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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30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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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這樣,千界樹一族召喚的「黑」使役者們在千界城堡齊聚一堂。雖然已經把可以想到的有利條件都收集到手,但還是不容大意。
弓兵與槍兵不斷和千界樹的魔術師們討論,花時間擬定對付敵方使役者的策略。
至於騎兵,儘管主人塞蕾妮可嚴正制止,還是不斷跑去托利法斯城鎮地區玩耍。幸好他知道召喚時穿著的服裝太過顯眼,起碼會換上給人工生命體的樸素衣服。
還有術士,在千界城堡建構工坊的他完全投入於生產魔像。術士以職階技能「設置陣地」形成的這間工坊最適合建造魔像,算是一種製造工廠。雖然防衛能力在平均水準之下,但這裡擁有一天可以製造出三十尊魔像的能力,而現代的魔術師花上一年都不見得能製造出一尊同樣的玩意兒。
現在,有兩個男人在工坊裡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以靈樹製造出來的細長木魔像將杯子放在兩人面前,動作非常流暢,完全看不出元素魔像常有的笨拙感覺。
達尼克一邊啜飲端到面前的紅茶,一邊望著忙碌不已的工坊……話雖如此,在工坊內忙進忙出的不是人,而是魔像們。有呈現人類外型的,也有像蜘蛛那樣長了很多腳的,這些魔像們正忙碌地打掃工坊、整理用具。
「……達尼克閣下,之前要求的材料什麼時候才會送抵?」
達尼克以笑容回應術士的問題。他需要的是用來當作魔像內臟的寶石,以及用在外表上的羊皮紙。兩種他都要求至少要有八百年歷史,且需要的量非常大,即使是血緣遍布全世界的千界樹一族也很難搜索到。
「應該已經送達了。因為不能透過鐘塔,準備起來比想像中花時間,關於這點我向你道歉。」
魔術協會本部鐘塔有各式各樣的魔術道具流通,只要有錢、有關係,無論八百年的寶石還是一千年的羊皮紙,都可以輕易取得。
既然千界樹一族現在已經反叛魔術協會,就不能再利用這條通路。只能用別的通路或者匿名下訂,再不然就是去找流入黑市的東西。不過要大量取得又不被人懷疑,無論如何都需要花點時間。
「還好,已經湊到一定數量了,所以問題不大。剩下就是──」
剩下就是寶具。「黑」術士亞維喀布隆自豪的A級對軍寶具「王冠‧睿智之光【Golem-Kether Malkuth】」。
「我的寶具一旦完成召喚,就持續需要無窮無盡的魔力,是徹底的貪吃鬼。因此,無論如何都需要爐心。」
「嗯,這點我明白,但我們選定『爐心』時必須審慎為之,那不是隨便就會有的東西。」
術士點頭同意達尼克所言。
「確實,我似乎有點焦急了。總之,現在我先著手鑄造爐心以外的部分,並盡可能調整成可隨時投入的狀態。」
「這要花多久時間?」
「若進展順利,大概三天吧。」
「……那就沒問題,有勞你了。」
達尼克離開工坊的同時,羅歇剛好回來,手中抱著大量羊皮紙和寶石。
「老師,東西送到了。」
「非常好。事不宜遲,準備大量生產吧。」
「是!」
羅歇以尊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使役者術士。若按平常的主人和使役者之間的關係來看,這兩位的主從關係呈現顛倒狀態。若使役者生前為王,為了不刺激他們的自尊,確實有些主人可能會刻意以臣下態度相待;但術士既不是王也不是騎士,生前的他不過是一介哲學家,就只是個普通的魔術師【術士】罷了。
但考量到兩人的生平,就可以明白這樣的上下關係很合理。
羅歇‧弗雷因‧千界樹。以人偶工學的魔術師來說,弗雷因家算是小有名氣的一族。他們會把剛出生的嬰兒交給魔像照顧,在成長到可以移植刻印的年紀之前幾乎不曾離開工坊,父母也不會見到小孩,連教育都完全交給魔像。
就這樣,這一族的小孩都與魔像非常親近,認為有著人類外型的人偶可以靈巧地活動、說話、不分晝夜地工作乃理所當然的常識。
在這樣的奇特教育方式下培育出來的是不以人,而是以魔像為生活基幹的魔術師。明明不記得父母的長相,卻能鉅細靡遺地記住照顧自己的魔像的模樣細節。
羅歇也是這樣,他對人類沒興趣,不管對方是多優秀的魔術師也沒興趣。當然,他還是可以跟他人交談,也會與別人交易,甚至還曾為了搶奪寶貴的材料而與對方廝殺。
但那之中沒有任何人與人之間或者魔術師之間的心靈交流。羅歇並不是那種假設狗或貓開口說話就會想跟對方交心的類型。
但眼前這位「黑」術士是例外中的例外。
亞維喀布隆──又名所羅門‧伊本‧蓋比魯勒,十一世紀的詩人、哲學家。出生於西班牙馬拉加的他是把古希臘、阿拉伯、猶太等地區的學問與智慧帶進歐洲文化圈的人。他並沒有像劍士或王那樣顯赫的功績,也沒有做出流傳千年、歷久不衰的藝術品。
但他被譽為中世紀末期歐洲文藝復興的起點人物之一,建立起從希伯來文的「接受」這個單字衍生出的卡巴拉概念──也就是魔術基礎之一,毫無疑問是給世界歷史以及檯面下世界的魔術師歷史帶來極大影響的「英雄」。
因為他身體虛弱、性格厭世,所以極度厭惡與他人接觸。當然,他還是擁有可與他人交談的理性,但那之中完全不存在感情。他以魔術師身分窮極了某種魔術,因此不必煩惱家中其他瑣事。
羅歇之所以會稱呼術士為「老師」並如此尊敬他──是因為亞維喀布隆是比羅歇自己更優秀的魔像名門。
事情就是這樣,性格應該古怪又厭世的術士和主人羅歇之間建立了圓滑的人際關係。對剛出生就與父母分離,持續製造魔像的羅歇來說,尊敬或信任的判斷基準只有製造魔像的本事。
「老師,羊皮紙要貼在哪裡?」
「……以大型魔像來說,概念上最好把紙當作補強關節用,使用水銀的時候要小心謹慎。」
「好的!」
儘管少年俐落地工作著,仍不忘以崇拜的眼神追著術士的一舉手一投足。
對羅歇來說,術士就是最理想的教師;對術士來說,羅歇也是最理想的主人。
──至少目前是這樣。
§§§
「黑」的七位【使役者】與「紅」的七位【使役者】。
這天,使役者已全數出場,雙方編制完善。以一擋百的英靈有十四位,在曾進行過多次的聖杯戰爭之中,毫無疑問屬於最大規模。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樣的規模實屬異常。原本冬木的大聖杯是用來讓七位使役者互相競爭的,即使修改過系統,這異常狀況還是會讓管理系統的聖杯扭曲。
所謂監督官也只能從外側加以干涉。不管有沒有監督官,聖杯都會以自身的邏輯召喚出負責擔任審判【裁決者】的使役者。他們不會加入任何一方,只為守護「聖杯戰爭」這個概念而行動。
這次的聖杯大戰聚集了太多怪物,實在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
因此,在「黑」勢力與「紅」勢力之間,幾乎都認定裁決者一定會被召喚出來。
──幾天之後裁決者就會被召喚,出現在我們面前。
「黑」劍兵──齊格菲。
「黑」弓兵──凱隆。
「黑」槍兵──弗拉德三世。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
「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
「黑」術士──亞維喀布隆。
「黑」刺客──開膛手傑克。
「黑」的使役者已經全數明瞭,那麼,與之對抗的「紅」使役者又都是些什麼來頭的英靈呢?他們有辦法對抗羅馬尼亞的大英雄弗拉德三世和不把任何攻擊放在眼裡的大英雄齊格菲嗎?
若有人說不可能,那只能說這個人太小看魔術協會了。這個組織繼承了自遠古綿延不絕傳承下來的魔術奧祕,說到把英靈召回現世的觸媒可是多如繁星。
受僱於魔術協會的魔術師之一,獅子劫界離召喚出來的是反叛騎士莫德雷德,擁有配得上「紅」劍兵這個職階的實力。
獅子劫現在正帶著靈體化的她往錫吉什瓦拉山上的教堂前進。錫吉什瓦拉是在十二世紀,由於撒克遜人入侵而形成的都市。就算放眼整個歐洲,也很難找到保留這麼多中世歐洲影子的城市。
而這個錫吉什瓦拉乃是最接近托利法斯,且位在不會被千界樹一族與其使役者察覺我方氣息的邊界上都市。以這裡作為據點,確實是個聰明的選擇。畢竟屬於千界樹領域的托利法斯太危險,但布加勒斯特又離得太遠了。
雖然獅子劫不能確定對手的使役者狀況,但跟自己相同顏色──也就是「紅」使役者這邊,似乎多少可以感覺出有沒有被召喚出來。劍兵很明確地說,其餘六個職階的使役者已經全部被召喚出來了。
既然千界樹一族從很久之前就著手準備了,那麼應該可以想成他們已經將所有使役者召喚出來了吧。也就是說,戰鬥幾時開打都不奇怪。
總之,獅子劫為了前往指定地點,正一步步在有天花板的樓梯往上爬。據說這有一百七十二階的樓梯也跟山上教堂一樣,同屬錫吉什瓦拉的名勝。
靈體化的劍兵忽然跟獅子劫說:
『……主人,我有事要拜託你。』
「喔,啥事?」
『買衣服給我。』
這說意外確實很讓人意外的要求令獅子劫一時說不出話。
「……為何?」
『靈體化讓我有點坐立難安,沒有用自己的雙腳走在地面上,總覺得很不踏實。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走在白天的街道上。』
劍兵說的確實有理。基本上她不可能穿著那身衣服,不對,那身全身鎧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現。當然,聖杯戰爭一般來說都是在晚上開打,若說不需要普通的衣服確實也是不需要──
『主人,拜託你啦,我相信我的主人不是連買套衣服都捨不得的小氣鬼。』
「……拿妳沒辦法耶。」
獅子劫不禁嘆氣,這劍兵真的挺任性。但現在時間是早上九點,應該沒有服飾店這麼早營業,所以他決定先答應劍兵在會面結束之後會去購買。
爬完樓梯之後,眼前出現一座形似火箭的教堂。獅子劫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影,用手推開門的同時也再次確認現在是早上九點,自己有準時赴約。
推開厚重的門板入內,就看到中殿另一頭──祭壇前面有一名男子。見他即使看到獅子劫出現也不吃驚的態度,想必就是招待獅子劫來這裡的人。
「──歡迎。」
獅子劫微微舉起手,露出笑容。
「有人約我來這裡,所以是你找我來的對嗎?」
「嗯,當然是的。」
獅子劫點點頭,一邊走在中殿上一邊低聲對靈體化的劍兵說:
『……劍兵,這邊有使役者嗎?』
『不……我沒察覺到,但是感覺不太舒服。主人,最好小心點。』
儘管沒有察覺使役者存在,卻有不太舒服的感覺──獅子劫對這個說法心存狐疑,但他現在也沒有餘力多去琢磨。
獅子劫坐在前排長椅上,近距離確認之下才發現邀他來的人比想像中年輕,恐怕不超過二十歲。從他身上穿著的神父服裝來看,應該就是聖堂教會派遣過來的神父吧。
那張純真少年般的臉上展露出一個成熟的微笑。
「你好,我是言峰四郎,擔任此次聖杯大戰的監督官一職。」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獅子劫腦裡閃過某種東西。但那實在太細微了,是一種就算忽略也不會構成太大影響的不協調感,所以他暫且不予理會。
「我是獅子劫界離,自我介紹就容我省了,反正你也調查過了吧?」
「是,你說得沒錯。」
獅子劫覺得他那張笑臉超級有鬼,那是達觀的笑,不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人該露出的笑容。
「你不讓使役者實體化嗎?」
「呃,也沒──」
『主人,讓我實體化吧……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句話促使獅子劫立刻連上線,「紅」劍兵──莫德雷德立刻隨著金色粒子出現,彷彿要護衛獅子劫般毫不大意地戒備周遭。
「哎呀……」
四郎輕輕用手指按了按雙眼,並繃起臉。
「怎麼了?」
「不,沒什麼。那麼也讓你看看我的使役者──好了刺客,實體化吧。」
「明白了,吾主。」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獅子劫嚇慘了,整個人彈了起來。刺客就在他原本坐著的長椅旁邊實體化。
「嘖!刺客啊……」
刺客在現界的時候會獲得職階技能「斷絕氣息」。只要在靈體化的狀態下使用「斷絕氣息」,除非由刺客方主動採取攻擊,否則不會被他人察覺。
「吾乃『紅』刺客,多指教了,獅子劫來著的。」
一股甜美香氣飄來,全身穿著漆黑洋裝的頹廢美女臉上帶著淺淺微笑,用指頭撫過獅子劫的手。
「……我才要請妳多指教。」
獅子劫僵著臉乾笑,跟她拉開了點距離。說到刺客,在「冬木的」聖杯戰爭通常是召喚哈山‧薩瓦哈出來。那麼,她也是其中之一嗎?
獅子劫直覺認為這個刺客不一樣。山翁【哈山】是純粹的刺客,他們靠著鍛練肉體與精神獲得技術,並憑藉技術殺人;但眼前這位女性實在沒有那種感覺。她適合的不是暗殺,是謀殺,而且是靠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會有人擅自殺了她鎖定的目標。
「──討人厭的女人。」
獅子劫打從心底同意莫德雷德嘀咕的這句話。
「刺客,妳不要為難獅子劫先生。」
「懂,吾懂喲。」
刺客「咯咯」笑著,放過了獅子劫。
「好了,事不宜遲,報告一下現況吧。千界樹一族已經湊齊六位使役者,分別是劍兵、弓兵、槍兵、騎兵、狂戰士、術士……只有刺客似乎還沒跟他們會合。」
「有沒有已經知道真名的對象?」
「很遺憾,現階段還沒有把握到任何一位。不過,畢竟沒有直接對戰過,要說當然也是當然;但已經大略確認了六位的基本參數。」
四郎從懷裡掏出一份文件,獅子劫先謝過之後接下,並簡單掃視內容。上面只記錄了六位使役者的基本參數,雖然既有技能和寶具這些重要的項目都是空白,但還是可以從基本參數推敲一二。
會是強敵的果然還是劍兵、弓兵、槍兵這傳統三騎士,三位使役者的參數都極為優秀。狂戰士也不出所料,為了補強弱小使役者而加以狂化;使如此,能力上也屬於較為弱小的類型,應該不至於構成太大威脅。騎兵和術士這邊比起參數,可以使用的寶具和魔術會是更大的問題,現階段無法評論。
「獅子劫先生,你對於對方的真名心裡有底嗎?」
「……有一位算是有,但你也大致預料到了吧。」
四郎苦笑著點點頭。
「也是,畢竟這裡是羅馬尼亞,不太可能不叫出本地英雄應戰吧。」
沒錯,如果在冬木市也就罷了,但在這羅馬尼亞舉行的聖杯大戰,沒道理不召喚本國內知名度極高的英雄應戰。
「──瓦拉幾亞公王弗拉德三世,既然不在我方陣營裡面,那毫無疑問是被千界樹一族召喚為使役者了。」
英靈弗拉德‧采佩什,當土耳其侵略羅馬尼亞之際,利用游擊戰術一路奮戰到底的大英雄。雖然一方面因身為德古拉伯爵的原型而聲名遠播,但在羅馬尼亞當地還是強調他身為英雄的一面,知名度補強程度幾乎可謂最高等級。問題在於他會以哪一種使役者職階現界──
「……我想應該是這個槍兵吧,畢竟英靈弗拉德三世幾乎沒有跟劍、弓有關的傳聞,然後不用考慮狂戰士和刺客,也幾乎不可能是術士。這麼一來,就只剩下騎兵或槍兵其中一個。但在有知名度補強的情況之下,騎兵的參數整體來說稍微偏低。如此一來,這個參數高到不像話的槍兵最有可能了。」
四郎也點點頭,表示他抱持相同意見。
「槍兵是弗拉德三世,這項情報就有相當程度的價值,總比七位全都真面目不明來得好多了。」
「所以說,我們這邊的使役者怎麼樣?」
「挺不錯的,獅子劫先生的劍兵相當優秀,而且我能斷定槍兵和騎兵都擁有可以和弗拉德三世對抗的力量。」
看來魔術協會也挖出了相當強的英靈。既然四郎都可以如此斷言,那不是擁有相當高的知名度,就是有超越知名度的強大力量吧。
『該不會是父王……』
劍兵以其他人聽不見的微小聲量嘀咕。
(放心吧,不太可能……應該啦。)
──獅子劫希望如此。要是真的發生那種狀況,開打之前就確定會空中分解了。
「總之,因為獅子劫先生召喚出劍兵,所以我們也湊齊了七位使役者。那麼可以請你告訴我劍兵的真名嗎?」
四郎說完,刺客跟著嘻嘻笑了一聲,同時劍兵身上的氣勢也顯露劍拔弩張的敵意。不論是要求表明真名的說法還是刺客的笑聲,似乎都讓她非常不悅。
「啊……無論如何都得說嗎?」
「──嗯,如果不想說,那要請你告訴我不願意透露的理由。這次我們是伙伴,既然彼此都把性命交給對方,不覺得表明真名比較好嗎?」
「這個,命是可以託付啦……但真名喔……」
說來真名對使役者來說是最重要的情報,當然不可能隨意透露。一旦知道真名,必然就會知道寶具為何、弱點是什麼,甚至連擅長什麼都會洩漏出去。
「而且既然我們要共同作戰,就必須請你告知劍兵使用的是什麼樣的寶具。然而一旦知道寶具是什麼,就幾乎等於洩漏了真名,一樣意思。」
四郎的建議非常合乎道理。雖然合理,但說起來獅子劫有種強烈的感覺,跟這個四郎──以及刺客站在共同陣線上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是一種莫名又有點讓人發冷的感覺,是在戰場上的熱氣絕對不會有的謀略氣息。獅子劫背對兩人,把臉貼近劍兵的臉進行念話。主人與使役者之間可以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做出某種程度的交流。
『主人,你打算怎麼辦?我先說我不要。』
『我有同感。妳的理由是?』
『……直覺。』
『妳的直覺可以相信。好,決定了。』
獅子劫舉起文件,背對兩人準備離開中殿。
「哎呀,你要去哪?」
「嗯,我們打算自己行動。幸好我的使役者是劍兵,就算單獨行動,也不會有什麼障礙。」
七職階的使役者之中,劍兵被譽為最優秀。只要有那麼高的參數與攻擊力,不管與哪一種使役者對戰,敗北的可能性都很低。
「嗯,也就是說你沒意思要跟我們共組陣線?」
「你們已經聚集了六位使役者吧?再加上如果依你所說,槍兵跟騎兵那麼優秀,應該更沒有問題了吧?」
「真沒辦法……的確是這樣沒錯……」
四郎顯得有些困擾地搔搔頭,刺客則稍稍吊起了眼,臉上表情滲出些許不快。
「──也就是說,閣下不需要吾等協助?吾等已經獲得托利法斯的許多情報啊。」
「怎麼可能不想要?情報當然愈多愈好,就算要我花錢買也可以啊。」
這句話讓刺客更是不悅地吊起眼,四郎出面制止她。
「我們會定期提供情報給你。雖然很想跟你一起作戰,但實在遺憾。」
四郎小聲表示遺憾。
獅子劫離開教會之後立刻讓劍兵靈體化,然後直直地走向樓梯,連滾帶爬似的衝了下去。
「劍兵,有人追過來嗎?」
『……沒有,但刺客有可能靈體化之後跟蹤過來,所以不可大意。只要她發動攻擊,那瞬間我就會砍爆她。』
「畢竟現在是白天,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高就是了……我有種太不祥的預感了,還是快快離開這裡吧。」
『我有一件事想提醒,可以嗎?』
「請說。」
『那個「紅」刺客有著「跟母親一樣的氣息」。如果只是遭到背叛還算小事,怕的就是直到最後對方背叛了都不相信,落得曝屍荒野的下場。』
莫德雷德的母親──不用說也知道,就是亞瑟王的親姊姊莫歌絲。對莫德雷德灌輸竄奪王位、打倒亞瑟王等事的她,據說是個實力與梅林相當的魔術師。
既然劍兵都說「跟母親一樣」,想必是個深思熟慮的謀略家吧。
『……總之,不要接近刺客比較好。』
獅子劫走下樓梯之後,總算呼了一口安心的氣,並且讓劍兵再次確認周遭沒有使役者的氣息。
『話說,主人。』
「怎樣?」
『……嗯,該怎麼說,總之知道我的主人不是會奉承心術險惡之輩的人,我感到放心了。只有一點喔,就只是稍微安心了點。』
她以略顯猶豫的口氣稱讚了獅子劫,看來決定拒絕四郎的提案帶來的好處很多,畢竟藉此獲得了使役者的信賴。
「那還真是謝謝妳啦。好啦,我們去托利法斯吧,最糟的情況就是要跟所有使役者為敵,妳不介意吧?」
聽獅子劫這麼說,劍兵高聲回應。
『交給我啦,主人。我可是莫德雷德,唯一超越父王的騎士啊!』
原來如此,獅子劫在心中理解了。據說召喚使役者時,比較容易出現跟召喚者精神層面類似的對象。她確實跟自己很相似。
──尤其是過分自信這一點。
「傷腦筋,他們應該是察覺了些什麼。」
「但四郎,你不是應該能看穿那個劍兵的真名嗎?」
刺客這麼問,四郎則困擾地搔搔頭。
「並沒有,那個劍兵似乎擁有可以遮蔽真名的技能或寶具。雖然我可以讀出參數,但除此之外的就──」
「吾認為不確定因素還是盡早排除比較好。就算現在行動也不遲,派人去處理一下是否也是個方法?」
「不不,還是別吧,現在就起內訌太早了。」
四郎乾脆地拒絕了刺客毫不留情的提議。
「他們不是同夥啊。」
「但基於我們利害關係一致這一點,還能算是同夥。等打倒『黑』使役者們之後再處理就行了。話說刺客,妳的寶具怎麼樣了?缺少的材料應該全部補齊了吧。」
「嗯,只剩下執行使之作為寶具成立的儀式,有個三天就足夠了。」
「了解,也就是說大概在三天後可以進攻托利法斯。」
「在那之前應該只能利用鴿子收集情報了。」
兩人突然停止交談,往門看過去。這時突然有人打開門闖了進來。看到來人身影,四郎等人放鬆了警戒。
「這可不是術士嗎?怎麼了?」
被以術士稱呼,身穿中世紀歐洲風格瀟灑服裝的時髦男子大步走在中殿上,誇張地張開手大聲說道:
「『──一匹馬!一匹馬!我用我的王國換一匹馬!【A horse! A horse! My kingdom for a horse!】』」
沉默了一會兒,四郎戰戰兢兢地──覺得有些抱歉地開口。
「……這是你寫的詩嗎?」
他的話讓術士失望地垂肩感嘆。
「太荒謬了!活在現代,竟然不知道我的傑作戲劇啊!
『主人』!請務必讀讀這本書!」
術士這麼說完,遞出一本厚重的精裝書。看樣子是他自己掏腰包從書店買來的,書名是《莎士比亞大全集》。
「紅」術士,威廉‧莎士比亞,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編劇,沒聽說過他的人都不免會遭到譏諷為無知。據說只要追溯現代文藝作品的源流,就一定會接觸到莎士比亞的相關作品。
但他剛剛所說的話有一點必須注意。術士稱四郎為「主人」,他叫了身為刺客主人的四郎神父為主人,而且四郎和刺客都不覺得這個稱呼有哪裡不對。如果他所言屬實,就表示四郎已經擁有兩名使役者了。
這種情況雖然不是不可能,但畢竟屬於異常。在過去的聖杯戰爭之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主人擁有兩位使役者的情況,基本上都會因為魔力枯竭而自滅吧。如果目前的狀況屬實,這個叫作四郎的男子身上到底存有多少魔力呢?
「就算有聖杯支援,還是不會給吾等與閣下的作品相關的知識。吾知道的頂多只有『歷史上有名的作家』而已。」
刺客的話讓術士仰天長嘆。
「喔喔,亞述女王啊,別說這麼傷心的話。對我莎士比亞來說,這句話等於否定了我的人格啊!」
「──哎,對閣下來說或許是如此吧。但術士啊,閣下特地實體化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刺客這個問題讓誇張地嘆著氣的術士戛然而止。
他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說:
「嗯,是啊,就像『情人與瘋子有著紛亂的思緒【Lovers and madmen have such seething brains】』這句話所說,狂戰士這種存在有時候會做出常理難以想像的事情──」
「……狂戰士暴動了嗎?」
術士以「不不不」否定了四郎的問題。
「不然是怎麼回事?講清楚說明白。」
不耐煩的刺客扳起臉逼問,術士便露出一個有如宮廷小丑那樣的諂媚笑容,高聲宣告:
「狂戰士開始朝托利法斯前進,看來他已經選定必須收拾的對象了。」
「什──」
「……哎呀,這可頭疼了呢。」
刺客說不出話,四郎則以悠哉的口氣嘀咕。
「總之我先讓弓兵追上去,但成功阻止的機率是一半一半──不,我想應該會以失敗告終。」
「術士,這一點都不好笑。」
刺客苦澀地嘀咕。這也是當然,雖說「紅」使役者們齊聚,但並不代表已經準備好開打聖杯戰爭。更別說千界樹一族與其使役者們坐鎮難攻不破的千界城堡,還準備周全地守株待兔,即使狂戰士單槍匹馬殺進去,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只會白死一個使役者罷了。
「主人,該如何處置?吾的寶具還沒準備好,在這種情況下進攻實屬有勇無謀,只能捨棄他了吧。」
「『亂事已經發生,任其發展下去吧!【Mischief, thou art afoot. Take thou what course thou wilt!】』……大概就是這樣。」
「──嗯,換句話說,是術士你慫恿的對吧?」
四郎這句話讓術士立刻停下誇大的舉止,並尷尬地別開視線。
「閣下說出托利法斯的位置了嗎?閣下真是──!」
「喔喔,我莎士比亞實在不忍看見不斷尋找反叛對象的可悲狂戰士如此苦惱啊。」
對術士莎士比亞來說,世界就是一段驚天動地的故事;不,應該說「必須是驚天動地的故事」才行。他打從心底愛著非凡存在,並追求這些人所編織出的故事。
因此,對他來說些許欺騙和慫恿都是「合理」,一切都是為了完成美妙的故事。
「閣下真是個令人頭疼的人物啊……」
術士毫不介意地對嘆氣的刺客說:
「我這種人就是所謂的麻煩製造者,或是騙徒吧。」
「……沒辦法,請弓兵在後方支援狂戰士,不過嚴令弓兵要是發現狀況陷入不利就要撤退。那名狂戰士是絕對阻止不了的,即使用上他主人的令咒,過了一段時間也只會重複同樣的事情。」
「我知道了,就派使魔通知弓兵吧。」
「接下來,我必須以監督官的身分收拾狂戰士所經之處的殘局,所以暫時什麼也做不了。術士,要麻煩你安分點喔。」
四郎既然是監督官,自然就得用上全力處理隱匿魔術的工作。假設狂戰士直直往托利法斯衝去,途中很可能會被一般人撞見。如果他靈體化就沒什麼問題,但監督官認為實在不能指望那個狂戰士會有這種程度的理性。
「喔喔,了解了,吾主啊……」
四郎像是要鼓勵沮喪的術士,以柔和的笑容告知:
「術士,你安心吧,戰爭馬上就會開打。七位『黑』使役者和七位『紅』使役者會相互廝殺到最後,最大規模的聖杯戰爭──也就是聖杯大戰就要開打了。這場戰爭,想必可以大大滿足你渴望故事的欲望。」
§§§
就這樣,七位「黑」使役者和七位「紅」使役者齊聚後過了一天。策劃脫離鐘塔的魔術師一族千界樹,以及無法原諒千界樹一族的作為,以奪回大聖杯為目的,為鐘塔所僱用的魔術師們。
沒有和平投降,沒有交涉的餘地,是徹底的殲滅戰,瘋狂的彼此殘殺──話雖如此,就像一般的大規模戰爭那樣,開端都非常平靜。
獅子劫界離跟「紅」劍兵花了一晚抵達托利法斯,獅子劫盡可能安撫想快點上戰場的劍兵,先以調配好的藥草醒神之後,開始準備建設工坊。
雖然他也想過租用飯店的一間房來作為工坊使用,但飯店是最容易被鎖定的地方。不管怎麼改造,飯店房間仍舊非常脆弱。世界上就是有認為既然對方把飯店的一間房當成工坊,那直接毀了整棟飯店即可的人存在。
「……即使如此,也不是這樣吧。」
劍兵一臉失望地抱怨。獅子劫按照約定,在錫吉什瓦拉的服飾店幫她買了現代風格的服裝。現在明明是秋天,她卻穿了一件露肚子的小可愛背心,然後外面只套了一件紅色皮夾克,光看都替她覺得冷。不過,對身為使役者的她來說,氣溫冷熱其實不構成任何影響。
令劍兵意志消沉的,是獅子劫選來作為「工坊」的場所。劍兵生前也有與魔術師交流過──畢竟她的母親就是個魔術師,所以她自認很清楚魔術師們有多奇異、偏執又利己主義。
然而,即使如此──
「居然選地下墓地當據點,沒人搞這招的啦……」
也難怪劍兵要怨嘆。周圍只有蠟燭跟被蠟燭火光照亮的白骨山,然後再過去一點像是祭壇的地方擺了兩個睡袋,看樣子幾乎確定要睡在這裡了。
「別嫌棄了,這麼上等的靈脈可是很少見喔。如果在這邊,應該也對妳恢復魔力有十足幫助。」
「我說,問題不是靈不靈脈啦。」
「喔,那妳是怕了?」
劍兵以彷彿擬鱷龜的表情對理解似的一個擊掌的獅子劫怒吼:
「才不是!我只是不能接受被帶到這種地方!我好歹是個騎士耶!應該就算不是騎士,正常人也會抗議吧!」
「唉……好啦,妳可以用那個睡袋,畢竟那個貴了五千圓,應該比較好睡。」
「……」
劍兵無力地垂下肩膀。她跟魔術師相處這麼久,學到了一句至理名言,就是凡事不強求。
不過劍兵也很清楚,獅子劫不是隨隨便便就選上這裡當作工坊就是這樣才更不爽。畢竟他修習的是死靈魔術,自然跟墓地、停屍間一類充滿人類死亡氣息的場所比較契合。
這座地下墓地有好幾個出口,只要不是所有出口都被封鎖,要逃離就很容易;一旦有什麼狀況,也可以往地面打個洞逃跑。同時因為出乎意料地寬敞,不容易直接被炸掉活埋。要炸掉這裡,首先得準備相當程度的炸藥或者建構極為高端的術式,只要小心警戒,應該不必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只要能忍受這裡是地下墓地,其實是一座相當牢靠的城堡。
獅子劫首先在地下墓地的出口附近張設了探測結界。雖說這裡是工坊,但不過是個暫時性據點,所以獅子劫決定等確定要在這裡進行長期抗戰,而且有閒暇的時候,再來設置陷阱。
接著,他從背包取出玻璃罐。原本只是呆呆看著他做事的劍兵似乎也被這東西勾起了興趣,從他的背後探頭過來。
「……蛇嗎?」
「對,這個是泡福馬林的九頭蛇幼生,找遍全世界也只有兩個的貴重寶貝喔。」
「喔喔,你要用這個做什麼?」
「妳忘了嗎?我可是死靈魔術師,當然是要拿來加工啊。」
「……加工?」
獅子劫慎重地從玻璃罐中取出九頭蛇,放在地上。正當劍兵沒想太多,打算摸摸看的時候,獅子劫馬上厲聲喝止。
「別動!不准碰。」
「……!幹嘛啦,碰一下又不會死。」
看劍兵嘟著嘴,獅子劫嘆了口氣,開始解釋:
「我說劍兵啊,妳應該擁有關於海克力斯傳說的知識吧?那麼說到九頭蛇的話?」
「……擁有九個頭。」
「除此之外呢?」
「吐息帶有劇毒……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沒錯,九頭蛇體內充滿劇毒。如果在成體附近,就算只是呼吸也會導致肺部潰爛。不過這個只是幼生,而且是屍體,所以不要直接碰到就不會有事。」
當然,劍兵跟一般人不一樣,就算碰了也不至於喪命。不過九頭蛇畢竟是魔獸,所謂君子遠離危險,這句話還是有其箇中道理。
獅子劫戴上厚重手套,慎重地用小刀割下每一個頭,接著將這些頭一一泡進紅黑色的液體裡面。
「你在做什麼?」
「要是再長一點,就可以做成箭啊。只有這點大的話,頂多只能做成小刀了吧。」
「喔……要花點時間嗎?」
「大概要花上三小時,要是妳在完成之前沒事做,就先睡一覺吧。」
劍兵沒有選擇睡覺,而是在獅子劫身邊蹲了下來。
「好玩嗎?」
「普通,不過是分解又加工一類的,說不上好不好玩吧。」
劍兵一副沒趣的樣子撐著臉。獅子劫本想叫她去睡覺以節約魔力,但也很確定就算說了她也不會照辦。
獅子劫用鑷子夾起方才泡進液體中的九頭蛇頭,拿到蠟燭上面烤過。這是很基本卻非常危險的作業。
「……我說主人啊,你想靠聖杯實現什麼願望?」
獅子劫手上一邊做著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因九頭蛇毒而致死,非常需要集中精神的作業,一邊回答劍兵隨口問的問題。
「如果是向大聖杯許願,那我希望我們一族可以繁榮。畢竟是魔術師嘛。」
聽到這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願望,劍兵顯然覺得很沒趣。魔術師希望一族繁榮,說當然確實是理所當然。
「什麼啊,沒意思。」
「妳傻了不成,繁榮很重要喔。要是有小孩,就可以繼承自己的夢想,畢竟人類的壽命很短暫啊,連兩百年都活不到呢。」
「小孩不見得會繼承你的夢想喔。」
「這是基於妳的經驗嗎?」
劍兵馬上露出不滿的表情,獅子劫苦笑著說「抱歉啦」表示賠罪,但她沒有接受道歉,直接默默鑽進睡袋裡面了。
使役者不需要睡覺,但就抑制魔力消耗這點來說,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尤其「紅」劍兵……莫德雷德雖然擁有其他使役者難以望其項背的力量,代價就是需要非常大量的魔力。只要能夠控制消耗量,當然是盡可能控制一下比較好。不過,現在的她只是鬧彆扭罷了。
獅子劫一邊進行加工作業,一邊咬著肉乾和水果當餐點。他默默工作,並不時瞄向劍兵,那裡有的只是一張帶著稚氣的少女睡臉這個事實,讓獅子劫的心情不禁黯淡下來。
反叛騎士莫德雷德。在最後的最後,讓亞瑟王光榮的傳說蒙上一層陰影的稀世大惡徒。
在本國留守的她利用亞瑟王出兵遠征的空檔教唆國內士兵,並成功竄奪王位。遠征返國的亞瑟王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就與莫德雷德率領的軍隊不停交戰,這就是在卡姆蘭進行的一大決戰。
有名的騎士幾乎都已不復存在,亞瑟王與莫德雷德在熊熊燃燒的戰場上一對一決鬥,儘管亞瑟王的聖槍先鋒之槍貫穿了莫德雷德,但她還是以最後的力氣給了亞瑟王致命傷。
亞瑟王命令最後陪伴自己的騎士貝迪維爾將聖劍歸還湖之精靈後,有一說是王就這樣死去,也有一說表示王回到妖精鄉亞法隆治療傷勢了。
但另一方面,莫德雷德卻只簡單留下在那場單挑之後死亡的寂寥記述。想想也是,畢竟莫德雷德是背叛了傳說中的騎士王──直到現在仍名留千古的不列顛大英雄亞瑟‧潘德拉岡的大壞蛋。
「──好,這樣九個頭都弄好了,剩下就是身體了。」
獅子劫自言自語,沉浸於思考之中。雖然因為他是召喚者,或許多少有些偏心,但如果問他莫德雷德跟亞瑟兩人之中比較願意追隨誰,他會毫不猶豫選莫德雷德吧。
手握聖劍,徹底表現出光明騎士道的王;跟利用王不在的時間教唆士兵反叛的扭曲騎士,當然是後者比較有意思啊。
獅子劫不知道莫德雷德究竟是愛還是憎恨父親【亞瑟】。愛與憎恨是相鄰的感情,但毫無疑問她受父親的影響很深。
所以她才反叛,儘管不清楚她是為了想成為像父親那樣的人還是為了否定父親的作為──先不論善惡,這確實是很有勇氣的行為。
「……確實不是不懂我會召喚出這傢伙的理由啊。」
獅子劫露出自嘲的苦笑。像自己這種人,當然不可能召喚出正統圓桌武士,叫出反叛騎士只是剛好而已。
加工完畢的獅子劫鑽進睡袋,一路睡死到深夜。
深夜的托利法斯一片寂靜,民眾家中的燈光均已熄滅,也看不到任何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
只有路上的路燈照耀著夜晚。話雖如此,燈光有些黯淡,與一整片黑暗相比,顯得太過薄弱。
莫德雷德跟獅子劫出來尋找可以進攻千界城堡的起點。如果是一般聖杯戰爭,基本上都會先去找出主人魔術師的工坊所在地,但這次不需要這麼做。
因為已經確定他們的據點是那座城堡,所以不需要找。無論主人還是使役者,應該都不會輕易離開那座極為堅固的城堡。換句話說,不攻下那座城堡就沒什麼好說,因此要找出能夠從遠方好好觀察城堡的地點。
千界城堡位在托利法斯東北角,周遭有三公頃左右的森林圍繞。托利法斯整體呈現由西向東往上攀升的台地地形,位在東北角最高處的城堡可以望盡整座托利法斯市。
因此,獅子劫和劍兵先從城堡南方這邊開始找起。希望能找到一座較高的建築物,離城堡不算近,但也不至於遠到看不清楚的位置是最好。
「那一棟怎樣?」
劍兵手指的方向有約百年前建造的托利法斯市政廳。這棟維也納分離派的建築物整體由直線和平面構成,鋪設色彩鮮豔的幾何花紋磁磚的屋頂給人非常深刻的印象。
這是一棟貴重的藝術品,也是歷史悠久的建築物──但對兩人來說,這裡除了是絕佳的監視地點之外,什麼都不是。
「很好,上去確認一下吧。」
獅子劫這麼嘀咕完,就莫名其妙被劍兵揪住衣領。
「……喂。」
「不是要上去嗎?」
獅子劫有股不祥的預感,於是扭動身子想要掙脫,但徒勞無功。劍兵喊了一聲,就使出「魔力放射」技能,一鼓作氣躍上屋頂。落地的瞬間,脖子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讓獅子劫有種意識好像要飛走的感覺。
沉默了一會兒,獅子劫猶豫要不要教訓一下得意洋洋的劍兵──
「下次別這樣。」
結果只是這樣簡單叮嚀。點頭表示知道了的劍兵臉上毫無反省之色。
「是說主人,這邊怎樣?」
「這個嘛……」
要觀察城堡確實不會離得太遠,也不至於近到會讓對方輕易察覺,照理說應該是絕佳的監視地點──
「這邊不行啊。」
獅子劫嘆氣說道,劍兵也不爽地點頭同意。兩人來到屋頂的瞬間,好幾隻疑似某種鳥的東西一口氣從城堡飛出來。獅子劫仔細觀察屋頂上的磁磚,就發現上面已經施加了探測用結界。
「劍兵!」
在獅子劫命令之前,劍兵已經全副武裝準備迎戰。
「……那是老鷹嗎?」
畢竟現在是大半夜,就算獅子劫是魔術師,也只能掌握對方些微動作。但是他身旁的劍兵則以超乎常人的視力明確地看出來襲者為何。
「不對,那是──魔像!」
外型像蜻蜓的石造魔像一邊降低高度一邊襲擊過來。敵人從空中、四面八方攻來,劍兵躍起後先迅速收拾一尊,並把最近的石像當跳板,砍掉剩下的兩尊。
「混帳,還有其他敵人!」
獅子劫的提醒讓劍兵落地後也毫不大意地架起了劍。他說得沒錯,人形、非人形的魔像從四面八方湧出,看樣子是擬態在附近建築物的屋頂上。而且不只如此──手握斧槍的人們不知何時聚集過來,已經跟魔像一起包圍住了兩人。
不,這些要說是人,感情似乎太淡薄了點。更重要的,這些人的長相簡直會讓人誤會他們全是兄弟,根本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應該……不是人類,是人工生命體吧。」
「……!」
聽到獅子劫嘀咕,劍兵顫了一下身體。
「怎麼了?」
「沒什麼……主人,給我指示。」
「我的魔術威力不太足以對抗魔像……人工生命體交給我,妳去處理掉魔像們。」
「收到!」
劍兵以子彈般的勢頭踏碎屋頂磁磚,襲向魔像們。即使是用石頭或青銅打造的堅固魔像,仍逃不了像紙片或木材那樣被粉碎的命運。
一尊巨大的魔像打算以其無比龐大的身軀壓潰劍兵,但劍兵只消大喝一聲,將下沉的身體往上一彈,就直接打飛了石造魔像。
她作戰的方式跟騎士優雅華麗的劍術表現相去甚遠,甚至根本算是狂戰士,或者可說是野獸。她以單手揮舞本應以兩手操控的劍,原以為會用空出的那隻手揮拳攻擊,沒想到她竟然擲出劍,直接貫穿從空中襲來的魔像。
劍兵接下一尊魔像揮出的拳頭,接著大吼將魔像扔出去,撞上在空中被貫穿的另一尊魔像後兩者粉碎。劍兵接住隨著碎片落下的劍,再次急馳而出。
另一方面,與人工生命體對峙的獅子劫從懷中取出大型散彈槍。雖然緩緩逼近的人工生命體們沒什麼感情,但在看到那把大型凶器的瞬間,仍反射性地停下腳步。
沒沒無名小廠製造的中折式雙槍管的削短型【Sawed-off】散彈槍,把槍托和槍管都削成極短,雖然便於攜帶以及在室內使用,但也導致有效射程變得很短。
然而對死靈魔術師獅子劫界離來說,槍枝原本的性能優劣跟他要不要拿來當武器使用沒有任何關連。
「接招吧。」
獅子劫隨意朝人工生命體扣下扳機,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瞄準,重點只在自己手中握著槍枝而已。他手上的散彈槍撞針等部位已經施加了咒術處理,所以比起槍枝本身,裡面的子彈才是關鍵。
要是看到他裝在槍管裡面的子彈,不論誰都會嚇到僵住吧。「用人類手指加工做成的子彈」,已經不是「喜好詭異」一句話可以打發掉的。
北歐的盧恩魔術裡面有一種叫作魔力彈【Gandr】的魔術,這種魔術只要用手指著對方就可以施加詛咒,但若灌注強大魔力,也能發揮出槍彈般的物理威力。這種結合魔力彈跟死靈魔術的手指槍彈,雖然速度頂多只到亞音速,卻可以像蛇那樣探測前進方向上的體溫,並修正軌道。
然後當槍彈抵達心臟的同時,詛咒就會爆發,是真正的一發必殺「魔彈」。
射出的子彈勾勒和緩弧線,轉瞬間撂倒好幾個人工生命體。開了兩槍之後,獅子劫重新裝填子彈,而人工生命體們也像是不打算錯過這個大好機會般撲過來。獅子劫先停下重新裝填的動作,從懷裡取出個奇怪的東西。那是有點萎縮的紅黑色物體──魔術師的心臟。
獅子劫把手中的玩意兒往人工生命體群聚的位置一丟,那東西「啵」一聲,掉在人工生命體旁邊,下一秒猛烈膨脹爆開,塞在裡面的魔術師牙齒和指甲一類物體刺進人工生命體內,他們就像被下了毒痛苦不堪,隨後死亡。
雖然死靈魔術師很多,但可以把魔術師或野獸的身體部位加工到這麼凶殘的程度並專門拿來戰鬥的,應該只有獅子劫界離一個吧。
人工生命體雖然擁有一定的戰鬥能力,但獅子劫身為專門賺取獎金的魔術師,這些對手不過是小兒科;而劍兵似乎也一樣。
「──主人,我收工了。」
「喔,辛苦妳啦。」
劍兵打碎最後一尊魔像之後回來,看到屍橫遍野的人工生命體,不禁發出感嘆:
「你這死靈魔術師挺能打的嘛。」
「畢竟經歷過不少生死關頭啊。」
獅子劫說著撕下粉碎的魔像碎片上的羊皮紙,紙上寫滿了指令【Command】。
「……很有歷史,應該有八百年以上了。」
在魔術的領域,時間擁有極為重要的價值。愈有歷史的東西,神祕性就愈強。舉例來說,就好像每繼承一次魔術刻印就可以增加一些成果進去,變得更強大。如果是擁有八百年以上歷史的羊皮紙,就能打造出可輕易屠殺一兩位熟練魔術師的魔像。
但是──
「劍兵,妳覺得這些魔像怎樣?」
「我是第一次跟這類玩意兒交手……意外地挺能打的,最後一尊甚至跟我來往了三招啊。」
「嗯,現代魔術師就算窮盡畢生精力打造,頂多也只能製造出跟妳交手兩招的魔像吧。」
當然,還是會有例外。世界這麼大,如果真的用心去找,說不定可以找出能打造足以與使役者匹敵的魔像的魔術師……但獅子劫不認為千界樹一族裡面有這麼高竿的魔像鑄者,頂多到羅歇‧弗雷因‧千界樹那樣的程度罷了。他打造的魔像確實非常優秀,但只要劍兵出手,應該一擊就會粉碎,更別說根本不可能造出這麼多。
……這麼一來,就可以推斷打造這些魔像的「不可能是現代魔術師」。
獅子劫想更仔細點調查羊皮紙而把臉湊過去,瞬間一股熱氣衝了過來。
「好燙!」
他急忙往後仰,放掉手中熊熊燃燒的羊皮紙。不只是獅子劫手中這張,在場所有羊皮紙全數起火,連魔像們都迅速風化,變成塵埃消失。
「喂,你沒事吧──?」
「啊──有點痛,混蛋,準備真周到啊,線索消失了。既然對方已經在這裡守株待兔,就不能拿來當據點用了。」
千界樹一族應該預測到有人可能想把此地當作據點,畢竟托利法斯本身只是個小都市,確實應該認為他們會在足以成為攻略城堡要衝的地點安排一定程度的人手。加上他們不只安排了一兩人,而是投入大量以高度技術製造的人工生命體和魔像。而且如果還在不知所措,對方這下想必會派出使役者迎戰吧。
獅子劫認為現階段似乎只能利用使魔遠遠觀察了。
「那我們只能快快回去了吧。」
「不過,倒是有件事情可以確定。」
「什麼?」
「敵方的術士或者有可能是別種職階,對面七位使役者裡面有一個擅長製作魔像的英靈。」
光是有這些資訊就可以充分縮小範圍。魔像本身雖然沒什麼稀奇,但跟魔像有深刻關連到足以成為英靈的存在則是少數。
「這麼說來,我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你有察覺嗎?」
在回去工坊的路途上,劍兵突然想起來後告知,獅子劫也點點頭表示同意。應該是用了遠視的魔術或透過共享使魔知覺的方式觀察我方吧。藉由旁觀自己跟劍兵作戰,來調查我方的戰力狀況。
「總之有那個頭盔就可以保住我們想隱瞞的資訊,不至於洩漏出去。妳暫時不要卸下喔。」
劍兵擁有的寶具之一「隱不貞之盔【Secret of Pedigree】」可以隱蔽一部分參數情報。雖然基本參數、職階技能等這類通用情報無法隱瞞,但包括真名在內,寶具、既有技能等重要關鍵都可徹底隱蔽,是個很便利的寶具。
但在這種狀態下,她就無法啟用最強的寶具。話雖如此,畢竟她的寶具是對軍寶具,確實是該當成對付強敵時的必殺王牌使用。既然要用,那就該是打定主意要讓對手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候。
「戰鬥之外的時候可以卸下吧?」
「嗯,那樣無所謂。」
劍兵開心地吹了個口哨。當然,這不是說洩漏情報無所謂,但看來那副頭盔必須在跟盔甲成套裝備的狀態下「脫掉」才會真的解鎖情報。也就是說,當劍兵脫下盔甲、換上現代衣服,但手中沒有持劍的時候,即使沒有戴著頭盔,隱蔽資訊的功能還是持續生效中。
於是劍兵速速換上之前那套便服,呼了一口氣。
「妳還是覺得那身盔甲穿了很難過嗎?」
「其實習慣了之後就還好,但解放感還是不能相提並論啊。」
劍兵大大伸了一個懶腰,接著踏出輕快腳步在街道中央轉來轉去。獅子劫心想:也許是戰鬥後她的情緒比較亢奮吧。
正在轉圈的劍兵忽地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說:
「對了,主人,你覺得我怎樣?」
「啥?」
「我想問你覺得我的戰鬥表現如何啦,雖說對手不是使役者,沒辦法充分發揮實力就是了。」
「喔喔,這個啊……嗯,只能說完美,讓我充分拜見妳之所以是劍兵的緣由了。」
這句話讓劍兵挺起胸膛,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妳最後不是猛力把劍丟出去嗎?有這樣的喔?」
「主人,你傻耶,關鍵是打贏就好了吧。使用劍技不過是戰鬥過程中的一個選項,如果是為了獲勝,不管要槌、要踹、要咬,我都會用上。」
「……我完全同意。」
看到劍兵跟自己個性這麼相似,獅子劫不禁想遮起眼。
§§§
千界城堡的謁見廳裡,「黑」術士正透過猶太教燭台【Menorah】的燭火,旁觀魔術協會僱用的獵人【主人】以及他所召喚出的「紅」劍兵實際作戰的模樣。影像如電影那樣投射在牆壁上,千界樹一族的主人與其使役者也都聚集在此,一同看著。
除了達尼克以外的主人似乎都被「紅」劍兵激烈的戰鬥所震懾。即使透過影像也可明確感受到壓倒性的氣勢。儘管身材嬌小,但巨大的鋼鐵團塊勁勢猶如砲彈,接連粉碎魔像們。「黑」術士製作魔像的技術絕對是超一流,那些魔像應該擁有與低階使役者抗衡的實力。
但這些魔像卻在一招之內,最多三招就被打趴。
「只能說不愧是劍兵吧。」
貫徹臣子姿態的達尼克聽到「黑」槍兵這麼說,也點點頭應和。
「肌力B+、耐力A、敏捷B、魔力B……除了幸運以外沒有C以下的參數,確實與劍之英靈非常相襯。」
尤其肌力B+這項參數根本可謂破格,+是可以在短時間內讓數值變成好幾倍的稀少參數。除此之外,反魔力和騎乘的等級也有B,換句話說,這個劍兵頑強到必須使出A級魔術才總算能對其構成傷害。
據說在已經進行過三次的冬木聖杯戰爭中,劍兵都能殘存到最後。這似乎代表劍兵擁有能夠應付各種各樣狀況的萬能強度,但看到剛剛的作戰姿態,的確也可以理解箇中原因。
「更需要注意的,是他能隱蔽部分參數。」
雖然身為使役者的槍兵看不出來,但身為主人的達尼克可以讀出其他使役者的參數。儘管如此,達尼克卻怎樣也讀不出既有技能和寶具的相關資料。雖然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所使用的能力以及手中那把劍,卻有種連想起這些都受到阻礙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這是對方的既有技能還是寶具造成的影響,但應該是以某種形式體現「隱瞞自己的出身」這種傳說內容吧。不管怎麼說,都是個很棘手的對象。
「其他人有什麼想法?劍兵啊,你可以勝過他嗎?」
劍兵默默地點頭回應槍兵的問題。他基於戈爾德的命令,即使在王的跟前也貫徹不說話的態度。
「大賢者啊,你怎麼看?」
弓兵露出平穩汪洋般的的笑容回答:
「毫無疑問是個難纏的對手吧。但我想只要能夠明白其寶具性質,應該就不是太大問題。」
槍兵滿足地點頭。
「叔叔,你知道主人是誰嗎?」
達尼克點頭回應菲歐蕾的問題。
「嗯,潛藏在鐘塔的族人有傳來情報。獅子劫界離是專門賺獎金的死靈魔術師,不只鐘塔,不管誰的委託都接的自由業者。」
「用魔術賺錢的骯髒商人啊。」
戈爾德不屑地說。對他來說,魔術是一種研究,不管怎樣都不該拿來賺錢,這點對其他主人來說也一樣,大家眼中不是出現強烈的輕蔑之情就是帶著困惑。只有活了將近百歲的達尼克和專門以黑魔術中的咒殺為業的塞蕾妮可冷靜地評估獅子劫的實力。
「很強。」
「……看來是這樣呢。」
說起來,死靈魔術是跟屍體一起發展起來的魔術。讓單純的殭屍或者拼接身體部位形成的怪物復甦的這種魔術,自然需要大量屍體以供利用。
那麼,該怎麼取得大量屍體呢?答案不是去墓地或停屍間,而是上戰場。因此,一流死靈魔術師不會去墓地,而是不斷上戰場。欣喜若狂地跑去革命或政變引發的大量屠殺地點收集屍體,可以說是死靈魔術師無可避免的命運。
自古以來,戰火從來沒徹底消滅過,死靈魔術師也總是與危險為伍。一般魔術師很可能進行有機會危害自身生命的危險實驗,也可能碰上召喚出來的生物暴衝反咬自己,因而必須與之一戰的狀況;但不會有多少魔術師樂意投身毫無道理可言的真正戰場。
獅子劫界離──獅子劫一族儘管出身於魔術不甚發達的極東地區,但也代代相傳,至今已是第七代。第六代獅子劫燈貴的論文在鐘塔獲得極高評價,大家當然以為兒子獅子劫界離也會走上研究這條路,但他才上學不到三年就從鐘塔休學了。
在那之後,他走上了一邊在戰場上取得屍體,一邊討伐離群的異端魔術師以賺取獎金的道路。
雖然動機不明,但他使用的魔術跟本人的個性,似乎很適合擔任獎金獵人。十年過去,獅子劫界離在檯面下的魔術師之間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
但這並不代表他脫離與鐘塔之間的聯繫,這次應該也是接受了高額報酬之類的僱用條件吧。說到底,鐘塔派來的魔術師們立場幾乎都相同,唯一的例外只有來自聖堂教會的言峰四郎神父。除了知道他隸屬於第八祕蹟會,其他經歷一概不知。當然,聖堂教會裡面也有千界樹一族的人臥底;儘管如此,還是一概探不出個資的人,不是位居重要地位就是經歷真的一片空白。
排除實力為未知數的四郎神父,其餘六位主人都是一流之上的超一流。千界樹這邊能以魔術師能力抗衡的大概只有達尼克和菲歐蕾。但很可悲的,這些魔術師為了活用使役者,必須提供自己的魔力作為代價。
千界樹一族則不受到「這個限制」。他們雖然是握有令咒的主人,但把提供魔力的管道轉往其他地方,藉此避免被使役者吞掉魔力。
當然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保留了最低限度的魔力供應──使役者現界時使用的這個部分還是由主人直接供應。也就是說,讓英靈現界的時候,最基礎的部分由主人負責,其他如寶具、自我治療、使用魔術等造成的魔力消耗,都由「其他地方」負責供應。
透過這個方法,可以大大彌補原本存在的實力差距。愈是一流的魔術師,就愈會使用需要消耗大量魔力的魔術,某些情況下,甚至可能發生必須跟使役者搶魔力用的尷尬狀況。
只花了不到十天準備就認為能打贏這場聖杯大戰可是大錯特錯。千界樹一族──不,達尼克在冬木市展開的第三次聖杯戰爭結束之後,就一直為這場戰爭進行準備。
「──快要開戰了。」
「黑」槍兵低聲吐露,在場所有主人、使役者都表達了無言的同意。他們心裡正有種東西躁動著,告訴他們戰爭的開端。
離真正全面性的戰爭開打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了。位在聖杯大戰中心的,是被召喚出來的十四位使役者,以及兩大組織千界樹一族和魔術協會。這應該是參與這場戰爭的所有主人、使役者相同的見解吧。
──然而,就在這一天,一段命運開始轉動了。
感覺搖晃得非常厲害。魔力從裸露的神經洩出,靈魂熔化、融化、分解。意識明明如此鮮明,能用來思考的東西卻明顯不足。柔弱的本能正悲痛地訴說些什麼,但對「他」來說,那不過就是細微的野獸叫聲。
無法認知、無法思考,也無法建構邏輯;無法主張自我,無法斷言自己活著。
即使如此,只要還在大地上就能有所得,例如情報以及時間。只要能接收情報並有時間整理它們,就可以從中產生知識。所謂知識,至今為止都只是把像雲朵一樣難以捉摸的感覺用一個詞的形式成立。
──我,活著。
單純的真相。明明連哭鬧不停的嬰孩都能下意識理解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實,他卻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活著。
時間流逝。
取得情報。
獲得知識。
擁有自覺之後,這個輪迴就以異常快的速度運轉起來。原本「他」就是以魔術迴路為基礎誕生的生物,對知識這種東西的理解力非比常人。
有人類經過、有伙伴經過、有怪物經過。
人類只是毫不關心地看著自己們;伙伴們則是把淡薄的感情投射在目光上看著自己們;怪物的反應千奇百怪,有的不抱任何興趣、有的以憐憫的態度凝視、有的甚至興致盎然地打算著手調查。
即使這樣,仍沒有任何變化,只有情報與知識的輪迴不斷反覆。
原本跟破銅爛鐵一樣雜亂的知識,現在已經有如圖書館藏書那樣整理、分類,乾淨整齊地堆疊起來。但是,儲存愈多來自外界的情報,心中那股翻攪的感覺就愈強烈。
他下意識不去面對這個部分,繼續收集更多情報,但──愈收集、愈理解,那種感覺就變得愈強大、膨脹,無法忽視。
如果把自己的內心加以數值化,「那個」已經占據了六成左右。儘管面對那已經無法忽視的東西,他所做出的選擇依然只是保留。
不能責怪他的行為沒有勇氣,因為行為本身有沒有勇氣必須在認知勇氣為何之後才能成立。因此,他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是膽小,只是下意識地選擇忽略。
──命運流轉、變動、扭曲、失控。
他眼前站著一個人類跟一個怪物,兩者都是經過自己面前好幾次的對象。
其中一位記得叫作羅歇,或是主人。
另一位是術士,或是老師。
「──來試試加入魔術迴路吧。」
術士這麼說,羅歇點點頭回應。
「那就使用這裡的人工生命體……」
他審慎地思索這對話內容,魔術迴路使用魔術時必須的模擬神經,自己等人【人工生命體】便是以此為核心構成肉體。那麼,加入又是什麼意思?
一股蟲子爬過脊椎般的寒氣竄過,下場毫無疑問只有一死。
「使用」這裡的人工生命體──使用,也就是消耗。使用之後可以有所獲得,相對地也會有所失去。
從鑄造以來,在各種狀況下都保持一定頻率的心跳聲被這還不到一分鐘的對話徹底擾亂。
搜索過去的對話,術士跟羅歇曾談論過幾次魔像的話題,與其說那是人造生命,更像是以泥土或石頭建構的機械人偶。要在那上面加入魔術迴路的理由──是為了造出可以使用魔術的魔像。
創造伴隨著消耗,如果要創造的是「能夠使用魔術的魔像」,消耗的想必就是「擁有魔術迴路的人工生命體」了。
他終於理解這股寒氣是什麼了。
消耗是一種消滅,消滅即代表「死亡」。雖然他知道有這個詞,但從沒有理解過。
「總之先拿三個來用用吧,呃……這個、這個,和這個。」
自己被點名了。鮮明的死亡像是要讓他窒息一樣,用力掐住他的心臟,原本刻意忽略的那六成發出嚴厲警告。
──你會「死」。自出生以來就被關在這座魔力供應槽裡,活著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因為剛好被選上,只因為這樣的原因而被消費。
兩人離去,他確定離自己死亡的時刻來臨還有一些緩衝時間。
絕望襲來,一直忽略不看的是這個,就是這個啊。出生沒有意義,存在意義沒有啟動。
儘管如此,他也沒辦法哭鬧悔恨,只能用空虛的雙眼看著。
……不,真的是這樣嗎?
他思考著,拚命想著,自己真的「什麼也做不到」嗎?是不是他擅自認為什麼也做不到呢?現在,自己就做到了其他個體做不到的事情……至少他獲得情報並加以思考後,為得出的結論而恐懼,他已經做到這些了。
那麼,再往前,再往前一點看看。
為了供應魔力給使役者們而被關在水槽裡面的「他」萌生自我意志只是單純的偶然,他被點名也只是單純的偶然。
然而,這兩種偶然重疊在一起,就有了與命運相等的重量。
──動啊。
有生以來第一次,動了一根手指。動了動手,握緊拳頭,想舉起手臂。
──動啊。
再次確認狀況,理解自己為了能高效率地供應魔力而被關在翠綠色的保存溶液裡。總之先把沒有運作的存在意義放到一邊,讓當下的目的明瞭一點。必須逃離這裡,而且是立刻。
──動啊!
動起雙手,粗魯地敲打強化玻璃,但馬上就發現這行為沒意義而作罷。自己能做出的物理衝擊無法擊破這片玻璃。
他思考了一會兒,掃描了一下自己的魔術迴路。吸取大氣中的魔力【瑪那】,供應使役者現界時所需魔力的他,已經準備好可以啟動迴路了。
「──理導【Straβe】/開通【Gehen】。」
切斷供應,以自己知道的語言驅動自身的神祕,希望得到破壞的結果。用雙手接觸強化玻璃,流入體內的魔力找到釋放點後,立刻往手掌衝了過去。
掌握接觸的玻璃是哪種礦物,將魔力轉換成能以最理想又最小的力量破壞,雙手充滿光芒──強化玻璃就像輕木板那樣脆弱地粉碎了。
下一秒,身體被往外推,跟原本被隔絕的世界接軌。儘管被碎玻璃割傷背部,他還是被推出了通路──推到現實世界來。
好痛苦,不太對勁。抓著胸口,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打不開。取下塞在自己口中像呼吸器那樣的東西後,再次吸一口氣。
「……咕、啊……!」
他嗆了一口,喉嚨有股燒灼般的痛楚,吸入氣味強烈的氣體,覺得肺部好像痙攣一樣疼痛。
無力地揮動雙手雙腳。儘管達到了目標,但他想起還沒有完成最終目的。
要快逃,快點,盡快!
決定目標之後想站起身──才發現「站起來」這個行為並未滲透全身。虛弱地想站起來,只換得可笑地滾倒在地的結果。這樣應該無法走路,於是只能以雙手撐地,驅動身體。
稍稍往前了一點。告訴自己要冷靜,並用手肘撐地抬起上半身,腳掌貼地,脆弱的腳踝發出慘叫──不管,緩緩伸直膝蓋。
然後踏出了一步。
每踏在地面上一步,重力就會壓迫身體。一直有種被人壓著的痛楚,沾黏在身上的液體也讓人感到不快。
雖然呼吸總算平穩下來,但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只知道要是繼續待在這裡,下場就是死路一條。
呻吟洩出,眼角滾下淚水,經歷這麼多苦難,換到的只有幾步路而已。
快走,離開這裡──有種把所有人生花在這麼簡單的行為上的徒勞感,激勵快要萎縮的自己,專注在「走」這個動作上。
拚命忍住想回頭看看究竟是什麼在低聲呢喃的衝動,他知道那呢喃是什麼、有什麼意義,也知道自己只能忽視,更重要的是繼續往前,這就是一切。
手撐在牆上,專注地一步又一步往前,不知何時離開了自己原本所在的房間,來到一條鋪著石地板的走廊。腳底開始流血,跟嬰兒一樣柔軟的腳板剛剛才第一次踏上大地,當然很容易因為一點小碎石就割傷皮膚。
血流出來,感覺到痛楚,與泡在溶液裡面天差地遠的情報量軋磨著腦袋。因為大氣過於濃厚,肺部始終有種被壓迫的痛楚。
這副原本應該沒有「設計」來行走的肉體,究竟走了多遠呢?走廊彷彿長到無限延伸,完全沒有任何變化。他意識到自己再也走不動,虛弱地蹲下。
呼吸很淺,心臟狂跳,完全不適合活著的肉體別說是走了,甚至拒絕站起來。熱量壓倒性不足,手腳末稍冰冷得無法自己。視野朦朧、遠方傳來聲音,無法合理思考,除了因一步步接近的死亡感到絕望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如此無意義的生命,如此無意義的存在。
無意義地被產下,無意義地死去。面對這麼殘酷的真相,只能不住顫抖。
討厭。雖然不知道討厭什麼,總之覺得很討厭。害怕閉上眼睛,因為覺得閉上之後就再也不會醒來。害怕睡著、害怕被黑暗囚禁、害怕世界。不可怕的只有自己,因為自己什麼也沒有。一無所有,沒有染上任何顔色,透明無色,只是這樣的自己──
「……?」
心臟突然跳了一拍。
他發現身旁有其他存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附近。腦子陷入極度混亂,恐懼至極的他甚至抗拒認知眼前有其他人的這項事實。
視野捕捉到對方,並且感覺自己正被看著。覺得該逃跑,卻無計可施。恐懼讓身體瑟縮,彷彿要壓潰自己的沉默促使心臟狂跳到無法承受的程度。就在此時──
「你怎麼了?這樣會感冒喔。」
對方拋出的話語並不是足以撕裂自身的侮辱,而是擔憂他的溫暖關懷。
他反射性抬起頭,兩者對上眼。
呼出微弱的嘆息。他看過那張臉,是臉上帶著痛切的表情瞥了自己一眼的怪物之一。記得叫作騎兵。
「會感冒喔。」
對方微笑著重複說道。他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但至少知道騎兵確實在等待他回答。
該怎麼回答才好呢?要說什麼才合乎時宜呢?
「…………我……」
反射性地以乾啞的聲音低語。騎兵似乎沒能聽清楚,便把臉湊了過來,豎耳傾聽。
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麼?該採取什麼行動?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意識斷線,理解到自己似乎要昏倒了而感到害怕。儘管只是走了幾步就這麼痛苦,但他還是打從心底……希望能夠,活下去。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思考著,該拿這個踡縮在城堡走廊上的男子怎麼辦。他心裡已經認定要幫助對方,但他煩惱的是該怎麼幫助才好。
「總之先移走吧。」
只要決定要做什麼,他的動作就很快。先脫下披風裹住對方,接著一把扛起。儘管騎兵身形較為瘦小,但畢竟是個英靈,要他扛起一個人類只是小意思。
但他煩惱起該帶去哪裡才好。分配給自己的房間不考慮,因為大概每過幾個小時就會被主人塞蕾妮可叫出去一次。雖然自己是她召喚出來的使役者,但騎兵還是不免覺得有必要這樣糾纏嗎?
「騎兵大人。」
聽到聲音回過頭,就看到兩個人工生命體以不帶感情的眼光,直直往自己扛著的男人瞧。
「術士大人正在尋找逃走的人工生命體,您心裡有沒有底?」
「沒有喔。」
他甚至想都沒想就秒速回答。人工生命體又瞥了他扛著的男人一眼,點點頭說「這樣啊」之後,轉過身去。
「你們也加油吧~~」
騎兵充滿感謝之情,對著離去的人工生命體揮揮手。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知道術士在追查這個人工生命體的話,就更難幫助他了。即使想要找人商量,但劍兵從沒搭過話,不知道個性如何。槍兵則是一副不在乎人工生命體的態度──也就是說,他不會去追查,也不會出手相助吧──狂戰士不考慮。
這麼一來,能夠仰賴的使役者只剩下一個人。騎兵往凱隆的房間過去,敲了敲門表示到訪。
「弓兵,我是騎兵,你房裡有沒有別人?」
「騎兵?不,沒有其他人。」
那就好。騎兵開門入內,弓兵看到他肩上扛的男子,立刻察覺是怎麼回事,領著兩人往床舖過去。
「他是術士正在追查的人工生命體吧。」
「我想應該是。」
騎兵把人工生命體放在床上後,先取下自己的披風,接過細心的弓兵遞給他的毛巾,把人工生命體骯髒的身體擦乾淨,再幫他穿上借來的長袍。人工生命體的表情看來痛苦,呼吸也很急促。
「弓兵,你應該很懂醫術吧?幫他看一下。」
「好的。」
「黑」弓兵凱隆學習了諸神授與的各種智慧,為半人馬族第一賢者,也是教育海克力斯或伊阿宋等希臘英雄的老師。
在他教導的對象之中,包含被後世譽為醫神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因此,他當然非常熟悉醫術。
弓兵掬起昏倒的人工生命體手腕把脈後,將手放在他的心臟上方。作為弓兵受過鍛練的銳眼,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人工生命體的身體。
「看樣子魔術迴路差點失控。他破壞玻璃槽的時候使用了魔術,剩餘的魔力大概在血管裡面暴動吧……再加上一個很單純的原因,就是過勞。」
「過勞?」
「我想他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走』過,就連自食其力站起來都屬第一次吧。」
「是喔……那他算是剛誕生的嬰兒了。」
人工生命體原本是鑄造完成就能立刻活動的生命體,如果打造的方式夠完美,就不會因為壽命到了而死亡。但也許是誕生方式本身於天理不容,所以人工生命體大多抱有一些肉體上的缺陷。
這個人工生命體應該天生體質孱弱,或許與他不是造來作戰,而只負責供應有關。儘管身上擁有一流魔術迴路,卻沒有強壯到能活用它的身體。
若要使用魔術,即使迴路能夠承受,過度虛弱的身體也無法承受。
「不要用魔術就沒問題嗎?」
「算是這樣沒錯……只不過,他也無法正常活下去,最多應該只能撐個三年。」
房間陷入一片沉默,三年這太過殘酷的詞語,連騎兵都不禁失落地垂肩。過了一會兒之後,騎兵彷彿想化解尷尬地開口說:
「……不好意思,弄髒你的床了。」
「這是無所謂……但我想問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幫助他?」
弓兵這麼問,騎兵毫不猶豫地回答:
「因為我想幫助他啊。」
他完全不抱任何特殊想法,只是因為想幫助所以出手幫助。既單純又理所當然,因此除了騎兵以外的人都很難做到。
「術士似乎正在追查他喔。」
「啊哈哈,不關我的事──」
騎兵滿臉笑容舉高雙手,而弓兵儘管嘆息,也認為騎兵的判斷是對的。戰勝雖然重要,但現在還沒被逼到必須抛棄英靈本分的程度。應該幫助他、放他一條生路才是。
「……我會空出這個房間一段時間,雖然我覺得不會有人來,但有人敲門的話,別應門。」
「謝謝你,那就暫時借用了喔。」
離開房間之前,弓兵忽然問起騎兵:
「你打算負責任到最後嗎?」
被這樣問到的騎兵,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工生命體,並想起剛剛扛著他時那股令人絕望的輕盈。一邊顫抖著抱住頭的雙臂跟枯枝一樣細,連站立、行走這麼基本的動作都歪歪倒倒的天生脆弱身軀。
就算順利逃出這座城堡,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所謂負責任,是指對他的人生負責。但很遺憾,騎兵沒辦法陪他度過三年時光;就算想,聖杯大戰應該也不會維持那麼久。好了,要幫助他到什麼程度──才算符合自己「想幫助他」的願望呢?
騎兵不知道,但他早已決定不知道的時候,就隨著心裡想的去做。保護人工生命體,順應他的想法、幫助他。
「我會幫助他到我能接受的程度,不會拋下他不管。」
弓兵離去後,騎兵將手按在人工生命體的額頭上嘀咕:
「起來喔,你早就醒了對吧?」
聽到這句話,睜開眼睛的人工生命體搖搖晃晃抬起上半身,以充滿不安的眼眸看著騎兵。騎兵覺得他這個樣子,就跟無處可逃的小動物一樣。
「嗨。」
騎兵總之先打招呼,但只收到沉默作為回應。
「呃……是說。」
「────」
「嗯,該怎麼說明呢……唔──」
「────」
騎兵歪了歪頭,這種時候該怎麼解釋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是伙伴呢?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騎兵用雙手圈住人工生命體的脖子,把他的頭拉到自己胸前,對他說:
「這樣能理解嗎?這裡沒人會傷害你。我之所以在這裡,是為了實現你的願望。」
「……?」
不懂,人工生命體無法理解騎兵在說什麼。並不是聽不懂他說的話,是不懂他在想什麼。
「說說你的願望吧。」
騎兵在耳邊呢喃,人工生命體開始思考。願望、願望、願望──自己真的有權利把心願化成言語說出嗎?
自己是那麼無力,而且一無所有;沒有過往累積的歷史,不過是個供應魔力的裝置──而且現在還放棄了這個使命。
但這樣的他,仍懷有一樣不符身價的欲望。那對他來說是一項過於宏大的願望、夢想,也不指望有人幫他實現。不過,他認為只是說說,應該不要緊吧。
開口,驅動到目前為止幾乎用不上的發聲器官。那雖然是一個帶來痛楚的動作,但他還是勉強說出了「願望【話語】」。
「救、我。」
騎兵聽到他的願望後輕佻地回答:
「好啊,我會救你。」
回應的速度快到不容片刻,甚至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思考過。覺得不敢置信的人工生命體看著騎兵的臉,騎兵則露出純真的笑容。
「你不是說了『救我』嗎?而我聽到了。我好歹是個英靈,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幫助你。」
你願意,幫助我嗎?我可以實現願望嗎?可以相信你嗎──不,不是這樣,是我想相信你。人工生命體如此祈願。
對這個人工生命體來說,第一個相遇的對象是「黑」騎兵──天衣無縫的勇士阿斯托爾弗這點,究竟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呢?
騎兵自信滿滿地說:
「好啦好啦,我們先一起想想如果要幫助你,那麼該做些什麼吧。啊,對了,就算你再傻也不可以全權交給我處理喔,畢竟在思慮不周的這點上,可是沒人能跟我『黑』騎兵阿斯托爾弗相提並論啊!」
人工生命體睜圓眼睛,接受了騎兵所說的話。他那讓人懷疑他很愚蠢的純真態度,令人工生命體滿心感動。
──這一天,命運開始轉動了。
§§§
鐘塔為了誅殺千界樹一族而選出的七位魔術師──其中一位,由聖堂教會派遣過來的監督官四郎神父,面對五位主人恭敬地跪著。
這裡簡直像國王的謁見廳,四郎與主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而且不只如此,五人面前拉下了一道薄薄的布簾阻擋視線,四郎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快報告。」
四郎滔滔不絕地告知在薄布簾另一邊的主人們:
「──戰況完全是我方居於優勢,敵軍的七位使役者中已有五位被打敗,但我方的七位仍然健在;逃跑的主人也已抓到,希望尋求指示。」
過了一會兒,一道悶悶的笑聲響起。
「當然殺,殺,殺了算了。我們收下頭,身體拿去餵野狗,扔掉會腐爛的內臟,我們只需要頭就可以領取獎金。」
「……明白了。話說各位,是否考慮過我之前的提議呢?」
布簾另一頭忽然安靜下來。跟前一次立刻被高聲拒絕相比,這次對方似乎願意考慮看看。
「我們信任你,但沒必要那樣做。我們是主人,必須好好操控他們使役者。」
「不用擔心,我會負起這項責任。」
「……所以就是不需要嗎?」
四郎沒有忽略這個問題裡頭帶著之前未曾有的情緒。軟弱,或者說厭戰,把責任推給別人的安心感──
「這是當然。」
四郎強而有力的話語,使布簾另一端竊竊私語了起來。四郎依然跪著,等待他們討論完。
「……不了,那種做法還是太危險。為了安全起見,保持分散應該會比較好。」
「明白了。」
他們是說為了安全起見,但說起來那個並不是可以交給別人的東西;然而沒有理由就無法拒絕這項提議。他們之間的常識已經崩離得差不多了,四郎認為應該再找機會推一把就成。
「那麼,我先告辭,各位請慢聊吧。」
四郎行了一禮後離去,被布簾遮住的這些人開始閒聊起來。熟練的魔術師也深知沒有一般人的這一面,就無法融入人類社會中。他們聊著無關緊要的動物和失敗話題一類,確實很享受著和平。
「──沒成功,看樣子必須再讓狀況更有變化一些。」
見四郎聳聳肩,處之泰然地這麼說,「紅」刺客忍著笑回應:
「吾就說吧,打賭是吾贏了。」
「沒辦法,只能把那瓶葡萄酒給妳了。但是,妳聽好嘍,那是第八祕蹟會的前輩給我的東西,只是很有歷史,並非蕴含了什麼特殊魔力。」
「吾很清楚酒這種東西能有多少程度的神祕,吾只是想要享受一下富貴。」
「……原來如此。」
四郎忽然看著刺客,理解般點點頭。
「你是在『原來如此』什麼?」
「不,我聽說聖杯戰爭的使役者中,有些討厭靈體化,並且會積極地睡覺、進食。而這些使役者,多半是王族英靈。」
「──喔。嗯,的確是這樣。王基本上比任何人都優秀,並且想要的比任何人都多,這就是王者的宿命。」
「嗯,但也有些王崇尚儉樸吧?」
「那是因為那些人獲得了權力這種比任何事物都必要的東西,所以才有餘力玩這類小把戲。王者基本上都是暴虐,應該說不能不暴虐。」
說到這裡,刺客突然閉上了嘴,但四郎的表情沒有變化。她的邏輯非常完美、完善,沒有發表異議的餘地。
「不,抱歉,說這些給你聽也不是辦法。」
「不不,我很習慣執政者的思維模式……呵呵。」
四郎一副覺得很有意思的樣子咯咯笑了。
「怎麼了?」
「嗯,愈想愈覺得現狀令人愉快。如果立場相反,講這些確實太早;我是使役者,妳則是主人的話,這就是當然的道理。然而,實際上相反……聖杯戰爭的使役者系統,有時就是會製造出這種絕妙的狀況。」
「──嗯,的確如此。雖然吾習慣被他人服侍,卻不習慣服侍他人。現在開始也不算遲,要不要交換?」
四郎搖搖頭回應。
「我可是敬謝不敏,畢竟妳是相當凶殘的暴君啊。」
這句話令刺客顏色不深的眼眸閃爍淘氣光芒,低聲說道:
「世上最古老的毒殺高手可不是叫假的喔,你真的有辦法控制吾塞彌拉彌斯嗎?」
──這是四郎召喚刺客的時候,她說出的第一句話。
四郎微笑,再次說出他的答案。
「亞述的女王啊,我在由十四位使役者進行的這場聖杯大戰之中,所追求的不是勝敗,而是其他目標。妳願意協助我嗎?」
刺客聽他這麼說,呵呵大笑。
「沒錯,就是這個!吾當時心想你在鬼扯什麼呢。老實說,當下吾也想過快點找到另一個傀儡【主人】,並且交換過去啊。」
「現在妳覺得呢?」
「到現在你還要問這個?主人,你很『有趣』。你的願望就是吾的願望,因此吾不會猶豫是否要協助你。」
一隻灰色的鴿子橫過正打算道謝的四郎面前。她雖然是刺客,但同時也是術士。「雙重召喚【Double Summon】」──是一種能同時保有刺客與術士兩種職階,非常稀有的技能。
因此,「紅」刺客擁有術士才可操使的使魔。
按照傳說──她才出生沒多久就被母親拋棄,是由鴿子們養大。即使長大成人,鴿子依然是她的朋友。
她的真名為塞彌拉彌斯,是世上最古老的毒殺者。被她下毒殺害的,是她的丈夫尼諾斯王,把她從第一任丈夫翁涅斯身邊搶過來的人。在那之後過了幾十年,她以亞述女王的身分君臨天下。
「有通知來了,看樣子吾等的狂戰士快要抵達托利法斯,弓兵和騎兵也都已經準備好作為第二波跟上。」
「──哦,騎兵也去了?」
四郎和刺客都知道弓兵追蹤上去,但看樣子連騎兵也加入戰局。
「似乎是跟著弓兵去了……反正那個騎兵八成想順便把把同鄉的弓兵吧。」
刺客的聲音帶著幾分險惡。四郎也多少感覺到,那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王,豪放磊落的騎兵跟以亞述女王身分君臨天下的刺客,彼此之間其實相當合不來。如果今天不是打「聖杯大戰」而是「聖杯戰爭」,他倆一定會一開始就起衝突。
又一隻鴿子降落下來,刺客接收完鴿子的聯絡後露出淡淡笑容,看了看四郎。
「──四郎,看樣子你最警戒的對象也抵達了。」
聽到刺客這麼說,四郎原本那像是眺望遠方的悠然自得的眼神,突然浮現明顯的敵意。
那敵意並非出自憎恨,而是因為對方乃這世界上唯一一位四郎無論如何都必須擊潰的存在。
「裁決者──是吧。」
「嗯,已經確認那傢伙潛入羅馬尼亞了。」
鴿子形成的情報網廣布羅馬尼亞,裁決者已現界,並且潛入這決戰國度【羅馬尼亞】時,身為「紅」刺客尖兵的鴿子們,就會嗅出使役者無法徹底掩蓋的魔力奔流。
「該怎麼辦?」
「──殺掉吧,最壞就算只能拖延時間也好。」
「那就是槍兵了。如果騎兵也在,是想讓這兩人搭檔。」
「紅」的七位使役者中,除了單獨採取行動的劍兵以外還有六位,其中槍兵和騎兵與其他相比就是所謂破格的英靈。特別是騎兵在這羅馬尼亞的知名度,也不會比弗拉德三世差到哪裡,他正是世界級的英靈。
「我不認為騎兵會接受這項任務。即使是主人的命令,但他是那種『不要就是不要』,實際上很有英雄風範的男人呢。」
騎兵不是像狂戰士那樣的反叛英雄,但也壓根不是服侍王的騎士。只要他不滿,即使是王的命令他也公然無視;而他再度拿起武器,則是為了替被殺死的朋友報仇。
四郎認為這樣個性的人,不可能接受要跟槍兵聯手撲殺一個裁決者的命令。
「但若是主人的命令,槍兵不會反駁什麼,僅只遵從罷了。」
另一方面,要用一句話比喻槍兵,那就是「武人」。只要是主人下達的命令,他壓根不會有想要違背的念頭。
「──嗯,那麼就下令給槍兵吧。」
四郎透過槍兵的主人對使役者下令。
「通告『紅』槍兵,遵從『紅』刺客的引導,前往抹殺裁決者。又,可依自身判斷啟用寶具。」
沒過多久,就收到槍兵「了解」的簡短回應。
就這樣,探查到她已踏入羅馬尼亞的「黑」與「紅」兩陣營,都立刻採取了行動。「黑」為了確保自己的優勢,「紅」則將裁決者視為最大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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