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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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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河野裕]重启咲良田6 男孩、女孩和──[台/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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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6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22 编辑

  重啟咲良田6 男孩、女孩和──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河野裕
  插畫:椎名優
  譯者:李文軒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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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這是最後了。再過幾天,一切應該就會結束。」
  相麻菫復活後就一直隱藏行蹤。
  隔了一段時間才與惠聯絡的她,講了一些奇怪的話。
  其中之一,是要惠和春埼一起去十字路口撿垃圾。
  另一方面,管理局對策室室長‧浦地打算「重啟咲良田」──消滅所有的能力。
  他與擁有預見未來能力的第二代魔女‧相麻接觸……
  初代魔女失去姓名之前,咲良田「最初一年」的真相即將揭曉!
  故事逐步邁入最終章!!

  插圖000

  作者:河野裕(YUTAKA KONO)
  1984年出生於德島縣。大阪藝術大學文藝系畢業,SNE集團成員。
  「『看戲好像能夠讓人變時髦?』的企劃仍在持續中。
  話說在我偶爾會去的劇場角落,有個類似小吧檯的空間。開演前在這裡喝點小酒的感覺很棒,會讓人覺得自己好像變成熟了。雖然年齡方面,我已經是個十足的大人,但還是沒什麼現實感。直到現在,只要小說裡有二十歲的角色登場,我都會覺得對方比自己年長,而且坦白講,我也不太懂酒的味道。」

  插圖001

  一切即將結束。
  咲良田扭曲的故事,將要迎接終焉。

  插圖002

  「相麻,我要為那個夏天劃下句點。」
  「所以才要呼喊愛!」
  「要走到多近?」
  「還差約兩大匙的幸福吧。」
  ──妳太狡猾了。

  插圖003

  「按照預定,我將在十年後失去自己的名字。」
  「奇蹟這種東西,根本不應該發生。」
  ──不過,就差一點了。
  再過不久,一切就會結束。
  只要有終點,我就能繼續努力。

  插圖004

  淺井惠
  擁有記憶保持的能力。參加「服務社」。
  春埼美空
  能利用「重啟」的能力將世界倒回三天前。
  相麻堇
  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曾經死過一次,藉由惠等人的力量復活。
  中野智樹
  擁有傳遞聲音的能力。
  皆實未來
  參加U研(未確認研究會)。
  村瀨陽香
  擁有消除事物的能力。
  野之尾盛夏
  能掌握咲良田所有貓咪的動向。
  浦地正宗
  管理局對策室室長。
  索引小姐
  管理局職員,能透過顏色分辨情感。
  加賀谷
  管理局職員,擁有「上鎖」的能力。
  津島信太郎
  管理局職員,服務社顧問。
  宇川沙沙音
  協助管理局,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岡繪里
  協助管理局,擁有操作記憶的能力。
  隱藏號碼
  協助管理局,情報販子。
  魔女
  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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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6 19:39 编辑

  序章。

  那個房間的牆壁被書架包圍。
  書架上擺了各種童話。這個房間裡,充滿在各個時代、各個國家創造的童話。
  房間中央有位女性。身材嬌小的她,坐在一張大椅子上。看起來有點像是在森林深處抱著樹木的精靈。
  從她的外表難以判斷年齡。儘管有許多白髮,四肢也像枯木般纖細,但女子的臉上沒什麼皺紋。那些理應會在歡笑或哭泣時一點一滴刻下的痕跡,顯得極端稀少。
  女子自稱為魔女。
  男子發自內心感到贊同。魔女是被詛咒的存在。而她被管理局──亦即咲良田施加了無法逃離的詛咒。
  魔女緩緩抬頭。她改變表情的方式,就像是用電腦特效加工一樣。經過不自然的過程,做出自然的笑容。
  魔女開口說道:
  「你有辦法喜歡上石頭嗎?」
  男子笑著搖頭。
  「妳到底想說什麼?」
  「這還用說嗎?」
  魔女像個天真的少女般歪了一下頭。
  「當然是你母親的事情。」
  「喔。」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對。
  那個人曾經愛過石頭。
  在心愛的人變成石頭後,依然持續愛著那塊石頭。
  「你恨她嗎?」
  「不。沒這回事。」
  「那麼,你覺得她可憐嗎?」
  「這我無法否定。我的母親是個可憐的人。」
  魔女點頭。
  「所以你才討厭能力吧。你無法原諒奪走你父母的能力。」
  原來如此。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或許就是如此。
  「真是個淺顯易懂的好說法。拿來對人說明也很方便。我無法原諒奪走我家人的能力……嗯,真有說服力。」
  男子輕笑一聲後搖頭。
  「不過並非如此。」
  大錯特錯。和這種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麼,為什麼你會討厭能力呢?」
  「為什麼?」
  真是愚蠢的問題。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能力蘊含了許多問題。每個問題都讓人無法原諒。真要細說起來,應該隨便都能舉出有說服力的理由。
  但那些都不是問題的本質。
  這是一種更接近本能的感情。一種生理上的厭惡感。
  「我單純只是覺得能力很噁心。因為討厭,所以討厭而已。」
  魔女盯著男子問道:
  「人有辦法毫無理由地討厭某樣東西嗎?」
  當然可以。
  「說明感情由來的話語,絕大部分都是謊言。」
  用理性來解讀,只會讓感情變得混濁。
  愛情和憎恨也一樣。這些全都是自然的產物。與邏輯無關,是更加任性、更加純粹的存在。憎惡本身不需要理由。
  魔女的表情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她以彷彿失去所有感情般的真實面貌說道:
  「能夠毫無理由地否定某樣東西的你,簡直就像個怪物。」
  男子笑道:
  「不。我是人類。是個比誰都要純粹的普通人。」
  正因為是普通人,才無法允許能力的存在。那些依靠能力生活的人,全都可怕得不得了。
  男子覺得肯定能力的人們才是怪物。那些接納了超越人智力量的人,才真正脫離了人類的常軌。
  魔女以悲傷的眼神望向這裡。男子無法判斷那是她刻意做出的表情,或是自然產生的表情。
  「吶,浦地正宗。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別討厭你父母喜愛的能力。」
  男子──浦地正宗搖頭。
  「不管被誰喜愛,都無法構成我喜愛那種東西的理由。」
  這是理所當然的。
  自己的感情,只有自己能夠決定。

  *

  看來自己似乎睡著了。
  浦地正宗努力睜開眼睛。肩膀上有股沉重的不協調感。看來以後還是盡量避免在座位上睡比較好。
  以模糊的視野環視周圍後,浦地總算理解狀況。這裡是管理局擁有的其中一間事務所。隸屬於被稱做對策室的部門。而浦地是對策室的室長。
  稍微打了個呵欠後,或許是發現浦地已經醒來,一位女性走向這裡。
  女性名叫索引小姐。浦地應該知道她的本名,但後來忘記了。
  她厭煩似的望向浦地。
  「早安,室長。」
  「嗯,早安。」
  在回答的同時,浦地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鐘。上面顯示下午兩點。
  「有夢到什麼好事情嗎?」
  「不。」
  那不是什麼好夢。
  他看見的,是以前與魔女──無名系統見面時的記憶。夢境直接重現了那段回憶。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您邊睡邊笑。」
  「那真是噁心。我以後會注意。」
  雖然不曉得該怎麼注意,但浦地還是隨口回答。
  無意與索引小姐閒聊的他,接著丟了句:「有什麼事嗎?」
  「我們剛才收到第二代魔女的聯絡。」
  「喔。」
  第二代魔女──與無名系統相同,擁有預見未來能力的少女。
  「內容是?」
  「她想和室長面對面談話。」
  「太好了。這時機正好。她還說了什麼?」
  「只有這些。她說還會再聯絡,然後就掛電話了。」
  「再怎麼無聊的內容都沒關係。妳有和她閒聊嗎?」
  「沒有。電話馬上就掛斷了。」
  浦地露出笑容。
  「原來如此。」
  他事先指示索引小姐,如果第二代魔女打電話過來,就說「浦地不在」。這是個簡單的實驗。
  ──這樣可以確定一件事。
  第二代魔女。第二個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即使她擁有強大的能力,還是有方法能夠對抗。
  ──她也有看不見的時間。
  她無法事先得知電話的結果。否則不可能在對方無法接電話時打來。
  沒問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浦地打開桌上的記事本,拿起原子筆。
  他在上面草草寫了一些字。

  •現在是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兩點零五分。
  •魔女會再聯絡。討論關於見面的事。

  另外寫了幾件在意的事情後,浦地閉上眼睛。
  然後使用能力。他對自己使用了令人厭惡的能力。
  輕微的頭暈──感覺就類似突然起身時的暈眩。
  不過那種感覺沒持續多久。等頭暈消失後,他已經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
  宛如強制將記憶連接在一起般,這兩個小時內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從他的腦中消失。無論是剛才作的夢,還是與索引小姐的對話,全都被忘得一乾二淨。
  浦地發現自己的右手拿著一本敞開的記事本。
  上面凌亂地寫了幾行字。看完後,他理解了自己目前的狀況。
  沒有問題。一切順利。
  「謝謝妳的報告。」
  他看著索引小姐說道。要是讓她記得多餘的事情也很麻煩。還是找個適當的時機奪走她的記憶比較好。
  ──一切即將結束。
  咲良田扭曲的故事,將要迎接終焉。
  準備工作已經逐漸完成。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6 19:40 编辑

  插圖005
  1章 某個結局

  1 下午一點──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幾天前還冷冰冰的走廊,現在貼滿了五顔六色的海報,被裝飾得非常熱鬧。
  走廊上熙熙攘攘。有拿著紙箱製招牌的男學生,也有咬著熱狗的大姊姊。邊走邊看導覽手冊的三位女孩外表年幼。大概是國中生吧。別著學生會臂章的青年,看向掛著咖啡廳招牌的教室,露出滿意的微笑。
  只要一踏進走廊,就能聽見聲音。簡短的話語,構成許多交談聲──「要去哪裡?」「歡迎光臨!」「有鬼屋耶。」「好想吃可麗餅。」──每個聲音的語調都非常輕快,充滿歡樂的氣氛,讓淺井惠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是學園祭的日子。
  惠的班級決定演戲。上午和下午,各演一次約三十分鐘的舞臺劇。上午的演出已經結束。現在剛過下午一點。第二場預定將從兩點半開始上演,惠只要提早十五分回教室就好。他還有一個多小時能自由地逛學園祭。
  走廊上擺了一個用紙箱做的應急垃圾桶,貼在上面的紙張寫著「可燃垃圾」,惠將拿在右手上巧克力香蕉的竹籤扔進垃圾桶,走向連接校舍的走廊。
  移動到另一棟校舍後,他在前方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一位長髮及肩的女學生。雖然對方比他年長一歲,但因為某些原因,她和惠一樣是一年級生。
  惠加快腳步,將距離縮短到再三步就能追上的地方時,開口搭話。
  「妳好,村瀨同學。」
  女學生停下腳步,驚訝地回頭。在兩人隔著眼鏡對上視線後,她以不悅的語氣回了句「你好」。由於她平常就是這副不高興的樣子,因此惠不在意地問道:
  「妳一個人嗎?」
  「這種事,看就知道了吧。」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體育館?」
  女學生稍微皺起眉頭。
  「體育館?」
  「在廣播社的主導下,有各種樂團在那裡舉辦演唱會。」
  「你對那種東西有興趣?」
  「算有興趣。我有朋友是廣播社的,他也會上臺。」
  還說希望惠一定要去看。
  村瀨驚訝地睜大眼睛。
  「原來你有朋友?」
  真是失禮。雖然覺得自己的朋友數低於平均值──
  惠仍誇張地挺胸說道:
  「我們可是好朋友呢。連國中都是上同一間。」
  村瀨若有所思似的輕聲複述「好朋友」這個詞。
  「你偶爾也會說些難懂的笑話呢。」
  這哪裡是笑話了。
  強調一切都是真的之後,惠再次問道:
  「回到正題,妳要跟我一起去體育館嗎?」
  「是可以啦……」
  她窺視般的將視線移到惠的背後。
  「春埼呢?」
  「在教室看劇本。」
  春埼美空在劇中飾演女主角。惠則是扮演那位女性的戀人。
  「你沒關係嗎?」
  「我也不太確定。但我不可能弄錯臺詞。」
  惠擁有能確實回憶起過去的能力。
  雖然記憶力和演技沒有直接關係,但惠飾演的男性,在設定上曾因為過去的事故失去感情。由於只要持續以平板的語氣唸出臺詞,因此算是非常輕鬆。
  然而,村瀨輕輕搖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放著春埼不管沒關係嗎?」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
  稍微思索了一下後,惠做出和剛才一樣的回答。
  「我也不太確定。」
  惠本來也想和春埼一起對臺詞,但最後還是被趕出教室。春埼表示想自己一個人集中精神看劇本。
  今天上午已經先演過一場。
  大家的表現絕對不算差。雖然這只是從高中生在學園祭演出的水準來看,但仍是個令人滿意的好舞臺。只是內容和劇本的撰寫者──皆實未來的理想有幾分差距。
  劇本的大綱如下:
  在不遠的未來,人們透過將意識連上電子網路,成功讓各種情報能直接在腦與腦之間傳達。
  無論是工作、娛樂還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都會用到網路。傳達悲傷時不必流淚,表達好感時也不需要訴說愛意。一切都只要將意識連上網路就夠了。
  然而某天,那個網路發生錯誤。所有人的感情都毫無限制地流向網路,讓人們陷入恐慌。
  擔任網路系統工程師的男性──惠飾演的角色──為了解決那個錯誤,將自己的意識連上不安定的網路。雖然在他的努力下,網路上的錯誤被順利排除,但由於太過勉強自己,男子失去了所有的感情。至少周圍的人們,都認為他失去了感情。
  唯一的例外,就是春埼飾演的女性。
  她相信自己的戀人,仍殘留深沉的溫柔。
  在故事的結局,那位女性──春埼美空必須露出非常自然的微笑。看見她的笑容後,惠終於也笑了。按照劇本的記載,故事就在這個場景結束。
  可是在上午的舞臺中,春埼並沒有笑。
  即使她有揚起兩邊的嘴角,看起來也不像笑容。惠在最近的距離凝視她的表情。照明隨之消失,為上午的公演劃下句點。
  ──這對故事來說,並不算嚴重的破錠。
  只是為原本應該讓人聯想到快樂結局的最後場景,多添了一絲悲劇的味道。觀眾應該也覺得故事原本就是這樣吧。或許還會有人認為這個故事的價值,就在於沒有以完美的笑容作結。不過那並非皆實未來預想的結局。而春埼也知道自己沒有笑。
  再過一個多小時,下一場演出就要開始了。
  春埼美空有辦法在結局露出笑容嗎?
  「她遇到的問題,只有她自己能解決。我幫不上忙。」
  惠如此回答。
  不過這是惠用來保護自己的謊言。而且他知道這是個非常差勁的謊言。

  *

  同一時間,春埼美空正看著跟同學借來的小鏡子。
  她打算笑。
  可是映照在鏡子上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笑容。反而比較像是提重物時咬緊牙關的表情。
  她在心裡低喃。
  ──揚起嘴角,放鬆眼角。
  這就是笑容的定義。但結果還是不順利。
  她沒想到做個笑臉這麼困難。明明自己前不久還能笑得更自然,現在卻連臉部肌肉該怎麼動都搞不太清楚了。
  教室裡人不多。在最後面的座位,有一位男學生正在使用筆電。他負責處理這場戲的音源,用電腦與舞臺兩側的喇叭連線。
  此外還有兩位女學生在將厚紙板貼到窗戶上。上演時必須讓觀眾席維持陰暗,不方便讓光照進來,因此有必要用遮光性強的東西來擋住窗戶。雖然這項作業在昨天就已經結束,但她們似乎不太滿意後面仍有一些光漏進來,所以又仔細地重新貼好。
  教室裡就只有這些人。看不見淺井惠的身影。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是春埼自己對他說想要一個人練習。
  春埼再次望向鏡子。
  她試著唸了幾句臺詞,然後重新再笑一次。
  但果然還是不順利。怎麼看都不像笑臉。
  就在她這麼想時,有兩隻手出現在鏡子裡。那雙手抓著春埼的嘴唇兩端往上抬。
  插圖006
  「要像這樣再誇張一點。」
  春埼改變鏡子的角度,確認背後的狀況。原本在窗戶那裡貼厚紙板的其中一位女學生,在不知不覺間來到她的背後。
  皆實未來將長髮綁在頭部兩側。
  少女將嘴巴湊到春埼耳邊問道:
  「美空一個人嗎?淺井呢?」
  「惠去體育館了。」
  春埼原本想這樣回答,但嘴唇兩側被人按住的她,根本無法好好講話。
  不過皆實似乎有聽懂她在說什麼。
  「啊!原來如此,馬上就輪到中野登場了。」
  春埼點頭。
  此時皆實總算將按在春埼嘴角的手放開。鏡子裡的少女雙手扠腰,露出責備的表情。
  「為什麼妳不跟他一起行動?」
  「因為我必須練習演戲。」
  「應該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吧!」
  春埼沒料到皆實未來會這麼說。皆實是今天這個舞臺的實質領導人。除了撰寫劇本以外,皆實還會對所有演出下達指示。
  「什麼重要的事情?」
  皆實皺起眉頭,表情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麼困難的事情。
  「嗯~我覺得美空應該比誰都清楚。」
  皆實未來坐到春埼旁邊的椅子上。擺在這裡的椅子被當成觀眾席。兩人一起望著教室前方──舞臺的方向說話。
  「啊啊,真是的。難得我和中野共謀,一起想了各種作戰。」
  「共謀?」
  「我們原本預定讓春埼和淺井一起去看演唱會。」
  「我沒收到這種指示。」
  就算聽到這種沒被知會過的預定,也只會讓人困擾。
  「我們本來以為只要淺井邀妳,妳就會跟著一起去。」
  皆實未來誇張地垂下肩膀。皆實不管做什麼事,動作都很大。
  「我應該要現在去追惠嗎?」
  「……不用了。既然淺井已經去看演唱會,那暫時就沒問題。而且我也有話想對美空說。」
  少女用力轉向這裡。綁在頭部兩側的頭髮也跟著晃動。
  「美空。妳和淺井吵架了嗎?」
  吵架?
  「不。我們沒有吵架。」
  「嗯~這樣啊。」
  皆實露出困惑的表情。
  「可是,總覺得美空好像在迴避淺井。」
  春埼點頭。
  「是的。我在迴避他。」
  這樣的看法應該沒錯。
  皆實挑起眉毛,將身體探向春埼。
  「為什麼?」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不僅有各種要素複雜地牽扯在一起,就連春埼本人都無法掌握全貌。
  ──不過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無法好好地笑。
  那是發生在一個月前,兩人第一次練習這齣戲時的事情。春埼變得無法順利露出笑容。雖然原因不明,但春埼內在某個用來笑的零件壞掉了。
  必須修好那個零件才行。已經沒什麼時間了。
  春埼嘆息般的回答:
  「簡單來講,就是類似罪惡感的東西。」
  她不自覺地如此說道。
  不過感覺罪惡感這個詞,和她現在的心情微妙地契合。
  她有件事情,必須向淺井惠道歉。

  *

  體育館的窗戶上掛著暗幕。
  室內的光源只剩下照亮舞臺的聚光燈,觀眾席一片陰暗。擺在舞臺前面的折疊椅大約坐滿了六成。
  淺井惠指著前方問道:
  「要坐嗎?」
  「不。算了。我想盡可能離舞臺遠一點。」
  村瀨走向與舞臺反方向的牆壁。惠緊跟在後。假設村瀨不在,他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設置在舞臺兩側的喇叭聲音實在太大,而且還摻雜了雜音和爆音,讓人完全不想靠近。
  兩人一起靠在牆壁上。
  舞臺上有四位男學生在演奏樂器。兩人使用電吉他,剩下兩人各自負責貝斯和打鼓。
  一旁的村瀨皺起眉頭。
  「好舊的曲子。」
  「是嗎?」
  「大約十五年前的曲子。因為歌名是我不認識的英文單字,所以沒什麼印象,但我記得封面有一張壞掉的自由女神的插圖。」
  「妳對搖滾樂很熟嗎?」
  「只是偶然。因為我家也有,所以才會聽過。」
  想到那應該是她哥哥的東西後,惠停止詢問。
  村瀨的哥哥在約一年前,遭遇事故去世。
  「有機會我也想聽聽看。」
  「那首歌才沒你想的那麼好。」
  村瀨興趣缺缺地回答。
  惠心不在焉地望著舞臺。
  聲音像是只想著讓自己變大般將周圍搞得天翻地覆。
  惠不喜歡太大的聲音,也不太會應付卡拉OK或遊戲中心之類的場所。不過就算現在從喇叭裡播放出來的聲音響到令人頭暈,聽起來還是很舒服。
  他不自覺地想到在教室看劇本的少女。
  ──總覺得還少了什麼。
  宛如無法填滿的飢餓感、永無止境的睡眠慾,或是人生幸福的總量。
  還不夠,還少了什麼,離理想還有一段距離。他一直這麼覺得。
  ──不過欠缺的東西,真的存在嗎?
  即使真的少了什麼,難道真的有什麼事是必須先填補欠缺,才能繼續進行下去嗎?
  鼓手敲響銅鈸。聲音炸裂。樂曲加速。無法判斷這是他們刻意的演出,還是單純節奏亂了。
  惠仰望天花板,看見並排在一起的聚光燈。
  他閉上眼睛。
  宛如回憶過去般,思考她的事情。
  春埼美空。現在已經擁有幾種複雜感情的女孩。
  相麻堇曾經如此提過她。
  ──想以兩年前你所追求的,作為一個普通女孩擁有接近戀愛的情感,和你連繫在一起。
  ──而那個被你用重啟消除了。
  直到現在依然如此,惠一次又一次地消除了她的感情,基於自己的任性犧牲了春埼美空。
  這樣居然還有臉覺得不夠。
  只要重新環顧四周,就會發現惠兩年前追求的東西,已經全部都湊齊了。根本就沒有缺少什麼。
  ──若真的還有所欠缺。
  那一定是他這裡少了什麼。
  春埼美空沒有錯,這是淺井惠的問題。
  至今依然無法從虛偽但安定的幸福、兩人之間平穩但殘酷的連繫,以及兩年前的記憶走出來的人,是惠。
  ──明明她已經向前邁進了,一切都要怪我裹足不前。
  這一定就是春埼笑不出來的理由,也是他們唯一欠缺的東西。
  聲音戛然而止。
  看來演奏已經結束了。惠的意識因此被拉回現實。配合稀疏的掌聲,惠也跟著拍手。
  「好舊的曲子。」
  村瀨再次說道。
  由四人組成的樂團,在宣傳他們的班級有賣章魚燒,希望大家一定要來捧場後,就走下舞臺。
  下一個樂團現身,開始設置樂器。一共有三人。全都是惠認識的一年級生。他們是惠的同班同學。
  惠指向舞臺。
  「中間那個就是我的朋友。」
  中野智樹。雖然智樹也會彈吉他和打鼓,但今天是拿貝斯。少年穿著和平常一樣的制服站在麥克風架前面,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
  「真是難以置信。」
  唉,反正也不是什麼必須勉強別人相信的事情。
  廣播宣布樂團名稱:「moon puppy」──月之幼犬。這是智樹從以前開始就很愛用的名字。站在麥克風前面的智樹環視觀眾席,然後馬上就筆直看向這裡,害羞地笑了一下。少年一舉起單手,鼓手便開始敲打鼓棍。
  空氣振動。
  聲音宛如不帶任何雜物的乾燥陣風,穿過身體繼續擴散。被這股清澈的聲音衝撞過後,感覺就連心臟也跟著晃動。
  惠只聽一開始的四小節,就發現這是認識的曲子。
  他以前曾經和智樹一起聽過。是首像個笨蛋般直率地呼喊愛的歌曲。
  智樹在舞臺上笑著,同時以日本人也能輕易聽懂的發音,唱出英文歌詞。
  ──妳就在正中央。
  少年笑著大喊。
  看海的時候也好,眺望夕陽的時候也好,妳總是在正中央。只要妳一流淚,我就會覺得包含整個宇宙在内的所有地方都在哭泣。歌詞大致是這個意思。
  智樹大喊著:「所以才要呼喊愛!」
  其他事情都無所謂。希望妳能展露笑容。像這樣祈禱與呼喊愛,就是我的一切。惠覺得自己似乎和如此呼喊的智樹對上了視線。
  這是首非常單純的歌。無論節奏或歌詞,都像筆直的直線般美麗。
  惠再次想起在教室看劇本的少女。
  中野智樹大喊:「希望妳能展露笑容!」
  少年持續呼喊著與愛有關的話語。
  村瀨低喃:
  「好蠢的歌。」
  惠回答:
  「所以才好啊。」
  他心想,如果是智樹,一定會這樣回答。
  體育館內的所有燈光,現在都集中在舞臺上的智樹身上。廉價的光芒。只要將租燈光的費用和電費加在一起,就能算出金額的光芒。雖然這樣講有點誇張,但僅限於此刻,少年看起來十分神聖。
  唱完一首歌並做了個深呼吸後,中野智樹開始說道:
  「我念國二時,曾經在收音機上聽見這首歌。當時朋友跟我講了一些關於相對論的事情。」
  惠心想:「虧他還記得這件事。」
  以前收音機播出這首呼喊愛的歌曲時,惠正在和智樹討論有關相對論的事情。
  「我頭腦不好,所以不太懂什麼相對論。但簡單來講,大概就是這世界充滿了多到能夠扭曲各種法則的愛。」
  惠當時是用信賴這個詞來說明相對論。
  智樹將信賴換成愛,應該是有什麼理由吧。或許是單純記錯,也或許是為了配合曲子所做的變更。
  這段話裡不太可能隱藏什麼複雜的訊息,但即使只是偶然,惠還是不得不認為這包含某種意義。
  是愛還是信賴,問題一直都在這裡。
  若是單純的信賴,那愛就不夠。會讓人覺得還不夠。
  「我們今天將演奏四首曲子。剛才的是第一首,接下來還有三首。請大家多多指教。」
  說完後,少年帶著悠然的笑容補了一句:
  「Heigh-Ho。」(譯註:英文中用來表示驚訝或喜悅等情緒的感嘆詞。)
  演奏再次開始。
  聽到第二首歌時,惠就大致猜到智樹想做什麼,並在第三首時獲得確信。
  是兩人那天在收音機上聽到的歌,智樹依序演奏那些曲子。
  而惠當然記得所有的曲子。就連智樹最後將演奏的曲子,他都能確實地回想起來。
  臺上的樂團沒講什麼多餘的話,加緊腳步開始演奏第四首曲子。
  之前用收音機聽時,這是首用木吉他演奏的靜謐歌曲。但或許是被改編成樂團用的曲子,這次聽起來的感覺比較活潑。
  惠在心裡低喃。
  ──真是的,這也太刻意了。
  最後一首歌,是關於雨天的歌曲。

  *

  重點在於從愛之歌開始,然後用雨天的歌收尾,中野智樹如是想著。
  從舞臺上看觀眾席,顯得非常壯觀。雖然不到座無虛席,觀眾也沒狂熱到沉醉在音樂之中。
  不過所有人都看著相同的方向。在那當中,只有舞臺上的三人,是站在反方向與觀眾們面對面。這點非常棒。
  上場前,他的手還在抖。心裡也想著「喂喂喂,真的假的。這樣晚點要怎麼彈奏啊」。
  不過一上臺後,許多事都變得無關緊要。在陰暗的觀眾席內,大家都以看起來沒特別期待的表情看向這裡。只有舞臺被炙熱的燈光照耀。
  ──這簡直就像勇者挑戰魔王軍的場景。
  傳說的武器是特價的吉他、二手的貝斯,以及由某位中年業者送來的爵士鼓。這未免也太帥了。
  然後最終頭目,就站在離舞臺最遠的地方。
  淺井惠。明明是演唱會,那傢伙依然一臉從容地看向智樹。那副實在太過一如往常的姿態,讓智樹忍不住笑了。
  他不認識惠旁邊那位戴眼鏡的女孩。
  ──給我帶春埼過來啦。
  智樹在心裡如此嘀咕。不過雖然今天的四首曲子,是為了打倒那兩人所準備的東西,但只要惠有來,那目的姑且就算達成了。
  那個聰明的笨蛋,明明很聰明卻是個笨蛋,所以才把許多事情想得太難了。
  雖然不太記得是什麼時候,但智樹曾經聽惠證明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這問題似乎擁有非常複雜的證明式。
  儘管就算聽了也聽不懂,但總之是個非常麻煩的話題。
  ──關鍵就在於反證法。
  淺井惠如此說道。
  ──Heigh-Ho。
  中野智樹如此回答。這沒什麼道理。
  隨便怎樣都好。
  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總之一加一等於二。這點小事,只要直接相信就行了吧?就是因為扯到證明,事情才會變得麻煩。
  ──你就是這種傢伙。
  頭腦根本用錯地方了。
  就是因為頻頻為了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停下腳步,才會變得無法前進。如果不相信地面,就無法走路。這是一樣的道理。
  事情可以再更單純一點。一加一等於二。只要呼喊愛就能讓女孩子笑,只要女孩子笑,宇宙就會和平。
  懷抱著祈禱,中野智樹舉起一隻手。
  兩支鼓棍敲打的聲音,就像心跳聲。貝斯的弦一被撥動,空氣就會振動,宛如將血液送至整個空間。
  因為是只要有空就會練習的曲子,手指已經會自己行動。喉嚨也會自動唱歌。雖然智樹英文不好,但事先查過字典的他,知道歌詞的意思。
  他大喊著「所以才要呼喊愛」。
  其他事情都無所謂。希望妳能展露笑容。像這樣祈禱與呼喊愛,就是我的一切。
  智樹一面大喊,一面緊盯著站在體育館最後面的淺井惠。
  同時使用能力。
  他直率地使用這項只能傳達聲音的能力。

  *

  最後一首歌,是關於雨天的歌曲。
  以平靜的語氣,唱出某個普通的雨天。就是這樣的曲子。
  淺井惠當然記得所有歌詞。
  包含兩年前的一切在內。
  那天下著雨,惠在某個公車站,目送相麻堇離開。之後沒多久,相麻堇就死了。這件事,惠只告訴過中野智樹。
  智樹宛如在悠閒地聊著雨天般歌唱。
  惠想起那個公車站。
  不過,他同時也聽見另一個聲音。
  ──所以才要呼喊愛!
  第一首歌的副歌。少年的呼喊跨越了十幾分鐘,只在惠的腦中重新響起。這是智樹的能力。
  ──其他事情都無所謂。希望妳能展露笑容。像這樣祈禱與呼喊愛,就是我的一切。
  這聲吶喊,瞬間蓋過雨天的歌。
  惠忍不住笑著低喃道:
  「真囉唆。」
  一旁的村瀨看向惠。
  「你剛才說什麼?」
  惠凝視著舞臺說道:
  「我還滿憧憬那傢伙的。所以他在我面前過度耍帥時,偶爾會讓我感到不悅。」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簡單來講就是嫉妒。」
  「這應該不是能夠笑著說出來的臺詞吧。」
  「因為要是講得太認真,智樹會得意忘形。」
  插圖007
  智樹的能力,是惠見過最美的能力。
  而能力與使用者的內心息息相關。
  他偶爾會覺得中野智樹看起來非常帥氣。而且是帥到令人不甘心的程度。
  惠閉上眼睛。雨天的歌仍在持續。明明應該已經聽不見呼喊愛的歌曲,但歌聲依然在腦中縈繞不去。
  ──是隨處可見的歌。
  無論是雨天的歌,還是呼喊愛的歌都一樣。
  智樹的演奏很棒,後面那兩人也不差。
  不過若真要比較,學園祭LIVE的音樂,還是比不上一首只要幾百圓就能買到的單曲。專業之所以被稱做專業,還是有它的理由在。
  中野智樹的歌,並沒有特別令人感動,也無法打動聽眾的內心。
  ──這種東西居然也能成為契機,這未免也太愚蠢了。
  十年後,智樹或許還會得意忘形地說出「其實他們啊──」之類的話。
  不過從剛才開始,惠就一直無法克制地想起那位在教室看劇本的少女。「希望妳能展露笑容」──智樹的歌聲,再次於惠的腦中迴響。
  惠睜開眼睛,看向村瀨。
  「我有件事想拜託妳。妳願意聽嗎?」
  「什麼事?」
  「我想去南校舍的頂樓。不過,我們學校的頂樓禁止出入。」
  村瀨訝異地皴起眉頭。
  「總而言之,只要幫你開鎖就行了?」
  「是的。拜託妳了。」
  她擁有的能力,是消除所有碰觸到的事物。而被她的能力消除的東西,過五分鐘就會復原。消除門把和鎖,打開門,然後再等五分鐘,完美的開鎖就完成了。
  「我是不在意這點小事,不過為什麼?」
  「以前發生過很多事。南校舍的頂樓,對我來說是個特別的地方。」
  「我聽不太懂呢。」
  「對不起,這很難說明。」
  村瀬困擾地皸起眉頭後,點頭回答:
  「唉,好吧。反正不過是開個鎖。」
  「謝謝妳。」
  雨天的歌結束了。
  「我去見一下朋友。」
  「要是被老師發現,你要負責喔。」
  「這是當然的。」
  惠走向舞臺邊緣。
  智樹在舞臺上替班上的戲劇宣傳──是非常美麗的愛情故事。結局十分感動。請大家一定要來看。

  *

  皆實未來重複春埼美空的話。
  「罪惡感?」
  與此同時,皆實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不過她在心裡恍然大悟。
  春埼美空與淺井惠之間,有股奇妙的距離感。
  兩人看起來極為親密,但又絕對會保持一定以上的距離,彷彿隔了一道由猶豫或困惑組成的牆壁。
  那道牆壁的真面目,想必就是被春埼形容為罪惡感的某樣東西。
  春埼美空以機械般的動作點頭。
  「我其實沒有演這齣戲的資格。」
  才沒這回事。
  這齣戲原本就是特地為春埼美空準備的。讓其他人演就沒意義了。
  皆實努力以輕鬆的語氣問道:
  「咦,為什麼?」
  「有必要進行試鏡。」
  「讓全班一起參加嗎?沒問題啦。針對讓春埼演主角這件事,大家都沒有意見。」
  這個班上,本來就沒人想在學園祭的戲劇裡演主角。大家都覺得只要能一起熱鬧地進行準備,偶爾在學校留到很晚,並獲得所有人一起完成某件事的滿足感就夠了。
  學園祭這種東西,在正式開始後反而沒那麼重要。
  但春埼搖頭回答: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有人比我更適合演惠的戀人。我不應該在沒跟她比較過的情況下,被選為主角。」
  淺井惠和春埼美空之間,還有第三個人。
  「那是誰?」
  「妳不認識的人。」
  「誰啊?」
  皆實忍不住加強語氣問道。
  「一個在國中時期,和惠感情很好的女孩子。」
  皆實未來刻意笑了一下。
  她盡可能露出單純的笑容,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的開朗女孩。
  「既然不是同班同學,那就和這場戲無關啦。」
  「說的也是。我說了些語無倫次的話。」
  回答完後,春埼也笑了。那是個好像擺脫了什麼,類似放棄的笑容。
  「妳剛才……」
  皆實指向春埼的嘴角。
  「笑了。」
  春埼看向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鏡子。
  「這個表情可以嗎?」
  「嗯~還差約兩大匙的幸福吧。」
  恢復成原本接近撲克臉的認真表情後,春埼將臉轉向皆實。
  「我不曉得該怎麼測量幸福。」
  這種事情,皆實自己也不知道。
  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她開口問道:
  「吶,把你們國中時期的事情說給我聽吧。」
  春埼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我在二年級的四月遇見惠,在九月加入國中的服務社。」
  這件事,皆實也曾聽中野智樹說過。不過他不太願意告訴她這兩人的事情。他曾說過「這不是可以隨便跟別人講的事情」。
  「那位和淺井感情很好的女孩子呢?」
  「暑假結束後就不在了。」
  「她搬家了嗎?」
  「不。」
  春埼搖頭。
  「是更單純地不在了。」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皆實想問得更清楚一點,但春埼已經翻開劇本。
  「那麼,我該開始練習演戲了。既然她跟我們不同班,那的確和這齣戲沒有關係。」
  春埼以彷彿在唸貼在牆上的注意事項的語氣如此說道。
  例如不能在走廊上奔跑,或是關門時要小聲點。
  皆實心想,就像那些雖然正確,但誰都不會認真理會的話。

  *

  在舞臺邊等了幾分鐘後,中野智樹現身了。和他一起登臺演出的吉他手和鼓手也跟在後面。
  惠舉起單手向智樹打招呼。
  「嗨。」
  「喲。」
  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露出如孩子般純真的笑容。
  「有被我感動到嗎?」
  「還好啦。不過你的英文發音真差。」
  「沒關係啦。反正是唱給日本人聽。」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有道理。
  「你接下來有空嗎?」
  「能邊吃炒麵邊說嗎?我肚子餓了。」
  「你可以晚點再吃炒麵嗎?我時間有點趕。」
  距離下一場演出,只剩下四十五分。惠必須提前十五分回到教室,所以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能自由行動。
  「為了讓班上的戲能有個感動的結局,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喔。如果是為了我們班,那我什麼都願意做。」
  智樹和另外兩位樂團成員簡短地聊了一下後,就跟他們道別。
  惠和他一起走出體育館,繞到建築物背面。
  整個學校的寧靜,彷彿都流到了體育館後方。這裡感覺不到學園祭熱鬧的氣氛。只能隔著牆壁,隱約聽見下一組樂團的演奏。
  惠停下腳步。最後一步剛好踩到枯葉,在鞋底留下踩碎乾燥樹葉的觸感。
  智樹靠在牆壁上,低喃著「是門戶樂團呢」──大概是在講館內的演奏吧。
  「我想請你幫忙傳話。」
  惠說完後,智樹笑道:
  「傳給春埼嗎?」
  「跟她也有關。不過,我真正想傳達的是其他訊息。」
  如果想傳話給春埼,只要用手機,或是去教室找她就行了。不需要特地仰賴中野智樹的能力。
  「那要傳給誰?」
  「相麻堇。」
  「相麻?」
  智樹原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將話吞了回去。一定是因為只要一討論起相麻,就不得不提到她的死亡吧。他不知道相麻已經復活了。
  惠盡可能輕輕微笑。
  「如果是你的能力,或許能將聲音傳給天國的她也不一定。」
  智樹以嚴肅的表情看向惠。
  「你太在意她的事情了。」
  「這是我的問題。和你沒有關係。」
  「不過,還是活著的人比較重要吧。」
  「這對還活著的我們來說,也是必要的事情。」
  必要?真的嗎?
  有點不同。像這種階段,即使跳過直接前進,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或許這才是正確的方法也不一定。較正確,也較溫柔的方法。
  不過,惠還是開口:
  「拜託了,智樹。真要說起來,這是類似儀式的東西。就像對神明宣誓永遠的愛後,再交換戒指那樣。」
  「那是對誰的愛?」
  「對活著的人。」
  中野智樹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這樣就沒關係。只要呼喊愛讓女孩子笑,宇宙就會幸福。」
  「你才是太過在意我們的事情了。」
  「唉,因為你是淺井惠啊。」
  智樹揚起嘴角,露出無畏的笑容。
  「你可別搞錯了。消除女孩子的眼淚,是你的工作吧?」
  要是能這麼順利就好了。
  但不管什麼事,都不可能這麼順利。
  所以惠才想先努力讓春埼能笑。
  「你還記得相麻的長相嗎?」
  「當然記得。」
  智樹使用能力前,必須先知道對象的長相。
  他打開手機,確認時間。
  「你準備好帥氣的決勝臺詞了嗎?」
  「不需要那種東西。我只是陳述事實。」
  「好,那開始吧。」
  吸了一口氣後,智樹露出笑容並加快語氣說道。
  智樹的聲音,能夠傳達給相麻嗎?
  這同時也是對相麻自己提出的問題的回答。
  ──妳聽得見這個聲音嗎?
  兩年前,相麻堇曾經在死前送了一道訊息給從照片裡走出來的相麻堇。復活後的相麻是否為真正的相麻堇?只要用這個方法就能確認。
  ──我相信能傳達到。
  所以惠現在才以這種方法傳話給她。
  「有請我們的英雄,淺井惠登場!」
  智樹大喊完後,看向惠。
  惠緩緩開口。

  *

  嗨,相麻!這通留言從妳的角度來看,是來自五分鐘前,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一點四十三分!
  咦,天國有時間的概念嗎?算了,總之以地上時間來看,現在是十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一點四十三分。我們已經成為高一生,是高一生的十月二十二日。
  距離妳掉進河裡,已經過了兩年。
  好久沒聯絡了,妳現在過得好嗎?
  雖然我很想多花點時間好好說明這邊的近況,但可惜我沒什麼空。仔細想想,高中生活可是人生中最忙碌的時期。當然小學生也有小學生的事情要忙,國中生也有國中生的事情要忙。就算長大成人,果然也無法免於忙碌。
  不過高中生的忙是特別的。和小學生不同,高中生活只有三年,和中學生不同,我們會對不遠的未來感到不安,並體驗更加現實的戀愛。再加上今天是學園祭。妳試著從雲端上窺探一下蘆原橋高中附近吧。應該能發現有塊區域的時間像是被壓縮過般,充滿愚蠢的騷動。
  我們為了今天,可是準備了將近兩個月。妳有辦法想像嗎?兩個月份的青春,將在今天進行清算。就算不願意也會變得熱鬧。我好擔心這股熱氣會不會就這樣產生出積雨雲呢。
  哎呀,我離題了。
  這次的主題並非學園祭的事情。
  惠似乎有些話無論如何都想對妳說,妳就聽一下吧。
  那麼,開始吧。
  有請我們的英雄,淺井惠登場!
  於是淺井惠緩緩開口:
  「我接下來要去校舍頂樓。睽違兩年一個月又二十一天,再次前往南校舍的頂樓。在那裡與春埼美空見面。」
  接著他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才低喃似的說道:
  「相麻,我要為那個夏天劃下句點。」
  他總算為這件事下定決心。

  *

  已經什麼都搞不懂了。
  想見淺井惠,不想見淺井惠。
  非常想見他,非常不想見他。
  這之間存在矛盾。白色與黑色沒混在一起。他們沒有成為灰色,而是構成斑駁的花紋。
  春埼美空走上樓梯。
  淺井惠的聲音,在幾分鐘前傳到春埼的腦中。明明應該是如此,但感覺上次聽見他的聲音,好像是幾秒鐘前,又好像是幾小時前。腦中似乎仍在響著他的聲音,又似乎只是幻聽。
  他說希望春埼能去南校舍的頂樓。
  所以春埼美空走上樓梯──即使她連自己走的速度是快是慢都搞不清楚。她希望這段樓梯能無止境地延伸下去,又希望能馬上看見淺井惠的臉。真是矛盾。
  春埼美空經過校舍內最高的樓層,然後再繼續往上爬。她甚至連自己遠離了學園祭的喧囂都沒發現,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腳步聲。
  她走過平常和惠一起吃午餐的樓梯平臺。
  通往頂樓的階梯,也被當成倉庫使用。裝著標本的木箱、天球儀,以及被綑成一束的模造紙。少女穿過被雜亂放置的紙箱空隙。
  從正面照進來的光芒,照亮樓梯停滯的空氣。
  打開門後,外面就是頂樓。春埼美空想起兩年前的事情。就像一張相片一樣、感覺至今依然能在門的對面,看見淺井惠和相麻堇相擁的場景。她祈禱這是錯覺。
  少女爬上最後一層階梯。
  天空一片蔚藍。淺井惠就站在高聳護欄的前面。
  他和平常一樣露出微笑。光從他的方向照射過來。
  春埼在門前面停下腳步。她也想跟著一起笑。但即使不透過鏡子,她也知道自己失敗了。
  「過來吧。」
  少年說道。
  淺井惠很卑鄙。等回過神時,春埼已經踏出腳步──筆直地走向他。
  春埼在頂樓的正中央問道:
  「要走到多近?」
  「再過來一點。到我的面前。」
  腳步聲響起。
  淺井惠就在眼前,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胸口好難受。那裡正被罪惡感壓制。
  她有件事情必須向他道歉。

  *

  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在哭。
  明明她的五官就和平常一樣端正到不像是自然的產物,讓人難以判斷感情。
  但總覺得她今天看起來很悲傷。
  ──一定是因為她低著頭的緣故。
  那對平常總是直視惠的眼睛,現在正望著地板。所以惠才會覺得她好像在哭。
  不過就算指出這件事也沒有意義。這種話根本就是多餘的。
  在春埼美空抵達頂樓前,惠一直在眺望南方的天空,思考著該對她說些什麼。
  他想了一百種說法,但每一種都讓他覺得不太對。
  所有話感覺都不太適合。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若想正確地表現感情,光靠現有的言語根本就不夠。
  春埼美空開口:
  「有件事,我必須向你道歉。」
  惠盡可能溫柔地微笑。
  「嗯。什麼事?」
  「相麻堇的事情。」
  少女抬起頭,以清澈的眼神筆直看向惠。惠覺得那個眼神很堅強。春埼美空不會別開視線。即使可以,她也不會這麼做。
  「對不起。」
  春埼開口說道。
  「對不起。我討厭相麻堇。」
  那又怎麼樣?
  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會討厭某個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她不會別開視線,所以才會過度煩惱這種事情。兩年前連自己都不覺得特別的少女,還不習慣自己的感情,所以完全不懂得敷衍。
  不過,惠喜歡會把這種事情講出來的她。
  他覺得直率面對自己內在的感情,並因此懷抱罪惡感的她非常美麗。
  春埼美空稍微探出身子,拚命地訴說:
  「我好幾次都希望要是相麻堇不在就好了。要是她沒從相片裡出來就好了。我好後悔自己當時為何要參與將相麻堇從相片裡帶出來的計畫。」
  少女的眼睛筆直看向惠。
  「對不起,惠。我太任性了。我害怕『重啟』會因為相麻堇而失去價值。」
  重啟。
  兩人之間無論何時都存在著能力。春埼美空的「重啟」與淺井惠的「記憶保持」。這兩種能力無論少了哪一方,都會變得沒什麼用,算是不上不下的能力。
  ──我們透過能力連繫在一起。
  就像鑰匙和鑰匙孔一樣,不湊齊兩者就沒有意義。基於能力這個理由,兩人註定會見到彼此。
  可以說是自動自發,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這兩年來,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即使分開,也相信一定會再見面。
  這是多麼輕鬆、扭曲又安逸的連繫方式。
  同時也是多麼殘酷的連繋方式。
  而如此期望的人,是惠。想透過能力界定兩人關係的不是別人,就是惠自己。
  所以他點頭回答:
  「我知道。」
  惠知道對春埼美空而言,「重啟」具備什麼樣的價值。他也知道春埼美空害怕相麻堇的理由。
  要是有比「重啟」更方便,預見未來的能力。
  ──我們就沒有理由見面了。
  不過那又怎麼樣?
  即使沒有理由,那又有什麼關係?
  想見面就見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只要這樣不就好了嗎?
  這種事情,他從兩年前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惠覺得自己現在總算有辦法說出口,總算能讓從兩年前的夏天開始便停滯的時間繼續前進。
  「吶,春埼。」
  就算試著呼喚對方,惠還是不曉得該說什麼。說「喜歡」感覺有點廉價。說「我愛妳」又感覺有點虛假。不過,他也只能不斷累積這些廉價又虛假的話。
  「春埼,即使沒有能力,我還是會想見妳。我希望我們能共同覺得某樣東西美麗。希望我們在眺望相同的景色時,能夠想起相同的回憶。」
  春埼的表情還是一樣沒變,顯得悲傷又不安──我的話,有正確地傳達給她嗎?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惠不認為有辦法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傳達給她。在某個地方,一定會產生誤解。就連純粹的話語,都有可能讓人覺得摻雜謊言。
  不過,相麻堇兩年前曾經說過。
  ──假設我這段話,與你所知的語言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能夠跟你對話。
  ──即使不懂彼此的語言,即使誤會彼此,我還是理解你所說的話,並相信能將自己的話語傳達給你。
  結果,還是只能相信這點。
  就像不會說話的小嬰兒,相信母親那樣。惠只能像透過這種方式學會語言的小嬰兒那樣,選擇天真地相信。
  春埼美空筆直地看向惠。
  淺井惠露出微笑。
  「所以春埼,我們來好好聊聊吧。」
  將過去的事情、未來的事情,以及現在的事情,都盡可能正確地傳達給彼此吧。
  雖然訴諸話語非常困難。
  ──希望妳能展露笑容。
  仔細告訴她,這是我唯一的心願吧。

  *

  下午兩點十五分。中野智樹站在教室前方的走廊。
  教室裡面,正忙著替戲劇做準備。十五分鐘後就要開演,現在已經差不多是觀眾開始進場的時間。
  「你覺得會怎樣?」
  站在一旁的皆實未來問道。
  她負責指揮今天這場戲。雖然智樹納悶皆實怎麼還能在這裡閒聊,但她應該對自己的工作心裡有底。
  「什麼意思?」
  「就是那兩個人啊。」
  「一定會很順利吧。」
  這點毫無疑問。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十分明白。
  「不過,淺井不是喜歡其他人嗎?」
  「嗯?」
  「除了美空以外,他以前還和另一個女孩子感情很好吧。」
  「妳知道啊。」
  「我剛才聽美空說了。」
  因為覺得好笑,智樹用力伸了個懶腰後,笑著說道:
  「淺井惠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最喜歡春埼美空了。」
  只不過那傢伙表現愛情的方式有點難懂,所以才會被誤會。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你是怎麼知道的?」
  「看就知道啦。妳以為我和那傢伙認識多久了。」
  從小學六年級的夏天到念完國中為止,兩人一起在同一個家生活了三年以上。中野智樹有自信比誰都了解淺井惠的事情。
  「我可以斷言。今天對他來說,是最幸福的紀念日。」
  是每年買日曆時,都會在上面畫花朵圈起來的日子。
  皆實靠在背後的牆壁上,雙手抱胸。
  「嗯~淺井居然也會喜歡上別人,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其實所有人他都喜歡呢。」
  「如果是那種博愛情懷,那我還能理解。不過喜歡上特定的某人,就讓人覺得不對勁。」
  「是嗎?惠其實是個比妳想像的還要普通許多的高中生喔。」
  讓人希望能正常獲得幸福的普通高中生。
  「是嗎?」
  皆實歪了一下脖子,然後露出類似苦笑的笑容。
  「嗯。算了,或許你說得沒錯。」
  她看向遠方的走廊。
  智樹也跟著望向那裡。那是南校舍的方向。
  淺井惠和春埼美空撥開人群與喧囂,快步走向這裡。皆實看著兩人的臉說道:
  「要是她演戲時也能像那樣笑,就能迎接最棒的結局了。」
  智樹深感贊同地笑著點頭。

  *

  用握緊的拳頭打了一下後,已經失去彈性的床墊發出比想像中還要巨大的聲響。手腕附近有點痛。或許扭傷了也不一定。
  抱著受傷的手腕,相麻堇躺到床上,直接用毛毯蓋住臉。心情意外地平靜。光是打床墊一拳,就讓她沒心情再做其他事情。
  ──一切都如同預期。
  無論是淺井惠、春埼美空,還是相麻堇。他們沿著早已被註定的故事前進,一步也沒走偏。一切都沒有問題。
  相麻堇在床上翻了個身,仰望天花板。天花板髒兮兮的。畢竟是好幾年前就已經倒閉的飯店天花板,沒辦法要求它維持美麗。
  看著骯髒的天花板,相麻堇思索某個少女的事情。
  全世界最討厭的少女。
  ──妳太狡猾了。
  只讓自己免於受苦。
  用惠當藉口,獨自待在不會受傷的地方。
  ──痛苦的部分全都推給我,只有妳一個人輕鬆。
  就連惠也因為那個少女而受傷。
  那個少女既愚蠢又任性,而且還無比軟弱。
  相麻堇以沙啞的聲音低喃:
  「我已經累了。」
  對無法逃避的時間感到疲憊。
  對沒有希望的未來感到疲憊。
  對配合那個少女,對持續怨恨她感到疲憊。
  ────不過,就差一點了。
  再過不久,一切就會結束。只要有終點,我就能繼續努力。
  相麻堇閉上眼睛。
  她今晚和人有約。接下來一定,會變得更加疲憊吧。
  在那之前,她打算先閉眼小睡一下。

  2 下午六點二十分──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閉幕儀式,在下午六點二十分結束。走出體育館後,天色已經完全變暗。
  淺井惠遠離由學生組成的人潮,眺望體育館的出口。
  過不久,春埼美空從體育館現身。她的旁邊是皆實未來。惠揮了一下手,春埼在發現他後自然地露出笑容。那是象徵和平的表情。
  「你有好好稱讚美空嗎?」
  皆實應該是在問演戲的事情。
  春埼的演技,簡單來講就是完美。
  她直接將惠閱讀劇本時想像的女性給表現出來──以非常多愁善感、令人感動的形式。
  「當然,我可是把所有想得到的讚美詞都用上了。」
  「是這樣嗎?」
  皆實看向春埼。
  春埼點頭。
  「他說我演得非常好。」
  「就這樣?」
  「我想不出其他話。」
  惠如此回答後,皆實雙手扠腰,瞪向惠。皆實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最近經常看她擺出這個姿勢。
  「應該還可以再多說一點吧?」
  「我不擅長稱讚女孩子。」
  「不過機會難得,你再試著多努力一點啦。」
  真是個麻煩的要求。
  惠將手抵在下巴,稍微思考後開口。
  「如果妳浮在空中,那或許連太陽和月亮都會嫉妒到不再繼續照亮世界也不一定。妳演得就是這麼好。」
  皆實露出洩氣的笑容。
  「有種因為太刻意而不真切的感覺。」
  真遺憾。雖然盡力了,但努力並非總是能夠獲得肯定。
  皆實將食指比向惠。
  「重來。」
  這女孩意外地嚴厲。
  惠對春埼投以求助的視線。
  或許是察覺惠的意圖,她輕輕點頭後開口說道:
  「惠偶爾會很笨拙,就像現在這樣。」
  「欸~虧我還對淺井有所期待。」
  「不可以對惠要求太多。他是那種就連意外的缺點也很可愛的類型。」
  「喔喔,居然直接在我面前秀恩愛。」
  春埼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歪著頭說道:
  「試著說出口後,我發現這意外地難為情。」
  真是前所未聞。春埼美空居然會害羞。她的表情,乍看之下和平常一樣,但感覺嘴角的角度似乎有稍微上揚。
  趁皆實再次要求稱讚春埼之前,惠趕緊轉移話題。
  「那麼,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皆實同學,妳家住哪裡?」
  惠曾經在上下學時見過皆實幾次,所以他們應該能一起走一段路。
  皆實誇張地搖頭。
  「很遺憾,我住的地方剛好和你們兩個反方向。」
  皆實應該是替這兩人製造機會。
  「是嗎?那就明天見了。皆實同學,今天辛苦妳了。」
  惠朝皆實揮了一下手,踏出腳步。春埼也和皆實互相揮手道別。
  等春埼走到自己身邊時,惠輕聲說道:
  「妳真的演得很棒。」
  他想不到其他的稱讚方式。
  春埼害羞地微笑道:
  「謝謝。」
  她如此回答。

  兩人盡可能放慢速度,一起走到春埼家。每次經過路燈,兩人周圍的兩道影子就會旋轉交疊。
  他們在她家前面,交談了約二十分鐘。雖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淺井惠覺得那是段幸福的時間。
  然後,兩人在下午七點整時「存檔」。為了讓今天發生的事情無法被「重啟」而存檔。
  聽見春埼回到家,關上大門的聲音後,惠邁出腳步。
  他獨自走在夜晚的道路上,仰望比半月稍微大一點的月亮。和春埼在一起時,他完全沒注意到這種事。惠覺得自己有點興奮,但他不能就這樣一直興奮下去。
  準備轉彎時,相麻堇的臉在他的腦中浮現。
  她差不多該現身了吧。出來單方面地講些關於戀愛,關於愛情,或是關於春埼美空的事情。
  這與其說是預感,不如說是願望。惠想見相麻堇。
  只要提到他和春埼美空的關係,就不能省略相麻堇,所以惠希望能見她一面,和她好好聊聊。
  不過即使彎過轉角,依然沒看見相麻堇的身影。眼前只有以充滿效率的方式排成一列的路燈。
  惠對著夜空低喃。
  「吶,相麻。如果妳有看見這個未來,可以出現在我面前嗎?」
  自從上個月在夢的世界裡碰面後,惠就再也沒見過相麻。
  總覺得很不安。兩年前,在惠與春埼於頂樓見面──這項事實被重啟後沒多久──相麻堇就去世了。
  才剛想到這裡,惠就聽見聲音。
  「你真愛操心。我還活得好好的啦。」
  惠忍不住再次環視周圍。不過相麻堇不在。
  他知道這種感覺。
  而且還非常熟悉。
  她的聲音,只在惠腦中響起。
  ──雖然我也想見你,但因為種種原因,我現在不能這麼做。所以我就先請中野同學幫忙了。
  做出這種事情沒問題嗎?
  一度死而復生的她,可以和中野智樹見面嗎?
  相麻以從容的語氣輕聲說道。
  ──總而言之,先跟你說聲恭喜吧。感覺這應該算快樂結局?
  惠不禁笑著回答:
  「離結局還早呢。不過,嗯,我很幸福。」
  ──你還真是能夠若無其事地說出讓我受傷的話呢。
  「我想不出能騙過妳的謊言。」
  ──真遺憾。如果對象是你,不管讓你騙幾次都行。
  感覺相麻堇就在身邊。
  不過實際上,惠只是在入冬前的夜晚獨自吹著冷風。
  中野智樹的能力,能夠跨越距離與時間,確實地將聲音傳達給對方。惠正在與過去的相麻對話。相麻透過預見未來的能力掌握這邊的話,與未來的惠交談。這段距離感令人焦急不已。
  惠正聽著她不曉得從何時、從哪裡傳來的話。
  ──我有幾件事情想拜託你。
  「只要是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什麼都願意做。不過,前提是妳要告訴我理由。」
  ──等一切結束後,我就會告訴你。而且是全盤托出。
  「為什麼不現在就告訴我?」
  ──這個理由,等一切結束後,我也會告訴你。
  惠嘆了口氣。相麻堇究竟看見了什麼樣的未來。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理由呢?
  「我到底該怎麼做?」
  ──這個嘛,首先,就請你明天上午和春埼一起去撿垃圾吧。
  撿垃圾?
  「我明天預定要去學校幫忙收拾學園祭的東西。」
  ──不好意思,請你請假吧。
  這話題實在讓人提不起勁。將自己也有演出的舞臺丟給同班同學收拾,讓惠感到難過。
  ──如果從早上九點開始,會不會有點太早?
  「我會忍耐。平常那已經是上學的時間了。」
  ──太好了。再來是地點。
  相麻指定某個十字路口。那裡距離春埼家,走路只要五分鐘。
  大致聽完她的說明後,惠開口問道:
  「這些是必要的事情嗎?」
  相麻語氣肯定地回答。
  ──沒錯,非常重要。
  「為了誰?」
  ──為了我。
  那就沒辦法了。
  「我會跟學校那邊說我感冒了。」
  ──謝謝。對不起。不過……
  她以莫名溫柔的語氣說道。
  ──這是最後了。再過幾天,一切應該就會結束。
  她在最後提到會再聯絡。
  接著惠便再也沒聽見聲音。
  惠獨自走在夜晚的路上,陷入剛才好像還在身邊的少女體溫消失的錯覺。
  他仰望天上的月亮,拿出手機。從電話簿裡找出中野智樹的名字後,撥打電話。
  在短暫的撥號聲後,響起有人回應的聲音。
  「喲,惠。」
  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大概是學園祭剛結束非常興奮吧。
  「嗨,智樹。我有件事情想請問你。」
  「喔。什麼事?」
  「你最近有遇見以前認識的人嗎?」
  「以前認識的人?」
  「嗯。例如國中時代的熟人。」
  「有幾個有來學園祭喔。」
  智樹的語氣聽起來沒什麼不自然。至少不像隱瞞了和相麻堇見過面之類的事情。
  惠直截了當地問道:
  「剛才有人傳聲音給我。而且明顯是透過你的能力。你心裡有底嗎?」
  經過短暫的沉默後,智樹回答:
  「不。我沒印象。」
  正常來想,這表示中野智樹之前見過相麻堇,並在對惠使用能力後失去了這段記憶。
  ──怎麼做到的?
  相麻堇用了什麼方法消除中野智樹的記憶?
  她一個人不太可能辦得到這種事。應該有其他能力者介入。
  惠目前想到兩個可能的對象,但也可能是他完全不認識的能力者。
  ──與相麻堇合作的人。
  到底是誰?
  智樹難以啟齒似的說道:
  「明明自己用過能力卻不記得,感覺有點不太舒服呢。」
  「這沒什麼好在意的。在這個城鎮,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我傳了誰的聲音?」
  「這是祕密。改天我有心情再告訴你。」
  智樹什麼都不記得,這樣就好了。
  惠刻意轉換話題:
  「對了,我明天可能沒辦法去學校幫忙收拾。」
  「嗯,跟我傳的聲音有關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惠出言否定:
  「不。是因為完全無關的事情。總之,我想先跟你道個歉。」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啊。」
  「因為你會連我的份一起幫忙吧?」
  「這要看情況。如果是要和春埼約會就沒關係。」
  「大概就是那種感覺。」
  只不過是要在十字路口撿垃圾。
  「真的假的。快教我跟女孩子培養感情的訣竅。」
  「正常來講,我覺得你應該比我受歡迎才對。不如去約約看有來看你演唱會的女孩子怎麼樣?」
  「我根本就沒閒工夫確認那些人有來。啊,話說站在你旁邊的那個戴眼鏡的女孩是誰?」
  「你說村瀨同學嗎?她不太擅長應付漂浮冰咖啡和猴子。」
  智樹輕聲笑道:
  「這是什麼沒用的情報。她有對我的歌發表感想嗎?」
  「有喔。」
  「喔喔,她說什麼?」
  「好蠢的歌。」
  「所以才好啊!」
  「你太大聲了。」
  惠邊像這樣聊天,邊走在夜晚的路上。
  相麻的話,持續盤據在他腦中的某個角落。
  ──這是最後了。
  對惠而言充滿戲劇性,對一般人而言充滿平凡,但也因此幸福的一天背後──
  感覺相麻堇的故事正在悄悄進行。至今依然讓人無法窺見全貌。

  *

  結果即使閉上眼睛,還是睡不著。
  相麻堇獨自走在夜晚的街角。她隔著玻璃自動門望向便利商店內部,藉此確認時間。晚上七點十五分,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約十五分鐘。
  她向一位剛好走出便利商店,穿著套裝的女性搭話:
  「不好意思,我在找咖啡廳。是一間叫小森咖啡的店。」
  「喔,那間店啊──」
  女性簡潔地告訴她該怎麼走。在下一個路口右轉後直走,再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就會看見。
  「謝謝妳。真是幫了大忙。」
  相麻低頭致謝,按照那位女性的指示踏出腳步。
  她在心裡嘟囔。
  ──看來還沒重啟。
  相麻並非真的想問路。她只是想窺視未來──為了確認春埼是否有使用重啟。
  右轉並穿過十字路口後,相麻立刻就發現目標的咖啡廳。
  推開門後,她環顧室內,但沒找到目標的人物。
  她挑了一個靠牆的四人桌坐下後,店員馬上就過來送水。相麻沒拿菜單,直接點了一杯濃縮咖啡。
  店員離開後,她再次緩緩環顧店內。
  ──簡直就像電影的布景。
  這間店並沒有漂亮到讓人覺得虛偽。
  老舊的木桌上有細小的傷痕,菜單也隨著日曬變色。牆壁上不知為何有用鉛筆畫的短線。從位置來看,就像有人拿著鉛筆伸懶腰,然後不小心畫上去一樣。
  這一切都帶有確切的現實感,但又讓人覺得像電影的布景。
  原因不難察覺。
  相麻今天是第一次來這間咖啡廳。不過她早就已經看過這副景色好幾次。無論是桌上的傷痕、褪色的菜單,還是牆上的鉛筆痕跡,她都事先透過淺井惠知道了。
  惠和春埼經常來這間咖啡廳。相麻堇正待在已經透過預見未來的能力,看過好幾次的景色裡。
  反覆觀看店門和時鐘幾次後,店員端了濃縮咖啡過來。
  相麻將白色的小陶瓷杯湊到嘴邊。味道非常苦。仔細想想,這是她第一次喝濃縮咖啡。若太常觀看別人的未來,偶爾會迷失現在的自己。
  她將視線移向玻璃窗。在正常情況下,那裡應該會映照出一位國中二年級的女孩。一個不自量力地跑來咖啡廳,並為此感到緊張的孩子。她很清楚,那就是現在的自己。
  ──要是這能讓對方掉以輕心就好了。
  希望這能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個思慮不周,只有能力可取的孩子。
  就在相麻勉強喝下濃縮咖啡時,咖啡廳的門開了。相麻再次看向時鐘。正好晚上七點三十分。跟約定的一樣。
  一名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和一名表情僵硬的女子走進門。男子看起來約三十幾歲,女子則稍微年輕一點。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相麻堇知道這兩個人。浦地正宗與索引小姐。兩人皆隸屬於管理局。
  他們筆直走向相麻。
  浦地站在桌子旁邊開口:
  「妳就是第二代魔女嗎?」
  「嗯。幸會。」
  兩人一起在對面的位子坐下。
  店員端了兩人份的冰水過來後,浦地點了鬆餅和奶茶,索引小姐點了熱咖啡。
  店員一離開,浦地便開口問道:
  「是本人?不是代理人?」
  「沒錯。」
  他看向索引小姐。
  索引小姐回答「她沒說謊」。索引小姐的能力可以用來看穿謊言。直接在本人面前確認,應該是為了警告吧。告訴對方即使說謊也只是浪費時間。
  浦地大略將相麻全身打量了一遍。
  「妳有遇過能操作記憶的能力者嗎?」
  相麻花兩秒思考這個問題的意義後回答:
  「有喔。不過我的記憶沒被操作。」
  大概是只要本人不認為自己在說謊,索引小姐就無法識破對方的謊言吧。只要事先讓人對謊言信以為真,就能應付她的能力。所以他們當然會警戒可以操作記憶的能力者。
  浦地點頭。
  「我就相信妳吧。啊,希望妳別覺得不愉快。我並非打從一開始就懷疑妳。這只是例行公事。」
  「你想怎麼懷疑我都沒關係。」
  被人懷疑,是獲取信任的必要程序。
  ──不對,就算不被信任也無所謂。
  只要他們決定利用這邊就行了。結果不會改變。
  浦地開心地笑道:
  「我有遵照妳的指示,這一個月都沒對妳進行搜查。」
  這是謊言。
  相麻知道他們調查到什麼程度。
  之所以不特地指出這點,只是因為不想延長對話的時間。她不想在索引小姐面前說太多話。
  「我會協助你們。我原本就是這麼打算。」
  「謝謝。說到這個──」
  浦地翻開從口袋裡拿出來的黑色記事本。
  他看著記事本說道:
  「我可以問些問題嗎?」
  「嗯,當然。」
  浦地輕輕點頭後開口:
  「為什麼妳要對管理局隱藏自己的能力?」
  「因為我不喜歡被人控制。我知道無名系統的事情。誰都不想變成那樣吧?」
  「不過,妳還是主動聯絡我們了。」
  「那是因為你不屬於管理局。」
  他雖然是管理局的人員,但不屬於管理局。
  「你是基於更加私人的目的在行動。所以你會將第二代魔女隱藏起來。管理局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笑道:
  「換句話說,管理局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沒把管理局當成敵人。不過你要這樣講也行。」
  兩人對話的期間,索引小姐一直保持沉默。
  她應該正在仔細地尋找謊言。不過應該找不到吧。因為相麻堇的每句話都不是謊言。
  相麻喝了一口手邊的濃縮咖啡。
  「不過,浦地先生。管理局的人居然把管理局稱做敵人,這樣沒關係嗎?」
  他帶著笑容回答:
  「沒問題。反正沒人聽見。」
  「為什麼?」
  「因為物理上不可能。」
  相麻堇環視周圍。店內還有好幾名客人。當然,也有店員。
  不過奇怪的是,他們全都停止動作。
  簡直就像除了相麻他們三人以外,其他人的時間都停止了。周圍的人以不自然的姿勢靜止不動。
  ──不對,不是這樣。
  只有一個人在動。一個穿著黑西裝,外表樸素的男人。
  名叫加賀谷的管理局人員,踩著機械般的步伐穿過店內,站到浦地旁邊。
  他什麼時候來店裡的?相麻試著回想,但想不起來。她一直有在注意入口,所以他應該在相麻進來之前就到了。
  無論如何,她總算理解發生什麼事了。被加賀谷的右手碰過的東西,絕對不會產生變化。除了相麻等人以外,店內所有人的時間都被他停止了。
  相麻聽見快樂的笑聲。是浦地的聲音。
  「妳看起來很驚訝呢。」
  相麻將視線移回正面。
  浦地疑惑地說道:
  「真不可思議。為什麼能預見未來的能力者,會感到驚訝呢?明明妳應該無所不知才對。」
  「這問題真壞心眼。浦地先生,這一切都符合你的計畫吧。」
  浦地用右手中指敲了幾下自己的側頭部。
  「這表示妳看不見這個未來。我可以這樣理解吧?」
  相麻堇將身體靠到椅背上,然後順勢點頭。
  「沒錯。我的能力對你無效。」
  相麻曾經和浦地通過幾次電話。照理說,這樣就已經滿足相麻發動能力的條件。
  然而她無法看清他的未來。
  ──我預見未來的方式,是窺視談話對象未來的記憶。
  像是變成未來的那個人般,以回想過去的方式發揮效果。這就是相麻堇的能力。
  「你用異常的方法,迴避了我的能力。」
  「異常?真遺憾。我覺得那是非常正常又符合邏輯的方法呢。」
  事情發生在上個月。
  在相麻首次和浦地聯絡後,他只花了一個星期,就找到應付她能力的方法。
  「你會定期消除自己的記憶。只要未來的你沒有記憶,我的能力就無法發揮效果。」
  浦地正宗能夠立刻忘記眼前的情景。相麻無法回想起對方不記得的事情。
  坦白講,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要刻意消除自己的記憶。即使想到也無法實行。居然只用一本記事本代替記憶生活,正常來想根本就不可能。」
  「不是一本。是兩本。」
  他闔起手上的黑色記事本,交給站在旁邊的加賀谷。加賀谷收下記事本後,又拿出另一本外表一模一樣的記事本。
  「記事本上的備忘事項,原本是為了應付名為重啟的能力。所以我才有兩本。」
  只要將記事本「上鎖」,就能保存重啟前的資訊。不過可想而知,浦地無法在被鎖定的記事本上書寫。為了能讓其中一本記事本維持上鎖狀態,浦地輪流使用兩本記事本。
  相麻堇搖頭。
  「這不是一本或兩本的問題。居然能這麼乾脆地消除自己的記憶,這實在太過異常,讓人不禁懷疑你是不是瘋了。」
  浦地若無其事地笑道:
  「可是對我而言,這是唯一能夠對付妳能力的方法。既然只有一種手段,那當然只能實行了。」
  浦地正宗果然和淺井惠很像。
  不過兩人也擁有完全相反的要素。淺井惠獲得了絕對不會遺忘的能力。浦地正宗則是使用能力,消除自己的記憶。
  ──雖然他的能力,並不是只能遺忘而已。
  既然也能這樣使用能力,那他果然和淺井惠相反。
  浦地正宗。
  ──他很優秀。
  就連能預見未來的能力者,都無法窺探他的未來。
  就連重啟都無法從他身上奪取情報。
  然後他的身邊,還有能夠立刻拆穿別人謊言的女性。
  現在所有狀況都是對他有利。浦地正宗以彷彿這個狀況是理所當然般的語氣笑道:
  「那麼,我們繼續聊吧。我還有問題想問妳。」
  相麻原本想再喝一口咖啡,但還是放棄了。她不想讓對方發現她在緊張。
  「什麼問題?我什麼都願意回答。」
  他筆直盯著相麻的眼睛問道:
  「第二代魔女。我的計畫會成功嗎?」
  這問題還真是直接。
  相麻堇點頭。
  「你的計畫成功了。我看見那樣的未來。」
  浦地以粗魯的動作在記事本上記錄。
  「這樣啊。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
  浦地將視線從記事本上移開。
  掛在他臉上的笑臉,看起來已經不像笑容。
  而是更加冷酷、暴力的表情。
  「妳會阻止我的計畫嗎?」
  相麻堇搖頭。
  「不。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希望能力能盡早從這個城鎮消失。」
  「她沒有說謊。」索引小姐如此說道。

  *

  記事本上寫了兩個問題。

  •我的計晝會成功嗎?
  •妳會阻止我的計晝嗎?

  兩個都是單純的問題。
  追根究柢,浦地正宗之所以與第二代魔女見面,就只是為了問這兩個單純的問題。
  第二代魔女肯定了第一個問題,並且否定了第二個問題。她沒有說謊,這點已經透過索引小姐的能力獲得證明。
  浦地正宗確信。
  ──這樣就確定了。
  在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者回答這兩個問題時,她的話便包含絕對的意義。
  因為只有一個人能夠改變透過能力預見的未來,那就是能預見未來的能力者本人。
  她預見計畫成功,而她本人也沒打算反抗,這樣結局就確定了。
  ──我的計畫一定會成功。
  他註定獲得絕對無可動搖的成功。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6 19:40 编辑

  插圖008
  2章 提出問題
  「若執行我們訂立的計畫,妳一定會變得不幸。」

  1 上午八點三十分──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隔天早上,淺井惠比平常早半個小時醒來。
  然後他簡單地用塗了藍莓果醬的土司解決早餐,在沖完澡後走出家門。
  他走在熟悉的路上。
  只有一線道的馬路,被太陽曬成灰色的柏油路,以及裝在黃色柱子上的反射鏡。分隔車道與人行道的白線,到處都有類似裂開的剝落痕跡。
  惠在將近上午八點半時抵達春埼美空的家。
  早上很容易起不來的他,打了個呵欠。然而他這次比約定時間早了十五分來到目的地。
  惠靠在對面的圍牆上仰望天空。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充滿開放感的淡藍色天空,想必是直接延伸到宇宙的盡頭。
  惠看著天空,同時想起相麻堇的話。
  ──這是最後了。再過幾天,一切應該就會結束。
  這說法真令人在意。一切應該就會結束。她說的一切是指什麼?到底是什麼將結束?
  就在他思考這件事時,有人打開了眼前的門。
  是春埼美空。她小跑步地衝向這裡。剛才大大敞開的門,在發出聲音後關閉。
  她露出笑容──
  「早安,惠。」
  然後如此說道。
  惠也微笑地回答:
  「早安。妳出來得真早。」
  「因為我從窗戶看到惠。」
  「這樣啊。那我們走吧。」
  雖然還有點早,但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兩人並肩踏出腳步。他們接下來預定遵照相麻的指示,去附近的馬路撿垃圾。
  「話說昨天晚上,坂上學長打電話給我。」
  春埼美空如此說道。
  「喔,這真是稀奇。」
  坂上央介。惠等人國中時的學長。坂上目前在咲良田外念高中,只有休長假時會回來這裡。
  「坂上學長,好像收到了相麻堇寄的信。」
  惠忍不住板起臉。坂上應該不知道相麻復活的事情。雖然惠在八月時,也有拜託坂上協助將相麻從相片裡帶出來的計畫,但他應該已經因為重啟而失去那段記憶。
  相麻為什麼要寄信給他?
  「是什麼樣的信?」
  「上面只寫了希望他能回咲良田一趟。所以他好像已經回來了。」
  「他沒想到可能是惡作劇嗎?」
  「坂上學長自己也說這個可能性很高。」
  「不過他還是回咲良田了,真令人佩服。」
  雖然坂上不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但只有和相麻有關的事情是例外。兩年前為了讓相麻復活,他甚至還參加了反抗管理局的行動。
  「他問我是否知道些什麼,所以我就回答不知道。」
  在目前這個時間點,這應該是最正確的回答。
  「他希望我也能幫忙和惠確認一下,所以我才告訴你。」
  「嗯,謝謝妳。」
  「他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你呢?」
  「大概是覺得會有點尷尬吧。」
  坂上不喜歡惠。
  而惠本人也覺得和他講話有點累。雖然惠覺得他是個好人,但兩人的想法在根本上有些不合。
  「坂上學長會留在這裡一段時間嗎?」
  「我不太清楚。他馬上就掛電話了。」
  「原來如此。」
  「為什麼相麻堇要叫坂上學長回來呢?」
  「誰知道呢。」
  大概是遲早會需要他的能力吧?
  由於現在似乎再怎麼想也不會有結論,因此惠決定將這件事留在意識裡的某個角落。
  「比起這個,我比較想知道相麻對我下的指示有什麼意義。」
  「撿垃圾嗎?」
  「嗯。不曉得會不會撿到什麼讓人嚇一跳的東西。」
  如果不實際去撿撿看,就什麼都無法得知。
  「為什麼相麻堇不告訴惠理由呢?」
  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後,惠搖頭回答:
  「我完全不曉得。總而言之,也只能先照做了。」
  春埼看向惠的臉。
  「你很信賴相麻堇呢。」
  惠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啊。我無法想像她犯錯的場景。」
  她非常堅強、頭腦聰明,而且還能預知未來。簡直是優秀到犯規。
  春埼以平靜的語氣回答:
  「不過相麻堇,在兩年前犯錯了。」
  她在兩年前死掉了。
  「相麻真的犯錯了嗎?」
  「你覺得她的死是正確的嗎?」
  不知道。無論是她的理由,還是目的。不過──
  「妳說得沒錯。那是錯的。無論有什麼原因,我都無法認為死而復生這種事情是正確的。」
  雖然惠能相信她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但果然還是不正確。
  「只要一扯到相麻堇,你就會變得有點不冷靜。」
  「或許妳說得對。」
  儘管相麻堇絕對不會弄錯手段。
  但視情況而定,或許她有可能弄錯目的也不一定。
  「我會反省。」
  如果不懷疑這件事,會有點危險。

  一抵達目的地,兩人馬上開始撿垃圾。
  他們發現便利商店的塑膠袋、空罐、菸蒂,以及好幾種廣告傳單。惠戴著工作手套撿起這些東西,丟到垃圾桶裡。這手套是春埼從家裡帶來的東西。
  「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春埼問道。
  惠搖頭。
  「看來好像開了一間新的可麗餅店。」
  在那些傳單裡,摻雜了可麗餅店的廣告。巧克力香蕉口味只要三百七十圓。說到令人在意的情報,大概就只有這個了。
  雖然在黃色影印紙上看見色彩鮮豔的可麗餅照片和粉紅色的廣告文字的確令人興奮,但似乎和相麻的目的沒什麼關係。
  「中午要去那間店吃嗎?」
  「好主意。好像也有加了沙拉和香腸的可麗餅。」
  感覺有點像在平靜的假日參加志工活動。儘管這沒什麼不好,但一想到在學校收拾學園祭殘局的那些人,就讓惠感到有點難過。這樣不如去打掃學校的走廊。
  「我們該撿垃圾撿到什麼時候?」
  「她沒說何時結束。只有說會再聯絡。」
  惠打開手機,確認時間。
  現在大約是九點半。由於兩人是在快九點時開始撿垃圾,因此周圍的垃圾已經都被清得差不多了。何況相麻指定的地點就只有一個十字路口,打掃起來原本就不需要多少時間。
  惠用視線指向路邊的自動販賣機。
  「休息一下好了。妳要喝點什麼嗎?」
  「我去買吧。」
  在腦中預測對話的走向後,惠判斷最後應該會麻煩春埼。
  即使如此,他還是試著說道:
  「沒關係,我去就好。」
  「那我們兩個一起去吧。」
  「應該要留一個人在這裡觀察附近的狀況。畢竟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那果然還是應該讓我去買。考慮到能力,還是惠比較適合觀察周圍。」
  想不出來該如何反駁。這段對話就像是在解將棋的殘局一樣。
  惠從皮包裡掏出三枚硬幣,交給春埼。
  「我要冰的罐裝咖啡。最好是有一點點甜。」
  「我知道了。」
  春埼收下硬幣,小跑步地衝向自動販賣機。
  惠籠統地眺望周圍的狀況。
  普通的十字路口。朝東西向延伸的四線道交通量還滿多的。南北向的馬路只有二線道。對面轉角有個小停車場,一輛銀色的廂型車正在倒車改變方向。
  人行道比車道高了約十五公分,路邊圍了一排花圃。雖然有一座。字形的天橋,但很少行人利用。現在也能看見一位男性,正在斑馬線前面等紅綠燈。
  ──讓我們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究竟有什麼意義?
  惠目前心裡完全沒底。
  行人交通號誌的綠燈開始閃爍。人行道對面,有位年幼的少女跑了過來。她看起來大概只有十歲。感覺連小學都還沒畢業。
  少女似乎打算在交通號誌改變前衝過斑馬線,然而在衝出車道前,她似乎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
  ──啊。
  惠想起剛才撿垃圾時,有看見人行道的地磚裂開,而且剛好在少女跌倒的位置形成一個小凹洞。那位少女大概就是被那個絆倒了。
  公車彎過街角,從眼前經過,遮住少女的身影。
  然後,異變發生了。
  眼前的景象突然旋轉。在短暫的混亂後,惠立刻理解狀況。
  ──我自己彎脖子了。
  惠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將脖子彎了約七十度。他想將頭轉回原本的方向,但脖子彷彿被強大的力量固定住般無法動彈。連眼球都沒辦法動。
  ──身體以視野為中心被固定住了?
  這是誰的能力?只有能力有辦法做到這種事。
  就在他納悶發生什麼事時,附近響起巨大的聲音。
  聲音有兩道。首先是尖銳的煞車聲。再來是兩樣龐大的物體互相碰撞的低沉聲音。
  ──發生事故了。
  不過從這裡看不見。惠的視野依然被固定,無法移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惠脫掉右手的工作手套,拿出手機。看來脖子以下能夠自由行動。
  就在他按下一一九時,視野總算移動了。
  惠摸著脖子,確認事故現場。
  在十字路口的轉角,剛從停車場開出來的銀色廂型車,和深藍色的轎車撞個正著。
  此時手機正好接通──請問是需要救護車還是消防車?
  「救護車。發生事故了。」
  惠告知對方事故現場的地址,以及周圍幾座能當成地標的建築物資訊。然後說明事故的狀況。
  銀色的廂型車裡,很快就有人走出來。不過從後面撞上去的深藍色轎車,狀況至今依然不明。引擎蓋被嚴重撞爛。駕駛座的男性,維持抱著方向盤的姿勢動也不動。
  惠在說明狀況的同時思考。
  ──相麻是想讓我看見這副場景嗎?
  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不過這樣就剩下一個疑問。
  ──她應該有辦法將事故防患於未然才對。
  只要對銀色廂型車的駕駛說句話,就能改變未來。只要讓那位駕駛稍微晚一點出停車場就行了。只要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就能輕易迴避這種突發的事故。
  而且雖然只有極為短暫的時間。
  ──但我確實無法轉頭。
  簡直就像是有人為了不讓惠確認事故現場,而操作了他的視野──宛如有人使用了超乎尋常、但在這個城鎮隨處可見的某種能力。
  說明完後,惠掛斷電話。
  春埼站在他的旁邊。她的雙手各拿了一罐咖啡。
  惠問道:
  「妳有看見事故發生時的狀況嗎?」
  他的語氣不自覺地變得強硬。
  春埼搖頭。
  「不。我聽見聲音後本來想往那邊看,但沒看見。」
  「為什麼?」
  「雖然不曉得理由,但我無法轉向那裡。」
  和惠一樣。
  「春埼。可以把手機借我一下嗎?」
  消防局晚點或許會打惠的手機。要是到時候打不通會造成問題。
  春埼用左手夾住原本用右手拿的罐裝咖啡,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惠接過手機,撥打記憶中的號碼。
  首先是漫長的撥號聲。過了一段時間後,電話裡傳出好像剛睡醒的聲音。
  「什麼事?妳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真是難得呢。」
  津島信太郎。蘆原橋高中服務社的顧問,同時也是管理局的人員。
  「早安,我是淺井。」
  「原來是你啊。那就不怎麼稀奇了。」
  大概是因為惠用的是春埼的手機,所以讓他誤會了吧。唉,這種事情隨便怎樣都好。
  令人在意的,是從手機的另一端傳來的聲音。那種低沉的聲音,讓人聯想到引擎聲。這個時間,津島應該還在學校裡才對。
  惠腦中閃過各式各樣的推測。不過現在有件事情必須告訴他。
  「我人在交通事故的現場。」
  「嗯?你沒去上學嗎?」
  「我蹺掉了收拾學園祭的行程。」
  「這種事情不要告訴老師啦。」
  厭煩地說完後,津島開口問道:
  「那麼,事故怎麼了?」
  若是單純的交通事故,那就沒有聯絡津島的必要。不過──
  「在發生事故的同時,可能有人使用了某種能力。」
  如果事故和能力有關,那就是管理局的工作。

  *

  結束與淺井惠的短暫對話後,津島信太郎掛斷手機。
  插圖009
  「不好意思。」
  他輕輕向坐在隔壁的男子低頭致歉。
  津島正坐在車子的後座。
  坐在駕駛座上的,是索引小姐。津島從索引小姐進管理局前就認識她,所以很清楚她的事情。不過當時的她還不叫「索引小姐」,所以津島至今仍不太喜歡這樣稱呼她。
  副駕駛座上,坐了一位和現場不太搭調的國中女生。雖然只看過照片,但她和津島知道的某位少女很像。不過那位少女應該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如果這個女孩就是相麻堇。
  那淺井惠已經達成兩年前的目的了嗎?他曾經為了讓這位少女復活,而與管理局對立。
  ──不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這女孩會和管理局的人在一起。
  無論腦中的疑問再怎麼多,津島都不能說出口。
  坐在津島旁邊的,是一位自稱浦地的管理局人員。
  津島聽過這個名字。管理局沒有明確的首腦。所以硬要形容的話,浦地就是個地位極高的管理局人員。這個男人隸屬於對策室,那是個能最自由地運用能力的部門。津島記得浦地是那裡的室長。
  浦地看著津島笑道:
  「你真會演戲。」
  接到淺井惠打來──正確來講,是從春埼美空的手機打來──的電話時,浦地命令津島必須表現得和平常一樣。
  但津島搖頭。
  「淺井惠應該已經大致察覺這裡的狀況了。」
  「喔,為什麼?」
  「他應該有聽見引擎聲。平常這個時間,我應該都待在學校裡,結果接電話時卻在車內。這表示我應該在處理與管理局有關的工作。而且我自己開車時,是不會接電話的。他也知道這件事。」
  所以淺井惠應該已經察覺津島在和其他管理局人員一起搭車。
  那個少年發現的事情,或許比想像中還多。不過這並非津島所能得知的事情。
  ──我自己也還搞不懂這是什麼狀況。
  早上醒來後,津島很快就接到索引小姐的電話。
  對方命令他留在家裡待命。
  津島照做後,就來了一輛車停在他家前面。然後他目前正坐在對策室室長的旁邊。
  真是莫名其妙。
  在所有管理局人員當中,津島信太郎應該是位於與對策室──離能夠運用所有能力的對策室最遠的位置。
  「他在電話裡講了什麼?」
  「好像發生了交通事故。事故本身非常普通。不過可能與能力有關。」
  「喔。原來如此。」
  浦地看向坐在副駕駛座的少女。
  「跟妳說的一樣呢。」
  少女以莫名冷靜的語氣回答:
  「那當然。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不。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到底哪裡不可思議了?」
  「為什麼淺井同學會在現場。是妳下的指示嗎?」
  「不。我什麼都沒跟他說。」
  「真的嗎?」
  「真的。」
  回答完後,少女看向駕駛座的索引小姐。
  「她沒說謊。」
  索引小姐如此回答。
  「即使只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算了。」
  浦地再次轉向津島。
  「話說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什麼事?」
  「我想請你暫時加入對策室。」
  這要求真是奇妙。
  「這是人事部的決定嗎?」
  「不。我沒跟他們提過。對策室有權短期徵召管理局內的人才。我並沒有逾越權限範圍。」
  津島搖頭。
  「那是為了讓對策室運用能力者所訂的規則。」
  「嗯。你說得沒錯。」
  「我並不包含在內。」
  浦地笑道:
  「無論當初訂立的由來為何,規則都明訂對象為管理局的所有人才。所以你也包含在內。」
  真是麻煩。雖然不曉得目前的狀況,但津島有預感事情一定會變得很麻煩。
  作為最低限度的反抗,津島刻意嘆了口氣。
  「我不曉得你為何要我加入對策室。」
  浦地點頭回答:
  「有兩個理由。首先,你不具備任何能力。」
  「這算是優勢嗎?」
  「算,這非常重要。」
  依然搞不太懂的津島接著問道:
  「第二個是?」
  「你是淺井惠最信賴的管理局人員。如果他想與管理局聯絡,一定會先跟你接觸。」
  淺井惠。
  「他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不是值得對策室室長在意的人物。
  然而浦地緩緩搖頭。
  「不對。能力者光是擁有能力,就已經算是特別。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高中生。」
  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不過在咲良田,根本就沒人會在意這個事實。

  *

  確認救護車抵達後,惠離開事故現場。
  就算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接下來警察一定會來。如果被問到為何要蹺掉收拾學園祭的工作跑來這裡撿垃圾,惠沒把握能提出足以說服對方的理由。
  春埼也先回家一趟了。她回去放工作手套,以及處理兩人收集的垃圾。
  春埼在家門前將罐裝咖啡遞給惠。
  「要進去喝嗎?」
  「不。我在這裡等吧。」
  「我知道了。」
  目送春埼走進家門後,惠打開罐裝咖啡。咖啡的苦澀中包含些許甜味,或許是加了許多牛奶,喝起來的口感非常溫和,形成一股複雜的味道。
  喝到第二口時,腦中響起一道聲音。
  ──放心吧。那場事故沒有出現死者。
  是相麻堇的聲音。
  雖然這無疑是透過中野智樹的能力,但他沒有相關的記憶。相麻之前到底做了什麼。而她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惠輕聲問道:
  「妳要我去那個現場,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再過不久,你就必須正確地理解咲良田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
  「那場事故看起來是由能力引發的。」
  若駕駛的視野和惠一樣受到操作,那自然能認為這就是事故的原因。
  ──你現在什麼都還不需要想。只要坦率地觀看眼前的現實。
  妳到底想讓我看什麼?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惠很想這麼問,但應該不會獲得答案吧。
  ──那麼,該說下一個請求了。
  相麻在惠的腦中輕聲說道:
  「妳的請求到底有幾個?」
  ──還有三個。加撿垃圾就是四個。
  這個城鎮還會再發生三件惠必須親眼見證的事情嗎?
  ──你暫時可以自由行動。下次是下午三點。我想請你去七坂中學附近的超級市場買東西。
  宛如在朗讀清單般,她講出了幾樣食材。胡蘿蔔、洋蔥、雞肉。惠心想,這些都是雞肉咖哩的材料。
  ──還有優格。
  優格?
  算了。採購的內容,應該沒什麼意義吧。一定又會和其他的事情產生關聯。就像撿垃圾被與交通事故連在一起那樣。
  ──那麼,等你買完東西後再聯絡吧。
  這句話結束後,腦袋裡的聲音就消失了。
  幾乎同一時間,春埼家的門開了。
  「久等了。」
  惠看向春埼。
  「相麻聯絡我了。」
  「再來要去哪裡?」
  「接下來有一段自由時間。我們就在這附近閒晃吧。」
  現在已經徹底變成蹺掉學園祭的收拾工作,到處遊玩的狀態了。
  雖然難過,但這樣在被警察攔下來時,就有好理由了。學校休息,所以和女孩子出門約會。聽起來非常有說服力。
  比起遵從能預見未來的能力者的指示前往事故現場,要來得簡單易懂多了。

  2 下午一點三十分──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中野智樹走出蘆原橋高中的校門時,已經下午一點半了。
  他剛做完學園祭的收拾工作。或許是因為搬過重物,手臂的肌肉變得有點僵硬。他輕輕甩著雙手,放鬆肌肉。
  「早知道這麼快就能做完,不如今天也來辦學園祭。就像辦後夜祭那樣的感覺。」(譯註:日本在學園祭等校園活動最後一天的晚上舉辦的慶祝儀式。)
  走在後面的皆實未來說道。
  「後夜祭要做什麼?」
  「做什麼好呢。在營火周圍跳土風舞之類的?」
  「又不是在露營。我們辦的是學園祭耶。」
  「啊,說的也是。那個巨大的火堆叫什麼啊?」
  「誰知道。」
  皆實誇張地邊嘆氣邊搖頭。
  「如果是淺井,一定馬上就能回答。」
  「因為那傢伙把整本辭典都背起來了。」
  「喔喔。他很有效地活用了自己的能力呢。」
  「不,他好像在來咲良田前就背完了。」
  「這樣反而讓人覺得是在浪費才能。」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智樹旁邊的皆實,接著說道:
  「話說回來,淺井果然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這裡啊。」
  「妳不知道嗎?」
  那就不該說出來了。雖然智樹也不曉得原因,但惠似乎不太想讓人知道他來咲良田前的事情,以及留在這座城鎮的理由。
  「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因為淺井是一個人住,所以我在想應該是有什麼原因。」
  「他是從升上高中後才開始一個人住的。」
  「啊,是這樣嗎?國中生一個人住的確是有點怪。不過如果是淺井,感覺就滿正常的。」
  「所以說,妳是為了討論這個話題才跟過來的嗎?」
  智樹並不是跟皆實一起離開教室。是她在不知不覺間跟了上來,然後極為自然地展開對話。
  皆實搖頭。
  「不是,我是有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嗎?」
  「我才不想問這種沒意義的事情。」
  「我喜歡胸部大、頭腦好、個性冷靜而且年紀比我大的女性。」
  「喔喔,人家明明沒問,你還是說了。中野真是堅強。」
  因為感覺好像有被稱讚,智樹滿意地問道:
  「那麼,妳想問什麼?」
  「嗯。第三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第三個人?」
  「淺井、美空,還有另一個人。和淺井感情很好的女孩子。」
  智樹停下腳步。他們已經走到公車站。智樹平常是搭公車上下學。
  周圍沒有其他學生。因為今天只要完成學園祭的收拾工作就能回家,所以每班的放學時間都不同。
  一旁的皆實也同樣停下腳步,智樹看著她問道:
  「妳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有點在意。」
  「別在意這種事啦。」
  「不可能。因為美空很在意。」
  感覺用嚴肅的表情應對有點愚蠢的智樹,坐到公車站的長椅上。皆實則是站在他的旁邊。
  「妳和春埼的感情有那麼好嗎?」
  「嗯~坦白講,我不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才感到在意。」
  「那是為什麼?」
  「單純的好奇心。就跟找幽浮是一樣的。」
  智樹在內心嘆了口氣。
  他總覺得自己無法喜歡皆實未來。從兩人初次見面起就是如此。
  雖然對方是個交情還不算差的同班同學,在閒聊時也讓人覺得意氣相投。
  不過這名少女的心裡,存在某種讓智樹無法產生同感的東西。他一直有種感覺。皆實那張天真的笑臉,以及輕浮的舉動,恐怕全都是假的。
  「別把朋友的事情和幽浮相提並論啦。」
  少女以苦笑般的表情笑道:
  「中野很帥氣呢。」
  「我可是很認真喔。」
  「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說。我很佩服你和淺井在一起,居然還能維持普通。」
  「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是嗎?淺井果然是特別的。美空也一樣。有某些地方讓人覺得特別。」
  這倒是可以理解。
  那兩人是特別的。
  現在回頭想想,相麻堇也是同一類的人。
  皆實未來接著說道:
  「客觀來看,中野也算很厲害。你懂運動和音樂。圖也畫得很好。成績意外地也不差。實際上是個非常厲害的人。」
  「這種事情根本就無關緊要。」
  「嗯。」
  少女平靜地點頭。
  「中野厲害歸厲害,但看起來還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沒有像淺井那樣特別的感覺。無論中野再怎麼厲害,還是淺井看起來比較像天才。」
  「這種事情,我也知道。」
  「那你怎麼能夠不嫉妒他?」
  聽完皆實的話後,智樹笑了。
  皆實未來有讓人無法產生同感的部分。個性開朗的她心裡,隱藏了某種不知名的東西。智樹一直這麼認為。
  ──什麼嘛。她意外地是個單純的人。
  如果只有這點程度,那他也能夠理解,並產生同感。
  「因為這些都是早已結束的事情。」
  「結束?結束什麼?」
  「嫉妒啊。大約四年前,我第一次遇見惠時,我最討厭那傢伙了。」
  有一段時期,中野智樹最討厭的人就是淺井惠。
  內心空蕩、偽裝成人類的噁心怪物。他有段時期是這樣看待淺井惠。
  「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你不再討厭他?」
  「我們吵架,然後和好了。」
  「就這樣?」
  智樹點頭。
  「妳不知道能和淺井惠吵架,是多麼厲害的事情。」
  「呃,我是覺得如果惹他生氣,應該會很恐怖。」
  「不對。基本上他根本就不會生氣。雖然現在如果對春埼動手,他應該就會生氣。不過四年前,他真的是完全不會生氣。」
  「可是,中野惹他生氣了?」
  「不只如此。」
  智樹大笑著說道:
  「還是我主動去跟他和好的。」
  一定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是多麼厲害的事情。
  皆實凝視智樹一段時間後,滿意地點頭。
  「原來如此。那麼,中野就是我的前輩了。」
  「我不懂妳的意思。妳想和惠吵架嗎?」
  「雖然我沒想過,但那樣好像也不錯。」
  公車從路的另一頭逐漸靠近。由於還有段距離,因此動作看起來很慢。皆實看著那個方向說道:
  「無論什麼形式都好,我想和特別的人扯上關係。這是想被吸血鬼咬症候群。」
  真是莫名其妙。
  「妳果然是個怪人。」
  「是嗎?我覺得這在心理上,和想當運動社團的經理是差不多的東西。」
  等她說完這句話時,公車已經來到兩人面前。
  智樹從長椅上起身。
  公車停了下來。伴隨著一股排出空氣的聲音,公車的車門應聲開啟。
  「那麼,後天見啦。」
  學園祭是星期天,所以明天補休。
  智樹揮揮手,搭上公車。
  他挑了一個空位坐下。皆實坐到他的旁邊。
  「我不習慣搭公車回家,感覺有點興奮呢。」
  少女如此說道。
  「為什麼妳也上車了?」
  「這還用說嗎?」
  皆實驚訝地搖頭,然後笑著回答:
  「因為我還沒問到第三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啊。」
  「我絕對不告訴妳。」
  智樹不再看向她,轉而望向窗外。
  公車開始前進。
  由於還沒完成加速,因此公車的車速並不快,結果被一輛小客車從隔壁車道超前。
  他無法將視線從那輛客車的副駕駛座移開。
  皆實說的「第三個人」,就坐在那裡。

  *

  一搭上公車,中野智樹就變了個人。
  他露出莫名嚴肅的表情,無論問他什麼,都只會回答「喔」或「嗯」。明顯完全沒在聽別人說話。
  皆實未來在心裡板起臉。
  ──我本來以為中野這個人和我很像。
  能待在特別的人身邊的,就只有同樣特別的人。或是憧憬特別的人。她原本是這麼認為,但看來並非如此。
  「吶,為什麼中野會和淺井吵架啊?」
  皆實試著提問,但果然還是沒獲得正經的回答。
  ──唉,算了。
  如果有想知道的事情,還是問另一個人比較適合。那個人應該不會拒絕回答皆實的問題。
  最後皆實只搭了兩站就按下車鈴,公車在某個靠近商店街的公車站停了下來。
  「再見,中野。」
  說完後,皆實走下公車。
  她得去找臺公共電話。

  *

  手機在下午兩點十五分時響了。
  當時淺井惠正在吃拿來充當午餐的鮪魚沙拉可麗餅。在某個開在街角的小可麗餅店面前,有一小塊類似露天咖啡店的空間。
  惠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電話的另一端,響起中野智樹的聲音。
  「喲。」
  他的聲音比平常小,感覺似乎有點猶豫。所以惠主動向他搭話:
  「嗨。學園祭的收拾工作辛苦了。很累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手有點痠而已。」
  「對不起,我沒有參加。」
  「沒關係啦。你現在在做什麼?」
  「和春埼一起吃可麗餅。」
  「感覺很幸福嘛。原來你不是有什麼麻煩的事情要處理啊。」
  「我昨天也有說過吧。今天要忙的事情,大概就和約會差不多。」
  惠接著問發生了什麼事。
  智樹閉著嘴巴發出類似呻吟的聲音,然後開口說道:
  「雖然不是什麼必須特別告訴你的事情。」
  「如果不是什麼必須特別隱瞞我的事情,就直接講吧。」
  「嗯。我準備回家時,皆實問了我關於相麻的事情。」
  「喔。」
  這有點令人意外。
  「皆實同學認識相麻嗎?」
  「她只知道你念國中時,除了春埼以外,還有另一個女孩子感情跟你很好。她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有告訴她什麼嗎?」
  「我什麼都沒說。」
  「我想你應該也會這麼做。謝謝。」
  即使智樹不說,要查到相麻的事情也不困難。只要問其他同樣出身七坂中學的同學,馬上就能知道相麻在兩年前的夏天去世。
  這種程度的事情,智樹當然也知道。
  不過他之所以什麼也沒說,與其說是體貼惠,不如說是出於類似溫柔的感情。因為這不是好奇就能隨便打探的話題。
  「然後呢?」
  惠問道。
  「你昨天有說過吧?聽見了透過我的能力傳達的聲音。」
  「嗯。」
  「那是相麻的聲音嗎?」
  沒錯。但惠出言否定:
  「不是。就算是你,也無法傳達死者的聲音吧。」
  「嗯,沒錯。不過我看見了。」
  ──看見了?
  雖然不用問也知道,但惠還是問道:
  「看見什麼?」
  「相麻。」
  「不可能。」
  「我也這麼想。大概是我看錯了。不過我很在意。」
  不應該讓智樹知道相麻復活的事情。
  惠還不曉得相麻的目的,所以他不想將智樹捲進來。
  惠盡可能以雖然受不了但願意奉陪、彷彿若無其事的語氣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看見的?」
  「今天回家的路上。正好是皆實問關於她的事情的時候。我當時在公車上,她就坐在從旁邊經過的車子上。」
  惠原本想隨便蒙混過去。
  不過相麻坐在車上。這是無法忽視的情報。
  「那車上的其他人呢?」
  「嗯?」
  「相麻應該不可能自己開車吧。就算只是看錯也不可能。」
  從相片裡出來的相麻還是國中二年級生,所以無法獨自開車。至少駕駛座上應該還有其他人。
  「啊,等一下。我想起來了。相麻是坐在副駕駛座。我記得,還有兩個人。駕駛座和後座各一個人。」
  至少副駕駛座,應該不是給客人的座位。
  相麻以外的兩個人──假設其中一人是駕駛,另一人與相麻對話,那應該兩人都坐在後座。如果只是要送相麻去某個地方,那應該是她一個人坐在後座比較自然。
  惠嘗試透過座位預測三人的關係,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再怎麼說,這根據都太薄弱了。
  智樹緩緩說道:
  「雖然我沒看見臉,但坐在駕駛座的應該是個女人,然後坐在後座的是男人。」
  「你怎麼知道?」
  「我感覺是這樣。可能是因為體格吧。」
  「那兩人的服裝呢?」
  「應該都是顔色樸素的西裝。我沒特別注意,所以也不太記得。」
  「車子長什麼樣子?」
  「是小型車。有點像玩具的深藍色車子。」
  「車牌呢?」
  「我怎麼可能有看。」
  「你是在哪裡看到那輛車?」
  「高中附近的公車站。公車剛發車沒多久,就被超前了。」
  「車子前進的方向一樣吧?不是在對向車道。」
  「嗯,沒錯。」
  「還有發現什麼其他的事情嗎?」
  「沒什麼特別的。」
  「原來如此。謝謝你。」
  想不到還有什麼該問的事情。
  「知道什麼了嗎?」
  「什麼都不知道。坦白講,我還在懷疑是你看錯了。」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
  智樹以壓抑的語氣說道:
  「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例如呢?」
  「我不知道。不過,你昨天想傳話給相麻。所以你應該知道她還活著吧?」
  這部分的確是惠太大意了。
  因為惠判斷如果相麻堇想隱藏自己的行蹤,智樹應該就不可能發現她。
  「我真的只是想傳話給在天國的她而已。」
  惠如此回答。
  智樹應該也有發現這是謊言。
  不過他以輕鬆的語氣說道:
  「這樣啊,我知道了。我只是想說這些。」
  道完別後,智樹掛斷電話。
  坐在對面的座位,默默吃著可麗餅的春埼說道:
  「你們在講什麼?」
  「不適合單手拿著可麗餅聊的話題。」
  回答完後,惠咬了一口鮪魚沙拉可麗餅。

  惠在可麗餅店消磨完時間後,與春埼一起移動到超市。為了按照相麻的指示,去買咖哩的材料。
  下午三點整時,惠右手提著綠色的購物籃。春埼將裝在透明塑膠袋內的胡蘿蔔放進籃子裡,困惑地問道:
  「馬鈴薯要買五月皇后還是男爵?」(譯註:兩者皆為馬鈴薯的品種。)
  「一般咖哩都是用五月皇后。不過相麻指示的物品,並不包括馬鈴薯。」
  惠也沒有在咖哩裡加馬鈴薯的習慣。大概是成長的環境不同吧。
  在蔬菜賣場找到洋蔥,在肉類賣場找到雞肉後,惠提著裝了這幾樣東西的籃子,尋找咖哩醬和罐裝的水煮番茄。途中還將一包容量最小的米放進籃子裡。
  只要跟著春埼走,就能找到目標物。
  「虧妳都知道地方呢。」
  「超市擺設商品的方式有一定的規則。」
  「每間店都一樣嗎?」
  「大部分都一樣。罐裝的水煮番茄,通常都會放在義大利麵區附近。」
  原來如此。這說法真有說服力。
  惠將水煮番茄放進購物籃。再來只剩下優格,就完成了相麻委託的購物清單。
  ──話雖如此,我也不認為接下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就像今天早上的撿垃圾與交通事故有關一樣,這次購物一定也包含了其他意義。
  就在惠邊想這些事邊前往尋找優格時,他發現前方是點心區。一位將頭髮綁在脖子後面的女性,正一臉認真地看著放點心的商品架。
  插圖010
  惠認識那位女性。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沒想到會遇見她。
  那是宇川沙沙音。
  惠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一旁的春埼也跟著停下。
  「購物的目的,就是為了遇見她嗎?」
  「還不能確定。不過這樣正好。」
  「正好?」
  「我有事情想問宇川小姐。我去找她聊聊。」
  惠走向宇川沙沙音。
  即使站到她的旁邊,宇川還是沒有發現惠。她蹲在架子前面,認真地看著巧克力點心。
  「妳好,宇川小姐。」
  即使被人搭話,宇川的視線依然沒離開巧克力點心。
  「這聲音,是淺井嗎?」
  「是的。妳還留在咲良田啊。」
  「我有去大學上兩星期的課。不過因為還要再幫管理局一點忙,所以又被叫回來了。」
  「原來如此。話說妳在煩惱什麼?」
  「這裡有賣迷你尺寸的士力架。」
  「的確有呢。」
  而且就放在她的面前。一包士力架裡,有四塊被切成一口大小的巧克力。
  「我每次看見這個都會想,被切成一口大小的士力架,真的還能算是士力架嗎?」
  「我想應該算吧。」
  包裝上也有獨特的藍色標誌,上面還寫了士力架幾個大字。
  維持蹲姿的宇川,終於抬頭看向這裡。她露出彷彿被人狠狠背叛般的悲痛表情。
  「不過士力架的魅力,就在於咬斷時那種黏稠的口感吧。」
  「哎呀,宇川小姐。妳這是打算否定士力架除了口感以外的一切嗎?」
  宇川搖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焦糖的口感、牛軋糖黏牙的甜味,以及花生的香氣,當然還有巧克力淡淡的苦味,全都很有魅力。」
  「那做成迷你尺寸也沒關係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捨棄那個咬斷巧克力時的快感。」
  「所以妳最後還是要買一般尺寸的吧?」
  「可是仔細想想,迷你尺寸的士力架,表面積的比例應該比較大吧。所以相對地,表面的巧克力所佔的比例也會比較多。」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個令人煩惱的問題。」
  雖然發自內心覺得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但惠姑且如此回答。
  觀察了一段時間後,宇川將兩種尺寸的士力架都放進購物籃裡。真是豪邁的解決方法。
  仔細一看,她的籃子裡還裝了各式各樣的巧克力點心。Pocky、KitKat,以及樂天小熊餅。這些似乎都是宇川的最愛。
  「真佩服妳吃這麼多,還是不會變胖呢。」
  宇川持續蹲著,一面物色其他巧克力點心一面回答:
  「因為我走很多路。」
  「不過我之前有看見妳搭乘一輛深藍色的小車。」
  實際上惠根本就沒看過那樣的場景。
  不過上次在夢的世界遇見宇川時,她是和索引小姐等人一起行動。如果相麻搭的那輛車,就是索引小姐他們平常用的車子,那宇川或許也有搭過。
  「我也不是到哪裡都用走的。」
  「那次是在協助管理局嗎?」
  「雖然我不知道是哪時候的事情,但如果是藍色的車子,應該就是吧。」
  原來如此。
  當然路上多的是藍色的車子。不過配合目前的狀況來看,相麻現在很可能是和索引小姐他們一起行動。
  惠接著問道:
  「是索引小姐開車嗎?」
  「大概吧。如果不是加賀谷先生,就是索引小姐。」
  「加賀谷先生是誰?」
  「管理局的人。我也不太清楚。而且我不太能告訴別人管理局的事情。」
  「啊,說的也是。真不好意思。」
  唉,大概就這樣吧。
  惠改變話題。他還有一件事想跟宇川確認。
  「話說宇川小姐,妳怎麼會來這間超市?」
  「當然是為了買巧克力點心。」
  「就只有這樣?」
  「嗯。來超市應該不需要什麼大不了的理由吧。」
  「例如收到管理局的指示,要妳待在這附近之類的?」
  「真是的。我說啊──」
  宇川突然起身看向惠。
  「你的問題愈來愈直接了。你到底在調查什麼?」
  惠看著她的眼睛回答:
  「只是有點好奇。我預測宇川小姐可能會與某件事情有關。」
  其實他根本就沒什麼預測。
  在這裡遇見宇川,只是單純的偶然嗎?還是相麻堇的目的,就是要讓惠遇見她呢?或許宇川之所以被引導到這裡,就是為了與惠一起出現在「某個」現場。
  惠只是想確認這點。
  宇川一如往常地以毫不動搖的眼神回答:
  「你說的某件事,是什麼事情?」
  「這是祕密。」
  其實惠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那就沒辦法回答了。」
  「妳難道都沒什麼線索嗎?」
  「完全沒有。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真的嗎?」
  「真的。」
  這些話本身沒有意義。
  惠觀察宇川的眼睛。看她有沒有隱藏什麼事。
  不過。
  ──唉,果然看不出來。
  惠很擅長觀察認識的人的表情。因為他記得對方的所有表情。不過在面對宇川沙沙音時,這項能力一點意義也沒有。
  ──因為她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謊。
  缺乏樣本。就連現在,宇川看起來也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彷彿既沒有感到不悅,也沒有產生懷疑,就只是在淡淡地對話。
  惠微笑地說道:
  「對不起。看來是我搞錯了。」
  「告訴我情況吧。要是我有興趣,我就幫你。」
  「謝謝妳。不過我想自己一個人再思考一下。」
  「是嗎?有點令人在意呢。」
  惠在說了一句「我先告退了,春埼還在等我」後,便轉身離開宇川。
  雖然盡可能觀察了她的眼睛,但果然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春埼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少女微笑地展現放在胸前的優格。大概是趁惠和宇川談話時拿來的吧。惠坦率地露出笑容,走向春埼。
  途中,他與一對正在爭吵的親子擦身而過。雖然沒打算偷聽那位母親與男孩的對話,但惠還是聽見了。
  看來按照那位男孩的主張,母親曾經答應過他能買點心。不過母親表示沒做過那種約定,並斥責男孩不可以說謊。
  到底是哪一邊搞錯了呢──「妳明明說過只要我考得好,就會買點心給我。」「考試是上個月的事情吧?」惠覺得兩人的對話奇妙地搭不起來。
  不過一走近春埼,就聽不見那對親子的對話了。事件就此陷入謎團。
  春埼將優格放進惠拿的購物籃內後說道:
  「你和宇川小姐聊了什麼?」
  「主要是關於士力架的特性。」
  「真是不可思議的話題。」
  「還有車子的事情。」
  「相麻堇搭的車子?」
  「嗯。索引小姐他們似乎也有開一輛藍色的車子。」
  再來只要結完帳,購物就結束了。
  惠走向收銀櫃檯,同時開始思索。
  ──到頭來,相麻是為了讓我和宇川小姐見面,才要我來買東西嗎?
  現在只想得到這個可能性。
  不過為什麼要買雞肉咖哩的食材?該不會只是一時興起吧。
  就在惠這麼想時。
  他突然聽見笑聲。
  最初只有一聲。不過馬上就像漣漪般擴散,愈變愈多。
  重疊的笑聲宛如地鳴。不知不覺間,惠也笑了。一旁的春埼也笑了。而且還笑得非常大聲。這不可能。
  惠邊笑邊想。
  ──是能力。
  當發生不可能的事情時,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能力。
  無論客人或店員都無法倖免。
  超市裡響起無數的笑聲。

  *

  「差不多是第二起事件發生的時間了。」
  駕駛座的索引小姐說道。此時車子正好停在紅燈前面。
  相麻堇看向時鐘。現在是下午三點十二分。
  淺井惠現在應該在超市裡。他差不多發現一些事情了。
  此時後座傳來聲音。
  「我要聯絡加賀谷。手機可以借我嗎?」
  說完後,浦地伸出手。索引小姐將放在儀表板上的手機交給他。
  加賀谷。那位沉默寡言的管理局人員,現在應該正在和岡繪里一起行動。由浦地準備問題的材料,然後再讓加賀谷與岡繪里加工成最適合的形式。就是這樣的循環。
  相麻的工作是調查他們的計畫有沒有遺漏。當然,是透過預見未來的能力。不過這沒什麼意義。他們的結局已經確定了。
  ──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她看向窗外。天空非常晴朗。不過相麻堇知道明天會下雨。
  明天的雨在中午過後會停一下,到了晚上才會開始繼續下。
  等第二次下雨時,浦地正宗的計畫就完成了。
  再過不久,一切就會結束。
  ──就連對她的怨恨,都能夠遺忘。
  全世界最討厭的少女。
  既愚蠢又任性,而且還無比軟弱的她,就是一切的幕後黑手。她計畫了一切,並操作著惠。
  不過,那也即將結束。
  ──我馬上就能解脫。
  和最討厭的她一樣忘記一切,獲得解放。
  ──我只需要等待故事的結局。
  那個時刻終將到來,這是唯一的救贖。

  *

  或許是用了平常很少使用的肌肉,感覺胸口附近有點痛。春埼美空心想,放聲大笑意外地非常累人。
  春埼走在從超市回家的路上。惠待在她的身旁。他的右手提了裝著雞肉咖哩食材的塑膠袋。她原本想幫忙提,但惠拒絕了。
  春埼問道:
  「那是事故嗎?」
  她指的是超市內的所有人都突然大笑的事情。
  惠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回答:
  「我不知道是事故還是事件。不過對管理局來說,應該是很大的問題吧。」
  「因為和能力有關嗎?」
  「嗯。不特定多數的人,因為能力遭受損害。即使是大家一起大笑,這種不曉得哪裡算是問題的損害也一樣。」
  他停頓了一下,在稍微瞇起眼睛後繼續說道:
  「管理局無法管理好所有能力。這樣的表象才是問題。」
  今天早上的交通事故,恐怕也能這樣解讀。一旦發生因為能力引起的事故,就會變成管理局的責任。
  「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是在問要不要針對這次的事件進行調查。如果要調查,又該怎麼做才好。
  惠當然理解春埼的意思。
  然而,他卻這樣回答:
  「總之我先送妳回家吧。」
  春埼困惑地問道:
  「現在還不到四點喔?」
  「對不起。我想自己一個人思考。」
  啊,他發現自己該思考什麼了。
  那應該是與這次事件的本質有關的事情。雖然春埼完全沒有頭緒,但淺井惠已經理解咲良田即將發生什麼事。
  ──換句話說,他已經理解相麻堇想讓淺井惠看什麼了。
  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你知道什麼了嗎?」
  「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大概有個預測。」
  「請告訴我你的預測。」
  「我不能說。」
  「為什麼?」
  「這也不能說。」
  春埼稍微抬起頭,筆直凝視他的眼睛。
  好漂亮的眼睛。他以前曾經用玻璃珠來形容春埼的眼睛。不過他的眼睛更加複雜。包含了所有顔色的黑色。宛如海對面的水平線。雖然包含了各種要素,但看在旁觀者的眼裡非常純粹。
  春埼美空說道:
  「惠。我們的能力如果不湊在一起,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意義。」
  「嗯。」
  「我們至今已經重啟了好幾次。」
  「是啊。」
  「為什麼這次你不告訴我?」
  可以的話,好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他凝視這裡一段時間後,呼吸了一口氣。
  「相麻說全部總共有四個指示。目前還剩下兩個。接下來或許會發生比之前還要危險的事情。」
  「這我在今天早上就知道了。」
  「嗯。不過,我想得有點太天真了。我原本以為我們只會目擊事件現場。不過在超市時,妳也被捲了進來。」
  「那應該沒嚴重到能被稱做事件。」
  只是放聲大笑而已。遭受的損害也只有胸部肌肉痠痛這點程度。
  惠看向前方。
  「即使如此,這時候也該產生危機感了。要是現在不害怕妳可能會受傷,就真的會一直前進到害妳受傷為止。」
  三個小學生小跑步地與惠他們擦身而過。書包晃動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在笑。
  春埼看向腳邊。
  「魔女那次雖然危險,但還是用了重啟。」
  「那次重啟有明確的目的。而且我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這次沒有目的嗎?」
  「為了迴避今天早上的交通事故,或許之後得請妳使用重啟也不一定。」
  「可是,問題不只這樣嗎?」
  如果只要迴避事故,就不需要再進行調查。
  ──那場事故,一定只是問題的一部分。
  在春埼看不見的某處,一定存在更大的問題。
  「即使接下來真的發生如同我預測的事情,我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因為不知道答案,所以我沒有將妳牽連進來的覺悟。」
  「問題很複雜嗎?」
  「不。非常簡單。但我不曉得答案。」
  「那個問題也是祕密嗎?」
  「我想一個人思考一下。」
  如果他想讓春埼遠離危險。
  ──我也一樣希望你能遠離危險。
  這是理所當然的。
  「放心吧。」
  他突然露出微笑。
  「等我真的遇到困難時,會去向妳求助的。」
  春埼無奈地點頭。
  ──結果還是只能相信他。
  就跟這兩年來一樣,持續地相信他。

  3 下午四點──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回到家後,淺井惠先將雞肉咖哩的材料放進冰箱。
  罐裝的水煮番茄,應該不需要冷藏吧。不過米又是如何呢?姑且還是放進去比較好吧。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手機響了。
  外螢幕顯示為「隱藏號碼」。惠按下通話鍵,將手機抵在耳邊。
  電話另一端傳來冷淡的女性聲音。
  「嗨,惠。好久不見了。」
  ──是隱藏號碼。
  雖然改變了聲音,但他是位男性。隱藏號碼是個絕對不會現身,只靠電話交易,類似都市傳說的情報販子。
  惠坐到坐墊上後回答:
  「好久不見。真難得你主動聯絡我。」
  「因為最近你都沒打電話給我啊。你還是在與朋友交往上多花點心思比較好。」
  「那要不要一起出門走走。看是要去看電影還是吃飯都可以。」
  「我才不要。你知道車子經過後的空氣有多髒嗎?」
  「我應該比你清楚。畢竟我才剛體驗過。」
  「很糟糕對吧。」
  「不至於啦。」
  「那只是你麻痺了。就像吸菸者不會在意香菸的煙一樣。」
  他有很嚴重的潔癖症。除非有很特別的理由,否則完全不會出門。甚至連東西都不吃。惠覺得那樣的人生很辛苦。
  「那麼,你有什麼事嗎?」
  他「嗯──」地呻吟了一聲。
  「你現在有什麼想要的情報嗎?」
  「有喔。我在猶豫要不要聯絡你呢。」
  「好。那我就告訴你吧。作為替代,我想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相麻堇的大頭照。」
  惠的心臟跳了一下。
  惠沒想到居然會從他那裡聽見相麻的名字。
  隱藏號碼究竟知道多少?
  為什麼要調查相麻?
  惠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想到答案。
  「是皆實同學的委託嗎?」
  皆實未來。她和隱藏號碼有所聯繫。
  七月,在某個事件的影響下,隱藏號碼曾經害死過皆實未來。雖然這項事實已經被重啟抹去,但兩人都知道彼此是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關係。如果是皆實的委託,隱藏號碼應該不會拒絕。
  「沒錯。你居然知道這件事。」
  「我聽朋友說,皆實同學在調查相麻的事情。」
  「正確來講,是除了春埼美空以外,在國中時代和你交好的女孩子。」
  「你居然知道那是相麻。」
  「這種事我十分鐘就知道了。雖然她說也想要相片,但網路上很難找到個人照。我不擅長收集物品,所以就想乾脆直接跟你拿。」
  擁有嚴重潔癖的他,平常根本不會出房間。
  所以不難想像對他而言,要取得一張照片有多麼困難。
  「你工作起來會不會太隨便了?」
  關於相麻的調查,可以直接告訴當事人嗎?
  「反正原本就不是什麼機密調查。想窺探浪漫愛情故事的漩渦,只要有庸俗的好奇心就夠了。」
  真是充滿詩意,但又微妙地不太正確的表現。
  「我是無所謂啦,但我也沒有相麻的照片。」
  惠從來沒和她一起拍過照。正確來講,其實惠只有一張她有隱約入鏡的照片,但那是不能交給別人,非常特殊的照片。
  「只要有照到臉就行了。」
  「那畢業紀念冊上就有了。」
  「就那個吧。你有掃描器或數位相機嗎?」
  「都沒有呢。」
  「你還是一樣不像現代人。那就用手機拍下來,再傳簡訊給我吧。」
  「這倒是沒問題。」
  即使惠拒絕,他應該還是能輕易從其他地方找到相麻的照片。
  「要傳到哪裡?」
  「我會發簡訊給你。你直接回信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簡訊地址嗎?」
  「就算不知道,也只要五分鐘就查得出來。你以為我是誰啊。」
  「雖然只要你開口問,我就會直接告訴你。」
  惠將畢業紀念冊放在衣櫃裡。雖然只有在剛拿到時開過一次,而且也沒想到以後會再打開。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
  「關於今天早上發生的交通事故。」
  「喔……原來如此。」
  隱藏號碼壓低聲音。
  「怎麼了嗎?」
  「不。只是覺得這很有你的風格。雖然完全沒有根據,但覺得就像是會和你有關的事件。」
  「不是事故,是事件嗎?」
  「管理局似乎是這樣判斷。那是能力連續爆發事件的第一件案例。」
  「還有第二件嗎?」
  「目前只有兩件。另一件是在約三十分鐘前發生。當時待在超市裡的人,全都開始大笑。」
  惠當然也知道這件事。因為他人就在現場。之所以這麼問,只是為了確認隱藏號碼對事情了解到什麼程度。
  「你居然有辦法知道三十分鐘前發生的事情。」
  「那是管理局的委託。我調查了不少事情。不過關於有事件發生這件事,我是直接從管理局那裡聽來的。」
  原來如此。
  隱藏號碼與管理局是合作關係。所以他當然也會處理和管理局有關的工作。
  「我想知道管理局是如何看待那起事件。」
  「很簡單。有能力者使用了能力。並非基於任何意圖,而是無意識地使用。所以才多少造成了一些損害。」
  「兩件都這樣?」
  「沒錯。兩件都這樣。所以從一般的角度來看,只是單純的事故。只有管理局覺得是事件。」
  「能力的爆發事故,應該沒那麼常發生吧?」
  「這個嘛。你覺得能力爆發是什麼意思?」
  稍微思考過後,惠回答:
  「是指使用者在無法理性地控制自己的狀態下,使用了能力吧。」
  「如果是這樣,那雖然程度不盡相同,但所有能力者都曾經讓能力爆發過一次吧。」
  ──原來如此。
  「有生以來第一次使用能力的時候嗎?」
  在實際用過能力之前,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能力者。
  只是隱約覺得自己應該能辦到某種事情。不過理性上,還不曉得自己就是能力者。在這種狀況下使用的能力,簡單來講,就類似一種爆發。
  「沒錯。講得極端一點,每個人第一次使用能力時,那項能力一定都會爆發。」
  仔細想想,惠四年前也是如此。
  他在回想過去時,不自覺地使用了能力。
  惠就是因此察覺自己是個能力者。
  話雖如此,那並不足以被稱做「爆發事故」。只是非常詳細地回想起過去的事情。並沒有引發任何問題。
  「這次只是碰巧那最初的一次,釀成了問題嗎?」
  若是如此,那的確有可能。管理局至今應該已經處理過好幾次相同的問題。
  然而,隱藏號碼否定了這個說法。
  「不對。距離第一個人獲得能力,已經過了兩年。第二個人則是只過一個多月。這和有生以來第一次使用能力時的狀況,果然還是不太一樣。」
  「能力在第二次使用以後爆發,這種事有可能嗎?」
  「如果是反射性地使用,那就有可能。不過在今天的事件中,那兩人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使用了能力。從狀況來看,明明就是他們使用了能力,但本人卻毫無自覺。」
  在不知不覺間使用了能力。
  這看起來偏離了能力的規則。
  能力這種東西,只要希望就能發揮效果。反過來講,只要本人不希望,就無法使用能力。
  「這次的事件,對管理局來說算是很大的問題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不太對勁。管理局似乎沒有妥善地發揮作用。」
  「沒有妥善地發揮作用?」
  「正常來講,這應該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件。管理局至今在處理能力的問題時,都確切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然而這次不太一樣。他們看起來很混亂。你能相信嗎?管理局居然也會混亂。」
  惠大致猜得到理由。
  管理局至今恐怕都是依靠魔女的力量,在處理那些看似偶發事故的問題。她預見未來的能力,是管理局最後的保險。
  不過,魔女已經不在咲良田了。
  管理局在八月時,失去了最後的保險。
  「講得極端一點。」
  隱藏號碼壓低語氣說道:
  「管理局害怕的是,有可能所有能力者的能力都會爆發。」

  拜託隱藏號碼提供能力爆發的能力者們的資訊後,惠掛斷電話。
  他起身走向衣櫃。相簿就放在最深處的紙箱裡面。那是在七坂中學畢業典禮上發的相簿。
  惠拿出相簿翻閱。畢業生們的大頭照都按照班級排列。相麻堇的照片,位於其中一個不屬於任何班級的頁面。因為那一頁就只有她一個人的照片,所以惠不太想看。
  他迅速利用手機的拍照功能拍下她的臉。將資料弄成附件後,再回覆隱藏號碼寄來的簡訊。
  將手機丟到床上後,惠心不在焉仰望天花板嘟囔:
  「相麻。下一個指示還沒好嗎?」
  然而她沒有回答。惠接著補充道:
  「我想去沖個澡,洗完澡後就不想出門了。要是還有什麼可能會流汗的事情,拜託妳先告訴我。」
  果然,她還是沒有回答。看來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惠脫掉衣服,扔進洗衣機,然後走向浴室。
  他一面淋著熱水,一面閉上眼睛思考。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坦白講,從隱藏號碼那裡聽來的消息,幾乎都和他預想的一樣。
  對管理局來說最棘手的問題,正在咲良田發生。
  既然有兩個能力者的能力爆發,就表示之後或許會再發生相同的事情。如果能力爆發本身沒有理由,那所有能力者都可能成為問題的導火線。
  交通事故和超市的事件。
  不曉得這兩件事究竟是偶發的事故,還是有人刻意引發的事件。
  簡單來想,應該是事故。從這些事情感覺不到特定的目的,內容也不像能夠刻意引發的東西。
  但惠仍懷疑這可能是有人刻意引發的事件。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魔女沒有預見到這樣的未來。
  魔女離開咲良田已經兩個月了。如果她未能察覺到短短兩個月後將發生的騷動,那背後一定有什麼理由。很難想像這只是偶然發生的事故。
  不過無論是事故還是事件,結果都一樣。
  無論如何,這個狀況確實地戳中了管理局的弱點。
  ──管理局是個優秀的組織。
  他們最厲害的一點,就是擁有大量與能力有關的資料,以及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自由運用能力者。多達數萬種的能力。只要有這些優勢,就能以最合適的方式處理大部分的問題。
  ──不過這次這項優勢,反而徹底成了問題點。
  若作為管理局力量來源的幾萬名能力者,全都可能變成問題的原因,那等於是管理局的力量直接變成了敵人。
  若所有咲良田的能力者,都有能力爆發的危險性。若這個城鎮,隱藏了幾萬顆的未爆彈。
  管理局究竟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惠拿起洗髮乳,用力搓洗頭部。泡沫滑落磁磚,被蓮蓬頭的水沖走。這副景象,讓人聯想到被無數螞蟻搬運的昆蟲屍體。
  管理局是個優秀的組織。
  他們應該有辦法徹底解決問題。做出判斷的時間,應該也不需要多久。
  而能夠完美解決目前這個問題的方法,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管理局的王牌。
  絕對的能力管理。
  惠知道管理局擁有那個手段。
  在相麻堇的引導下,惠上個月進入夢的世界。
  他在那裡看過一本筆記。
  由某位老人記載,被稱為劇本抄本的筆記。他讀了其中的「No. 407」。
  ──所以我知道管理局的王牌。
  從咲良田開始出現能力到管理局成立,中間隔了一年的時間,那個劇本的抄本記載了那一年發生的事情。
  惠回想起隱藏號碼以前說過的話。
  ──管理局是個異常的組織。無論資金、人員、系統還是所有的一切,都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籌備完成。這可不是比喻,以公家機關而言,管理局的確是以不可能的速度成立。簡直就像在很早以前,也就是能力首次被人發現之前,就已經確定要成立似的。
  管理局在首次發現能力的下一個月就已經被組織起來,然後發揮了非常有效的作用。甚至還有一種說法是,或許管理局早在正式成立之前,就已經以組織的形式開始運作。
  這是顯示了管理局的異常性,類似都市傳說的故事。
  不過惠現在已經知道了。知道管理局的成立,背後有個非常明瞭的理由。
  ──從咲良田開始出現能力到管理局成立為止,中間其實隔了一年的時間。
  只不過在那一年裡,大部分的人都沒發現能力的存在。
  因為那時候,全世界還只有三名能力者。
  他們三人花了一年的時間,打下管理局的基礎,然後才向世間公布能力的存在。
  等人們知道能力的存在時,管理局的基本雛形已經完成了。所以看在旁人的眼裡,只會以為那個組織行動得十分迅速。
  大約四十年前,最初的一年。
  全世界還只有三名能力者的時代,淺井惠知道發生在當時的故事。

  *

  那個時候,魔女還沒有失去名字。
  年近二十歲的她,過著和周圍的人們一樣的生活。
  唯一的不同點,就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未來。自己最終將失去名字,與世界隔離,過著被單純當成系統的生活。
  魔女已經自覺到這件事。
  「妳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坐在她對面的男性問道。
  魔女當時正在某棟民宅的客廳。那是一棟位於咲良田外的西式住宅。由於周圍大多是日式房屋,因此還滿顯眼的。門上掛了一個小招牌,上面寫著「鋼琴教室」。除了這個特徵以外,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民宅。
  不過魔女知道這個隨處可見的民宅客廳,是全世界最特殊的地方。因為整個世界,就只有這個房間存在能力。
  客廳內有臺三角鋼琴,鋼琴前面坐了一位女子。她正以平緩的動作,演奏曲調柔和的古典樂。與沙發是一組的桌上,放了裝著紅茶的杯子與手工薑餅。然後在另一側,坐了一位男子。
  男子和女子分別比魔女年長十歲和七歲。女子在這裡開鋼琴教室,魔女從高中時起就是她的學生。
  魔女和這對男女,都是能力者。
  目前全世界,就只有這三個能力者。
  ──不對,這樣說並不正確。
  魔女在心裡搖頭。
  能力存在於世界各處,能力者至今也持續誕生。
  不過即使如此,知道能力存在的,就只有魔女他們三人。
  這是除了魔女以外的另外兩個人設定的規則。魔女將兩人的能力合稱為「境界線」。
  境界線。分隔世界的線。
  他們的能力,能將世界分成兩個區塊。這個客廳與除了這裡以外的整個世界,存在明確的差異。
  在這個客廳以外的人們,絕對無法知道能力的事情。
  即使得知能力的事情,也會立刻忘記。
  境界線的其中一人──坐在魔女對面的男性說道:
  「若執行我們訂立的計畫,妳一定會變得不幸。」
  針對管理能力的方法,魔女他們已經討論了很多次。
  講得誇張一點,他們三人打算自己決定能力的規則。
  未來將會成立一個名叫管理局的組織,作為規則的一環,他們決定要讓魔女接受那個組織的管理,成為連名字都被剝奪、用來持續監視咲良田未來的系統。
  魔女點頭。
  「嗯。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三人檢討過各式各樣的可能性,並讓魔女確認各種主意的未來。
  不過管理能力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魔女看過許多失敗──因為能力而產生無數問題的未來。
  就像悲劇作品一樣。能力是殘酷的。因為能力明明誕生自期望幸福的心情,卻散布了各式各樣的不幸。
  位於自然且平穩的願望前方的,居然是不幸。這一定是人本質上抱持的矛盾,能力只是讓那個矛盾浮現出來。
  經歷不斷的嘗試與失敗後,三人成功設計出一個穩固的組織。名叫管理局的組織。不過為了成立、培育與維持管理局,魔女必須捨棄一切。
  她必須捨棄個人的意思,同時也不能為任何人所有──除非她成為連自己都沒有自主權的單純系統,管理局才能勉強成立。
  這是多麼令人噁心的構造。
  能力是誕生自人類的內心,而管理能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捨棄人心。
  只有徹底杜絕為了個人幸福誕生的能力,用在個人身上的可能性,管理局這個組織才有辦法成立。
  坐在對面的男子深深嘆了口氣,喝了一口桌上的紅茶。
  「或許還有別的方法。一定還有其他能讓整個世界都忘記能力的方法。」
  關於這個可能性,他們至今也已經討論過好幾次了。
  他們找不到能純粹讓能力消失的方法。
  不過如果是「誰也無法發現能力」的世界,或許能打造得出來。
  坦白講,只要使用他的能力,幾乎就能達成這個目標。
  身為構成境界線能力的其中一人。
  男子能夠從世界上消除某項特定的情報。讓所有人的腦中缺少某樣記憶,這就是他的能力。
  他以前曾經利用糖果來說明自己的能力。
  那是段不可思議的經驗。
  糖果確實存在於魔女面前。旁邊還放了一張紙,寫著關於糖果的簡單說明。在他的指示下,魔女含了一顆糖果。味道甜甜的普通糖果。
  不過他一使用能力,魔女就遺忘了所有和糖果有關的知識。糖果本身並沒有消失,但魔女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
  位於眼前的東西,看起來就像破掉的玻璃珠。魔女推測那應該是某種玻璃製的玩具。並且深信嘴巴裡的甜味,只是一塊冰糖。
  然而筆記紙上寫著「這是名叫糖果的點心,主要的成分是砂糖」。唸出這句話後,魔女理解了糖果的概念──她覺得那是種奇怪的食物。
  不過才剛唸完紙上的內容,她就忘了上面寫了什麼。和糖果有關的情報,無法在魔女腦中扎根。馬上就從她腦中脫落了。
  等他解除了能力,魔女才總算回想起糖果的事情。
  為什麼自己會忘記糖果呢?試著回想後,她困惑不已。
  ──這個能力,目前從全世界的人那裡,奪走了關於能力的記憶。
  只有這個客廳是例外。
  透過構成境界線的另外一人──正在彈鋼琴的女子的能力,全世界就只有這個客廳,保留了關於能力的情報。
  她的能力有點複雜。
  如果要用言語來表示效果,那就是「讓指定的東西不會消失的能力」。
  例如只要以某個房間為對象,指定特定的東西不會消失,那就無法將那樣東西帶離房間。只要使用能力讓熱不會消失,房間的溫度就不會下降。
  女子的能力能指定的東西範圍非常廣。她目前正對這個客廳使用能力,讓「與能力有關的記憶不會消失」。
  這就是境界線的構造。
  男子將全世界與能力有關的記憶都消除,女子將能力設定成只有在這個客廳,關於能力的記憶不會消失。透過這種類似雙重否定的方法,魔女只有待在這個客廳時,能夠記得能力的事情。
  ──若一直都只使用前者的能力,就能單純讓與能力有關的記憶從世界上消失。
  就連待在這個客廳裡時,與能力有關的情報也會被消除,魔女也能以普通女性的身分活下去。
  他們之所以不這麼做,講得簡單一點,其實只有一個原因。
  「至少有必要將境界線的範圍,擴展到能夠覆蓋咲良田。」
  魔女如此說道。
  ──除了我們以外,還必須讓其他能力者誕生。
  講得誇張一點,這是為了守護世界。
  「有必要守護你的能力。」
  等他無法使用能力時──講白一點,就是男子去世後,他將無法繼續奪取與能力有關的記憶。世界將會突然充滿能力,產生極大的混亂。魔女已經透過預見未來的能力,看過那樣的世界,那絕對不是什麼令人歡迎的美好未來。
  必須守護他的能力。他必須長時間持續使用能力──直到世界終結的那一天。
  如果要讓他跨越死亡,持續使用能力,就需要特殊的能力。光靠這個客廳裡的三個人是不夠的。需要更多、更多的能力者。
  他喝了口紅茶後笑道:
  「二十年對吧?」
  「沒錯,預定是這樣。」
  大約二十年後,咲良田的一位居民,將獲得某樣能力。
  只要有那樣能力,就能讓他永久地持續使用能力。
  ──這絕對稱不上幸福。
  他終究會和魔女一樣,被當成系統成為這個城鎮的一部分。不,比魔女還要悲慘,因為他將無法思考,也無法說話。
  ──等一切都準備好後,他就會死。
  像死者一樣沉睡,像石頭一樣無法思考,變成一個持續使用能力的裝置。
  為了世界,為了管理能力,他有必要變成那樣。
  「不過二十年,是指只有這個城鎮會產生能力者的狀況吧?要是搬到其他城鎮,我們需要的能力者或許更早就會出現。」
  魔女終於以不悅的語氣問道:
  「就算提早,又能怎麼樣?」
  這只是讓他的死期提前。即使和死亡有點不同,但還是會讓他提早陷入幾乎和死亡一樣的狀況。
  「妳就能以普通人的身分生活。忘記能力的事情,平穩地生活。」
  或許是這樣沒錯。
  魔女的心裡當然也有動搖。她也有想在一起的對象。等管理局成立後,她就必須離開那個人的身邊。如果沒有能力,她就能一直和那個人在一起。
  但魔女搖頭。
  「按照預定,我將在十年後失去自己的名字。這表示我至少還能再當十年的人類。」
  男子笑道:
  「我原本可是只能再當兩年的人。」
  他已經罹患了某種疾病。目前這個世界的醫療技術,還無法拯救他。
  ──如果沒有能力,他將在兩年後死亡。
  不過只要咲良田有新的能力誕生,就能延長他的壽命。再過不久,能讓他繼續活下來的能力,就會出現在這個城鎮裡。
  「只要咲良田有新的能力產生,你就能再活二十年。」
  即使在那之後等待著他的,是宛如死者般沉睡,像石頭一樣無法思考,必須持續使用能力的未來。
  他還是能再當二十年的人類。
  「這樣感覺有點狡猾呢。」
  男子如此說道。
  「本來將在兩年後去世的我,獲得了二十年的時間。本來應該過著普通生活的妳,才十年就必須捨棄自己的名字。這樣未免太便宜我了。」
  在他說話的這段期間,另一位構成境界線的能力者,持續彈著鋼琴,演奏出和之前一樣柔順、溫和的曲子。不過她不可能沒聽見男子的話。
  ──她深愛著他。
  構成境界線的兩名能力者,在扣掉能力後,就只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夫婦。從高中時期開始來這裡上鋼琴課的魔女,很快就對這兩個人產生好感。
  那是類似憧憬的好感。兩人純粹看起來非常幸福。魔女認為自己應該守護那個幸福。
  魔女勉強自己笑道:
  「你一定是為了讓人忘記自己的死,才獲得那種能力。」
  魔女認為他真正想從這個世界消除的情報,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之所以獲得能從這個世界消除某種情報的能力,一定單純只是為了從彈鋼琴的女子身上,奪取關於自己死亡的記憶。
  男子疑惑地說道:
  「誰知道呢。或許就是這樣沒錯。」
  不過──
  魔女接著說道:
  「可是你其實不想被她遺忘。所以你的能力,才會在你死後失效。」
  真是充滿矛盾。
  這就是能力。這種難以反駁的矛盾,就是能力的本質。
  他一定想抹消自己的死亡。不想讓心愛的人感到悲傷。不過與此同時,他也不想被她遺忘。希望心愛的人能為他感到悲傷。
  這兩種心情都是正確的。兩種都不是謊言。人心十分矛盾。然後能力會讓這種矛盾浮現出來。
  「你還是想得坦率點吧。無論手段為何,能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幸福。他也知道這件事。
  男子笑道:
  「其實都一樣。坦率地想,妳也沒必要在十年後失去名字。比起成為單純的系統,還是平凡的生活比較幸福。」
  魔女搖頭:
  「要是咲良田成為能力者的城鎮,而你也繼續活下去的話,就會有一個小男孩誕生。」
  如果能力不存在,而且男子只能再活兩年,就不會誕生的孩子。
  「就算是為了那個孩子,我們應該也有努力的價值。」
  若是為了讓這對夫婦能生下一個孩子,那魔女願意承擔這些辛苦。
  這是約四十年前的事情。
  全世界還只有三名能力者的時期。
  魔女他們決定讓咲良田成為能力者的城鎮。

  *

  之後過了一年,管理局的基礎已經完成,境界線的範圍也擴大了。
  擴大成剛好能夠將咲良田包含在內的尺寸。所以等人們發現能力的存在時,關於能力的絕對規則已經完成了。
  咲良田的能力,無法帶到咲良田外。
  人們只有在這座城鎮內,才能記得能力的存在。
  這就是境界線設定的規則。
  淺井惠思考著。
  ──只要改變境界線的範圍,就能重現最初的一年。
  不對,能夠將全世界關於能力的情報徹底消除的準備,應該已經完成了。因為男子必須存活的時間,只有二十年。而現在已經過了一倍的時間。
  ──那一定就是管理局的王牌。
  就像這世界的其他地方那樣。
  管理局有辦法讓咲良田的人們也忘記與能力有關的事情。
  ──一旦他們判斷咲良田內的能力者,全都可能成為問題的導火線。
  管理局就只能使用最後的王牌。
  惠停止沖澡。
  ──結果問題的根源就在這裡。
  這是個既簡單,又極為困難的問題。從魔女等人在四十年前獲得能力開始,就持續至今的問題。
  管理局是否該使用最後的王牌。
  是否該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
  換句話說,就是對在這個城鎮生活的人們,或是對這世界的所有人來說。
  ──能力究竟應不應該存在?
  必須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4 下午五點──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回到房間後,惠從冰箱裡拿出寶特瓶裝的礦泉水,喝了兩口。
  然後他發現床上的手機在閃爍。
  惠坐到手機旁邊,打開手機確認。他收到一封簡訊。另外還有三筆來電紀錄。似乎是因為沖澡的聲音才沒聽見。
  來電者全都沒顯示號碼。大概是隱藏號碼打來的吧。
  惠無法主動打電話給對方。因為只有從特定的公共電話打出去的電話,才能聯絡得上隱藏號碼。
  惠無奈地打開簡訊。
  內容是引起能力爆發事件的那兩人的簡單資料。姓名、年齡,以及擁有的能力概要。
  簡訊有兩個附件。
  惠打開來後,發現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的照片。是那兩名能力者的照片。
  惠對這兩個人都有印象。因為他曾在事件現場看過他們。
  不過少女的照片,讓他覺得不太對勁。照片裡的少女,看起來比惠記憶中的少女還要年長一點。
  在惠思考原因之前,他手裡的手機先響了。他立刻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淺井。」
  「這我知道啦。」
  這個熟悉的聲音,是隱藏號碼。
  「你剛才在做什麼?」
  「我邊沖澡邊想事情。怎麼了嗎?」
  「我看過相麻堇的照片後想起來了。真是的,難怪我一直覺得不對勁。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隱藏號碼似乎陷入混亂。
  他將自己的聲音替換成平淡的女性聲音。就跟撥打空號時,會聽見的系統訊息聲一樣。所以在聽見那個聲音激動地抱怨時,就會讓人覺得既奇妙又滑稽。
  「相麻堇到底是什麼人?」
  隱藏號碼說道。
  惠盡可能冷靜地回答:
  「是在兩年前因為事故去世的女孩子。她當時是七坂中學的二年級生。」
  「這我當然知道。不過應該不只如此。」
  「為什麼?」
  「我曾經見過她。」
  ──原來是這樣啊。
  惠用力握緊手機。
  相麻堇透過中野智樹的能力聯絡惠,但智樹本人不記得有使用過能力。這表示他的記憶,被某種能力操作了。
  就惠所知,只有兩個能力者辦得到這種事。那就是岡繪里與隱藏號碼。岡繪里的能力,是改寫他人的記憶。隱藏號碼則是擁有將情報轉換成養分的能力。只要隱藏號碼對別人使用能力,那個人就會喪失之前的記憶。惠是透過七月發生在皆實未來身上的事件,才知道這件事。
  惠原本認為對智樹使用能力的人,是岡繪里的可能性比較高。岡繪里能極為自然地改寫記憶。被改寫的人,甚至不會發現自己的記憶遭到竄改。
  相對地,隱藏號碼的能力會讓對象發現「記憶出現缺損」。然而智樹似乎沒注意到這件事。
  難道是被其他能力操作了記憶?為什麼要特地做出這種麻煩事?這有點令人難以理解。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
  「隱藏號碼,你說見過相麻,是在什麼時候?」
  那就是在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的過去,操作智樹的記憶。
  智樹的能力,能夠跨越距離與時間將聲音傳達給對方。所以無論是在多久以前動手腳都不奇怪。
  「我記得,是在兩年前的六月。她突然跑來我家。」
  果然是這樣。
  「在你還是吸血鬼的時候?」
  當時,隱藏號碼透過直接從人類身上吸取情報維生。然後在盡邊山──他住的公寓附近的小山,就傳出了有吸血鬼出沒的傳聞。
  「沒錯。在管理局發現我之前,就只有那位少女知道我從別人身上榨取情報的事情。我不曉得她是怎麼知道的。作為保密的代價,她要求我奪取某人的情報。」
  「你奪取了誰的情報?」
  「我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總之是一位少年。她好像和那個少年認識。他們聊了一段時間。不對,感覺只有她一直在說話。我一直躲在暗處。所以只有聽見片段。」
  那個少年,想必就是中野智樹。
  隱藏號碼接著說道:
  「我只聽見片段。而且在看見照片後就想起來了。她有提到今天發生事故的十字路口和超市。」
  惠收到的,是兩年前的聲音。
  相麻堇早在兩年前,就將一切都說完了。
  為什麼?為什麼?
  內心開始騷動。一陣類似惡寒的顫抖,從脊椎爬上腦部。惠想到某個可能性。雖然難以置信,但心裡的某處,告訴他這是正確的。
  惠感到一陣頭暈。這真是,太荒謬了。為什麼?
  只有聲音維持冷靜的惠開口問道:
  「你還記得其他事嗎?」
  「只剩一件。」
  「什麼事?」
  「我記得是沖澡。她有提到沖澡的事情。」
  沖澡?真是莫名其妙。
  該不會是哪裡的淋浴間將發生事故吧?
  「惠,你知道什麼嗎?她和這次的事件,到底有什麼關係?」
  關於這點,惠也一直在思考。
  他總算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我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她以前只是個普通的國中二年級生。」
  「我不太能想像普通的女孩子和你相處融洽的樣子。」
  「真過分。唉,她的確是個奇怪的女孩子。頭腦非常好,充滿自信,但又讓人覺得好像有點寂寞。」
  惠沒有隱藏不悅,直接說道:
  「對不起。我不太想談她的事情。」
  隱藏號碼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對不起。再見啦。」
  說完後,電話就掛斷了。
  ──相麻在兩年前就已經做好準備。
  惠在昨晚和今天聽見的聲音,是來自兩年前的她。
  還沒死過一次的她。
  惠扔掉手機,槌了牆壁一拳。明明拳頭應該會痛,但他已經搞不清楚了。
  他還是第一次這麼煩躁。
  「相麻。妳……」
  Swampman(沼澤人)。擁有與本尊完全相同的機能,但並非本尊的存在。
  擁有和相麻堇相同的機能,但又不是相麻堇的存在。
  「妳就是為了做這種事才死的嗎?」
  不可能。太亂來了。人怎麼可能因為這種理由而死。
  腦中響起一道聲音。
  ──好了,惠。我要說下一個請求了。
  這聲音來自兩年前的她。
  淺井惠按照兩年前的相麻堇的指示行動。

  *

  「我有個請求。」
  相麻堇說道。
  她正坐在一輛小型汽車的副駕駛座,將左手肘靠在窗邊。或許是因為整天都坐在車子上移動,她的心情有點不太好。
  「什麼請求?」
  回答她的,是坐在駕駛座的索引小姐。現在車上只剩下她們兩人。浦地似乎有其他和管理局有關的工作。
  目前發生在咲良田的問題,對管理局而言非常異常。他們恐怕從來沒遇過這種問題。雖然本質上和淺井惠兩年前做的事情很像,但從旁人的角度,應該很難察覺兩件事有哪裡類似。
  由於這個問題沒有前例,因此被分派給名為對策室的部門。浦地正宗,就是那個部門的室長。簡單來講,他引起的問題,已經被配給他自己解決。
  「可以請妳幫我準備蘆原橋高中的制服嗎?最好是連教科書和運動服一起。」
  只要浦地正宗的計畫成功,能力的情報就會從咲良田消失。
  換句話說,包含相麻堇在內的所有人,都會忘記能力的事情。
  ──雖然有一個人例外。
  總而言之,基本上誰都不知道能力存在的世界即將來臨。
  就連相麻堇在兩年前去世,在八月從照片裡出現的事實,都會變成從未發生過。因為那些都是只要沒有能力,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我一定會變成普通的學生。
  還是趁現在先做好準備比較好。
  索引小姐回答:
  「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教室的桌椅和座號呢?」
  「沒問題。我們就是為此才找津島信太郎合作。」
  「這樣啊。謝謝。」
  相麻堇瞄了一眼窗外後回答。
  「到這裡就行了。」
  索引小姐將車子停在路邊。
  「辛苦了。再見。」
  相麻基於些微的好奇心,將手伸向索引小姐。她捏住對方的臉頰,試著拉了一下。
  索引小姐困擾地看向這裡。
  「有什麼事?」
  相麻放開手。
  「我在想妳會不會生氣。」
  「這是謊話。妳早就知道結果了。」
  「沒錯。正確來講,我想惹妳生氣。」
  「惹我生氣有什麼用?」
  「我們來聊點內心話吧。只有妳能看穿我這邊的感情,感覺不太舒服。」
  「只有妳能看著未來說話,也夠讓人不舒服了。」
  索引小姐嘆了口氣,改變語氣問道:
  「那麼,妳想聊什麼?」
  「好比說,妳對管理局有什麼看法?」
  「就跟外人的感想一樣。沉著冷靜,缺乏人性。」
  「從內部的角度看也一樣嗎?」
  「是的。在管理局待得愈久,愈會這麼覺得。」
  索引小姐放開方向盤,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管理局對三名創設者,特別是對無名系統的信仰非常根深蒂固。正因為認為她絕對不會犯錯,才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動搖。每個人都只要貫徹自己的職務就行了。」
  索引小姐的話不難理解。
  因為在這段約四十年的期間內,魔女一次都沒犯錯。管理局對她的信賴,就是穩固到能讓索引小姐自然講出「信仰」這個詞的程度。
  「不過那種情況,在今天應該就會崩壞。」
  魔女沒預言到這次的事件。
  「沒錯。四十年來,管理局首次失去了對無名系統的信賴。可以說管理局的基礎已經崩壞了。」
  相麻直接提出內心的疑問:
  「魔女不知道這次的事件嗎?還是明明知道,卻刻意置之不理?」
  「應該是不知道吧。」
  「浦地先生做了什麼嗎?」
  「大概吧。」
  他到底用了什麼方法?
  ──既然都有辦法應付我的能力了,那就算他能迴避魔女的能力,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不過,相麻很在意他用了什麼方法。
  索引小姐板起臉說道:
  「思考那個人的事情只是浪費時間。因為他就像個怪物。」
  「是嗎?算了,反正我大概知道了。」
  「知道什麼?」
  「浦地先生做了什麼。以及魔女看不見這個未來的原因。」
  相麻說到一半就想到了。比想像中還要簡單就找到了答案。
  ──他一定是在魔女離開咲良田後,和魔女見面。然後再利用她預見未來的能力擬定計畫。
  大概是用了佐佐野的相片吧。只要用那個,就算魔女實際上已經不在,也能透過重現過去的世界見到她。只要有魔女的能力,就能改變她本人看見的未來。
  索引小姐再度嘆了口氣。
  「妳也很像怪物。」
  相麻笑著回答:
  「居然用怪物來形容女孩子,感覺有點缺乏體貼呢。」
  「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會被怪物提醒自己不夠體貼。」
  「妳還是反省一下比較好喔。因為很少有這種機會。」
  索引小姐板起臉。
  「然後呢?妳剛才看了我的未來嗎?」
  「不。我已經看不見未來了。」
  「為什麼?」
  「因為岡繪里按照浦地先生的指示,對我使用了能力。」
  「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
  在用電話聯絡加賀谷後,浦地指示車子開去某棟大樓。
  相麻在那裡見到了岡繪里,並透過她的能力,遺忘了使用預見未來能力的方法。由於索引小姐當時在車上待命,因此還不知道這件事。
  ──換句話說,就是他已經不需要我的能力。
  浦地確信自己的計畫會成功。既然已經沒有觀察未來的必要,那失去利用價值的強大力量,只會帶來壞處。所以還是消除掉最好。
  ──唉,要是消除能力就能讓他放心,那對我來說也比較方便。
  失去預見未來的能力後,相麻就只是個普通的國中二年級生。應該不需要特別監視她吧。
  相麻轉向索引小姐問道:
  「妳認為浦地先生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嗎?」
  索引小姐板起臉。
  「怎麼可能正確。我沒想到他居然會刻意引發事故。」
  「那為什麼妳要跟隨他?」
  索引小姐沉默了一段時間。
  這段期間,相麻一直在看著玻璃窗對面的咲良田街道。
  下午五點,太陽開始下山。前方的道路能看見夕陽。遠處的建築物只剩下黑色的輪廓,只有號誌燈看起來閃閃發光。一位看起來非常疲憊的上班族,從車子旁邊經過。他似乎絆到了什麼東西,稍微失去平衡。
  所有風景看起來都非常平凡。
  「因為我不認為能力有存在的必要。」
  索引小姐總算做出回答。
  「我果然還是認為能力應該從咲良田消失。就只有這部分,我和浦地先生有同感。不過我不曉得該如何讓能力從這個城鎮消失。所以只能協助浦地先生。」
  「為什麼妳覺得不需要能力?」
  「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有管理局存在吧。」
  管理局的目的,是消除咲良田內和能力有關的問題。
  如果想達成這個目的,那最有效的方法無疑就是直接讓能力消失。
  相麻笑道:
  「妳不是怪物呢。」
  相麻覺得索引小姐是個非常正經且正常的人類。
  「那還用說。我只是個公務員。」
  索引小姐驕傲地點頭。
  「能和妳聊天真是太好了。謝謝妳。」
  相麻打開鎖,準備下車。在她開門時,索引小姐說道:
  「再見了,相麻堇。」
  相麻在內心苦笑。
  這樣算是犯規。
  ──因為表面上,你們應該沒對我做過任何調查。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
  相麻站在柏油路上笑道:
  「我是魔女喔。」
  第二代魔女。沒有名字的系統。只會按照程式運作。
  ──不是相麻堇。
  只是非常像相麻堇的人造物。
  她大聲地關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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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6 19:40 编辑

  插圖011
  3章 幸福論
  「要是咲良田成為能力者的城鎮,而你也繼續活下去的話,就會有一個小男孩誕生。」

  1 上午九點──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昨晚睡不著。
  雖然原本就不覺得有辦法睡。
  或許是因為睡眠不足,淺井惠忍著頭痛,走在行人稀疏的路上。
  今天是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上午九點,映入眼簾的每樣東西都讓人覺得懶散。無論電線桿還是郵筒,都垂著肩膀彎腰駝背。天空有點陰暗。降雨機率百分之六十的天空,光線不太充足。
  昨天傍晚和隱藏號碼講完電話後,惠就一直在思考相麻堇的事情。持續想了約十六小時。
  他現在也還在想她的事情。惠對那位少女抱持著各種感情。煩躁、悲傷,以及些微的恐怖。除了共鳴和尊敬以外,當然也少不了愛情。即使將這些全部放進攪拌機,依然無法妥善地混合,徒留許多凹凸不平的碎塊。
  惠想起自己以前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我說啊,相麻。如果對一個女孩子產生那麼多的情感,就等於是喜歡對方喔。
  這應該就是答案了。
  惠一直在思考。推測她的行動,以及從行動產生的感情。如果一切都和惠想的一樣。那麼他第一次覺得她是個愚蠢的人。
  即使如此,結果還是不變。淺井惠愛相麻堇。
  無可奈何地、發自內心。他對她的愛僅次於春埼美空。這個順序,連惠自己都無法改變。這並非基於他個人的意思,而是由更為絕對的力量決定。
  相麻堇。
  ──如果對我來說最有價值的人是妳,這一切會有什麼改變嗎?
  這樣妳兩年前就不必死了嗎?
  他不禁夢想這種不可能的故事。惠覺得自己累了。非常地累。累到想逃進想像的世界,在平穩的夢裡生活。他真的非常、非常地累。
  即使如此,淺井惠還是繼續邁出腳步。
  鞋底接觸柏油路,產生摩擦力讓人向前進。只要消磨某樣東西,一定就能持續前進。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穿過斑馬線時,交通號誌正在閃爍,惠稍微加快步調。
  轉過最後的彎後,就能看見春埼家。
  玄關有個郵件箱。惠將一本文庫本放進裡面。
  這是相麻堇的第三個指示。
  文庫本本身沒有意義。不過必須讓春埼美空收下這本文庫本。
  郵件箱的旁邊,有個門鈴的按鈕。惠凝視著那個按鈕,在呼吸了兩次後,轉身離開春埼家。
  惠踏出腳步。雖然疲憊,但他依然用力跨出每一步。
  背後傳來聲音。那是開門聲。幾乎同一時間,她的聲音響起。
  「惠。」
  一轉過頭,就能發現春埼美空站在那裡。她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長袍。春埼的呼吸有點凌亂,看來是用跑的出來。
  「早安,惠。」
  她非常坦率地笑道。
  「早安。」
  惠也跟著露出真誠的笑容──他心想,自己總是被她保護。
  「怎麼了嗎?」
  「我從窗戶看見你,所以就走出來了。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我有東西要交給妳。我放在郵件箱裡了,晚點看一下吧。」
  「你可以直接進來啊。」
  「我怕一大早就跑來,會給妳添麻煩。」
  這是謊言。
  他覺得自己現在不應該見春埼。現在還不是將春埼捲入這次事件的時候。恐怕要等到明天傍晚,才會需要她的力量。
  春埼走向惠,臉色一沉地問道:
  「惠。你很累嗎?」
  才沒這回事。放心吧。只是跟平常一樣,早上精神比較不濟而已──他原本想像這樣隨便找些話來敷衍,但還是放棄了。
  「嗯。有點難受。」
  春埼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麼,你應該要好好休息。」
  「再一下就好。我還有事情必須處理。」
  她凝視著惠的表情。眼神十分認真。
  「不行。」
  「不行?」
  「你必須要休息。」
  「放心啦。我還滿會忍耐的。」
  春埼搖頭。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覺得難受。就連兩年前相麻堇去世時,你都沒說過這種話。」
  ──沒錯。
  惠在心裡承認。
  兩年前,相麻堇去世後,春埼美空曾在頂樓上哭泣。和那天相比,一定是現在比較難受。既鬱悶,又難以承受。
  「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只是一個人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麼?」
  「基本上,是和相麻有關的事情。」
  「你知道她的事情了嗎?」
  「知道了。」
  她在兩年前死掉的理由。她現在想做的事情。她以前說的那些話的意義。她準備的故事。
  「我想我應該全都知道了。雖然沒有根據,但我覺得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昨天一整晚,惠都閉著眼睛坐在床上。喉嚨渴的時候就喝水,想累的時候就洗臉。他一面重複這些舉動,一面持續思考相麻堇的事情。
  他每思考一次,就會覺得內心被削掉了一部分。即使那些柔軟的地方不斷崩解,惠依然持續思考。他在太陽升起,精疲力竭後獲得確信。
  「就跟妳昨天說的一樣。」
  相麻堇錯了。
  「無論有什麼理由,死掉這種事,都不可能正確。」
  春埼閉了一下眼睛。
  等再次睜開時,她清澈的眼睛,映照出惠的身影。
  「相麻堇,是為了你而死的嗎?」
  沒錯。真是的。這是要我怎麼做?
  要我怎麼接受?
  ──一個女孩子,為我付出了生命。
  相麻堇死了。
  到底要我如何接受這種事情?
  春埼用右手撫摸惠的臉。
  插圖012
  「你果然該去休息。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
  覺得春埼的手掌很舒服的惠,露出微笑。
  「謝謝。不過我沒事。」
  昨天傍晚,惠收到了相麻的第三個指示。她的指示總共有四個。目前還剩下一個。直到結束為止,他都不能休息。
  春埼看起來好像快哭了。
  不過,惠知道她不可能在這時候哭泣。
  ──她的眼睛裡,一定正映照出我的身影。
  兩年前,她曾經代替惠哭泣。春埼美空,曾經代替想哭但沒辦法哭泣的淺井惠流淚。惠知道現在不應該哭泣。所以春埼也沒有流淚。
  她筆直地看向惠。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這還用說嗎?
  「我想尋找最幸福的結局。」
  即使無法抵達,也要盡可能接近那裡。
  目標是現在還無法想像的最佳結局。惠無論何時,都持續在尋找那種結局。
  「那就沒辦法了。」
  春埼露出笑容。
  這應該是她刻意做出的表情。
  不過這個笑容非常美麗,美到讓人看不出來並非發自內心的笑容。
  「因為無可奈何,我只能說路上小心。」
  春埼笑著如此說道。
  ──路上小心嗎?
  春埼美空居然選了這句話。原來如此,真是不錯。
  「嗯。我出發了。」
  惠盡可能以嚴肅的聲音如此回答。

  *

  這裡是一棟屬於管理局的大樓,浦地正宗正待在位於三樓的會議室。
  就在剛才,這裡針對該如何處理兩件能力爆發事件展開了一場會議。不過會議只花約二十分鐘就結束了。
  會議內容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所有出席者認可浦地製作的對策案。與其說只要是知道管理局內情的人,誰都想得出那個對策案,不如說根本就想不出其他辦法。絕大部分的出席者,在參加會議前就已經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管理局的對策案有其範本。
  首先針對目前發生的問題設想最壞的狀況,再提出能夠解決那個狀況的「最終解決方法」。然後再設定一條界線,決定當狀況進展到什麼階段時要使用「最終解決方法」。
  接著再以相同的方式,依序設定前一條界線與再前一條的界線。這些界線大多會附上指南,最後再挑選適當的部分組合起來,做成對策案。
  所以浦地是先做出對策案,再配合對策案引發問題。
  這是個類似畫鬼腳圖,順序顛倒的方法。因為是讓問題配合對策案,所以這個案子當然不可能不被承認。
  「很順利呢。」
  語氣疲憊地說出這句話的,是一位沒有能力的管理局人員。浦地當然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但記事上有這樣的記述。根據浦地的備忘錄,這個人似乎叫津島信太郎。
  浦地點頭。
  「當然會順利。雖然我不太記得。」
  留在會議室內的,就只有浦地、津島和一位叫加賀谷,沉默寡言的管理局人員。
  浦地看向手上的記事本。
  他利用自己的能力消除了記憶。他只記得記事本內的每一頁分別寫了哪些東西。例如第二十七頁,寫著和現在的計畫有關的成員概要。不過他已經忘了上面的內容。如果有必要就往回翻,沒必要就再次忘記。
  浦地翻著記事本問道:
  「淺井同學會使用重啟嗎?」
  津島回答:
  「一定會用吧。」
  「什麼時候?」
  「他應該會充分利用存檔後的七十二小時,等盡可能收集完情報後再使用。就這次的狀況來看,應該是明天晚上七點。」
  「原來如此。真有效率。」
  不過,那樣就太遲了。
  ──淺井同學,你打算怎麼辦呢?
  記載了浦地正宗計畫的記事本,大部分的內容都已經寫上「完成」。
  只剩下唯一的一行。只要繼續進行下去,不用多久,就能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這麼一來,當然就無法使用重啟。
  「看來你很在意淺井惠呢。」
  浦地順著聲音,看向津島。
  「嗯。只有那個少年是例外。」
  「什麼例外?」
  「與咲良田的規則有關的便列。」
  少年那微不足道的能力,脫離了咲良田的規則。在這四十年來,他的能力是唯一的例外。
  「不過,就只是如此而已。」
  無論他一個人再怎麼努力,在失去能力的咲良田都沒什麼意義。
  盡快結束這一切吧。
  浦地對津島說道:
  「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津島警戒似的皺起眉頭。
  「還有什麼事嗎?」
  針對這次的能力爆發事件,津島被指定為對外的負責人。能力爆發事件的負責人,通常傾向由非能力者擔任。絕對不能讓負責人本人引發和能力有關的麻煩。
  雖然浦地根本不在意這種事。這只是名目上,用來讓對策案通過所需的程序。
  ──我之所以將他留在身邊,是因為其他的理由。
  「我希望你去說服某個人。」
  浦地微笑地看向手中的記事本。
  預定表上只剩一行。再一個步驟,計畫就完成了。
  管理局即將依照對策案,使用「最終解決方法」。

  2 上午九點三十分──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淺井惠前往某間醫院的頂樓。
  雖然掛著曬衣桿,但沒有在曬衣服。讓頂樓看起來非常冷清。
  被圍欄包圍的頂樓,讓人聯想到一個獨立的世界。小到能放在手掌上的世界。那裡只有惠一個人。
  惠緩步走著,同時回想正下方樓層的構造。走廊的寬度、門的位置,還有安置了一位持續沉睡的女性病房的格局。
  他在那位女性病床的正上方,靠著圍欄坐下。
  閉上眼睛,便能感覺到微風。濕度有點高。真不希望下雨。再來就是努力什麼都不要想。
  為了見到夢世界的神明,淺井惠花了很長的時間入睡。

  然後惠睜開眼睛。
  他起身俯瞰圍欄外的街道。
  眼前是被白霧籠罩,東西相反的咲良田。
  這裡是夢裡。在夢境中製造的一個幾乎和咲良田一樣的場所。只要在那位持續躺在病床上沉睡的女性──片桐穗乃歌附近入睡,就能進入這個她打造的世界。而醫院頂樓的一部分,也被包含在這項能力的效果範圍內。
  只要夢之世界的神不刻意做出修改,這裡就會完全重現現實的狀況。是最適合收集情報的地方。
  惠對著天空大喊:
  「奇爾奇爾、米琪兒,我有事情想拜託你們。」
  然而沒有回應。
  幾乎等於神明的他們,有可能漏聽這邊的聲音嗎?
  惠無奈地離開醫院頂樓。
  他走進建築物,搭電梯下樓。
  目的地是醫院最高的樓層,五樓。不過如果想去那裡,就必須先下到四樓,再搭其他電梯上五樓。雖然第二座電梯必須輸入密碼才能使用,但惠直接使用記憶中的那個號碼。
  他沿著走廊前進。
  這裡非常安靜。完全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只有惠的腳步聲,像在洞窟深處低落的水滴般響起。
  即使抵達目的地──站在米琪兒的房間前面,狀況依然沒有改變。
  這裡靜得出奇。即使敲門也沒人回應。惠無奈地拉開白色的冰冷房門。
  病房裡有一位年約二十歲的男性,和一名看似國中生的少女。是奇爾奇爾和米琪兒。這世界的兩位神明。
  不過,他們看起來不像是真正的奇爾奇爾和米琪兒,反而比較像以他們為範本製作的精巧人偶。
  兩人都站在窗邊,一動也不動。
  就連眼睛和手臂都完全沒動。
  「奇爾奇爾?米琪兒?」
  惠走向他們。他將手擺在兩人面前,確認呼吸。觸摸手腕,調查脈搏。沒有呼吸,也沒有脈搏。
  宛如時間停止一般。兩人的所有部分都停止了。
  ──看來已經可以確定了。
  這一定是那個管理局人員的能力。以前帶惠去魔女那裡、穿著黑西裝的管理局人員。被他的右手觸碰過的東西,絕對不會產生變化。
  惠上個月曾在夢的世界與他重逢。他當時和索引小姐,以及一位臉上掛著笑容的管理局人員在一起。那三個人正在這次事件的背後行動。
  ──要是能夠借助奇爾奇爾和米琪兒的力量。
  應該就能得知一切。只要直接去問夢世界裡的索引小姐他們就行了。只要有奇爾奇爾的力量,就能強制問出情報。
  索引小姐他們事先就封印了這個手段。
  ──我來得太晚了。
  就在惠這麼想時,窗戶那裡傳來輕微的聲響。惠看向那裡。有隻藍色的小鳥,正用牠的鳥曝敲擊窗戶。
  惠走向那裡,把窗戶打開。
  藍色小鳥飛進病房內,繞了一圈後停在床沿。
  「奇爾奇爾?」
  惠開口問道。
  奇爾奇爾以前曾經變身成藍色的小鳥。
  藍色小鳥回答:
  「不,我不是奇爾奇爾。只是普通的鳥。」
  「普通的鳥才不會說話。」
  「那就是隻只會說話的鳥。沒有像神明那樣的力量。」
  藍色小鳥勸惠先坐下來,因此他乖乖坐到床上。
  「是奇爾奇爾創造你的嗎?還是米琪兒?」
  「是奇爾奇爾。他在時間被暫停前創造了我。」
  藍色小鳥的動作莫名地像人類,牠歪著頭看向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
  「我按照順序說明吧。首先,米琪兒的時間暫停了。」
  「管理局的人,利用能力停止了米琪兒的變化?」
  「我不知道。米琪兒突然變得一動也不動。雖然奇爾奇爾有試著想辦法,但還是無能為力。管理局的人,是在之後才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
  黑西裝的管理局人員的能力,應該是「鎖定右手接觸的對象」。為什麼在被他碰到之前,米琪兒的變化就停止了。
  ──啊,原來如此。因為米琪兒是片桐穗乃歌。
  管理局的人是先在現實世界停止片桐穗乃歌的變化,再進入夢的世界。因為是在現實世界使用能力,所以即使奇爾奇爾在夢的世界有如神明,還是無計可施。
  事情一定就是這樣。
  藍色小鳥接著說道:
  「奇爾奇爾無法違抗管理局。只要現實的米琪兒──片桐穗乃歌被當成人質,他就無計可施了。所以只能乖乖聽他們的話。」
  「管理局的人來這裡做什麼?」
  「他們問奇爾奇爾認不認識能預見未來的能力者。奇爾奇爾乖乖招出了小堇的事情,以及她的所在地。問完想問的事情後,那個叫加賀谷的管理局人員就摸了奇爾奇爾,停止他的時間。」
  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是最適合收集情報的地方。這點對管理局的人來說也是一樣。
  「然後奇爾奇爾在時間被停止前創造了我。雖然他認為下一個最有可能從現實來到這個世界的人,應該是小堇,但總之他是為了讓我把事情告訴下一個人,才創造出我。」
  「為什麼奇爾奇爾不創造自己呢?」
  奇爾奇爾在夢世界裡幾乎是無所不能。只要他有心,應該能夠創造出自己。
  「他原本也打算創造自己。不過索引小姐問過他『這個世界除了你們以外,還有其他人擁有類似神明的力量嗎?或者你現在是否打算創造出那樣的人?』。」
  誰都無法對索引小姐說謊。
  「奇爾奇爾只能乖乖地回答吧。」
  「嗯。雖然他原本想創造另一個自己,但被阻止了。」
  「真虧他有辦法創造出你呢。」
  「我只是隻會說話的鳥。沒有其他任何能力。無論我存不存在,都沒太大的差別。」
  管理局人員警戒的範圍,應該也不包括創造出一隻無力的小鳥吧。
  「我想說的,就是請你救救他們。雖然我不知道現實發生了什麼事,但請你拯救米琪兒。」
  惠看向米琪兒。絕對無法動彈,宛如人偶般的米琪兒。
  「那麼,請你告訴我。那些管理局人員,是什麼時候來的?」
  「大約三個星期前。」
  這麼早就來了。
  這已經不是惠來得太晚的問題。他們早在能讓惠毫無勝算的時間點,就已經開始行動。
  「他們一停止奇爾奇爾的時間,就馬上離開夢世界了嗎?」
  「不。他們去見小堇了。他們和她談過話後,就停止了她的時間。」
  夢世界的相麻,也被停止時間了嗎?
  看來有效的情報來源,都已經被人搶先一步了。
  「你知道他們和相麻說了什麼嗎?」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從高空隱約看見而已。」
  「順便問一下,相麻人在哪裡?」
  「在一棟以前是旅館的建築物。她住在那座廢墟。」
  這並不令人意外。能讓理應已經去世的國中二年級生住的地方,原本就有限。
  「相麻的時間被停止後,他們還做了什麼?」
  「沒什麼。他們之後就直接離開夢世界。」
  「原來如此。」
  就目前聽到的狀況來看,他們的目的應該是防止情報從夢世界洩漏。只要有兩個神明和預知未來的能力者,想知道什麼都沒問題。
  ──他們事先就對我想做的事情有所防備。
  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對方可是運用能力的專家。
  而且他們見過夢世界的相麻,這件事的意義非凡。
  ──如果我是索引小姐他們。
  首先會想知道相麻的能力。他們一定已經知道相麻預知未來能力的詳情。
  「有幾個管理局人員?」
  「三個人。」
  「索引小姐、加賀谷先生,還有一個總是面帶笑容的男性?」
  「沒錯。最後一個人叫浦地正宗。」
  ──浦地?
  惠輕輕倒抽了一口氣。
  「怎麼了嗎?」
  聽見藍色小鳥的呼喚,惠搖頭回答:
  「沒什麼。只是我知道這個名字,所以有點驚訝。」
  「總而言之,我希望你回到現實後通知小堇。如果是她,一定會有辦法。」
  「好的。我會盡力做到。」
  惠也想見相麻堇。
  「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和相麻取得聯絡。」
  回答完後,惠覺得自己的鼻頭似乎被什麼東西碰到。
  一陣強烈的睡意突然襲來,淺井惠的意識也跟著中斷。

  然後惠睜開眼睛。
  他在不知不覺間回到醫院的頂樓。
  眼前下著毛毛雨。看來他是因為這場雨而醒來了。只要在現實世界清醒,就會立刻被趕出夢的世界。
  ──居然是浦地?
  惠是在一個月前得知這個姓氏。
  「No. 407」的劇本抄本裡,記載了浦地這個姓氏。
  最初的一年。僅僅三名的能力者。
  魔女以外的其他兩人──構成境界線的兩名能力者。
  在四十年前,他們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
  兩人的姓氏就是浦地。

  *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魔女說道。
  「吶,浦地正宗。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別討厭你父母喜愛的能力。」
  浦地正宗搖頭。
  「不管被誰喜愛,都無法構成我喜愛那種東西的理由。」
  這是理所當然的。
  自己的感情,只有自己能夠決定。
  「我可以理解討厭能力的心情。或許那種感覺才是正常的。不過……」
  魔女輕輕閉上眼睛。
  「不過能力也能帶來救贖。象徵能力價值的你,不該否定能力。」
  浦地正宗笑了。
  如果這座城鎮沒有能力,有個人就不會誕生。
  ──那個人就是我。
  構成境界線的兩名能力者。他們就是浦地正宗的雙親。而浦地的父親,原本很早就會去世。不過他透過能力延長了壽命。正因為他活了下來,浦地正宗才會誕生。
  「所以我才更應該這麼做。」
  浦地緩緩宣告:
  「正因為在出生之前就受到能力的恩惠,正因為是最該深愛能力的人,我才應該否定能力。就是要捨棄私心,不惜否定自己的存在也要認定能力是邪惡的,這樣才有意義。」
  魔女瞪視般的看向這裡。
  「那麼,難道你不想出生在這個世界嗎?」
  「這怎麼可能。」
  浦地正宗搖頭。
  「我感謝我的父母。我感謝牛、豬、雞,感謝所有的農作物,感謝水、太陽、大地和天空。我很慶幸自己能夠出生。活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愛這個世界。」
  他接著補了一句:「不過……」
  「那種東西不是常態。我是因為能力才偶然誕生。偶然過著幸福的生活。那又怎麼樣?我的幸福,完全無法證明能力的正確性。」
  「能創造出一人份幸福的力量,應該值得肯定。」
  「這麼說並不正確。也有人因為戰爭而受惠吧。也有人因為犯罪而獲救吧。難道妳能肯定戰爭與犯罪嗎?」
  「你的論點太極端了。」
  「不。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無論戰爭、犯罪還是能力,全都伴隨著犧牲者。並因此造就了許多不幸。只挑出例外的幸福來主張其正確,這種手法和詐欺有什麼兩樣。」
  魔女盯著浦地說道:
  「我知道了。那就當成是這樣吧。」
  「將能力視為邪惡?」
  「坦白講,我對能力的善惡,一點興趣也沒有。」
  魔女將視線從浦地身上移開,笑著說道:
  「你的存在,是我們三人的希望。就連你主張能力是惡的聲音,對我們來說都算是救贖。」
  魔女微笑的身影,看起來既不自然又詭異。
  浦地正宗點頭。
  「無論你們懷抱什麼希望都無所謂。」
  「因為這種事情,無法證明能力的正確性?」
  「沒錯。」
  「你錯了。」
  魔女帶著微笑搖頭。
  「只有這種事情,能夠證明一樣東西是否正確。」
  這是他與魔女唯一的一次對話。
  在那之後,浦地正宗就再也沒見過魔女。

  *

  拼圖正逐漸被填滿。
  細小的斷片連結在一起,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構造。
  淺井惠試著回想今年夏天,以麥高芬為契機展開的一連串事件。還有兩年前,從遇見相麻堇開始後的一切。然後他思考著這座城鎮從四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存在的問題,以及圍繞著能力是否正確這個問題的故事。
  ──計畫了一切的人,究竟是相麻堇,還是浦地正宗?
  恐怕這兩個都是正確答案。
  他們各自準備了不同的故事,並讓故事各自發展。兩者複雜地牽扯在一起。淺井惠必須解讀這些資訊。
  ──快想,快想,快想。
  不可以停止思考。
  現在發生的能力爆發事件,是浦地正宗的故事。
  惠能理解他的目的。讓管理局使用最後的王牌。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只有這個可能。
  ──那麼,浦地正宗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
  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的計畫順利進行?
  就像在天空的另一端緩緩調節音量般,雨聲變大了。
  在視野變得矇矓的雨中,淺井惠想到了一塊還沒與任何地方拼在一起的拼圖。
  ──宇川沙沙音。
  她昨天說過。
  ──我有去大學上兩星期的課。不過因為還要再幫管理局一點忙,所以又被叫回來了。
  宇川上個月曾經以協助者的身分,和浦地正宗一起行動。
  如果把她召回來的人就是浦地正宗,那後者的意圖就很明顯了。
  ──宇川小姐,是現在最不應該待在咲良田的人物。
  因為她的能力甚至有可能破壞世界。這不是比喻,也沒有誇飾,她甚至有可能將這顆星球一分為二。
  絕對不能讓宇川沙沙音的能力爆發。
  如果讓她被捲入這次的事件,無論規模再怎麼小,只要她的能力有爆發過,管理局應該就會下達最後的決定。
  ──如果我是浦地正宗,一定會瞄準這點。
  宇川沙沙音,就是最適合浦地正宗計畫的能力者。
  惠跑了起來。雨滴從他的脖子流下。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必須盡快和宇川沙沙音見面。

  *

  十點四十五分。
  雖然窗外傳來雨聲,但她一點都不在意。
  宇川沙沙音有八成的意識,都集中在眼前的巧克力聖代上面。只有兩成是用在坐在對面的管理局人員身上。她記得對方是叫津島。
  津島將宇川找來這間咖啡廳,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想告訴她。不過先不管這件事,眼前有個巧克力聖代。
  巧克力聖代是夢幻的食物。明明擁有像是蒐集孩子的夢想打造而成的幸福形狀,那幸福卻會隨著時間輕易消逝。冰淇淋融化,和巧克力醬混合在一起後,就會變成難以稱得上美麗的顔色,放在上面的那些五顔六色的水果也會掉下去。底下的麥片在吸收水分後,也會失去原本充滿魅力的口感。只要冰淇淋一融化,所有東西都會連帶白費。
  所以比起津島,宇川沙沙音決定以巧克力聖代為優先。人類就算放著不管一段時間,也不會融化。
  宇川首先用湯匙同時挖起冰淇淋和鮮奶油,送進嘴裡。然後將手伸向插在上面的Pocky。
  「邊吃邊聽也沒關係,我開始說囉。」
  津島以疲憊的聲音如此說道。
  「好的。對不起。要是冰淇淋融化就不妙了。」
  不能將注意力從巧克力聖代上面移開。宇川拿起放在頂端的櫻桃。
  她用兩成的意識思考。雖然以前就見過津島好幾次,但宇川每次都有種感覺。總覺得津島這個管理局人員,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管理局人員。他擁有某種和其他管理局人員不同的氣氛。
  津島喝了口咖啡。
  「有件事情想拜託妳。」
  「如果是管理局的工作,我應該都會接。」
  因為管理局簡單來講,就是守護咲良田和平的組織。應該不會違反宇川的正義。
  但津島搖頭。
  「不,這不是來自管理局的委託。而是個人的委託。」
  「是你的委託嗎?」
  「妳要這麼想也行。」
  「真是微妙的回答。」
  「對妳來說,是誰的委託都沒差吧。」
  「嗯,是這樣沒錯。」
  只要是正確的事情,她什麼委託都願意接。
  「內容是?」
  「我想請妳使用能力。」
  「用能力做什麼?」
  「什麼都行。最好是醒目一點比較好。然後,希望妳能向管理局作證,說自己是在無意識下使用能力。」
  「對管理局說謊是行不通的。」
  說完後,宇川在心裡笑了。
  這種事情,身為管理局人員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管理局那邊,我會設法解決。不過應該會很順利。」
  宇川舀起一匙麥片後回答:
  「不好意思,我辦不到。」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莫名其妙,而且我也不太想說謊。這委託既奇怪又詭異。我不接這種委託。」
  宇川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嚴正拒絕。
  但津島像是完全不在意這邊的回答般說道:
  「我會說明狀況。」
  「雖然我會聽,但正不正確要由我來決定。」
  「那當然。如果妳聽到最後還是無法接受,那也沒關係。」
  吃完超出容器上緣的冰淇淋後,宇川調整了注意力的比例。她平均地將注意力集中在聖代和津島身上。
  「昨天接連發生了兩件能力爆發的事故。」
  「爆發?」
  「沒錯。能力者在無意間使用能力。」
  「聽起來真危險。」
  「非常危險。讓人怕得不得了。」
  津島開玩笑似的說道。不過宇川覺得他說的是真心話。他很害怕,只是在逞強。津島的語氣就是如此充滿現實感。
  「妳也有遇到其中一件。」
  「我也有?」
  宇川沒多久就想起來了。
  「是超市那件事情嗎?」
  「沒錯。」
  「我還是第一次笑得那麼大聲。不過那不怎麼危險吧。」
  「不過另一件引發了交通事故。其中一位駕駛,胸部受到強烈撞擊。雖然幸好只有骨頭出現裂縫,但視情況而定,也有可能出現死者。」
  嗯。那的確很危險。
  不過宇川還是無法理解。
  「這些事,和你的委託有什麼關係?」
  「管理局正在動搖。明明必須做出重大的判斷,卻無法下定決心。」
  「什麼判斷?」
  「那就是咲良田是否應該有能力存在。只要管理局有心,甚至能讓所有能力從這個城鎮消失。」
  能力會從咲良田消失。
  宇川從來沒想過這種事。她是在咲良田出生。打從她出生時起,能力就存在了。當然,她也覺得身邊有能力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津島接著說道:
  「關於能力爆發事件的對策案,已經在今天早上開的會議獲得承認。根據上面的記載,在最壞的狀況──也就是能力特別危險的人,出現能力爆發的狀況時,將使用最終手段。」
  他喝了一口咖啡後,看向這裡。
  津島的眼神很不可思議。彷彿同時具備了混濁與純粹兩種性質。
  「只要妳作證說自己的能力爆發,管理局就會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妳一個人的行動,有辦法讓能力從世界上消失。」
  不知不覺間,宇川已經完全被他的話給吸引。
  她舀了一口快融化的冰淇淋。冰冰的,好甜。
  「請讓我稍微考慮一下。我的心還無法判斷應不應該讓能力消失。」
  「當然沒問題。不過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雖然不曉得能力為何會爆發。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會對擁有危險能力的人設下限制。」
  「什麼限制?」
  「讓人變得無法使用能力。就像拴緊瓦斯開關一樣。管理局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在依序封印危險的能力。」
  「用什麼方法?」
  「他們找了能操作記憶的能力者協助。只要讓人忘記使用方法,就能讓人暫時無法使用能力。」
  宇川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問道:
  「針對無意識的能力爆發,這麼做會有效果嗎?」
  「不知道。坦白講,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因為不能什麼也不做,所以只好先執行目前想到的事情。」
  的確,也只能這樣做。
  「總而言之,我知道了。」
  宇川沙沙音點頭。
  「我再過不久,也會變得無法使用能力吧?」
  既然要封印危險的能力,那就不可能漏掉宇川。
  津島點頭。
  「妳的能力原本就應該要優先封印。無論再怎麼拖延時間,再過幾個小時,應該就會有管理局人員出現在妳面前。」
  換句話說,就是必須在那之前找出答案。
  ──應不應該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
  宇川從今年春天開始到咲良田外上大學。她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基本上都是在那裡生活。
  只要一離開咲良田,就會忘記能力的事情。
  宇川已經體驗過半年沒有能力存在的世界。
  那個世界非常和平。雖然這不表示咲良田特別危險,但至少那裡和平與幸福的程度,並不輸給咲良田。
  就算沒有能力,人們一樣會煩惱、會笑,會想要變幸福。
  ──既然如此,那能力存在有什麼意義?
  如果能力包含危險的要素,那有什麼理由,必須持續守護能力?
  宇川邊思考邊問道:
  「為什麼你會認為能力應該要從咲良田消失?」
  宇川沙沙音不會拜託別人替自己做判斷。
  所以在詢問津島的同時,她認真地觀察自己的內心。
  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的,要由心來判斷。不需要其他理由。宇川只關注自己的心如何行動。
  津島回答:
  「我很怕能力。從很久以前就覺得害怕。」
  「但你是管理局的人吧?」
  「我就是因為害怕才會進管理局。應該沒有人在遇見真面目不明的可怕事物時,會選擇閉上雙眼吧。我就是為了避免將視線從害怕的東西上移開,才會加入管理局。」
  宇川不太能理解害怕能力是什麼感覺。
  對宇川而言,能力就像四肢一樣。只要有手,就能揍人或勒住別人的脖子,但應該沒有人會害怕自己的雙手吧。同樣的道理,無論自己能用能力做出什麼事,那都不會成為恐怖的對象。
  所有能力者,應該都抱持這樣的想法。
  「你不是能力者嗎?」
  「不是。妳應該知道吧?咲良田有一半的居民,都沒有任何能力。」
  ──啊,說的也是。
  身為沒有能力的人類,津島正代表咲良田的半數居民,以及全世界的大多數人待在這裡。
  若是從無能力者的角度來看,當然會覺得能力很恐怖。
  「即使加入管理局,你還是會害怕能力嗎?」
  「那當然。而且,感覺還變得悲傷起來。」
  悲傷,這個詞倒是挺讓人意外的。
  這是個難以和恐怖連結,與恐怖相距甚遠的詞。
  津島接著說道:
  「舉例來說,我目前擔任蘆原橋高中服務社的顧問。就是淺井惠和春埼美空參加的服務社。」
  宇川總是會在奇妙的時間點,聽見那兩人的名字。
  就像現在這樣,突然混進重要的話題。
  「然後呢?」
  「那兩人果然不是普通的高中生。他們背負了太多不必要的東西。能力,讓那兩人背負了各種負擔。」
  「如果沒有能力,你覺得淺井惠會變成普通的高中生嗎?」
  即使是從宇川的角度來看,那個少年依然十分異質。
  宛如小孩與大人、人類與怪物、軟弱與堅強都以奇妙的平衡共存般的淺井惠,有可能只因為失去能力,就變成普通的高中生嗎?
  「我不知道。不過他無法放棄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就算其實沒有那個必要,他也會把能力所及的事情全部完成。」
  「人本來就應該把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全部完成。」
  「妳也是這種人吧。但我不這麼想。即使只要一個人犧牲自己的性命就能拯救世界,我也不認為那個人有必要死。如果害怕,只要逃跑就行了。」
  是這樣嗎?
  如果是為了世界,那麼捨棄一個人的性命才是正義,宇川是這麼判斷的。
  「視情況而定,有些時候,普通人也可能因為擁有能力,就必須像英雄那樣犧牲自己。擁有能力是一件殘酷的事情。毀滅總是在希望的前方。」
  宇川沙沙音搖頭。
  「即使如此,人還是應該抱持希望。」
  「那當然。但咲良田的能力太過頭了。超越物理法則又無所不能的力量,超越了人類的容許範圍。對那種東西抱持希望,因為無法放棄而持續痛苦,實在太令人悲傷了。」
  津島筆直地看向宇川。
  「即使沒有能力,人也有辦法獲得幸福。」
  他說出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宇川緊盯著自己的內心。她打算仔細觀察,避免遺漏任何動向。
  不過,她還是不知道。
  能力的確不是讓人獲得幸福的必要條件。
  ──可是,應該要將能力視為不必要的東西,並加以捨棄嗎?
  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不過這或許只是自己不想失去特別的力量,一種利己的感情。
  ──既然如此,我不應該被那種東西擺佈。
  宇川緊盯著內心。她還沒找到答案。
  直到冰淇淋上的香蕉失去平衡往下掉,她才回想起巧克力聖代的存在。

  *

  「宇川沙沙音會願意協助我們嗎?」
  站在一旁的索引小姐問道。
  「嗯。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浦地正宗翻著記事本回答:
  「因為正義的夥伴,一定會站在弱者那邊。她應該無法忽視沒有能力的人講的話。」
  「所以你才派津島信太郎過去?」
  「只要是沒有能力的管理局人員,派誰去都沒差。不過他非常優秀。他不僅能毫不猶豫地說出對自己有利的謊言,也發自內心贊成我的計畫。」
  記事本上是這麼寫的。
  雖然已經想不起來叫津島的管理局人員長什麼樣子,但既然過去的浦地如此判斷,那就一定沒錯。
  「管制能力的事情還順利嗎?」
  浦地以如果爆發會很危險為名義,將一些能力記載在對策案裡。不過實質上就是要依序封印那些可能會對浦地的計畫造成妨礙的東西。
  「沒問題。不過那位與淺井惠有關的能力者,目前還沒處理。」
  「嗯。這樣就行了。」
  擁有記憶操作能力的少女──按照記事本的記載,如果讓那個叫岡繪里的少女接近淺井惠,會很危險。在計畫內的所有能力者中,最不安定的要素就是那名少女。
  ──既然如此,還是別對那種人抱持過剩的期待。
  只要對管理局表現出有認真在處理問題的樣子就行了。
  「一切都如同預定。所有事應該都會在今天內結束。」
  已經扭曲了四十年的咲良田,再過不久就能取回正常的形態。

  *

  撐著在醫院商店買的塑膠傘,淺井惠邊走邊打了幾通電話,另外也傳了簡訊。一半是為了尋找宇川沙沙音,一半是為了以防萬一。打從預測到浦地正宗的行動,惠就無法將精神都集中在宇川身上。
  在那之後,他搭公車移動。
  這是為了去見村瀨陽香。如果想找宇川,那再也沒什麼比她的能力更適合了。
  惠剛才打電話,約村瀨在某個公車站會合。那裡是離她家最近的公車站。
  等惠搭的公車抵達公車站時,村瀨已經在那裡了。
  雨中的公車站有張長椅和擋雨用的屋頂。她站在長椅的旁邊,靠在柱子上面。
  雨中的公車站,總是會讓惠聯想起兩年前的事情。何況那裡還站了個女孩子。
  看見村瀨拿著藍色的雨傘,讓惠鬆了口氣。如果村瀨拿的傘是紅色的,他或許會板起臉。兩年前,惠最後和相麻堇交談的地方就是公車站。當時相麻帶著一支紅色的雨傘。
  惠走下公車,向村瀨陽香搭話。
  「不好意思,我來得太晚了。」
  她看了手錶一眼後回答: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喔。」
  即使如此,也不應該讓女孩子在雨天等待,惠原本想這麼回答,但還是放棄了。
  相對地,他開口說道:
  「我想請妳幫忙找一個叫宇川沙沙音的人。」
  「我是無所謂啦。感覺最近我的能力一直被用來找人。」
  雖然惠不這麼認為,但還是回答:
  「光是能見到想見的人,就已經算是非常方便的能力了。」
  「這種事情,只要用手機打個電話就辦得到了吧。」
  「有可能會不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啊。」
  而且對方也可能沒接電話。
  「唉,算了。我們走吧。」
  她撐著傘,走出公車站。惠也打開在醫院商店買的塑膠傘。
  現在聽見的聲音,全都摻雜著雨聲。眼前的景色,也全都被雨聲覆蓋。世界在雨天時看起來比平常均一,硬要說的話,感覺還滿舒服的。
  即使如此,惠還是不喜歡下雨。一定是因為雨天會讓他想起最後一次與相麻堇談話的場面。
  「右手,阻擋我跟宇川沙沙音的東西。」
  村瀨陽香如此喊道。她首先觸摸南側的牆壁,但牆壁毫無變化。或許是在意觸碰濕牆壁的感覺,她接著喊了一聲「右手,雨」。
  「只要使用村瀨同學的能力,應該就不用撐傘了吧?」
  惠問道。只要喊出「全身,雨」,她應該就不會被淋濕了。
  村瀨板起臉。
  「就算實際上不會被淋濕,我也不想沒撐傘就走在雨中。」
  這麼說也對。就算實際上不會淋溼,惠也不想看見女孩子沒撐傘就走在雨中。穿過斑馬線後,村瀨觸摸北側的牆壁。牆上開了一個手掌形狀的洞。只要從這裡往北邊走,就能找到宇川沙沙音。
  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他們先轉了一個彎,然後朝北前進。
  「你為什麼要找那個叫宇川的人?」
  惠花了三步的時間思考,然後回答:
  「我有件非常煩惱的事情。目前有兩個選項,但兩個選項都很有道理。」
  「唉,這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現在什麼都不做,其中一個選項就會消失。不過如果情況允許,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意思做出選擇。」
  惠覺得這樣非常傲慢。
  他原本應該沒有選擇的權利。
  因為他煩惱的事情和咲良田的能力有關。問題在於對人類而言,能力究竟是好是壞。
  ──不過,我想做出選擇。
  即使一切不一定都能按照惠所想的發展。
  但他希望至少能在自己的心裡,找出哪一邊才是正確的答案。
  「只要見到宇川小姐,或許至少就能增加選擇那個即將消失的選項的可能性。所以我想見她。」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因為還在煩惱未來的出路,所以姑且先多學一點東西,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和你未來的出路有關嗎?」
  「不,只是舉例而已。」
  不過稍微有點像。
  是否想活在有能力的城鎮,在沒有能力的世界生活是否正確,他在煩惱應該前進的方向。
  在下一個轉角,村瀨再次觸摸北側的牆壁。這次果然還是有出現洞。要是自己也能像這樣,輕易得知應該前進的方向就好了。
  「那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方便的東西,和那東西產生的成本之間的平衡。或是為了讓人幸福,究竟可以犧牲多少東西。」
  惠原本以為村瀨應該會覺得莫名其妙。
  然而她以莫名認真的表情,看著在旁邊的馬路上行駛的汽車說道:
  「舉例來說,是類似汽車的東西嗎?」
  「汽車?」
  「我以前曾經想過,為什麼大家都不禁止汽車行駛。」
  然後她隔著傘看向惠。
  「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交通事故而死嗎?」
  「在國內,應該是每兩小時就有一點多個人吧。」
  村瀨現在應該正露出悲傷的笑容。雖然因為被傘遮住,所以惠只看得見她的嘴角。
  「虧你知道呢。我直到去年為止都不知道。」
  村瀨的哥哥,在去年夏天因為交通事故去世。
  「如果將車子在這個國家行駛的成本換算成人命,就是至少每兩小時會需要犧牲一個人。你不覺得有點高嗎?」
  她勉強使用成本這個疏遠的詞,讓惠感到心痛。
  那個成本的其中一人,就是她的哥哥。
  惠無奈地回答:
  「只要救護車能救比這個數字更多的人就好了。」
  雖然不曉得這方面的資料,但至少和交通事故的死亡人數相比,利用救護車的人應該比較多。
  「那就只讓救護車合法,剩下全部取締就行了。如果人命比什麼都重要,就應該要這麼做。」
  這是個難以反駁的意見。
  很難想像少了汽車的社會,實際上會是什麼樣子。在各方面產生不便後,就結果而言,或許會讓人類的平均壽命縮短也不一定。物流在社會中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在人類的歷史中,應該找不到比現在更為長壽的社會。
  不過,就算對實際因為事故而失去兄長的她說這些話,惠也不覺得會有意義。
  她輕聲用一句「即使如此」當開場白後:
  「我還是會搭車。我爸也有車,而且他還是會像去年那樣開車。雖然他開車時或許有變得比較注意安全一點,但也就只有這種程度。」
  被村瀨問到「你是在煩惱類似的事情嗎?」後,惠點頭回答: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事情。」
  她在走到十字路口時,又喊了一聲「右手,阻擋我跟宇川沙沙音的東西」,然後觸碰牆壁。還是北邊。
  ──希望能在一切為時已晚之前找到。
  目前的時間限制,就是在宇川使用能力之前。

  3 下午一點──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春埼美空吃完午餐後,馬上就出門了。
  她穿過神社,走進山路。
  雨滴不斷敲擊雨傘。溼潤的泥土路,感覺不太安定。她一面留意重心,一面走著。
  沒多久,她就在山路的前方看見一座小祠堂。
  春埼推測野之尾盛夏應該不在。蘆原橋高中今天之所以休息,是因為前天的星期日被拿來辦學園祭。不過野之尾並非蘆原橋高中的學生。其他學校,今天應該要正常上課才對。
  然而有一位穿著制服的少女,正閉著眼睛坐在前方的祠堂。黑色的頭髮與白皙的肌膚。在少女的兩側,有幾隻像是為了避雨而縮起身子的貓咪。
  春埼走向那裡。
  「野之尾同學。」
  一聽見有人呼喚,少女便睜開眼睛。
  春埼不曉得野之尾原本是在睡覺,還是單純閉上眼睛。
  「早安。」
  「嗯,早安。」
  「妳怎麼會在這裡?」
  「妳覺得我應該不在,但還是來了?」
  「是的。」
  「為什麼?」
  「不知不覺就來了。」
  她也沒其他事情能做。視情況而定,春埼本來打算獨自在這裡看貓。因為她經常來這裡找野之尾,所以春埼有自信自己和這裡的貓咪們,多少有變得比較親近。
  「不是因為和淺井有關的事情?」
  「不是。只是來這裡消磨時間。」
  野之尾理解似的點頭。
  「是淺井拜託我來這裡的。」
  說完後,少女拿出手機。在用白皙的纖細手指操作了幾次後,將手機轉向春埼。
  看來野之尾打開了一封簡訊。裡面寫著意外冗長的文章。
  ──如果有看見宇川小姐,請妳告訴我。她或許變成了小時候的樣子,如果有看見類似的女孩子,希望妳能跟我聯絡。拜託了。
  看完後,春埼困惑地問道:
  「可能變成小時候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真神祕呢。」
  「真是神祕。」
  話雖如此,這種程度的神祕,在咲良田可說是隨處可見。原本就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我是在約兩個小時前,收到這封簡訊。我正好上課上得有點膩,所以就決定離開學校,幫忙尋找那個叫宇川的人。」
  野之尾盛夏擁有和全咲良田的貓共有意識的能力。那就像在街上有眼線一樣。所以應該很擅長找人。不過──
  「野之尾同學見過宇川沙沙音嗎?」
  「我上個月在夢裡有見過她。雖然只有稍微打過照面,但我還記得她是個揹著背包的女性。」
  春埼不抱期待地問道:
  「那妳有找到嗎?」
  野之尾乾脆地點頭。
  「找到了。我在離商店街不遠的一間咖啡店發現她。她打扮得和上個月一樣,坐在車子的副駕駛座。」
  這似乎就是野之尾剛才醒來的理由。
  「那麼,請妳馬上聯絡惠。」
  現在不是閒聊的時候。
  「妳不聯絡他嗎?」
  稍微猶豫了一下後,春埼搖頭。
  「不。還是拜託妳好了。」
  野之尾「嗯」了一聲後,開始打電話給惠。
  就在這時候,原本在石階上縮成一團的貓,起身跳到野之尾的大腿上,因此春埼坐到空出來的位子上,將傘收起來放在一旁。
  簡單地聯絡完後,野之尾掛斷電話,在用視線大略掃了一下春埼的全身後開口說道:
  「妳的肩膀溼了。」
  春埼看向自己的肩膀。右邊的肩膀的確溼了,罩衫因此貼在肌膚上。自己明明有撐傘,這是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沒怎麼在注意雨吧?
  「真的溼了呢。」
  她想不出其他回答。
  野之尾從靠在祠堂的手提包裡拿出毛巾。
  「這原本是為貓準備的,但今天沒用到。妳還是擦一下比較好。不然或許會感冒。」
  「謝謝妳。」
  春埼收下毛巾,像是在輕輕拍打般擦拭肩膀。
  野之尾在一旁笑道:
  「妳不太在意雨呢。」
  「我平常應該會更小心讓自己不要淋淫。」
  除非從旁邊吹來的風很強,否則一般在有撐傘的情況下,應該不會淋溼肩膀。
  「這表示今天有其他事情,比下雨更讓妳在意?」
  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春埼,將毛巾抵在肩上仰望天空。
  雨依然嘩啦啦的下個不停。
  讓人聯想到收訊不良的無線電雜訊。彷彿透過不安定的力量,與位於遠處的某人連繫在一起時的聲音。惠一定也正在聽相同的聲音。
  「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單純好奇,不用理我。」
  春埼搖頭否定野之尾。
  「我只是在想要怎麼說。」
  尋找正確的話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野之尾彎起嘴角微笑。
  「如果不是想說謊,那就直接把心裡想的話講出來就好。即使講錯,也只要事後再訂正就好。包含妳講錯的話在內,我全都想聽。」
  「講錯的話也有價值嗎?」
  「不管講錯還是講對,價值應該都一樣吧。某人曾經說過,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對話也是如此嗎?」
  「那原本是數學的名言。不過,對話應該也一樣吧。」
  是這樣嗎?或許就是如此。
  春埼美空如履薄冰般的靜靜說道:
  「前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喔。什麼事?」
  「彷彿將所有幸福都集中在一起般的事件。」
  「什麼嘛。原來不是壞事啊。」
  「完全不是。」
  前天,淺井惠在南校舍的頂樓對春埼說了一句話。
  ──春埼,即使沒有能力,我還是會想見妳。
  他確實這麼說了。這是春埼美空最想聽見的話。所以春埼甚至成功在他面前自然地笑了。
  「我真的好幸福。」
  「那真是太好了。」
  「不過,我還是有所不滿。」
  就像考試時明明答對了所有問題,卻沒拿到一百分的感覺。明明已經達成理想,卻依然覺得不夠。春埼覺得自己真是太貪心了。
  「我今天早上,有短暫地見到惠。」
  「嗯。」
  「和他道別時,我對他說了『路上小心』。」
  「然後呢?」
  「就只有這樣。」
  野之尾輕撫腿上的貓咪的背。
  「我還是不知道妳的問題在哪裡。」
  不過,惠應該知道。
  「我說的不是再見,也不是改天見,而是路上小心。」
  簡直就像是在主張佔有權,表達自己將對方會回來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般,才選了這句話。
  「最近的我,就是這麼任性。」
  既任性,又醜陋。
  野之尾小聲地笑了。腿上的貓,驚訝地抬起頭。
  「我果然還是搞不懂問題在哪裡。」
  「是嗎?」
  「嗯。妳不想變得任性嗎?」
  被這麼一問,春埼才注意到。
  ──事情並非如此。
  春埼並不想捨棄任性的感情。那一定是比什麼都要重要的東西。絕對不想失去的東西。
  「我想任性。」
  「那就沒問題了。」
  「可是我不希望自己的任性給惠添麻煩。」
  「原來如此。真是複雜。」
  野之尾將手伸向剛才抬頭的貓咪,輕撫牠脖子周圍。
  「不過,妳的任性對淺井來說絕對不算麻煩。」
  「要是這樣就好了。」
  非常好。
  ──要是我的任性,對他說來就跟幸福一樣,那就太棒了。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
  「野之尾同學。我真正的任性,並不是『路上小心』那句話。」
  今天早上見面時,惠看起來很累。他一定非常疲憊。
  春埼其實想跟他一起走。講得誇張一點,她想站在疲憊不堪的他身邊守護他。這就是春埼美空的任性。
  ──不過,他沒有按門鈴。
  因為惠沒有叫春埼出來,所以她才沒能跟去。因為對方不希望她同行,所以害怕給他添麻煩的她,只能選擇目送他離開。光是說出「路上小心」這句話,做出無意義的抵抗,就已經竭盡她的全力。
  「我想更自然地待在惠的身邊。」
  可以的話,她想這麼做。
  例如在他疲憊時,自然地伸出援手。
  ──而且,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一定還缺了許多東西。即使現在待在他身邊,也幫不上任何忙。
  「我想變優秀,優秀到隨時都能成為惠的力量。」
  等這個願望實現時,春埼美空的任性,一定就等於淺井惠的幸福。
  這樣她就能夠毫不猶豫地和他在一起。
  「原來如此。」
  野之尾盛夏開心地笑了。
  「雖然我覺得和別人在一起這種事,應該和優秀什麼的無關。不過如果妳想努力,那就去努力吧。」
  就在野之尾說完後。
  雨聲突然消失了。等消失後,她們才想起雨聲的事情。雨聲總是會被人不知不覺忘記。
  光線灑下。強烈的光芒,讓世界突然變得明亮。
  如果是從雲的縫隙灑下來的光芒,那或許還有點像希望的象徵。但並非如此。那是更極端的景象。
  原本厚實的雨雲,在轉眼之間全部從空中消失了。
  萬里無雲的晴朗天空突然現身。
  清澈的藍天,光是突然出現這點,就帶著一股奇妙的壓迫感。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往旁邊一看,野之尾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野之尾起身走向山路。前方沒有樹木遮擋,可以一口氣看得非常遠。春埼也緊跟在後。
  「那是什麼東西?」
  野之尾嘟囔道。
  不用特別說明,春埼也知道野之尾在說什麼。
  在一望無垠的藍天底下,只要一俯瞰咲良田,就一定會看見那個東西。
  那東西的根部侵蝕了道路和建築物的一部分,而且看起來比所有建築物都要高。
  在街上的某個角落,出現了一棵宛如巨大高塔般的大樹。
  插圖013

  *

  在雨雲從天空消失的十分鐘前,淺井惠接到電話。是野之尾盛夏打來的電話。
  野之尾的話非常簡潔。
  只要走出惠他們目前所在的商店街,就會看見一間小咖啡廳。咖啡廳前面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宇川沙沙音似乎就坐在那輛車的副駕駛座上。
  惠道謝後掛斷電話,然後看向走在旁邊的村瀨。
  「找到宇川小姐了。不好意思,狀況有點緊急。」
  話還沒說完,惠就加快腳步。村瀨也跟著配合。
  「在哪裡?」
  「就在附近。快一點的話,十分鐘就到了。」
  「這表示結果我的能力還是沒幫上忙吧。」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能來到這麼接近宇川小姐的地方,都是多虧了村瀨同學。而且即使宇川小姐接下來移動到其他地方,只要有妳在,我們就能確實地繼續追蹤她。」
  「是嗎?」
  村瀨一臉不悅地看了惠的臉一眼後說道:
  「如果你想用跑的,就直接跑吧。」
  惠稍微猶豫了一下。
  「不好意思。那麼,我先過去了。」
  輕輕垂下視線後,惠衝了出去。他透過腳步聲,得知村瀨也緊跟在後。不過惠還是丟下她加快速度。
  ──還是快一點比較好。
  惠推測在浦地正宗的計畫裡,宇川沙沙音佔有重要的意義。再加上他不曉得浦地的計畫已經進行到什麼程度。坦白講,他心裡完全沒底。既然沒有能夠令人安心的要素,那動作還是快一點比較好。
  宇川沙沙音在車上這點也令人在意。喜歡走路的她,平常很少利用交通工具。
  ──黑色轎車嗎?
  如果是藍色汽車,那還稍微比較容易理解。不過加賀谷以前送惠去魔女那裡時,也是開黑色轎車。
  雖然無法斷定,但加賀谷或索引小姐──與浦地正宗有關的人物或許已經和宇川沙沙音接觸了。
  ──真是的。這立場還真適合宇川小姐。
  她無疑是正義的夥伴。
  不過如果用塔羅牌來比喻,她的性質比起「正義」,更接近「審判」。她是正義的夥伴。但反過來講,她選擇的那方就是正義。
  這次也是如此,等發現時,她已經掌握了決定權。
  恐怕只要她一有動作,就會決定能力是否將從咲良田消失。
  連撐傘都覺得麻煩的惠將傘收起來。由於正好經過便利商店,他將傘插進那裡的傘架。儘管有點失禮,但他決定晚點進去消費請求原諒。
  風從正面吹來。大雨打在臉上。其中一滴掉進眼睛裡,讓視野變得模糊。惠用手粗魯地擦掉。
  一走出商店街,就會抵達一條鋪設得很漂亮的道路。
  穿過兩個交通號誌後,就是野之尾說的咖啡廳。從這裡看過去,停在店旁邊的黑色轎車顯得很小。
  ──就是那輛車。
  不過交通號誌顯示紅燈。車流量也不少。只能停在原地。
  一停下腳步,就能清楚聽見雨滴打在柏油路上的聲音。惠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調整凌亂的呼吸。
  隔著在眼前經過的汽車,惠瞪著那輛黑色轎車。車子目前還沒什麼變化,但隨時都有可能發動並離開惠的視線。
  道路兩旁種了行道樹。惠的視線停在一棵正好就在他與黑色轎車中間的樹上。
  那棵樹的樹枝已經全部被砍掉。
  只剩下樹幹的樹,看起來就像形狀扭曲的電線桿。應該是發生過什麼事吧,那副景象看在旁人眼裡實在心痛。
  或許是也有相同的感觸,一名青年站在那棵沒有樹枝的樹木旁邊。
  撐著塑膠傘的青年輕輕拍了一下那棵樹,就像在拍沮喪的朋友肩膀一樣。
  緊接著──
  那棵樹開始巨大化。
  惠瞬間無法思考,只能看著那棵樹。
  那棵樹急速變高、變粗,長成一棵大樹。
  從樹幹長出無數枝椏。枝椏再長出細枝,細枝再長出樹葉。嬌嫩的綠意侵蝕沉重的灰色天空,不斷擴散。
  雖然青年立刻就離開那棵樹,但樹依然繼續成長。
  惠聽見有如地鳴般低沉的聲音。持續成長的樹木破壞柏油路,在人行道與車道上扎根,樹幹沒多久就陷入了一旁的洗衣店。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向那裡。
  汽車在撞上隆起的樹根後翻覆,擋風玻璃的碎片散落。撐著傘騎腳踏車的男性,因為注意力被分散而摔倒。手提包從車籃裡飛了出來,撞上樹幹。之後手提包又被穿破柏油路長出來的樹根纏住、覆蓋,然後消失。男性用爬的遠離樹木。
  等長到比周圍所有建築物都高、相當於燈塔的規模後,那棵樹總算停止變化。
  裂開的柏油路、撞上樹根翻覆的汽車,以及動彈不得的人們。巨大化的樹木像個國王或主人般,悠然地俯瞰這一切。
  ──原來是這樣。
  惠總算理解了。
  包含為什麼宇川沙沙音會在這裡。
  交通號誌變成綠燈,以感覺好像哪裡少根筋的音程,播出行人用的旋律。
  不過誰也沒動。無論是車子,還是行人,都茫然地眺望那棵樹。被陷入的樹幹半毀的洗衣店裡,跑出一名穿著圍裙的女性,呆愣地仰望天空。
  在這些人當中,只有淺井惠衝向那輛黑色轎車。

  *

  宇川沙沙音從黑色轎車裡觀看那棵樹的成長。
  雖然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津島信太郎坐在隔壁的駕駛座。宇川向他問道:
  「你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嗎?」
  「我只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
  「不知道。那是管理局掌握的情報。」
  宇川推測那應該是無名系統留下的情報。如果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那可想而知是透過預知未來的能力者。
  「為什麼置之不理?」
  津島疲憊地嘆了口氣回答:
  「當然是為了讓妳看見啊。宇川小姐。」
  他將座椅稍微往後倒,把手放在頭後面繼續說道:
  「那麼,再來隨妳高興。請妳自己判斷善惡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一名青年同情樹枝全被剪光的行道樹。
  理由就只是這樣。這就是一切的原因。
  「他是刻意使用能力嗎?」
  津島搖頭回答宇川的問題:
  「雖然要調查過才知道,但應該是無意識的吧。昨天那兩起事件的能力者,也都沒察覺自己使用了能力。即使這次的事件是有人刻意營造,也不會改變這座城鎮發生的問題本質。」
  能力連續爆發。
  ──咲良田的,能力。
  那為無意義的祈禱賦予了意義。只要希望,就能獲得結果。
  不過無論是來自多麼正確的願望,結果都不一定會正確。
  成長過度的樹木破壞道路與建築物,讓交通暫時癱瘓。也有車子因為撞上牆壁般的樹根而翻覆。裡面的人應該無法平安無事吧。而那棵樹在不遠的將來,也會被人類親手排除。
  究竟錯的是砍樹的人、成長過度的樹木,還是希望樹木健康成長的青年呢?
  如果這些都沒有罪,那錯的是咲良田的能力嗎?
  超出原本願望的能力,是否存在問題?
  ──要是真正危險的能力爆發,結果可不只是這樣。
  宇川不得不承認。
  ──例如,要是爆發的是我的能力。
  世界甚至有可能因此被破壞。
  「我知道了。這樣的確很危險。」
  宇川沙沙音做出判斷。她遵從自己的心,選擇了正義的行動。
  ──發生在眼前的狀況,的確是個問題。
  是就算使出強硬手段,也應該強硬排除的問題。
  宇川從口袋裡拿出看似鐵塊、表面粗糙的戒指,套在左手的無名指上。
  「來將能力從咲良田排除吧。」
  她閉上眼睛,想像修正後的世界。
  只要宇川沙沙音使用能力,並作證自己的能力爆發。
  管理局就會下達最後的決定。

  *

  淺井惠跑向黑色轎車。
  發生了第三次的能力爆發事故。宇川沙沙音正好待在現場的理由,只有一個。
  ──這是為了說服她。
  為了逼迫宇川選擇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
  每次遇到問題時,她都會詢問自己的內心哪個選項正確。
  ──宇川沙沙音已經做出選擇了嗎?
  能力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她選了哪一邊?
  惠靠近黑色轎車後,看見宇川沙沙音坐在副駕駛座。她閉著眼睛。
  ──是後者。
  她在使用能力。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做出選擇的?
  她需要一分鐘才能發動能力。短短一分鐘,就決定了一切。
  還剩下多少時間?十秒?還是五十秒?
  如果想讓她停止使用能力,就必須使用某種手段擾亂她的集中力。
  ──來得及嗎?
  就在惠這麼想時,他與駕駛座的男性對上視線。
  真是意外。
  惠原本以為和宇川沙沙音在一起的人,應該是浦地正宗、索引小姐,或是那位沉默寡言、名叫加賀谷的管理局人員。
  然而這些全都不對。
  在那裡的,是惠最熟悉的管理局人員。
  ──津島老師?
  為什麼?不對,可是……
  惠能夠理解津島信太郎為何否定能力。
  津島認為村瀬陽香之所以在七月引發事件,就是因為能力。而且他也曾經叫惠別與能力的問題扯上關係。
  津島信太郎打從一開始,就是站在否定能力的立場。
  ──那麼。
  惠咬緊牙關奔跑。
  距離黑色轎車,還有約十五公尺。
  ──我又是哪一邊?
  能力總是伴隨著被害者。例如魔女。例如創造境界線的兩名能力者。以及例如相麻堇。要是沒有能力,他們一定就不用受苦。可以過著更加平凡、幸福的生活。
  不過,當然也有被正確使用的能力。當然也有人是被能力拯救。
  若讓能力留下來,有人會因此犧牲,也有人會因此得救。
  若讓能力消失,有人會因此犧牲,也有人會因此得救。
  所以一旦用理性來選擇,就會迷惘。
  變得不曉得哪邊才是正確。感覺無論選擇哪一邊都是錯誤的。
  ──不過。
  距離黑色轎車,還有十公尺。
  淺井惠總算理解了。
  ──我的答案,從很久以前就決定了。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
  在使用完重啟後,相麻堇死了。在重啟前還活著的她,後來死掉了。
  即使如此,惠依然決定要繼續使用重啟。
  他判斷利用能力活著是正確的。
  ──我的感情,一定是選擇這邊。
  假設否定特別的力量。
  然後接受悲傷,忍受痛苦,承認自己也有辦不到的事情。雖然或許在有限的事物中尋找最佳方案,才是比較聰明的方法。同時也是理性且優秀的人該有的作法也不一定。
  不過,在真正感到悲傷時,選擇接受真的是正確答案嗎?
  放棄一切,真的是正義嗎?
  假設對那些曾經被能力拯救過的人說能力果然是個錯誤,然後讓他們再受一次苦,這樣是正確的嗎?
  距離黑色轎車,還剩下五公尺。
  ──這不可能吧?
  眼淚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悲傷美麗。悲傷之所以美麗,是因為無法接受不幸的心美麗。
  人心就是因為否定悲傷,所以才美麗。這種任性的感情非常優美。
  所以惠任性地希望能夠消除悲傷。
  無論必須做什麼,就算得使用能力,他依然持續希望悲傷能從這個世界消失得一乾二淨。
  還剩下四公尺。
  ──這就是我的感情。
  不具任何符合邏輯的說服力。
  三公尺。
  不過就只有現在,惠決定將一切交給感情。
  他用力踢了柏油路一腳。兩公尺。順著跑過來的衝力直接跳向黑色轎車。一公尺。惠硬是伸出右腳,像是要用鞋底踐踏一般。零公尺。用力踢向副駕駛座的門。
  車門發出巨大的聲響。車體搖晃。宇川沙沙音驚訝地睜開眼睛。
  ──趕上了嗎?
  駕駛座的津島露出類似苦笑的笑容,看向這裡。他用右手手指指著上空。
  惠抬頭仰望天空。
  強烈的光芒。
  原本厚重的雨雲,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是一片真的非常純粹的青空。眼睛感到刺痛。
  車窗開啟。從裡面傳來津島信太郎的聲音。
  「你沒有趕上。」
  惠自己也很清楚。
  除了生物以外,宇川沙沙音的能力可以改變任何事物。就算是將視線所及的所有雨雲都消除掉,也難不倒她。
  ──我到底是哪裡犯了錯。
  是因為昨天煩惱了一整晚嗎?是因為將進入夢世界收集情報的事情擺在搜索宇川之前嗎?還是因為在樹木開始成長時,沒有立刻開始跑?又或者是敗在更為根本的,其他事情上面。
  惠覺得全身無力。
  「老師。」
  他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問道:
  「想去遠方時,搭車有什麼不好嗎?」
  「不。想搭就搭吧。」
  「為了隨時都能和喜歡的人說話,使用手機算是違反規則嗎?」
  「當然不算,想用就用吧。」
  「使用與生俱來的才能有所表現,因為美麗的容貌而被人喜歡,出生在有錢人的家庭度過奢侈的生活,有哪裡不對嗎?」
  「全都正確。沒有什麼不對的。」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只有咲良田的能力會構成問題?」
  惠覺得大部分的回應,他都有辦法反駁。
  無論是和能力一樣方便,和能力一樣不平等,和能力一樣危險,或是和能力一樣難以理解的東西。
  都是打從一開始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人活著就是要接受並活用這些東西。
  ──能力沒什麼問題。
  如果這也算是問題,那這個世界原本就充滿問題。
  然而津島回答:
  「因為總覺得那有點狡猾。」
  面對惠粗魯的言論,津島信太郎用和平常一樣疲憊,但又柔軟、溫和的語氣說道:
  「我們都是漫無目的地活著。雖然搞不太懂,但總覺得有點狡猾,總覺得那大概會構成問題。要否定某樣東西,只要有這點程度的理由就夠了。」
  津島說的話毫無邏輯,但也因此比什麼都正確。
  惠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那樣的話。
  「惠,你也去當個普通的高中生吧。為了戀愛、夢想或對將來的不安拚命吧。沒必要背負那些多餘的東西。在未來的某一天學會放棄,成為平凡又幸福的大人吧。」
  好累。做不出其他表情。
  所以淺井惠笑道:
  「我討厭那樣。」
  他什麼都不想放棄。
  津島信太郎也笑道:
  「小孩子就是任性。」
  「大人才是自以為自己的想法是常識。」
  「這還用說嗎?」
  津島從駕駛座的椅子上抬起上半身,繫好安全帶。
  「這個世界,就是由自以為是構成的。」
  車窗關閉。
  黑色轎車當著惠的面開走。

  *

  一輛深藍色的車子,在突然變晴朗的天空下行駛。
  坐在後座的浦地正宗,仰望著天空笑道:
  「天氣真好。妳看,一旦天空變漂亮,就連水窪都跟著變漂亮了。」
  在前方的道路上有一大片水窪,映照出萬里無雲的青空。
  深藍色的車子開過水窪,濺起閃閃發光的水花。
  駕駛座的索引小姐說道:
  「宇川沙沙音使用了能力嗎?」
  「嗯。她的使用方式很棒。美麗、幸福,而且對管理局來說是大問題。」
  雨雲很顯眼。非常顯眼。就算從宇宙也看得見,世界各國都在觀測。
  瞬間將那種東西消除掉,不可能不釀成問題。
  浦地正宗在記事本的最後一行寫上「完成」。
  「這樣就結束了。」
  最危險的能力者,使用了能力。只要將這件事當成爆發處理,一切就結束了。
  這已經超越了今天早上剛成立的對策案裡,所記載的最後界線。管理局將按照規則下達決定。
  ──再過不久,所有人都會遺忘能力。
  連那種東西曾經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事實,都忘得一乾二淨。
  「我們做的事情,真的正確嗎?」
  索引小姐以僵硬的聲音問道。
  「到底哪裡有錯?」
  「用強硬的手段讓三個人的能力爆發,這樣算正確嗎?」
  十字路口的事故、超市的笑聲,以及讓樹木急速生長。
  這一切都是刻意引發的。這些事件,是透過第二代魔女預見未來的能力,以及浦地正宗的能力事先準備好的。
  不過──
  「即使我什麼也沒做,妳有把握同樣的事故絕對不會發生嗎?」
  「無名系統沒有做出預言。」
  「真要這麼說的話,這次的事件也一樣。她也未能預言我的計畫。」
  即使管理局早就知道浦地的所有計畫,結果應該還是不會改變。
  無論是事故還是人為,這都證明了管理局的構造有多脆弱。無名系統並非絕對,人類不可能有辦法管理能力。
  「我只是指出了這座城鎮原本就包含的問題。管理局總算要正視這個問題,做出正確的決斷。」
  這麼一來,咲良田總算能變正常。
  「妳該不會事到如今才想說,我們做錯了吧?」
  索引小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深藍色的車子減速轉彎。晴朗的天空前方,可以看見有兩隻小鳥在飛。
  索引小姐總算回答:
  「不。對不起。我只是有點緊張。」
  「緊張?」
  「是的。無論是什麼樣的內容,消除擁有四十年的歷史,還是讓人覺得恐怖。」
  消除咲良田內所有和能力有關的情報,簡單來講就是竄改人們的記憶與認識。從今以後,咲良田的居民將帶著自然但虛假、而且不包含能力的記憶生活。
  這等於是改變了咲良田四十年來的歷史。
  僅在人們的腦中,對歷史做出大規模的改變。
  然而,這種事情。
  「沒什麼好在意的。」
  錯誤本來就應該要糾正。
  「變化這種東西,總是伴隨著恐懼。即使知道是正確的變化,依然感到害怕,這是正常的感覺。不過,問題在於這個錯誤持續了四十年。如果想不害怕事情變正確繼續前進,就需要勇氣。」
  索引小姐小聲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很明顯還有些事情無法接受。不過那應該不算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問題。
  ──唉,隨便怎樣都好。
  所有準備都已經完成了。今晚一切就會結束。浦地只需要索引小姐再協助自己幾個小時。只要她在這幾個小時內能正常發揮機能就行了。
  所以為了蒙混過去,浦地開始說些本質上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我討厭這座城鎮。我只喜歡這座城鎮的名字。」
  「名字嗎?」
  「咲良田。SAKURADA。這和西班牙語的『神聖』發音很像。」(譯註:SAKURADA為咲良田的日文發音。)
  「是指Sagrada Familia嗎?」
  「沒錯。那是聖家族的意思。我記得那是加泰隆尼亞語。」
  浦地再次從窗戶仰望天空。
  萬里無雲的天空,光是這樣就讓人覺得神聖。
  以前第二代魔女第一次打電話來時,曾經這麼說過。
  ──重啟咲良田,這就是你的計畫。
  浦地正宗沒有消除這個記憶。
  重啟。重新配置。形容得真好。
  「讓神聖的城鎮,以正確的手段再生。重新配置,去除錯誤的部分。妳不覺得這很棒嗎?」
  為這座城鎮帶來神聖的再生。
  「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想喜歡上這座城鎮。」
  雖然索引小姐困惑地點頭,但從後座也看得見。
  然後深藍色的車子,終於抵達目的地。
  他們來到一棟專門出租套房的小公寓前面。

  4 下午一點三十分──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淺井惠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筋疲力竭的他,很想沖個澡忘記一切,直接上床睡覺。不過他也知道一切尚未結束。腦中響起相麻堇的聲音。
  ──辛苦了,惠。
  她的指示,一共有四個。
  第一個是撿垃圾,第二個是買雞肉咖哩的材料。第三個只要在今天早上,送一本文庫本給春埼美空就完成了。
  不過第四個請求,才正要開始。
  相麻堇的聲音宛如耳語般在腦中響起。
  ──那麼,我要說最後的請求了。惠,你房間的浴室可以借我沖澡嗎?
  為什麼是沖澡?
  直到最後都還是一樣莫名其妙。
  ──根據我預見的未來,我好像必須去你的房間沖澡才行。
  惠實在不覺得那個狹窄的組合型浴室,存在足以左右未來的祕密。
  ──這是最後了。按照約定,我會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還會順便替你做非常美味的雞肉咖哩。晚點一起吃飯吧。
  聽完她的話後,惠才發現自己很餓。
  從昨天中午和春埼一起吃鮪魚沙拉可麗餅後,他就一直沒吃東西。
  ──我大約下午四點會去你家。
  說完後,聲音就中斷了。
  等她出現在惠的房間時,應該真的就能知道一切了。
  惠輕輕伸了個懶腰,用力吸一口氣。
  總而言之,先回家用一下吸塵器吧。

  等抵達公寓前面時,惠發現路邊停了一輛深藍色的車子。
  這意料之內的展開,讓惠在內心嘆了口氣。
  車門開啟後,出現兩名管理局的人員。是索引小姐和浦地正宗。
  浦地開口說道:
  「嗨,淺井同學。好久不見了。」
  他的臉上還是一樣掛著微笑。
  惠也笑著回答:
  「好久不見。請問有什麼事?」
  「嗯。我找你有兩件事。一件是身為管理局人員的工作。一件是私事。你想先聽哪一個?」
  「都可以。」
  「那就先解決工作的事情吧。雖然難過,但身為管理局人員,我必須徵收一些你的私人物品。」
  儘管在內心嘆氣,惠依然盡可能在表面上維持笑容問道:
  「我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請問是要徵收什麼?」
  「你心裡沒底嗎?」
  「想不到什麼特別的。」
  索引小姐疲憊似的點頭。
  「那是謊話。」
  臉上還是一樣掛著笑容的浦地,聳肩說道:
  「說謊可不好喔。」
  「我只是沒有把握。」
  「你覺得是什麼?」
  那還用說嗎?
  「是相片嗎?」
  「沒錯。就是只能維持十分鐘,速成的預見未來能力者。」
  只要撕破利用佐佐野宏幸的能力製成的相片,就能重現相片內的過去風景。
  惠擁有照到相麻堇的相片。那是當初將她從相片裡帶出來時,曾經使用過的相片。
  雖然曾經撕破過,但因為之後使用了重啟,所以相片又恢復原本的狀態。
  「可以請你交給我嗎?」
  「這我辦不到。」
  「真令人困擾。要是你抵抗,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我沒打算抵抗。相麻堇的相片,我已經撕掉了。」
  因為知道事情遲早會變成這樣,所以惠昨天晚上就撕破丟掉了。
  浦地看向索引小姐。
  索引小姐回答「他沒有說謊」。
  「原來如此。」
  浦地點頭。
  「我就覺得奇怪。因為你總是碰巧出現在事件現場,簡直就像是知道未來一樣。原來是你利用照片,和第二代魔女見過面了。」
  不對。
  惠只是撕破相片而已。他並沒有和相麻見面。除非是在相片裡的地點撕破,否則那張相片無法發揮效果。
  不過惠沒必要特地說明這些事情。
  浦地帶著開心的笑容,盯著惠的臉說道:
  「我知道你沒有那個叫相麻的女孩子的相片了。不過,另一位魔女又是如何呢?」
  「另一位?」
  「無名系統。第一代的魔女。你應該也有她的相片吧?」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沒什麼理由。只是要是你真的有會很令人困擾。所以姑且確認一下。」
  ──這句話是謊話。
  浦地正宗恐怕知道魔女八月逃出管理局的大樓時,用了什麼方法。所以才會懷疑惠可能擁有魔女的相片。
  惠嘆了口氣後回答:
  「是的。我有。」
  「而且還沒撕破?」
  「還沒撕破。」
  「那請你把那個相片交給我。」
  「沒辦法了。」
  到這裡為止,都和預定的一樣。
  「你還有其他佐佐野宏幸拍的相片嗎?」
  「沒有了。我這裡只有一張佐佐野先生的相片。」
  這不是謊話。惠手邊只剩下魔女的相片。這一定和浦地正宗預想的一樣。
  浦地滿意地點頭。
  「那麼,等回收完那張相片後,我身為管理局人員的工作就結束了。」
  那真是太好了。惠不想一直在索引小姐的面前說話。
  「請你帶走吧。我去拿相片。」
  「不。在那之前,還是先解決我的私事吧。」
  惠差點板起臉,只能勉強維持笑容。他非常疲憊,希望事情能快點結束。
  「什麼事?」
  「雖然只是單純的好奇心,但針對這次的事件,你到底了解到什麼程度?」
  「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如果這樣回答,一定會被索引小姐說「他在說謊」吧。因此惠只好無奈地補充:
  「只是有些預測而已。」
  「我想聽聽看你有什麼預測。」
  「那麼……」
  因為挑選詞彙也很麻煩,惠直接回答:
  「犯人就是你。」
  「犯人?什麼的犯人?」
  「當然是從昨天開始在咲良田發生,合計四起的能力爆發事件。」
  浦地正宗搖頭。
  「那是事故。根本就沒什麼犯人。」
  「如果有人刻意引發事故,那個人就算是犯人。你利用你的能力,製造了引發事故的環境。」
  除此之外,惠想不到其他可能。
  浦地的臉上還是一樣帶著笑容。
  「感覺很有趣。你繼續說下去吧。」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隱藏號碼昨天說過。
  ──所有能力者都曾經讓能力爆發過一次。
  那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使用能力時。在還不曉得自己能使用能力的情況下,不小心使用力量的時候。
  「你將能力者們的時間倒回。回到他們還不曉得自己能力的時間。不知道自己能力的能力者,自然會讓能力爆發。」
  那就是這次事件的手法。
  浦地疑惑地問道: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瘋狂的想法?」
  「因為有簡單易懂的證據。」
  惠在昨天傍晚時,就已經知道了。
  他拿出手機,打開檔案資料夾。裡面裝了隱藏號碼寄來的簡訊附的資料。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浦地疑惑地說道:
  「不知道。看起來是女孩子的相片。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很遺憾,我不認識她。她的能力,昨天在十字路口爆發了。」
  拜此之賜,發生了交通事故。那是能力連續爆發事件的第一件。
  「然後呢?」
  「我當時也在現場。當然,也有看見她的身影。」
  在惠撿垃圾時,有一位少女正準備從馬路對面走過來。那個女孩子在過斑馬線時跌倒。惠試著回想那個場景。
  當時跑過來的,是一個年約十歲的少女。
  不過手機裡顯示的少女,看起來是國中生。明顯大了兩三歲。
  「為什麼我記憶中的那個少女,和這張相片的年齡不同呢?」
  根據隱藏號碼提供的情報,她今年十三歲。而且是在兩年前,也就是十一歲時獲得能力。
  如果惠在十字路口看見的她,是十一歲時的姿態,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浦地搖頭。
  「或許是你記錯了。」
  「我不可能記錯。」
  就能力來說不可能。
  另一方面,浦地應該也對超市的少年做了相同的事。不過即使惠試著比對記憶與相片,還是不曉得其中的差異。這是因為那位少年,是在短短一個月前獲得能力。即使外表回到過去,只差一個月還是很難分辨。
  不過就是因為浦地使用了能力,少年才會和母親吵架。「妳明明說過只要我考得好,就會買點心給我。」「考試是上個月的事情吧?」少年和母親都沒有搞錯。只不過少年是按照一個月前的記憶在對話。
  浦地正宗疑惑地問道:
  「就算你說的沒錯。就算能力爆發時,能力者們的時間都被倒回。為什麼你能斷定那是因為我的能力?」
  那還用說嗎?
  「因為我知道你的能力。」
  淺井惠至今總共見過浦地正宗三次。
  最近一次是在上個月進入夢世界時。浦地出現在一個持續撰寫劇本抄本的老人書房。
  在更之前,則是惠就讀國中二年級時。當他襲擊管理局人員,逼問索引小姐有沒有能讓人復活的能力時,浦地正宗也在附近。
  ──然後我們第一次見面,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惠剛來到咲良田時,第一個遇到的能力者就是浦地。
  「謝謝你幫我把鑰匙圈修好。」
  惠說道。
  那個貓型的小鑰匙圈。現在已經變成手機吊飾,裝在春埼的手機上。
  四年前,惠拜訪咲良田時,那個鑰匙圈曾經壞掉過。只有金屬零件的部分損壞。
  不過一位在車站遇見的男子使用能力,替他修好了鑰匙圈。當時的男子,就是浦地正宗。
  「我一直感到很在意。因為那時候沒能向你道謝。」
  浦地發出低沉的笑聲,按著額頭低喃:
  「我當時不是叫你快點回家了嗎?你應該聽我的忠告,離開這座城鎮。」
  惠想起浦地四年前說的話。
  ──那麼別太晚回家喔。
  「你還記得啊。」
  「那當然。能讓無名系統打電話的少年。光是這樣,就足以令人警戒了。我是為了和你見面,才跑去車站的。」
  「我當時還不曉得能力的存在,所以沒有深入思考你的能力。不過,我現在知道了。」
  浦地正宗的能力,和春埼美空的重啟很像。
  不過和重啟相比,對象非常侷限。並非能夠對整個世界都造成影響的能力。
  「回溯對象的時間。重現鑰匙圈或人類的過去。那就是你的能力吧?」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
  浦地點頭。
  「我的確擁有那種能力,這是事實。不過就算我做得到,也不能斷定我就是犯人。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測。」
  「你說得沒錯。」
  從狀況來看,浦地無疑就是犯人。
  ──不過那又如何。
  事到如今,即使主張這種事情也沒有意義。犯人是誰都無所謂。存不存在都沒有差別。問題的本質並不在這裡。
  「淺井同學。你知道管理局打算如何處理這次的事件嗎?」
  惠點頭。
  「消除咲良田所有與能力有關的情報。」
  「喔。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劇本的抄本,所以知道最初的一年。」
  只要看過那個,誰都能知道管理局握有一張王牌。
  浦地緩緩說道:
  「只要離開咲良田,換句話說就是跨越境界線,不管是誰都會遺忘能力的存在。那是由兩名能力者創造的規則。再過不久,這座城鎮就會變得和境界線外側一樣,變成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能力的地方。除了一個人例外。」
  浦地正宗用手掌指向這裡。
  淺井惠即使離開咲良田,也不會忘記能力的事情。
  惠的能力,在強度上凌駕境界線。
  所以惠被禁止離開咲良田。四年前,管理局強制他留在這個城鎮。
  因此即使境界線的範圍產生變化。即使咲良田的所有人都遺忘能力的事情。
  淺井惠也不會被影響。他會一直記得這些事。
  「你是唯一的例外。強度高到即使跨越境界線依然能保留記憶的能力,根本不應該存在。」
  惠點頭。
  這他早就知道了。
  「我還以為你會帶著刀子現身呢。就算是我,死掉後也無法記得任何東西。」
  浦地正宗笑道:
  「即使不用刀子,我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要不要用我的能力,將你的時間回溯到出生前看看。你覺得會變怎麼樣?」
  淺井惠也笑道:
  「這是不可能的。你的能力也有限制。」
  「喔。怎麼說?」
  「雖然不知道正確情形。不過你的能力,頂多只能回溯兩年到三年的時間吧。最長頂多五年。再來就不可能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在四起能力爆發事件中,只有一個例外。」
  宇川沙沙音。
  只有她在使用能力時,沒有變回過去的姿態。
  浦地並沒有實際讓她的能力爆發。應該只有直接說服她,再讓她照常使用能力。
  「我聽說宇川小姐,是在約五年前獲得能力。你無法回溯那麼長的時間。」
  所以只能說服她,讓她使用能力。
  「原來如此。」
  浦地點頭,將手抵在下巴上困惑地問道:
  「那麼,為什麼你會認為是兩年到三年?」
  「因為你幫忙修好的鑰匙圈,後來又壞了。」
  而且壞的地方和第一次造訪這座城鎮時完全一樣,是金屬零件的部分。所以惠才將鑰匙圈做成手機吊飾送給春埼美空。
  「雖然看起來完全修好了,但其實還殘留一些細小的傷痕。所以只要那裡承受負擔,就會再以相同的方式損壞。考慮到那個損傷產生的時期,以及你幫忙修好鑰匙圈的時期,我推測你將那個鑰匙圈倒回的時間不滿三年。」
  當然,惠不知道浦地在修復鑰匙圈時有沒有使出全力。
  所以他預測的最大值,是從宇川沙沙音的狀況推測出來的五年。
  浦地正宗滿意地點頭。
  「我完全搞懂了。我的好奇心獲得了滿足。」
  「那真是太好了。」
  惠只覺得非常疲憊。
  浦地正宗探出身子,盯著惠的眼睛說道:
  「最後一個問題。」
  還沒完啊。
  「到底還有什麼事?」
  「該怎麼做,才能讓你變成一個沒有能力的普通少年?」
  惠以類似浦地的表情笑著搖頭:
  「除了刀子以外,我也不曉得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奪取我的記憶。」
  索引小姐證實這並非謊言。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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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圖014
  4章 重啟咲良田
  這是約四十年前的事情。全世界還只有三名能力者的時期。魔女他們決定讓咲良田成為能力者的城鎮。

  1 下午四點──十月二十四曰(星期二)

  淺井惠在沖過澡和打掃完房間後,開始清洗電鍋的內鍋。
  這個電鍋,是中野智樹的父母在惠開始獨自生活時送給他的。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倩了。
  然而惠從來沒用過這個電鍋。雖然他一直想找機會自己煮飯,但總是因為嫌麻煩而不斷拖延。今天是他第一次將電鍋從箱子裡拿出來。真是對不起智樹的父母。
  小型電鍋擁有圓形的外表,看起來跟以前看過的科幻電影裡的機器人的頭有點像,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惠決定以後一個星期要自己煮一次飯。
  大致做完迎接相麻堇的準備後,惠傳了封簡訊給春埼。
  ──岡繪里或許會去找妳。如果變得無法使用重啟,請聯絡我。另外,這封簡訊看完後請馬上刪掉。
  要是現在春埼的重啟被封印,那就麻煩了。
  和魔女那時候不同的是,這次坂上央介人在咲良田,所以不是完全沒有解決方法──只要讓春埼複製惠的能力,即使遺忘能力的使用方法,應該還是能重新回想起來──不過,必要的手續還是愈少愈好。
  ──唉,這部分,就要看岡繪里怎麼行動了。
  如果想確實重啟,最好現在就立刻動手,但又不能在見到相麻堇之前重啟。
  惠姑且已經想好最低限度的對策。在中午前,他就已經打過電話給智樹,並傳了簡訊給岡繪里。目前他這裡已經沒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
  惠躺到床上。他打算稍微睡一下。
  不過手機響了。從簡訊鈴聲判斷,應該是春埼打來的。
  ──我知道了。惠現在在做什麼?
  惠回覆「在收拾房間」。
  ──惠要忙的事情結束了嗎?
  雖然大致上結束了,但還剩下一點事情要處理。
  ──能在今天之内結束嗎?我可以繼續傳簡訊給你嗎?
  惠就這樣睏倦地傳了一段時間的簡訊。
  在手機顯示的時間變成下午四點的同時,房間的門鈴響了。
  惠的呼吸頓了一下,然後才從床上起身。
  他帶著奇妙的緊張感,緩緩走向房門。惠途中發現房間裡有點暗,於是打開了日光燈。站在門前面的他,在吐了一口氣後,握住門把、旋轉並推開門。
  一名少女,站在顔色隨著太陽下山逐漸變深的藍天面前。她用雙手抱著一個運動包。
  是野貓般的少女,相麻堇。她露出笑容──
  「好久不見了,惠。」
  如此說道。
  感覺好像真的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她的聲音和兩年前實在太過一致,讓人有點想哭。
  惠勉強自己露出笑容,敞開房門。
  「歡迎光臨。真的好久不見了。妳明明可以更常來找我。」
  「我也想啊,不過之前有點不太方便。」
  她從惠的旁邊經過,走進房間。在擦身而過時,她的頭髮傳來淡淡的洗髮乳香味。這讓人很難相信她是來借浴室的。
  惠也跟著進房,關上房門。他差點按照平常的習慣鎖門,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相麻仔細環視房間內部。
  「你收拾得很乾淨呢。」
  「因為我的東西不多。而且我剛剛才急忙用吸塵器打掃過。」
  「我明明可以幫你打掃。」
  「那感覺有點難為情呢。啊,我幫妳泡咖啡好嗎?」
  「雖然咖啡也不錯,但還是先來做雞肉咖哩吧。」
  她得意地補了句「我還特地買了這個呢」後,從運動包裡拿出一個紙袋。
  「那是什麼?」
  「料理必備的道具。」
  相麻撕開膠帶,發出輕快的聲音,然後將手伸進紙袋。
  她拿出一件深綠色的圍裙。在胸口附近,有個長得像布娃娃的熊抱著一顆愛心的圖案。
  相麻費了一番工夫穿上圍裙,將手扠在腰上問了句:「如何?」
  惠裝出嚴肅的表情,將手抵在下巴上回答:
  「嗯,感覺有點像家政課的料理實習。然後在下課時間,到處分送課堂上做的餅乾。」
  「好微妙的評價。意思是看起來不太居家嗎?」
  「我的意思是像個普通的女孩子。非常適合妳。」
  相麻以姑且能夠接受的感覺點頭回應:
  「唉,算了。那麼來做雞肉咖哩吧。我可以開冰箱嗎?」
  「當然,請自便。有什麼我能夠幫忙的事情嗎?」
  「那就麻煩你洗米吧。」
  她從冰箱裡拿出需要的食材,開始洗紅蘿蔔。然後打開水槽下的櫃子,準備菜刀和砧板。
  「漂亮得跟新的一樣。」
  「至少比電鍋常用。」
  惠將兩杯米倒進鍋中,加水清洗。雖然兩杯米對兩個人來說太多,但剩下的飯可當明天的早餐。
  相麻堇露出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以讓人有點擔心的動作削紅蘿蔔的皮。
  她輕聲說道:
  「那麼,我要開始說了。」
  「妳打算告訴我什麼?」
  「這個嘛,首先──」
  比理想中還要略厚一點的紅蘿蔔皮,從她的手邊滑落。
  「就來講某個能力者,與他孩子的事情。」

  *

  浦地正宗的頭腦從小就很好。
  比學校的同學、老師或是周圍的任何人都好。他會詳細地觀察事物,深入思考,然後迅速地找出答案。
  所以不用聽任何人說,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在這個鎮上算是特別的人物。光是父母的一些對話,就足以讓他理解這個城鎮懷抱著什麼樣的問題。
  咲良田的問題。能力的問題。
  在剛上小學時,他就對父親說道:
  「要是能力可以早點消失就好了。」
  他原本是打算鼓勵疲憊的父親。
  想告訴父親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將這座城鎮帶往好的方向就行了。
  然而父親搖頭:
  「能力不會消失喔。因為有我們在。」
  這個回答,與浦地正宗料想的不同。
  父親創造了管理局。管理局沒有活用能力,只是進行管理。像是為了避免引發問題,像是為了避免能力威脅到人們平穩的生活。
  這個想法的終點,一定就是將能力徹底排除。只要能力存在,就會持續引發問題。而完美排除問題原因的唯一方法,就是讓能力消失。
  「爸爸不是想讓能力消失嗎?」
  父親搖頭。
  「不是喔。我們的目的,是創造一個能力可以順利存在的城鎮。」
  「為什麼?」
  明明只要能力消失,父親就可以不必這麼辛苦了。
  父親笑道:
  「我以前很討厭能力。能力雖然方便,但問題有點太多。還是直接捨棄比較明智。」
  「嗯。」
  「不過,我在你出生時明白了。能力果然有其價值。我決定要將這座城鎮,打造成一個能發生美妙奇蹟的場所。」
  浦地正宗認為父親錯了。
  無論父親因為能力獲得了多大的恩惠,那都無法證明能力是正確的。即使就結果而言,浦地正宗是因為能力才得以出生,那也無法證明能力是正確的。
  「奇蹟這種東西,根本不應該發生。」
  這是當然的。不可以被奇蹟拯救。不可以過著相信那種東西的生活。
  人應該靠人的力量獲得幸福。
  人應該維持人類之姿,接受悲傷與痛苦。
  父親搖頭說道:
  「你是個堅強的孩子。」
  然後他以溫柔的力道摸著浦地的頭說:
  「不過我相信比起每個人都非常堅強的世界,能夠容許弱者存在的世界才是正確的。我不認為弱者能因為方便的奇蹟獲救的場所,是個錯誤的地方。」
  不過視情況而定,那個奇蹟也可能傷害人。
  如果能力也有可能產生不幸,那就不應該存在。
  「你非常堅強。你接著該知道的是軟弱。」
  父親如此說道。

  同樣的話,他在幾年後又聽了一次。
  在浦地正宗滿十二歲的隔天。
  從那天開始,父親將為了工作離開家裡。問題不在於要離開多久。浦地正宗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換句話說,父親即將死去。雖然和一般定義的死有點不同,但狀況其實差不多。
  為了管理能力,父親預定將永遠持續沉睡。
  離開家門前,父親和浦地聊了一下。
  「對不起。要讓你寂寞了。」
  父親如此說道。
  浦地正宗搖頭回答:
  「我無所謂。」
  雖然父親不在,的確會讓他感到寂寞。不過那並非問題的本質。
  這點程度的寂寞,全世界到處都是。並不只有浦地正宗特別感到寂寞。
  「不過,我無法容許有人因為能力犧牲。」
  這是和這座城鎮的構造有關的問題。
  為了運用能力,這座城鎮容許一部分的人犧牲。這樣的構造有缺陷。必須糾正才行。
  「爸爸。我一定無法救你。」
  無論再怎麼思考,他都想不出能讓父親從能力解放的方法。父親的能力實在太重要,絕對必須受到保護。
  所以他不得不接受父親的犧牲。
  「不過,我希望以後不會再出現像爸爸這樣的人。」
  無論要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他想讓能力從這座城鎮消失。
  父親搖頭。
  「你非常正確。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接下來說的話。」
  浦地正宗點頭。他緊盯著父親的眼睛。
  父親說道:
  「我最喜歡你了。你是我的驕傲、我的希望。不過,我偶爾會覺得你很恐怖。」
  恐怖?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因為你能夠糾正錯誤。」
  「這哪裡恐怖了?」
  父親的眼睛,散發接近寂寞的色彩。
  「我們比你想像的還要軟弱許多。軟弱、容易犯錯,並擁有因此才能獲得的幸福。不過,你一定會連這些都一起糾正。」
  父親以溫柔的力道撫摸浦地的頭。
  「你非常堅強。你接著該知道的是軟弱。」
  真是莫名其妙。
  「軟弱的事物,有什麼價值?」
  「理解軟弱後,就能原諒各種事情。」
  「做錯的人不需要原諒。」
  只要好好糾正就行了。
  「我不是指人。而是指你。」
  父親笑道。
  「人之所以溫柔,是為了原諒自己。」
  然後,父親的手從浦地的頭上移開。

  雖然父親不在讓浦地感到悲傷,但這股悲傷,並無助於肯定父親的話。
  雖然浦地對父親抱持敬愛,但這份敬愛,並無法構成相信父親話語的理由。
  在父親離開的隔天,浦地正宗一如往常地為了上學而走出家門。
  然後,他遇見了一名少年。
  對方應該比浦地大兩三歲。不過,浦地實在不覺得少年比較年長。對方看起來像個更加年幼的孩子。理由很簡單,因為少年正在哭泣。
  少年以微弱、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是浦地同學嗎?」
  浦地正宗點頭回答:
  「你是誰?」
  少年以非常微弱的聲音回答。雖然聽不太清楚,但浦地總算理解了。
  ──就是這個少年,停止了爸爸的時間。
  為了讓父親能永遠持續使用能力,少年停止了父親的時間。
  少年斷斷續續地說了好幾次「對不起」。
  這位少年非常清楚自己做的事情,包含了什麼意義。將人的時間永遠停止,和殺人沒什麼兩樣。
  只不過是因為擁有能力,只不過是因為這樣的理由,這個少年被迫將一個人類,變成不是人類的東西。簡單來講,就是被迫殺人。
  ──看吧,就像這樣。
  能力是殘酷的。做得到某件事情,是殘酷的。
  「你沒必要道歉。」
  為了安慰少年,浦地露出笑容。
  「你做了正確的事情。你能夠以此為傲。爸爸的能力,有必要被永遠持續使用。甚至可以說你拯救了這個世界。」
  要是讓父親停止使用能力,這個世界將充滿能力者。
  這樣一定只會產生悲劇。管理局光是管理一座城鎮就已經竭盡全力。浦地不認為人類有辦法建立能夠管理全世界的能力者的組織。
  ──爸爸。如果你真的相信能力是正確的,相信人類有辦法妥善使用那種東西,就應該要對全世界公開能力的存在。
  父親之所以對世人隱瞞能力的存在,就是因為理解能力的危險性。因為確實討厭能力,對能力感到恐懼。
  這點不應該被蒙蔽。
  能力無法成為弱者的救贖。正好相反。是人類沒堅強到有辦法正確運用能力。
  為了守護弱者,應該要讓能力消失。

  之後過了十年,浦地正宗在二十二歲時加入管理局。
  為了徹底管理能力。
  換句話說,就是為了讓能力從這座城鎮消失。
  浦地正宗成為了管理局人員。

  *

  相麻堇講完這個漫長的故事時,材料已經都被放進鍋裡。
  她很有耐心地仔細撈掉浮沫,同時說道:
  「這就是浦地正宗的故事。」
  這話題並不適合邊做雞肉咖哩邊聊。
  惠坐在床上,望著相麻的背影。
  「這樣我就知道得很清楚了。謝謝妳。」
  將浮沫撈到能夠接受的程度後,相麻堇打開水煮番茄的罐頭,將內容物倒進鍋子裡。然後她緩緩攪拌鍋子裡的東西。
  「你知道什麼了?」
  「知道浦地先生極度討厭能力。」
  浦地一定是個非常純粹的人。
  以純粹、沒有任何扭曲的心,在討厭能力。
  相麻接著將咖哩塊與提味用的少許優格加進鍋子裡。咖哩的香味飄了出來。
  「你覺得這樣好嗎?」
  惠搖頭。
  「當然不好。我喜歡咲良田的能力。」
  如同浦地正宗純粹地厭惡能力。
  如同津島信太郎覺得能力狡猾。
  雖然這與邏輯無關,不過無論再怎麼想,惠果然還是喜歡能力。
  能力就宛如人們的願望本身,惠不認為那是一種錯誤。
  能力的確狡猾,包含危險,而且或許也不是追求幸福時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也有只能靠能力跨越的困難、被能力拯救的人,以及將能力當成希望向前邁進的時候。
  既然如此,惠選擇繼續擁有能力。
  無論會造成什麼樣的負擔,他都判斷在捨棄能力的情況下前進是錯誤的。
  相麻堇用湯匙稍微舀了一點鍋子裡的醬汁。
  她嚐了一口,然後點頭說道:
  「嗯。大概就這樣吧。」
  蓋上鍋蓋,把火關掉後,她轉過身。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講得好像剛才那些都不是正題似的。」
  「那當然。對我而言,浦地先生的事情根本就無關緊要。頂多只能用來消磨製作雞肉咖哩的時間。」
  說得真過分。
  不過,惠也有其他必須告訴相麻的事情。
  相麻邊脫圍裙邊問:
  「可以借我沖個澡嗎?」
  惠嘆了口氣。
  「妳真的打算沖澡嗎?」
  「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的。」
  真是莫名其妙。
  惠從床上起身。
  「那我去一下便利商店。大概三十分鐘可以嗎?」
  「不行。給我留在這裡。」
  「我租的是套房。連脫衣間也沒有。」
  「說的也是。那就請你出去五分鐘吧。」
  惠無奈地點頭。
  「需要浴巾嗎?」
  「如果你願意借我,我會很高興。」
  惠從衣櫃裡拿出一條浴巾和一條毛巾,交給相麻。
  她收下後──
  「你生氣了?」
  如此問道。
  「我沒生氣。只是覺得莫名其妙。」
  「是嗎?那就好。」
  惠走向玄關,穿上運動鞋走出房間。關上門後,他直接靠在門上。
  太陽正逐漸下山。
  宇川沙沙音究竟消除了多少雨雲。現在依然完全看不見任何雲朵。
  放眼望去,都是相同的天空。鮮豔的藍色通過眼前。感覺就像是遙遠異國的天空。以微弱的力道輕撫過鼻頭的風,宛如平緩的波浪,與其說是吹過不如說是飄過。
  雖然不曉得正確時間,但應該還不到下午五點。距離太陽完全下山,應該還有三十分鐘。感覺淡淡的夜色已經逐漸融入空中。一臺點亮車燈的腳踏車,從惠面前經過。惠茫然地眺望眼前的街景。
  咲良田。一座隨處可見,但只存在於此處的城鎮。同時,也是座或許馬上就會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城鎮。
  確認門對面開始傳出細微的淋浴聲後,惠返回室內。有咖哩的味道。感覺就像是回到了一個非常懷念的地方。
  相麻帶來的運動包上,放著被摺得非常整齊的衣服。最上面是一件綠色的圍裙。
  惠坐到床上。
  他的手機就放在枕頭邊。代表收到簡訊的燈號正不斷閃爍。
  惠拿起手機,掀開來確認。是春埼美空的簡訊。
  ──明天晚上,方便一起吃個飯嗎?
  惠迅速回覆。
  ──當然方便。我會事先找好餐廳。妳想吃什麼?
  按下送信鍵的同時,淋浴的聲音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相麻堇從浴室發出的聲音。
  「過來這裡。到門前面。」
  「為什麼?」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我要把至今保密的事情告訴你。」
  不過隔著浴室的門說話,還是讓人覺得有點抵抗。
  「晚點再說就行了。妳先悠閒地洗個澡吧。」
  「我原本就沒流汗。在來見你之前,我就已經洗過澡了。」
  真是的。相麻堇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為什麼妳要在來沖澡之前先洗澡啊?」
  她略帶笑聲地說了句「這很簡單啊」,然後又接著開口:
  「總不能一身是汗地去見喜歡的男孩子吧。」
  這一切,恐怕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想不出該怎麼回話的惠,從床上起身。他將手機設定成靜音,收進口袋裡。
  惠走到浴室的前面,靠著浴室的門坐在地板上。
  「妳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你想聽什麼?我什麼都願意回答。」
  坦白講,惠什麼都不想聽。
  他想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和她一起笑著聊天。
  不過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淺井惠,已經知道相麻堇的故事。而相麻堇,也知道淺井惠早已知情。
  所以這就像是按照腳本進行的舞臺。
  被劇本支配,彼此都早已知道結局的對話。
  「吶,相麻。」
  惠害怕地緩緩問道:
  「妳為什麼會死?」
  對惠而言,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兩年前她的死亡,將惠與相麻堇的故事深深地連結在一起。
  「我以前沒回答過你嗎?因為我不想變得像魔女那樣。我不想被管理局抓到。」
  明明是在討論這種話題,她的聲音依然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這讓惠莫名地感到煩躁。
  ──她這些話,應該不是謊言。
  但也不是一切的真相。還有其他真正的理由。
  「那妳只要在兩年前離開咲良田就行了。」
  相麻堇剛出生就獲得了能力。不過因為她小時候搬到其他城鎮,所以就連管理局也沒發現她的能力。
  明明她只要再次離開就行了。要是她從一開始就不在這座城鎮,就能以普通女孩子的身分生活。
  「為了我的計畫,我有必要留在咲良田。」
  「就算是這樣也一樣。只要離開這座城鎮,等兩年後再回來就行了。」
  根本就沒必要故意死掉。
  「妳──」
  其實,惠根本不想說這些話。
  抱持著屏住呼吸,吞下分量足以致死的毒藥的心情,惠開口問道:
  「妳之所以選擇死亡,是為了變得不再是相麻堇吧?」
  她,將自己變成了swampman。
  擁有相同的機能,但唯獨不具備同一性。她讓一個被打造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取代自己。
  製造出一個無法證明自己是相麻堇的相麻堇,這就是她的目的。
  「難以置信。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就連現在都還在想。不過,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連頭腦聰明的相麻堇都不得不死的理由,他只想得到這個。
  浴室裡的少女什麼也沒回答。相麻堇真的還在門的另一邊嗎?惠開始不安起來。他忍不住加快語氣。
  惠以接近逼問的口氣問道:
  「所以給我的指示,才會來自於兩年前。對我下達指示的,是已經死亡的兩年前的相麻堇。那不是妳。因為妳不認為自己是相麻堇。所以妳什麼也沒對我說。」
  浴室裡總算傳出她的聲音。
  「正確答案喔,惠。」
  那個聲音聽起來還比較接近高興。
  她像是在笑著般宣告:
  「浦地先生是這樣質問我的:『妳會阻止我的計畫嗎?』我必須用否定的話回答他。而且是在索引小姐面前。我必須在沒有說謊的情況下,說出『不。我什麼都不會做』。」
  「所以才要事先死過一次。」
  豈有此理。
  ──啊啊,真是豈有此理。
  兩年前,有一名少女死了,就只為了這個目的。
  相麻堇笑道:
  「浦地先生雖然優秀,但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呢。要是他問的不是『妳』,而是『相麻堇』,我就必須坦承一切了。這是場賭博呢。」
  她的聲音,就像是個小孩子在對母親炫耀般。
  這讓人覺得,有點瘋狂。
  「不過我已經事先做好準備,讓他不能喊我的名字了。我和浦地先生合作的條件,就是不能對我進行調查。這麼一來,即使他知道相麻堇這個名字,也不能用那個名字叫我了吧?」
  這根本無關緊要。
  我才不想管這種事情。
  明明是在說這種事情,為什麼──
  「為什麼,妳要用這種聲音?」
  妳有辦法說得這麼開心。
  少女以充滿活力的語氣回答:
  「惠,這是因為只有你能理解我。因為即使騙得了浦地先生,我也騙不了你。因為我知道你思考我的事情,比思考春埼美空的事情還多。」
  惠用力握緊拳頭。
  然後粗魯地槌了一下地板。
  發出巨大的聲響。
  「相麻堇。妳是個笨蛋。」
  浴室裡的少女若無其事地回答:
  「我已經不是相麻堇了。只是個沒有名字,和人類非常相似的人造物。」
  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震動。
  明明設定成靜音模式了。
  「是春埼傳來的吧。你可以回覆喔。」
  少女如此說道。

  *

  春埼美空獨自待在自己的房間。
  她坐在書桌前面,緊盯著手機的外螢幕。
  ──明天晚上,方便一起吃個飯嗎?
  ──當然方便。我會事先找好餐廳。妳想吃什麼?
  針對這封簡訊,春埼是這麼回的。
  ──不用找餐廳。我可以去惠的房間做雞肉咖哩。
  惠很少自己煮飯,而且他最近好像很忙,所以春埼推測昨天買的食材應該都還留著。
  所以她擬定了去惠的房間做雞肉咖哩這個非常棒的計畫。他一定也會贊成。
  雖然春埼是這麼想的,但惠遲遲沒有回覆。
  是因為還在忙嗎?還是累得睡著了?又或者是不喜歡這個提案?
  受到不安的驅使,春埼發了第二封簡訊。
  ──對不起。果然還是去外面吃比較好嗎?
  在按下送出鍵前,她猶豫了一下。
  果然還是想在他的房間用餐。想和他一起煮咖哩。不過那或許是過於奢侈的願望。不可以給他添麻煩。
  春埼手指用力,緊盯著簡訊畫面。
  此時,她聽見門鈴的聲音。
  雖然她首先想到可能是惠,但只要冷靜思考就知道不可能。如果是他,在來訪前一定會事先聯絡。
  春埼想起惠最開始傳的簡訊。
  ──岡繪里或許會去找妳。
  或許是岡繪里來了。
  春埼站在窗邊,觀看外面的情況。她看見一輛深藍色的車子停在家門前面。駕駛座有一位穿黑西裝的男子。應該是管理局的人。
  思考了幾秒後,春埼再次坐回書桌前。
  ──如果變得無法使用重啟,請聯絡我。
  這是惠的指示。光是岡繪里來還不夠。要等無法使用重啟後再聯絡他。既然如此,現在不應該過度反應。
  春埼看著房間的門。
  沒多久便響起敲門聲。那聲音意外地溫柔有禮。
  「請進。」
  春埼一回答,房間的門就開了。
  站在那裡的,是一名臉上掛著笑容的管理局人員。男子看起來約三十來歲。岡繪里──也有來。少女像是覺得無趣般,站在那位男子的後面。
  「我是管理局的人。」
  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走向這裡。
  「我媽媽在哪裡?」
  春埼問道。
  應該是母親讓他進來的。既然如此,母親理應也會一起來這個房間。
  「其他管理局的人,正在向妳的母親進行說明。」
  「有什麼事嗎?」
  「這說明起來有點困難。不過馬上就會結束。只要妳乖乖配合一下,就不會有問題。嗯,就像這樣──」
  管理局的男子在春埼面前停下腳步,彎腰看向她的臉。
  「事情已經辦好了。」
  這是春埼美空最後聽見的話。
  她的意識突然中斷。

  *

  岡繪里的視線一直沒從那位少女的身上移開。
  不過她還是不曉得那個變化是何時發生的。
  春埼美空閉上眼睛,像是全身無力般的倒下。少女直到剛才,應該都還是短髮。
  浦地正宗撐住並抬起少女的身體。此時,春埼美空的髮型已經變成美麗的長捲髮。
  浦地將春埼搬到床上。
  因為少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所以岡繪里問道:
  「她還活著嗎?」
  「當然。只是在我倒回的時間,她正在睡覺而已。」
  男子的能力是回溯對象的時間。
  現在躺在床上的春埼美空,是兩年七個月前的她。浦地重現了剛升上國中二年級,尚未遇見淺井惠時的她。
  這個春埼美空不認識淺井惠。
  浦地拿起春埼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大概是在確認時間吧。不過他的視線,是朝向貓咪型的手機吊飾。
  覺得莫名在意的岡繪里問道:
  「那個吊飾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他將手機放回書桌。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你要去哪裡?」
  「要去哪裡呢,我也忘了。唉,反正加賀谷會幫我帶路。」
  浦地雖然看向這裡,但兩人的視線根本沒對上。
  岡繪里覺得對方正在警戒自己。
  「話說回來,我有件事情想拜託妳。」
  「唉,我想也是。」
  否則就沒必要特地找她過來了。
  浦地以視線指示床上的春埼。
  「救護車很快就會過來。為了把她送到醫院。」
  「喔。為什麼?她只是睡著了吧?」
  「當然是為了隔離她。她只要沒有淺井同學,就無法使用重啟。所以要將她隔離到淺井同學去不了的地方。」
  「喔~所以呢?」
  「我希望妳陪在她身邊。等她醒來以後,能麻煩妳讓她忘記能力的使用方法嗎?」
  岡繪里瞇起眼睛。
  「就這樣?」
  「嗯。就這樣。」
  「這樣就能贏過學長嗎?」
  「沒錯。這是他最不樂見的事情。」
  說了一句「那就拜託妳了」後,浦地走出房間。岡繪里聽見關門的聲音。
  她坐到書桌前面的椅子上,看向春埼美空。或許是因為頭髮變長,感覺就像是另一個人。
  ──學長究竟預測到什麼程度。
  春埼美空的時間被回溯到遇見淺井惠之前。要是他有預測這件事,應該多少會有點抵抗吧。
  浦地的指示,和惠之前講的內容一樣。
  今天上午,岡繪里的腦中突然響起他的聲音。
  ──岡繪里,妳目前在協助浦地先生他們吧?
  這應該是中野智樹的能力。無法拒絕,強制一定要聽的聲音。
  ──不過,妳應該不知道他們的目的。聽好了,岡繪里。浦地先生他們,打算消除咲良田內的所有能力。
  真是莫名其妙。那種事情,有可能做到嗎?即使有可能,為什麼淺井惠會知道這件事?
  ──妳不相信我也沒關係。但希望妳能稍微懷疑他們一下。請妳千萬別奪取春埼美空的重啟能力。讓她忘記能力的使用方法,或是強迫她存檔。只有這兩件事,希望妳可以不要做。
  岡繪里看著春埼美空的睡臉。
  插圖015
  她一直維持原本的表情沉睡。要不是胸口有在上下起伏,看起來就像名死者。
  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呢?
  岡繪里喜歡自己的能力。那是強悍的證明,能夠明確地區別岡繪里和藤川繪里,是構成現在的岡繪里的一部分。她不想失去能力。
  當然,她也不想遵從淺井惠的指示。岡繪里討厭事情都按照他的預測發展。她想持續與他敵對。
  不過。
  ──拜託妳,岡繪里。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希望妳能幫我。
  他如此說道。
  岡繪里忍不住嘟囔:
  「真是的,學長太狡猾了。」
  這全部都是故意的。「希望妳能幫我」這種話太犯規了。
  岡繪里想贏過淺井惠。
  她的目的一直都是這個。而他也知道這件事。
  ──那麼。
  有什麼方法,能比幫助淺井惠更能明確地贏過他嗎?
  有什麼方法,能比幫助對方更能明確地顯示自己的強悍嗎?
  兩年前的岡繪里曾被他拯救,並對他的強悍感到著迷。

  *

  「是春埼傳來的吧。你可以回覆喔。」
  相麻堇說道。
  但淺井惠沒有打開手機。
  「我正在跟妳說話。春埼的事情可以晚點再處理。」
  「要是那封簡訊的內容,是通知你重啟已經無法使用怎麼辦?一切或許會變得無可挽回喔?」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那妳事先就會告訴我。」
  畢竟她不惜死過一次再復活,並安排了這麼綿密的計畫。
  相麻堇不可能在這時候馬虎。
  「妳知道我們會在明天晚上使用重啟。」
  明天晚上。在距離上次存檔正好過了三天時,春埼美空將使用重啟。
  否則相麻的計畫無法成立。
  「你果然不會犯錯。」
  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驕傲。
  「相麻。妳的目的是什麼?」
  「事到如今還問這個做什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的目的,就是阻止浦地正宗的計畫──不對,那不是我的目的。是兩年前去世的相麻堇的目的。」
  惠搖頭。
  「妳說謊。」
  不,這應該不算說謊。只是也不完全正確。
  「妳協助了浦地先生。」
  浦地正宗的能力,是將對象的時間回溯。
  他刻意將能力者們的時間回溯到最不安定的狀態──將他們的時間回溯到還沒發現自己是能力者時的狀態,藉此引起能力爆發。
  ──不過光靠這種方法,不可能進行得這麼順利。
  因為並非每個能力者初次使用能力時,都會連帶引發問題。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其實根本就不會牽連到周圍的人,而是因為更瑣碎的小事,發現自己是能力者。
  浦地做的事情,其實只有稍微提高發生問題的機率。
  照理來說,應該不可能這麼頻繁地引發問題。
  「相麻,是妳選擇的。妳透過預見未來的能力,找出在什麼時候,將誰的時間回溯能夠引發問題。只有這個可能。」
  無論中獎機率再怎麼低,只要看著未來抽,就一定能中。只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就能挑選一定會引發問題的能力者,將他們納入計畫。
  相麻堇什麼也沒回答。
  惠接著說道:
  「妳有必要加速浦地先生的計畫。必須讓他的計畫提早結束。」
  一定要在三天內。
  必須讓浦地的計畫,在開始執行後的七十二小時內結束。
  「因為重啟能消除的時間,最多就只有三天。如果不讓一切在那之前結束,就無法靠重啟解決問題了。」
  浦地一開始恐怕打算花費數星期或數個月,擬定長期計畫。如果以他選擇的方法製造「能力連續爆發事件」,無論如何都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然後,如果他真的打算花這麼長的時間,踏實地進行計畫。
  就會變成光靠重啟無法解決的問題。變成只靠能將時間倒回三天前的能力,根本束手無策的問題。
  這麼一來,惠恐怕就沒有任何手段能對抗浦地正宗。
  「是妳給了我機會。」
  相麻堇並非純粹只想阻止浦地正宗的計畫。
  她只是在協助惠。
  從浴室裡傳來的聲音,奇妙地冷淡與尖銳。甚至讓人覺得她是在不高興。惠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
  「我只是追求效率。如果想阻止浦地正宗的計畫,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利用你。」
  「效率?」
  惠笑道。
  「這怎麼可能。妳的行動,一點都不符合效率。」
  相麻堇的行動很複雜,簡直就像是要迷惑惠一般,讓他費了一番工夫才掌握全貌。果然無論怎麼想,相麻堇的行動都存在著極大的矛盾。
  「如果妳的目的就只有阻止浦地先生的計畫,那為何要到最後一刻才讓我知道?只要一開始就將一切告訴我就行了。這麼一來,我應該也能更確實地行動。」
  「那是為了對抗索引小姐的能力──」
  惠打斷她:
  「妳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在兩年前死掉吧?即使現在的妳不能告訴我,兩年前的妳應該沒有任何限制。只要早一點將一切都告訴我,就沒問題了。」
  惠握緊拳頭。
  指甲陷入皮膚。
  「妳是因為其他完全無關的理由,才不把事情告訴我。」
  浴室裡的少女什麼也沒回答。
  惠用力閉上眼睛,繼續說道:
  「前天,我真的很幸福。我順利在南校舍的頂樓,對春埼說出了重要的話。我和她之間,一定還有許多誤解,但我們確實產生了某種變化。那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間。」
  惠發自真心這麼想。
  那段時間,就像是這兩年的答案。
  「昨天也一樣。我和春埼一起撿垃圾,一起吃可麗餅,一起去超市買東西。那樣果然很快樂,很幸福。」
  不過,相麻堇知道。
  如果惠事先知道一切,那兩天就不會來臨。
  他將以完全不同的心境,度過完全不同的時間。
  「相麻。謝謝妳。妳守護了我的幸福。」
  一定,就只是這樣。
  無論是阻止浦地的計畫。
  還是刻意對惠隱藏各種情報。
  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她的努力、痛苦,還是死亡。全部。
  ──全部都是為了保護我。
  就只是這樣而已。
  浴室裡的少女總算回答:
  「因為,我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
  她的聲音既沙啞,又激動。
  「我很笨對吧?你覺得我很愚蠢對吧?為了等待自己喜歡的人,向其他女孩子告白,我保密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微弱又不容易聽清楚的聲音,和淋浴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那宛如豪雨般敲打浴室的地板,蓋過她的聲音。
  ──無法理解相麻堇的意圖。
  惠一直這麼想。
  不過他現在知道了。
  ──根據我預見的未來,我好像必須去你的房間沖澡才行。
  因為她知道自己會哭。
  為了蓋過那個聲音,立刻沖掉眼淚消除哭泣的痕跡,她必須將自己關在浴室裡說這些事。
  插圖016
  相麻堇就是這種女孩子。
  淺井惠按住疼痛的胸口。
  「吶,惠。我有個最討厭的人。」
  唯獨此刻,她以哭泣的聲音說道:
  「她好狡猾。只有她不必受苦。只有她能拿你當藉口,一個人待在不會受傷的地方。將痛苦的部分全都推給我,自己一個人輕鬆。你知道她是誰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
  當然,惠馬上就想到答案了。
  「她既愚蠢又任性,而且還無比軟弱。你知道她是誰嗎?」
  回答她的問題實在太痛苦。那個答案,實在太過殘酷。
  ──不過,我更不想讓她親自說出口。
  惠無法忍受這種事。
  所以他回答:
  「吶,拜託妳。希望妳能原諒相麻堇。」
  少女討厭的人,就是相麻堇。
  自己一個人乾脆地死掉,但又創造出她的,兩年前的相麻堇。
  浴室裡的少女以哭泣的聲音笑道:
  「果然只有你了解我。我無法原諒創造出我這種存在的她。不過,惠。我也無可救藥地和她一樣。」
  此時,她再度停頓了一下。
  「我也一直滿心期盼你能幸福。」
  不曉得自己名字的少女,如此說道。

  2 下午五點三十分──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然後兩人一起吃了雞肉咖哩。
  在用餐時,惠從相麻那裡聽到了許多事。雖然都是些非常重要的話題,但和她在浴室裡時講的那些話相比,惠覺得這些根本無關緊要。
  等相麻大致說完後,太陽已經下山。不過窗外還沒完全變暗。蘊含微弱的光芒,剛誕生的夜晚。
  惠說服自己,現在是兩人一起悠閒地享用咖哩味道的時間。
  他用湯匙舀起下一口飯。
  「味道怎麼樣?」
  相麻看著他的臉問道。
  惠盡可能以坦率的笑容回答:
  「非常好吃。」
  兩人面對面一起吃的咖哩,味道不怎麼辣,醬汁的口感也偏向爽口,帶著淡淡的酸味與甜味。非常美味。
  「而且總覺得這味道有點懷念。」
  惠當然有發現懷念的理由。
  ──我曾經吃過這個雞肉咖哩。
  不止一次。十次?二十次?還要再多一點。他原本想計算正確的次數,但還是放棄了。
  這是惠的母親做的咖哩。
  「重點在於加入大量番茄,還有一點點的優格。」
  相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得意。
  惠還記得。
  「小時候為了避免太辣,媽媽都會幫我加優格進去。之後雖然有逐漸減少優格的分量,但果然我們家的咖哩還是少不了一點優格。」
  相麻堇握著湯匙,困惑地問道:
  「不過味道應該有點不同吧?」
  「是啊。還不到完全一模一樣的程度。」
  儘管非常相似,但還是有一點不同。
  「是有什麼理由嗎?」
  惠問道。
  「才沒有什麼理由。單純只是我無法重現而已。」
  她吃了口咖哩後笑道。
  「為了做出這個咖哩,我用了很多次能力。一面觀看未來確認你的反應,一面像理科實驗那樣一點一點地改變分量,挑戰了許多種版本。」
  「聽起來很開心呢。」
  「嗯。不過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做不出能讓你說『一模一樣』的味道。」
  「真不可思議。這是為什麼呢?」
  雖然感覺只要用相同的作法,就能做出相同的咖哩。
  「誰知道。即使擁有遇見未來的能力,還是敵不過母親的愛。一定就只是因為這樣。」
  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惠仔細咀嚼最後一口,然後嚥下。嗯。非常好吃。
  「謝謝招待。雖然有點不同,但這個咖哩也一樣美味。」
  笑著說了句「那當然」後,她接著說道:
  「畢竟雖然種類不同,但一樣加入了許多愛。」
  相麻堇的表情非常平穩、開朗,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煩惱。
  她一定是想用這個雞肉咖哩,將許多事情蒙混過去。將至今的對話,以及在浴室裡哭泣的事情,全都趕到某個角落,讓今天在歡笑中結束。
  這對惠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以的話,他希望能笑著揮手與她道別。
  不過再怎麼說,今天都無法以咖哩的話題結束。
  其實從她待在浴室裡時起,惠就一直很想怒吼──既然說是為了我的幸福,那妳怎麼能死呢?若妳本人讓我痛苦,那又有什麼意義──他很想這麼說。
  不過這種事,她一定也知道。
  在知道一切的狀況下,做出這種選擇。
  ──既然如此,那我該對她說的,應該是其他的話。
  惠筆直地看著相麻堇的眼睛。
  「我決定要保護能力。套用妳的說法,就是要支配咲良田所有的能力。」
  兩年前,相麻堇將一顆黑色的小石子命名為麥高芬。
  麥高芬是用來讓主角與故事產生連結的物品。是只有這項功用的小道具。
  不過相麻堇為麥高芬附加了一個預言。
  ──擁有麥高芬的人,能夠支配咲良田的所有能力。
  麥高芬現在就在惠手中,被他放在桌子的抽屜裡。
  麥高芬簡單來講,就是類似王冠的東西。雖然本身沒有力量,但擁有王冠的人,就是國王。同樣地,雖然麥高芬不具備任何力量,但擁有它的人,就能成為故事的主角。成為相麻堇準備的故事主角。
  ──相麻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無法捨棄咲良田的能力。
  她知道惠一定會選擇守護能力,並配合這點準備了故事。
  「支配能力。按照自己的意思利用所有能力。我想將咲良田的能力,全都用在創造幸福的奇蹟。」
  雖然能力一定包含了許多問題。
  他也能理解浦地正宗想做的事情。
  不過,那並非淺井惠的理想。他打算開始訴說自己的理想。
  相麻堇笑著點頭。
  「如果是你,一定能夠順利。因為你是我的主角啊。」
  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滿足。彷彿沒有任何悔恨。
  這點果然令人悲傷又鬱悶。
  「吶,相麻。從昨天傍晚開始。從兩年前妳死後開始。我都一直在想妳的事情。」
  相麻天真地歪著頭問道:
  「想得比春埼多?」
  「當然我也有思考春埼的事情,不過一定是思考妳的事情的時間比較長。」
  「那真是令人高興。」
  窗外非常寧靜。聽不見任何聲音。如果仰望夜空,一定能看見幾顆星星。不過惠現,在沒有餘裕去欣賞那些東西。
  他凝視著相麻堇說道:
  「為什麼在妳死前,我就無法這麼做呢?」
  兩年前的那個夏天。被相麻堇定義為夏天的期間。
  淺井惠當時只顧著想春埼美空的事情。要是他能花相同的時間思考相麻堇的事情,或許結果會完全不同。
  好一段時間,相麻都沒開口。她只是緊盯著這裡看。
  無論再怎麼側耳傾聽,都聽不見任何聲音。那是一段宛如空白,令人平靜的時間。
  不過光是她凝視著這裡,就足以令人感到苦悶。
  相麻堇悄聲問道:
  「你後悔了嗎?」
  「嗯。非常後悔。」
  「未來也會繼續後悔?」
  「嗯。我一定會永遠後悔下去。」
  「那我姑且算是滿足了。」
  她挪動湯匙,將雞肉咖哩吃完。
  然後像是一切都沒問題,所有事情都已經解決完畢般微笑道:
  「那麼,餐具可以留給你洗嗎?」
  「當然可以。」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相麻起身。
  「再過不久,就要下雨了。可以跟你借把傘嗎?」
  象徵夜晚開始的深藍色天空,晴朗到看不見任何雲朵。
  「什麼時候會下雨?」
  「再過十分鐘左右吧。明天早上就停了。」
  「這樣啊。」
  惠也起身走向玄關。那裡放了兩把塑膠傘。一把是他原本就有,一把是他今天買的。
  他拿起今天買的新傘。
  惠把傘遞給將運動包揹在肩上的相麻。
  「需要我送妳嗎?」
  「不用,我不會有事。」
  「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很危險喔。」
  「如果是不知道未來的普通女孩的話。」
  她收下傘,露出純粹的笑容。
  「那麼,再見了。」
  惠搖頭。
  不能用這句話。
  「妳從以前到現在,只跟我說過一次『再見』。」
  只有兩年前,最後在下雨的公車站道別的時候。
  所以如果是用「再見」這句話作結,他無法目送她離開。
  相麻堇──孤獨、高貴、看似隨興卻專一,宛如野貓般的少女,露出類似苦笑的笑容後改口說道:
  「那麼,惠,改天見囉。」
  「嗯,改天見。」
  淺井惠點頭,她的話就此成為約定。
  晚上六點零五分。這是發生在咲良田開始下雨十二分鐘前的事情。

  *

  浦地正宗走下一輛深藍色的車子。
  這裡是某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面積並不怎麼寬闊。
  駕駛座的門開啟,加賀谷走了出來。他筆直地朝大樓深處前進。浦地一面跟在後面,一面說道:
  「就是這裡啊。我來這裡開過幾次會。你知道嗎?」
  加賀谷搖頭,然後簡短地回答:
  「不知道。」
  「唉,我想也是。」
  兩人一同搭乘電梯。隨著電梯門關閉,電梯無聲地移動。然後持續往下。
  不曉得下降到多深。等電梯門再次開啟時,前方是一條陰暗的走廊。
  兩人踏出腳步。雖然是一條筆直的走廊,但中途必須穿過幾扇門。
  浦地發現加賀谷的步調跟平常不同。比平常慢了一點。他隔著約四步的距離,走在浦地的後面。
  「來見他們,讓你覺得難受嗎?」
  加賀谷是最初的三人期盼已久的能力者。
  被他右手碰過的東西,絕對不會產生變化。只要利用他的能力,就能讓境界線永遠持續。
  換句話說,加賀谷就是停止浦地正宗父母時間的能力者。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都只能聽見腳步聲。最後他回答:
  「是的。那當然。」
  那是宛如哭聲般,讓人覺得年幼的聲音。
  浦地正宗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第一次遇見加賀谷的那天。他那時候在哭。他對著比自己年幼的浦地,哭著道歉。
  「沒什麼好在意的。你做了正確的事情。你能夠以此為傲。」
  「是的。我知道。」
  不過靠理性理解沒有意義。因為感情是位於其他地方。
  加賀谷停止了兩個人的時間。
  將人變得像石頭一樣。構成境界線的兩名能力者。浦地正宗的父母。他們已經不會再說話,也不會再思考了。
  無論有再怎麼正當的理由,都無法不抱持罪惡感。
  「你──」
  加賀谷猶豫地問道。
  「來見他們,都不會覺得難受嗎?」
  浦地笑道:
  「當然難受。不過我好久沒和媽媽見面了,所以同時也很高興。」
  母親比父親晚八年變成石頭。在浦地正宗滿二十歲的那天,母親也透過加賀谷的能力,成為絕對不會變化的存在。
  母親當時說過。
  ──對不起,留下你一個人。
  她露出微笑。
  ──我也將變得和那個人一樣。
  母親深愛著父親。
  和父親一樣成為不變的存在,永遠待在父親的身邊。
  她一定已經期待這天很久了。
  浦地正宗覺得那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被加賀谷使用過能力的人類,將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任何東西。無論是說話還是思考,都再也辦不到。完全喪失意識。
  在這種狀態下待在某人的身邊,到底有什麼意義?即使變成那樣也想前往父親身邊,這到底有什麼價值可言?
  浦地想起魔女以前對他說的話。
  ──你有辦法喜歡上石頭嗎?
  當然沒辦法。
  而且,浦地無法容許人類變成石頭。
  人必須以人類的身分存在。不可以變成其他東西。
  「媽媽從今天起將不再是石頭。」
  為了從咲良田奪取所有和能力有關的情報。
  必須讓母親停止使用能力。她將從加賀谷的能力獲得解放。
  「她將變回人類。真是令人高興。」
  漫長的陰暗走廊,終於到了盡頭。
  前方有一個小房間。那裡的形狀接近正方體。別說是窗戶了,就連燈都沒裝。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這個房間,原本就沒預設會有人進入。
  兩名管理局人員拿著手電筒,照亮房間內部。
  在空蕩的房間中央,只放了兩個大木箱。
  箱子不高。頂多只有五十公分。長約兩公尺,寬約七十公分。
  那是棺材。
  雖然不會被燒掉,但那是為了讓人永遠沉眠所準備的。最好的情況,是持續沉眠到世界末日。
  白色的棺材非常美麗。宛如才剛做好一般。不過這兩個棺材,已經在這個房間放了十二年。
  「是這一個。」
  拿著手電筒的管理局人員,指向其中一個棺材。
  浦地對看向這裡的加賀谷點頭。
  「拜託你了。」
  加賀谷踩著猶豫的步伐走到棺材前面。他單腳跪地,用左手觸摸棺材。
  隔了十二年,棺材的鎖定被解除。雖然手上拿著手電筒,但兩名管理局人員還是靈巧地打開了棺材蓋。
  裡面躺了一名女性。看起來像在沉睡的她,彷彿一名死者。
  不過這兩種形容方式都不正確。她完全停止了。比睡眠或死亡還要嚴密的不變。這十二年來,她都維持使用能力的狀態,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即使看見這副景象,浦地奇妙地不抱任何感情。與十二年不見的母親重逢,並未讓他產生感動。
  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浦地只覺得鬆了口氣。內心安詳又平靜。
  等母親醒來,停止使用能力時,一切就結束了。
  加賀谷輕輕觸摸她的肩膀,解除能力。她的眼皮稍微動了一下。石頭變回人類,時間再次開始流動。
  浦地正宗以誰也聽不見的細微聲音低喃:
  「來吧,夢醒的時間到了。」
  重啟咲良田。
  為這座城鎮帶來神聖的再生。

  *

  然後,晚上六點十七分。
  雨滴落在相麻堇的鼻尖上。
  她已經不曉得這代表什麼意義。
  相麻堇打開原本用右手拿著的塑膠傘,仰望天空思考。
  ──哎呀?天氣變陰了?
  印象中自己剛才還在抬頭欣賞晴朗的美麗夜空。不過既然帶著傘,就表示自己有預感會下雨吧。
  ──這把傘,是和惠借的吧。
  離開他家時,因為感覺快要下雨,所以才跟他借了傘。
  真不可思議。感覺記憶有點模糊。就好像剛從夢裡醒來。
  作夢時,腦中總是充滿許多錯誤的記憶。不管是有大象在飛,還是見到死者,都會相信是自然現象。不過只要一醒來,現實的情報就會一擁而上。然後通常會將自己夢到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沒多久就連自己有作夢的事情都想不起來。
  這感覺和那非常像。
  會覺得自己剛才在仰望晴朗的夜空,一定只是愚蠢的想像。因為天色一直很差,好像快要下雨,所以相麻才會跟惠借傘。事情一定就是這樣。
  雨滴接連打在傘上。
  一抬頭望向天空,運動包的肩帶就差點滑落,相麻連忙重新撐住。
  ──我明明是去做咖哩,為什麼會帶著運動包呢?
  好像是因為白天時有跑步。
  然後為了做咖哩前往惠的房間。因為想借他的房間沖澡,所以才會帶著塞了換洗衣物和圍裙的運動包。
  ──真像個笨蛋。為什麼我會在去惠的房間前,突然想要跑步啊?
  對了。是為了找藉口和惠借浴室。
  因為打算讓他慌張一下。要是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有個女孩子在房間裡沖澡,就算是他也一定會覺得心神不寧,不過結果好像不怎麼順利,真是令人困擾。
  ──唉,算了。至少他有稱讚我做的咖哩好吃。
  今天是一切順利,幸福的一天。嗯,非常幸福。
  等明天在學校見面時,應該跟他聊什麼好呢?
  相麻堇一面想著這些事,一面走在下雨的夜晚街道上。
  她沒發現自己的記憶已經被改寫。

  *

  聽得見類似雜訊的聲音。
  等清醒時,春埼美空已經躺在床上。
  她試著起身。長捲髮流暢地晃動。春埼搖搖頭,看向窗外。類似雜訊的聲音,是雨。
  她緩緩環視周圍,然後理解一件事。
  ──這裡是病房。
  為什麼自己會在病房呢?感覺不太能把握狀況,算了。
  春埼直接坐到床上。周圍很陰暗。沒有開燈。不過她不在意房間亮不亮。
  宛如放在窗邊的人偶般,她不抱任何期望,甚至也沒在思考,只是靜靜地坐著。
  過不久,病房的門開啟。
  燈亮了。一名穿著白衣的男性走了進來。他手上拿著病歷簿,所以應該是醫生吧。
  「妳醒啦。」
  男子說道。
  「是的。」
  春埼點頭。
  「妳有記憶嗎?」
  這個問題很難立刻回答。
  ──記憶是指什麼?
  她記得自己的名字。也知道家裡的住址和電話。這些都是記憶。不過他是在問這種事情嗎?
  春埼直接把心裡想的事情講出來。
  「原本記得的事情,我都還記得。你問的記憶是指什麼?」
  男子稍微清了一下嗓子後回答:
  「妳在自己的房間昏倒,被送來這裡。這件事妳還記得嗎?」
  春埼美空搖頭。
  「不。我不記得。」
  「我知道了。那麼請讓我問幾個問題。」
  雖然覺得對方已經在問了,但春埼沒有說出來。她判斷這是不必要的指摘。
  「好的。」
  她點頭表示肯定。
  「妳叫什麼名字?」
  「春埼美空。」
  「今年幾歲?」
  「十三歲。」
  男子稍微板起臉,但繼續問道:
  「妳有在上學嗎?」
  「有。」
  「上哪一間學校?」
  「七坂中學。」
  「學年、班級和座號呢?」
  「一年四班,二十四號。」
  「今天是幾月幾日?」
  「我不知道。」
  稍微想了一下後,她補充道:
  「我記得自己在三月十五日的晚上入睡,所以我推測今天是三月十六日。」
  「西元幾年?」
  「二〇──」
  類似的質問,持續了一段時間。
  最後男子搖頭說道:
  「請妳冷靜聽我說。」
  「我不太了解冷靜是什麼感覺。」
  因為沒有慌張的記憶,所以也不曉得相反的狀況是什麼。
  男子用右手的食指搔了一下頭,表情變得扭曲。以哭泣來說少了眼淚,以笑容來說少了笑聲。春埼無法確實判斷那是什麼表情。
  「那麼,只要維持現在的狀態就行了。春埼美空小姐,妳喪失了約兩年七個月份的記憶。」
  他說出正確的西元年月日。
  「我知道了。」
  春埼回答。今天是十月二十四日。她記下來了。
  「居然說知道了……」
  男子的表情再次扭曲。
  「這應該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接受的事情。」
  在那之後,他以緩慢但仔細的方式,向春埼美空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春埼失去記憶的第一天。
  換句話說就是兩年前的三月十六日,她一直沒有醒來。即便母親在耳邊呼喚她的名字,或是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她還是沒有清醒。
  春埼美空被救護車載來這間醫院。不過無論進行再怎麼精密的檢查,都還是不曉得她為何沒有清醒。
  春埼在第三天總算恢復意識,在經過檢查後,於第六天出院。不過之後她還是會頻繁地昏倒。明明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卻還是逐漸衰弱。
  春埼在升國中二年級時休學,開始專心接受治療。由於被指出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問題,她也同時接受心理治療。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努力獲得了回報,不過春埼的身體狀況最近變得比較穩定,改成主要在家裡療養。
  這就是這兩年七個月間發生的事情。
  不過在三十分鐘前,春埼再次暈倒,被送來這間醫院。
  「妳以前也曾經在失去意識後,喪失一定期間的記憶。不過妳一定會馬上再想起來。」
  春埼美空點頭。
  生病、休學、喪失記憶。
  「我知道了。」
  她覺得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春埼美空沒發現醫師說的話,都是奠基於虛偽的記憶。
  她不可能想得到在開始下雨之前,咲良田所有居民的記憶都被改寫了。
  只有一位少年知道這點。
  不過春埼也已經遺忘那位少年。
  所以她在腦中想著。
  ──有什麼記憶,是我應該要想起來的嗎?
  春埼美空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6 19:41 编辑

  終章。

  只有淺井惠正確地理解雨聲的意義。
  那是宣告咲良田的人們遺忘能力的聲音。
  是改寫這座城鎮四十年歷史的聲音。
  今天下午一點多時,宇川沙沙音消除了雨雲。不過只要她本人忘了自己用過能力的事情,能力的效果就會消失。然後,在所有與能力有關的情報都從咲良田消失時,宇川沙沙音也忘了能力的事情。
  所以雨雲在能力從咲良田消失的同時再生了。
  窗外傳來類似雜訊的雨聲。
  惠躺到床上。他彎曲身體,抱著自己的頭。
  腦內充滿情報。腦中突然湧出分量龐大的虛偽記憶。
  惠忍受令人想吐的頭痛,同時理解了一件事。
  ──原來如此。會變成這樣啊。
  如果不會喪失記憶的自己,被人強硬改寫記憶,就會變成這樣。
  兩個記憶在互相爭鬥。
  能力存在的記憶,與能力不存在的記憶。兩個矛盾的情報,在腦中激烈地爭鬥。
  其中一個記憶有春埼美空,另一個記憶沒有春埼美空。其中一個記憶的相麻堇死了,另一個記憶的相麻堇沒死。
  好混亂。
  理性告訴自己有能力存在的記憶才是正確的,但告訴自己能力不可能存在的理性,也同樣存在。
  能力存在,春埼美空也在,相麻堇曾經死過一次。
  能力不存在,春埼美空也不在,相麻堇沒有死。
  有那麼一瞬間,惠搞不清楚哪一邊才是正確的。他甚至一時無法判斷自己比較期望哪一種過去。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或許是因為頭痛,感覺視野有點模糊。
  惠瞇起眼睛看外螢幕,以顫抖的手指按下按鈕。
  他總算獲得確信。
  裡面有兩封春埼美空傳來的簡訊。
  她確實曾在自己身邊。
  惠打開簡訊。首先是第一封。
  ──不用找餐廳。我可以去惠的房間做雞肉咖哩。
  然後是第二封。
  ──對不起。果然還是去外面吃比較好嗎?
  惠緊緊握著手機。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到底有什麼好道歉的?
  春埼一定是懷著幸福的期待送出第一封簡訊。然後在為不必要的不安感到煎熬的情況下傳了第二封簡訊。
  要是惠立刻回覆,她就不用傳這第二封簡訊了。
  要是他有回覆任何一句話,就不必對她本人的微小願望抱持罪惡感了。
  在收到她的簡訊時──在浴室前面聽相麻堇的聲音時。
  他不後悔自己沒有打開手機。不後悔自己只有在那個時間,將相麻堇的事情擺在春埼美空前面。
  ──不過,這種簡訊不行。
  不能讓這種東西,成為他從春埼美空那裡收到的最後一道訊息。
  ──所以我還不能休息。
  頭痛總算逐漸消退。
  淺井惠站了起來。
  他走向玄關,穿上運動鞋,綁緊鞋帶。
  抓起雨傘,打開門。
  雨聲傳入耳中。沙沙地,宛如收訊不佳的無線電雜訊。彷彿透過不安定的力量,與位於遠處的某人連繫在一起時的聲音。
  門在背後關上。淺井惠跑了出去。
  春埼美空應該已經忘了一切。
  即使如此,她正聽著相同的聲音。
  即使微弱,兩人依然連繫在一起。
  ──我們還連在一起。
  那個連結,一定曾經差點中斷。
  但相麻堇又再次幫忙把他們連在一起。

  *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
  在相麻堇即將喪命之前的事情。
  那天也下著雨。雨滴發出雜訊般的聲音,平均地敲打著整座城鎮。
  ──我喜歡幫忙傳話。
  她在公車站如此說道。
  ──無論是幸福還是微不足道的話語,我都想盡量幫忙傳達。
  她為此賭上了性命。
  所以少年的話順利傳達給少女。
  淺井惠還能對春埼美空說話。
  插圖017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6 19:41 编辑

  後記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書延遲了一段時間才出版,真的是非常抱歉!包含這方面的事情在內,請讓我對這本書進行說明。
  這本書名為《重啟咲良田6 男孩、女孩和──》的書,是《重啟咲良田》系列的第六本小說。然後副標題只寫了一半(──的部分)。副標題的後半,預定將在第七集揭曉。
  簡單來講,本書和第七集的關係非常密切。雖然我個人認為本書也算是一個獨立的故事,但如果正常閱讀,應該會覺得本書和第七集合起來是一個採上下集形式的故事吧。
  我是第一次以(類似)上下集的形式寫書。再加上《重啟咲良田》在完稿後,總是會再花時間進行好幾次修正。
  坦白講,讓這本書出版實在是非常恐怖!明明一出版就無法修正,居然還出這種只有前半的書,真是太恐怖了!
  所以我對編輯大人提出任性的要求,希望能先寫完第六集(本書)的初稿,然後等第七集寫到一定程度,我開始樂觀地認為「哎呀?說不定我可以就這樣直接寫到完?」時,再回頭(進行修正作業)出版第六集,按照這樣的順序進行作業。
  出版延期的理由是因為我太膽小,真是太難為情了。
  不過該怎麼說,恐懼這種東西,就和疼痛與苦楚一樣,雖然看起來是不好的東西,但實際上是為了保護我們而存在,所以認為假裝沒發現恐懼才是堅強只要無視軟弱過活就好的想法是錯誤的接受恐懼並與其攜手並進才是真正的堅強不要逃避恐懼不要否定你的內心──我本來打算像這樣花兩頁來寫藉口,但感覺很噁心所以還是算了。
  總而言之,隔了這麼久才出版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過出版延期也有一個好處。本書碰巧變得與漫畫版《重啟咲良田》(漫畫/吉原雅彥老師)在同一時期發售。
  漫畫版《重啟咲良田》的第一集和第二集將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同時出版!由於本書將在十二月一日發售,因此一個星期內,居然就出了三本咲良田!簡直就像週年紀念般令人開心。負責了三分之二喜悅的吉原老師的漫畫版《重啟咲良田》,也請各位多多指教!

  另外,在此稍微跟各位報告一下近況,我因為打算自主閉關寫作,所以來到了廣島縣的尾道市。這不是過去式也不是未來式,是現在進行式。在寫這篇後記的瞬間,我人就在尾道市。更進一步來說,我抱著「好,我要開始閉關寫小說了」的幹勁寫的第一份原稿,就是這篇後記。
  哎呀,雖然後記也是重要的原稿,但我還是想告訴自己,給我把這股幹勁用在本篇啊。
  因為我也有在推特上推文說要去尾道旅行(←這算重複表現嗎?),所以有關注我的人應該會想:「啊,是那時候嗎?」沒錯,就是那時候。

  那麼,最後是關於今後的話題。
  《重啟咲良田》系列預定將在下一集完結。構造上來說,一~三集是前半,中間夾了第四集的短篇集,然後五~七集是後半。
  最後一本預定將在春天出版,還請各位陪伴這部作品到最後。(註:所有與出版相關的時間,皆指日文版。)

  那麼,希望之後還能在《重啟咲良田》第七集與各位見面。

  二〇一一年十月
  河野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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