在,那就不會感到興奮啦。能自己一個人發現其他人都找不到的東西,不是件很棒的事嗎?」
  「是這樣嗎?」
  惠不太能夠理解。
  「因為淺井擁有只屬於自己的能力,所以一定對吸血鬼沒興趣吧。」
  「這個嘛,我是覺得自己的能力還滿無趣的。」
  雖然什麼都能想得起來的確是很方便,不過這並非什麼特別的力量──因為只要是夠優秀的人,就算不靠能力也辦得到相同的事情。惠只是因為春埼的能力,才會引起管理局的注意,簡單來講就像是附贈的一樣。
  不過皆實搖頭說道:
  「才沒那回事呢。無論是什麼樣的能力,有跟沒有的意義還是完全不一樣。淺井一定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吧。」
  皆實在那之後,又補上了一句「對不起」。
  惠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找不到適合的言詞。到頭來,他還是只想得到一些既曖昧又意義不明的說法。
  由於皆實開始輕飄飄地前進,因此惠也只好跟上。儘管皆實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從後面還是無法看見她的表情。當然,也看不見感情。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蟬鳴響亮,天氣宜人。往前走一段距離後,出現了一條小河。水面反射陽光,看起來閃閃發亮。
  「真漂亮。」
  皆實說道。
  「嗯,非常漂亮呢。」
  惠回答。
  皆實重新以認真的表情看向惠,應該是打算說什麼重要的事情。惠靜靜地等待皆實開口。
  「吶,淺井。我──」
  當皆實正準備開口時,手機像是為了打斷她般開始響了起來。
  她放棄似的輕輕笑道:
  「你先接電話吧。」
  「可是……」
  「沒關係啦。」
  惠拿出手機,畫面上顯示春埼來電。
  按下通話鍵後,馬上就聽見了她的聲音。
  「喂,是惠嗎?我到神社了。」
  雖然惠原本認為春埼不來也沒關係,但就算她來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兩人便約定在野之尾平常待的祠堂那裡會合。
  掛斷電話後,惠重新望向皆實。
  而她也正緊盯著這邊。
  「誰打來的?」
  「是春埼。她好像來這裡了。」
  「喔,她也來啦……接下來怎麼辦?」
  「我晚點跟她會合。妳還記得我們中途經過的那間祠堂嗎?我跟她約在那裡碰面。」
  皆實笑笑地點頭表示肯定。
  雖然有些煩惱,但惠還是下定決心問道:
  「皆實同學,在電話響之前,妳原本打算說什麼?」
  「這個嘛,我忘記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
  不過在惠繼續問下去之前,皆實已經輕輕地飄了起來──她飛得非常高。
  「我先過去囉。」
  皆實說完後,就直接飛走了。她的裙子完全沒受到風的影響,感覺真是方便。
  惠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然後緩緩循著原路回去。

  *

  春埼坐在祠堂前的階梯上,摸著一隻長得彷彿對所有事情都感到厭煩的貓。事實上,她現在正閒得發慌。
  看來這隻貓似乎對人類沒什麼警戒心,就算正在被人摸,牠依然能夠若無其事地打呵欠。雖然春埼賭上人類的尊嚴,試著威脅牠「不如把你也加進我的收藏好了」,但還是一點效果也沒有。真是一個和平的星期六。
  接到電話的春埼首先前往惠的房間,但他並不在那裡。由於惠之前只說過要跟皆實一起去調查,因此春埼也不曉得他去了哪裡。
  迫於無奈,春埼只好試著打電話給津島。她認為既然有事件發生,那麼惠應該有跟津島聯絡。而且她手機裡的通訊錄除了惠以外,就只有津島的號碼。當然,春埼也不認識其他足以讓她背下號碼的人。至於不直接打電話給惠的理由,春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看來津島似乎知道惠的目的地,但卻不怎麼願意坦白,於是春埼便試著威脅他要擅自進行重啟──雖然不曉得有沒有辦法實行。重啟必須經過惠的指示,而坦白講春埼並不知道能不能在不告知理由的情況下,獲得惠的許可。
  總而言之,最後津島還是招出了惠等人的目的地。那是一個叫盡邊山的地方,但光憑這點線索,範圍還是太大了。因此束手無策的春埼,還是在抵達神社後打了通電話給惠。既然都來到了這裡,那他應該不會叫自己回去吧──想到這裡,春埼才發現自己一開始不打電話給惠的理由,或許是因為怕他叫自己別來也不一定。不過這種事怎麼樣都好,因為春埼就連對自己的感情,都沒什麼特別的興趣。
  總之既然惠叫她在祠堂等,那就只要在這裡等他就好。
  首先來到這裡的,是野之尾盛夏。春埼輕輕打了個招呼後,便重新坐回階梯的角落。野之尾坐到春埼旁邊,問了句「妳一個人嗎」。
  「嗯。因為惠跟女孩子跑來野餐,所以我就追過來了。」
  「那真是辛苦妳了。」
  「我們原本明明約好今天要一起來祭典的。」
  「真過分呢。」
  「就是說啊。」
  春埼原本認真考慮要穿浴衣過來,但一想到這樣他一定會不高興,還是打消了念頭。
  想在不惹人討厭的底線表示抗議,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那位跟他野餐的女孩子是誰啊?」
  「是我們班上的同學,她現在好像變成半透明飄來飄去。」
  「……雖然搞不太懂,不過她是幽靈嗎?」
  「雖然搞不太懂,但似乎是那樣沒錯。」
  儘管野之尾驚訝地皺起眉頭,但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此春埼也保持沉默。她不太喜歡跟人說話,只有這點應該不是受到惠的影響,而是從以前開始就這樣。不過之所以會馬上脫口說出敷衍的話,應該還是受到他的影響吧。
  春埼本來想繼續摸剛才那隻貓,但牠已經跑到野之尾的腿上了。雖然沒興致將手伸到那裡,但偏偏其他貓都不在伸手可及的範圍。迫於無奈,春埼只好開始把玩手機上的貓咪鑰匙圈。那個鑰匙圈是以柔軟的素材製成,只要一壓就會陷下去,然後一放開就會恢復原狀。
  就在這個時候,皆實未來飛了過來──以完美的半透明身影。

  「妳們好啊。」
  她主動打了聲招呼。
  對春埼而言,無論同班同學是飄在空中還是變成半透明,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話雖如此,既然皆實是因為變成半透明才跟惠一起出門,那還是得想辦法解決這個狀況才行。
  說得極端一點,或許得進行重啟也不一定。
  虧自己昨天還非常仔細地把浴衣燙過了一次。
  「呃,這位是?」
  皆實出聲問道。這麼說來,她的確是不認識野之尾。雖然春埼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野之尾的事情。
  總之春埼先公式化的介紹:
  「這位是野之尾盛夏同學。她跟我們同年,但就讀不同的學校。還有她是位貓使者。」
  這些就是春埼針對野之尾所知道的所有情報。對了,還有她比惠早五個月出生,不過這點似乎沒必要特別補充。
  「貓使者?」
  某人如此說道。由於春埼正在發呆,因此無法判斷這是野之尾還是皆實的聲音。不過反正是誰都無所謂。
  突然想到也該介紹皆實的春埼,將臉轉向野之尾說道:
  「這位是皆實未來同學,我的同班同學,現在是幽靈。」
  「呃,這我一看就知道了。」
  這次春埼確定這是野之尾的聲音。
  野之尾向皆實問道:
  「為什麼妳會變成這樣……這是妳的能力嗎?」
  皆實看向春埼回答──情報以三角形的方式傳遞。
  「妳能替我向淺井保密嗎?」
  雖然搞不太清楚,但春埼還是點了一下頭。既然必須對惠保密,就表示這是他不知道的情報。那麼當然還是聽一下會比較好。
  皆實誇張地笑著說道:
  「我想我大概,已經死掉了。」
  死掉了。
  旁邊的野之尾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春埼試著問道:
  「對了,惠人在哪裡?」
  「我丟下他先過來了。我想他應該很快就到了。」
  那麼就先等他來吧。到頭來,最後的判斷還是要交給他。

  此時惠正在跟津島通電話。對方劈頭便說道:
  「找到皆實的遺體了。」
  這句話聽起來沒什麼現實感。
  因為死掉,所以變成了幽靈,非常淺顯易懂。惠當然也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即使如此,這句話對他來說還是缺乏現實感。換句話說,他不想承認這是現實。
  為什麼呢?就算皆實真的死了,那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進行重啟,狀況就會恢復到星期四中午。許多事情應該都會因此迎刃而解,而且也沒有找貓的必要。
  「意思是,皆實同學死掉了嗎?」
  惠的確認毫無意義。遺體這個詞,原本就只會用在死者身上。
  津島簡單地回答:
  「嗯,沒錯。」
  「……為什麼?」
  「她是被人殺害的。」
  ──被人殺害。
  惠仰望天空,眼前的景色依然一片晴朗。
  津島在電話另一端繼續說道:
  「雖然那幾乎算是意外。不過,皆實的確是被人下手殺害的。」
  幾乎算是意外?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
  「而且事先就有預想到?」
  「嗯,不過是在不久之前。」
  惠的心裡充滿了各種感觸。就像是會因為光的反射而改變性質的色彩般,只要一變換視點,那些感情就會變得截然不同──簡而言之,他感到十分混亂。等今晚重新以冷靜的思緒回想現在的狀況後,應該就能正確地理解自己的感情吧。而那恐怕不是什麼美麗的感情。
  這些同時浮現的感情大多是錯覺。惠透過經驗理解到這點。就算一一應付這些錯覺也不是辦法,他現在需要的是具體的情報。
  「那犯人呢?皆實同學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津島像是為了思考而停頓了一下──或是為了放棄而停頓了一下,然後才開始說明。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在某個地方,有一個患有嚴重潔癖症的男人。雖然他的病情嚴重到連自己身上的皮膚都難以接受的地步,但當然並沒有因此就將全身的皮膚給剝掉。畢竟皮膚底下的東西不見得就比較乾淨。
  男人從某個時候開始,便厭惡碰觸世界上的各種東西,因為他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乾淨。他勉強能夠碰觸的,就只有純白的被單跟全新的T恤。而唯一能夠生活的地方,就只有自己持續消毒到能夠接受的房間而已。
  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再也無法吃任何的東西。唯一的例外只有純粹的水,因為男人認為水算是跟不潔完全相反的存在。至於其他的東西,他完全無法入口。怎麼能讓那些只要一碰到肌膚跟衣服,就會被視為弄髒的東西進入自己的體內呢──這是那個男人的主張。
  無法吃任何東西的男人,最後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水沒有熱量,而人沒有熱量就無法存活。
  ──即使如此,男人還是沒死。因為他碰巧擁有不用吃東西也能存活的能力。那或許是幸運的偶然,也或許是必然的能力。咲良田的能力,依存於使用者的性質。使用者的本質或是使用者追求的事物,大多都會變成能力。
  男人的能力,是將情報轉換成養分。若是沒有實體的情報,就沒有什麼髒不髒的問題了。男人收集了大量的情報,但效率非常地差。男人總是飢腸轆轆,並因此逐漸衰弱,最後陷入了瀕死的狀態。
  不過某天,男人發現自己能力的本質其實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並沒有到覺醒那麼誇張,男人只是單純發現這點而已。其實隨處都找得到高密度的情報集合體──簡而言之,男人打算從人類身上獲取情報,並且也加以實行了。
  只要從人類身上直接榨取情報,便能獲得相當的滿足感。相隔了好幾年,男人總算不再感到飢餓了,這讓他感到十分愉快。
  不過男人並不是個壞人。若毫無忌憚地吸取情報,不曉得會對別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為了避免產生問題,他總是小心只讓自己吸收少量的情報。所以對方遭受的損害,就只有暫時失去意識而已。
  在那之後流行了一陣子有吸血鬼出沒的傳聞。男人在不知不覺間被當成了吸血鬼。雖然不曉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大概是某人隨口說說之後,就這樣傳開來了吧。
  男人只有在幾年前的短暫期間內,從人類身上吸取情報。在那之後,他打造出了一個能夠更安全地收集情報的環境。既然有了那樣的環境,就沒必要再從人類身上直接獲取情報了。雖然還是一樣經常肚子餓,但總算勉強活了下來。
  ──不過有一天,男人用來收集情報的環境出了狀況。讓他又變得只能從人類身上獲得情報了。
  男人從某位少女身上吸取了情報。雖然他當時非常飢餓,但還是沒忘記要像以前那樣讓對方留下充足的情報……不過無論怎麼吸取,少女身上的情報感覺都沒有減少。於是男人就不小心吸過頭,讓少女在帶著情報的狀態下死掉了。
  在那之前沒有任何人知道,其實少女擁有帶著情報死亡──亦即變成幽靈的能力。
  「雖然這是人禍。不過當中還是有些不幸的要素在。」
  津島如此說道。
  那位被害的少女,名叫皆實未來。
  而加害的男性,則是名叫好井良治。他是管理局公認的情報販子,一部分的人稱他為「隱藏號碼」。
  好井良治──「隱藏號碼」今天早上抱著用被單包住的皆實遺體,向警方投案。
  被純白被單包著的遺體,身上完全沒有任何傷痕。

  津島說明完後,惠有好一段時間都沒開口。
  在那之後,惠針對「隱藏號碼」的狀況與住址問了一些問題。他認為接下來只要重啟,然後在事件發生前跟對方見個面,應該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不過津島並不知道「隱藏號碼」的住址。「隱藏號碼」非常配合警方調查,所以想問出這件事應該不難。但惠等人必須透過管理局才能獲得情報。而警察跟管理局──只要扯上兩個組織,無論辦什麼都會很花時間。
  「我一知道就會通知你。」──津島說完後,便掛斷了電話。
  惠到現在還無法理解自己心中湧現的感情。只要進行重啟,一切就會恢復原狀。雖然沒什麼好傷心的,但說高興也有點奇怪──即使如此,也絕對不是毫無感情。
  惠一面緩緩走下山,一面思考「隱藏號碼」的事情。多了好井良治這個名字的「隱藏號碼」,感覺跟「隱藏號碼」是完全不同的人。
  過不久,惠便在前方看見了祠堂。春埼、皆實,以及野之尾都在那裡。
  雖然有些迷惘,但惠還是把皆實單獨帶到旁邊,向她說明整件事情的經過。這行為本身並沒有什麼意義。反正只要一重啟,皆實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不過惠還是認為應該要讓她知道這件事。
  浮在空中的皆實聽完後,稍微皺了一下眉頭,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滿。等惠說完後,她丟下一句「我去看自己的屍體」,就不曉得飛到哪裡去了。
  在與野之尾閒聊了一會兒後,惠便跟她道別。那隻原本預定會在星期五遭遇事故的灰貓,正待在野之尾的腳邊玩著她的鞋帶。這樣的光景實在令人賞心悅目。
  惠與春埼漫不經心地並肩走在路上。兩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地。惠打算等津島傳來訊息後,就立刻重啟。除此之外,他並不需要其他的情報。
  就在兩人沿著河邊的緩坡往下走時,春埼說道:
  「皆實同學,說自己死掉了。」
  「這樣啊。」
  看來皆實果然知道這件事。既然自己的能力是變成幽靈,那麼應該也會知道使用的方法吧。
  為什麼她要隱瞞這件事呢──雖然惠稍微思考了一下,但馬上就放棄了。可能性實在太多,他不想認真思考沒有答案的問題。
  「要讓她復活嗎?」
  春埼問道。
  「應該吧。」
  惠點頭。皆實在重啟前的世界並沒有變成幽靈,這就表示她的死一定跟重啟有關,實在不容忽視。
  惠在意的是這之間的因果關係。為什麼為了救貓所進行的重啟,會發展成讓「隱藏號碼」殺害皆實呢?坦白講,惠不是完全沒預料到這個可能性,只是缺乏確信而已。
  春埼繼續說道:
  「皆實同學,看起來好像沒有特別難過呢。」
  「……說得也是。」
  若那副開朗的樣子全是演技,皆實也未免太過堅強了。而大部分的高一生,應該都沒有那麼堅強。
  「我覺得那種會動會笑又能跟人說話的狀態,很難稱作死亡呢。」
  惠曖昧地點頭。不過怎樣才叫做死亡,實在是個讓人不太想下定義的問題。死亡也有各式各樣的形式,惠不認為將那些形式等同視之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像這種問題,只要交給那些負責制定法律的人思考就好了。
  「意思是春埼反對重啟囉?」
  雖然惠認為自己的語氣跟平常一樣,不過或許當中參雜了一些煩躁也不一定。
  春埼困惑地歪著頭回答: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她看起來很高興自己變成幽靈。所以還是先確認這是否符合本人的意願比較好。」
  春埼說得沒錯,而且完全合乎道理。雖然惠覺得沒必要連同學去世的時候,都搬出正確的言論,但無奈的是,春埼美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位少女原本就極為客觀。在兩人剛認識時,程度甚至還比現在誇張──彷彿就連事情的對錯,都能用電子計算機計算一般。
  惠實在提不起勁用感情論來反駁正確的言論。不過到頭來,人還是會選擇用感情來當作判斷的基準。惠也無法完全無視自己的感情。
  「坦白講,皆實同學的想法根本就無關緊要。」
  雖然沒講得很明白,但應該已經足以讓春埼了解惠的意思。
  惠不希望因為自己──因為自己下達了「重啟」的指示,而導致少女死亡。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這點。惠是為了讓自己解脫,才指示春埼重啟的。
  「我知道了。」
  春埼回答。
  惠試著尋找一些開朗、溫柔的話題。他想說一些用夢與溫柔的謊言鞏固而成,類似糖果國度的話題。想是這麼想,但結果卻不怎麼順利。他必須將思考拉回現實。
  在前方的轉角,出現了一位女孩子。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他認識那位少女。
  村瀨陽香,正以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看向這裡。

  *

  因為村瀨要兩人跟上來,所以惠等人只好走在她的後面。
  惠當然對村瀨有所警戒,但就算隨便反抗也沒什麼意義。引發爭端的契機,當然是愈少愈好。
  一行人沿著馬路前進,走下樓梯,最後抵達了河畔。在移動的過程中,村瀨一句話也沒說,而惠與春埼也沉默不語。
  在河畔停下腳步的村瀨,看起來十分煩躁。她粗魯地搔著頭髮,彷彿在掩飾什麼。雖然惠也不太清楚,但或許是發生了什麼難過的事情也不一定。
  「我想了很多。」
  村瀨開口說道。她從眼鏡的深處,筆直地瞪向惠等人。
  「最後還是決定要殺了你們。」
  村瀨的聲音裡蘊含了一股類似放棄的氣氛。她的表情之所以完全沒有改變,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雖然她的表情認真到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點頭,但再怎麼說,惠還是得反駁才行。
  「就算妳說得這麼乾脆,我一樣很困擾。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樣都沒差吧。反正這已經是確定了。」
  「這我無法接受。」
  「根本就沒人是在接受死亡的狀況下死去的吧。」
  村瀨如此斷言。這世界上所有的斷言,都參雜了謊言、信仰或是感情。
  惠朝村瀨踏出一步。配合這個動作,春埼稍微往後退了一下。只要保護好春埼,就能用重啟暫時迴避危機。
  雖然也不是不能現在就馬上重啟,但惠希望能在那之前盡可能收集情報。而且,他也還沒從津島那裡問到「隱藏號碼」的住址。
  惠與村瀨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五公尺。由於河畔的地面布滿了小石子,因此十分不利行動。儘管情況不盡理想,但惠也想不到有什麼理想情況,能讓女孩子揚言要殺害自己。
  「總之請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妳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會有比殺害我們還要有效的方法也不一定。」
  「囉嗦。我已經決定了,這樣就夠了吧。」
  這怎麼行。
  村瀨一面踏著石子,一面輕鬆自在地朝惠走去。
  不想讓揚言要殺自己的對手繼續接近的惠,將腳邊的石子踢向村瀨。幾顆石子脫離地面,而其中一顆飛向了村瀨的臉。
  村瀨小聲地說了兩個詞:
  「右手,石頭。」
  然後她動了一下右手,用手掌擋下了石子。扭轉身體打算逃跑的惠,親眼看見了那副場景──被她右手碰到的石頭,就這樣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惠邊跑邊勉強彎腰,撿起地上的石頭。他盡可能抓起多一點的石頭。雖然因此有些失去平衡,但還不至於到跌倒的程度。稍微確認了一下後,他手上有三顆石頭。
  惠將所有的石頭一起丟向村瀨。儘管對控球並不特別有自信──但他全都瞄準對方身體的正中央。除了一顆石子扔得太高,越過了村瀨的頭頂之外,剩下兩顆都勉強飛向少女。村瀨說道:
  「全身,石頭。」
  這次她連右手都沒伸出來。碰到村瀨身體的石頭,全都當場消失了──就像是在安靜地表演一場缺乏演出效果的魔術般。
  唯一一顆沒碰到村瀨的石頭,在遠處清脆地落下。
  「我的能力是最強的。單純能夠回想事物跟將時間倒回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贏得了我。」
  惠緊盯著村瀨,再度拉開一步的距離。
  「是讓東西消失的能力吧。先指定身體的部位,再來是消除的對象。接著只要讓指定的部位碰觸對象,就能讓目標消失。」
  雖然是單純的能力,但能應用的範圍似乎相當廣泛。從她可能並未受到重啟的效果影響來看,大概就連別人的能力也能消除吧。而且上一次──也就是星期五早上見面時,她曾經跳得非常高。是消除了重力的影響嗎?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既然連那種東西都能消除,那還有她消除不了的東西嗎?
  「我的能力沒有弱點。」
  村瀨再度朝惠走近。
  「只要直直往前走,再碰觸對手就行了。只要我稍微有那個意思,就能讓你消失。」
  她的腳步聲不見了。想必是每走一步,腳下的石頭就跟著消失了吧。
  「那個能力,就算隔著鞋子也能使用嗎?」
  惠試著問道。
  「我沒必要回答你。」
  村瀨筆直地朝惠前進。
  看來即使戰鬥也不會有勝算,而且就算贏了也不會有好處。換句話說,只要一戰就會吃虧。惠轉身逃跑。既然只要碰到就會被消除,那反過來說,只要不被碰到就行了。道理非常單純。
  然而背後卻傳來這樣的聲音:
  「頭、身體、雙手,重力。」
  居然能同時指定複數的部位──惠扭轉身體,看向後方。村瀨正踩著悠然的步伐,急速地朝這裡接近。
  消除重力。雖然難以想像無重力的狀況,但村瀨只消除了身體特定部位的重力──簡而言之,就是讓身體變輕。那麼只要肌肉的力量沒變,速度應該會跟著提升,疲勞也會因此減少吧。看來想逃離她並非易事。
  惠在視野的角落發現了春埼。她正緊盯著這裡。兩人的距離比想像中還近。由於只要聲音傳得到就好,因此其實她大可站遠一點。
  惠抓準村瀨逼近自己身後的時機,將身體撲向地面。換句話說,就是當場讓自己跌倒。村瀨的身體從惠的旁邊通過。惠一面在河畔翻滾,一面看向她的腳底。地面的石頭配合鞋底的形狀消失,露出底下的土壤。看來即使後來追加了消除的對象,之前的效果也不會因此消失。或許村瀨的能力真的沒有弱點也不一定。
  惠順著跌倒的力道起身,並與春埼對上了視線。她果然正在看著這裡。大概是在等惠喊出「重啟」吧。
  「你流血了。」
  村瀨從後面說道。惠拉開距離,重新面向對方。手臂有點疼痛。稍微瞄了一眼後,惠發現那裡的確破皮,正在流血。
  「只要消除重力,就算持續奔跑也不太會累。拖得愈久只會讓我愈有利。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
  「無論我再怎麼坦率,也無法乾脆地讓人殺掉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惠原本只是隨口說說,但意外地遭到了否定。
  「那是什麼意思?」
  儘管惠試著問道,但對方並未回答,只是再度緩緩地朝這裡靠近。
  惠持續逃離村瀨。雖然感覺似乎逃跑了很久,不過實際上應該只過了五分鐘左右。
  惠的呼吸已經開始紊亂,並感覺身體的動作正逐漸變慢。反觀村瀨,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疲憊。
  躲開村瀨伸過來的手後,惠跌倒在地,就在他勉強想要起身時,聽見了一聲小石子遭人踩踏的清脆聲響。出現在他眼前的村瀨,似乎差不多已經看穿這邊的行動了。
  兩人對上了視線。村瀨一臉無趣地瞪著惠。
  「看來消除石頭的效果已經消失了呢。」
  有效時間大約是五分鐘吧。
  「我想用幾次都行──全身,石頭。」
  「妳到底想做什麼?」
  惠試著問道,但對方完全沒有回答。算了,反正在逃跑的過程中,已經將想確認的事情都確認得差不多了。再來理想的狀況,就是能收到津島的聯絡。可以的話,惠希望能在重啟前得知「隱藏號碼」的住址。話雖如此,他也不認為自己能一直這樣逃下去。
  村瀨朝當場坐下的惠伸出了手。只要被她碰到,自己應該就會死吧──雖然這的確是個威脅,但這個世界本來就充滿了類似的狀況。就死亡方式而言,相較於被冰冷的刀子刺死,被女孩子的手觸摸要好上太多了。
  惠看向村瀨──看向正筆直地瞪著自己的村瀨。
  「妳知道麥高芬嗎?」
  雖然惠事先並不知道她是否會對這個詞表現出興趣,但看來是產生效果了。村瀨暫時停止了動作。
  「知道又怎麼樣?」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在意而已。」
  若能再繼續對話一陣子,或許有機會收到津島的聯絡也不一定。
  「……告訴我,麥高芬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誰曉得。」
  麥高芬被偷走了──換句話說,麥高芬目前有明確的所有者。而惠將這則訊息告訴了津島。這表示麥高芬應該是由他,或是他認識的人負責管理。
  村瀨坦然地回答:
  「這我也知道。是津島對吧。」
  惠原本以為這能拿來當成交涉的材料,看來事情果然沒那麼順利。
  「村瀨小姐,為什麼妳會想得到麥高芬?」
  惠對麥高芬完全一無所知,不過村瀨在考慮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後回答:
  「……因為我想得到咲良田。」
  這實在不是什麼正經的答案。
  咲良田居住著擁有各種能力的人們,以及負責統領眾人的管理局。光就表面上來看,管理局的統率並非絕對,不過是一個地方機關罷了。就像市公所跟警察都有各自的部署一樣,管理局就只是那種程度的存在。
  即使如此,管理局這個組織依然十分完備。它擁有優秀的能力者,以及大量和能力有關的情報。光是這樣,就已經夠讓人無從出手了。想從管理局手中奪取咲良田,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具體來說呢?到底要怎麼做,才有辦法得到咲良田?」
  這實在難以想像。總不可能是想要當上國王吧。
  「這跟你沒關係吧。」
  「不過,或許我有辦法幫得上忙也不一定喔。」
  「……不需要。」
  惠誇張地嘆了口氣。
  「姑且不論我,春埼的能力可是非常有用喔。甚至還被管理局視為危險。」
  「那麼,我只要她就好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讓我加入妳是最快的方法。」
  村瀨板起臉說道:
  「你還真是自戀呢。」
  惠露出微笑──不對,這是罪的告白。
  口袋裡傳出收到簡訊的聲音。
  「喂,你說夠了吧。我已經決定要殺了你喔。」
  「的確,這樣應該就夠了。」
  惠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右手,人體。」
  村瀨說完後,便將細小的手伸向惠。
  手機的畫面,正在顯示收信中。為了避開村瀨的手,惠當場躺倒在地。
  必須跟「隱藏號碼」見面的惠,希望能獲得對方的住址。於是他切換手機的畫面。只要看過一眼,就算不用了解訊息的內容,事後也能以影像的方式回想起來。
  村瀨的手近在咫尺。手機的畫面上顯示了一段文章,惠在理解文字的意思之前,便脫口說道:
  「重啟。」
  雖然沒喊得很大聲,但春埼應該不會漏聽才對。
  與此同時,惠聽見村瀨講出了「全身,能力」──以聽起來有些猶豫的聲音。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12 17:50 编辑


  3章 星期日的終結
  她的嘴唇很溫暖,而且一點味道也沒有。

  1 七月十三日(星期四)──再次回到兩天前

  「七月十三日,十二點五十九分,十五秒。」
  春埼跟平常一樣喊出存檔的時間。惠習慣性地使用能力回想過去,並輕微踉蹌了一下。
  那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他坐上樓梯,然後說道:
  「好像重啟了。」
  這是兩人固定的對話模式。春埼說道:
  「是在去祭典之前,還是去祭典之後呢?」
  祭典?這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我們還沒去喔。」
  應該說,看來是沒辦法去了。
  春埼輕輕笑道:
  「那就好。」
  「是嗎?」
  「嗯。」
  雖然不太清楚,但總之惠還是先向春埼說明了大概的狀況──找貓的來龍去脈、變成幽靈的皆實未來、犯人是「隱藏號碼」,以及村瀨陽香突如其來的襲擊。
  「那麼,已經知道『隱藏號碼』的住址了嗎?」
  惠搖頭回答她的問題:
  「不,那封簡訊不是津島老師傳的。」
  那是智樹傳來邀惠一起吃晚餐的簡訊。虧自己那麼努力,真教人失望。這世界並非所有的努力都一定能獲得回報。
  惠快速地打了封簡訊給津島。內容是皆實變成了幽靈、犯人是「隱藏號碼」,以及之後會詳細說明,希望對方能立刻前往社辦。
  「所以我接下來要去一趟社辦,妳呢?」
  「我知道了。那麼,今天就在社辦吃便當吧。」
  於是事情就這樣敲定了。

  「大騙子。」
  惠說完後,津島板起臉回答:
  「被男人這樣說,感覺有點令人沮喪呢。」
  惠嘆了口氣說道:
  「春埼。」
  「呃,大騙子?」
  春埼說完後,津島點頭讚許道:
  「嗯,還不錯。要是能再稍微由下往上地瞪著我說,那就更完美了。」
  「……惠?」
  「妳不用做沒關係。」
  惠搖搖頭,然後由下往上地瞪著津島說道:
  「你不是說任務完成了嗎?為什麼事情後來變得這麼麻煩?」
  「呃,我才沒說過那種話。」
  「你明天會說啊。」
  「不過這次沒說。誰有辦法一一為在之前的世界說的臺詞負責啊。」
  津島啜飲了一口咖啡,皺起眉頭。該不會這個人其實討厭咖啡吧。雖然這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唉,別在意,完全沒問題啦。」
  「就算皆實同學死掉也一樣嗎?」
  津島再度喝了口咖啡。
  「她在這個世界還活著喔。而且皆實已經不會再遇害了,我會負責處理好井。」
  這樣就能叫作沒問題嗎?
  總覺得在某個跟邏輯無關的部分無法接受。
  稍微思考了一下後,惠嘆了口氣。即使在這裡與津島爭執,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我打算將全部的事情都告訴皆實同學。」
  或許原本沒有必要這麼做,也或許這麼做只會平白增加問題,即使如此,惠還是希望她本人能了解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了。」
  津島簡短地回答。
  惠切換意識說道:
  「話說回來,我們差點被人殺掉呢。村瀨小姐還會再來嗎?」
  若這次再被她盯上,可就真的束手無策了。畢竟直到明天中午再度存檔之前,都無法使用重啟。
  「你覺得村瀨還會來嗎?」
  「不知道。」
  惠直覺地認為對方不會來,但並沒有確切的證據。既然事關自己的性命,他實在無法做出過於安逸的判斷。
  「這部分我也會好好處理。至少到明天中午之前,我不會讓那傢伙跟你們見面。」
  關於村瀨陽香的事情,津島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呢?
  「村瀨小姐到底打算做什麼?」
  「她不是說想得到咲良田嗎?」
  津島表示,那應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過,那種事根本就不可能辦得到。」
  「這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而是因為覺得應該要這麼做,所以才會試著努力吧。」
  津島從頭到尾都一臉認真地回答。
  「關於村瀨小姐的事情,你什麼都不打算告訴我們嗎?」
  「嗯,我暫時不打算說。」
  「不過我們差點被人殺掉耶。」
  「……抱歉啊。」
  惠再度嘆了口氣。
  他知道就算繼續問村瀨的事情也是白費力氣。看來她跟津島,應該是有什麼內情吧。
  惠針對不明白的部分再度提出了一個問題:
  「麥高芬到底是什麼?是能夠讓人獲得咲良田的東西嗎?」
  「誰知道呢,不過我不認為有那麼方便的道具。」
  津島看向變空的馬克杯,然後瞄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午休時間已經快結束了。最後津島打消喝第二杯咖啡的念頭,繼續說道:
  「麥高芬是一種都市傳說。我記得是在兩年前左右流傳的傳聞。雖然不怎麼有名啦。」
  「內容呢?」
  「據說只要得到麥高芬,就能支配咲良田所有的能力……真是胡說八道。我實在不覺得真的會有那種東西。」
  「那麼,麥高芬根本就不存在囉?」
  「不。姑且不論效果,的確是有個叫麥高芬的東西。」
  「在哪裡?」
  「教職員室。就在我桌子的抽屜裡。」
  還真是草率。
  「村瀨小姐非常想要得到麥高芬。」
  「嗯,我想也是。」
  回答完後,津島起身說道:
  「那麼,午休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我去找一下好井。」
  惠噯昧地點頭。
  令人摸不透的事情實在太多,讓他無法看清一切的全貌。
  在嘆了不曉得第幾次的氣後,惠開始思考。總而言之,也只能先從辦得到的事情開始做了──一件一件,按照順序。

  春埼放學後一直待在惠的身邊。就只是陪同而已,完全沒做其他的事情。
  惠首先打了通電話給野之尾,告訴對方貓再過不久就會回去,所以不必擔心──春埼隱隱約約聽見他傳達這些事情。
  之後惠去見了皆實。地點是在通往頂樓的階梯,也就是他平常跟春埼一起吃午餐的地方。雖然春埼本來以為跟過去會惹惠不高興,但後者並未特別說些什麼。因此春埼就連那段時間,也待在惠的身邊。
  惠一一向皆實說明在重啟前的世界發生的事情──她的死亡與幽靈化,以及犯人名叫好井良治──實際化為言語後,就只是些簡短的情報。關於這部分,春埼並未懷抱任何的感慨。她當時在思考有關這個地方的事情。
  這塊距離頂樓不遠的空間,現在已經是她與惠的定點。惠對再往前不遠的那個地方,必然抱持著某種感情。或許是恐懼,也或許是悲傷,又或許是些許的安寧也不一定。那大概是混合了這些要素,就連春埼也難以捉摸的複雜思緒。
  頂樓,是那位在兩年前去世的少女的地盤。同時也是惠以前跟少女相互擁抱的地方。即使是春埼,也有無法忘懷的事情。
  窗外下著雨。惠的說明安靜地結束。皆實在聽完這些事後,緩緩地點了一下頭,然後開口說道:
  「淺井在知道我死掉時,有什麼想法?」
  惠的語氣並沒有改變。他以宛如雨聲的平靜語調回答:
  「以前,有一個女孩子死掉了。」
  那是出乎春埼預料的回答。惠當然也有在思考關於少女的事情,不過他非常難得會主動跟別人提起這個話題──即使是對春埼也一樣。
  惠繼續說道:
  「她是被重啟害死的。因為發生我無法處理的狀況,所以那個女孩子死掉了。在得知皆實同學的死訊時,我想起了那個女孩的事情。我以為自己又重複了相同的失敗。」
  春埼無從得知惠說這些話的對象是否為皆實。他好像是說給站在旁邊的春埼聽,又好像只是單純在自言自語。
  「這樣啊。」
  皆實回答。然後她笑著繼續說道:
  「總之我只要一死,就會變成幽靈對吧。」
  「大概吧。雖然或許還有其他的條件。」
  「至少可以確定只要我在星期五的夜晚,被那個姓好井的人殺掉就會變成幽靈。」
  皆實的聲音聽起來既不高興,也不悲傷。就春埼所感覺到的印象,就只是在確認事實而已。
  「妳想變成幽靈嗎?」
  「這個嘛,雖然我是覺得變成那樣應該也滿有趣的。」
  「有什麼話,需要我幫妳轉達給好井良治嗎?」
  總覺得就只有好井良治這個名字,帶有某種僵硬的不協調感。大概是因為惠還不習慣用這個名字稱呼他吧。
  皆實搖頭回答:
  「目前是沒什麼想告訴他的。因為我還活著,所以也不覺得悔恨。就算為彼此都不記得的事情生氣,感覺也滿愚蠢的不是嗎?」
  「嗯,或許吧。」
  惠開心地笑道。這的確是他會喜歡的臺詞。生氣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春埼也覺得要是大家都能這麼想就好了。
  「如果我有想到要說什麼,再拜託你吧。你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嗎?」
  「只要問津島老師就行了。他應該會告訴妳──好井知道很多事情,認識他會很方便喔。」
  「嗯,我知道了。」
  皆實點頭,然後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她平常會在教室裡露出的誇張笑容。

  對惠來說是第三次的七月十三日星期四,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了。他按照跟重啟前相同的行動去找野之尾閒聊,並在回程時順便買了點東西。如同記憶,晚上雨曾經停過一次,直到隔天早上才繼續開始下。
  十四日的早晨,狀況跟之前稍微有點不同。在去貓的事故現場之前,野之尾便傳來了聯絡──她說貓已經回來了。大概是津島為了不讓惠與村瀨見面,做了什麼安排吧。村瀨看起來也沒有出現在惠面前的跡象。一切都順利地進行。
  惠與春埼在十四日的中午進行了存檔。這麼一來即使之後發生問題,兩人某種程度上也能處理。
  這次皆實總算沒再提議尋找吸血鬼。於是惠就在找野之尾跟看書的情況下,度過了當天放學後的時間。
  狀況是在傍晚過後,也就是雨停之後開始出現變化。
  津島傳來了一封簡訊。
  內容是希望能在明天──也就是七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十點,跟惠見個面。
  地點是在初次跟村瀨見面的咖啡廳。不過連日期跟時間都完全相同,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簡訊上並未說明有什麼要事。雖然惠希望事情不會很麻煩,但可能性應該不高。看來之後也許又沒辦法跟春埼一起參加祭典了。

  *

  當天晚上,惠做了個夢。
  不對,或許是在睡前突然浮現的記憶也不一定。其實哪一種都無所謂。可以確定的是,那是兩年前實際發生過的現實。
  那並非能以笑容訴說的過去,而是可以的話不想被別人知道,光想起來就會讓人臉紅的回憶。
  當時惠第一次為了自己使用重啟。他想消除一切,將事情當作沒有發生。不過惠自己卻無法忘記這段記憶。思考、五感、感情──這一切他全都鮮明地記得。
  眼前有一位女孩子。地點是在國中的頂樓。
  天空一片晴朗,只有遠方飄浮著一朵安定的雲。
  惠輕輕伸出手。女孩動也不動。惠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碰觸她的肩膀前,所感受到的少許但深刻的躊躇。
  輕薄的夏季制服摸起來十分光滑,底下包著的是柔軟的肌膚。惠能透過手掌感受她的體溫,以及皮膚內側的骨頭形狀。
  女孩以近在咫尺的雙眼凝視著這裡。雖然希望她能閉上眼睛,但特地說出口也太愚蠢了。
  大概是出於無謂的固執,惠也不閉上眼睛。她的嘴唇很溫暖,而且一點味道也沒有。
  過了一段時間,等餘韻充分被沖淡後,她輕聲說道:
  「我不懂。」
  這或許只是自言自語也不一定。
  不過惠確實地聽見了那句話。

  那是已經失去的過去。
  唯一記得這件事的,就只有惠而已。

  2 七月十五日(星期六)──第三次的起點

  惠在星期六早上被智樹的聲音叫醒。到了第三次後,再怎麼說也習慣了。世界一片晴朗,無論前一晚做了什麼夢,天氣都不會改變。
  惠抵達約好的咖啡廳時,津島還沒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來了兩位女孩。
  一位是春埼,這並不令人意外。既然惠都被叫來了,那她應該也有收到傳喚。對管理局而言,兩人都是觀察對象,因此行動時大多也是兩人一起。
  這倒還好,問題是另一個人。坐在春埼斜前方的,是正一臉不悅地喝著冰咖啡的村瀨。
  惠本來想直接回去,但在轉換方向前,春埼已經先開口:
  「早安。」
  她看起來一如往常。
  惠回了句「早安」後,便坐到了春埼隔壁──也就是村瀨的正面。
  村瀨沉默不語。如此一來氣氛很僵。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村瀨不耐煩地回答惠的問題:
  「是津島叫我來的……你到底知道多少了?」
  知道?知道什麼?
  「呃,是指麥高芬的事情嗎?」
  惠一回答,村瀨就一臉無趣地搖頭說道:
  「你也知道那個東西啊。」
  總覺得會話有點對不起來。關於麥高芬的事情,惠應該之前就有跟村瀨提到過──就在進行重啟前,在河畔被她襲擊的時候。
  「還有呢?那傢伙有提到關於我能力的事情嗎?」
  「妳說的那傢伙是指?」
  「當然是津島啊。」
  惠實在不曉得村瀨為何說得如此篤定。
  「事到如今,你還想問什麼?」
  難道在河畔看到的那些,還不是村瀨所有的能力嗎?
  「……事到如今,是什麼意思?」
  總覺得兩人的對話完全搭不起來,就像是情報在某個地方產生了分歧般。惠突然有個想法,於是試著問道:
  「村瀨小姐,妳想殺我嗎?」
  村瀨驚訝地板起臉回答:
  「為什麼我非得殺你不可啊。」
  看來應該沒錯。她沒有前一個世界的記憶。
  「我開玩笑的。」
  惠說道。
  「真低級的玩笑。」
  村瀨說完後,露出不悅的表情。
  「話說貓已經沒關係了嗎?」
  「反正你也全都聽說了吧。」
  又是津島嗎?
  不過他完全沒告訴惠任何與村瀨有關的情報。
  「為什麼妳要提出那種委託?」
  救貓的委託。為何村瀨不惜說謊,也要救與她無關的貓呢?
  「……我只是想試試看而已。測試我的能力,能不能消除你們的能力。既然有辦法消除,那你們對我就不成威脅。不過這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由此可見,村瀨還有倒數第二個世界──也就是委託惠等人救貓時的記憶。看來只有上一次重啟,對她也產生了效果。所以她才會不記得曾經襲擊惠等人的事情──不過,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惠向店員點了杯漂浮冰咖啡。
  「為什麼要點那種東西?」
  村瀨維持不悅的表情問道。
  「妳不喜歡漂浮冰咖啡嗎?」
  明明就很好喝,真是可惜。
  「因為冰塊跟冰淇淋不是會混在一起嗎?」
  的確,這在構造上的確是個很大的問題。若想優雅地享受漂浮冰咖啡,就多少必須要有犧牲冰淇淋的心理準備。
  「如果想要冰咖啡跟冰淇淋,那只要各點一份就好了。特地將冰淇淋放到冰咖啡上,感覺實在很沒品。」
  「不過分開點會很貴喔?」
  「反正付錢的人是津島吧。」
  「啊,說得也是。真失敗,要是妳在點之前告訴我就好了。」
  「那種事誰知道啊。」
  就在惠度過與村瀨閒聊這種寶貴的時光後,津島總算到了。他大約遲到了五分鐘。
  「到底有什麼事?」
  村瀨瞪向津島。後者回答:
  「麥高芬被偷走了。我想請你們去幫我拿回來。」
  真是突然的話題。
  春埼若無其事地收下打工店員送來的早餐套餐的鬆餅,她跟平常一樣看起來對話題毫無興趣。津島點了特調咖啡。
  村瀨等店員回櫃檯後面才重新開口:
  「這點小事,我一個人就辦得到了。」
  「這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我希望你們三個人一起處理。」
  「為什麼?這不是很沒意義嗎?」
  「無論對你們誰來說,都不是沒有意義。」
  津島指向惠。惠漠然地看著對方的指尖。
  「他是這兩年來,最讓管理局頭痛的人物。」
  村瀨的眼睛睜大了一下,然後立刻瞇了起來。看來她似乎是那種會將感情表現在臉上的類型。個性坦率是件好事。
  「什麼意思?」
  「兩年前,還在就讀國二的淺井惠曾經違抗管理局的規則,而且差點就成功了。如果以西洋棋來比喻,就是幾乎要『將死』了。雖然我們這邊有許多『步兵』,但對方那邊有兩個『皇后』。儘管對手還只是孩子,依然讓管理局陷入了極大的混亂。」
  「那後來怎麼樣了?」
  「他只做到這裡,就自己收手了。於是管理局急忙將棋子擺回初期配置。不過,這都是兩年前的事了。」
  「……真的嗎?」
  村瀨瞪向惠,後者有些疑惑地回答:
  「嗯,雖然跟我的記憶不太一樣,不過管理局那邊的說法是這樣嗎?」
  「那你的記憶是怎麼樣?」
  「打從一開始,棋盤上就沒有『國王』。」
  雖然試著努力過了,但目標的國王根本就不存在。不管怎麼做都無法獲勝。
  「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村瀨如此說道。唉,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是反抗了管理局,然後失敗了而已。
  惠收下店員送來的漂浮冰咖啡,小心地在不讓咖啡灑出來的狀況下,舀起放在上面的冰淇淋。
  依然指著惠的津島,面向村瀨說道:
  「換句話說,這個人等於是妳的大前輩。」
  「……為什麼那種人,最後會變成管理局的手下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你說是為什麼?」
  雖然惠希望能集中精神處理漂浮冰咖啡,小心不讓上面的冰淇淋沾到冰塊上面,不過既然有人提出問題,他也只好無奈地回答:
  「因為就算反抗也只是白費力氣。」
  兩年前的自己,並不曉得如此單純的道理。惠認為自己弄錯了投注心力的地方。當時的他是真心相信按照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任性地硬闖是一件很帥的事情。
  「先別管這個了,現在重要的是麥高芬吧。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目的把那個東西偷走?」
  「嗯──」
  津島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回答:
  「犯人應該是好井良治。因為麥高芬周圍,偶然出現了三分鐘完全沒人的狀態。能做出這種事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情報操作嗎?看來他似乎非常努力地進行了麻煩的作業。
  不過比起這件事,惠更在意津島的措辭。「能做出這種事的,大概也只有他了」──這根據未免也太微薄了。明明就能想到許多的例外,但津島似乎非常確信犯人就是「隱藏號碼」。
  雖然感到在意,不過惠還是什麼都沒問。津島手中應該還握有其他情報──而且是足以讓他斷言犯人是「隱藏號碼」的情報。關於這部分,惠心裡也不是完全沒底。
  「理由怎麼樣都好啦。麻煩你們快點去把東西拿回來吧。」
  津島悠哉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我知道了。」
  村瀨意外坦率地回答。
  「我只有一個問題。」
  惠一面重新集中精神舀冰淇淋,一面問道:
  「皆實同學,有跟『隱藏號碼』取得聯絡嗎?」
  津島凝視惠的臉好一陣子後,緩緩地搖頭回答:
  「那種事根本就不重要吧。」
  由於惠也是這麼想,因此只以點頭回應。

  *

  在那之後,惠等人依照村瀨的指示跟在她後面。雖然惠原本打算一接近通往河畔的樓梯就要逃跑,但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
  「今天天氣真好。」
  春埼說道。
  「嗯,要是今晚能去逛祭典就好了。」
  惠逃避現實地回答。他對這項工作實在提不起勁,畢竟無論麥高芬落入誰的手中,都與他無關。
  「剛才那件事,再告訴我詳細一點。」
  村瀨瞪向惠的眼神還是一樣充滿了攻擊性。不過,總覺得有股不協調感。
  惠稍微思考便想了起來。沒錯,奇怪的是惠之前對她眼睛的印象。她在河畔時的眼神,看起來比現在還要認真。當時的村瀨究竟在想什麼呢?不過即使惠絞盡腦汁思考,應該也得不到答案。
  「剛才那件事是指?」
  惠決定先試著裝傻看看。
  「我是問你到底對管理局做了什麼?」
  結果村瀨坦率地回答了。
  「沒什麼,我只是稍微任性了一下而已。雖然我在許多人的幫忙下反抗管理局,但結果還是失敗了。」
  惠說到這裡便暫時停頓,凝視村瀨的眼睛──以盡可能不表現出攻擊的態度,但還是能讓對方意識到自己是認真的方式。
  「村瀨小姐。津島老師說我是妳的前輩。這表示妳也打算做出相同的事情嗎?」
  村瀨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回答:
  「沒錯。我想改變管理局的現狀。」
  只要一開口,她就會變得饒舌。
  「我對管理局的做法非常不滿。明明只要做得更好一點,就能解決許多問題。不過他們卻只是站在一旁觀看,毫無作為。這不是很不可原諒嗎?難得擁有能力,不用實在太奇怪了。其實每個人都應該為了獲得幸福而盡最大的努力才對。」
  惠點頭贊同,他對村瀨說的話深有同感。既然難得擁有能力,就應該要好好活用。惠就是透過理性如此判斷,所以才會加入服務社,並拜託春埼將許多事情重啟。即使每次都會害怕哪裡發生事故,他還是因為相信自己能拯救更多的事物而反覆重啟。
  真是任性的想法。惠只是想向那位少女道歉──或是用這件事當藉口,來拯救其他人而已。
  「吶,淺井。你也討厭管理局對吧?既然如此,那要不要跟我聯手?若能好好利用春埼的能力,可是會非常方便喔。」
  惠假裝思考了一下。其實他心裡早就已經有答案了。惠看向春埼,但後者只是單純地望著這裡,看起來一點興趣也沒有。迫於無奈,惠只好獨自回應道:
  「有什麼方法嗎?妳打算怎麼跟管理局對抗?」
  「我想怎麼樣都行。因為我的能力是最強的。津島應該有告訴過你吧?我不但能消除所有的能力,還能消除所有的東西。只要我有那個心,就算從正面硬闖管理局也不會輸。」
  「既然如此,那妳應該不需要我們幫忙吧?」
  「你說得沒錯。不過或許還是會發生什麼出乎意料的狀況也不一定。在那種時候,只要能夠重來就會很方便。你們只需要在我失敗時,負責重啟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惠點頭說道。只要擁有還算方便的能力,任誰都會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換句話說,就跟惠以前得知春埼的能力時,曾經產生過的誤解一樣。
  「那麼等打倒管理局之後,妳打算怎麼辦?」
  「我要重新建造一個能更有效率使用能力的新管理局。」
  惠再度點頭。村瀨的答案大致跟他預料的差不多。這麼看來,村瀨陽香應該算是個好人。那麼為什麼她在前一個世界會想殺害惠等人呢──雖然惠已經慢慢大概猜到了原因,不過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如何?要跟我聯手嗎?」
  面對村瀨的問題,惠看向春埼問道:
  「怎麼辦?」
  春埼平靜地回答:
  「這並非由我決定的事情。」
  惠以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方式,在心裡嘆了口氣。不過或許春埼有發現也不一定。雖然沒有根據,但惠有這種預感。
  「請讓我考慮一段時間。」
  總之現在還是先保留答案吧。即使目前沒有與村瀨聯手的打算,但跟她爭執也沒什麼意義。
  村瀨不悅地噘起嘴,至於眼神大概是原本就很凶惡吧。雖然惠希望能看見她開朗的笑容,但看來短期之內是不太可能。
  「比起這件事,我們得先去找『隱藏號碼』才行。」
  「這簡單。」
  村瀨將手抵在旁邊的牆壁,開口說道:
  「手,阻擋我跟好井的東西。」
  不過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村瀨直接走到相反方向的牆壁,將手貼在上面。
  這次牆上開了個洞。而且形狀跟村瀨的手一樣。
  「看來是這邊。」
  村瀨說道。
  「……還有這種使用方法啊?」
  真令人驚訝。未免也太方便了。
  「既然辦得到,那就是有吧。」
  感覺有點犯規。
  「妳消除的東西到底能抽象到什麼程度?」
  「只要我能明確地想像都行。一小時內擦身而過的人還沒問題,但超過一小時就不行了。」
  「妳認識『隱藏號碼』嗎?」
  「嗯,是津島介紹給我認識的。」
  「話說那個能力的使用條件是什麼?」
  「才沒有那種東西。我隨時都能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使用。」
  村瀨若無其事地回答。雖然就目前來看,至少必須先出聲宣言才行。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好特地抱怨的。既然只要宣言就能使用,那的確即使是在咲良田的能力當中,也稱得上是最強的類型。
  村瀨反覆地走走停停,將手抵在牆壁上說「阻擋我跟好井的東西」。
  牆壁上一下開洞,一下沒開洞。由於通往「隱藏號碼」的方向愈來愈明確,惠等人也逐漸免於進行無謂的移動。
  惠開口問道:
  「村瀨小姐跟管理局是敵對關係嗎?」
  「沒錯。」
  村瀨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
  「不過妳有跟津島老師聯手吧?」
  至少兩人看起來並非敵對關係。明明真要說的話,津島也算是管理局的一部分。
  「跟聯手有點不太一樣。那傢伙只是擅自跑來干涉我而已。」
  村瀬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繼續說道:
  「津島跟我打了一個賭。」
  打賭?
  「內容是?」
  「這不重要吧。總之津島默認了我的行動。」
  不過,打賭嗎?
  「相信那個人沒問題嗎?」
  真要說的話,津島其實算是與誠實這個詞相去甚遠的人物。只要覺得有必要,他會毫不在意地說謊,在賭博時應該也一定會詐賭吧。姑且不論實際狀況,至少在旁人眼裡看起來是這樣。
  「怎麼可能沒問題。」
  村瀨回答。
  「我只是先試著利用他看看罷了。反正我是無敵的,根本就不怕他背叛。」
  惠心想既然如此,那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沒必要與津島聯手才對,不過他馬上就想到了原因──恐怕無論是什麼樣的形式,村瀨都希望能有同伴吧。姑且不論是否對自己有利,只要有人願意傾聽自己的想法就夠了──惠想到這裡,才發現原來津島也是有好好地盡著身為老師的義務。
  村瀨再度將手貼在牆壁上說「手,阻擋我跟好井的東西」,接著牆上便開了一個手掌形狀的洞。從剛才開始,只要村瀨一讓手碰到牆壁,就一定會開出洞來。
  「真奇怪。」
  「怎麼了嗎?」
  村瀨看著開洞的牆壁說道:
  「這是往好井家的方向。」
  「……妳知道他家在哪裡嗎?」
  「嗯,我三天前有去過一次。」
  原來如此,繼續順著這個方向走就會抵達川原坂,那裡同時也是傳出掌形洞傳聞的地區。恐怕那些洞,就是村瀨之前尋找「隱藏號碼」時開的吧。
  「換句話說,他待在自己家裡?」
  「大概吧。明明偷走了麥高芬,他還真有餘裕呢。」
  這麼一來,惠便大致掌握了狀況──雖然他之前就有隱約料想到這種情形。
  麥高芬應該不在「隱藏號碼」的手上。

  「就是這裡。」
  村瀨在一間看起來隨處可見的公寓停下腳步。那是一棟不算大的四層樓建築物。
  「好井家就在這裡的四〇八號室。」
  最上層的角落房間──總覺得好井也許是希望能盡可能遠離地面。
  三人站在大門前方。
  「去按門鈴。」
  村瀨下達指示。為什麼她不自己按呢?這讓惠感到有點奇怪。
  「難道妳不擅長跟不認識的人說話嗎?」
  「怎麼可能。」
  雖然村瀨不悅地瞪了過來,但惠當然也不是真心想問這個問題。
  「是因為能力還沒失效嗎?」
  既然門鈴阻擋在她與「隱藏號碼」之間,那應該就會被消除。
  「……那又怎麼樣?」
  「不,沒什麼。」
  惠在搖頭的同時思考著,目前已經大致能掌握村瀨的能力。讓碰觸的東西消失、運用層面廣泛,以及使用前必須先喊出聲。考慮到河畔那時的狀況,有效時間應該是五分鐘左右──而且在時間到為止,無法憑自己的意思解除能力。
  智樹提到的「開在牆上的洞」,大概就是這個能力造成的吧。村瀨在上次造訪「隱藏號碼」家,以及綁架貓的時候,一定都有使用過這個能力。那麼可知的情報就更多了。牆上的洞會自然消失,這表示被村瀨消除的東西,在有效時間經過後就會恢復。
  雖然其中參雜了一些推測,不過大概就是這樣沒錯吧。
  惠按響門鈴,之後屋裡馬上就傳出了回應。那是一道男性的聲音。
  「我是淺井。」
  「稍等一下喔。」
  房間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著大門緩緩開啟,可以聞到一股消毒用酒精的味道。
  站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位看起來極似病人的男子。他不但全身消瘦,身上穿的衣服也白到給人一種潔癖的印象,此外男子手上還戴著一雙薄橡膠手套。
  「喲,好久不見。還是應該說初次見面呢?」
  雖然只有聲音是如此,但男子精神抖擻地向惠打了聲招呼,就像後者平常在電話裡聽見的那樣。只不過那並非冷淡的女性聲音,而是有些尖銳的男性聲音。
  「至於妳就不是初次見面了。妳三天前也來過這裡。都怪妳把電話線切掉,害我吃了不少苦頭呢。真是的,這可是攸關生死的問題耶。因為這會害我失去能量的來源。妳想想看,妳要是沒了食道也沒辦法活下去吧?」
  男子笑著說道。那人正是「隱藏號碼」,或是好井良治,坦白講叫哪一個都沒差。
  「這一切都要怪你吧。」
  村瀨回答。「隱藏號碼」舉起雙手,誇張地裝出嚇了一跳的樣子。
  「妳說什麼?怪我?不,這怎麼可能。我打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做過會招人怨恨的事情。一定是妳誤會了。或是別的世界的我幹的好事。」
  「因為你不是不肯告訴我關於淺井他們的情報嗎?可是你之後卻還跟淺井聯絡。」
  「真過分。我不是也有確實給妳情報嗎?而且我也沒告訴惠關於妳的情報。」
  換句話說,村瀨是因為以為「隱藏號碼」背叛,所以才奪取了他的通訊手段吧──而且還是在不曉得這會造成什麼結果的情況下。
  「唉,算了。快把麥高芬還來啦。」
  「麥高芬?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我再把你的電話線切斷喔。」
  說完後,村瀨將手貼在牆壁上。也許電話線就埋在那裡面吧。
  「等等!我騙妳的,其實我知道麥高芬的事情。妳看,我這不是坦白招認了嗎?折斷櫻樹枝的人是我!所以妳應該可以原諒我了吧?」
  「只要你願意乖乖地把麥高芬還來,我就不會對你怎麼樣。」
  「……可是,東西真的不在我手上啊。」
  村瀨將手輕輕放在勉強擠出笑容解釋的「隱藏號碼」頭上。

  「喔,這樣啊。就算直接消除騙子的頭,我也無所謂喔?」
  儘管稍微發抖了一下,「隱藏號碼」還是筆直地看著村瀨說道:
  「妳試試看啊。如果那個能力真的只能消除騙子,那我的頭絕對不會消失。」
  村瀨緊盯著「隱藏號碼」的臉。雖然後者看起來很想移開視線,但最後還是筆直地看向村瀨。
  春埼小聲地說道:
  「沒關係嗎?」
  雖然認為不會有問題,但惠姑且還是開口制止兩人:
  「村瀨小姐,『隱藏號碼』說的話應該是真的。麥高芬並不在這裡。」
  「……這是怎麼回事?」
  村瀨疑惑地問道。而更重要的是,「隱藏號碼」的表情出現了顯著的變化。他收起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將身體微微地靠向惠。
  「惠。」
  男子簡短地喊道。雖然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但只要仔細思考,或許就能了解也不一定。
  「『隱藏號碼』大概只是協助某人偷走麥高芬而已。」
  「那麥高芬現在到底在誰手上?」
  村瀨的問題──
  「惠!」
  與「隱藏號碼」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惠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是誰偷走的,因為太多人辦得到了。『隱藏號碼』在麥高芬周圍做出了一個無人的環境。我也好,春埼也好,任何人都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把東西帶出來。」
  「隱藏號碼」製造了一個讓人無法特定犯人的狀況。
  「那到底──」
  惠打斷村瀨,並說出大概是「隱藏號碼」所期待的回答:
  「不過或許偷走麥高芬的人不小心在某個地方把東西弄丟,然後又碰巧被別人撿走了也不一定。」
  惠看向「隱藏號碼」。
  「而他或許會知道是誰撿走了麥高芬。」
  雖然惠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但至少「隱藏號碼」應該會認為這麼做是正確的吧。津島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才將這個工作交給惠處理。
  真過分。儘管有許多地方都讓惠感到不滿,但他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你知道吧。」
  惠如此說道。這句話並不是疑問句。
  「隱藏號碼」滿意地笑了。
  「我不知道。不過或許是被那位女孩撿到了也不一定。」
  村瀨看起來一頭霧水,春埼則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雖然惠已經想回去了,但還是因為理解自己必須奉陪到底而嘆道:
  「那麼,就麻煩你聯絡那位女孩吧。」
  「等我一下。你們可以先進來房間休息。」
  「我們進去沒關係嗎?」
  男子一臉正經地回答:
  「嗯。因為我有很多消毒劑。」

  由於村瀨表示不想進房間,因此惠便拜託春埼留在外面等候,而她也點頭了。
  最後只有惠跟「隱藏號碼」進了屋內。
  那是一個詭異的房間。室內有張桌子跟一臺電腦,以及好幾具的電話。再來就是幾件全新的衣服跟被單,這些通通被裝在透明袋裡疊了起來,而且每一件都是純白無花紋的樣式。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紙箱。其中一個是裝礦泉水,另一個則是裝密封的消毒用酒精。
  地板上當然也是一塵不染。這個房間連張床都沒有,一定是因為屋主不喜歡底下累積灰塵吧。
  惠隨便找了個空位席地而坐。
  「隱藏號碼」扔掉手上的薄橡膠手套,然後重新套上相同的東西。他打開屋內唯一能讓人感覺到生活感的冰箱。裡面是無數的寶特瓶裝礦泉水,而且全都是相同的藍色包裝。除此之外就沒其他東西了。
  「請用。」
  男子將寶特瓶遞給惠。後者道完謝後收下瓶子,打開瓶蓋喝了一口。雖然冰冰涼涼的很舒服,但一點味道也沒有。
  「真是簡單的房間呢。」
  惠說道。
  「嗯,很漂亮對吧?」
  「隱藏號碼」回答。
  「人們總是會稱讚萬里無雲的天空很漂亮呢。」
  「但人們也會稱讚色彩鮮豔的花田很漂亮喔。」
  「不過如果看到葉子上有蟲在爬,就會發出慘叫吧?如果全都是人造花,或許我也會覺得很漂亮。」
  說完後,男子拿起電話。他撥了個號碼,而對方似乎立刻就接了。
  「喲,我有點事情想請教一下。妳有撿到麥高芬嗎?那是一個類似黑色小石子的東西。」
  惠再度喝下一口礦泉水,然後嘗試思考打造出這個房間的男子的事情。即使本人就在眼前,他還是無法順利地想像。
  經過一段簡短的對話後,「隱藏號碼」掛斷了電話。
  「她果然有撿到麥高芬,而且會幫我們送來這裡。」
  「那真是太好了。」
  語畢,惠接著問道:
  「喂,『隱藏號碼』。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男子笑道:
  「不包含水嗎?」
  「嗯,不包含水。」
  「這個嘛,大概只有四、五年吧。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以前可是還曾經吃過冰淇淋呢。」
  「為什麼是冰淇淋?」
  「因為放在冰箱裡面就不會滋生細菌啊。」
  「現在也可以吃啊。我去買冰回來好了。」
  「我不會阻止你吃。」
  「一起吃啦。我們不是朋友嗎?」
  「雖然是朋友,但我不要。因為那東西融化後,不是會變得黏答答的嗎?」
  「趁融化前吃完就好啦。」
  「可是反正只要一吃就會融化。一想到那東西在肚子裡變得黏答答的,難道不會讓人想猛抓皮膚清洗乾淨嗎?」
  「我是不會啦,你會變成那樣嗎?」
  「前提是身體不會流血呢。一想到抓了就會流血,我無論如何都會感到猶豫。你想想看,那個不也是黏答答的嗎?」
  「你無法忍受身體流血嗎?」
  「實在無法容忍。以前我曾經去捐血過。但我一請對方把我體內的血抽乾後就被罵了,這是為什麼呢?」
  「我想大概是因為醫生不想殺人吧。」
  惠跟「隱藏號碼」就像這樣閒聊了一陣子,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心情逐漸好轉。即使兩人對話的內容有些奇妙,但還是給人一種平靜愉快的感覺。
  「喂,如果你肚子餓,可以吸取我的情報喔。」
  惠試著提議。
  「隱藏號碼」搖頭回答:
  「不,不用了。我前天已經從津島那裡拿到了很多情報。」
  「……關於前一個世界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大概跟你告訴津島的一樣多吧。我覺得他不會隱瞞這種事情。」
  「隱藏號碼」拿出一張新的被單鋪在地上,躺了下來。
  「惠,我做了一件非常壞的事情。」
  「是嗎?」
  「是啊。」
  「那大概就是那樣吧。」
  「嗯,謝謝你。」
  惠也跟著躺在地板上。
  視野改變之後,換窗外的天空映入眼簾。雖然或許只是偶然,但外面的藍天晴朗無雲。
  惠想起以前第一次透過電話與男子交談的事情。
  男子當時是這麼說的──
  用純潔的話語來交談吧。
  將汙穢的東西全都塞到別的地方。
  逐一交換各種意見,依序加以理解。
  讓我們慢慢來進行透明的對話吧。
  ──雖然惠對這段對話是否由純潔的話組成感到疑問,不過這個房間的氣氛的確十分乾淨。縱然或許只是錯覺,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在那之後兩人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並盡可能挑選透明的話語。
  惠心想,或許「隱藏號碼」真的是自己的朋友也不一定。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破壞了原本朦朧的氣氛。外螢幕上顯示著「皆實同學」。惠躺著接起電話。
  「喂,淺井。」
  電話裡傳來皆實的聲音。
  「什麼事?」
  「我晚點過去時應該會說謊,所以我想趁現在先跟你解釋清楚。」
  她的聲音像是褪去了所有色彩般平靜。
  「是關於麥高芬的事情嗎?」
  「沒錯──是我偷走麥高芬的。」
  這句話完全否定了「隱藏號碼」的努力。
  「按照我們這邊的說法,妳只是碰巧撿到那東西而已。」
  「說法什麼的怎樣都好啦。」
  那麼這下該怎麼辦呢?既然都接了電話,那似乎也只能聽對方講話了。不過感覺似乎不會是什麼愉快的對話。
  惠與「隱藏號碼」對上了眼睛。後者放棄似的輕輕笑了一下。雖然他似乎有說些什麼,不過由於聲音太小,因此傳不進惠的耳裡。
  「吶,淺井,我很想見吸血鬼。」
  皆實如此說道。
  「我想你一定無法理解吧。不過,我想變得特別。我想見吸血鬼──然後希望能被他咬。故事裡不是都有提到吸血鬼的能力會傳染嗎?」
  「通常被吸血鬼咬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喔。不是被村民用石頭丟,就是變得無法在太陽底下走路。」
  「那樣就夠了。即使被別人討厭也沒關係。我並不是想獲得強大的力量。像是被光照到就會燙傷的那種特質就夠了。我也想要擁有某個特別的部分。」
  少女表示惠絕對無法理解。
  而惠本人也這麼認為。
  皆實在說了聲「吶,淺井」後,繼續接著說道:
  「我曾經有好幾次都想死掉。這並非什麼令人難過的事情。我想一定是因為我的身體知道這個能力,所以才會非常自然地想尋死。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好。你應該不會懂吧?」
  的確是不懂。惠討厭電話。電話總是單方面地擅自響起,並擅自開始說話。
  「前天好井先生打電話給我。因為他說願意替我做任何事,所以我就拜託他殺了我。結果他卻拒絕了呢。很過分對吧?」
  惠安靜地聽著。窗外的天空一片晴朗。皆實的聲音,並不像雨聲聽起來那麼舒服。那是一種讓人無法輕易忘懷的聲音。
  「所以,我就跟他說我想要麥高芬。能夠支配咲良田所有能力的力量。即使是在『特別』中,那也是格外『特別』的東西。雖然我原本以為只是傳聞,不過因為美空在星期四時有提到這個詞,所以我才覺得或許真的存在也不一定。」
  星期四──是第一次聽見牆壁開洞的傳聞時的事情。由於中間曾經重啟過,因此感覺似乎已經過了很久。
  在提到麥高芬這個詞時,皆實的表情的確有所變化。明明有發現這點,但惠卻什麼也沒做。
  「皆實同學當時的表情,感覺非常難過呢。」
  她的確曾經露出陰沉的表情。
  「咦,為什麼?」
  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是真的感到意外。
  「我不知道。」
  真的是完全不知道。
  「……不可能。因為我一直很想要那個東西。」
  「那大概是我誤會了吧。」
  雖然惠能明確地想起皆實當時的表情。
  不過她應該不希望自己的心情被人否定吧。少女只是想找一個又黑又深的洞傾吐一切而已。既然如此,惠決定充當那個洞穴。
  「我無法使用麥高芬……我問你,這真的是麥高芬嗎?」
  「關於麥高芬,我也同樣一無所知。」
  「……為什麼?」
  「為什麼妳覺得我會知道?」
  「因為──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淺井給我的印象,就是會知道不知道的事情。」
  這是什麼意思?
  「比起我,U研那些人應該更清楚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我也開始變得有點搞不懂了。」
  皆實像是為了掩飾害羞似的笑道。這是惠今天第一次聽見皆實未來平常的聲音。
  「我快到好井先生家了。」
  「妳不需要麥高芬了嗎?」
  「嗯,反正我也沒辦法用。」
  惠有些疑惑地問道:
  「皆實同學,妳現在還想變成幽靈嗎?」
  少女沉默了一段時間──
  「秘密。」
  然後簡短地回答,掛斷電話。
  春埼美空將身體靠在「隱藏號碼」房間前的走廊扶手上,仰望晴朗的天空。站在一旁的村瀨,每隔數十秒就會嘟囔一聲「好慢」。明明如果閒著沒事做,只要去找惠他們就行了。她就這麼不想進「隱藏號碼」的房間嗎?
  「喂,我問妳。」
  村瀨遷怒似的問道。
  「妳知道淺井以前的事情嗎?」
  「以前,是指多久以前?」
  「當然是兩年前的事情。」
  村瀨理所當然似的說道。春埼當然也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只不過沒有坦率回答的心情罷了。既然惠不想說自己的事情,那春埼就不應該隨便告訴別人。
  「因為我就是在那段時期認識惠的,所以也不是什麼事情都知道。」
  「那妳應該知道他反抗管理局時的事情吧?」
  至少比村瀨清楚──春埼在這麼想後,換了個方式回答:
  「某種程度上,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告訴我吧。他到底做了什麼,最後的結果又是如何?」
  春埼美空輕輕搖頭。雖然她試著思考推託的藉口,但結果還是想不到什麼好方法。
  「妳為什麼不說話?」
  麻煩的是,村瀨整個人靠了過來。
  「村瀨小姐為什麼要與管理局為敵呢?」
  雖然沒什麼興趣,但春埼還是為了轉移話題而試著問道。
  「理由隨便怎樣都好吧。因為他們錯了,所以才要加以導正啊。」
  「他們有哪裡做錯了嗎?」
  「……妳之前都沒在聽嗎?」
  春埼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有聽見什麼,但還是完全沒有印象。她從來不讓沒興趣的事情留在腦海裡,因為這樣比較不會麻煩。
  春埼認為要理解別人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咲良田的能力,通常會與本人的個性有關。因此能使用重啟的自己,應該是個容易放棄各種事物的人吧。既然這樣的自己想要了解惠,那變得對其他人漠不關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少女稍微閉上眼睛如此思考,然後做出了自己沒做錯任何事的結論。大部分的人,都對其他大多數的人沒有興趣。
  「總而言之,快點告訴我淺井的事情啦。」
  村瀨的舉動讓春埼感到有些厭煩。
  由於春埼沉默不語,因此村瀨只好繼續說道:
  「我不覺得像他那種人有辦法拿管理局怎麼樣。如果管理局的能力真的只有這點程度……那我也樂得輕鬆。」
  雖然春埼不曉得理由為何,但村瀨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鬱悶。
  「喂,妳不打算加入我這邊嗎?」
  「這件事要由惠決定。我不知道。」
  「妳連自己的事情都沒辦法自己決定嗎?」
  類似的話春埼已經被人說過很多次了,但她還是無法理解。遵從惠的指示是她自己的選擇,這樣到底哪裡有問題呢?
  眼見春埼完全不開口,村瀨只好放棄似的搖頭問道:
  「那妳覺得淺井會成為我的同伴嗎?」
  不可能。至少春埼完全想不到任何惠與村瀨合作的理由──不過她還是只回了一句「不知道」。
  在那之後,村瀨又抱怨了好一陣子。
  這段期間,春埼只是茫然地眺望附近的景色。她一下仰望天空,一下俯瞰公寓前面的馬路。過不久,皆實未來便從某個街道的轉角現身了。
  「啊,是美空耶。哈囉!」
  皆實悠哉地揮完手後便走進公寓,從春埼的視野消失。
  「剛才那個人是誰?」
  舂埼無奈地回答村瀨的問題:
  「是我同班同學。」
  「為什麼妳同學會跑來這裡?」
  「嗯,我也不知道。」
  皆實一面在走廊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面走向這裡。
  「果然美空也來了。」
  在發現村瀨後,皆實困惑地打了聲招呼:
  「呃,妳是美空的朋友嗎?」
  正當春埼迷惘著該怎麼回答時,村瀨簡短地回了一句「不是」。由於皆實以更加困惑的模樣看向春埼,因此後者只好無奈地介紹道:
  「她是革命家村瀨。」
  「咦,革命家?」
  皆實誇張地嚇了一跳。
  「不是啦。」
  村瀨再次否定──雖然應該沒錯才對。
  「唉,隨便啦。」
  皆實以一副看起來真的無所謂的樣子點頭。
  「淺井在裡面嗎?」
  「嗯,他正在跟『隱藏號碼』講話。」
  「『隱藏號碼』?」
  「呃,那個,就是好井先生。」
  站在一旁的村瀨瞪向皆實。看來她不管對誰都會擺出敵對的態度。
  「妳來這裡幹什麼?」
  村瀨話中帶刺地說道。春埼覺得這種生活方式應該會很累。
  相對地,皆實則是笑咪咪地回答。總覺得這樣似乎也很容易累積壓力。
  「我是來送東西的。」
  「喔,原來撿到麥高芬的人就是妳啊。」
  「看起來好像是變成了這樣。」
  村瀨訝異地皺起眉頭。
  「……唉,算了。總之麥高芬目前在妳手裡對吧?」
  「嗯,沒錯。」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春埼有一股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的預感。
  然而皆實卻乾脆地從口袋裡,拿出了某個類似黑色小石子的東西。
  「把那東西交給我。」
  「嗯~這個嘛,不過我答應過淺井要把這東西交給他耶。」
  「快交出來。那是應該要由我持有的東西。」
  「……為什麼妳會想要這個啊?」
  「為了打倒管理局。」
  看吧,她果然是革命家。
  然而皆實還是一樣笑著說道:
  「那種事怎麼可能啊。」
  「辦得到。我擁有力量。別用妳的價值觀擅自評斷。」
  皆實的笑容稍微產生了一些變化──而且恐怕是往冷淡與否定的方向。
  「那是怎樣,像個笨蛋一樣。既然擁有力量,那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東西吧。」
  皆實不屑地笑了一下後,轉向春埼問道:
  「美空也覺得不可能對吧?」
  春埼實在不想參與這個話題。因為感覺不論否定還是肯定,都會被捲入兩人的爭執。她不想扯上麻煩。
  一旁的村瀨厭煩似的搖頭說道:
  「夠了,快點交給我。不然我就用搶的了。」
  「隨妳高興啊。」
  「……我這麼說可是為了妳好。妳應該也不想受傷吧?」
  「反正妳什麼都辦不到吧。我很清楚,真正擁有力量的人,才不會像妳這樣。」
  為什麼皆實會變得這麼固執呢?這跟她平常在教室裡表現出來的樣子截然不同。雖然她看起來似乎有點焦躁,但春埼並不曉得箇中原因。
  「想搶的話,就儘管搶啊。」
  村瀨的眼睛因為皆實的話而瞇了起來。
  「食指指甲,人體。」
  低聲喊完後,村瀨伸手輕輕擦過皆實握著麥高芬的手。麥高芬隨著一道清脆的聲響掉到了地面。不一會兒,便傳出皆實的慘叫聲。
  「這樣就行了吧?」
  村瀨淡淡撿起掉到地上的麥高芬。皆實的手流出鮮血。
  「如果淺井想跟我聯手,就叫他跟津島聯絡。」
  單方面宣告完後,村瀨便轉身離開了這裡。
  雖然春埼原本打算跟上去,但在她行動之前,某人已經先打開了「隱藏號碼」房間的門。

  「沒必要追。」
  春埼按照惠的指示默默站在原地。
  惠趁這段期間確認皆實的傷勢,然後打了通電話向津島報告。
  比起傷口的狀況,皆實似乎更為自己受傷這件事情感到驚訝。她並沒有特別哭或笑,只是茫然地看著被用來代替繃帶捲在自己手上的床單。
  最動搖的人是「隱藏號碼」。他一面忙碌地在一旁徘徊,一面反覆地唸著「為什麼會這樣」。雖然春埼不知道他究竟在困惑什麼,但或許其實連「隱藏號碼」本人也不知道。
  「放心吧,既然這個傷口是村瀨小姐用能力造成的,那麼只要過五分鐘左右就會恢復。」
  惠如此說道,而春埼也覺得就是那樣沒錯。雖然沒有擔心皆實的必要,不過惠自己還是偶爾會開口安慰皆實。
  春埼試著向惠問道:
  「為什麼不用去追村瀨小姐呢?」
  惠苦笑似的回答:
  「我覺得津島老師大概認為就算讓村瀨小姐拿走麥高芬也沒關係。」
  「是這樣嗎?」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惠若無其事地點頭回應:
  「唉,反正她也沒理由不把那東西帶走。我想無論是誰,應該都會這麼認為吧。」
  「那津島老師為什麼要將村瀨小姐編入討回麥高芬的成員呢?」
  「說得也是……看來這部分有必要好好逼問他一下。」
  惠平靜地笑著,彷彿早已看穿了一切。雖然或許他也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不過無論是哪一邊都沒差。惠不會犯錯。春埼只需要遵照他的指示。
  稍微加深臉上的笑容後,惠繼續說明:
  「而且我不追村瀨小姐還有另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
  「要是追上去,今天晚上大概就沒辦法去逛祭典了。」
  原來如此,這點的確很重要。而且比那個莫名其妙的麥高芬要來得重要多了。
  春埼點頭贊同。
  雖然春埼不曉得理由為何,但惠此時似乎露出了有些悲傷的表情。

  *

  惠順應津島的要求,再次獨自前往咖啡廳。在惠向津島報告村瀨搶走麥高芬時,春埼為了換浴衣而先回家了一趟。由於兩人是約在傍晚碰面,因此目前還有幾個小時的餘裕。
  現在是星期六下午。要不是村瀨委託惠等人救貓,這個時間應該早就已經過去了。關於接下來的發展,惠也沒有任何資訊,就連天氣會是如何都不知道。不過他希望能繼續放晴──無論是今晚,還是明天。
  走進咖啡廳後,惠發現津島正坐在跟今天早上相同的位子。此外就連咖啡冒著的熱氣也一樣,只有他臉上的表情略微不同。
  惠入座後跟店員點了杯冰咖啡。津島輕輕開口:
  「我有件工作想拜託你。」
  「是服務社的正式工作嗎?」
  「不,不是。」
  津島嚴肅地看向惠:
  「是我私人的請求。」
  惠移開視線,他不擅長應付這種難過的表情。
  「內容呢?」
  惠像是為了確認理所當然的程序,也像是為了重複過去體驗過的對話般問道。就連津島接下來要說的話,他都已經預料到了。
  「我教的班級有一個拒絕上學的學生。我想請你說服她來學校。」
  津島繼續說著不需要能力,而且與管理局完全無關的話題:
  「那位學生的姓名是村瀨陽香。雖然她比你大一歲,不過因為從去年夏天開始就沒來學校,所以現在跟你同一個年級。雖然她算是你服務社的前輩,不過這邊也把她當成退社來處理了。」
  就只有服務社前輩這點超出惠的預料。雖然他事前並沒有意識到這點,但考量到村瀨的能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請你詳細告訴我關於那位學生的事情。」
  津島喝了一口咖啡。
  然後他首次開始講起村瀨陽香的事情:
  「沒什麼特別的,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學生。雖然成績跟運動能力都很優秀,但生性笨拙又不擅長球類運動。平常做事不得要領,個性認真又不服輸,真要舉例的話,就是那種在打掃時間邊抱怨邊做得最努力的學生。」
  隨處可見的學生、應該過著普通幸福生活的高中生、根本就沒必要特地去思考掀起革命這種蠢事的女孩子。
  「村瀨以前有個跟她年紀有段差距的哥哥。那傢伙在兩年前加入了管理局,同時也是我的後輩。他也一樣是個認真的傢伙,認為若能更加妥善地運用咲良田的能力,就能在救急之類的領域獲得巨大的成果。他就是為此才加入管理局的。而村瀨也深受那位哥哥的影響。」
  哥哥──以前野之尾曾經提過在貓被囚禁的房間裡,有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那裡應該就是村瀨的房間吧。
  津島繼續說道:
  「那位哥哥,在去年夏天死掉了。前陣子才剛舉辦過周年忌。」
  「他是為什麼去世的?」
  「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因為沒有能力介入的餘地,所以管理局也沒特別採取什麼行動。真的只是一起隨處可見的不幸。」
  沒錯──只要這裡不是咲良田的話。
  若村瀨陽香沒有能力,也不知道那種東西的存在。那原本應該會是個讓人哭上好幾天,只要一想到就會落淚,然後逐漸風化的不幸。
  「不過村瀨有遷怒的對象。她認為要是管理局當初有遵照哥哥的意見管理能力,或許他就能獲救也不一定──而實際上,也的確是有那個可能性。」
  「若她哥哥已經在管理局工作了好幾年,你覺得管理局的狀況會改變嗎?」
  津島緩緩搖頭:
  「不,應該不可能吧。雖然不敢說絕對,但我們的組織對個人的幸福一點興趣也沒有。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抱持著跟那傢伙的理想完全相反──也就是不讓能力干涉這個世界的目的在活動。」
  「那津島老師個人的意見呢?」
  「……這個話題沒有意義。」
  津島再度喝了口咖啡。他應該很欣賞村瀨的哥哥吧──恐怕對村瀨本人也一樣。不然狀況也不會變得這麼麻煩。
  「為什麼你一直不插手村瀨同學的行動?」
  津島至今一直隱瞞村瀨的情報,甚至還事先阻止了「隱藏號碼」洩漏她的資訊。
  「要是你能早點介入,就能事先對應很多狀況了。」
  「我基本上是採取放任主義啊。」
  「就算是這樣,也該有個限度吧。」
  與管理局為敵,很明顯是個異常的狀況。
  「……這一年來,那傢伙一直說她無法原諒管理局。」
  津島靜靜地將手抵在額頭上說道。
  「每次、每次、每次,都一直重複相同的話。」
  恐怕津島這一年來,都一直在不干涉村瀨的情況下守候著她吧。這個人基本上其實是個非常正經的人。
  「我在這個月初從你那裡聽說麥高芬被偷的消息時,就預料到犯人應該會是村瀨。畢竟知道麥高芬在我手裡,而且又想要那東西的人,就只有她而已了──坦白講,我很高興。因為她總算有所作為了。所以無論她有什麼打算,我都想暫時讓她放手去做。」
  惠不是不能體會津島的心情。
  然而即使如此,還是有幾個讓惠無法接受的部分。說得更極端一點──就是在感情上,有幾個讓他無法原諒的部分。
  「不過她的做法錯了。我不認為她對『隱藏號碼』跟皆實同學做的那些事情是正確的。」
  當然,「隱藏號碼」跟皆實同學的行動也一樣。雖然惠並不打算積極評斷他們的罪過,但這些也絕對並非讓人想出手相助的事情。
  津島點頭,並再次摸了一下咖啡杯。不過他並沒有將杯子湊向嘴巴,而是筆直看著惠說道:
  「所以我希望你阻止村瀨。」
  惠輕輕搖頭:
  「到頭來,老師究竟想拿村瀨同學怎麼辦?是要幫她,還是相反呢?關於麥高芬的事情也一樣。為什麼不直接交給村瀨同學?根本就沒必要特地叫我幫忙傳那些話吧。」
  「麥高芬被偷走了」──這是惠之前幫忙傳的訊息。
  「我怎麼知道。拜託你傳話的,是重啟之前的我吧。現在的我根本就沒當時的記憶。」
  「即使如此,在收到傳言後負責處理的人還是你啊。你明明一開始就知道犯人是村瀨同學。」
  津島輕輕搖頭。光憑這點程度的動作,根本就無法推測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我想讓你跟村瀨產生關聯。拜託你轉告麥高芬被偷的我,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其實麥高芬怎麼樣根本就無關緊要,真正重要的是讓你們用重啟來阻撓村瀨。只要讓村瀨知道你們的存在,讓她跟你們產生聯繫就夠了。」
  「為什麼?」
  「這都是為了在我能處理的範圍內──也就是不跟管理局扯上關係的範圍內,結束村瀨的任性。」
  津島的意思是既然村瀨想對抗管理局,那就讓她試試看吧。不過當然不能真的讓她與管理局為敵,因為這樣會讓事情鬧得太大。所以為了在私底下解決這件事情,有必要替她準備一個適合的煞車。
  「我想找一個能讓村瀨適當地大鬧一場,並在最後輸得心服口服的對手。」
  「那要是我們輸了怎麼辦?」
  「管理局就會正式行動,將一切布置成從來沒發生過──除了村瀨曾經反抗過管理局這項事實。」
  津島表示這麼一來,將只會留下不幸的事情。
  然後他也沒忘了補上一句:
  「更何況,我本來就不認為你們會輸。」
  惠原本打算反駁,但還是打消了念頭。
  取而代之的是問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這一切都如同老師的預料嗎?」
  「真是的,才沒這回事呢。第一,我事前幾乎什麼都沒想,只希望別發生讓管理局採取行動的大事。然而就連這點,也稱不上完全順利……讓好井殺人,就是一個極大的失誤。」
  沒錯。皆實的死,是完全沒必要發生的事情。這樣只是單純傷害被害人與加害人而已。
  津島繼續說道:
  「基本上,村瀨應該要更早跟你們接觸才對。不過她比我預料的還要膽小。大概是因為沒能得到麥高芬,所以變得不曉得該怎麼辦了吧。我本來以為要是她知道你們的能力,一定會馬上衝去找你們。」
  「為什麼?」
  「這還用說。至少你們表面上是在幫管理局的忙,而且又擁有能救她哥哥的能力。她當然無法輕易忽視你們。」
  原來如此。若是春埼的重啟,的確有辦法拯救村瀨的哥哥。
  即使如此,村瀨還是無法與惠等人敵對。直到她找到另一個確切的契機──也就是直到她知道那隻貓遭遇事故為止。
  惠大致理解了狀況,包括應該正確地向村瀨傳達什麼。
  不過──
  「一定得馬上阻止村瀨同學才行嗎?」
  「嗯。」
  「能夠說服她的方法……我目前只想得到一個。」
  而且那並非正確的方法。
  可以的話,惠還不想馬上採取行動。
  津島深深吐了口氣,搖頭回答:
  「村瀨,傷害了皆實。」
  「……那只是擦傷而已。」
  「不是那個問題。這次的事件,是她第一次抱持攻擊的意志,對人類使用能力……這是意志的問題。管理局不可能不採取行動。」
  「不過事情應該不至於會變得那麼──」
  「你覺得不會變得那麼嚴重?」
  惠突然無法點頭。
  當管理局開始介入後,不曉得村瀨會做出什麼樣的行動──至少她應該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吧。
  「問題在於村瀨會做到什麼程度。坦白講,我也很意外她居然會對皆實使用能力。那傢伙已經超出我預想的界限了。」
  惠默默地思考了一段時間。行動的結果、不行動的結果,以及若村瀨對管理局的人使用能力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大致思考過一遍後,惠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走出咖啡廳時,惠向津島說道:
  「我想請你幫我傳話給村瀨同學。」
  「好,內容是?」
  「一起聯手對付管理局吧。請妳明天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到川原坂的河畔。記得要嚴守時間。」
  明天一切應該就會結束了。

  *

  在那之後,惠去了一趟神社。
  距離跟春埼約好的時間還有些餘裕。惠想起第一次去見野之尾時的事情。重啟了兩次,然後好不容易才抵達了在那之後幾小時的世界。當時還在準備中的攤販,現在總算開始賣章魚燒了。惠買了一份後,走上石階。
  惠踩著已經習慣的山道前進。他在祠堂前面,見到了與初次見面時一樣被貓環繞的野之尾。
  擁有白皙肌膚的少女,還是一樣閉著眼睛。真要說有什麼變化,大概也只有她身邊多了一隻灰貓吧。那隻尾巴前端彎曲的貓正閉著眼睛,看起來很舒服似的打了個呵欠。
  「妳好。」
  野之尾的眼睛,因為惠的招呼而緩緩睜開。
  「哎呀,是你啊。」
  少女回答。
  「要吃嗎?」
  惠遞出手上的章魚燒。野之尾開心地收下紙盒,打開蓋子,然後說了句「沒加美乃滋」。
  由於一隻貓起身讓出了樓梯上的空位,因此惠便直接在那裡坐下。站起來的貓抓著惠的背爬到他頭上──這樣其實還滿重的。
  野之尾將一顆章魚燒送到嘴裡。看來她意外地不是貓舌(註:在日文中,貓舌有怕吃燙的人之意)。這讓人感覺有點遺憾。惠也從旁邊叉了一個章魚燒來吃。遠方傳來祭典喧囂的聲音。雖然還沒到正式開始熱鬧的時間,但還是比平常的神社要來得吵鬧許多。
  「為什麼不說話?」
  惠輕輕搖頭回答野之尾的問題:
  「我正因為想不到話題而感到困擾呢。」
  「……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想爬樹。」
  人總是會有想從高處眺望遠方的時候。
  「不過你又不是貓。」
  野之尾毫不留情地說道。
  「妳知道嗎?我曾經跟妳討論過世界上最溫柔的話是什麼。」
  「……我沒印象呢。」
  「因為在那之後就重啟了。」
  「那我當然不可能知道。」
  「妳說得沒錯。」
  晴朗的天空、太陽的光芒、深黃綠色的樹木、蟬的鳴叫聲、草的香味,以及從遠方傳來的喧囂。貓再度打了個呵欠。
  惠繼續說道:
  「當時,我們根本就沒打算找出答案。」
  只是單純討論「溫柔的話語」,跟肯定彼此的意見。
  從此之外,別無所求。
  「我們兩個都知道這個話題沒有意義。」
  「也許吧。」
  野之尾回答。
  村瀨或許只是想傳達什麼吧。只不過她本人大概無法正確地理解想傳達給誰,以及傳達什麼話而已。她一定是無法以正確的手段,來正確地傳達。
  而津島也一樣,只是想跟她說話罷了。津島大概只是想將自己所知道的村瀨,好好地傳達給本人而已。
  然而兩人進行得都不順利。這一定是因為他們在村瀨哥哥去世的這一年以來,一直都找不到正確的話語。
  視情況而定,語言也可能十分無力。
  在有無論如何都想傳達的事情時找得到能夠傳達的話語,一定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我喜歡幫忙傳話。」──少女曾經這麼說過。
  惠打從一開始,就放棄尋找世界上最溫柔的話。
  「我明天大概會做出很過分的事情。」
  一定會有人哭吧。即使一切都按照惠所想的進行。
  到頭來,惠也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傳達方法。
  「不想做的話,放棄不就好了。」
  野之尾回答。
  「這就沒辦法了。因為即使放棄,最後還是會剩下討厭的事情。」
  「難道沒有別的手段嗎?」
  「或許有,但我想不到。」
  「那拜託別人不就好了。」
  「我可以拜託妳嗎?」
  「前提是要我辦得到。如果沒辦法,那就放棄吧。」
  此時吹來了一陣舒服的風。惠搖頭道:
  「坦白講,我沒什麼罪惡感呢。」
  只是覺得麻煩,希望能快點結束而已。其實惠希望能過著做別種事情的生活──例如救貓之類的。
  「那你來這裡幹什麼?」
  「所以說,我是為了眺望遠方,才來到高的地方啊。」
  不過結果現在,還是只能看見眼前的事情。
  野之尾維持相同的表情看向惠:
  「明明只要坦率地承認自己很難受就好了。」
  「是嗎?我以為這樣已經算是很坦率了。」
  「那麼……就去告訴春埼吧。她一定會很高興,而且知道比我更確切的答案。」
  「其實我就是不喜歡那樣呢。」
  惠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呢?真是愚蠢。這樣根本就是在亂發脾氣嘛。實在是丟臉丟到家了。
  「已經可以了嗎?」
  惠點頭回答:
  「嗯,對不起。我下次會帶泡芙來。啊,妳比較喜歡有加美乃滋的章魚燒嗎?」
  「看心情吧。不過看到泡芙高興的機率比較高。」
  然後少女笑著說道:
  「下次再來吧。你軟弱的樣子,看起來還滿有趣的。」
  「不是我自誇,我基本上就是個軟弱的人。」
  關於一切順利的記憶,可說是少之又少。

  春埼正望著商店街的櫥窗。她並非對裡面的商品有興趣,只是想看自己透過玻璃表面映照出來的身影。但不曉得是受到光線的影響,還是玻璃表面有經過特殊的加工,實在不太能當成鏡子來用。雖然春埼正穿著淡紫色的浴衣,但上面只映照出模糊的輪廓。
  由於昨天已經用熨斗仔細燙過,所以應該沒問題才對。不過春埼還是伸長了手臂,確認袖子附近的狀況。真是的,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呢?明明即使現在發現問題,也找不到什麼能有效處理的方法。約會遲到這種事,實在是無法想像。
  唯一讓春埼心繫的是髮夾。雖然她昨天本來打算去飾品店買髮夾,但最後還是找不到喜歡的款式。由於逛了好幾間都沒找到能接受的東西,因此最後什麼都沒買到。
  不過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麼在意打扮。明明以前外出時,都沒穿過制服以外的衣服。
  春埼走向約定碰面的地點,然後在預定的十分鐘前──下午六點二十分左右抵達神社。
  此時惠已經站在石階前面了。
  「讓你久等了。」
  春埼一搭話,惠就笑著回答:
  「還早十分鐘呢。我只是因為沒事做,所以在這裡發了一下呆而已。」
  「這樣啊。」
  既然還有時間,那明明就可以稍微逛一下附近。話雖如此,春埼也不認為自己會獨自一個人跑去逛祭典。
  「其實我已經吃了一顆章魚燒呢。」
  「一顆,不是一盒嗎?」
  「不,就只有一顆而已。」
  惠大概是刻意這麼說的吧。發現這點的春埼試著問道:
  「那剩下的是被誰吃掉了?」
  「野之尾同學。」
  大概預料到這個答案的春埼,試著做出不悅的表情:
  「你最近經常跟女孩子在一起呢。」
  「我明天也會去見村瀨同學喔。」
  「……我也會一起跟過去喔?」
  「嗯。如果妳願意這麼做,那我會很高興。」
  春埼原本以為這段對話預定到這裡就結束了,但看來並非如此。
  「雖然不是代替章魚燒……」
  說著說著,惠拿出了一個小紙袋。春埼姑且先收下後問道:
  「這是什麼?」
  「簡單的說,就是禮物。」
  春埼嚇了一跳,沒來由地倒抽了一口氣。試著打開紙袋一看,裡面的東西又再度讓她大吃一驚。
  那是一只設計簡樸的深紅色髮夾,而且完全符合她的理想。明明昨天到處找都找不到──春埼心想,幸好沒有找到。自己買的東西跟從惠那裡收到的東西,意義完全不同。
  「為什麼?」
  不對,理由這種東西隨便怎樣都好。那種事情根本就不成問題。
  春埼連忙道謝,並別上髮夾。真是的,為什麼自己沒帶手鏡出來呢?平常看見女同學們在學校化妝時,實在不應該感到驚訝。人真的應該要事先為各式各樣的狀況做好準備才行。
  「……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
  春埼戰戰兢兢地問道。但惠乾脆地點頭:
  「嗯,看起來還不錯嘛。」
  春埼笑了。而且是真的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不過在她心裡某個冷靜的部分,還是對這份禮物抱持疑問。
  惠很少會在沒有特別理由的情況下送人禮物。雖然他經常買飲料請春埼喝,但除此之外,扣掉生日與聖誕節,這是她第二次收到正式的禮物。
  儘管覺得背後應該有什麼理由,但春埼同時也覺得無所謂。理由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
  「我們去逛逛吧。」
  說完後,惠走上石階。跟在他旁邊的春埼雖然差點不自覺地哼起歌來,但還是勉強自制。
  在將零錢投入油錢箱,合掌祭拜之後,春埼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曉得這座神社祭祀的是什麼神明。
  「這裡拜的是什麼神明啊?」
  試著這麼問道後──
  「不曉得呢,不過只要籠統地希望能變幸福,並許類似的願望就可以了吧。」
  看來惠似乎也不知道。於是春埼就先適當的許了個願望。
  在那之後兩人一面小心別被捲入人潮,一面四處閒逛,過了下午七點,春埼在太陽總算下山後買了一份蘋果糖。
  她喜歡天色變暗之後的祭典。廉價的燈光籠罩著攤販,並在蘋果糖上反射出絢麗的光芒,看起來十分美麗。
  春埼徐徐地吃著蘋果糖。看見撈金魚的攤販時,她雖然有些猶豫,不過一想到撈回家後也麻煩便放棄了。惠挑戰了釣水球,並成功釣起了一個。在挑戰第二個時,他刻意挑了一個鉤環沉在水裡、明顯不可能釣起來的目標並失敗了。大概是覺得一個就很夠了吧。
  惠將水球遞給吃完蘋果糖後雙手空下來的春埼。少女將手指伸進鉤環,上下甩動水球。裡面的水反覆搖晃的觸感,讓人覺得十分暢快。
  兩人吃了章角燒,喝了彈珠汽水。
  雖然也有挑戰射擊遊戲,但沒射到任何獎品。
  明明不喜歡人潮,但惠還是笑了。原本預定想主動提議早點回去的春埼,因此錯失了開口的機會。
  好幸福。幸福到讓人覺得許多事情都變得無所謂的地步。
  就在兩人玩到一個段落,差不多覺得滿足時,惠開口說道:
  「明天,我有事情想拜託妳。」
  從惠的語氣來看,春埼心想大概不會是什麼快樂的事情。
  春埼並不感到意外。無論內容為何,她都會理所當然地遵照惠的指示。
  惠緩緩開口──關於明天要做的事情、明天會發生的事情,以及所有的一切。
  內容十分殘酷。春埼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順利地點頭。

  *

  惠認為最容易讓人想起過去的,也許就是從躺上床閉起眼睛,直到入睡前的那段時間。此時腦中只剩下記憶與幻想。不過即使想將意識全交給幻想,理性還是有點太過堅強了。想完全沉溺於幻想,只要讓自己做夢就好了。由此可見過去的記憶支配了多少的意識。
  惠躺在床上回想過去。不對,回想這個用詞並不正確。惠從來沒忘記過去,他的能力不允許這種事情。
  他腦中再現的,是兩年前的某一天。當時秋意正濃,而那位少女也才剛去世不久。
  「一切都如同預定。」
  記憶裡的惠如此說道。自己誤會一切時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不怎麼讓人愉快。這就像是將自己小時候亂唱的歌錄下來,等過了十年後再回頭聽一樣。即使難為情得不得了,還是只能正面看待事實並加以接受。然後告訴自己這至少比完全忘記,並重複相同的失敗要好得多。
  「只要我一個指示,你們就會確定落敗。」
  惠說這段話時,背後還有兩位女孩與一位男孩。其中一位女孩是春埼美空。惠完全不用回頭,就能知道她臉上的表情──那是完全的面無表情。當時的春埼,並沒有除此之外的表情。雖然她現在的表情變化也不算多,不過還是比當時要好上不少。
  那麼當時的自己,究竟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呢?這對惠而言,也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大概是在笑吧。堅信自己很強,認為自己什麼都辦得到,並理所當然地笑著。如果那麼做的是別人,惠應該會邊嘆氣邊希望自己別變成那樣,但既然是過去的自己,那就真的無可奈何了。
  笑容的前方是幾名管理局人員。惠的目標是其中一人,也就是站在最後面、外觀看起來二十五歲前後的女子。女子平常被稱為「索引小姐」。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管理局擁有的與咲良田能力有關的龐大情報,全都是由她負責管理。
  女子開口:
  「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當時的惠點頭:
  「當然。」
  索引小姐立刻否定道:
  「不可能。如果你真的了解與管理局為敵所代表的意義,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這種蠢事。」
  「這可難說了。至少我認為如果管理局真的是那麼優秀的組織,就不會演變成現在這種狀況了。」
  「這種狀況?就憑現在的你們,有那種本事嗎?」
  惠輕輕搖頭:
  「索引小姐,我所說的『這種狀況』,是指即使陷入這種狀況──這種決定性的狀況,妳卻還在說這種話的意思。」
  索引小姐稍微皺起眉頭,然後緩緩審視惠這邊的成員。
  「你們的能力我全都一清二楚。雖然是很有趣的組合,但你以為我們的能力無法與之對抗嗎?」
  「當然。我不但知道你們所有人的能力,也知道你們接下來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所以毫無失敗的餘地。」
  索引小姐沒有質疑惠的回答。
  即使知道她已經理解了一切,惠還是繼續說道:
  「這已經是我跟妳在今天這個時間、這個場所第二次見面了。我進行了重啟,並記得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其實就連這段對話,我們都已經在當時講過了。妳一字一句、毫無誤差地講出了完全相同的話──嗯,實在有點可笑。」
  「……既然你都坦承自己重啟過了,難道就不怕我們這邊跟著改變對策嗎?」
  「妳在之前的世界也說過相同的話。不過妳是在說謊。」
  「真是愚蠢。」
  「嗯。我也知道妳會這麼說。」
  惠笑道:
  「你們有辦法採取跟上一個世界不同的行動嗎?慢慢煩惱沒關係。如果是自己會怎麼做,而我們這邊又會如何對應?要怎麼做才能反將對方一軍──無論你們怎麼煩惱,最後一定還是會採取跟上一個世界的你們相同的行動。」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索引小姐都看著這邊。
  然後她低聲說道:
  「你的目的是什麼?」
  惠就是在等這句話──姑且不論理由為何,至少要打造出一個讓對方願意聽自己說話的環境。原本管理局根本就沒必要問這種事情。因為我方明顯是壞人,所以只要默默地攻過來就好了。
  然而她卻發問了。即使只有些微的程度,她還是讓步了。當時的惠以為一切都很順利:

  「我想讓某個女孩子復活,所以正在尋找辦得到的能力。」
  ──不過,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至少在惠所及之處,哪裡都不存在。即使翻遍書包與抽屜,也完全找不到。
  惠在床上翻了個身,已經平靜地接受過去的現在的惠,安靜地思考。或許村瀨陽香,希望讓哥哥復活也不一定。
  不過即使成功支配了管理局,也辦不到那種事。

  3 七月十六日(星期日)──新的一天

  七月十六日,星期天。惠在晴朗的天空裡,發現了一道飛機雲。
  總覺得跟小時候比起來,長大後發現飛機雲的機率要低上許多。究竟是因為那種類型的飛機最近比較少飛,還是自己仰望天空的次數變少了呢。
  惠看了一眼自己許久沒戴的錶。十一點四十三分七秒、八秒。秒針持續前進。時間是正確的。因為惠今早才剛對過時,所以一定沒錯。正確的一秒,比他所想像的還要稍微長了一點。
  在惠後方不遠處的是春埼,正面則是村瀨。地點是川原坂的河畔,惠與村瀨間隔一段距離相對而視,彷彿接下來即將進行一場古典的決鬥般。
  「天氣真好呢。」
  惠如此說道。村瀨一如往常地從橢圓形的鏡片後方,用看起來不怎麼友好的眼神瞪著他。
  惠再度眺望天空。飛機雲宛如從以前開始就在那兒般,安定地浮在空中。即使說它再過一會兒就會消失,應該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我有件事無論如何都想問妳。」
  「什麼事?」
  「那隻貓在原本的世界,真的有遭遇事故嗎?」
  「……那種事隨便怎樣都好吧。」
  「這很重要,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
  惠看向村瀨。她看起來並不像飛機雲那麼安定。打從第一次見面起,惠就覺得她的內在包含了某種脆弱。若是現在,他一定能理解那個脆弱的真面目。
  「真的有發生事故,而且那隻貓也死掉了……這樣行了吧?」
  「嗯。」
  太好了。她真的是為了救那隻貓,才提出那件委託。
  惠露出誇張的笑容點頭說道:
  「我打算成為妳的同伴。」
  「……真的嗎?」
  村瀨似乎對什麼感到不滿似的皺起眉頭。真過分,明明是她自己主動來邀人加入的。
  「當然是真的。」
  稍微停頓了一下後,惠補上一句「不過……」。
  村瀨像是覺得無趣,又像是放棄了什麼似的說道:
  「不過什麼?」
  與其說是話中帶刺,不如說她的聲音裡透露出某種未經研磨的感情。坦率是件好事──要是她平常也能一直這麼坦率就好了。
  「我不相信妳的能力。妳真的有辦法戰勝管理局嗎?」
  惠筆直地注視著村瀨的眼睛。
  她一臉不悅地往這邊瞪了回來。村瀨一直都是這樣,她總是以那雙既漆黑又沒有映照出天空的雙眼,筆直地看向前方。
  「我的能力是最強的。」
  惠靜靜地回答對方那宛如吶喊般的聲音:
  「那麼,就讓我測試看看吧。」
  村瀨一定會答應。因為她對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即使如此,她還是想要同伴。到頭來,村瀨的意志還是沒堅強到能獨自下定決心與管理局戰鬥。或是應該說,她還沒異常到那種程度。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村瀨都一直瞪著這裡。惠也已經逐漸習慣她的眼睛了。即使她的臉上充滿怒意,看起來也只像是在鬧彆扭而已。仔細一看,村瀨原來是娃娃臉。
  「……只要通過那個測試,你就會成為我的同伴?」
  村瀨直截了當地確認。大概是暫且想先讓惠同意一次吧。
  惠覺得她就是一個會像這樣追求微小安心感的人。雖然對她的了解不多,但惠還是發現對方擁有既纖細又膽小的特質。
  不過惠沒有點頭,反倒是搖頭回答:
  「不對,村瀨同學。無論這個測試結果如何,我都會成為妳的同伴。我懷疑的是從正面挑戰管理局有沒有勝算而已。我的意思是,也許用稍微迂迴一點的方法會比較順利。」
  「……什麼意思?」
  「簡單的說,只要妳通過測試,我就會照妳的話去做。不過若妳無法通過,就請妳按照我想的方法打倒管理局。」
  「你想的方法是什麼?」
  「首先,我想請村瀨同學來學校,以一個認真學生的身分度過校園生活。此外也要積極地參加服務社,別對管理局抱持任何的疑問。像這樣從學校畢業後……無論上不上大學都無所謂,總之最後要在管理局就職。然後以更加正確的方法,一件一件地提案,藉此逐漸改變管理局。換句話說,就是跟妳哥哥一樣的做法。」
  村瀨胡亂地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其中幾顆石頭發出聲音在地上滾動。
  「到頭來,你也跟津島一樣!」
  惠輕輕搖頭:
  「不一樣。只要妳通過我的測試就行了。如果妳真的擁有足以正面對抗管理局的力量,應該能輕易通過這項測試才對。」
  村瀨沉默不語,嘴角彎成不悅的形狀。不過她最後還是會接受測試吧。因為這項測試真的非常簡單──只要她不犯錯的話。
  「村瀨同學,用能力來一決勝負吧。只要能讓對方認輸就算贏。要是我輸了,就會遵從妳的指示。」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
  惠帶著確信點頭。真是過分的做法。連自己都要開始討厭起自己了。不過決定該做,那就只能實行了。
  「那就來試試看啊。」
  村瀨踏著小石子,緩緩朝這裡接近。
  惠帶著笑容,用手比出手槍的形狀對著村瀨喊出:
  「春埼,存檔。」
  說完後,他模仿了一下開槍的姿勢。以這個動作為信號,村瀨開始迅速、筆直地跑了起來。
  「七月十六日,十一點四十八分,十七秒。」
  在聽見春埼聲音的同時,惠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

  村瀨筆直地衝了過來。
  「食指指甲,人體。」
  喊完後,她揮出右手。
  惠沒有閃躲。他直接伸出手掌,緊接著便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疼痛。村瀨的指甲刺了進來。幸好她沒有出手太重。即使如此,血還是往下一直流到了手腕。溫熱的觸感給人一種噁心的感覺。
  惠盡量留意不讓表情產生變化,同時說道:
  「跟這種東西比起來,還是刀子比較可怕。」
  村瀨瞪大眼睛後退了幾步。她看著自己沾了血的右手,而惠趁這個機會又拉開了一些距離。
  「你是笨蛋嗎?」
  村瀨說道。
  「為什麼?」
  「右手,人體。」村瀨重新喊道。「下次你可是整隻手腕都會不見喔。」
  「那可不得了。」
  惠更加拉開距離。狀況還沒準備完全。
  之所以挑在河畔碰面,是有理由的。這裡是他以前被村瀨襲擊的地方。
  惠的能力將當時的事情從頭到尾都鮮明地記憶了起來。皮膚的痛楚、踩小石子的觸感,以及空氣的溼度──當時發生在河畔的一切,他全都能毫無遺漏地回想起來──當然也包括村瀨陽香的動作。
  惠反覆地重現當時的過程。從上次被她襲擊,到使用重啟為止的時間大約是七分三十秒。惠的腦內反覆地浮現那七分三十秒的村瀨,以及自己那實在稱不上帥氣的身影。
  「頭、身體、雙手,重力。」
  村瀨以跟當時相同的方式,逐漸將自己慣用的能力調整到最佳狀態。亦即她的使用方法,有一定的模式存在。
  像是單純將腳往前伸般,她以獨特的悠然姿勢跑了起來。現在她的身體,大概只有雙腳會受到重力的影響。
  「那個能力,我已經知道了。」
  惠一直等到村瀨極為接近時,才往旁邊跳開。這次他並沒有像上次那樣難看地跌倒。因為沒有那個必要。村瀨在稍微衝過頭後,以類似軍人向後轉的動作重新面向惠。
  一般人在跑的時候,都會揮動雙手保持平衡。轉彎時,身體的重心也會跟著傾斜。不過現在她的手跟身體都不受重力影響。沒有體重的她並不擅長轉彎,只能靠腳的慣性拉動上半身。
  惠趁村瀨轉身的這段時間,再度拉開了一些距離,然後從不會馬上被碰到的距離向她搭話:
  「妳原本就不在乎我們的能力。其實妳只是為了救貓才讓我們使用重啟的吧?」
  「才沒那回事。這跟貓沒有關係。」
  「那為什麼重啟之後,妳馬上就去找貓了呢?」
  村瀨沒有回答,只是再度筆直地走向這裡。
  她在惠眼前舉起了右手,但後者卻主動朝那個方向扭轉身體。村瀨的右手驚險地掠過惠的臉旁。在手的另一邊,能看見村瀨驚訝的表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只要稍微碰到,惠就會死。
  惠扭轉身體,只將右腳留在原地。以掃腿來說,這姿勢實在不太好看。由於惠的重心也有傾斜,因此按照道理應該會跟著一起跌倒才對。
  然而從腳傳來的衝擊並沒有那麼強烈。惠預估村瀬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大半的體重,所以才會認為這招能夠奏效。
  即使如此,加速的影響還是不容忽視。惠雖然踉蹌了一下,但還是勉強踏穩了腳步。村瀨以身體飛向空中,腳卻持續朝下的奇怪姿勢跌倒。
  「妳知道皆實未來死掉的事情嗎?」
  村瀨緩緩起身,困惑地看向這裡:
  「皆實……是那個偷走麥高芬的傢伙?」
  她果然受到了重啟的影響,沒有前一個世界的記憶。
  「星期五晚上,皆實未來被好井良治殺害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那昨天帶麥高芬來的那個人是誰?」
  「是皆實同學喔。星期六中午,我們因為遭到妳的襲擊而重啟了。第二次的重啟,讓狀況回到了星期四。事件得以防患未然,所以皆實同學才沒死。妳不知道對吧?」
  「為什麼我要襲擊你們?」
  「應該是為了將皆實同學的死重啟吧。我想妳一定是在前一個世界,從津島老師那裡聽說了這件事。而妳認為只要襲擊我們,就能確實地重啟。」
  村瀨看起來十分混亂。由於惠只給予她片段的情報,所以應該很難正確地理解狀況吧。為了從周圍的各種東西上轉移視線,她像平常一樣瞪向這裡。
  「你騙人。基本上,我根本就不可能受到重啟的影響。」
  那就是回答。
  在上一個世界,村瀨原本打算消除重啟的效果。她的確說了「全身,能力」。而村瀨的能力,也的確曾經消除過一次重啟的效果。只要她發動能力,應該就不會受到重啟的影響。
  然而──
  咲良田的能力,只要使用者希望就會發動。
  「除非本人希望,否則能力不會發動。」
  她,一定不是個堅強的人。她,一定是個軟弱的人。
  「村瀨同學,妳不想消除重啟的效果。因為妳希望能忘記皆實未來死掉的事情。」
  她想忘記一位根本不熟悉的少女的死。津島在前一個世界,一定有仔細地向她說明吧。因為村瀨奪取了好井的通訊手段,所以害死了一名少女。
  「不可能。」
  村瀨搖著頭站了起來。
  「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就算忘了又能怎麼樣。」
  「至少要是能忘記,就可以少一個煩惱。」
  惠真心認為,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才沒有那麼軟弱。」
  「為什麼?」
  為什麼要否定軟弱。
  軟弱是一種敏感度。對某件事情擁有良好的敏感度,才會被稱為軟弱。對疼痛的敏感度、對恐懼的敏感度,以及對悲傷的敏感度。
  惠認為,人本來就應該要對悲傷敏感才對。對悲傷的敏感度愈是良好,就代表那個人愈是溫柔。人的溫柔,擁有值得被無條件肯定的價值。
  然而惠接下來,卻準備破壞那應該被肯定的軟弱。真是件殘酷的事情。
  惠瞄了一下手錶,上面顯示十一點五十三分四十八秒、四十九秒。
  「想認輸也沒關係喔。」
  惠說道。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逃跑而已吧。」
  村瀨喊出「全身,人體」。
  「這樣你就沒辦法像剛才那樣了。你甚至連碰都不能碰我。」
  「就這點來說,妳也一樣吧。」
  「像你這種傢伙,我馬上就能逮到你。」
  惠嘆了口氣,搖頭說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妳沒辦法用那雙手碰我。因為只要一碰到,我就會死。還是因為只要時間到就會恢復,所以要試著碰碰看嗎?」
  恐怕即使恢復原狀,也沒有意義吧。手掌的傷口在剛才就恢復了,但流過的血依然附著在手臂上。好比說若胸口開了個大洞,即使過不久就會自然填起來,這段時間所流的血液也不會回來。同理,心臟應該也不會重新跳動才對。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會怎麼樣。」
  「妳在說什麼啊?這場戰鬥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我們成為妳的同伴嗎?殺了我不就沒意義了。」
  「夠了。我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同伴。」
  「不行。我要成為妳的同伴。」
  惠露出微笑。即使覺得這麼做很差勁,他還是繼續說道:
  「好了,如果妳的能力真的有優秀到足以反抗管理局──就快點來打倒我吧。」
  村瀨朝這裡衝了過來。不過不曉得她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動作,已經變得比之前還要緩慢。就像正輕輕抱著從鳥巢裡掉出來的小鳥般,在某處暗藏著膽怯。
  她很早就有這種傾向了──打從右手獲得消除人體的能力開始。如今那項能力擴展到了全身,她根本就不可能正常地行動。
  惠閃過她的身體。跟那個河畔時的記憶相比,這次容易得多了。惠持續躲過村瀨伸過來的手,而她本人也是如此期望的。
  只要這邊的反應一變鈍,她就會開始困惑。這項工作實在過於簡單,讓惠甚至還有看錶的餘裕。已經過了十一點五十五分,目的幾乎都達成了。
  「妳根本就沒有任何力量。」
  惠在閃躲的同時,向村瀨搭話:
  「如果用來傷害人的力量,無法為了傷害人而使用,那根本就毫無意義。」
  「不對。我昨天讓那個女孩子受傷了。」
  「的確,不過那只是輕微的皮肉傷。這點程度,用裁紙刀也辦得到。」
  「我只是手下留情而已。」
  「如果不得不手下留情,那就等於是全力了。」
  手錶的指針持續回轉。一切都按照預定到令人悲傷的程度。
  「你們的力量,不是打從一開始就什麼都辦不到嗎?」
  「才沒那回事。」
  惠等人的能力更加殘酷。這能力以前曾經害死一位少女,而且接下來還即將擊潰村瀨陽香。
  村瀨似乎逐漸習慣了惠的動作。她的行動透露出某種意圖。看來村瀨似乎想將惠引誘到某個地方,而這正合後者的心意。
  惠慢慢假裝不知情地移動到那個地點。十一點五十七分四十七秒。時間正好。
  在環視周圍,對照記憶之後,惠發現那裡正好是自己十分鐘前站的位置。前方不遠處的石子上,還沾有從手掌流出來的血液。
  然後──
  惠在那個地方跌倒了。

  「跟我預定的一樣。」──村瀨陽香心想。
  不對,比預定的更好。惠剛好在她計畫的地點跌倒了。
  「不准動。」
  村瀨跨在惠的身上提出警告,並小心別讓自己踩到對方。這麼一來,惠就動彈不得了。無論他怎麼行動,都會碰到村瀨的身體。
  「春埼──」
  村瀨打斷惠喊道:
  「全身,能力。」
  她早就預測到惠一旦陷入危機,就會想使用重啟。既然對方都特地在自己眼前喊出存檔了,那麼不注意到這點才怪。
  在這個狀況下進行重啟是有意義的。惠本人的狀態會恢復到存檔的瞬間──也就是既沒有跌倒,也沒有累積疲勞的狀態。
  不過──
  「你發現了嗎?這裡是你存檔時站的地方。」
  村瀨不會受到重啟的影響。她的能力能消除那個效果。村瀨計畫讓惠重啟後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樣她處理起來就容易多了。
  「不對,其實差了兩步。」
  惠若無其事地回答。真令人不爽,明明就沒有任何力量。
  「那又怎樣。即使重啟,你也會出現在我踏一步就碰得到的地方。重啟之後,我馬上就能攻擊你。」
  「真的嗎?」
  「曾經發動過的能力,在五分鐘內都不會消失。只要我在這段期間內重新使用,能力的效果就能一直持續下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想問的是,妳真的有辦法攻擊嗎?」
  惠依然十分鎮定。不過村瀨認為那只是在逞強罷了。沒有人不怕死。當性命真的遭遇危險時,他應該就無法再擺出那副游刃有餘的樣子。
  村瀨將手伸向他的臉。隨著手掌逐漸接近,她心跳的鼓動聲也跟著愈變愈大。村瀨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在害怕。
  少年的前髮在被食指碰到後無聲地消失了。村瀨將手掌伸到惠的臉前面,皮膚與皮膚之間的距離大約只有一公分左右。
  「這樣你還有辦法說那種無聊話嗎?」
  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因為被村瀨用自己的手遮住了。不過只有他的嘴角,像是正在笑似的彎曲。
  「只有一件事,我必須事先告訴妳。」
  村瀨的手掌感覺得到惠的氣息。看來她的能力似乎無法連氣息都一起消除。
  「雖然我想妳應該知道,不過除非有我的指示,否則春埼無法重啟。」
  「那是什麼意思──」
  「村瀨同學,想認輸也沒關係喔。」
  這句話裡,並未包含重啟。
  惠起身。他的頭碰到了村瀨的手。
  完全沒傳來任何觸感,就像平常在牆上開洞一樣。少年的頭開了個洞,不一樣的地方只在於有血噴出來而已。
  村瀨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惠剛挺起來的身體,又再度倒下。
  少女看向自己的手掌。一點都不髒。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全部都被消除了。
  仔細一看,地面被染成一片鮮紅。
  ──為什麼?
  理當如此。因為他死了。
  因為她殺了他。
  村瀨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理解這個事實。然後她就變得完全無法思考了。

  春埼從不遠處看著村瀨陽香哭倒在地。
  惠是在十一點五十八分四十七秒死掉的。一切全都按照他的計畫。
  春埼覺得淺井惠很過分。他居然在快樂地從祭典回家的路上講出這項計畫。這怎麼想都是在故意惹人厭。
  村瀨持續地哭著,但春埼沒聽見聲音。村瀨似乎在拚命壓抑自己的聲音。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明明只要坦率地哭出來就好。春埼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春埼想進行重啟,並消除掉這一切。快點、快點,她想快點忘記這種感情──這種像是在憎恨惠的感情。
  為什麼他要為村瀨做到這個地步呢?明明無論她變得怎麼樣,都沒什麼好在意的──至少對春埼而言,昨天的祭典要重要得多了。
  春埼放棄看向村瀨。
  她轉為看向手錶。十一點五十九分四十九秒、五十秒。
  秒針緩緩地、緩緩地持續前進。
  五一、五二。
  春埼發現自己的視野變得模糊。
  五三、五四。
  然後她才想到自己似乎正在哭。
  為什麼?明明沒有必要。
  五五、五六。
  想快點聽見他的聲音。
  五七、五八。
  想跟他說話、想對他抱怨。
  五九。
  她想消除自己心裡這股無法理解的感情。
  十二點到了。而這同時也是解除無聊魔法的時間。
  「乒砰乓」──某處傳來一道不正經的聲音。
  中野智樹似乎在說些什麼,但這種事根本就無關緊要。
  接著傳來了惠的聲音。感覺世界稍微變得明亮了一些。
  「重啟。」
  惠如此說道。
  世界回到了十一點四十八分十七秒。
  所有的一切,包括春埼的心在內。
  只有剛過十二點的村瀨被留了下來──因為她使用了拒絕重啟的能力。除了村瀨陽香以外,一切都被倒回了十一點四十八分十七秒。
  淺井惠用手比出手槍的形狀,站在河畔。
  村瀨就站在他前面距離兩步的地方。她正蹲著哭泣。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幸福的結局。即使一切全都符合他的計畫。
  惠盡可能以平穩的聲音喊了一聲「磅」。

  村瀨像是真的聽見槍聲似的震了一下,然後看向這裡。
  她瞪大了正流著眼淚的眼睛。那副表情,看起來就像一位天真無邪的幼童。雖然惠事先想了各種版本的臺詞,但最後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村瀨似乎以微弱、沙啞的聲音說了些什麼。即使認為那是絕對不應該漏聽的話,惠還是未能順利地聽見。
  惠在原地蹲下。雖然這裡離村瀨只有兩步的距離,但就算伸長了手,應該也還要差一點才碰得到她吧。
  村瀨茫然地看向這裡,再度流下了眼淚。
  「放心,我還活著。」
  雖然惠試著這麼說道,但對方還是毫無反應。
  春埼小跑步地跑了過來。
  惠抬頭看著她說: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什麼都不記得喔。」
  「嗯,不過……」
  春埼緩緩以微小的動作搖頭說道:
  「我去買點飲料過來。」

  聽見惠說了句「那我要冰咖啡」後,春埼輕輕點頭,轉身離開。
  河畔現在只剩下惠跟村瀨。
  兩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沉默不語。惠仰望天空,飛機雲還留在那裡。
  好想就這樣抛下許多事情,直接睡著。不過惠認為自己一定,必須說些什麼才行。到底該說什麼好呢?在他煩惱的時候,傳來了一道沙啞的聲音。太好了,這次有確實地聽見。
  村瀨陽香簡短地喊了一句「我認輸」。
  覺得姑且還是先回答一下比較好的惠開口:
  「那隻灰貓後來過得很好喔。」
  雖然只是個類似逃避的話題,但惠還是繼續說道:
  「妳知道野之尾同學嗎?牠經常跟她一起在神社後面的一間小祠堂睡午覺喔。那副景象看起來真的很和平,每次只要一去那裡,就會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那又怎麼樣。」
  「在一開始接下救貓的委託時,我很高興。因為我真的發自內心,希望自己能過著做那種事的生活。」
  說到這裡,惠才發現到一件事:
  「那一定是成為同伴的我們最初的對談。為了確認彼此目的的對談──幫助貓、幫助狗,可以的話也幫助人。以後我們一起做這些事情吧。」
  村瀨沒有回答。
  「如果在下雨天看見淋溼的人,就替他撐傘吧。」
  少女安靜地低著頭。
  「如果遇到迷路的小狗,就一起幫牠找狗媽媽吧。」
  惠繼續說道:
  「餵牛奶給肚子餓的貓喝。」
  惠盡可能說著幸福的話題,同時凝視村瀨的臉:
  「聖誕節時打扮成聖誕老人去發禮物好像也不錯呢。」
  感覺村瀨嘴角的形狀似乎稍微改變了一些。或許她是想笑,也或許是明明笑不出來,卻還想勉強自己笑也不一定。
  「總而言之,讓我們跟其他人一起做些充滿笑容的事情吧。」
  「……嗯。」
  村瀨點頭。
  「那樣,好像還不錯呢。」
  「一切一定都會順利。就像那隻貓一樣。」
  「的確。如果是你,應該就辦得到吧。」
  「是村瀨同學救了那隻貓喔。」
  「……不對,是重啟的力量。」
  「不過,是村瀨同學讓我跟春埼使用重啟的。而且只要我們之中有人辦得到就夠了,因為我們是同伴啊。」
  這全都只是輕鬆的說法。
  但要是一切都能順利就好了。
  「村瀨同學,我們來握個手吧。」
  少女有些困擾地看向自己的手。
  「放心吧,時間已經過很久了。」
  碰觸到的東西,並沒有消失。那隻普通的手確實握住了什麼。那是隻又小又柔軟,屬於女孩子的手。
  這一定是比咲良田的任何能力,都還要方便跟有意義的東西。
  村瀨緩緩地伸出手,惠也以同樣的動作握住對方。惠與村瀨之間隔了兩步左右的距離──那是只要雙方伸出手,便能輕易填補的距離。
  兩人溫柔地握完手後,便一起躺到了地上。
  眼前是廣闊的天空。
  「啊,飛機雲。」
  說完後,村瀨陽香露出些微的笑容。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12 17:47 编辑

  終章。

  七月十七日是國定假日。惠無所事事地過了一整天,期間只跟春埼短暫地見了一面,下達存檔的指示而已。
  這天從上午就開始打雷下雨,直到傍晚才停。然後梅雨季就結束了。
  翌日──七月十八日。
  惠跟平常一樣前往連接頂樓的樓梯平臺。
  他才剛為了向津島說明狀況而離開教職員室,因此必須繞一點路才能抵達平常待的樓梯。
  惠徐徐地走著,同時思考關於麥高芬的事情。
  麥高芬目前正被收在惠的口袋裡。村瀨在今早還給津島,而津島剛才交給了惠。雖然並沒有特別想要,但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結果這到底是什麼?真的只是普通的小石頭嗎?雖然這個可能性很高,但若真是如此,又為什麼會傳出那樣的流言呢?
  再怎麼想也沒用。或許這東西真的是蘇格蘭的捕獅器也不一定。誰都無法保證沒這個可能性。
  在走廊上前進,經過津島的教室時,惠隔著窗戶看見了村瀨陽香的身影。她心不在焉地瞄了這裡一眼,但一對上眼後便移開了視線。
  至於被瞪跟被視而不見哪一邊比較糟糕,實在是個微妙的問題。
  惠停下腳步。
  「久違的學校還好嗎?」
  隔了好一段時間後,村瀨才看著完全不同的方向嘟囔著回答:
  「沒什麼。我只是因為約定才來的。」
  惠忍住不讓自己不自覺地笑出來。感覺心情變得像看見跟野之尾在一起的貓時一樣平靜。
  「妳吃過午餐了嗎?如果還沒,要不要一起吃呢?」
  「……是可以啦,不過春埼呢?」
  「當然是三個人一起啦。」
  「那還是算了。」
  「大家都是同伴,應該不用這麼客氣吧。」
  村瀨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一定也在忍耐不讓自己笑出來吧。明明只要坦率地露出笑容就行了。
  「算了吧。這樣一定會害她不高興。」
  這倒是無法否定。
  「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跟春埼好好相處。因為她的朋友很少。」
  村瀨以認真的表情點頭回應惠的請求。不過直到最後,她都還是沒看向惠。
  惠繼續沿著走廊前進,走上樓梯。隨著遠離教室,吵鬧聲也逐漸跟著消失。他想起野之尾的話──能夠眺望遠方的高大樹上。
  一步一步地踏上階梯後,惠來到了平臺。他無法抵達過去的樂園。那裡現在正被冰冷的鎖與大門牢牢地關閉。不過春埼正在那前面。她的膝蓋上疊了兩個便當盒,旁邊放著水壺。
  惠輕輕閉上眼睛。
  記憶中的少女正對著他笑。
  惠問道──
  若傳言本身是悲傷的內容呢?
  少女毫不迷惘地回答:
  「那就在傳達方式上多花點工夫吧。若那是應該被傳達的事情,就得透過正確的方法、使用正確的話語,來正確地傳達。」
  即使如此,傳達後還是會令對方感到悲傷吧。
  「說得也是。不過我相信這還是比不傳達好。若只能造成悲傷──那種話一開始就不該被傳達。不用害怕沒關係。如果是你,一定能夠順利。」
  惠發自內心認為,要是真能這樣就好了。
  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天色十分晴朗,惠喜歡晴朗的日子。
  今後來做許多正確的事情吧。跟春埼一起,邀請村瀨,跟其他人一同合作。
  一件一件地消除悲傷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創造幸福的事情。
  繞到最後的平臺後,傳來了春埼的聲音。
  那道聲音,簡單地呼喚著惠的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初次見面,我是河野裕。
  這本書名為《重啟咲良田》的書,是我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如同標題,是一個包含了貓、幽靈、星期日以及革命的故事。至於主要的登場人物,則是一位搞不懂到底是積極還是消極的男孩,以及一位既單純又充滿神祕感的女孩子──雖然實際化為文字後,我便開始擔心起他們是否真的是那樣的角色,不過大概沒錯吧。

  話說回來,這篇後記似乎預定會很長呢。
  「寫個八頁左右沒問題喔。」──編輯先生是這麼告訴我的。
  書這種東西,好像是在一張很大的紙上一口氣印好幾頁的文章,然後再裁切製作出來的。例如在一張紙印十六頁份的文章時,那本書的頁數就一定會是十六的倍數。不過小說本文的頁數並不一定會是十六的倍數。所以如果有剩下的頁數,似乎就會用在後記之類的地方。
  該不會是因為這本書剩了不少頁數,所以後記才會變這麼長吧。
  ……以上,是我以前曾經在某位作家的後記裡看過的資訊。無論如何,有人告訴自己可以寫大量的文章,依然是一件值得感謝的事情。真希望能成為一個永遠持續被人說可以寫多一點文章的作家。

  換個話題。我最近一直在喝一種叫「Skal」的飲料。那是一種加了碳酸,味道類似可爾必思的飲料──雖然這樣說明或許會惹製造的人生氣,但總之是一種好喝的飲料。
  雖然我想這東西應該滿有名的,但我直到最近才知道它的存在。
  由於認識的人跟我說「Skal是充滿愛的飲料」,因此我就試著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來喝了。那的確是一種充滿愛的飲料。除了讓人感覺得到愛的溫和味道外,包裝上也寫了「愛的Skal」。
  說到「Skal」,就會讓人想到南方的強風大雨(註:日文中的「Skal」與「squall(暴風)」發音相同)。大概是夏威夷吧。說到夏威夷就會想到四季如夏,說到夏天就會想到戀愛。於是我只要一喝「Skal」,就會開始想像「一對男女在大雨中相擁而抱」的場景。
  我發現錯誤了。
  飲料的「Skal」,在丹麥語裡似乎是乾杯的意思。包裝上有小小的標示。
  這下不得了。即使發現之前的情報有誤,還是很難消除已經定型的印象。當然,我的腦袋裡是一對在夏威夷的雨中互相擁抱的男女。男性穿的是白色T恤配牛仔褲,女性穿的則是黃色連身裙。我對「Skal」的印象已經定型到這種程度了。明明五官明顯是日本人,名字卻叫做鮑伯跟蘇珊……咦,意外地印象好像還沒固定?
  總之那兩人一點都不適合瀟灑地乾杯,而且姿勢上也不太可能。
  不過「Skal」的意思是乾杯。身為一個寫小說的人,用詞應該要嚴謹一點。
  總之我試著將兩人的服裝改成燕尾服跟紅色洋裝。一對在夏威夷的雨中互相乾杯的男女,感覺莫名地帥氣。兩人完全不在意下雨,一同露出微笑。喝的酒大概是馬丁尼。
  雖然印象總算穩定了下來,讓我非常滿足,但或許應該要對飮料不是「Skal」感到奇怪才對。
  啊,喝完一半的「Skal」後輕輕搖個兩三下,等產生氣泡再喝也很好喝喔。

  突然再換個話題,來聊一下夢吧。
  雖然我平常很少做夢(做了也會馬上忘記),但偶爾會例外記得非常清楚。大概是因為自然地成立一個故事,所以印象特別強烈吧。
  那個夢,是從我在半夜醒來的場面開始。
  雖說是醒來,但實際上還是在做夢,當然夢裡的我並沒有發現這件事。夢裡的我非常口渴,不過冰箱裡卻完全沒有飲料。
  迫於無奈,我只好騎上自行車前往便利商店。不過在踩自行車的途中,我居然緩緩睡著了。也許是還睡不夠吧。
  我就這樣在邊打瞌睡邊騎車的狀況下,抵達了便利商店。接著我隨便挑了幾瓶飲料,拿到櫃檯。
  店員一看見我的臉,馬上就嚇了一跳。
  他指向店外的馬路,說著類似「你剛才明明在那裡……」之類的臺詞。
  店員所指的方向,倒了一輛車體扭曲變形的自行車。我一看見那副景象,不知為何便感覺到一股異樣感,然後就醒了(這也還是在夢裡)。
  我仍然在騎自行車前往便利商店的路上。看來我在自行車上睡著了一下,並在那段時間裡做了個夢。
  快到便利商店時,我發現剛才夢裡的店員正站在櫃檯。
  那位店員看向這裡,我們的視線短暫地對上。
  接著旁邊傳來煞車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就發現眼前有輛卡車──
  這次我真的醒了。
  由於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夢了,因此細節的部分可能經過我無意識地修改,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因為內容有點像是老套的驚悚作品,所以我還記得自己當時非常興奮。醒來後,一想到若騎自行車去便利商店買飲料或許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就讓我怕得不敢進行實驗。

  除此之外,我還記得另一個為了尋找最棒的三明治,而到處奔走的夢。我當時非常拚命地在找三明治。我想應該是有什麼如果三天內沒找到,世界就會毀滅的設定吧。
  我記得關鍵在於培根煎的程度,以及店員圍裙的顏色。雖然我以非常邏輯的思考方式做出的結論,就是深綠色是最適合三明治店員圍裙的顏色。不過夢裡的邏輯思考,根本就完全靠不住。
  總之我到處尋找有穿綠色圍裙的店員,在販賣香脆多汁的培根三明治的店家。
  因為要是沒找到,兩天後世界就會毀滅,所以我還滿認真的。我甚至還拿出綠色圍裙,拜託穿粉紅色圍裙的店員換上。雖然行動可疑,但既然關係到世界滅亡,那也無可奈何。
  不過我不記得這個夢的結局,只隱約記得在中途被牛追著跑後抵達了一座叢林。
  叢林裡應該沒有三明治店,所以世界大概毀滅了吧。雖說是做夢,但還是希望世界能再稍微努力一點。
  說到這個,在睡著時做的夢跟「我將來要成為音樂家」的夢,為什麼是用同一個詞呢?
  雖然我覺得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但英文裡也是兩種都叫「dream」呢……咦,不是嗎?我不太懂英文。一想到美國人是不是也在說美國夢,就讓我不安了起來。倒是我不太想被英國人這麼說呢。雖然這是我個人的印象。
  如果有人清楚為什麼這兩種夢是用同一個詞,希望能夠告訴我。

  話說回來,我在雜誌《The Sneaker 六月號》(好評發售中!)寫了一篇短篇小說。
  篇名是〈白色拼圖〉。那是個描述一對持續窩在屋頂閣樓、製作純白拼圖的男孩與女孩的故事。
  雖然是跟本書《重啟咲良田》完全無關的故事,但由於氣氛相近,若大家能一起觀賞,那我會很高興。這部短篇跟本書一樣,是由椎名優老師負責插畫。
  我很喜歡寫短篇,所以希望以後也能持續刊載各種作品。總之我目前正在寫死神的故事跟水母的故事。若寫得夠有趣,或許能有機會刊載在雜誌上。若不夠有趣,我會再挑戰寫些別的東西。
  當然我也很喜歡寫長篇。本書《重啟咲良田》,目前已經獲准寫第二集。這部分也跟短篇一樣,得視內容決定能否發行成書,因此我會全力以赴。
  我非常希望能出版本書的第二集。
  最後,我要向幾位人士致謝。
  首先是椎名優老師,感謝您美麗的插畫。不但每一個角色都沒偏離原本的形象,甚至還發揮了超乎想像的魅力。本書絕大部分的價值,應該都在椎名老師的插畫上面。此外椎名老師同時也負責某部我打從心底喜愛的小說插圖,能跟您一起工作實在讓我備感光榮。
  乙一老師,誠摯感謝您閱讀拙作。其實在撰寫前述的〈白色拼圖〉那段期間,我為了學習怎麼寫出美麗的短篇,曾經反覆閱讀了乙一老師的短篇集。雖然是宛如摘星般的奢望,但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寫出像乙一老師那樣的小說。
  責任編輯大人,不好意思給您添了許多麻煩。我想以後一定還會再以各種形式給您添麻煩,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安田均先生,謝謝您(我隸屬於一個名叫SNE,由安田先生率領的創作者團體)。第一位給予我拙劣文章評價的人,就是安田先生。那是我在三年前寫的一部跟本書十分相似的其他小說。在那之後,您教導還不成熟的我許多事情。我之所以能出版這本書,全都要感謝安田先生的指導。
  前輩A先生,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做的必要,但感覺您應該不會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現,所以保險起見以字首表示。
  其他與製作本書有關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謝。我想我大概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替許多人添了麻煩。特別是協助校正的人員,對不起,我的錯漏字很多。真的非常感謝您,我以後會小心。
  最後當然是閱讀本書的讀者──雖然現在只能先假設有,以表達謝意。真的非常感謝。為了能持續與大家見面,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那麼,期待之後還能在某處與各位見面。

  河野裕
  二〇〇九年四月
发表于 2018-7-7 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直接錄入1到6,厲害!!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7-7 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以说非常棒了,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8-7-8 08:4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十分十分感谢录入等大人们的辛劳努力!而且,河野裕的书真是太棒了!
发表于 2018-8-2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分感谢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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