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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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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成田良悟]BACCANO!大骚动!19 1935-B Dr. Feelgreed[台/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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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3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9-14 00:08 编辑

  BACCANO!大騷動!19 1935-B Dr. Feelgreed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成田良悟
  插圖:エナミカツミ
  譯者:曹茹蘋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修伊‧拉弗雷特逃獄,紐約就此陷入混亂,而混亂的中心正是飛翔禁酒坊號事件相關人士們所群聚的費洛的賭場。然後,事態因出現於該處的異樣人物而開始產生大幅的變動。不只是麥沙,連擁有過往記憶的費洛,也不由得對自稱梅爾維這位來自魯諾拉達家族的人物心生不信任感──
  另一方面,鍊金術師們也各懷一心,開始展開行動。逐漸往紐約聚集的他們究竟有何目的?還有,徘徊街頭的騙子遇見的究竟是誰?
  一切關鍵都在於殺手「葡萄酒」的動向。究竟這張王牌最後會落入誰的手中?

  插圖000

  作者:成田良悟
  這是我很高興地拿著新買的iPhone5到處拍的其中一張照片。手機螢幕反射在墨鏡上,看起來簡直就像靈異照片。儘管因為足不出戶,我的皮膚蒼白得跟鬼沒兩樣,但我其實很有精神。我就是這樣的32歲作家。
  插畫:エナミカツミ
  生長於廣島,現居於東京。據說是個電影迷,特色是在創作角色之際,會參考個人記憶中的演員進行作畫。是一位畫風富於變化,相當受矚目的實力派插畫家。

  插圖001

  插圖002

  「情報商的傳言」

  「聽說了嗎?就是有關『極機密事項』的最新動態。」
  「嗯,我是聽尼可拉斯先生和艾雷安先生說的。是關於修伊‧拉弗雷特和……那個『葡萄酒』合作的事情吧?亨利先生聽了之後,臉色發青呢。」
  「因為他以前曾經險遭『葡萄酒』殺害嘛。」
  「感覺真痛快。」
  「先不提那個了。不死的恐怖分子居然把最邪惡的殺手納為手下,真不曉得事情會變得如何?」
  「可是,那個『葡萄酒』是會甘願聽命於人的人嗎?聽瑞秋小姐說,那傢伙就算對方是總統也不會輕易服從耶。」
  「這麼說來,他們是打算互相利用嗎……說不定,『葡萄酒』也想得到不死之酒喔。」
  「別說那麼恐怖的話啦。要是那名殺手成了不死之身,就真的沒人阻止得了他了。」
  「反過來說,假使修伊寘的控制了『葡萄酒』這個人……」
  「就跟你說別嚇唬人了。若真是那樣,修伊肯定會幹出『竊國』這種事情來。」
  「儘管只是假設,但如果哪天修伊的權力大到足以掌控這個國家,真不曉得我們的處境會變得如何?」
  「我想應該不會改變吧。普通人大概還是會繼續被他當成實驗品對待。無論修伊是恐怖分子還是獨裁者,這一點恐怕都不會變。」
  「……修伊和『葡萄酒』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啊?」
  「天曉得。就算是情報商,也無法將別人的心思摸透啦。」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插圖003

  「芝加哥的小混混們的傳言」

  「嘻嘻,大哥大哥,你再跟我說說拉德和葛拉罕的事情啦。他們的故事很有趣耶。」
  「混蛋,不准崇拜那兩個傢伙!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個傻瓜,不要接近他們嗎!」
  「可……可是大哥,他們兩人都己經不在這座城市了耶。」
  「……是啊,心情真爽快~老實說,他們以前在這座城市裡徘徊時,我可是成天怕得要命呢。」
  「大哥也曾經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嗎?」
  「混蛋,我看起來有那麼蠢嗎?」
  「這……這我不知道耶。抱歉啊,大哥,你是蠢貨嗎?」
  「……算了,這話就先擱一旁吧。他們兩人一起行動是很不妙沒錯,但是他們分開行動的情況更糟。」
  「……嗯?一般來說不是應該相反嗎?」
  「才不是!以他們兩人來說,分頭行動反而更加危險!聽好了,那個殺人魔和變態解體小子,他們從腦筋到腕力,不管什麼都很危險。能夠制止他們失控暴走的人,就只有他們彼此!如果葛拉罕失控,拉德就會適時阻止他;假使拉徳開始展開無意義的虐殺,葛拉罕就會加以勸阻。都是多虧了那樣的平衡機制,我們才得以活下來啊!」
  「……那麼大哥,如果他們兩人一起發火,會發生什麼事啊?」
  「我倒是沒見過那種情況……」
  「你沒見過嗎?」
  「不過,我想當時在場的人,八成會見到猶如被龍捲風掃過的地獄吧。」
  「幸好他們已經從芝加哥消失了呢,大哥。」
  「所以我才不離開這座城市啊。」

  「只要那兩個危險人物沒有回來這裡的話。」

  插圖004

  「富豪們的傳言」

  「真是的,景氣依舊沒有復甦耶。」
  「實在是傷腦筋啊。儘管我因為身邊有些積蓄,所以還過得去,但是這種狀況接下來不曉得還得持續幾年。」
  「算了,我們就把希望放在總統的處事手腕上吧。但願不論經濟多麽蕭條,光明都不會自這個百萬富翁區消失。」
  「……可是,我覺得就連這裡也已經變得很不景氣了耶。因為這幾年,我經常看見奇怪的小混混們走在路上。」
  「噢,那應該是傑諾亞德家別墅的管家啦。」
  「管家?可是他們看起來在不太像……」
  「是啊,我一開始也感到很不安,心想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父兄雙亡後,繼承傑諾亞德家的小姐是個品德高尚的人,我很擔心善良的她會不會遭壞人利用、欺騙……」
  「結果不是那樣嗎?」
  「我曾經仔細觀察過一次那些古怪的管家們……結果發現他們之中也有年幼的小孩子,而且那些孩子臉上露出天真無比的笑容。由此看來,他們至少不是一群會為孩子帶來不幸的人。」
  「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嘛,他們的確是有引起過幾次奇怪的騷動啦……不過在試著和他們交談之後,我發現他們的領導者,就是那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其實是個好青年呢。」
  「你可真愛開玩笑。他可是在臉上刺青耶。」
  「不不不,他真的是一名很有趣的少年喔。當家的伊芙小姐或許也看清了這一點吧。」

  「也是啦,畢竟……跟把整個家交給妹妹,自己只顧著貪玩的次男相比,不管什麼樣的人看起來大概都要好多了。」

  插圖005

  「魯諾拉達家族成員的傳言」

  「喂,那個名叫梅拉維還是梅洛維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梅爾維吧。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他是新來的荷官,會在這次賭場的開幕式上負責判定勝負。」
  「愚蠢透頂!怎麼可以將如此重要的宣傳工作交給那種新人!話說,那小子究竟是什麼來頭?他以前在我們的哪間賭場工作過嗎?」
  「這個嘛,他好像不是我們的人。」
  「……你說什麼?他是外人?」
  「是啊。最近巴爾托羅先生不是藏匿了一個名叫修伊‧拉弗雷特的恐怖分子嗎?梅爾維好像就是他從別處帶來的。」
  「什麼跟什麼嘛。為什麼那種人一下子就能負責如此重責大任……」
  「因為他是遭到調査局通緝……啊,說不定連逃獄一事也未向大眾公開的凶殘恐怖分子介紹來的嘛。他可能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能耐吧。」
  「我實在無法接受耶。把工作交給那種外人,這豈不是丟我們家族的面子嗎!」
  「喂。」
  「……你……你的表情幹嘛那麼凶啦?」
  「這是巴爾托羅先生所下的指示。你要是沒辦法接受,就直接去上訴啊。沒膽直接上訴就只會在這裡抱怨,這才是有辱魯諾拉達家族的行為。」
  「我……我知道啦。什麼嘛,你該不會相信那個叫梅爾維的小夥子吧?」
  「身為家族的一員,我只是聽從老大的判斷而已。依我個人的看法,我覺得那個叫梅爾維的小夥子相當可疑。」

  「而且可疑程度更勝修伊那傢伙。」

  插圖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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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來,揭幕吧,修伊‧拉弗雷特。

  這一次,不會像往常一樣有朋友制止失控的你。
  你就隨心所欲地釋放出你的慾望,盡情感受自己的傲慢吧。

  然後,理所當然地……也沒有朋友會拯救你。
  是啊,沒錯,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中毒者不在這座城市裡。
  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吧?
  因為,你不必擔心自己的醜態被朋友看見──

  而我,也不必見到討厭傢伙的臉。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9-13 23:28 编辑

  接續章 無法逆流

  紐約某處 賭場

  若是單純描述狀況,那麼僅需「混亂」二字即可形容。

  那一瞬間,馬爾汀喬家族的幹部費洛‧普羅宣查的心,彷彿被好幾層蜘蛛網綑住似的,內心滿是厭惡的詭異感。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無論長期或短期,這還是他頭一次身陷如此混沌的狀態,因此費洛無法順利讓自己的心追上眼前的現實。
  說起來,或許正因為他年紀輕輕就當上卡莫拉這個組織的幹部,才無法轉動腦筋,迅速地理解現實吧。
  倘若將費洛的人生比喻為一片巨大的海洋──那片汪洋大海中,有著好幾道「漩渦」。
  成為馬爾汀喬家族一員這件事,則是為人生這片大海製造出流動。
  然而成為「不死者」一事,卻使得他被捲入洋流間所形成的大漩渦中。
  這幾年,費洛一直受困於那道大漩渦,而幾個月前前往惡魔島一事,更帶來他被拉往漩渦更深處的結果。
  不僅如此,今天一整天,他更是完全被拉進漩渦的中心。
  賭場風暴。
  疑似出老千,玩吃角子老虎中獎的男人。
  拉德‧盧梭和克里斯多福的來訪。
  以及既是上司也是不死者前輩的男人──麥沙‧阿法羅,與和其胞弟葛雷德‧阿法羅長相神似的青年,以「敵人」身分現身眼前。
  光是這般狀況,恐怕便足以令他為「漩渦」所吞沒,然而好比落井下石一般,麥沙口中又吐出一件事實。

  「你說外面有飛機……麥沙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麥沙語氣淡然地向腦袋混亂的費洛解釋外頭的狀況。
  現在,紐約的上空出現好幾架戰鬥機,正在擊發機槍。
  從實際上城市並未遭受破壞來看,麥沙猜測那也許是空包彈──
  然而那瞬間,費洛‧普羅宣查的人生又出現另一個漩渦,讓他的意識眼看著就要被拖進混沌的潮流中。
  可是他並未陷入恐慌。
  身為馬爾汀喬家族幹部的職責與尊嚴,以及全家族所敬愛的兩名幹部就在身旁的處境,使得費洛勉強還能保持清醒和理智。
  假如暫時放棄思考,大吼大叫著恣意破壞身邊的東西,心情或許會稍微暢快一些。但是那樣做絲毫無法解決事情。
  因為費洛早就察覺到了。
  如果自己現在沉入那道「漩渦」中,會連帶害自己心愛的人們也跟著溺水。

  「麥沙先生,你的臉色好差,你沒事吧?」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費洛刻意指出他人的異常。
  結果,只見受到關切的麥沙先是倒吸一口氣後才開口回答:
  「是嗎……是啊……不,我現在內心的確是一團混亂。外頭的事是一個原因,不過也是因為我剛才和與熟人十分神似的人擦身而過……」
  「是,『我了解』,麥沙先生。」
  見費洛用力點頭回應,麥沙又再次被囚禁在他自己的「漩渦」之中。
  他是很想相信對方只是長得相似的陌生人,但在這種狀況下,實在很難說是單純的偶然。
  「……他是誰?我明白他應該不是『本人』。」
  「啊,這事說來話長……簡單說,他是魯諾拉達家族的人。」
  「魯諾拉達的人……?」
  就在麥沙的眉頭越蹙越緊時,一旁傳來別人的說話聲:
  「那件事等收拾完賭場之後再談如何?」
  「羅尼先生。」
  出聲的人,是和麥沙同為上級幹部的羅尼‧史奇亞特。
  聽到收拾賭場這句話,費洛重新環視四周。
  「總之……我會吩咐我手下的年輕人整理賭場。因為不是所有機檯都壞掉,順利的話,明天應該就能重新營業。」
  才說完,一直在旁邊聆聽的男人──在賭場大鬧的其中一名始作俑者,拉德‧盧梭開口:
  「真是很抱歉啊,費洛。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在明天以前幫忙籌措代用的機檯喔。」
  「你帶來的機檯感覺好可怕,我不敢用啦。」
  「你這人還真是謹慎耶。不過也好,謹慎並不是件壞事……對了,這幾位仁兄是誰啊?介紹一下啦。」
  眼見拉德看著羅尼和麥沙發笑,費洛一臉為難地僵在原地。
  「費洛,這幾位是……?」
  費洛聽到麥沙也開口詢問拉德和葛拉罕的身分,隨即將視線從拉德和麥沙身上移開:
  「這個嘛,我之後會介紹啦。拉德也是,你就稍等一下吧。」
  姑且這麼敷衍麥沙和拉德之後,費洛心中起了疑問。
  在所有客人皆已逃離的這個狀況下,賭場裡卻有幾張和此處不搭調的面孔。
  ──說起來,克里斯多福為何會在這裡?
  ──克里斯多福身旁的兩個小鬼又是誰?
  ──而且,其中一個小鬼還渾身是傷疤。
  其實費洛自己也覺得現在不是時候,但是為了恢復冷靜,他還是決定從瑣碎的疑問開始整理起。
  雖然說之後會介紹,但是否還是應該先介紹麥沙等人和拉德等人認識呢?
  ──不,等一下,在那之前,那些孩子也有可能是局外人。
  ──雖然我覺得他們好像是和羅尼先生一起來的……
  心想得先確認此事才行,費洛於是決定向羅尼詢問──
  「對了,羅尼先生,他們是你的朋友嗎…………嗯?」
  然而他在不經意看見某張臉孔後,止住了話。
  「噫!」
  費洛的視線落在羅尼身旁,一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身上。
  看著不知何故發出悲鳴的刺青少年,費洛半自言自語地開口:
  「你……我總覺得那個刺青好眼熟。」
  「噫啊!抱……抱歉對不起請原諒我!」
  以那句話及悲鳴為開端,又有別的少年即將被捲入新的「漩渦」之中。
  雖然那名少年──賈格西‧史普羅德在他自己的人生中,本來就已經快要溺斃在別的大漩渦裡了。

  然後,故事繼續發展。

  圍繞著賭場產生的糾紛。
  這是包圍費洛‧普羅宣查的漩渦。
  可是,歷史這片大海是所有人共有的。
  費洛周遭的人們,也逐漸被捲進各自的漩渦中。
  彼此的人生漩渦互相交疊,如今已任誰也無法預料那股潮流將抵達何處。
  究竟那道漩渦的中心有什麼──
  以及,位於各個漩渦底部的東西是否相同──
  得不到任何答案的他們,就這麼漂浮在人生大海上。

  應該逃離漩渦?還是應該隨波逐流、窺探「底部」?
  連如此根本的問題也想不透。
  他們依舊只能繼續在巨大的潮流中漂流。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軼事2 意中人天真爛漫

  2003年 「不死者」圖書館長達頓的往事

  來聊聊往事吧。

  你可能已經知道,我以前曾經是鍊金術師。現在或許也是如此,不過圖書館長可以說才是我的本業。
  你問我是怎麼欺瞞周遭的人?欺瞞的方法可多著呢。
  要我詳細說明也是可以,不過這事說來話長,還是下次找機會再談吧。
  但是,我即使像這樣成了不死者……也就是非人的生物,我還是決定繼續當一名鍊金術師。我就是這樣的一個怪人。
  成為不死者這件事,是為我帶來幸福?抑或是不幸?
  坦白說,這個問題我思考過好幾次,但終究還是想不透。
  東洋有句俗諺說「禍福相倚」,說得一點都沒錯。成為不死者後感到幸福的事情、感到不幸的事情,那些我都經歷過。
  姑且不論臨死之際,即使問普通人「你的人生過得幸福嗎?」,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夠立刻回答。當然,結論想必也是因人而異。這一點不死者也是一樣。因為每個人感受到的幸與不幸的平衡都不相同。
  對了……
  我也有許多體驗的當下沒有發現是幸福,但再次回顧時,卻能斷言那是幸福的經驗。
  我當初成為不死者之後,曾經到世界各地遊歷過一陣子。
  我的目標雖然是和工房的弟子們一同探索各種領域的深淵,然而要觸及其精髓,我們的知識和經驗,更重要的是……時間嚴重不足。
  我從名叫巴圖塔的朋友口中得知「不死酒」的存在時,起初還以為自己被愚弄了……但自從親眼見識到「不死者」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它的俘虜。
  鍊金術師之中,有些人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要獲得不老不死──我卻是本末倒置。只要成為不死,就能獲得無限的時間。縱使是必須費時一百年一千年才能得出結果的實驗,也能親眼見到結果呈現。我是這麼想的。
  因為當時的我,已經像現在這樣白髮蒼蒼了。
  我並不害怕死去化為烏有。但是中途停止研究,無法見到最後的結果,這種事我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於是,我和九名弟子一起成為召喚惡魔的「不死者」。
  鍊金術師召喚惡魔這種事,如今聽來只是個不好笑的笑話……但過去確實有過被與惡魔崇拜、神祕主義劃上等號的時代,也有人分辨不出鍊金術師與魔術師的差別。
  成為不死的我,在那之後的五百年間……見過形形色色的事物。
  見到普通人朋友陸續死去,一開始我也覺得很痛苦,不過後來也就漸漸習慣了。在過去成為不死者的人當中,也有不少人因為無法習慣而再次召喚出惡魔,拜託對方殺了……也就是「吞食」自己,但至少我的弟子之中沒有這種人。
  啊啊,在漫長歲月裡,我真的見過太多各式各樣的事物了。
  名君與暴君、社會結構變革的瞬間……從那種現實之物到潛伏於世界背後的畸形人們都有。你或許不敢相信,我還曾經在北方島嶼見過狼人和吸血鬼之流呢。
  當我在愛爾蘭看見數名猶如魅影的無頭騎士各自騎著馬列隊而行時,我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不,那或許真的是場夢……
  總之,我在見到至今未曾見過的事物時……感受到整個世界都開闊起來。明明都一把年紀了,我的內心依然澎湃不已。
  現在想想,當時的我的確感到很幸福。

  反過來……最令我感到不幸的,大概就是失去眾多弟子的時候吧。
  我原本是在北歐開設鍊金術工房。
  手下有九名弟子……這一點我剛才提過了。
  包括我在內,一共有十人變成了不死者……
  但是老實說,如今倖存者包含我在內,只剩下三人。
  啊啊,是啊,沒錯。
  我剛才是說過,他們沒有人選擇被惡魔吞食這種「自殺」行為。
  然後,他們也沒有被在其他機緣下成為不死者的人們吞食。
  自己人。
  我們是同伴之間彼此吞食。
  最初的十年,一切風平浪靜……現在想想,那段日子或許堪稱是奇蹟。
  起因是膽小弟子的防衛心和猜疑心。
  那個男人極度害怕因為不會再死於疾病和傷勢,所以對我們而言,唯一會成為死神鐮刀的東西……沒錯,那就是不死者的右手。
  說來真是滑稽。
  把「都難得成為不死之身了,卻還是不想死」當成笑話來看的弟子,竟然為了逃離那份恐懼……吞食了其他弟子。
  而那人偏偏是他自己的母親。
  自那之後,轉眼間所有人都死了。
  不,說是轉眼間,其實完全是我個人的感覺……畢竟,這場自相殘殺實際上總共歷時三年之久。
  理由形形色色。
  有人和第一個人一樣疑神疑鬼,也有人被物慾沖昏了頭;還有人吞食掉別人,卻宣稱自己只是在進行實驗。
  這場醜惡的相互吞食悲劇上演到最後,就只剩下我和蕾妮,以及……名叫阿爾坎傑羅的男人。
  蕾妮這個人雖然是一名優秀的鍊金術師,然而身為人類卻有著許許多多的缺陷。
  她完全不具備任何危機意識。
  那樣的她,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一直受到保護。
  保護她的人是我……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事實並非如此。
  因為,在弟子持續互相吞食的過程中,我為了逃避那樣的現實而終日埋首於研究。
  至少比起那樣的我,那個男人要有擔當太多了。
  守護蕾妮直到最後的人,是名叫阿爾坎傑羅的男人。
  他吞食其他人的理由是出於愛……這一點無庸置疑。
  阿爾坎傑羅對蕾妮懷有好感。
  為了保護她不受其他弟子的右手所害,阿爾坎傑羅將倖存的弟子們全數吞食殆盡。
  他是一個誠實的男人。
  至少他並不是壞人。他耿直得就像完全不接受任何賄賂的官員一樣。
  但或許正因為他很耿直,才無法選擇別條路吧。
  可是啊……都已經付出到這種地步了,他卻甚至沒有向蕾妮告白。
  並不是因為他很純情。
  是因為他早就知道結果了。
  蕾妮‧帕爾梅迪斯‧布林維里爾。
  這個女人絲毫沒有半點能夠理解他人愛意的人性。
  缺陷……沒錯,她欠缺那樣的人性。究竟是與生俱來,還是從前有過某種心靈創傷……這一點不得而知。至少,她在成為我的弟子時就已經是這樣的人格了。
  阿爾坎傑羅早就明白,即使自己再怎麼愛蕾妮也不會得到回報,同時也很清楚自己反而會成為蕾妮這名研究者的累贅。
  因此,他始終與蕾妮保持一步之遙,默默地守護著她──結果回過神時,他已經將她以外的好幾名師兄弟吞食掉了。
  他也曾經對我起疑心,但我才不想為了那種理由遭人吞食,於是我和他做了一筆交易。
  那便是我這隻右手會是義肢的原因。
  如同你所知道的,喝了不死酒的人們必須要靠右手才能互相殘殺。
  我自行砍斷右手,將企圖接回到手腕上的手掌用刀子釘在板子上。
  阿爾坎傑羅見到我交給他的右手,滿臉困惑。他可是很難得露出那種表情呢。
  總之,我把自己的右手交給他,讓他將其封印在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
  為了證明我不是敵人。
  我並不怕他。只不過,弟子們的互相殘殺確實讓我感到退縮。當時的我,的確可以說十分不幸。
  是因為我和蕾妮不同,內心還殘留些許人類的情感嗎……
  還是說,我單純只是為了實驗助手減少而感到悲傷……
  原因為何,如今早已無從確認。
  然後,也沒有必要確認。
  因為無論過去如何,經過這件事情之後,我都無疑失去了大部分的人性。
  難道不是嗎?
  假使我還保有人性,又怎麼會故意想要將別人變成不死者?
  ……我之所以教導麥沙‧阿法羅召喚「惡魔」的方法,有幾個原因。
  雖然事到如今,我也已經忘記大半的理由了。
  對了對了,成為不死者之後,記憶容量確實會變得比普通人來得大。
  我會忘記,純粹是很自然而然地忘記。不過從活了幾百年,記憶也未達飽和狀態來看,成為不死的機制的真面目果然是……
  哎呀,我又差點扯到別的地方去了。抱歉啊,請體諒老人家就是話多。
  總之,我明知有可能會發生自相殘殺的情況,卻還是給了麥沙不死這條路。
  我所做的事情,是否為麥沙、艾爾摩、修伊……這些新弟子們帶來了幸福,答案不得而知。
  要得知其結果,恐怕得花上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的時間吧。
  這可以說是一項唯有成為不死者才能夠進行的實驗。
  實驗……嗯,我對麥沙等人所做的事情確實可以算是實驗。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將愛徒們當成實驗品一事亦然。
  ……你大概覺得我是壞蛋吧。
  若是如此,那麼你還算正常。
  可以的話,你最好別跟這種異常的世界扯上關係。

  我由衷地祝你能夠獲得身為普通人的幸福。
  雖然我並不曉得你眼中的幸福是什麼,也不想勉強知道。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不死研究者毫無顧忌

  1935年 芝加哥

  「喂,找到了嗎?」
  「不行,這邊也沒有,連私人物品也少了好幾樣。」
  幾名身穿白衣的男女,慌張地在井然有序的研究室裡跑來跑去。
  全美屈指可數的複合企業「尼布羅」總公司內。
  這裡是比新商品開發部門擁有更多機密情報的部門之一──「不死者」研究設施。
  該研究團隊的成員們個個鐵青著臉,不停在大樓走道上東跑西竄。
  「糟糕,該不會是真的『外出』了吧?」
  「那個人一旦外出,起碼要半年才會回來耶。」
  研究員們皺著眉頭大發牢騷,臉上表情完全可以用「厭煩」二字來形容。
  「那人本來就很會惹麻煩了,居然還在『那種狀態』下跑出去。」
  毫不掩飾因焦急而生的煩躁情緒,男人才剛說完,另一名研究員便跑了進來。
  「聽說找到字條了!」
  「在哪裡?」
  「這個嘛……是在大樓的服務台……櫃檯人員因為不知道是什麼信,現在正亂成一團……」
  「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
  研究員們一邊抱頭哀號,一邊詢問前來報告的男子。
  「不過是怎麼找到的?上面有寫這個部門的名稱嗎?」
  「不,是因為……」
  這時,一名充滿朝氣的老人從吞吞吐吐的男子身後探出頭來:
  「噢,因為那封信本來就是署名要給我的。」
  「會……會長!」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人,正是「尼布羅」的會長──卡爾‧麥布里奇。
  這棟大樓內擁有最高權力與財力的男人,在隨著年歲增長而帶著歷練的臉龐上,貼著猶如淘氣孩子般的笑容。
  「不過呢,我讀了信之後,因為不知道裡面的內容你們是否知道,才由我直接拿到這裡來。再說,這裡畢竟是處理機密情報的地方,總不能隨便差人送信吧?」
  儘管操著芝加哥口音的會長語氣平易近人,研究員們的表情卻依舊僵硬。

  這個部門的負責人,也就是研究部長──蕾妮‧帕爾梅迪斯‧布林維里爾消失了。

  此事只能用不幸二字來形容。
  研究員們不僅是蕾妮的部下,同時也是「看守人」。
  無論是身為不死者的知識,還是身為科學家的技術,她的表現都十分卓越。然而她在其他方面卻非常脫線。又或者可以說,她缺少了身而為人的重要特質。
  此外,她這個人還格外傻氣,像是在空無一物的地方被自己的腳絆倒等,諸如此類的事情可說是家常便飯。
  為以防她過於失控,或是不自覺將機密洩漏出去,研究員們一直以來也肩負著監視她的職責,但他們卻沒能盡到責任。
  蕾妮消失這件事實在發生得太過突然,研究員們事前甚至沒能察覺到任何跡象。
  以前蕾妮也曾數度行蹤不明,就連會長卡爾也無法掌握她在那段期間做了什麼。雖然拷問她、逼她吐實也是一個方法,但身為實質上「完全的不死者」的她怎麼說都占有優勢,身為「不完全的不死者」的研究員們不過是受人捕食的一方。由於即使拘禁她個幾年也只會拖慢研究進度,因此站在尼布羅的立場,到頭來還是只能繼續監視蕾妮。
  不過,身為會長的卡爾倒是覺得那樣的蕾妮十分有趣。

  「來,這就是那封信。」
  卡爾從懷中取出信封,交給研究員們。
  研究員們畢恭畢敬地接過信封,從中取出一張信紙。
  然後下個瞬間,所有人愕然失聲。
  信紙上的內容極其單純,也因此才會令研究者們陷入混亂。

  【會長,對不起。因為我的孩子們和學生難得來看我,所以我要外出幾天,又或者幾個星期(說不定是幾個月?)。總之,這件事請幫我巧妙地敷衍過去,以免研究室的各位生氣,拜託您了。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可以不必支付我薪水!】

  「……」
  研究員們無言了好一會──
  「這是什麼?」
  而當其中一人開口嘟噥之後,其他人旋即開始齊聲痛斥。
  「這封信從頭到尾都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她說小孩?蕾妮部長有小孩嗎?」
  「她先生是誰?」
  「學生是什麼意思?」
  「不在的這段期間可以不必支付薪水……部長為什麼要一副自以為了不起地寫出這種理所當然的話啊!正常來說,部長這樣應該會被開除吧!」
  「看來輸送到她腦袋裡的營養,果然全都跑到胸部去了……」
  「沒錯。」「這話太有道理了。」「說得好。」
  「那樣的蕾妮部長的先生……真令人羨慕……」
  會長笑咪咪地聽著眾人從中途就開始偏往其他方向的抱怨,等到他們將想講的話說到一個段落之後,才拍拍手吸引大家注意。
  「好了好了。所以,這下你們應該明白了吧?」
  「會長……」
  「我看這樣吧。既然蕾妮拜託我,我們就當成她正飛往英國好了。」
  「……什麼?」
  不明白「當成」是什麼意思,研究員們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見他們一臉困惑,卡爾吁了口氣著繼續說:
  「哎呀,信上不是有寫嗎?啊~你們瞧,就是這裡。『請幫我巧妙地敷衍過去,以免研究室的各位生氣』。」
  「是……是……」
  「所以,我剛剛才說蕾妮去了英國,用這句話矇騙你們啊。」
  「咦?」
  終於察覺會長的意圖,研究員們的視線在信和會長之間來回游移。
  「所以說,這件事情就到此結束。你們被我高明的謊言矇騙過去,放心地回到工作崗位上,而且在她回來之後也會隻字不提。是這樣吧?」
  「呃,但是,那個……」
  研究員們面面相覷,一副不明白這位老爺爺在說什麼的樣子。
  可是──
  「就是『這樣』吧?」
  當卡爾笑著瞇起雙眼,又重問了一次後,那瞬間,所有人立刻將差點吐出來的空氣吸回喉嚨深處。
  因為那句話中,無疑帶著足以令人全身凍結的冷酷威嚇氣勢。
  研究員們突然想起一件事。
  眼前這名原本語氣平易近人的老人,既非花瓶會長也不是替身,而是傾注一生打造出大企業「尼布羅」的傑出人物。
  「是,是的……蕾妮部長去了英國。」
  「好……好期待她帶伴手禮回來喔!」
  看見研究員們乾笑著互相點頭,卡爾一臉滿足地頷首,讓顯露出來的些許壓力完全消失。
  「就是啊,既然是蕾妮,真希望她能帶色色的伴手禮回來~」
  會長一面發出下流的笑聲,一面輕輕揮手離開研究室。
  公司的最高權力者的背影一消失在門外,研究員們同時吁了口氣。
  然後,他們忽然想起似的又看了一遍信──
  對身為話題主角的直屬上司皺起眉頭:
  「……蕾妮部長究竟打算去哪裡做什麼啊?」

  「她明明說她獨眼之後很不習慣,變得越來越容易跌倒了……」

  §

  同時刻 列車內

  恣意遊走在美國國土上的大陸橫貫列車。
  在從芝加哥開往紐約的列車頭等艙內,那名女性正閒得發慌。
  「嚕啦啦啦嚕~♪」
  她坐在椅子上,雙腿騰空,配合哼歌的節奏交錯擺動雙腳。
  此情此景雖然看似是一名女子自由自在地出來單獨旅行,她身上卻有些奇怪的特徵。
  透過眼鏡望去,她的其中一顆眼球很顯然是義眼。
  在某起事件中「被奪去」一隻眼睛的她,將獨創的義眼嵌入眼中。
  用來取代瞳眸的義眼上,描繪著電影中知名動物角色的圖案。儘管這讓她乍看之下有些難以親近,然而渾身散發出的悠哉氣息卻抹消了那份詭異感。
  車窗外,壯麗的自然景色和城市景色不斷流逝,但大概是已經看膩了,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在艙房內游移。
  「嚕啦啦啦~啦啦~啦。啦嚕嚕嚕~♪」
  一開始,她隨意哼著自腦中浮現的音樂,不過後來她漸漸懶得思考旋律,便開始隨便哼起音階來。
  就在這時,她無聊的時光出現變化。
  一道節奏規律的敲門聲,響徹了她的艙房。
  「來了來了,裡面有人喔。」
  女子停止哼歌,做出有些古怪的回答。
  但是門外的男人卻絲毫不感困惑地回話:
  「原來如此,我明白妳在裡面了。那麼我可以進去嗎?」
  「啊?呃,這個聲音和說話方式……我知道了!你是艾爾摩同學對吧!」
  「不是。」
  「咦咦!」
  不理會訝異的女子,一個男人喀啦一聲地打開艙房門,從走廊上探頭。
  男人將圓頂禮帽壓得低低的,並且不知為何用帽帶牢牢固定住帽子。
  明明年紀尚輕,渾身莫名嚴肅的氣質卻讓男人看似已屆中年。
  見到那樣的男人,女子恍然大悟地拍手。
  「啊,是阿爾坎傑羅啊!真是嚇了我一跳!嚇我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對著口吻一點也不顯得驚訝的女子,被喚作阿爾坎傑羅的男人依舊面無表情地大嘆一聲,然後說出女子的名字:
  「蕾妮前輩,我想請教妳,妳究竟是怎麼把我和學生艾爾摩認錯的?」
  「咦?我想說你一定是正在模仿阿爾坎傑羅的艾爾摩同學……因為如果來的就是阿爾坎傑羅本人,那就不有趣了……」
  「很抱歉,我這個人就是這麼無趣。不過,我來是想跟妳談更不有趣的話題。」
  「啊啊,這樣啊。啊,請坐。」
  女子──蕾妮‧帕爾梅迪斯‧布林維里爾將視線望向艙房內的空位後,阿爾坎傑羅便關上門,緩緩地坐在位子上。
  蕾妮始終從容地注視男人的舉動。
  明明自己是在極機密的狀態下離開公司並搭上列車,為何對方也會搭上同一班列車──她甚至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就這麼滿不在乎地聆聽下去。
  「蕾妮前輩,針對妳這幾十年來的行徑,有些話我必須勸諫妳。」
  「咦?是什麼呢……?呃,我說阿爾坎傑羅,你不要老是擺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多笑一點嘛,好不好?」
  「請妳不要和學生艾爾摩說一樣的話。話說回來,如果蕾妮前輩妳對我眉目傳情,我也會不吝於露出笑容。」
  「呃,那個……可是阿爾坎傑羅的表情好可怕,我才不要。」
  為了結束兜了一大圈才抵達入口的對話,阿爾坎傑羅輕咳一聲後,毫不留情地切入正題:
  「蕾妮前輩,妳到底在做什麼?先是把妮琪小姐扔給露克蕾齊亞閣下,突然來到新大陸,現在居然又和企業聯手,研究如何讓許多人成為『不死』。」
  面對帶著些許怒氣的質問,蕾妮微微傾首反問:
  「……請問你為什麼要明知故問呢?」
  「?」
  「你問我在做什麼……如同剛才阿爾坎傑羅你所說的,我就只是把妮琪託給露克蕾齊亞小姐照顧,和尼布羅企業一起研究『不死』而已……」
  「……」
  面對這雞同鴨講的情況,阿爾坎傑羅重嘆一聲,輕按眼頭:
  「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妳為何要做那種事情?」
  「為什麼……因為我覺得這樣研究進展會比較順利……啊,你該不會是在擔心不死者的事情被傳開吧?如果是這樣,那你大可放心喔。尼布羅的大家和我不一樣,他們的口風很緊,而且還會幫忙封口,或是暗地做些處置!」
  聽了她的回答,阿爾坎傑羅略顯悲傷地垂下雙眼:
  「妳真是一點都沒變耶,蕾妮前輩。」
  男人瞬間斂起所有感情,以冷酷的態度道出往事:
  「自從妳和我、達頓老師『一起成為不死者』至今,已經過了幾百年的時間……然而妳的精神卻依舊缺少重要機關。又或許應該說,正因為成了不死之身,所以變得沒必要填補缺陷了。」
  「你在說什麼?」
  蕾妮的樣子看來並沒有在裝傻,而是打從心底不明白阿爾坎傑羅的話。
  有著青年外貌的「不死者」徐徐站起身,接著便將右手放在蕾妮頭上。
  只要是在惡魔的幫助下獲得不死酒的人,誰都能立即明白這個舉動的意思。此舉代表著不死者之間的「互相吞食」。
  然而蕾妮只是眨眨眼,一臉呆愣地仰望阿爾坎傑羅:
  「阿爾坎傑羅,你怎麼了?」
  插圖007
  「……」
  阿爾坎傑羅保持那個姿勢僵立了一會兒,之後才板著臉移開右手:
  「妳真的都沒變耶。即使經過漫長歲月,妳那毫無危機感的個性依舊令人感嘆。」
  蕾妮偏頭詢問淡淡說完又坐回位子上的青年:
  「請問,你剛才為什麼沒有吞食我?」
  面對那太過直截了當的疑問,阿爾坎傑羅沉默不語。
  沉默籠罩著頭等艙,唯有列車行駛聲震動著兩人之間的空氣。
  在這片彷彿對話將永遠不再開啟的氣氛中,阿爾坎傑羅將電車的大力搖晃當作信號,開口說話:
  「……妳想死嗎?」
  蕾妮以一貫的從容態度,回答表情冷淡的男人:
  「不,我不想死。再說我怕痛。」
  「既然如此,妳何不在妳發現自己即將遭我殺害的當下,稍微做點反應?」
  聽完這番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言論,蕾妮用手抵著下巴,沉思片刻才緩緩開口:
  「這個嘛……對我而言,死亡和被其他不死者『吞食』這兩件事有些不同。」
  「不同?」
  「我認為,個人的生命意義在於記憶的積累,而非意志。只不過,這話並非我身為科學家的意見,而且即使站在鍊金術師的立場也算異端思想就是了……呃,那個……總而言之,在我看來,就算我被阿爾坎傑羅你吞食了,我也不會死去。我不是在說什麼靈魂之類的事情……而是,我所累積的記憶就是我。」
  蕾妮儘管說得結結巴巴,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你應該也經常會在一陣熟睡後醒來,思考現在的自己和睡覺前的自己是否為同一人吧?我覺得可以說是相同,也可以算是不同。昨天想吃蛋糕的我,和今天想吃沙拉的我或許是不同人。考慮到細胞也是以秒為單位不斷變異,唯一相同的,就只有累積下來的記憶情報了。」
  「妳究竟想說什麼?」
  「無論是吞食他人,抑或是被他人吞食,對我來說都只是『那點程度』的小事。縱使和阿爾坎傑羅你的記憶混在一起,那也是有了與你的記憶相混這個嶄新體驗的我。所以,阿爾坎傑羅會在保有你原有自我的同時也變成我……呃,應該這麼說嗎……我不曉得該怎麼用言語表達,怎麼辦……」
  「沒關係,我大致了解了。」
  阿爾坎傑羅依舊表情木然地嘆了好大一口氣後,以交織著各種情感的語氣說道:
  「蕾妮前輩果然還是蕾妮前輩。我一方面感到放心,卻也同時產生新的疑問。妳的行為總是伴隨著遺漏和失敗,對於事態因此惡化一事我可以理解。可是,妳應該不是個會主動置身罪惡的人才對。」
  「罪惡嗎?」
  「恕我失禮,從妳在尼布羅的活動內容來看,我只能如此判斷。」
  聽了阿爾坎傑羅如此篤定斷言,蕾妮將偏著的頭歪向另一邊,看似有些困窘地喃喃說道:
  「是這樣嗎?原來以現今的道德標準來看,我在尼布羅所做的事情是壞事啊。」
  「我覺得就算以過去的標準來看也算是壞事……」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既然我所做的事情是壞事,那麼就『有可能遭到警察等各式各樣的人阻撓』,我得小心一點才行……真的非常感謝你特地提醒我,阿爾坎傑羅。」
  「……」
  青年瞇起眼睛,注視微笑道謝的蕾妮。
  接著,他望向窗外的景色,自言自語般地說:
  「假使研究一事是遭到強迫,而非出自妳的意願,我本來打算要除掉尼布羅,不過我現在可以判斷情況並非如此。」
  儘管阿爾坎傑羅說出要除掉世界屈指可數的企業這種不得了的話,蕾妮卻不覺得他在虛張聲勢,但她仍一臉不以為意地當作耳邊風。
  「光是得知尼布羅並非我的敵人,我就感到萬分僥倖。今後要是有什麼問題,我會再向妳詢問,還請多多指教。」
  阿爾坎傑羅做出好比將蕾妮當成工作往來對象的招呼,同時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離去之際,他看著窗外流逝的景色,順便似的開口:
  「還有,達頓老師有句話要我轉告妳。」
  「達頓老師!哇啊,好懷念喔。老師他好嗎?」
  青年沒有回答蕾妮的問題,只是語氣淡然地說出「口信」。
  「──『稍微展現出慾望吧』──他是這麼說的。」
  不知阿爾坎傑羅究竟明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見他依舊面無表情。
  另一方面,蕾妮則是瞬間愣住,眨了眨眼,然後泛起淺笑:
  「我有慾望啊。好比現在,我就非常期待見到兩個女兒變成什麼模樣。」
  聽到蕾妮說出「女兒」二字的那一刻,阿爾坎傑羅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但是蕾妮並未發覺。
  阿爾坎傑羅佇立在門前,緩緩地注視蕾妮的臉:
  「……妳的右眼,聽說是被修伊‧拉弗雷特挖掉的。」
  浮現在他眼中的,是伴隨著明確意志的冷酷情感。他對修伊這個名字顯然充滿了厭惡,然而蕾妮依舊沒有察覺。
  「是啊,雖說我們不分勝負,不過修伊同學還是好過分喔。」
  「既然他是個危險人物,要不要我去除掉他?」
  明明才對蕾妮的惡行予以譴責,阿爾坎傑羅自己卻說出危言聳聽的話來。
  「咦?為何要那麼做?」
  「因為……經判斷,我認為違逆老師的學生應該接受嚴懲,蕾妮前輩。」
  以前所未有的生硬口吻說話的男子臉上,已經不存在任何一絲感情。
  可是蕾妮卻開口責備那樣的他︰
  「不可以啦,阿爾坎傑羅。修伊同學也是達頓老師和你的學生耶。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棄學生於不顧啦。」
  見到蕾妮一副像在罵小孩子不乖的口氣,阿爾坎傑羅的表情變得柔和一些。
  然後,他深深一鞠躬,開門離去。

  §

  來到走廊,關上艙房門的那瞬間──
  阿爾坎傑羅頓時繃緊原本柔和的神情,喁喁自語:
  「修伊‧拉弗雷特……」
  他的低喃聲中,蘊藏著比先前更為明確的憎惡情緒。
  以前「圖書館」的門徒之中,表現最為優秀的學生。
  和自己等人一樣成為「不死者」的鍊金術師。
  在不帶一絲愛情的情況下,對自己想要守護的女性下手的男人。
  同樣也在不帶一絲愛情的情況下,被女性當成實驗接受的男人。
  ──就讓我好好地看個清楚吧。
  ──看清蠢蠢欲動的不死者們之中,誰對蕾妮前輩有害。
  ──但願應該排除的人之中,沒有學生修伊的名字。
  從前,阿爾坎傑羅曾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護蕾妮。
  所以一直與她本人保持距離。
  也正因為如此,蕾妮育有女兒的事實,令他備受打擊。
  儘管明白那對她來說只是一項「實驗」,卻還是無法輕易接受。
  ──如果……
  ──如果我把手放在蕾妮前輩頭上再久一點……我說不定會輸給自己的慾望。
  ──我也許會誤以為,那樣就能永遠占有蕾妮前輩,而起了「想要吞食」她的念頭。
  ──學生修伊。
  ──真虧你有辦法克制住自己。
  保護蕾妮的決心,如今依舊堅定。
  然而,他個人對於修伊的嫉妒並未消失。身陷複雜的情感漩渦中,他沿著列車的走道踽踽而行。
  同時深切懊悔著自己為何沒能向前踏出一步。

  §

  目送熟識的鍊金術師離開之後,蕾妮再次哼起歌,從皮包中取出布包袱。
  打開那塊布,從中出現的是一個玻璃瓶。
  玻璃瓶中裝滿透明液體,一顆有如水母般蠕動的人類眼球,緊貼在玻璃瓶的瓶壁上。
  「嚕啦嚕嚕啦啦啦~♪看來這個方向果然是紐約。」
  她一面觀察玻璃瓶內眼球的蠕動,一面想像著將來的事情。
  「而且還可以蒐集到霧牆那些人的資料,真是一石二鳥呢!」
  她以和說著能夠見到女兒時相同的態度,說出收集資料這個目的。
  分不清義務與慾望的女鍊金術師,望著蠢動的眼球,微笑著繼續哼歌。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那抹微笑不具任何意義。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殺手沒有疑惑

  珂雷亞‧史坦菲爾德死去至今,已過了數年。

  1931年的年末,大陸橫貫列車「飛翔禁酒坊號」的車長珂雷亞‧史坦菲爾德和同事一起遭到恐怖分子以削掉整張臉,如此殘酷至極的手法(具體方法不明)殺害──
  至少在警方紀錄上是將此當成事實記錄著。
  然而那具屍體其實是別人的身體,珂雷亞本人則是從偶然認識的女殺手那兒繼承姓名,如今仍以「斐利克斯‧沃肯」的身分活在世上。
  據說斐利克斯原本是某位殺手的名字,那個男人在退休的同時,將自己的名字和住處──以及名聲、惡名這些屬於自己的「痕跡」全數轉讓給他人,十幾年來已有好幾名殺手輾轉繼承過。
  但身為現任的斐利克斯,珂雷亞實在對那段故事沒有多大興趣。
  原本便以殺手「葡萄酒」的身分名氣漸開的他,只覺得能夠轉換心情,得到新的「居所」很幸運而已。
  可是,他認為沒有必要讓斐利克斯這個名字被太多人知道。
  知道珂雷亞就是「葡萄酒」的人極為有限,今後「葡萄酒」也將繼續在地下社會以神祕殺手的身分活下去。
  事情原本應該是這樣──

  「你是斐利克斯‧沃肯對吧?」

  在街上被全然陌生的說話聲叫住時,斐利克斯──珂雷亞帶著有些不悅的表情回頭。
  他雖然跟費洛那群朋友強調過好幾次「我不叫珂雷亞,我是斐利克斯」,但是不用說,他當然沒有做出向朋友以外的人大聲宣傳自己名字的事情。
  時間是1935年的年初。
  即將在費洛的賭場引起騷動的半天前。
  在改名不過數年,而且幾乎沒有做出引人矚目行動的這個時候,會有人看著自己叫「斐利克斯」,代表著這很有可能是某種糾紛的前兆。
  儘管覺得麻煩,珂雷亞仍無所畏懼地望向聲音的主人。
  結果──站在他眼前的果然是陌生男子。
  正確來說,是「一群」陌生男子。
  身穿深色西裝,看起來身強體壯的人們。
  他們所有人都有著一副以散發威嚇氣勢為目的的外表,肌肉的形狀在緊繃的西裝下表露無遺。
  「你認錯人了。再見。」
  珂雷亞輕輕揮手,泰然自若地繼續前進。
  可是,其中一名健壯男子緊抓住他的肩膀說:
  「你應該明白,這不是能夠敷衍了事的情況吧?」
  壯漢發出嗤笑這麼說。珂雷亞回頭道:
  「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情……」
  他甩開壯漢的手,緩緩地將身子面向男子們。
  「既然如此,你應該曉得臂力和威脅對我起不了作用吧?」
  雖然並未特別語帶威脅,不過在珂雷亞看來,這已經是一種「警告」了。因為他認為,如果對方真的清楚自己的來歷,那麼應該明白強迫毫無意義。
  如果男子們這時候願意改變態度,低頭道歉,那就姑且聽聽他們想說什麼好了。
  珂雷亞原本如此打算,不料男子們卻選擇了一條更簡單的路。
  「總之,你跟我們走就是了。」
  起初抓住珂雷亞肩膀的男子口氣凶狠地說。
  「可是我沒有被男人圍繞還沾沾自喜的興趣耶。你說跟你們走,是要去哪裡?」
  「你沒有必要知道。」
  男子們將注意力放在珂雷亞和四周,以及停在路邊的幾輛車上。
  看樣子,他們似乎打算將他強拉上車。
  「我可先聲明,你就算抵抗也沒有意義。」
  「如果只做有意義的事情,那樣的人生未免太累了吧?」
  珂雷亞輕嘆一聲後,對眼前的壯漢面露微笑。
  同時以高速攻擊對方粗壯的腳踝。
  這原本是一記威力輕微到不足以移動對方的掃堂腿,但珂雷亞同時在觸碰男子的左手中施力──不知力量是如何流動的,只見失去重心的壯漢以腰際為中心,整個人上下旋轉。
  緊接著,才見到珂雷亞將右腿放上在半空中橫躺的壯漢側頭部──接著便往地面踩下。
  「噗……嘎……」
  旋轉急遽加速,壯漢的腦袋重重撞上地面。
  瞧也不瞧一陣痙攣後昏厥的他,珂雷亞將視線轉向其他男子們。
  「抱歉啊,因為你們好像不懂,那我就再說一遍吧,蠻力和威脅對我可行不通喔。」
  見到男子們點頭回應自己的話,珂雷亞又繼續說。
  「既然到頭來先出手的人是我,我就稍微讓步,饒你們一命好了。不過,我勸你們還是在受傷之前先回去比較好。」

  「……!」
  健壯男子們在短短一瞬間領悟到一件事。
  他們早就耳聞眼前的男人不管殺人還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然而他剛才的舉動──沒有讓使出掃堂腿的右腿落地就直接往上一抬,朝還在空中的男子頭部踩下,此舉實在異於常人。
  所有人屏氣凝神,自然而然地將意識朝向自己懷中。
  正當他們起了是否該伸手取出藏於該處的手槍的念頭時,他們的目標「萬事通斐利克斯」搶先開口:
  「啊~我先把話說在前頭,你們如果要用槍,那我就無法手下留情嘍。呃,其實要手下留情也是辦得到啦,但那樣太麻煩了。」
  聽了這番話,男子們同時停下正準備伸向懷中的手。
  因為他們從傻笑說道的斐利克斯話中,感應到有一股漆黑濃烈的「殺氣」在蠢動。
  見到男子們開始冒冷汗,萬事通微微聳了聳肩,接著便將視線轉向車子。
  然後,在車窗玻璃後看見好幾道影子的斐利克斯,朝那邊伸手並往上彎曲食指,要車裡的人們過來。
  「喂~出來啦。你們應該不希望我在這種地方殺死你們的寶貝手下吧?」

  珂雷亞做出挑釁行為的幾秒鐘後,車子有了動靜。
  幾車輛的其中一輛──
  其後座的車門開啟,一個男人從中現身。
  他的頭髮雖有大半摻雜著白髮,但如果只看臉,看起來倒沒那麼蒼老。
  男人配戴著像是搭飛機時會戴的防風眼鏡,一下車便以手勢指示壯漢們退下。
  壯漢們連忙開始退往路邊時,珂雷亞注意到一個怪異的地方。
  ──沒有人耶。
  雖說他原本就走在稍微遠離曼哈頓市中心,人潮較少的道路上,但是路上卻完全見不到任何一般人。
  在他被人叫住之前,路上應該還有一些行人才對,可是現在周圍幾乎沒有一般人的身影。
  照理說,他應該為此感到毛骨悚然而畏縮,珂雷亞卻絲毫不為所動。
  ──原來如此。看來這群人想必是不只在自己勢力內,連在外頭也有辦法趕人清場的角色。
  既然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不是政府相關人士,就是大型黑手黨組織了。
  一面考慮各種可能性,珂雷亞對眼前的白髮男子開口:
  「嗨,你就是這些傢伙的老大嗎?」
  結果,只見白髮男子將原本駝背的身體向後一挺,讓脊椎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響,調整姿勢:
  「我是老大?沒有這回事,我只是區區的中堅幹部啦,斐利克斯‧沃肯。」
  「你認錯人了。我們應該沒見過面吧?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是認識你的人告訴我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很抱歉我撒了謊,我就是斐利克斯‧沃肯。因為我不是很喜歡那些傢伙的態度,所以就打倒了其中一人。」
  珂雷亞【斐利克斯】的口氣忽然變得客氣起來,還意外乾脆地道歉。對此,白髮男子一時不知如何回話,猶豫一會兒後才清清嗓子開口:
  「原來如此。真不知該說你這個人是騙子還是坦率。不管怎樣,我很榮幸見到你,萬事通斐利克斯。」
  珂雷亞對著那樣的白髮男子面露無畏的笑容,態度恭敬地說:
  「不客氣,我也很榮幸見到您,魯諾拉達家族的偉大首領,巴爾托羅‧魯諾拉達先生。」
  「……」
  「……」「……」「……」
  聽完珂雷亞的發言,白髮男子和退到後面的壯漢們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現場氣氛凝結幾次呼吸之後,白髮男子一臉困擾地回答:
  「不……我不是巴爾托羅先生……」
  「……」
  「……喂?」
  「哎呀,對不起,我是因為不甘心自己的名字被人說中,才會隨口這麼說。啊,這麼說來,我就沒有必要對你表示敬意了吧?那你是誰啊?」
  珂雷亞依舊爽快地坦承,並且切換成通俗的語氣。白髮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才從臉上褪去表情,道出自己的名字。
  「撒羅米……我叫撒羅米‧卡本特。」
  「抱歉,我以前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你看起來年紀比我大,我應該對你尊敬一點嗎?」
  「不用,反正我也沒打算對你表示敬意。」
  非但如此,反而還顯露出些許敵意的男人,將珂雷亞全身從頭到腳瞪視一遍後開口:
  「……怎麼看都沒有脫離人類的標準。你真的打敗了克里斯多福‧夏爾多雷德嗎?」
  「克里斯多福?」
  珂雷亞一開始還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不過因為覺得那個名字有點耳熟,於是思考了片刻。
  然後下一個瞬間,他想起了什麼,「啪」一聲地拍響雙手:
  「喔喔!我記得!是那個人對吧?那個紅眼睛、牙齒很嚇人的傢伙!」
  「……沒錯。我聽說你在霧牆大樓打敗了拿出真本事的他。」
  「是啊!所以,那件事怎麼了嗎?」
  撒羅米帶著淺笑──讓緊咬的牙齒嘰嘰作響後,對回答得鏗鏘有力的珂雷亞開口:
  「他是『我們的作品』……『吸血鬼』之中實力頂尖的好手。我無法輕易相信他被打敗了。」
  「人還是寧可信其有比較好喔。不相信的人就會變成這樣。」
  珂雷亞俯視腳邊依然昏迷不醒的壯漢說道。
  「不,我這個人向來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
  撒羅米如此說道的同時,壯漢們又更往後退,開始從珂雷亞的視線內消失。
  「……?」
  珂雷亞正想問是怎麼回事,旋即又將那個問題推回喉嚨深處。
  因為他很快就自己發現問題的答案了。
  ──七……不對,是八個人嗎?
  他感覺到自己的周圍,人的氣息增加了。
  說是氣息,不過他並非利用超能力透視死角部分,而是透過傳入耳中的細微腳步聲等線索來判斷。
  不過話說回來,想到他連五公尺外人類所發出的細微聲響也能分辨,與常人相比,他的能力或許已足以納入「超能力」的範疇。
  珂雷亞徐徐轉頭,環顧四周,結果發現原本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多了八道左右的人影。
  「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跟剛才那群沒個性的人比起來,你們的自我風格還真強烈耶。」
  映入珂雷亞眼簾的,是樣貌和一般人有些不同的人們。
  儘管並非異形,然而那群男男女女卻渾身散發著比方才的黑衣壯漢們更能感覺出「非正派人士」的氛圍。
  從穿著像是要參加舞會的燕尾服的男人,上半身赤裸的男人,臉和手臂上有著美麗刺青、一身優雅禮服的年輕女子,將針織帽蓋到眼睛下方、身穿厚衣的少女,到戴著骷髏面具、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珂雷亞被那群古怪男女包圍,但絲毫不顯得焦急,反而不帶嘲諷地看著裝扮怪異的他們。
  只不過,他不由得回想起往事。
  ──啊啊,我想起馬戲團那些人了。
  ──因為比起普通的馬戲團,他們感覺更像是一群怪胎,就好比眼前這些人一樣。
  ──不曉得大家現在還好嗎?
  正當他沉浸於過去時,撒羅米攤開雙手,緩緩開口。
  「他們和克里斯多福一樣都是『吸血鬼』的成員。他們似乎對於讓同伴克里斯多福屈服的你很有意見。」
  「哦?這些傢伙看起來的確是那樣。」
  「你有什麼話要對他們說嗎?」
  可能是相信自己占有絕對優勢吧,撒羅米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珂雷亞也知道,他們不只是一群奇裝異服的傢伙。
  他們所有人恐怕都是某個領域的一流高手。包括這種氛圍在內,他們果然與馬戲團時代的同伴們十分相似。
  因此珂雷亞帶著些許親近感,對他們泛起微笑──
  「啊……你們的同伴,那個名叫克里斯多福的人對吧?他當時的確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不知為何一臉害臊地搔著臉頰,直截了當地說。
  「雖然有點難為情,不過既然你們要誇獎我,那我就心懷感激地接受誇獎吧。」
  「……?」「?」「?」
  在滿腹狐疑的怪人們面前,珂雷亞展開雙臂,極為友善地──
  說出絲毫不帶挑釁意味的那句話:

  「來,盡情地『讚美』我吧。」

  §

  舊公寓 屋頂

  此時,有幾道人影正從六層樓的大樓屋頂上眺望那樣的「萬事通」和「研究者」,以及因「萬事通」的話而僵住的「吸血鬼」成員。
  「他就是擺平那個克里斯多福的人嗎?」
  「沒錯。」
  「就麗薩和夏姆轉述給我的印象,我一直以為他會更像怪物一些……沒想到他的外表還挺普通的。」
  一個黑髮金眼的男人帶著愉悅笑意,由上而下俯視有著一頭烈焰紅髮的男子。
  整潔服裝與纏住一隻眼睛的繃帶,讓男人渾身散發出奇妙的氛圍。
  站在男人──修伊‧拉弗雷特身旁,頭上綁著印花方巾的男子解釋道:
  「別看他那樣,他其實是個會讓人明白何謂『人不可貌相』的傢伙呢。說不定,他也在麗薩心中留下了心靈創傷……他雖然自稱斐利克斯‧沃肯,不過這恐怕是假名……」
  「珂雷亞‧史坦菲爾德。」
  「……什麼?」
  聽見冷不防冒出來的人名,修伊旗下部隊「妖怪」的隊長提姆微微蹙眉。
  「這才是那位紅髮青年的本名喔。不過,因為珂雷亞‧史坦菲爾德這個人在官方紀錄上已經死亡,所以可能還是稱他為斐利克斯比較好。」
  「……」
  ──這個老狐狸居然知道得比我還清楚。
  將不滿藏在心中,提姆僅以一聲嘆息作為抗議。
  然後,提姆看著下方馬路上的「吸血鬼」成員說道:
  「……裡面也有我沒見過的生面孔。」
  「是啊,那些是未來即將加入『妖怪』的人。我遲早會把他們介紹給你──以你的新部下身分。」
  「看來身為花瓶上司的我,似乎無權拒絕。」
  提姆這次沒有將不滿藏於心中,語帶諷刺地回答修伊。
  「才沒有那回事呢。要是你不願意,他們就會哪兒也去不成,立刻遭到開除。雖然一想到他們即將被放逐到這個不景氣的世界裡,我就覺得有些心痛。」
  修伊那副一點也不像在心痛的模樣,令提姆益發覺得煩躁,
  ──算了,他沒有說要將他們「報廢處理」就該感到慶幸了。
  但是,他心想再繼續加深私憤也沒有意義,於是緩緩地收回怒氣:
  「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萬事通』?」
  「不曉得耶。」
  「你在開玩笑嗎?」
  「怎麼會呢。他又不是我的部下,哪裡輪得到我處置他,那樣太不自量力了。我是會動點手腳沒錯,但至於他會採取何種行動……觀察其結果這件事情本身,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我的目的。雖然不只是他,這一點也適用在很多事情上就是了。」
  修伊面帶淺笑,繼續以冷漠的語氣說下去:
  「其實我本來希望愛迪爾和法蘭克、奇他們也在場,但要是最後所有人都被打倒,提姆你應該會覺得很困擾吧?」
  如果是現場的成員,就算被打倒也無所謂。
  提姆眉頭緊蹙,回應言下之意是如此的雇主。
  「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用一點也不像是對雇主應有的措辭,直言不諱。
  對此,修伊完全沒有不悅,依舊一派輕鬆地開口:
  「我只是想搞懂許多事情罷了。」
  最後,他自言自語似的低喃:
  「就像那個乖僻的『惡魔』一樣。」
  「……『惡魔』?」
  「沒什麼啦。總之,我的行為出發點,不過是求知慾過剩罷了。」
  對著微笑說道的修伊,提姆微微搖頭:
  「不對,你應該沒有全部坦白。」
  「哦?」
  「我有種感覺,你想要了解所有事情,其實是有某個更明確的目的。」
  「我不討厭你那敏銳的直覺喔。」
  修伊聳肩稱讚部下之後,正大光明地岔開部下的疑問:

  「不過這是我的私事,不能告訴別人。」

  態度好比隱瞞有戀人存在的少年一般。
  平時男人臉上總是浮現不帶感情的笑意,然而唯獨此時,他的笑容裡彷彿蘊藏著某種情感。
  正因如此,提姆確信縱使再問下去也是徒然,便不發一語地將目光轉向下方上演的光景。

  結果見到那裡正好開始有了動靜。

  §

  小巷

  時間回溯到提姆從屋頂望向珂雷亞等人的幾十秒前。

  「……真教人驚訝。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種時間點,做出如此廉價的挑釁。」
  撒羅米聳肩說完,原本愣在原地的怪人們──「吸血鬼」的成員們臉上開始浮現明確的怒意。
  珂雷亞環顧眾人一周後,神色疑惑地偏頭說道:
  「跟說好的不一樣。」
  就只有這麼一句。
  「……這話什麼意思,萬事通斐利克斯?」
  「就是呢,那個叫克里斯多福的傢伙來找我打架時,我問他跟他打架,我能夠得到什麼好處,還有打贏他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對於眾人的怒氣深感意外的珂雷亞,懷著不滿的情緒,大方說出過去的約定。
  「結果他告訴我:『如果你打贏我,就能向「吸血鬼」的成員們炫耀』──一般聽到這種話,都會以為向你們炫耀之後會獲得讚美吧?若是如此,這事就對我有好處啦。要是炫耀後會受責備,那除非我是被虐狂,否則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嗎?」
  「……」「……」「……」「……」「……」「……」「……」「……」「……」
  珂雷亞以外的九人全都沉默不語。
  ──眼前這個男人是笨蛋嗎?
  之中多數人都以那種眼神看待珂雷亞。
  撒羅米代表那些人,坦率地說出自己的心情。
  「克里斯多福也真是的……你是為了那種理由才跟他互殺嗎?」
  「嗯?是啊,不過雖然對方是來殺我的沒錯,但因為我沒必要殺他,所以互殺這個說法似乎不太正確……啊,抱歉抱歉,我太吹毛求疵了。總之說實在的,我很意外自己明明為了那種理由打贏他,如今卻遭到眾人責備。」
  語畢,先前始終沉默的「吸血鬼」一員──臉上有刺青的女人出聲詢問:
  「你是為了接受未曾謀面的我們稱讚才和克利斯對決?你腦袋沒問題吧?」
  珂雷亞重新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展開雙手向在場所有人宣告:
  「那當然!我最喜歡被人稱讚了!就算是奉承或謊言也無所謂!所以,利用甜言蜜語使人昏頭這招對我很有效喔。還有,既然那個叫克里斯多福的傢伙是你們的重要夥伴,為了不讓他成為騙子,你們表面上是不是應該讚美我呢?」
  珂雷亞像個說書藝人般滔滔不絕,忽然間他想起什麼,將食指指向天空,補充說明:
  「啊啊,不過請你們注意,我討厭別人稱讚我是『天才』。因為我不是靠天賦,而是憑努力獲得現在的力量。天才聽起來好像是懶惰鬼,什麼也沒做就變得很強一樣,給人的印象好差。你們說是吧?」
  聽到他用一副「我已經確定會受稱讚」的口氣,喋喋不休地說起注意事項,「吸血鬼」的成員們不知所措,一團混亂。
  撒羅米深深嘆息後,對差點就要被幾句話牽著鼻子走的「吸血鬼」們開口:
  「夠了,我們開始進行『實驗』吧。不過別殺了他,因為我們的任務就只是將這個男人帶走而已。」
  見到撒羅米態度如此強硬,珂雷亞聳聳肩說:
  「只要你們低頭拜託,就能夠全身而退喔。」
  「可是那樣就做不成實驗了。況且,你們之後還有可能在同一個人底下做事,趁此機會先確認一下誰的輩分高,應該不算是壞事吧?」
  撒羅米說完的同時,珂雷亞四周的氣氛驟變。
  看樣子,險些遭到哄騙的「吸血鬼」成員們終於回想起任務,重新將珂雷亞視為敵人。
  「真是個任性的傢伙。喂,當那種人的手下很辛苦吧?我好同情你們喔。」
  珂雷亞對那樣的他們詢問。
  「基於同情,我想先問個問題。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
  「那位大叔好像很想試試我有多少實力,但要是你們在這裡敗給了我,就只會淪為白白犧牲的陪襯角色喔。我是覺得,出奇不意地成為我的同伴,也是一個不錯的生存之道啦……你們覺得如何?」
  當著他們的上司撒羅米面前,萬事通公然鼓吹他們反叛。
  可能是沒料到他會做出那種提議,好幾個人的神色困惑──其他人臉上則是露出非常厭惡的神情。
  刺青女開口:
  「不過是打贏克里斯多福,你就囂張起來了?」
  「有嗎?我在打倒克里斯多福之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耶。」
  「……你好像很瞧不起我們,莫非你不認為我們之中有人比你強?」
  「啊,也是有那種可能啦。我的確非常強,也有信心不會輸給任何人。最重要的是,為了我所深愛的夏涅,我必須變得比誰都強才行……不過,我不否認有那種可能性。」
  珂雷亞以像是在回顧自己人生的口吻說下去:
  「但是呢,前提是你們得比我強……」
  他打量周遭的男女,接著用帶著一絲輕蔑的眼神,吐出一句話──

  「八個人一起圍毆比自己弱小的對手……你們不覺得丟臉嗎?」

  §

  屋頂

  「……為什麼還不開始?」
  見到大樓底下的眾人遲遲沒有動作,提姆偏著頭,滿臉不解。
  他原以為混戰很快就會展開,不料所有人卻動也不動。
  他也猜想最愛長篇大論的撒羅米大概還在滔滔不絕,可是情況似乎又有些古怪。
  一旁的修伊,對將原本就凶神惡煞的臉孔沉下來的提姆說:
  「這可真有意思。看來,他似乎不只是個凶猛的男人呢。」
  「那倒未必。說不定,他正拚命向我們的人乞求饒命。」
  「無所謂啊,那樣也挺有趣的。」
  面對語氣一派悠然的修伊,提姆挑起單邊眉毛,本想開口抱怨──最後判斷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是枉然,於是將視線移回大樓下方的小巷。

  §

  小巷

  「喂,撒羅米,我可以殺了這傢伙嗎?可以殺了他吧?」
  聲音中充斥著明確殺意的刺青女甫說完,「萬事通」便搶在撒羅米之前回答:
  「哎呀,妳冷靜一點。我還有其他想避免八對一的理由。」
  珂雷亞雙手抱胸,自以為頭頭是道地點著頭說:
  「我接下來將會蹂躪你們。說得簡單一點,就是把你們打得七零八落……可是,假如輸給我一個人,這樣你們不就會很沒面子嗎?」
  「……?」
  在一副不曉得這傢伙在說什麼的眾人面前,「萬事通」接著說:
  「所以說這樣吧!包括那位戴防風眼鏡的大叔在內,咱們來進行五對五的團體戰!這麼一來,無論哪方獲勝都很公平……算得上是光明磊落地打了一仗!太棒了!」
  相對於面露滿意笑容,認為自己想到好點子的「萬事通」,周圍的人們這下總算發現了。
  這個男人從剛才就一直不斷出現的怪異言行,並不是企圖要挑釁自己。
  他只是將心中所想的事情,如實地說出來而已。
  簡直就像是為了把狀況製造得對自己來說更有趣,才說出對手接下來即將遭遇到的命運。
  不只是世界的支配者,他傲慢得彷彿自己才是決定自己命運的唯一神祇。
  就連看似愚蠢的言行,也因為出自背後與其相應的傲慢,意義因此變得截然不同。
  至少,他採取的並不是動搖我方心智這種廉價的手段。
  雖然也希望他真的只是個有妄想癖的笨蛋,但以他打倒克里斯多福的這則事實為前提,打消了這個可能性。
  輕敵的不是「萬事通」這個男人,而是自己這一方。
  直到這瞬間為止,他們一直以為克里斯多福會輸是因為某種巧合,要不然就是他獨特的隨興個性招致這種結果。可是,他們卻沒有想到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強大的敵人。
  如果是受過訓練的軍人,或許就不會如此大意。
  但是「吸血鬼」──尤其是在場的成員,他們從未與身體能力、戰鬥能力優於自己的對象交手過。
  假使奇或希庫爾這些有戰敗經驗的人也在,情況也許就會有所不同,然而──
  「只可惜他們不在現場。如果是奇,他大概會說句『那便是一切』,結束整件事情吧。」
  以咂舌的刺青女為首,周圍的人們全都收起對「萬事通」的怒氣。
  取而代之彌漫整條巷子的,是更為明確清晰的殺氣。
  如今,他們正確地認知到一件事。
  眼前的男人──是自己至今未曾遭遇過的「敵人」。

  珂雷亞神色自若地接受濃度增加,纏繞全身的騰騰殺氣。
  他露出不同於先前的笑意,對「吸血鬼」們說道:
  「那麼,你和你和妳……還有妳是我這一組的。」
  只見他隨意指名目光所及的四人,看來似乎真的打算「分組」。
  那四人分別是燕尾服男、骷髏面具、身穿厚衣的針織帽少女,以及敵意最為明顯的刺青禮服女。
  可是,「吸血鬼」的成員們已經不再為他的話所迷惑。
  變得徹底面無表情的撒羅米,對著靜靜等待命令的他們舉手。
  大概是察覺自己已不可能制止部下們的「殺意」了吧。
  撒羅米極力抹消情感,抱著不如就鉅細靡遺地觀察眼前光景的心理準備,開口宣布。

  「實驗開始。」

  幾乎在那句淡淡吐出的話尚未講完之際,「吸血鬼」之中便有數人朝地面一蹬──
  遭到清場的小巷內,爆發似的充斥著人們的熱力。
  珂雷亞緩緩展開雙臂,與其呼應。
  沐浴在蘊含憎惡情緒的熱力之中──他用一副就連殺意也惹人憐愛的態度,開口道: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同時在臉上浮現令人感受到無盡寒意的凶殘微笑:

  「……歡迎你們來,各位配角。」

  §

  屋頂

  「終於要開始了嗎?」
  提姆見到底下的情況,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願不會有人喪命。」
  「提姆,你認為形勢對『吸血鬼』不利嗎?」
  「這很難說,畢竟裡面也有我不認識的人。」
  「你還耿耿於懷啊。那麼,就請你趁此機會認識一下他們吧。」
  修伊一派輕鬆地岔開提姆的挖苦,也將目光轉向正在下方上演的混戰。
  然後,他注意到──
  看見的瞬間,將其判斷為「混戰」的自己失了準頭。
  「哦?」
  「啊……?什麼事?」
  晚了修伊幾秒鐘後,提姆也發現了。
  原本應該由撒羅米以外的八人,壓制萬事通斐利克斯一人,然而現在情況卻變得有些複雜。
  「內鬨……?不,應該不是……」
  面對不可思議的景象,提姆滿腹疑惑。
  因為,「萬事通」雖然的確正與「吸血鬼」們作戰,但不知為何卻只有和其中四人交手。
  由於他們是從屋頂上俯瞰,才能夠看出其中的異常之處。
  「吸血鬼」確實是八人一起對「萬事通」發動攻擊。
  然而「萬事通」卻一面搪開眾人的猛烈攻勢,同時只主動對其中特定的四人予以反擊。
  假如將站在遠處的撒羅米也算進去,看起來就像是五對五混戰中的一組起了內鬨,從後方攻擊自己的同伴──
  提姆原本是這麼想才不由自主地說出「內鬨」這句話,但「萬事通」和「吸血鬼」本來就不是同伴,自然稱不上是內鬨。
  相對於神情愉悅地眺望著小巷的修伊,提姆再次體會到「萬事通」是個可怖的人物,不由得加深眉間皺紋,喃喃嘀咕。

  「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小巷

  令提姆混亂不已的這個狀況,對於有聽見對話的人來說,其實很簡單。
  被珂雷亞單方面指定為「隊友」的四名「吸血鬼」成員。
  那四人當然也試圖攻擊珂雷亞,珂雷亞卻敏捷地閃避攻勢,僅向被歸類為「敵人」的其餘四人予以反擊。
  「吸血鬼」成員們所發動的攻擊,當然不僅僅是拳打腳踢。
  施展在這個時代的美國幾乎無人知曉的異國格鬥技的人;將異常修長的腿當成手一般控制的男人;利用異於常人的動態視力看穿珂雷亞的行動,然後朝其路徑扔擲多支苦無(註:日本忍者常用的小型武器,形狀有如短劍)的人……招式可謂五花八門。
  然而,珂雷亞的行動與判斷力卻超越其上──甚至背離常識。
  他一面閃避彷彿看穿自己下一步並朝自己飛來的利刃,不時抓住苦無扔向其他敵人。
  非但如此,在只要他避開,武器就會射中被指定為隊友的「吸血鬼」的狀況下,他還特意做出將其打落地面以保護「吸血鬼」的舉動。
  他不僅沒有對被他單方面指定為隊友的人出手,還確實地保護自己的同伴。

  「萬事通」那樣的行動,其實是粉碎「吸血鬼」們自尊的行為,對方卻無暇顧及這一點。
  ──我真的是在和「一名人類」作戰嗎?
  刺青女的背後冒出冷汗。
  開始打鬥不過才數十秒的時間,身上卻已累積非比尋常的疲勞感。
  簡直就像同時與一群壯碩的格鬥家為敵。
  精神壓力比起肉體上的疲勞更強烈地動搖作戰意志,甚至令他們產生在自己眼前的,說不定其實是猛獸幻化為人形的妄想。
  ──可惡,要是希庫爾大姊在的話……
  一邊為忍不住想起不在場的同伴的自己感到羞恥,刺青女扭轉上半身。
  她利用異於常人的柔軟肌肉與關節可動範圍,扭轉超過一百八十度──接著反向旋轉,並且利用反轉的力道,整個人猶如鞭子一般將手中利刃砍向「萬事通」的背部。
  然而,才見到「萬事通」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他的身影旋即從視線中消失。
  「!」
  ──在哪裡?
  以刺青女為首,「吸血鬼」們全都急著搜尋敵人的影子──
  結果只見「萬事通」已經繞到被指定為隊友的針織帽少女背後,將手放在她肩上。
  可能是肌肉或神經的穴位被按壓住了,少女儘管遭人輕按肩膀,卻無法往上抬起手,只能不住抖手,僵在原地。
  「萬事通」帶著沉穩的笑容,對那樣的針織帽少女說:
  「不可以用『毒藥』。」
  「!」
  「要是妳從這裡撒出去,不就會害到自己人了嗎?」
  「……!」
  雖然針織帽遮住了雙眼,四周所有人卻都看得出少女十分錯愕。
  插圖008
  不只是少女,熟知她特性的「吸血鬼」們全都驚愕不已。
  她的特技,是散布藏在厚重衣物下的各種「毒藥」。
  可是,知道這一點的就只有撒羅米所率領的研究團隊「節奏」和「吸血鬼」的成員。假使有接獲報告,修伊‧拉弗雷特應該也會知道,但眼前的「萬事通」實在沒道理知情。
  更別說,她根本還沒做出任何具體行動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
  珂雷亞回答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少女。
  「咦?哎呀,因為我看小姐妳的體格,不像是會格鬥技或使用粗重槍械的人,所以就猜想大概是炸彈或毒藥之類。後來,我發現妳一直想要站在我的上風處,於是就確定啦。」

  聽了「萬事通」的話,一直在遠處觀察的撒羅米眼神丕變。
  在短短數十秒的混戰中,連那種小細節都注意到,還在她打算用毒的瞬間封鎖她的行動。面對這個事實,撒羅米終於確定眼前這個人是完全不同於以往那些檢體【人類】的異樣存在。
  ──「完美的人類」。
  淺顯的詞彙倏地掠過研究者的腦海,但他隨即否定那不過是愚蠢的妄想。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異於常人。
  ──克里斯多福是我的傑作。而這裡所有人,無論是基礎的身體能力還是反射神經也都不比克里斯多福遜色。
  ──但是……人類居然有辦法同時與八個那樣的對手為敵……並且在以特殊條件限制自己的狀態下,擊敗眾人?
  ──少蠢了……這樣人類的定義會瓦解的。
  由於針織帽少女遭到壓制,包圍「萬事通」的「吸血鬼」們靜止不動。撒羅米一直以來從未以成為冷酷刺客為目的培育他們,因此並未灌輸他們不惜拋棄同伴也要打倒敵人的觀念。再說,「吸血鬼」的實驗體們本來就擁有比一般人更為強烈的同儕意識,即使教導他們那種作戰方式,恐怕也沒有意義。
  撒羅米壓抑住掠過心中的各種念頭,平靜地說出語帶諷刺的褒美之詞:
  「真是的,沒想到你這個檢體會如此棘手,好像你才是真正的吸血鬼似的。」
  面對這番褒貶參半的話,珂雷亞笑著回應:
  「我的馬戲團裡以前也有自稱吸血鬼的人,不過那個人的打扮可沒有你們奇怪,頂多就只有穿戴上閃亮亮的帽子和西裝。」
  眼見珂雷亞在殺意圍繞下,依舊從容地閒話家常,撒羅米也淺淺一笑:
  「我才不管什麼吸血鬼的服裝。好了……我是你的敵隊是吧?」
  將淺笑轉向地面──撒羅米徐徐攤開雙手:
  「我也差不多該加入遊戲了,免得被人以為我偷懶。」
  然後,他環視著「吸血鬼」們,神情遺憾地搖頭:
  「可是……萬萬沒想到我居然選錯了實驗道具。看來……這下還是重啟實驗比較好。」

  §

  屋頂

  「怎麼還不結束啊……咦?喂喂喂,撒羅米那傢伙……!」
  一直從屋頂上觀察撒羅米動向的提姆,發出焦躁不安的呼聲。
  ──那個實驗狂,該不會是想做「那件事」吧?
  ──笨蛋,他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清場啊!
  提姆似乎已經看出撒羅米打算做什麼,並且為了該舉動即將帶來的結果而動怒。
  ──這傢伙想把「吸血鬼」們也一起毀掉嗎!
  ──話說回來,假如最後只有那個「萬事通」一人沒事怎麼辦!
  ──現在沒時間想那些了,要是不趕緊離開,連我們也會遭殃!
  在心中吶喊一番之後,他推測現在就算勸阻撒羅米也是白費工夫。
  「糟了啦,要是撒羅米做了那件事,肯定會引起調查局的注意……」
  打算向上司提議趕快離開現場的提姆,猛地將頭轉往修伊的方向──
  然而眼前卻空無一人,只有一片單調無趣的屋頂景色。
  「咦?」
  ──修伊那傢伙居然自己先逃了!
  提姆氣得臉頰抽搐,同時上下左右地移動視線到處搜尋,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推測錯誤。
  他在追尋瞬間映入視線一隅的人影之後──發現那道人影正往與對面大樓間的縫隙下墜。
  「修……修伊!」
  他連忙探出身子,結果見到修伊的身影輕巧地降落在大樓屋頂上。
  修伊一面落下,一面不時朝大樓的凸起處和窗框踢去,猶如飄落的羽毛般輕盈而巧妙地減緩衝勁,不斷下降。
  知道他並非墜樓,而是以對他來說最快的方式下樓的提姆,忍不住仰天抱頭。
  ──不是說好要旁觀事情的發展嗎!
  接著他咬牙切齒地口吐不滿:

  「再說,你怎麼可以親上前線啦!」

  §

  小巷 數秒前

  「……!」
  見到撒羅米的舉動,「吸血鬼」們渾身僵硬。
  抓住針織帽少女肩膀的珂雷亞,也感覺到她全身因恐懼而顫抖著。
  ──他好像想做什麼。
  不顧瞇起雙眼的珂雷亞,刺青女大喊:
  「等一下,撒羅米!你想做什麼!」
  結果只見戴著防風眼鏡的撒羅米,在充滿悔恨的眼眸中含淚說道:
  「不用擔心,我愛你們……是啊,我是如此深愛著你們!所以,你們放心吧!」
  ──糟糕,他好像打算做比毒藥更不妙的事情。
  儘管珂雷亞理所當然地絲毫沒有「我搞不好會死在這裡」的念頭,然而他認為這下子恐怕很難保護自己剛才認定為「隊友」的四名「吸血鬼」。
  不論對方原本是敵人還是什麼,不遵守自己訂下的「規則」,就是一種恥辱──珂雷亞是這麼認為的。因此,他設法想出能夠讓四人獲救的方法。
  然後,他用僅僅不到一秒的時間就做出決定。
  ──只好在他動手之前……打倒他了。
  珂雷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行動。
  他一鬆開針織帽少女的肩膀,便冷不防輕拉她的手。
  將她方才企圖使用的小瓶毒藥握在手中。
  「啊……」
  珂雷亞對小聲驚呼的少女低聲道歉:
  「如果這是會害死人的毒藥,那就抱歉了。」
  他並不是想要對她使用那瓶毒藥,但卻有可能害少女的上司,名叫撒羅米的男人喪命。
  為了這個理由先行致歉之後,珂雷亞態度強硬地從害怕到沒了力氣的少女手中搶過瓶子。
  瓶子裡的內容物是粉末,她原本打算順著風勢撒布吧。
  珂雷亞以超常速度擺出投擲姿勢,準備將瓶子直接朝撒羅米臉上扔去──
  然而他那無與倫比的動態視力和反射神經,卻在前一刻中斷他的行為。
  因為珂雷亞注意到,撒羅米神情錯愕地看著位於自己肩膀上方,也就是「自己身後略上方」的位置,停止了動作。
  珂雷亞並不曉得他原本打算做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自己的身後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珂雷亞握著瓶子,猛地轉身。
  結果躍入他視野中的是──
  一名忽然出現在小巷內的文雅男子,臉上掛著機械式笑容的身影。
  「什……」「怎麼會……」「他為何會在這裡?」
  繼珂雷亞之後也見到那名男子的「吸血鬼」成員,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文雅男子朝訝異的「吸血鬼」成員一瞥後,向站在離自己最遠處的男人喚聲:
  「撒羅米,不可以動粗喔。」
  聽了那句語氣柔和的話,撒羅米瞪大雙眼,急忙開口道歉:
  「非……非常……非常對不起!」
  他一改先前老神在在的態度,鐵青著臉,冷汗直流。
  從撒羅米驚懼的態度,珂雷亞立刻便察覺眼前的男子應該就是這件事的幕後黑手,然而比起追究此事,他反而先問了另一個令他好奇的問題。
  「你……是從上面下來的嗎?」
  「是的……我以前曾經戴著面具,做過類似特技演員的事情,所以習慣了。」
  不知何故一副感慨萬千地說完,男子將視線轉向珂雷亞──
  以柔和卻堅定的聲調,向他道歉:
  「身為他們的雇主,我在此向你致歉。請原諒我的手下如此無禮。」

  聽見老大修伊‧拉弗雷特開口道歉,刺青女等「吸血鬼」成員不禁顫慄。
  那是一如往常,甚至讓人覺得開朗的語調。
  然而看在知道他正是與國家為敵的恐怖分子修伊‧拉弗雷特的眾人眼裡,卻不得不懷疑那副笑容的背後,其實是無盡的空虛。或許應該說是爽朗的威嚇氣勢吧,修伊的語氣越是溫柔,就越是教人背上狂冒冷汗。
  「萬事通」也是個直覺敏銳,異於常人的男人,他應該一下子就看穿修伊的本質了。
  ──可是……即使是修伊尊師,也不可能制伏得了這傢伙。
  刺青女如此確信。
  這個名為「萬事通」斐利克斯的男人十分異常。
  他恐怕打從心底堅信「全世界皆為我所有」。
  面對那樣的對手,威脅之類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這個男人堪稱是人類之中的特異,異常到讓人不禁懷疑他或許有辦法殺死擁有不滅之身的修伊的肉體。
  支配者與不死者。
  無論哪一方獲勝,事情都不可能輕易結束。
  一場賭上雙方一切的爭奪之戰即將展開。
  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們都必須將其烙印在眼底。
  人與非人者。
  飄盪其間,以「不完全的不死者」身分降生於世的我們該如何存活──也許能夠從接下來即將展開的鬥爭之中,抓住一絲頭緒。
  嚥了嚥口水,「吸血鬼」成員們從斐利克斯身旁退開一步,決定從旁觀望事態發展。
  一陣不祥的風吹過大樓之間。

  然後──
  彷彿一直在等待風聲停止似的,「萬事通」斐利克斯喃喃開口:
  「那雙眼睛和長相……」
  「?」「?」「???」
  完全出人意表的開場白,令化身成為觀眾的撒羅米等人腦中浮現問號。
  「莫非……你是夏涅的哥哥?」
  突然冒出來的專有名詞。
  夏涅是修伊女兒的名字。
  正因為知道這件事,刺青女等人的腦袋益發混亂。
  修伊在不知該作何反應的部下們面前,大方指正對方的錯誤:
  「不,我是她父親。我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那是因為我是不死者,不好意思。」
  聽了這番話,「萬事通」的反應相當激烈。
  只見他倏地挺直背脊,以外交官般的舉止伸出右手。
  「幸會,我是斐利克斯‧沃肯,很榮幸見到你。」
  他完全收起先前的傲慢態度,像個隨處可見的男人似的,握住眼前男人──未來岳父的手。
  「哎呀……謝謝你,真的非常感謝你讓夏涅誕生在我的世界裡!」
  緊握的手,以及深切誠懇的感謝之詞。
  他的情緒反而還比普通男性來得激昂幾分:
  「我正在與令嬡交往,請多指教。坦白說,我正在考慮結婚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小女不才,還請你多多包涵。」
  修伊微笑回答之後,面不改色地提起別的話題:
  「對了,我有份工作想要委託萬事通斐利克斯先生……」
  「哦?願聞其詳。」
  聽到斐利克斯一副心情大好地願意繼續「洽談」,修伊環視四周後說道:
  「這件事不方便在路邊說,要不要換個地方呢?你是我女兒交的第一個男朋友,請務必讓我請你吃頓飯。」
  「樂意之至!」
  「那麼……撒羅米的車子可以載兩個人嗎?」
  眼見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撒羅米赫然回神,一邊調整衣襬和防風眼鏡的位置,一邊清了清嗓子。
  然後,他徹底轉換心情,踏著正步走向車子。撒羅米打開後座車門,態度殷勤地準備迎接兩人上車:
  「那麼,就讓我帶兩位前往聚餐地點。」
  沒有讓舉止宛如管家一般的撒羅米久等,修伊和斐利克斯隨即朝車子走去。
  兩人若無其事地經過依舊僵在原地的「吸血鬼」身旁──
  斐利克斯忽然停在針織帽少女旁邊,將剛才的毒藥瓶放在她手裡。
  「謝謝妳借我這個。毒藥很危險,妳要小心使用喔。」
  「咦……?……啊,是的……」
  大概是很滿意少女的回答吧,只見斐利克斯哼著歌,與修伊並肩同行。
  「你喜歡夏涅哪一點呢?」
  「全部。」
  「那真是太好了。」
  在氣氛和睦的對話之中,兩人上了車──
  將許多人留在原地,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地從現場消失。

  「……」
  「…………」
  「………………?」
  「? ! ??? ?……!」
  陷入失神狀態的「吸血鬼」成員。
  修伊和斐利克斯上車之後,撒羅米也坐上副駕駛座,一句話也沒對被留下來的人們說就逕自離去。
  被扔在原地的他們,只是繼續沉默著。
  面對如此離譜的事情發展,他們來不及整理頭緒,有好一陣子都動彈不得。
  這時,一道說話聲從旁對那樣的他們搭話。
  「嗨,我是掌管『妖怪』的提姆,請多指教。」
  頭上纏著印花方巾的男人伸手扶正眼鏡,一面對眾人說道:
  「身為你們的新上司,對於剛才作戰行動的結果,我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們。」
  他接下來說出口的話──
  簡直就像在說服自己一般。

  「把那個紅毛傢伙的事情當成一場惡夢,全忘了吧。我說完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逃亡者的窩沒有毛毯

  和其他國家一樣,美國這個國家也有著各種面貌。
  除了有光鮮亮麗的一面,當然也存在著貧困階級。而在前所未有的大蕭條之下,那樣的負面正逐漸廣泛地侵蝕整個社會。
  政府持續不斷地透過羅斯福新政等政策與大蕭條的陰影搏鬥,然而國家經濟有所起色卻是一段時日之後的事情。
  經濟大蕭條開始已經數年。
  各地雖然一再出現缺糧者們所發起的暴動,但那些能夠發起暴動的人還算是好的。
  如今事態已嚴重到,某州開始傳出失業者們因為持續挨餓,甚至沒力氣示威抗議的消息,而且由於繳不出電費的人口增加,更有些區域一到夜晚就變得漆黑一片,沒有半點燈光。
  富裕階級的人們即使在不景氣之下,依然生活在燦爛奪目的燈光中,能夠憑著暖氣捱過寒冷。可是,貧困階級的人們卻遲遲無法脫離連份工作也找不到的困境。
  在一片悲愴氛圍中,好幾間救濟院爆滿,街上滿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為解救許多生命受到不景氣陰影束縛的人們,包括增設福利住宿設施在內,政府不斷祭出各種對策與之對抗。

  在那之中──有一間不是政府,而是由某位醫生出資興建的臨時住宿設施。
  那間位在紐約郊外的設施裡,瀰漫著與富豪們居住的百萬富翁區截然不同的氣氛,無家可歸的人及其家人擠在一起,簡陋度日。
  這間由名叫佛瑞德的醫生所興建的設施,是將停業的旅館直接買下來使用。聽說他原本打算重新打造成醫院,但是後來決定在大蕭條結束之前,將其作為幫助滿街失業者們抵禦寒冷的住宿設施。
  儘管有收取最低限度的房租,然而考慮到經費等開銷,這依然算是作好虧本的心理準備的公益之舉。
  只不過,雖然大環境不景氣,出入這間住宿設施的人們目前倒還不至於有餓死之虞。
  原因是因為,他們前陣子才做過一份臨時工。
  建於曼哈頓島附近沿岸,被戲稱為「Ra's lance(太陽神之矛)」的前衛大樓。
  那棟建來作為多用途商業大樓的建築,是由許多居住在當地的居民興建完成。
  揭幕儀式雖然已經結束,不過地下有一部分仍在施工,而這間住宿設施內也有不少人正在施工現場工作。
  由於其中有些人會用賺來的工錢,離開住宿設施去找更好的棲身之處,因此有時會有房間空出來。

  然後這一天──
  一名男子溜也似的住進偶然空出的房間裡。

  只擺了最低限度的床和家具,以房間來說過於狹小的單人房。
  蜘蛛和老鼠在房間角落互咬,四周傳來怒吼、哭聲,有時還會有聽似悲鳴的聲音。
  「……算了,這裡總比之前我自己找到的福利設施來得好。」
  那是一個聚集了身無分文的娼婦和落魄小混混,幾乎所有房間都無電可用,空有虛名的住宿設施。即使經常因為點亮蠟燭而引起火災,而且屢次都有人因此喪命,待遇依舊沒有獲得改善。
  告訴自己與那種地方相比,這裡的環境要好多了,男子疲憊地坐在床上。
  ──唉,是啊,既然還聽得見四周傳來怒吼聲和悲鳴,就表示那些人還有精力吵鬧。
  ──反觀我明明好想大哭大喊,卻連那點力氣也沒了。
  ──……算了,外頭多的是人寄居在連屋頂也沒有的地方,跟他們比起來,我算幸福了……
  ──要是……不會再有人來追我就好了……
  男子──涅伊達‧夏茲庫魯重新回顧自己的立場。
  他雖然是被名叫拉德‧盧梭的男人半綁架來到紐約,但是回頭想想,當時的他或許早就已經被某種不祥的潮流縛住雙腿。
  ──要不是被拉德那傢伙纏上,我現在就……
  ──……
  ──現在就怎樣?
  這時,他察覺到一件事。
  自己根本早就無處可去。
  說起來,涅伊達本來就不是自願出獄。
  一方面是被調查局說服,二來他也覺得「幽靈」的餘黨應該已經忘了自己這個人,然而如今,涅伊達深切體會到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話說回來,離開監獄後,監視我們的人到底是誰?
  神祕的跟蹤者,賭場內的糾紛,還有──
  ──居然連那種看似隨處可見的女侍……也是那個組織的……「希爾頓」的同夥……!
  在賭場外偶然遇見的少女。她一見到涅伊達,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轉眼就浮現帶著殺意的憎惡之情。
  那幅景象,即使到了半天後的現在,依舊在涅伊達腦海中縈繞不去。

  後來,他一股腦兒地拚命狂奔,結果混進一群結束工作的流動勞工中,來到這間住宿設施。
  向正在配給糧食,貌似職員的男人詢問下,涅伊達得知他們恰巧正打算為空房間招募住戶。
  不知是被一臉走投無路的涅伊達的氣勢壓倒,還是涅伊達塞給男人作為配給補貼的幾張紙鈔奏效,總之他最後租到了這個小房間。
  他到附近店家買了枕頭,抽出裡面的棉花,將在賭場贏來的一捆捆鈔票塞進去。
  涅伊達一邊塞,一邊滿臉倦容地嘆氣。
  ──真是可笑透頂。
  ──過去一直靠著欺騙上級,爬上高位的我……
  ──如今手邊明明有錢,卻非得在這種地方裝成窮人,欺騙周遭的人們。

  涅伊達‧夏茲庫魯是名騙子。
  雖說是騙子,誆騙有錢人出錢投資之類的事情卻只做過一次。
  與其說騙子是他的職業,或許應該說是他的生存方式。
  欺騙強者「我是有用的人」並討好對方,搞垮自己原先所屬的組織。然後,等他在他討好的組織內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已達極限,他便將目光轉向組織之外,尋找更強大的組織──開始毫不遲疑地推銷自己。
  好比爬樓梯一樣,他就像這樣靠著不斷背叛他人,棲身更強大的組織內。
  可是,他卻沒能將修伊‧拉弗雷特所率領的「幽靈」當成踏板,反而還從階梯上滑了一跤。
  儘管他奇蹟似的保住一命,但這樣下去還是跟死了無異。
  事情究竟為何會演變成這樣?他一面把錢塞進枕頭,一面重新思考。
  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成為騙子?
  犯下的第一件詐欺案又是什麼?
  就連因為擔心遭修伊的手下報復而躲進監獄的期間──儘管害怕,他仍不停思考這件事。
  假使沒有那個「開端」,自己就不會吃這種苦頭,而會繼承父親的玉米田──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幸福,但至少可以安穩地過日子吧。
  可是,不管他怎麼想,最後卻都走向同一個答案。
  就連此刻,在他縫合敞開的枕頭邊緣時,腦海中浮現的答案依然不變。
  那是令人懷念的故鄉景色。
  他最初犯下的詐欺案,是對與他青梅竹馬──而且年紀比他小很多的天真女孩撒的謊。
  ──「我長大以後要當英雄!」
  ──「變成像維亞‧厄普和傑西‧詹姆斯那樣!」
  ──「等著看吧,我一定會變得超強!」
  ──「到時候……要我保護妳也可以喔。」
  那是為了安慰被某人欺負而哭泣的女孩──為了讓她安心而撒的小小謊言。
  「但其實當時……我並沒有要騙人的意思……」
  涅伊達將塞滿錢的枕頭放在床上,喁喁自語。
  至少在說出那句話的瞬間,涅伊達的想法並無虛假。
  成為真正的英雄,保護女孩──這曾經是涅伊達的夢想。
  可是,結果他卻成了老套無趣的騙子,甚至無法將大筆錢財據為己有,只能以前恐怖分子的叛徒身分,藏身好比救濟院的住處裡。
  若是把英雄當成衡量標準,比起剛在賭場贏得一大筆錢的他,一身清廉、快要餓死的人反而還比較接近所謂的英雄。
  即使兒時真的是那麼想,現在這個樣子還是等於欺騙了她。
  ──「好厲害!」
  ──「涅伊達,你好棒,好帥氣喔!」
  ──「如果是涅伊達,一定能夠變得超強!」
  ──「我們約好了喔,涅伊達!」
  每當回想起青梅竹馬天真爛漫的喜悅笑容,強烈的罪惡感都會緊勒住他的心。
  因為打從心底相信涅伊達才展露的笑容。
  然而十年後的今天,卻連回憶也變得模糊不清。
  我必須更清楚地回想起她的臉。
  為了稍稍減緩自身的恐懼,涅伊達試圖讓自己沉浸在故鄉的回憶裡──
  但是,青梅竹馬的臉龐卻突然布滿憎惡的表情,還出言咒罵涅伊達。
  ──「叛徒去死。」
  那張扭曲的臉──和那名女侍長得一模一樣。

  「嗚啊啊!」
  涅伊達渾身顫抖,從床上滾落。
  背部撞擊地板的疼痛感令涅伊達驚醒過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在床上睡著了。
  「原……原來是夢……」
  他全身冒冷汗,呼吸紊亂得好像剛全力奔跑過。
  青梅竹馬的臉龐一時從記憶中消失,被那名女侍的臉孔覆蓋過去。
  ──可惡!
  ──什麼嘛……那群傢伙……一度差點殺死我……還把其他叛徒全殺了……儘管如此,儘管如此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
  重新坐在床上調整呼吸將近一分鐘之後,他開始思考那名看似修伊同黨的女人的事情。
  以及今後自己該如何是好。
  雖然那女人感覺並非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找涅伊達,而是偶然遇見他,但這也是一個問題。
  因為這代表著,修伊的同黨已經在這座城市散布到能夠偶然撞見的地步了。
  我真的只是碰巧遇到只有幾個人在曼哈頓的修伊的手下……當然也是有這種可能性,但無論如何,被對方找到時的處境都同樣危險。
  涅伊達也考慮過馬上離開曼哈頓島,可是對方也有可能已經派人在橋等處進行監視。
  最重要的是──要是他又一個人逃走,到頭來他的處境還是一樣會越來越艱難。既然如此,他必須立刻好好地思考。
  設法想出讓自己得救的辦法。
  想出該怎麼做,才能將一切一筆勾銷。
  假使混進為了尋求食物和工作而在全美四處遷徙的流浪者和流動勞工集團,或許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掩人耳目。事實上,如果涅伊達沒有在方才的賭場偶然得到那筆錢,即使撇除逃亡等因素,他還是極有可能會選擇過那樣的生活。
  然而在奇妙的命運機緣之下,他得到了拉中一組777的鉅款。暫時不必為食物和住處發愁的他,順利的話,也許還能在這個不景氣的環境裡做起某種事業。
  可是,倘若被強盜襲擊,一切就完了。
  雖然存到銀行裡也是個辦法,但是才剛出獄就在銀行存進一大筆錢,這樣說不定會讓調查局起疑,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害怕會因此落入修伊那夥人的情報網中。
  ──該死……什麼嘛……什麼東西嘛。
  ──為什麼要對我這種小角色……窮追不捨好幾年……這樣到底有什麼好處啦!
  他的心頭雖然湧現怒氣,強烈程度卻不及內心的恐懼。
  「可惡……」
  ──總之先休息……之後再想好了。
  腦袋沒法好好運轉,有可能單純是因為缺乏休息的關係。於是涅伊達躺在床上,準備來享受得來不易的床鋪。
  「……沒有毛毯啊……」
  儘管覺得自己會在這寒冷季節中凍死,他卻沒有勇氣再次外出買毛毯。
  而且,他才剛把錢藏在枕頭裡,要是讓枕頭離開視線,說不定會被不知情的小偷給偷走。話雖如此,抱著枕頭外出也太不自然了。
  「不過……仔細想想,這個時間根本也沒有店會營業……」
  此時正值東方的天空雖微微泛白,但外頭天色仍暗,甫從深夜轉換至清晨的時刻。
  ──……要是這裡有管理員,我就能問問能不能借張毛毯了……
  正當他如此心想,房內忽然響起敲門聲。
  敲打破爛房門的聲音在狹小房內顯得格外響亮,猛然揪緊涅伊達的心。
  「……!……嗚!」
  他急忙將枕頭藏在背後,屏住呼吸,瞪著房門。
  ──是誰?
  ──普通人不可能會一大早就來拜訪!
  房門儘管上了簡單的鎖,但那不過是只要有心破壞,只憑一把鐵鎚就能毀損的玩意兒。
  假如對方是來收拾他的修伊的手下,他的命運就會到此結束了。
  ──不行不行不行,誰要結束啊,混帳東西!
  他屏氣凝神地轉頭,望向身後的窗戶。
  這裡是三樓,有可能跳樓逃跑嗎?
  涅伊達心急如焚地思忖著,然而門外傳來的說話聲,語氣聽來卻意外地悠哉。
  「喂~我聽見你房裡傳出好大的聲響,你沒事吧?」
  「……」
  那人說的巨大聲響,應該是指剛才從床上滾下來時的聲音吧。
  既然那個聲音會被人聽見,看來這裡的隔音效果奇差無比。
  「……噢,我沒事,我只是跌了一跤而已。如果吵醒你,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別這麼說……那個,我是樓下房間的住戶,平時幫忙管理這裡。你是今天住進來的人吧?我可以跟你打個招呼嗎?」
  「……」
  ──怎麼辦?
  ──是……陷阱嗎?
  ──可是如果我拒絕他,逼得他破門而入,結果還不是一樣……
  再說,要是對方不是來收拾自己的,到時就很難把這裡當成據點了。
  猶豫了一會兒,涅伊達將枕頭藏在床底下,然後緩緩打開房門的鎖。

  看到從門縫中窺見的臉,他頓時放下心來。
  那張臉孔雖然陌生,卻不像是個強壯的男人。
  從外表看來,男人似乎不太健康,感覺就連涅伊達也能輕易打倒他。
  ──……?這傢伙現在雖然很正常……
  ──不過以前似乎是毒癮犯?
  那人儘管臉色不佳,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暗自判斷對方現在應該沒有沉溺於毒品,涅伊達將門敞開,一邊確認男人身後並開口:
  「我叫古斯。你呢?」
  對著隨口報上假名的涅伊達,年輕男子咧開削瘦的臉頰,笑著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羅伊‧默多克。你要是碰上什麼麻煩,儘管告訴我。」

  §

  幾小時後 住宿設施 餐廳

  大概是短暫的睡眠消除了睡意吧,後來涅伊達始終沒能入睡。
  然後,就在聞到樓下傳來引人食慾的香氣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從昨天中午開始就什麼也沒吃,便搖搖晃晃地朝著香味傳來的方向走去。
  看似由廢棄旅館的大廳改造而成的餐廳裡,已經來了許多人。其中大半應該都是住戶,此外也有只是在附近徘徊的流浪者混在裡面。
  餐廳裡也飄散著酒味,仔細一瞧,確實有好幾個人一早就喝醉了。
  ──都這麼不景氣了,還一早就喝酒。
  儘管他心裡如此嘀咕,但由於其中顯然也混雜了劣酒的味道、疑似工業用或醫療用的酒精味,因此他決定不再多想。
  ──要去哪裡付飯錢啊?
  正當涅伊達不知所措時,剛才來他房間的男管理助手向他搭話:
  「嗨,古斯,你後來都沒睡啊?」
  聽到那人用剛才胡謅的假名稱呼自己,涅伊達一時還疑惑他在叫誰,不過他還是佯裝鎮定,在臉上堆起假笑:
  「……是啊,我睡不著。對了,你叫羅伊是嗎?」
  「是啊。總之,這裡的早餐不用錢,因為已經算在房租裡了。別客氣,你儘管吃吧。」
  羅伊端來自己和涅伊達的兩人份早餐,排放在附近的桌上。
  「幸好今天餐廳裡的人不多。昨天不知道怎麼搞的,天空中有飛機到處盤旋,然後那些說什麼戰爭開打了,大吵大鬧到半夜的傢伙現在好像還在睡。」
  「是這樣啊……不過話說回來,居然免費供應早餐,這裡的服務也太好了吧?」
  ──對了,昨天好像也一直配給到將近半夜。
  心想多了解一點自己的藏身之處也不是壞事,涅伊達在羅伊身旁坐下,決定向他問個仔細。
  「這裡的房東家境那麼好啊?」
  「這個嘛,因為他是個醫術高明的醫生,聽說有不少有錢的客戶……他利用那些錢,以便宜的價格替我們這些走投無路的人看病,真是太令人感激了。」
  「他還真是個濫好人耶。」
  「我也這麼覺得。他甚至還替我這樣的前毒癮犯介紹正經工作。他開這間住宿設施,簡直就像在做公益,而這裡的人大約有一半都曾經受那位醫生照顧,後來就這麼住下來了。」
  說到這裡,羅伊喝了一口杯中的牛奶,潤潤喉之後又繼續說:
  「不過,這裡花的不只是醫生的錢。你瞧,芝加哥的大型黑手黨不也會要附近的商店街拿錢出來,然後大張旗鼓地發放熟食以博取民眾支持嗎?同樣的,這裡也是由附近的幾個黑幫共同出資的啦。」
  「共同出資……?」
  「這裡的經營者人面就是那麼廣。而且站在黑幫的角度,也能得到飢餓民眾的不滿不是指向自己,而是指向政府的好處。」
  羅伊一邊吃著自己的早餐,同時將目光移往涅伊達的義肢。
  「不過,這裡不像芝加哥的大人物那樣能夠賑濟幾千人就是了。總之,我們的醫生對傷患和病人都很好啦……對了,工作人員會那麼乾脆就讓你入住,是不是因為看到你的義肢啊?」
  「……噢,你說這玩意兒啊?」
  涅伊達用臂力動了動手指無法動彈的義肢,邊敲桌子邊回答:
  「這個嘛……我也已經習慣了。」
  「你已經比吸毒後遺症發作時,全身動彈不得的我要好多了啦……不過,以現在這個世道,有義肢要找工作應該也很困難吧?」
  ──啊啊,這個人以前果然吸過毒。
  ──不過他現在看起來已經完全戒掉了。
  涅伊達不動聲色地觀察羅伊,然而男管理助手卻反過來觀察那樣的他,還開口提問:
  「你臉上的燒傷是事故造成的嗎?」
  「!」
  ──可惡,我剛才一不留神就洗了臉。
  ──不對,還是說……我的妝早就被冷汗融掉了呢?
  涅伊達的燒傷,是從前險些遭「幽靈」的成員用炸彈殺害時造成的。
  因為他以共同背叛組織的同黨屍體作為盾牌,又被恰巧經過發現爆炸的醫生所救,才得以奇蹟似的生還。
  他之所以用粉妝遮掩燒傷疤痕,是為了不被以希爾頓為首的「幽靈」餘黨發現。
  可是回頭想想,除了希爾頓外,「幽靈」的成員也只見過我燒傷前的臉,這樣是不是反而不要化妝遮掩比較好啊?
  就在涅伊達如此思索時,羅伊一臉歉意地開口:
  「啊,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沒有啦,其實我以前……差點被黑手黨殺掉。」
  涅伊達決定只吐露一半的真相。
  他認為比起勉強隱瞞到底,結果引人疑竇,還不如半利用對方的善意比較明智。
  「你說差點被殺掉……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因為那個黑手黨搞不好到現在還在追我……我希望有個身上有燒傷和義肢的男人住在這裡的事情儘量不要傳出去。」
  「你放心吧,這裡沒有人會多嘴啦。」
  「這可難說,要是黑手黨提供賞金……」
  話還沒說完,一想像起希爾頓那群人懸賞緝拿自己的事態,一股強烈的寒意頓時籠罩涅伊達全身。
  但是羅伊卻不疑有他,相信涅伊達就是「害怕黑手黨的逃亡者」,並開口安撫他:
  「沒問題的,要是有人敢多嘴,就會先被這裡的危險傢伙給宰了。」
  「危險傢伙?」
  「我不是說了嗎,經營這裡的醫生是個濫好人。無論是白人、黑人、黃種人,也不管是有錢人還是窮人,他都一視同仁地替大家看診。」
  ──那個醫生到底是極度偽善,還是腦子有問題啊?
  ──……還是說,他真的是英雄呢……
  他原本暗地嘲諷,思緒卻從中途開始轉往自虐的方向。
  涅伊達一面克制自己別再自虐下去,同時以自然的態度隨聲附和:
  「……那可真是了不起。然後呢?」
  「他是個不在乎人種、男女老幼、有錢沒錢……非但如此,也不管職業和善惡的人……從我這種身無分文的毒癮犯到互毆受傷的黑幫、反遭攻擊的殺手,他都願意平等地給予治療。」
  說到這裡,羅伊稍微環視四周,小聲苦笑道:
  「因為這裡住了不少那種有問題的傢伙……所以彼此裝作沒看見是大家共同的默契。假使在這種地方幹出密告這檔事……你應該曉得會怎樣吧?」
  「……我懂,這一點我也會牢記在心。」
  如此回答的涅伊達暗地心想。
  ──原來如此……我這下說不定走運了。
  ──因為修伊的手下手頭闊綽,應該不會接近這種地方……
  ──就某方面而言,藏身在有問題的傢伙之中,反倒對我有利。
  涅伊達在心中暗自竊喜後,用左手握著湯匙,大口地吃起早餐。
  早餐的墨西哥辣肉醬雖然稍嫌絞肉少了點,不過番茄和豆子的辣度恰到好處,越吃食慾就越是從胃的深處湧現。
  「……這個真好吃。」
  「是吧?」
  對著聳肩笑道的羅伊,涅伊達這次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繼續大快朵頤。
  這是他出獄後,吃的第一頓像樣的飯。
  或許是飢餓帶來的效果吧,總之這個味道令他安心得不由得回憶起故鄉。
  ──……。……?
  居然嘲笑提供這種餐點的醫生不是偽善者就是腦子有問題,我到底算哪根蔥啊?涅伊達頓時厭惡起自己──然而同時,他也對有此念頭的自己大吃一驚。
  至今一再背叛他人的他,現在竟然會為了這點小事厭惡自己,簡直可笑到了極點。
  也許是因為在那之後發生過太多事情。
  他走過的人生遭到全盤否定,甚至連逃跑都不受允許,被過去欠下的債緊纏不放。
  被遭人追趕的恐懼勒住頸項,成為自己造下的孽的奴隸之後,如今他才明白。
  自己果然在哪裡弄錯了。
  ──我究竟是……為什麼……在哪裡……
  懊悔的情緒縈繞不散,讓他的腦袋變得幾乎除此之外什麼也無法思考。
  心想這樣不行,涅伊達決定專心吃飯,試圖分散注意力。
  ──沒錯,只要待在這裡,我就能夠放心了。
  ──這個地方……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容身之處。
  ──所以,我的過去還沒有追來這裡。
  涅伊達在心中這麼反覆告訴自己,一面不停將墨西哥辣肉醬送進口中。

  可是,他卻忘了。
  忘了自己甚至還沒有試圖卯足全力逃跑。
  忘了自己不是逃跑,而是隨波逐流地來到這座城市。
  忘了即使只是稍微被捲進圍繞「不死者」的奇妙漩渦──到頭來,還是會流向同一個地方。
  沒有掙扎著逃離漩渦的結果,就是一個命運降臨在他面前。
  極度接近偶然,卻又可稱之為必然的命運。

  「哎呀……這個真的好好吃啊。」
  「你去跟今天的廚師說吧。」
  羅伊對重覆讚歎好幾次的涅伊達笑道。
  「不過,那位負責早餐的廚師也是個曾經因為一些因素而受傷的傢伙。他平時除了在這裡做早餐,白天還會到外頭工作,說什麼想要存錢,成為一名樂器演奏家。」
  「哦……好上進的人。」
  「是啊……喔喔,說人人到,他剛好來了。」
  羅伊望著涅伊達身後,朝遠處舉手招呼。
  「喂~過來這邊,我介紹新人給你認識。」
  一道語帶嘆息的說話聲從涅伊達後方傳來,回應羅伊的呼喚。
  「介紹新人?明明這裡每天都有人來來去去,你會說這種話還真是稀奇啊,羅伊。」
  「這個新人好像很喜歡你做的菜喔。」
  「那可真是多謝了。我很高興聽到有人這麼說。」
  聽到管理助手羅伊這麼說,早餐廚師恭敬地道謝。
  我好像應該和對方面對面打個招呼。
  涅伊達如此心想,於是緩緩轉身向後。
  幾乎在此同時,羅伊叫了涅伊達的名字:
  「我跟你介紹,這位是古斯。」
  結果,他轉到一半的身體倏地停頓下來。
  ──……
  ──……啊,對喔,那是我的假名。
  那是自己剛才胡謅的假名。發現距離來到餐廳時不過才隔了幾分鐘,自己就又差點忘記這回事,涅伊達暗自反省,告訴自己要振作一點。
  ──不過話說回來,我怎麼會用古斯當假名啊……
  一面心想實在不該用從前險些殺死自己的直屬上司的名字當作假名,正當涅伊達準備再次回頭之際,卻見到羅伊偏著頭對早餐廚師說:
  「怎麼了?你為什麼一臉驚訝啊,厄本?」
  厄本。
  聽到這個名字,涅伊達完全靜止上半身的動作。
  「喔,沒什麼,只是我以前的上司也叫這個名字。」
  早餐廚師開朗的笑聲,讓涅伊達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現在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對那人的聲音有無印象。
  就連當時的他,也沒有自信能夠從說話聲聽出對方是誰。
  他不可能會記得,從一開始就打算背叛,將對方當成踏板的同伴的聲音。
  然而,他卻記得厄本這個名字──而那個男人,對古斯這個專有名詞做出「我以前的上司也叫這個名字」的反應。
  不祥的預感將涅伊達的背脊壓迫得嘎吱作響。
  要逃跑?還是蒙混過去?
  就在他遲疑的瞬間,事態更加惡化了。
  「……咦?」
  來到桌旁的早餐廚師【厄本】見了涅伊達的側臉後,蹙起眉頭。

  「你……該不會是涅伊達吧……?」

  結束了。
  那便是縈繞在涅伊達心中的一句話。
  結果到頭來,我終究只是個小丑。
  ──為什麼……為什麼這傢伙會在這裡!
  斜眼朝早餐廚師一瞥,他的確對那張臉有印象。
  那名青年是「幽靈」的低階成員,是個沒事就會一直盯著夏涅看的男人。
  當初涅伊達看準了懦弱的他好控制,從很早便邀他一同「背叛」組織。
  可是,最後遭到背叛的人卻是涅伊達自己,還因此失去人生的立足點和右手。
  對於這件事,說他毫無恨意是騙人的,然而現在的涅伊達卻顧不了那種瑣碎小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吃到早餐那瞬間感受到的短暫安心感,真的一轉眼就好比海市蜃樓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剎那間,涅伊達把左手的湯匙換成叉子,以將椅子翻倒之勢,猛地躍向厄本。
  「喂!」
  羅伊的呼聲在餐廳內響起之時,涅伊達已經從背後架住厄本,並且將叉子的前端對準他的脖子了。
  涅伊達一面在心中作好用叉子刺破厄本喉嚨的心理準備,同時焦躁地問:
  「……是希爾頓派你來殺我的嗎?」
  其實只要稍作思考,就會知道此話與剛才羅伊的說明兩相矛盾,但是看在現在的涅伊達眼裡,身為「幽靈」成員的厄本除了是來殺自己的刺客外,不作他想。
  不用說,這話在剛剛才發現對方是涅伊達的厄本聽來,根本就是青天霹靂。
  「啊?你……你冷靜一點啦!再說,你為什麼還活著啊,涅伊達!」
  儘管厄本表示自己也一頭霧水,涅伊達還是氣得牙齒發顫,激動大喊:
  「你別裝傻了……要不是受到希爾頓唆使,『幽靈』的成員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晃蕩!」
  占優勢的雖然是手持叉子,抵住對方喉嚨的涅伊達,可是他卻遠比厄本來得害怕。
  因為感受到涅伊達內心的錯亂,厄本拚命解釋:
  「等等!我已經不是『幽靈』的一員!我早就離開那裡了!我才想問你,為什麼要用古斯大人的名字在這種地方……!」
  「給我閉嘴!」
  涅伊達的腦袋本來就已經無法處理眼前狀況,自然也沒有餘力回答對方的問題。
  連接下來該怎麼辦都不曉得的他,就這麼繼續暴露在餐廳內眾人的視線下。
  「好了,你快把叉子放下,古斯……不對,涅伊達?唉呦,哪個都好啦。」
  羅伊為了讓那樣的涅伊達冷靜下來,於是舉起雙手這麼說。
  「這個設施裡禁止打架。我是不知道你們之間以前有過什麼恩怨,不過住在這裡的期間,就把過去的無聊事給忘了吧。我不會加害於你,厄本也沒有打算要害你,你明白嗎?」
  「……」
  儘管呼吸急促,涅伊達卻看著羅伊的雙眼,默不作聲。
  他雖然先姑且封鎖了厄本的行動,心裡卻沒有下一步計畫。
  乾脆我現在殺了他,讓自己返回監獄,這樣說不定比較安全?過剩的恐懼讓他開始產生這樣的妄想,並且徐徐朝抵住厄本喉嚨的叉子施力。
  插圖009
  「喂,住……住手啊,涅伊達!拜託你住手!」
  聽見厄本發出近似哀號的呼聲,涅伊達不耐地想要怒斥他,要他閉嘴。
  可是,他的話卻被強制推回喉嚨深處。
  因為他感覺到某種冰冷物體壓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而經他判斷,那無疑是「大口徑槍枝」的前端。

  一道低沉的男性說話聲,從瞬間停止呼吸的涅伊達身旁響起:
  「居然用一支叉子挾持人,真是個瘋狂的傢伙。」
  「……啊……嗚啊……」
  男人將霰彈槍的槍口抵在嘴巴開開闔闔的涅伊達頭上,帶著銳利的眼神娓娓說道:
  「我雖然不討厭你的瘋狂,不過你卻沒有能耐妨礙我的瘋狂。不要讓你那怯懦的殺意充滿整個餐廳,這樣會害我的殺意純度下降。」
  滔滔說著莫名其妙話語的男人身旁,站了一名臉上稚氣尚存的金髮少年,他斜眼仰望著霰彈槍男說:
  「你直說『不要打擾我用餐』不就好了嗎,師父?」
  「閉嘴,徒弟一號。」

  聽著那番對話,涅伊達感覺到自己全身滲出黏稠的汗水。
  在他頭部旁的,是明確的「死亡」。
  而且,如果把對話內容當真,男人似乎與希爾頓、「幽靈」無關,單單只是因為「打擾用餐」這個理由就讓涅伊達面臨「死亡」。
  ──開什麼玩笑。
  ──我又不是為了在這種地方……為了那種理由死去,才淒慘地逃個不停!
  儘管泫然欲泣,被槍抵著太陽穴的恐懼卻令他渾身僵硬,似乎就連淚腺也變得無法正常運作,雙眼因此越來越乾。
  他連放棄將叉子刺進厄本的喉嚨也辦不到,彷彿受詛咒而石化一般,定在原地。
  「史密斯大哥,你別挑釁他了!快把槍收起來!這可不是鬧著玩啊。」
  羅伊急忙大喊,可是被喚作史密斯的男人卻神情冷漠地搖頭:
  「聽好了,要收回一度拔出來的瘋狂,需要兩份敬意。一是對還容許我這個瘋狂的化身存在的世界的敬意,另一個則是……」
  涅伊達只能默默地聽著男人好比差勁的吟遊詩人,說著一長串難解的話語──
  然而那個瞬間,他感應到他的周圍頓時充滿濃重的酒味。
  「……?」
  定睛一瞧,在舉槍指著他的史密斯的相反側,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名老人,只見老人滿臉通紅,毫不避諱地向周遭散布酒氣。
  「至少讓我……安靜地喝酒,好嗎?」
  見到老人單手拿著威士忌酒瓶直接猛灌,涅伊達心想我才沒時間理你這個醉漢,才正想把視線移回史密斯身上──
  突然間,一道猛烈衝擊襲擊了他的臉。
  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被霰彈槍打中,但若是如此,他不可能還有意識。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涅伊達的視野隨著疼痛感扭曲變形──接著他手一鬆,讓叉子掉落在地,最後整個人猶如斷了線的人偶一般倒在餐廳地板上。

  「……喂,老酒鬼,我話還沒說完耶。」
  「你的胡言亂語只會害人宿醉的腦袋頭痛欲裂啦。」
  挾著臉遭酒瓶毆打的涅伊達,酒臭老人和霰彈槍男互相對峙。
  「再說,冷不防就想拿霰彈槍連夥伴也一起打的人,根本沒資格說話。」
  「你這傢伙……到現在還舊事重提?話說回來,那個墨西哥女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夥伴。」
  史密斯顯然相當不悅,但老人卻滿不在乎。
  「那件事,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呢。因為你臉上那淒慘的傷疤,正是反遭對方報復的證明啊。」
  老人嗤笑著舉瓶飲酒。
  面對老人嗤之以鼻的態度,史密斯氣到太陽穴不住抽動,這時少年和羅伊急忙介入其中,好說歹說地將兩人拉開。
  看著發生在自己頭頂上方的一切,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涅伊達心想──
  ──啊啊……什麼嘛。
  ──他們沒有要給我致命一擊啊。
  持槍男子和酒醉老人,似乎都已經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確定這兩人並非刺客的涅伊達,耳畔響起羅伊的聲音:
  「喂,你沒事吧?古斯……不對,涅伊達?」
  「真是的,怎麼會莫名其妙誤解成那樣……喂,你還活著嗎?」
  就連厄本也揉著頸子,開口關心涅伊達。
  ──啊啊,果然沒錯……
  發現自己徹底成了可笑的小丑,涅伊達不禁失笑。
  ──看來不管我再怎麼掙扎,還是當不了英雄。
  之後,涅伊達便完全失去意識。

  簡直就像要逃離目睹自身軟弱的羞恥感一般。
  又好比──一味地逃避不管怎麼掙扎都當不了英雄的現實。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演員到齊卻不搭調

  百萬富翁區

  距離馬爾汀喬家族的賭場騷動已過半日。
  天亮之後,住在傑諾亞德家別墅的不良集團睡醒來到客廳──
  在那裡見到一幅奇妙的景象。
  「……這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做出相同反應,愣在原地好一會兒。
  「你們怎麼全都愣在那裡不動啊……這是什麼?」
  黃‧林謝正準備到廚房做早餐,結果窺了一眼客廳後也不禁停下腳步。
  映入他眼簾的,是整齊疊放的男用小禮服、燕尾服,以及掛在衣架上的各式女用禮服。
  房內出現掛了約莫十套女用禮服的專用衣架一事確實令人吃驚,不過更教人錯愕的是衣服的品質與數量。
  明明大環境如此不景氣,一點都不像是次級品的高級布料,風格獨特的流暢剪裁,新布料特有的氣味──那些禮服卻是高檔非凡。
  如果是在位於百萬富翁區的傑諾亞德家別墅內,那些服裝的存在的確是理所當然──但是看在現在的住戶:不良少年們眼裡,那卻是他們以為一生無緣的東西。
  「呃……」
  而更令他們感到混亂的是,在變得宛如高級西服店的客廳一隅,他們的領導者賈格西‧史普羅德正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
  「賈格西?你怎麼了,賈格西?」
  「是不是推銷員上門要你買下這些衣服?」
  「可是……這可不是一個人能夠拿得動的數量耶。」
  「至少在早起的我,於6027秒前經過這個房間前面時,還沒有見到半點這堆衣服的影子喔。」
  「話說回來,這些全部都是賈格西搬回來的嗎?」
  「嗚哇,賈格西的力氣真大。」
  「呀哈?」「嘻哈!」
  同伴們不停你一言我一語,可是賈格西卻毫無反應,依舊抱著膝蓋大口嘆息。
  看樣子,他似乎正巧妙地一邊昏睡一邊沮喪。
  因為付不出要交給馬爾汀喬家族的保護費,賈格西於是厚著臉皮出門跟人要工作,但不知何時回來的他卻成了這副模樣。
  少年少女們也不把賈格西搖醒,問他究竟發生什麼事,就自顧自地做起不負責任的推測。
  「嗯……賈格西會不會是找到工作了呢?」
  「是銷售這些衣服的工作嗎?」
  「可是現在這麼不景氣,是要把衣服賣給誰啦?」
  「……比方說,伊芙小姐?」
  「她就算買下這些男用小禮服和大人穿的燕尾服也沒用啊。」
  「那不然賣給達拉斯那傢伙呢?」
  「如果他還認識其他有錢人,這個方法就可行喔。」
  「呀哈!」
  相對於認為這些衣服是「商品」的人們──
  另一群人則是將其視為「贓物」。
  「原來是這樣啊,賈格西……你終於因為缺錢而下手了嗎……」
  「打劫西服店啊……可是,西服小偷這個名稱聽起來實在不怎麼樣耶。」
  「都被逼到這種地步了,怎麼不開口找我們幫忙呢……」
  「話說回來,這些衣服要怎麼脫手啊?」
  「嘻哈~」
  面對自說自話的少年少女,賈格西依舊沒有反應。
  簡直就像試圖藉著繼續睡來逃避現實一樣。

  「你們大家在吵什麼……啊?」
  晚一步進到房內的妮絲同樣一臉驚訝。不過在聽了眾人的對話之後,她判斷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便率先搖醒賈格西。
  「賈格西,賈格西!快醒醒!振作一點!發生什麼事了!?」
  「唔唔……唔……?嗚哇啊啊!妮絲!奇……奇怪,我睡著了?」
  「你剛才一直在呻吟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妮絲這麼說,賈格西連忙環視房間。
  然後,看見房內的大量禮服後,他顫抖著雙唇發出哀號:
  「啊啊啊啊啊啊,這果然……果然不是夢啊啊啊!」
  「賈格西,你冷靜一點。那些衣服是怎麼回事?你是從哪裡拿回來的?」
  「呃……啊……嗯……啊啊……」
  在妮絲溫柔地輕撫肩膀撫慰之下,賈格西漸漸恢復冷靜。
  可是不知為何,他越是冷靜下來,臉色就越是蒼白。
  「怎麼辦……那些衣服……我雖然很想解釋,可是重新想想,我根本就是一腳踏進非常不妙的事情裡……」
  「什麼意思?」
  「那……那些衣服是……借來的。」
  「借來的?……跟誰借?」
  比起「為什麼借」,妮絲更重視「跟誰借」這件事。
  她認為,應該可以透過接下來出現的名字,判斷賈格西踏入了多深的泥沼之中。然而──
  「馬爾汀喬家族的……羅尼先生。」
  賈格西做出的回答,卻與無底深淵無異。
  不顧僵住的妮絲,賈格西又繼續說下去。
  說出在無底深淵的深處,有什麼樣的絕望在等待著他們。

  「然後……我們所有人都要穿上禮服,去黑手黨的賭場……」

  §

  幾小時前

  「你……我總覺得那個刺青好眼熟。」
  「噫呀!抱……抱歉對不起請原諒我!」
  臉上有刺青的少年驚聲慘叫,並誇張地大步後退,費洛見狀忍不住皺起眉頭:
  「等等,你幹嘛道歉啦?」
  「抱……抱歉,對不起!」
  「我不是叫你不要道歉了嗎?」
  「噫!對……對不……不對,呃,我……我我我不會再道歉了,拜託請原諒我!」
  見到刺青少年好比遇上大火的小動物一般陷入恐慌,費洛心想「這個異常娘娘腔……不對,這個懦弱到連說他娘娘腔都感覺對女性不敬的傢伙是怎麼回事?」,然而他還是面不改色地重新發問。
  「啊……我記得我見過你好幾次。幾年前……你從列車上拖著腿走下來……還有,你也去過霧牆的最頂層對吧?」
  「你……你也在場?」
  「我聽羅尼先生提過,你叫什麼名字來著?我記得你是不良小鬼們的領導者,名字叫作……呃……」
  「賈……賈格西。我叫賈格西‧史普羅德。」
  霧牆就姑且不提了,不知自己連走下「飛翔禁酒坊號」時都被費洛撞見,賈格西感覺對方是個可怕的情報通,因此變得更加畏縮。
  「這樣啊。我叫費洛,請多指教啊,賈格西。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好像還跟拉德認識的樣子……」
  費洛斜眼瞥向拉德,不過他正在和恢復冷靜的葛拉罕、露雅說話,似乎沒有在聽這邊的對話。
  「那……那個,我原本遭到盧梭家族懸賞通緝……不過拉德先生在火車上暫時放我一馬,後來莫爾沙先生要我和羅尼先生一起來,結果碰巧拉德先生也在……」
  大概是害怕到思緒混亂吧,賈格西無法清楚說明事情原委。
  完全做不成像樣的解釋,他使盡全力擠出討好的笑容,做出結語:
  「所以說,今後請多多指教!」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噫!」
  經瞇起雙眼的費洛這麼一說,賈格西全身僵直。
  ──完完完……完蛋了。我完全沒有解釋到!
  ──可……可是我根本就不曉得拉德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這個人……為什麼會和拉德先生,還有那個恐怖的紅眼男認識啊?
  不但和拉德是朋友,和克里斯多福也是朋友,而且背後還有羅尼‧史奇亞特和麥沙‧阿法羅撐腰的娃娃臉男子。
  看在賈格西眼裡,對這名外表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簡直有如差使地獄惡魔們的魔王。
  ──奇……奇怪……可是話說回來,我以前似乎有聽過費洛這個名字……
  ──艾薩克他們好像經常提起……
  「請……請問……你認識艾薩克他們嗎?」
  「啊?為什麼你會提起艾薩克的名字啊?……再說,是我先問你問題的……為什麼現在變成你來反問我?」
  費洛斂起臉上的表情,將雙眼瞇得更細了。
  「嗚哇啊啊啊,抱……抱歉!對不起!請不要殺我……!」
  「我說你呀,不要那麼輕易道歉啦!」

  眼見和賈格西繼續說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費洛嘆了口氣,對羅尼說道:
  「羅尼先生,這傢伙到底是誰啊?」
  「嗯……把介紹自己的關係者一事擱置一旁,卻要我介紹賈格西給你認識,看來你現在相當心神不寧啊……算了。」
  「……對不起。」
  想起自己剛剛才以一句「之後再介紹」拒絕說明與拉德的關係,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煩躁的費洛開口致歉。
  「我不是說『算了』嗎?不要輕易道歉。」
  「……」
  遭受甫對賈格西說的話指摘,費洛慚愧得沉默不語。
  見到費洛那副模樣,羅尼咧嘴笑道:
  「我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總之,賈格西‧史普羅德和瑞爾、里卡多‧盧梭,還有克里斯多福‧夏爾多雷德這四人是我帶來這間店的。」
  羅尼才說完,被他提及名字的其中一人立即有了反應。
  「奇怪?我有告訴他我的全名嗎?」
  「有沒有都沒差啦。」
  克里斯多福本想插嘴,但因為被里卡多拉拉衣襬制止,只好噤聲。
  一面以眼角餘光捕捉那幅景象,羅尼接著說下去:
  「費洛,我帶他們來是為了幫忙你做事。」
  「……嗯……咦?」
  費洛原本一直順從地聆聽,然而聽見最後一句話,他不由得抬頭反問:
  「呃,那個,羅尼先生……你說要這些傢伙……做什麼?」
  「二月中旬不是要舉辦那個活動嗎?所以,我才讓他們來幫你的忙。包括在場的瑞爾及賈格西的其他同伴在內,你手下將會有許多人手。」
  「……咦咦!」
  羅尼所說的那個活動,應該是指由方才出現的「魯諾拉達家族」的人們所主辦的賭場開幕活動。
  費洛原先一直以為那只是魯諾拉達家族的策略一環,但是與麥沙胞弟神似的男人──梅爾維的出現,徹底推翻了他的想法。
  ──這些人……要當我的幫手?
  ──看似懦弱的傢伙……小孩子……還有克里斯多福?
  「放心啦,羅尼先生。就算沒有幫手,我也能控制住場面。」
  其實費洛心裡八成覺得那些人礙手礙腳。
  但他仍迂迴地婉拒,想必是出於體貼,不希望讓帶那些人來的羅尼先生難堪吧。
  可是,那份體貼卻被羅尼本人二話不說就破壞掉。
  「你的言下之意,好像是嫌他們礙手礙腳?」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對著試圖蒙混過去的費洛,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的克里斯多福開口:
  「費洛,你真過分!虧我還一心想幫忙這座城市裡,第一個願意跟我交朋友的你!」
  克里斯多福不正經地笑著提出抗議。
  費洛儘管被他的言行搞得頭痛不已,還是正面回應他的話:
  「……坦白說,我總感覺你會拿槍掃射賭場會場,一點都不值得信任。」
  「哇啊,你好厲害喔,費洛!居然這麼了解我!真不愧是我的朋友!」
  「給我閉嘴。」

  看著兩人對答,賈格西稍微鬆了口氣。
  ──啊啊,太好了。
  ──只要被這個叫費洛的人當成是累贅,或許就不必做危險的工作了。
  ──可是這麼一來,就得想想其他賺錢的方法了……
  正當賈格西如此暗忖時,似乎已經受夠和克里斯多福對話的費洛挑明了說:
  「可是羅尼先生,這些人究竟能夠做些什麼?我是知道克里斯多福擅長打架……不過其他全是些小鬼不是嗎?」
  「會嗎?我倒覺得費洛你看起來和他們年紀相當耶。」
  聽到克里斯多福呵呵笑著這麼說,費洛露出前所未有的銳利目光,厲聲警告:
  「……你下次敢再說這種話,我就把你的牙齒全部用銼刀削下來。」
  倘若麥沙等人不在旁邊,他恐怕早就動手打人了。
  「對……對不起!」
  然而道歉的人卻不是克里斯多福,而是賈格西。
  他見到費洛渾身散發不祥之氣,便情不自禁顫抖著脫口道歉。
  「……為什麼是你來道歉啦。」

  「噫!」
  賈格西畏縮得好比一隻被貓瞪視的小老鼠。
  ──這傢伙是怎麼搞的?
  ──一點都不像是有膽量在臉上刺青的人。
  ──難道他是受人欺負,被強迫刺青?
  看著淚眼汪汪的賈格西,費洛眉頭深鎖地對羅尼說:
  「……還是不行啦,羅尼先生。我實在不認為這種乾癟豆芽菜似的小鬼能夠派上什麼用場。就連這小子的同伴,八成也……」
  「費洛先生。」
  麥沙想要責備部下不當的措辭,羅尼卻伸手制止他,然後對費洛說:
  「費洛‧普羅宣查。」
  「……!是,是的。」
  羅尼平靜的語調,使得費洛渾身發僵。
  不僅僅是羅尼忽然以全名叫他,更因為羅尼將他貫有的泰然自若的笑容從臉上褪去,變得面無表情:
  「你再說下去,就不只是對這名少年,更是對我們首領的侮辱。」
  「呃……」
  「判斷他們能夠幫助你的不是別人,正是首領。侮辱那樣的他們,就等於是懷疑首領的眼光。我沒說錯吧?」
  「……」
  面對口吻平淡的羅尼,費洛無言反駁。
  在馬爾汀喬家族裡,莫爾沙‧馬爾汀喬的話就是聖旨。
  既然他認同了,懷疑其資質便等同於背叛。
  「……非常對不起。」
  向羅尼──以及不在場的莫爾沙由衷致歉之後,費洛轉身面向賈格西,坦率地向他賠罪:
  「抱歉,我不該侮辱你及你的同伴。請原諒我。」
  「呃,啊,不會……」
  眼見身為恐怖象徵的男人坦率地向自己道歉,賈格西似乎不知該作何反應。他依舊一副提心吊膽,現場於是籠罩在詭異的沉默之中──
  打破這片沉默的,是費洛之前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的里卡多。
  「你快別這麼說,見到我們的模樣和舉止,會擔心工作進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為了不辱馬爾汀喬家族的名聲,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努力工作。希望你能夠在看過我們的表現之後,再對我們作出評斷。」
  里卡多絲毫不畏懼費洛,流暢地侃侃說道。
  ──這孩子……倒是感覺相當可靠。
  「好,好……我明白了。」
  就在費洛對態度遠比自己來得成熟的里卡多感到發怵時,遠處忽然傳來拉德的說話聲。
  「這孩子一點都不像是我的親戚對吧?我也嚇一跳呢。」
  如此笑道的拉德,接著將目光轉向賈格西,對費洛說:
  「還有,我可以跟你保證這位刺青老弟的膽識過人。畢竟,他可是盧梭家族懸賞緝拿的頭號通緝犯呢。你知道我以前欺負他的同伴時,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什麼嗎?他說『總有一天,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喔。」
  「……!」
  賈格西發出不成聲的悲鳴,抖個不停。
  費洛望著那樣的賈格西,眼神雖然還是一副不可置信,不過拉德應該不是個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
  彷彿要乘勝追擊般,只見拉德身旁的藍色工作服男子一邊甩著巨大扳手,開始朗朗說道:
  「好悲傷……來講個悲傷的故事吧……我覺得我的義弟賈格西,受到不當的低估了……這位看似是拉德大哥的朋友的先生,接下來我將舉出一百個賈格西的優點……假使我中途中斷,那就是我正在預測賈格西未來的活躍表現,這樣可以嗎?」
  「……呃,感覺好像會沒完沒了,還是不了。」
  「天啊!我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怎麼辦,夏夫特!我覺得我的存在意義遭到否定了,這種時候我該怎麼辦才好?」
  扳手男對著貌似手下的青年叫喊,似乎受到嚴重的打擊。
  那名手下重嘆一聲之後,以疲憊至極的語調回答:
  「閉嘴不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我閉嘴!但是有件事,我要先提醒在場所有人!我勸你們大家最好不要小看賈格西。要是小看他,搞不好……會送命喔。」
  「才不會啦!死的反而是我才對!」
  急忙大聲駁斥的人,正是賈格西本人。
  扳手男似乎因為那句話受到衝擊,一臉感動地揮舞扳手:
  「真傻……居然說會死的人是自己……你是想要代替小看自己的傢伙,承受降臨在他們身上的命運嗎……!你這個人究竟有多善良啊!而且還好勇敢!善良又勇敢的人是什麼來著?我應該怎麼形容賈格西這個人才對?是勇者嗎?恐怕只能用勇者二字來形容了吧!」
  「呃,那個……」
  ──被過度高估也很讓人困擾啊……
  在話題越扯越遠的狀況下,最跟不上步調的人正是賈格西自己。
  總覺得這樣下去,事情恐怕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他心想必須設法否定扳手男的話才行。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起初眼神中充滿狐疑的費洛,這下居然對著賈格西大大點頭。
  「我雖然聽不太懂那個工作服男的話……但不管怎樣,我明白你是個受到許多人景仰的人了。他人的信賴確實是一樣非常強大的武器。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喔,賈格西‧史普羅德。」
  「不是啦,那個……」
  「你不用那麼害怕。反正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到時負責的人是我……」
  ──這……這話聽起來好沉重!
  負責的人是費洛而不是自己這句話,反而令賈格西倍感壓力。
  心想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工作的情況非常不妙,同時也為了岔開話題,他於是小心翼翼地提問:
  「請問……具體來說,我們當天究竟要做什麼?莫爾沙先生告訴我只要賭博就好……」
  聽了他的話,費洛一副了然於心地點頭:
  「原來如此……看來首領是打算要你們當拍岸浪【Risacca】。」
  「Risacca(註:此為義大利文)?」
  「這是我們家族所使用的行話,在其他組織則有別的名稱……那份工作很特別,和樁腳的性質不太一樣……」
  費洛思索片刻,想出最容易理解的字句向賈格西解釋。
  「總而言之,就是如字面一般化身拍岸浪,凝聚場內的氣氛。時而炒熱氣氛讓賭客想要下注,時而讓賭客的情緒冷卻下來……也就是負責掌控賭場整體的氛圍。不過這不是在耍老千,控制周遭氛圍是很重要的。」

  「就某層意義上,這份工作比荷官和擔任管理人的我都來得重要。一切都拜託你了,賈格西‧史普羅德。」

  §

  現在 百萬富翁區

  「……所以說,從現在開始到開幕當天,像是賭場的賭博方法、規矩等,有很多東西都得學會才行……這些衣服全部都是羅尼先生借我們的……我是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當我回到這裡,衣服就已經在客廳裡了……」
  賈格西將視線從妮絲身上移開,望著天花板,一臉恍惚地說明情況。
  他從懷中取出的,是他回到家時就已經擺在玄關的字條。

  『你們至少得在賭場開幕當天表現得像有錢人才行。這些禮服借你們,你們從現在就開始練習穿。因為不管街上的小混混怎麼大鬧,那些有錢人和黑幫幹部都不會輕易隨之起舞。
  我很期待你們的表現。
  對了對了,這個月和下個月的保護費,我已經預先替你們墊了。
  羅尼‧史奇亞特』

  讓眾人看過那張字條後,賈格西用失了魂似的神情呢喃說道:
  「……也就是說,我們已經無法拒絕了。」

  就這樣,百萬富翁區的不良少年們,徹底地被捲進「漩渦」裡。
  他們之中,沒有不死者也沒有黑手黨分子。
  可是,他們卻因為靠得太近,而被捲入巨大的漩渦水流中。
  巨大漩渦將他們原本的人生漩渦也一併捲入,規模變得益發龐大。
  然後──亦悲亦喜地,人與人不停串連在一起。
  又有一名遭到魯諾拉達家族和不死者們所掀起的巨大漩渦吸引的漂流者,出現在賈格西等人面前。

  「對了,瑞爾人呢?」
  雖然不是為了暫時逃避眼前的絕望才這麼做,妮絲還是決定在觸及賭場一事之前,先詢問從剛才就一直掛心的事情。
  賈格西爽快地回答這個單純卻重要的問題:
  「噢,她因為與以前的舊識重逢,昨晚就和那個人一起過夜了……」
  說著說著,玄關的方向忽然傳來聲響。
  「啊,會不會是瑞爾回來了?」
  賈格西等人一窩蜂地擁向玄關──結果在那裡的人不是瑞爾,而是一名熟悉的年長男子。
  「嗨,你們這群人渣還是一副窮酸樣耶。」
  說著比誰都沒教養的惡言惡語,現身在賈格西等人面前的是──就某方面而言,可以說是他們的房東的人物。
  「達……達拉斯先生!」
  插圖010
  傑諾亞德家的現任當家是伊芙‧傑諾亞德。
  這名男子身為她的哥哥卻不繼承家業,是個只知道靠著變賣骨董和繪畫等財產玩樂享受的典型敗家子。
  儘管他顯然非常瞧不起賈格西等人,但由於他基本上除了妹妹以外誰都輕視,因此如今已沒有人會為此發怒。
  渾然不覺賈格西等人正以半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
  堪稱卑劣小混混代表的男子,露出下流的笑容開口道:
  「今天啊,我是來告訴你們一件好康的消息。」
  然後,他說出了。
  說出讓自己的雙腿踏進巨大漩渦的一句話。

  「你們知道那棟叫作『Ra's lance(太陽神之矛)』的大樓,二月要舉辦賭博大會嗎?」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寡言男人不焦急

  紐約某處 爵士音樂廳「coraggioso」地下

  「你說到時有可能會上演全武行?」
  甘德魯家族的其中一名最高幹部貝爾格‧甘德魯,在聽了弟弟拉克‧甘德魯的話之後,訝異地低喃,然後揚起嘴角:
  「這不是正好嗎?既然如此,乾脆連那棟看似脆弱的大樓也一起砸爛算了。」
  這裡是紐約市內的小型黑手黨組織,甘德魯家族所經營的爵士音樂廳。不過,地下其實是事務所,也可以說是他們實質的根據地。
  在其深處的包廂內,掌管組織的三兄弟之一:三男拉克‧甘德魯道出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他儘管徹夜未眠,臉上卻不見一絲倦意,依舊有條有理地描述在費洛的賭場發生的事情,以及今後可能發生的狀況。
  「從現在開始大肆蒐集武器吧!唯一需要擔心的就只有子彈不夠用!因為魯諾拉達什麼沒有,就是人多!」
  與態度冷靜的弟弟相反,身為聽眾的貝爾格則是在狹小的房內散布暴戾之氣。
  「你冷靜一點啦,貝爾哥。」
  拉克出言規勸激動的二哥後,繼續對大哥奇士說下去:
  「不過,這件事似乎和不死酒有關係,因為費洛對那個叫梅爾維的男人的態度……感覺有點不尋常。一開始是很正常,可是費洛在聽到那男人離去時,與之擦肩而過的麥沙說了什麼的瞬間,臉色突然就變了。」
  「怎麼?這麼說來,那個梅爾維和麥沙認識嘍?」
  對於貝爾格的問題,拉克搖頭回應:
  「不……從他們兩人之後的態度來看,應該是不認識……或許是和不死者有什麼關聯。」
  「管他是不死者還是什麼都無所謂啦。既然對方來找碴,我們只要把他們打垮就得了!你說對吧,奇哥?」
  「……」
  奇士雖然只是默默地聆聽弟弟們的對話,眼神卻猶如打磨過的刀子一般銳利,如果是一般的小混混,恐怕光是被他一瞪就會嚇得動彈不得。
  眼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奇士散發懾人氣勢,受到震懾的貝爾格情緒自然而然地冷卻下來。
  「喂喂喂,你不要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啦,奇哥。我知道了,我會把話聽完啦。」
  拉克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再次勸諫二哥:
  「貝爾哥,不老不死在一般人看來只是童話故事罷了。要是我們因為不死者的事情和魯諾拉達起了爭端打起來,這樣會沒辦法跟周圍的組織解釋啦。」
  「……嘖,怎麼那麼麻煩啊。」
  「這樣還算好的了。如果是大組織,就連替自己人報仇也不能擅自作主。」
  當時的美國,由於艾爾‧卡彭遭到逮捕,所有組織都改行潛入地下祕密行事的對策。結果,各組織之間因而產生強而有力的連結,在擁有領導力的大型黑幫底下,被稱為「我們的事業」的網絡不斷擴張壯大。
  組織之間的糾紛受到嚴格的監視,舉例來說,即使某家的成員遭人殺害,要對方血債血償也得經過周圍組織的同意方可動手。
  在那樣的情況下,原本就擁有龐大勢力的魯諾拉達就不用說了,像甘德魯和馬爾汀喬這種小組織還能夠繼續在曼哈頓生存,可以說是相當罕見的特例。
  「反過來說,魯諾拉達大概也不想和紐約的五大家族起爭執吧。雖說是上演全武行,但應該也是在檯面下進行啦。假使沒有和其他黑手黨締結協定的魯諾拉達和我們家族表現得太張揚,到時肯定會被警察盯上;還有把黑手黨視為眼中釘的調查局,八成也會藉機乘虛而入。」
  「……」
  輪流看了看說個不停的拉克和依舊沉默的奇士,貝爾格咬牙切齒地說:
  「那你說要怎麼辦啦!」
  「現在也只能靠手上的牌設法撐過去了。我們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嗎?之前和魯諾拉達起衝突時也是一樣。」
  拉克一邊說,一邊微微轉移視線。
  好掩飾他心中的一絲不安。
  ──手上的牌啊……
  ──最失敗的一點就是……現在握有鬼牌【珂雷亞】的是魯諾拉達。
  深知接下來必須將此事告訴兩個哥哥,拉克的心情沉重萬分。
  不單單是因為相識已久的兒時玩伴如今成了敵人──更因為他們所知「最強的牌」被人拿走一事,使得他們確定居於劣勢。
  可是,心想無論如何都不能避之不談,拉克仍下定決心開口:
  「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啊?什麼事?」
  在兩個哥哥的視線和言語催促下,拉克開始說明那件事:
  「那個叫梅爾維的男人身邊,有一名棘手的保鑣……」

  就在此時,房內響起敲門聲。
  「老大,可以打擾一下嗎?」
  受命在事務所內待命的部下說道。
  由於有事先吩咐開會一事,因此部下會在這時闖進來,或許是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
  「怎麼了?」
  拉克戴上只會在外人面前展現的冷酷面具詢問,部下戰戰兢兢地稟報。
  「老大,有客人來訪……對方自稱是魯諾拉達家族的使者……請問要如何是好?」
  聽了部下的報告,拉克等人不約而同地互看一眼。
  「……對方是一個人嗎?」
  「不,連保鑣一共是兩個人……」
  聽到保鑣二字,一份不祥預感竄過拉克的腦海。
  接著,部下複雜的表情更令他的那份預感轉為確信。
  搶在拉克出聲之前,部下口中就吐出那份「不祥預感」的答案。
  「那名保鑣……是老大認識的人……」

  一分鐘後──
  「嗨,奇士和貝爾格,好久不見啦。至於拉克則是六小時沒見了吧?你臉色很差耶,你該不會都沒睡覺吧?」
  拉克用食指抵著太陽穴,回答臉上堆滿健康燦笑的珂雷亞。
  「我的臉色差,是因為你太令人傻眼了,斐利克斯先生。」
  然後,他半瞇著眼睛瞪視對方,語帶諷刺地說明狀況:
  「我剛剛正打算告訴奇哥他們你的事情。」
  拉克說完,將目光轉向站在珂雷亞身後,那名面露自信笑容的男子。
  梅爾維用與昨天無異的表情,恭敬地朝三人鞠了一躬。
  也不知珂雷亞究竟在不在意身後的人,只見他一副滿不在乎地回應拉克的嘲諷:
  「啊,對喔對喔。抱歉啊,奇士和貝爾格,我現在受僱於魯諾拉達啦。也就是說,我今後有可能與你們為敵。」
  「……」
  可能是在見到兩人一起現身時就料到了吧,奇士依舊默不作聲。
  相對於那樣的哥哥,貝爾格則是氣得青筋直冒,大聲怒罵:
  「啊?珂雷亞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魯諾拉達和我們是什麼關係!」
  「哎呀,你等一下嘛。雖然當時只是找人,不過我之前不是也曾受僱於那個名叫古斯塔夫的大塊頭嗎?再說,你們現在又沒有和魯諾拉達起爭執。還有,我叫斐利克斯,不是珂雷亞。」
  聽完珂雷亞隨興至極的發言,這次輪到貝爾格用右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嘖……真是的,你這傢伙的行動還是一樣難以捉摸!」
  「哎呀,要是一舉一動全被貝爾格你摸透,身為人類,我大概也沒救了吧。」
  「……哈!」
  「哈哈哈!」
  兩人相視而笑之後──
  貝爾格忽地撲上去揍珂雷亞,兩名兒時玩伴於是開始大打出手。

  「他們一旦開打就會搞很久,請先到這邊來吧。」
  不理會翻桌大鬧的兩人,拉克邀請被拋下的梅爾維前往開會用的包廂。
  「不阻止沒關係嗎……『那個』?」
  梅爾維瞥了一眼還在打架的珂雷亞和貝爾格問道,拉克則淡淡地回答:
  「我們已經習慣了。至於你的護衛,你也大可放心。假使我們用槍口或刀尖對準你,想取你性命,即使身處那種狀況下,他也會設法保護你。」
  「看來你們相當信賴斐利克斯呢。」
  「無論是作為敵人還是盟友,在能力這方面,沒人比他更值得信賴了。只不過有個條件……就是得暫時將他的人格問題擱在一旁。」
  沒有開玩笑,拉克這番話完全是肺腑之言。
  「那麼以兒時友人來說,他值得信賴嗎?」
  「我不喜歡用信賴二字來衡量老朋友。」
  一面互相以言語牽制對方,奇士、拉克及身為客人的梅爾維在圓桌旁就座。
  拉克重新觀察梅爾維,結果並未發現任何異狀。
  他雖然沒有黑道分子身上常見的凶惡外表與獨特的懾人氣勢,他那溫順有禮的態度卻反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算了,反正費洛也是光看外表,一點都不像是卡莫拉的幹部。
  ──而且我也沒什麼資格說別人。
  與拉克相反,奇士渾身散發出「黑手黨大老」的凌厲氣勢,貝爾格則是一看就知道很會逞凶鬥狠。帶著對哥哥們的羨慕之情,拉克切入正題。
  「所以,你究竟有何企圖,梅爾維先生?」
  「……說什麼企圖的……你何必初次見面就說重話呢?」
  「我想,我們昨晚應該在馬爾汀喬家族的賭場見過了。」
  「但我們並沒有交談,不是嗎?」
  看樣子,梅爾維當時並不是沒有注意到拉克。
  儘管名叫梅爾維的青年始終笑盈盈,但拉克憑著經驗,推測他其實是想用笑容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很抱歉,從你和那間賭場的管理人費洛‧普羅宣查之間的談話來看,我實在不得不對你這個人所說的話持疑。」
  一陣拐彎抹角之後,拉克瞇起眼睛,不客氣地說:
  「你雖然是魯諾拉達的人,卻不是以巴爾托羅‧魯諾拉達先生的代理人身分前來對吧?光憑這一點,我認為就值得提高警戒了。」
  「為什麼你認為我不是巴爾托羅先生的代理人?」
  「讓重要的賭場大會的荷官在其他組織的面前曝光……巴爾托羅先生不是那麼愚蠢的人。」
  「……你還真敢講。」
  對拉克的話報以苦笑之後,梅爾維在椅子前翹起二郎腿,稍微將背往後靠:
  「不過你說得確實沒錯,我無法反駁。」
  儘管態度自大,梅爾維的語氣依然恭敬有禮。
  「我會來這裡,的確不是受魯諾拉達家族之託,而是出於個人的意志。」
  他毫不拖泥帶水地坦承,眼中沒有一絲動搖與焦躁。
  「奇士先生、拉克先生,很抱歉這麼晚才自我介紹。我叫作梅爾維。」
  彷彿從一開始就打算這樣表明來意似的,他帶著從容的笑意,自己切入正題:
  「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你們要不要和我簽訂協定?」
  「……協定?不是和魯諾拉達家族,而是和你?」
  「沒錯,這是我一個人和甘德魯家族之間的協定。」
  「你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說來聽聽吧。」
  見到拉克冷靜地催促自己說下去,梅爾維第一次變了臉。
  話雖如此,但也僅僅只是微笑上揚的嘴唇角度變小些許罷了:
  「你還真是乾脆呢。」
  「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會啊。只不過,像我這樣的年輕小夥子自己提議和你們家族簽訂協定,我本來還以為你們會激動大喊『開什麼玩笑』,甚至想像自己會被人拿槍抵著呢。」
  「你應該要想像自己會被開槍射殺才對,雖然即使那樣也不夠。」
  「哦,要不然我應該想像到何種程度?」
  拉克依舊表情木然,立刻就回答梅爾維的問題:
  「很簡單啊,請你想像一下生鏽的剪刀。」
  「……生鏽的剪刀?」
  「你只要想想,我們會用那把剪刀,對你施加自己絕對不想去體驗的……你所能想像,對人體最為殘酷的折磨手段就好。」
  梅爾維對滔滔不絕的拉克說:
  「真教人意外。我原本打算不管你說什麼,都要逞強回一句『就只有那樣嗎』,沒想到你居然會要我想像具體內容。」
  「因為我推測你的個性應該是如此,所以措辭故意激烈了一點。真是不好意思。」
  拉克機械化的賠罪雖然不帶半點歉意,梅爾維看起來卻沒為此感到不悅,依舊笑著繼續說:
  「哎呀,拉克先生,真是太好了,我跟你好像很聊得來呢。幸好你的個性不像馬爾汀喬的費洛那麼直率。」
  「你別忘了有句話叫作同類相斥……所以,協定的內容是什麼?」
  「啊,我不小心離題了。抱歉失禮了。」
  梅爾維友善到假惺惺的態度,讓人不禁聯想起來推銷可疑保險的騙子。
  拉克和奇士始終保持警戒,在外頭傳來貝爾格和珂雷亞的打鬥聲的房內,應付梅爾維這個「異物」。
  他們已經察覺到了。
  這個名叫梅爾維的男子儘管自稱是魯諾拉達的一員,然而他原本應該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雖然是誤闖充斥血腥味的地下社會的「異物」,卻絕非什麼正派人士。
  此時此刻,拉克還揣測不透這名口吻好似退離世界一步,觀察著周遭一切的男子。
  梅爾維翻起眼珠,注視著拉克的雙眼說道。
  「這項協定很單純,就是不戰協定。」
  「不戰協定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和魯諾拉達家族無關,我個人的立場是『費洛‧普羅宣查的敵人』。可是,我對你們沒有敵意。」
  「這──」
  「我當然很清楚你們和費洛的關係。而且從昨晚的情況來看,你們似乎也認識我的保鑣。」
  梅爾維打斷拉克的話這麼說,眼神犀利得彷彿已經將對方的一切都看透。
  可是,平時就與珂雷亞往來的拉克等人,完全沒有理由害怕那點程度的眼神。
  「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你請回吧。」
  「一方面也為了甘德魯家族的所有部下著想,我認為你應該把話聽完比較好。」
  「如果是會牽連部下的事態,那我跟你無話可談了。接下來是魯諾拉達家族和我們之間的事情。」
  「……我要說的事情和魯諾拉達沒有關係。」
  梅爾維斜眼瞅了一下甘德魯大哥,卻見到奇士依然沉默,沒有想要參與對話的意思。
  像是要連那樣的哥哥的份也一起說完似的,拉克回答:
  「即使你是以個人名義前來,你是魯諾拉達的人這件事也不會有所改變。我是不曉得你的真實身分和目的是什麼,不過唯獨這一點是無可爭辯的事實。無論你的真實身分是哪裡的誰都一樣,因為你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如果你蠢到連這一點也無法理解,那我想我也沒必要再跟你談下去了。」
  「反過來這麼說好了,拉克‧甘德魯先生……」
  梅爾維稍稍瞇起雙眼說道:
  「你們才是『誤判了自己的立場』。」
  「哦?」
  「黑手黨之間的規矩?歃血為盟?報復?家族?無聊透頂。那些都不過是人類範疇內的玩意兒────────」

  他的話到此忽然中斷。
  梅爾維在長篇大論的途中,冷不防將視線望向房外。
  在拉克受其影響也朝那個方向望去的瞬間,梅爾維往地板一蹬。
  他將椅子往後翻倒,以捕捉到獵物的肉食動物一般的姿態,接連蹬過狹小包廂的地板、桌子和牆壁──動作華麗地繞過桌子,降落在拉克身後。
  感應到聲音的拉克,反射性地展開行動。
  然而──
  「……!」
  不知是經過計算還是偶然,被梅爾維一踢因而移動的桌子,阻礙了拉克起身。
  彷彿在嘲笑太慢採取行動的拉克一般──
  梅爾維將右手伸向他的頭部。

  剎那間,回過頭的拉克與梅爾維四目相交。
  他發現梅爾維的眼中,流露出先前一直被巧妙隱藏起來的殺意。
  但是,拉克卻已無能為力。

  §

  過去 察斯沃夫與費洛的對話

  ──「吶,費洛哥哥我問你……那個名叫斐利克斯還是珂雷亞的紅髮男是你的朋友嗎?」
  ──「嗯?察斯,你有見過珂雷亞嗎?」
  ──「有見過一面。」
  ──「嗯……那小子和我還有甘德魯兄弟從小在同一間公寓長大。他並不是個壞人……不對,從職業來說,他算是十足的罪犯……算了,總之下次我再介紹他給你認識。」
  ──「不……不用了啦!拜託你絕對不要介紹我們認識!」
  ──「?」
  ──「先不管他了,你說的甘德魯,是附近的甘德魯家族嗎?費洛哥哥,你的朋友都是一些好厲害的人喔。」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真要說起來,我好歹也是堂堂馬爾汀喬家族的幹部。啊,不對,這不是能夠在小孩子面前炫耀的事情。」
  ──「……沒關係,你別放在心上,繼續說吧。」
  ──「由於我曾經受甘德魯老爹照顧,所以理所當然一直也想要加入甘德魯家族……但是在我還在街上荒唐的那段時期,卻在因緣際會下被矢車先生打倒,進而受到麥沙先生和羅尼先生的幫助……和莫爾沙老爹見面時,我一開始還嚇得全身發抖呢。總之,後來發生過許多事,我最後就決定將人生獻給馬爾汀喬家族了。」
  ──「是這樣啊。」
  ──「奇士他們起初也持反對意見……是因為珂雷亞那小子幫忙居中協調,大家最後才認同我的決定。」
  ──「……原來那傢伙懂得調停啊……」
  ──「……?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什麼啦。不過,你說居中協調……該不會是憑蠻力吧?」
  ──「這個嘛,珂雷亞在打架這方面的確是很強,不過他不是一個會強迫我們聽命於他的人啦。但話說回來,他和貝爾格倒是經常互毆,而且每次輸的都是貝爾格。」
  ──「我想也是。」
  ──「……」
  ──「怎麼了?」
  ──「察斯,珂雷亞那傢伙確實很強,無論身體能力或膽識都是超級一流。不過啊,擅長打架和互殺的那種強,和人性的強大又是兩回事了。」
  ──「?」
  ──「珂雷亞和貝爾格打架時,有時會彼此打得太過起勁,連我和拉克也無端受累。」
  ──「真是一場災難啊。」
  ──「那種時候,就只有一個人有辦法阻止太過起勁的他們。」
  ──「咦?」
  ──「沒錯,真的有那種人。」

  ──「那是個儘管力氣不如珂雷亞,還是制止得了他的厲害傢伙。」

  §

  現在 爵士音樂廳「coraggioso」地下

  「!」「……!」
  拉克與梅爾維。
  兩名男子同時目瞪口呆。
  站在他們之間的,是一名眼神銳利的男人。
  「……」
  奇士‧甘德魯依舊不發一語。
  他所做的事情極其單純。
  那便是在梅爾維伸向拉克額頭的指尖即將觸及的前一刻,抓住他的右手。
  「唔……」
  面對右手傳來的壓力,梅爾維不由得收起笑容,發出微弱的呻吟。
  其實奇士並沒有使出太大的力氣,而且他用的是左手。但儘管如此,梅爾維仍產生「手骨會被捏碎」的錯覺,恐怕是因為受到對方所釋出的威嚇氣勢震懾吧。
  然後,下一個瞬間──
  奇士依然保持沉默,毫不遲疑地就將自己的右手伸向梅爾維的腦袋。
  「!」
  梅爾維似乎察覺到自己即將面臨何種遭遇,於是一腳踹向奇士的腹部,企圖逃走,然而卻被奇士輕巧地扭身躲過。
  「……」
  奇士雖然還是不說話,他那凌厲的目光卻比話語更強烈地表達出他的意志。
  那是純粹的報復。
  以牙還牙。
   以眼還眼。
    以刀刃回報刀刃。
     以謊言回報謊言。
                   然後,以殺意回報殺意。

  梅爾維這時才終於明白。
  自己應該警戒的對象,不是自己以為反應最快的拉克,而是默不作聲,始終對周遭保持戒心的大哥。
  然而,當他察覺這一點時已經太遲了。
  前所未見的純粹殺意,已緊緊纏繞梅爾維全身。
  細如蜘蛛絲,而且比鋼鐵來得強韌的「殺意絲線」纏繞全身,彷彿要將自己的靈魂整個撕裂。
  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梅爾維陷入這種錯覺。
  就在他確信自己即將可笑至極地遭到「報復」的前一刻──
  玻璃破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沉甸甸的大理石煙灰缸從房間外擊破窗戶,朝奇士的右手飛來。
  奇士停下伸向梅爾維額頭的手,接住那個菸灰缸。
  就這樣,他整個人呈現右手拿煙灰缸,左手握住梅爾維右手的奇怪姿勢。
  一道悠哉的說話聲從房間外對那樣的奇士喊道:
  「停停停,拜託你到此為止,奇士。」
  回頭望去,只見珂雷亞暫時停止與貝爾格打架,在窗戶另一頭揮著手。
  「我怎麼說也是保鑣,必須保護那傢伙,不讓他死掉才行。」
  「喂,珂雷亞,你往哪裡扔菸灰缸啊……啊?」
  企圖從背後揪住珂雷亞的貝爾格,此時終於也發覺包廂內的異狀。
  「你這個卑鄙的臭小子!你想對奇哥和拉克做什麼!」
  眼見貝爾格猛地朝包廂衝過去,珂雷亞腳一伸將他絆倒。
  「嗚喔喔!」
  在空中旋轉半圈,描繪出美麗的軌道之後,貝爾格的臉重重撞上地板。
  「你冷靜一點。反正奇士和拉克都沒受傷,就先聽聽看是怎麼回事吧。」
  「唔喔……珂雷亞你這傢伙!」
  「抱歉抱歉。還有,我不叫珂雷亞,我是斐利克斯。」
  珂雷亞隨興地回答按著臉滾倒在地上的貝爾格後,再次將目光移向包廂內。
  「喂,梅爾維。」
  「……什麼事,斐利克斯?」
  「不管怎樣,你現在馬上跟奇士和拉克道歉。」
  「……啊?你在說什麼?」
  面對笑咪咪說道的珂雷亞,梅爾維露出困窘的笑容。
  「我是不曉得詳細的原委,不過,奇士會如此殺氣騰騰,就表示你一定幹了什麼『過分的事情』。基於工作職責,我有責任保護你的性命,但身為他們家人的我,同時也有句話要說──」
  霎時,珂雷亞徹底斂起臉上的表情:
  「跟他們兩人,道歉。」
  「……」
  反觀梅爾維則是不知何時又面露大膽的笑容,沉默數秒後開口:
  「非常對不起。雖說只是稍微玩玩,但我試探兩位的舉動實在相當無禮,還請兩位原諒。」
  梅爾維雖然意外乾脆地道歉,不過拉克和奇士都知道他的話泰半是虛情假意。
  剛才,他確實打算殺了兩人。
  然後,讓「朝頭部伸出右手」這個行為伴隨著殺意的事實,揭露了梅爾維這名男子身上的一個謎團。
  ──不死者……
  拉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變得陰沉。
  儘管認知到要是沒有哥哥出手相助,自己肯定早已沒命,他依然沒有將內心的動搖表現出來,鎮定地對梅爾維說:
  「……沒有什麼好原不原諒的,既然有斐利克斯先生保護你,我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地讓你回去。只不過,就這麼白白放你走,實在有失我們的顏面,所以這麼說好了:『算你好運,我們沒有放在心上』。」
  「……承蒙各位的好意,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看來我的護衛就像一把雙刃劍。與敵人之間的障礙太大,就連我方也無法出手。」
  依舊揚著嘴角,狠瞪珂雷亞一眼後──梅爾維猶如管家一般,向拉克和奇士恭敬地行禮,離開包廂。
  見到梅爾維逕向通往地面的樓梯走去,一直在遠處圍觀的甘德魯的部下們企圖擋住他的去路,不過拉克僅以手示意,他們便讓出路來。
  「我很期待二月的饗宴喔,甘德魯先生。」
  梅爾維留下這句話,就帶著微笑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啊?什麼嘛,已經要回去啦?」
  跟著走向樓梯的珂雷亞,朝奇士等人的方向開口:
  「抱歉啊,惹得你們不愉快。那傢伙超討厭的吧?」
  「如果要道歉,請你從一開始就不要當那種人的護衛。」
  「哎呀,真的很不好意思。不過呢,為了我的愛,你們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插圖011
  邊道歉邊走上樓梯,珂雷亞最後一度停下腳步,低聲嘀咕:

  「等契約終止以後,我一定會讓那傢伙見識什麼叫作地獄。」

  §

  一分鐘後 會議室內

  「……結果那傢伙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啊?」
  拉克沒有回答身在局外的貝爾格。
  因為他很清楚,要是回答得不夠謹慎,依貝爾格的個性,他很可能會馬上一個人殺進魯諾拉德的相關設施大鬧。
  ──梅爾維。
  ──那個男人不是來和我們談事情的。
  ──把我們「全殺了」,應該才是他的目的。
  為珂雷亞所救的,究竟是那個男人?還是我們?
  奇士是否真的打算就那樣「吞食」掉那個男人?
  假使奇士真的能夠「吞食」掉他,就表示名叫梅爾維的男人不是像達拉斯那種「不完全」的不死者,而是喝過真正的「不死酒」的人。
  大哥依舊保持沉默。過度沉默寡言的他,這幾年情況似乎又變得更加嚴重了。
  心想無論如何揣測答案也沒意義,拉克自言自語地說:
  「……看樣子,說不定需要補充戰力了。」
  結果,貝爾格對他的話起了反應:
  「啊?你在說什麼啊,有我不就夠了?」
  「如果只靠貝爾哥你一人,要是有兩個地方遇襲,人手就不夠了啊。」
  拉克語氣平淡地否定哥哥的意見,然後以人在稍遠處的奇士也聽得見的音量,闡述自己的想法:
  「當然,我知道我們的成員都不是軟腳蝦,也相信我們決不會輸給魯諾拉達的軍隊。只不過,我們的人不習慣應付像剛才那傢伙一樣,手段與一般黑手黨不同……好似『異物』的對手。說得直接點,假使對方有兩個以上像斐利克斯【珂雷亞】那樣的人,我們組織就危險了。」
  「喂喂喂,要是有好幾個像珂雷亞的人,那還得了。」
  「沒有當然是最好,但實際上,這次他無疑是站在敵人那一邊。」
  「唔……那個傢伙……」
  貝爾格將右拳重重地打在左掌上。
  知道那是哥哥停止思考的信號,拉克又思索片刻,接著繼續對兩個哥哥說:
  「我們的幹部之中,最會打架的就是尼古拉,不過他自從前年遭湯普生衝鋒槍的子彈擊中之後就留下後遺症,沒辦法太勉強他。考慮到這一點,如今我們組織內最適合打鬥的還是……」
  說到這裡,拉克欲言又止。
  大概是不太想承認現實吧,拉克一副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夠就此結束話題的模樣。

  就在此時,樓梯的方向傳來響亮的說話聲。
  「我回來了!這份工作好輕鬆喔,Amigo!我不過是砍掉對方兩根手指頭,那人就哭著把他拐走的錢還給我了耶,Amigo!他人真好!」
  聽著一派天真爛漫地說著駭人話語的女性說話聲,拉克按著眉間,重重嘆了一大口氣:
  「……如今適合打鬥的部下居然只剩下她,我們組織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啊……」
  語畢,拉克忽然陷入沉思。
  他一邊回想過去,一邊喃喃自語。

  「In for a penny, in for a pound.【一不做,二不休】……這樣或許也可行……」

  §

  小巷

  「我剛才離開了一下,你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託你的福,我今天白跑一趟啦,斐利克斯先生。」
  「那真是太好了,偶爾做點徒勞無功的事情,讓自己歇口氣也不錯喔。」
  珂雷亞笑著點頭,一副對梅爾維的挖苦毫不在意的樣子。
  斜眼看著那樣的他,梅爾維心想──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原以為他們是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成為不死者……
  ──沒想到他們連右手的事情也知道。
  ──看來無法用普通方法應付那些黑手黨。
  接著,他輕嘆一聲後,對站在一旁的保鑣下達指示:
  「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別墅去了。等送我回去之後,你就可以離開。」
  「是嗎?你要是有空,我可以帶你到城裡逛逛喔。」
  「那就不必了。因為我個人並不是很想要見到你。」
  「好巧喔,我也是如果不是為了工作,真想把你推到鐵軌上讓車碾碎。」
  兩人帶著笑容,對彼此做出驚悚發言。
  之後他們不發一語,默默地鑽進在外頭等待的車內。

  就在兩人搭乘的車輛離去後──
  幾名男子從小巷的暗處現身。
  「……那裡是甘德魯家族的事務所沒錯吧?」
  「沒錯,以前和古斯塔夫起衝突時,我有確認過。」
  「……那個新來的小鬼甚至獲准和其他家族交涉嗎?」
  「不,他只是個荷官。區區荷官,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權限……」
  另一名男子用手掐住如此說道的男子頸項。
  「嘎……嗚啊……」
  「你說『區區』?你竟敢用區區二字來形容卡蘿塔大姊的工作?啊?你是辦得到嗎?你有辦法從賭場的冤大頭身上搶來一分一毫嗎?你說啊?」
  「嘎……對……對不起……」
  男子推開含淚道歉的同伴,用充滿恨意的語氣說道:
  「都是因為那傢伙來了,害得卡蘿塔小姐失去身為荷官的大好表現機會!豈能再放任那個可疑的新人繼續胡來!」
  「可是……這事是首領決定的耶。」
  聽了其他同伴的話,男子強忍怒氣道:
  「……是啊,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要像現在這樣監視他,直到他露出破綻為止……雖然我不認為他會那麼快就露出狐狸尾巴。」
  「要向老大報告嗎?」
  「不,到時就直接讓他『失蹤』。不管是沉入河底,還是拿去餵狗都好。」
  男子露出帶著恨意的笑容,說出危言聳聽的話來。
  「等到事情鬧大了,只要說他曾經出入甘德魯的事務所,應該就能宣稱他是他們的間諜,順利蒙混過去。」
  接著,他又說出一句因為情報不足,才會如此膽大妄為的一句話:

  「之後,只要把責任全都推給那個紅髮保鑣就好了。」

  §

  車內

  渾然不知自己二人離去後,小巷內出現如此駭人的對話──
  梅爾維正在思考比監視自己的男人們更加危險的事情。
  ──甘德魯行不通啊……
  ──沒辦法,那邊就等賭場開幕當天……再慢慢地殺光吧。
  梅爾維將臉面向窗外,閉上雙眼,刻意讓坐在旁邊的保鑣讀不出自己的表情。
  浮現在他眼皮底下的,是昨天才見過的年輕男子。
  ──費洛‧普羅宣查啊……那傢伙看起來沒什麼了不起的。
  一陣嘲諷之後,憎恨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那種不起眼的傢伙……居然擁有聖拉多的記憶。
  ──明明擁有聖拉多的記憶,卻還窩在那種地方。
  諷刺的是,那股憎恨的來由──竟與魯諾拉達家族那群監視他的男子相同。
  ──只是「吞食」還不夠有趣。
  ──我要在賭場開幕當天之前,一點一點地奪走你周遭的一切。
  ──然後讓你透過自己的記憶,體驗被我吞食的那些人所感受到的痛苦……
  一面作著異常的妄想,他朝著窗外面露笑意。
  ──這樣感覺有趣多了。
  那不是平時的假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好了……今天該讓幾個人「從他身邊消失」呢?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暴力不會帶來任何結果

  自從麥沙‧阿法羅失去弟弟至今,已經過了超過三百年。
  遭到聖拉多‧奎茲的手「吞食」的弟弟:葛雷德。
  他們兄弟的故鄉是位於義大利半島南部的港口城市,洛特華倫提諾。
  受到貴族陋習束縛的「城市」與「父親」,最想逃離這兩個詛咒的葛雷德,卻在抵達新天地之前,被那個人奪走了一切。
  另一方面,弟弟遭人奪走的麥沙,則是被迫面對無論後悔幾十年幾百年也挽回不了親人的現實,並且以最糟的方式,不斷體會不死者並非萬能的事實。
  直到現在,他仍能清楚回想起弟弟的臉龐。
  至少關於弟弟的回憶,得由倖存者們永遠保存下來才行。
  因此,他不可能會忘了弟弟的長相。
  他一直是這麼以為。
  直到半天前,他在部下所經營的賭場內遇見那名青年──

  ──那應該是葛雷德的臉沒錯……
  越是回想,記憶中葛雷德的臉就越是扭曲,變得與昨天見到的青年無異。
  弟弟真正的長相,逐漸被那個名叫梅爾維的男人臉龐覆蓋過去,麥沙因此深感罪惡。
  由於弟弟遭殺害的時代還沒有相片的存在,因此葛雷德的長相只殘存在認識他的不死者們的記憶中。
  儘管懊悔當初應該至少畫張家人的肖像畫──然而不管再怎麼後悔,沒能畫成的畫終究不會完成。
  ──要是那艘船的倖存者之中,有人擅長畫畫的話……
  ──我記得維克托以前老是說,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
  一邊煩惱老朋友是否有僅憑記憶就能畫出肖像的才藝,麥沙一如往常地吃著早餐。

  這裡是位於小義大利區郊外,麥沙的公寓。
  因為聚集了許多窮困的移民,小義大利區過去曾經是貧民區。麥沙的住所是在那之中,於景氣蕭條前所建,相對較為嶄新的公寓。
  麥沙雖然擁有足以在曼哈頓郊外買下獨棟住宅的資金,但認為自己獨身一人,不需要住那麼大的房子,因此他輾轉住過好幾間公寓。
  他原本只是為了多少避開聖拉多‧奎茲,才養成選擇在不起眼之處居住的習慣──不過這五年來他都沒有改變住所。
  那是因為,最大的威脅聖拉多已於1930年的秋天死去,因此他沒有必要再躲躲藏藏。
  但一方面也是因為已經習慣這種生活,如今他也無意再住大房子。
  如果要再舉出另一個理由,那就是住在太寬敞的房子裡,會令他回想起故鄉的貴族宅邸。
  自從1711年離開故鄉之後,那個家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
  麥沙不經意地這麼想。
  他對於那個家並不是沒有回憶,但想起的卻都是令人厭惡的過去。
  為貴族權力著魔的父親。
  因為他,那座城市發生了好幾起悲劇──然而正因為發生過那些事件,在過了兩百多年後的現在,麥沙才能夠在異國吃著早餐。
  ──沒想到我會以這種形式回想起來。
  吃下幾片用來代替甜點的乳酪之後,他緩緩起身去刷牙。
  一面反芻似的回憶自己的過去。

  之後,他一如往常地整裝,穿上西裝準備前往馬爾汀喬家族的事務所──
  此時他的腦袋,已經切換成「馬爾汀喬家族」的出納員模式了。
  ──好了,首先得來想想該如何填補賭場的損失金額……
  一如往常整裝完畢的他,一如往常地打開家門。
  ──先前裁縫業者來跟我說「做了假的名牌包,你幫忙買下吧」,可是就算便宜賣,在這種不景氣的時候又能賣得了多少……
  然後,他一如往常地在腦中不停撥著算盤。
  明明昨晚賭場才發生那種事情,而且這座城市才剛因為遭到神祕飛機襲擊而引發軒然大波,他仍踏著一如往常的步伐前往事務所。
  不能因為身為幹部的自己心神不定,害得整個馬爾汀喬家族跟著一團亂。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麥沙才會一如往常地行動。
  他一如往常地走在迴廊上,一如往常地走下樓梯。
  唯獨一點與平時不同──

  當他從自家所在的三樓走下樓梯,經過二樓的樓梯平台那瞬間。
  一道從二樓走道現身的影子,自麥沙身後揮落鐵管。

  §

  佛瑞德的診所內

  「吶吶,我問你喔,艾薩克。」
  一名身穿舊式護士服的女人問道。
  「什麼事,蜜莉亞?」
  雖然身穿白袍,卻一點都不像醫生的男人──艾薩克‧迪安回答。
  「為什麼我們要打扮成醫生的樣子啊?」
  「蜜莉亞,那是因為我們在幫醫生的忙,當然得穿成這樣才行啦。」
  結果,女人──蜜莉亞‧哈文德又繼續問:
  「可是,我們什麼也治不好吧?」
  聽了這句話,艾薩克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說:
  「沒問題啦,蜜莉亞!我以前感冒的時候,都是好好睡一覺就痊癒了!」
  「啊!我也是,皮膚腫起來時,稍微冰敷一下就好了耶!」
  「妳看吧!既然我們治得好自己,應該也算得上是醫生吧!」
  「真的耶!好棒喔!」
  艾薩克與蜜莉亞。
  面對言行舉止一如往常的他們,站在兩人後方的男人不禁抽搐著臉頰說:
  「我看你們還是讓醫生檢查一下腦袋比較好……」
  「什麼?真的嗎?可是,我的頭不痛耶。」
  「我也沒有不舒服啊。」
  沒有發現男人是在諷刺自己,兩人瞪大雙眼回應,
  「不過,居然這麼替我們倆擔心,你真是個好人啊!」
  「南丁格爾!希波克拉底!野口英世(註:希波克拉底為古希臘伯里克利時代的醫師。野口英世為日本醫學家,二十世紀研究黃熱病菌的代表學者)!」
  甚至還反過來說起感謝的話。
  「咦?啊,沒有啦……抱歉。」
  突然深感罪惡的男人,不由得向兩人道歉。
  「胡,你為什麼要道歉?」
  「為什麼啊?」
  「沒什麼……你們就忘了吧。」
  被喚作胡的男人,嘆著氣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話說回來,這下還真是來了兩個怪咖。
  ──而且還突然穿上舊的員工制服………唉,允許他們那麼做的佛瑞德大爺也真是的。
  ──不過,他們看起來倒是不像壞人。
  他們三人所在的地方,是名叫佛瑞德的醫生所經營的診所。
  艾薩克二人現在正在那名醫生手下,從事幫忙搬運物資等工作。
  由於與診所同時經營的福利旅館人手不足,佛瑞德於是向贊助人探詢有沒有值得信賴的好幫手,結果餐廳經營者莫爾沙‧馬爾汀喬就派了一對男女過來。

  ──「哎呀,我記得你們是……」
  ──「啊!你是那輛列車裡的魔術師!」
  ──「是灰色先生!」
  ──「這樣啊……這大概也是某種緣分吧。既然是馬爾汀喬先生介紹的,那就更不能拒絕了。」

  經過這番對話之後,兩人立刻就被錄用了。
  由於要搬運到設施的物品大多為糧食,因此在這個不景氣的時候,工作人員把東西拿了就跑的例子時有所見。
  基於這個緣故,這份工作必須交付給來歷可靠的人──
  ──算了,反正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偷吃的人。
  佛瑞德的助手胡在心中如此嘀咕。
  全然不知艾薩克和蜜莉亞直到幾年前,還是在全美極小部分地區引起騷動的情侶小偷,胡一心以為兩人是比孩子還要純真的好人情侶。
  「醫生等一下好像會帶你們兩個去公寓參觀,在那之前,你們就先幫忙將物資裝箱吧。你們不在的期間,我和勒布羅會自己想辦法處理。」
  勒布羅。
  才剛提到那個名字,診所的入口大門正好就開啟,原來是本人來了。
  「哎呀,佛瑞德醫生還沒有來嗎?」
  「嗨,你來啦,勒布羅。」
  「喔喔!你是勒布羅先生對吧?好幾個小時不見了!」
  「真高興又見到你!」
  對著分別向自己打招呼的人們──勒布羅‧菲爾梅特‧維拉雷斯克面露爽朗的笑容。
  「早安。今天起還請兩位多多指教了,艾薩克先生,蜜莉亞小姐。」
  聽說他前陣子和佛瑞德認識之後,因為擁有醫學知識,所以有時會和胡一樣來診所幫忙,當佛瑞德的助手。
  與原先是外行人,是從當助手以後才開始累積知識的胡相反,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擁有龐大的醫療知識,而且也習慣使用手術刀,因此是進行手術時非常得力的幫手。

  「好了,接下來就只要等醫生來了。」
  就在胡將配給用的糧食全部裝進搬運箱之後,診所的入口忽然出現影子。
  因為門上的玻璃變暗,他原以為是佛瑞德來了,然而那道影子卻顯得過於巨大──看樣子,是有人把車子停在入口前。
  「什麼嘛,停在那種地方很礙事耶。」
  診所的入口是道簡單的門,而那輛車就緊貼著門柱停放。這麼一來,除非穿越那輛車的車內或是跨越車頂,否則其他客人無法進出。
  見胡皺起眉頭,勒布羅開口道:
  「我去請對方移一下車。」
  勒布羅邊說邊走向入口──
  就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刻,一名男子冷不防現身,用力毆打他的腹部。
  「嗚……!」
  男子將痛得蹲下的勒布羅踢倒,闖了進來。
  接著又有大約四名男子下車,進到診所內。
  連最初的一人算進去共有五人。男子們雖然乍看與普通人無異,但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獨特氛圍,卻令胡聯想到地下社會的人。
  「你……你們做什麼!」
  胡邊問邊衝過去,想將倒在地上的勒布羅扶起,男子們卻完全無視他,反而逕自提問:
  「這裡只有一個女的,所以看得出哪個是蜜莉亞……你們誰是艾薩克?」
  「咦,你叫我?話……話說回來,你們對勒布羅做什麼啦!」
  「反對暴力!」
  儘管名字突然被提到而忍不住用手指了自己,艾薩克仍對突如其來的暴行忿忿不平。
  蜜莉亞也和艾薩克一同表示抗議,但男子們卻只是互看一眼,然後彼此竊竊私語。
  「……好像就是那傢伙。」
  「無所謂,反正這裡的所有人都要抓走。」
  「所有人嗎?」
  「是啊,因為對方說稍微把無關的人也扯進來,感覺比較有效果。」
  雖然他們壓低音量交談,但因為距離很近,直接聽見談話內容的胡背後不由得冒出冷汗。
  ──喂喂喂喂!這是什麼情況啊!
  ──我突然被捲進什麼事情裡了?
  ──那輛車……是為了不讓我們逃跑才堵住門口的嗎?
  ──艾薩克他們究竟做了什麼啊?
  胡的腦袋裡浮現許多問號,可是就連疑似當事者的艾薩克二人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一邊對入侵者保持警戒並吵鬧。
  「這幾個傢伙是什麼人!莫非是綁架犯?」
  「綁架事業!光榮會(註:義大利的黑手黨組織,活躍於卡拉布里亞地區、南美及至歐洲其他地區)!」
  「不過很遺憾!我們現在身無分文!」
  「你們會做白工喔!」
  暴徒們對他們的話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冷冷地做起自己的工作,從懷中取出裝了沙子的皮革袋──以及俗稱黑傑克或SAP的衝擊武器,似乎打算利用那些有效地打昏所有人。
  只見其中一名男子猛地高舉武器,瞄準胡的太陽穴。
  「喂,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會乖乖跟你們走!所以拜託不要使用暴力好不好!可以嗎?」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懇求,但男子們卻一副打從一開始就沒聽見胡的聲音似的,默默舉起武器──
  毫不留情也不見一絲猶豫地猛然揮下。

  然而,胡和艾薩克二人,甚至連男子們都沒有發現。
  按著肚子蹲在地上的勒布羅,把臉轉向誰也看不見的方向,正在暗自竊笑。

  §

  同時刻 餐廳酒吧「蜂巢【ALVEARE】」

  「奇怪?今天感覺人好少。」
  吩咐部下整理賭場之後,費洛來到店裡準備向莫爾沙或麥沙報告,然而或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店內氣氛比平時來得冷清。
  關於昨天那件事,羅尼說他會先轉告莫爾沙。
  光是想到莫爾沙今天會下達何種指示,費洛就緊張不已了,沒想到店內寂寥的氣氛又讓他更加緊張。
  「費洛,你來啦。今天連亞妮都還沒來呢。」
  「哦?那可真是稀奇。」
  就費洛所知,亞妮至今還不曾遲到或曠職。
  老闆娘雪娜似乎很擔心亞妮突然生病之類,不過知道亞妮真實身分的費洛則另有猜測。
  ──會不會是接到和修伊有關的工作呢?
  與修伊的其中一個女兒──麗薩‧拉弗雷特共享意識的女性集團「希爾頓」。其成員的知識和意志完全都被吸收成為麗薩的一部分,不具個人的意志。
  身為其中一人的亞妮會採取不同以往的行動,讓費洛不禁猜想她或許正在修伊的指示下做些什麼。
  ──說不定……和昨天的事情有關。
  雖然他也覺得不該把什麼都跟昨天的事情扯上關係,但畢竟與梅爾維之間的糾紛是和「不死者」有關的案件,因此即使有所關聯也不奇怪。
  莫名感到心緒不寧的費洛決定先找張椅子坐下,等待麥沙或莫爾沙來到店裡。

  過了約莫五分鐘,店門打開了。
  是上級幹部之一的寬七郎‧矢車。
  「矢車先生早安!」
  「喔喔,是費洛啊。你看起來很有精神真是再好不過了。你那邊沒事嗎?」
  「?」
  矢車不同於平日的發言,令費洛摸不著頭緒: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問……」
  「哎呀,大概是不景氣的關係吧,昨天的飛機騷動讓城裡的人都激動起來。之中不僅有人嚷嚷著『戰爭要開打了』、『世界要毀滅了』,甚至還有一些女人家在傳『是火星人來攻打地球』。」
  「這樣啊……」
  不知怎地,費洛總覺得那起飛機事件也和「不死者」有關,心情因此有些複雜。
  「連我在來這裡的途中,也遭到情緒激憤的人攻擊呢。」
  「!」
  「哎呀,對方拿著奇怪的武器朝我身後揮過來,大概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吧。不過當我抓著他的手,將他扔出去之後,其他傢伙就也嚇得逃走了。」
  雖然矢車滿臉笑容,但在費洛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
  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今天自己組織的上司就遭遇襲擊。
  他當然沒有天真到以為魯諾拉達在賭場開幕之前不會對我方有任何挑釁,不過照這個情況來看,實在不得不懷疑其中的關聯性。

  然後──他的預想以最壞的形式應驗了。

  下一個瞬間,打開入口大門現身的,是幾個看起來不太正派的男人。
  不過他們不像是和馬爾汀喬有關係的人物。
  「喂,這裡有沒有一個叫作費洛‧普羅宣查的傢伙?」
  他們幾個一接近老闆娘雪娜,其中一名看似領導者的男人劈頭就這麼問。
  「你們幾個沒頭沒腦地問什麼啊?」
  不顧眼神狐疑的雪娜,男人一派熟稔地逕自坐在吧檯席上繼續說:
  「我知道馬爾汀喬那幫人經常窩在這裡。妳要是敢知情不報,小心惹禍上身喔。」
  「喂,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費洛一從吧檯末端出聲,男人們互看一眼後便朝他走近。
  「你就是費洛嗎?確實和照片……應該說,本人的感覺真的就跟聽說的一樣。」
  「……可以告訴我你聽說了什麼,還有是聽誰說的嗎?」
  「是諾亞探員告訴我們,你是個長得像女人一樣的小鬼啦。」
  聽了那句話,費洛為了兩個理由露出苦悶的表情。
  ──愛德華……那個可惡的傢伙。
  ──這麼說來……這幾個是調查局的人嘍?
  愛德華‧諾亞。
  那個人是從以前就和費洛很不對盤的司法界人士,因為要是隨便出手,很可能會給家族添麻煩,所以費洛一直盡可能地不去接近他。
  然而兩人卻經常在事件中碰頭,彼此有著一段牽扯不清的「孽緣」。
  「替我轉告那傢伙,要他小心一點,免得哪天被人打到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費洛盡己所能地嘲諷,調查局的男人們卻面面相覷,接著對他說:
  「……你的忠告來得太遲了。」
  「啊?」

  「諾亞探員今天早上『被暴徒襲擊』,受了重傷。」

  「……你說什麼?」
  意外的驚人情報令費洛瞠目結舌,激動得一把揪住最近一位探員的前襟:
  「喂,這是怎麼回事?」
  「根據目擊事發經過的流浪漢表示,他是今天早上走出公寓之後遭到攻擊。聽說有好幾個人一起毆打倒地的諾亞探員。」
  「他那個人的個性是很惡劣……不過他有跟人結怨嗎?」
  「……勸你最好不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探員瞪著費洛這麼說,費洛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
  「現場遺留一頂帽子,顏色和你所戴的一樣。」
  「啊?喂喂喂,等一下,你們該不會光憑那一點就懷疑我吧?」
  煩躁的同時,焦慮自己說不定中了圈套的情緒也浮上心頭──然而探員卻搖頭:
  「不,我們沒有把你當成犯人。維克托副室長也是如此判斷。」
  「?」
  「帽子上寫著『下一個就是你』幾個字,而且還被分成兩半。我們反倒認為那是犯人對你的警告。」
  探員說完,腦袋一片混亂的費洛急著大喊:
  「喂……等等,等一下!這樣太奇怪了吧!說什麼警告的……再說,我和愛德華又不是夥伴,根本跟敵人沒兩樣!為什麼他會遭到攻擊啊?」
  「我才想問你呢。」
  如此回答的探員眼中,蘊藏著對費洛和犯人雙方的憎恨。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諾亞探員受到你這種人渣的牽累。雖然我們實在想不透,為什麼與你敵對的他會被選中。」
  憤懣不平地告知完最低限度的案件內容,探員們轉身背向費洛:
  「聽好了,費洛‧普羅宣查。你要是知道什麼就立刻通知我們。別忘了對維克托副室長來說,你只不過是顆棋子。」
  「就算如此,我也不是你們的棋子。這一點給我記清楚了。」
  「……既然這樣,你就給我安分一點。」
  拋下最後一句話,探員們離開餐廳。
  「你應該不想再裸體走在惡魔島監獄裡吧?」

  他們離去之後,費洛依然忿忿地瞪著入口──
  「哎呀哎呀,假如攻擊我的也是同一批人,早知道我就抓一個起來問話了。」
  矢車的話卻讓他瞬間轉換心情,轉而詢問雪娜:
  「今天怎麼沒有看到莫爾沙老爹……還有麥沙先生?」
  雪娜回答口氣嚴肅的費洛:
  「……說到這裡,麥沙還沒有來。莫爾沙老爺倒是一如往常地來了,現在人在裡面。羅尼應該也正在事務所裡整理文件。」
  聽到首領莫爾沙平安無事,費洛暫且放下心來,然而麥沙不在一事又令他表情蒙上陰霾。
  「我去看看。」
  結果,矢車出言勸告他:
  「等等,費洛,你驚慌失措成這樣怎麼行呢?」
  「可是我擔心……」
  「既然如此,你應該先去找亞妮。麥沙那邊你就不必操心了。」
  「我怎麼可能不操心……」
  倘若愛德華會遇襲真的和自己有關,那麼亞妮和艾薩克二人的安危恐怕也堪慮。
  話雖如此,想到昨天的事情──又想起有名男子長得與麥沙的弟弟神似,他擔心麥沙受連累的可能性最高。
  為了讓難掩焦躁的費洛冷靜下來,矢車開口:
  「費洛,你放心吧。雖然麥沙平常總是以出納員的身分算錢,耍小刀的功夫也沒有你那麼厲害……」

  「不過一旦打起來,麥沙絕對比你強上好幾倍。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

  小義大利區 麥沙的公寓 樓梯

  「什麼……」
  錯愕驚呼的人,是從麥沙身後揮落鐵管的男人。
  因為目標忽然就從他使出全力揮舞的凶器前方消失無蹤。
  麥沙當然沒有像煙霧一般消散,他只是抓準對方攻擊的時間點,移動到襲擊者的視線死角而已。
  「抱歉了。」
  才聽見身體右側傳來目標的說話聲,下一秒,襲擊者的下巴就遭到撞擊。
  「唔喔……」
  襲擊者還以為是粗大角材之類的東西,從旁邊水平貫穿自己的顏面。
  下巴粉碎飛散的景象頓時在腦中擴大,接著,劇烈的疼痛感竄過脊髓──
  搶在疼痛傳遞至指尖之前,搖晃的腦袋便令他喪失意識。
  實際上,他的下巴雖然歪了,但是既沒有粉碎四散,也沒有被刺穿。
  是以高速擊出的掌根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力,令他產生那種錯覺。
  男人猶如斷了線的人偶一般,頹然倒下。
  麥沙看也不看男人一眼,便以沉穩的步伐踏進二樓的走道。
  結果,只見走道上兩名男子吃驚地睜大雙眼,瞪著這邊。
  看樣子,他們似乎沒料到麥沙會毫髮無傷地走過來。
  ──是外行人嗎?
  見到男子們一臉意外的模樣,麥沙如此心想。然而眼前的狀況不容大意,況且麥沙也沒有自信到那種地步。
  在暗忖對方身分的麥沙面前,其中一名男子從懷中掏出手槍。
  「……不准動。」
  麥沙於是乖乖停下腳步,並且緩緩地舉起雙手。
  「請你冷靜一點。我手無寸鐵,也沒有打算抵抗。」
  「……」
  「剛才那個人會以鈍器攻擊我,想必是因為不希望槍聲引人注意吧?既然如此,就讓我們和平地解決好嗎?」
  聽了麥沙的要求,男子們面面相覷。
  隔了一會兒,持槍男子開口:
  「……你轉身趴在地上。」
  「知道了。」
  麥沙順從地徐徐轉身背對男子們,然後跪下。
  襲擊者們互相點頭示意之後,沒有持槍的男子靠近把手撐在地上的麥沙,並且高舉從懷中取出的鈍器。
  然後,就在男子在狹窄走廊上又往前一步的瞬間──
  持槍男子發現他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往前邁步的男子的背,擋住了射線。
  目標的身影被同伴遮住看不見這件事,令持槍男子心中生起強烈的不祥預感──然而不知該採取何種具體行動的猶豫,卻使得他的思考變得遲鈍。
  「嘎……」
  當聽見同伴的哀號聲時,一切都太遲了,他的右手傳來一陣刺痛。
  然後,持槍男子發現一件事。
  自己原本扣住扳機的食指,猶如被扔棄的雪茄菸蒂似的,滾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時間往前回溯幾秒鐘。
  麥沙從快要趴在地上的狀態下僅憑臂力跳起來,朝離自己最近的男子腹部一踢後,便將痛苦呻吟的男子身體當成盾牌,往前推出。
  同時麥沙拔出小刀,從成為盾牌的男子腋下,砍斷持槍男子的手指。
  「嘎……」
  眼見手指掉落且聽聞哀號聲,麥沙接著又進一步追擊。
  他再次以滴血的小刀砍向男子的手,使手槍落地。
  「嗚啊啊啊啊!」
  確認槍從對方手中消失之後,麥沙揪住用來當成盾牌的男子耳朵,狠狠拽向一旁。
  「噫?」
  撕裂聲響起,男子的耳朵險些就要和臉分家。
  大概是神經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衝擊,而比腦袋更早發出悲鳴,只見男子猛地朝耳朵被拉扯的方向傾倒。
  麥沙朝男子的腿一掃使其倒地,接著毫不猶豫地踩住他的喉嚨。
  「……咕!……?………嗚!」
  喉結發出碎裂聲響,男子吐著血倒在地上。
  另一名男子則是不假思索地蹲下來,企圖以左手撿拾掉落的手槍。
  結果,他的臉因此正面吃了麥沙一記膝擊。
  「噗咕!」
  襲擊者鼻梁骨斷裂,一邊猛然噴出鼻血,一邊後仰上半身。
  然而麥沙並未就此停止攻擊,他旋即將男子用力踹向牆壁。
  背部受到重擊,空氣被強制從襲擊者的肺部擠壓出來。
  「嘎哈……」
  回過神時,小刀的刀刃已經抵在呻吟聲中混雜著鮮血的男子下巴前。
  「好了,我們來和平地聊聊吧。」
  在樓梯平台和走廊上,有兩名翻著白眼昏厥過去的男子。
  一名口鼻中冒出大量鮮血的男子,及抵住其喉嚨的小刀。
  還有滾落在麥沙腳邊的手指。
  在這個與「和平」二字相距甚遠的狀況下,最令襲擊者感到害怕的是──唯獨說出那句話的麥沙,其表情依舊沉穩。
  他將一雙細眼瞇得更細,露出好比父親望著搗蛋孩子一般的苦笑。
  就連被槍指著時,砍斷自己的手指時,這個男人或許都是浮現相同的表情。
  一想到這裡,一股寒意驀地竄過襲擊者疼痛不止的脊柱。
  「好了……你們攻擊我的目的究竟是……不對,這麼問太拐彎抹角了……」
  「……?」
  儘管對麥沙認為直接詢問答案一事「拐彎抹角」感到不解,受到恐懼支配的襲擊者卻沒有餘力深入思考其中的意涵。
  「你是哪一邊的人?」
  「……???」
  「我是問你,是不是不死者派你來攻擊我的?」
  「……!」
  結果,男子微微變了臉色。
  可是他還是沒有開口,只是發著抖,眼神游移。
  「……沉默是最愚蠢的回答喔。」
  麥沙依舊表情沉穩地說:
  「如果你再繼續保持沉默,那我就不得不做出以下判斷了。」
  繼續用小刀抵住男子的要害,麥沙低下腰,靈活地撿起滾落在走廊上的食指。
  「你們……不是針對我個人,而是向整個馬爾汀喬家族挑釁。」
  麥沙再度抬起臉的瞬間,一陣更為強烈的寒氣朝襲擊者們的背脊襲來。
  因為繼續拷問的他,臉上變得完全不帶一絲感情。
  表情既未憤恨扭曲,也沒有受到嗜虐心支配,唯有極度深沉的冷酷情感,從他微睜的雙眸中流露出來。
  插圖012
  「……」
  即使嘴唇和雙腿抖個不停,襲擊者還是不打算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
  在那樣的他面前,麥沙將撿起的手指往空中一扔。
  下個瞬間,白光一閃,手指被小刀插在男子臉旁的牆壁上。
  被斷成兩截的手指從牆上掉落,但是麥沙在手指落地前便用空著的手將其接住。
  這對襲擊者來說是個大好機會,然而或許是背部受到重擊的關係,他就算想逃,身體也不聽使喚。
  麥沙將斷成兩半的手指遞到男子面前,神情沉穩地說。
  「接下來,我打算把這個手指深深塞到除非動手術,否則拿不出來的地步……鼻子和耳朵,你覺得哪個好?」
  「什……什麼?」
  麥沙不帶情緒地,繼續質問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鼻血不停汩汩作響的襲擊者。
  「如果你選不出來,那就眼睛好了。」
  語尾方落,麥沙便將截斷的手指靠近襲擊者的眼睛。
  就在指甲輕觸到睫毛時,男子開始好比裝了發條的人偶似的左右搖頭: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只是受人指使……!」
  「受誰的指使?」
  對著神色平靜繼續發問的麥沙,男子一副想要回答地開闔嘴巴一陣後──
  「嗯……是……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嘍嘍啦啦啦啦啊啊啊嗚啊啊啊啊……」
  翻起白眼,就這麼昏了過去。
  「糟糕,好像嚇唬過頭了……」
  發現對方害怕到失去意識,麥沙低聲責備自己的失態,然後大大地嘆了口氣。
  「我怎樣都沒辦法做到像甘德魯的奇克那樣啊……」

  既然人暈了過去,麥沙決定等對方醒來,可是沒有交通工具的他,總不可能抱著一個男人在街上走。
  ──不如先把人帶到我家……
  正當他思考昏倒的男子們之中,誰最清楚狀況時,走廊一隅忽然傳來喀鏘一聲。
  「?」
  麥沙一回頭,就見到一個小筒滾落在走廊與樓梯平台的交界附近,並且有大量濛濛煙霧從裡面冒出來。
  「這是!」
  擔心會爆炸的麥沙趕緊跳開。
  可是,取代爆炸湧現的卻是更大量的煙霧。
  同時還有好幾道腳步聲從樓梯的方向逼近。
  「!」
  ──是增援嗎……
  既然對方準備衝進這團煙霧之中,是不是代表對方擁有在不良視野中行動的能力?
  如此警戒的麥沙也有考慮到是有毒氣體的可能性,因此他為避免陷入煙幕中而藏身走廊的角落,與現場保持一段距離。
  可是,結果卻沒有人從煙幕中過來攻擊他──
  幾分鐘後煙霧散去時,走廊上只剩下血跡和斷指,以及從樓下傳來,看熱鬧人們的喧嘩聲。
  疑似來增援的腳步聲的主人們,似乎只是為了回收昏厥的同伴而來,而不是來攻擊麥沙。
  終於察覺這一點,麥沙嘆息著為自己沒有至少抱一個人逃出煙幕外的這項失誤感到傻眼,然後重重吁了一口氣。

  「……這下我沒法向費洛自誇了……」

  §

  佛瑞德的診所

  「喝呀──!」
  就在凶器即將朝胡的背部揮落時,艾薩克闖入其間。
  他本人可能原本是打算用背部接下那一擊,以保護胡和勒布羅,然而就差那麼一瞬間,裝滿沙子的皮革袋最後重重打在艾薩克的手上。
  「呀啊!」
  艾薩克在重擊下往前仆倒,哀號著在地上打滾。
  「唔喔喔喔!喂……好痛好痛真是痛死我了,這是怎樣!」
  見到艾薩克用左手按住發麻的右手,痛苦得亂翻亂滾,蜜莉亞忍不住尖聲大叫:
  「哇啊啊,艾薩克!」
  可是,聽見柔弱女子的悲鳴,幾名襲擊者卻說出殘酷無情的話來。
  「要是尖叫聲傳到外面就糟了。從女的開始下手。」
  「知道了。」
  另一名男子不假遲疑地從懷中取出和同伴一樣的武器,朝蜜莉亞步步近逼。
  「喂……喂,妳快點自己先逃!」
  胡見狀連忙大喊,然而現在的狀況,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逃得出去。
  即使蜜莉亞知道後門在哪裡,在她抵達後門前恐怕就會被追上。
  心想不如由自己來壓制對方,讓她一個人乘機逃出去求救,胡急忙站起身──
  卻又有另一名男子拿出武器,逼近他身後。
  然後,就在狠毒的一擊即將擊中胡後腦杓的那瞬間──

  一道尖銳的撞擊聲,貫穿男子們的耳膜。
  那是和沙袋打在肉上的聲音相去甚遠,金屬互擊的刺耳聲響。
  「……?」
  室內所有人都猜不出那是什麼聲音。
  他們唯一知道的,是那個聲音似乎是從診所外,入口大門的前方傳來。
  聲音非但沒有就此停止,還兩次三次地定期反覆──而且聲音的間隔漸漸地越來越短。
  「怎麼回事……?」
  襲擊者們之中離入口最近的男人,一臉狐疑地打開門。
  結果他在門外見到的是──
  一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男子揮舞著巨大扳手,正在「拆卸」襲擊者們為了避人耳目而停放在入口處的車子。
  車子四處皆已遭到拆解,零件散落在路上。
  「什……!?喂……喂,你這傢伙!你在做什麼啊!」
  面對意想不到的情景,襲擊者失去原有的從容,表現出強烈的憤怒。
  可是,工作服男子聽了那樣的怒吼,卻似乎不打算賠罪也沒有退怯,自顧自地旋轉著扳手開始說道:
  「好悲傷……來講個非常悲傷的故事吧……」
  「什麼……?」
  「正在那間餐廳吃早餐的拉德大哥吩咐我『去看看診所開門了沒』,然而命運的磨煉卻阻擋在我面前……停在診所正前方的車子好礙事,害我無法查看裡面的情形……」
  工作服男子用左手接住以右手揮舞的扳手前端,繼續說下去:
  「可是,要是我穿著鞋子跨越陌生人的車子,不只是我,就連拉德大哥和其他同伴的品格都會遭受質疑……可是,我又沒有那麼大的力氣能夠抬起這輛車,就算想移車也沒有鑰匙。啊啊,我究竟該如何克服這個神帶給我的磨煉?而克服這個磨煉後,前方又有什麼在等著我?沒錯,有診所!」
  見到男子不停喊著莫名奇妙的話,襲擊者們面面相覷──
  然而胡在聽了他的聲音和獨特的措辭之後,卻瞪大雙眼低喃:
  「呃……我記得……他好像是拉德的義弟……名字叫作葛拉罕?」
  ──話說回來,他剛才是不是有提到拉德?
  在滿腦子疑問的胡的注視下,葛拉罕‧史貝特仰望著建築物,一反先前低落的情緒,用扳手的前端指著診所的入口:
  「沒錯,就是診所!假設之後將拯救世界的男人心臟病發,卻因為有這輛車而進不去好了!也就是說,世界將因為這輛車的存在陷入危機!該怎麼拯救世界才好?只要我拆了這輛車,世界就能獲救!換句話說!拯救世界的人是我!而現在我進不去診所!這也就證明了這輛車是全世界的公敵!」
  工作服男子說著只有本人才懂的話,並且把巨大扳手伸進車子前側,以巧妙的手法將零件拆卸下來。
  「真開心……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既然我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就表示我有資格對身為世界公敵的這輛車做任何事!」
  ──啊啊,我想起來了。
  ──這傢伙是個笨蛋。
  回想起各種關於葛拉罕的記憶,胡雖眉頭緊蹙,仍乘機扶起勒布羅,移動到房間的角落,遠離襲擊者們。
  就在胡悄然行動時,葛拉罕依然口若懸河地自說自話: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簡單了……既然我沒辦法抬起這輛車,那就只好把這輛車拆解成零件搬走了!之後,我只要再次將車子組裝起來,就能將車子也救回來……這輛車子雖然是世界的公敵沒錯,但同時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依我這個世界救世主的判斷,我認為我也應該拯救身為敵人的這輛車!」
  語畢,葛拉罕無意義地將扳手往上一拋,然後在接住的同時,將其前端指向襲擊者們。
  面對如此脫離現實的事態,襲擊者們一時茫然無措──
  「不得了了,蜜莉亞!這個人好像是世界的救世主耶!」
  「這樣的話,他也會幫助我們嗎?」
  「但願我們也是地球的一部分!」
  「如果他以為我們是火星人怎麼辦……」
  聽了從身後傳來的艾薩克二人的呼聲,他們才總算回過神來。艾薩克似乎已經從手的疼痛中振作起來,正抱著蜜莉亞,保護她不受襲擊者們傷害。
  結果,一名看似襲擊者的領導者的男人,漲紅著臉向同伴們大吼:
  「誰去讓車子前面那個白痴閉嘴!附近民眾都過來圍觀了!」
  由於昨晚的飛機襲擊事件,在城裡四處巡邏的警官本來就比平時要多,要是再這麼鬧下去,警官有可能很快就會過來關切。
  確認兩名同夥跨過自己的車子朝扳手男而去,襲擊者說道:
  「不管車子了,我們只帶著艾薩克和蜜莉亞從後門或窗戶逃走。」
  然後,他瞪著胡和勒布羅:
  「算你們倒楣,我只能請你們兩個消失了。」
  「什麼東西啊!這樣太奇怪了吧!」
  不理會胡的抗議,身為領導者的男人從懷中取出小刀。
  然而,他藉由暴力所取得的優勢卻到此為止。
  因為現場突然出現了更為蠻橫的暴力。

  正當男人握著小刀走向胡時,背後忽然傳來劇烈的聲響和慘叫聲。
  判斷那是同伴發出的慘叫聲,男人急忙回頭查看──
  不知是怎麼被抬上去的,只見一名同伴手腳朝著奇怪的方向彎曲,倒在車頂上。
  車子旁,另一名同伴則是鼻子和門牙附近凹陷,癱倒在地。

  「嘿咻。」

  一個男人將尚未卸下的車門拆下來,穿過半毀的車子內部,從門的內側現身。
  男人將脖子扭得喀喀作響,望向診所的門內。
  結果他在那裡看見了剩餘約莫三名的襲擊者,以及──被其中一人用小刀抵著的熟人。
  「嗨~胡,你正在忙嗎?」
  聽了那人的聲音,胡將視線從小刀轉往入口的方向。
  他一看見站在那裡的男人身影,臉上倏地浮現帶著五成震驚、四成不安,以及一成安心的複雜表情。
  「拉……拉德!這不是拉德嗎!」
  「你還是一樣容易被捲進麻煩之中耶。」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昨天外面掛著休診的牌子,所以我就叫葛拉罕先來看看狀況,沒想到卻在餐廳裡聽到這小子鏗鏗鏘鏘拆車子的聲音。我心想這下大概有慶典可以參加,就跑過來瞧瞧,結果果真不出我所料。」
  面對聳肩解釋的拉德,胡的腦中浮現「你到底為什麼會在紐約?你之前人在哪裡?」等種種疑問,但他忽然想起刀子並未從眼前消失,便緩緩後退,以免刺激襲擊者。
  「你這傢伙是怎麼搞的?你不要命了嗎?」
  持刀的襲擊者雖然出言恐嚇,臉頰上卻滲出滴滴冷汗。
  拉德無視那樣的男子,逕自繼續環視房內──結果因為見到意想不到的人物而瞪大雙眼:
  「啊啊……?嗯?喂?艾薩克?你該不會是艾薩克吧?」
  「呃……啊啊!拉德!這不是拉德嗎!」
  見到兩人驚訝的模樣,胡錯愕低語:
  「咦,你們認識?」
  大概是聽到那句低喃了,拉德笑呵呵地對胡解釋。
  他的眼中,似乎已經沒有持刀男子的存在。
  「哎呀,因為我們曾經在惡魔島相處過一陣子。」
  「惡……惡魔島?」
  ──拉德這傢伙在胡說什麼?
  ──惡魔島可是監獄耶。
  ──拉德就算了,艾薩克怎麼可能待過那種地方?
  胡心想那應該是某種誤解或行話,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和餘力在白晃晃的刀子前追根究柢。

  另一方面,持刀的那名襲擊者則是在聽到惡魔島一詞後,心生擔憂。
  ──他說惡魔島?
  倒在外頭的兩名同伴的其中一人,似乎就是眼前的男人打倒的。
  襲擊者知道這一點,卻不曉得這個外表散發出危險氣息的男人是何來頭。
  假使他真的待過惡魔島,那麼他極有可能是凶惡的重刑犯。
  說不定,他是著名黑手黨組織的成員。若真如此,最好還是別與他起衝突比較明智。
  如此心想的男人將小刀收進懷裡,徐徐與周圍所有人拉開距離。

  「啊?什麼嘛,怎麼可以在難得的慶典上把傢伙收起來啦。」
  與笑著表示不滿的拉德相反,胡安心地吐了口氣。
  「你……你願意改變心意真是太好了。雖然不知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麼,不過我們先冷靜地談一談吧,好嗎?」
  可是襲擊者們不理睬胡的話,沉默地以眼神互相示意。
  拉德對此似乎相當不悅,而當他向前邁步,準備要解決掉剩餘三人時──
  收起刀子的男人,從懷中取出類似手榴彈的東西。
  當保險栓被拔掉的手榴彈掉落在地的瞬間──
  煙幕異常猛烈地噴發出來,從診所內部到門附近都被白色煙霧所覆蓋。

  然後,當煙霧散去時,襲擊者們的身影已然消失,就連被葛拉罕和拉德打倒的男子們的身體也消失無蹤。
  「真是的,被他們給逃掉了。」
  拉德環顧四周一邊說,看起來既不驚訝也沒有不甘心。
  「算了,反正那些人感覺挺無趣的。」
  「得……得救了……嗎?」
  胡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腦袋依舊一片混亂。
  「喂,拉德,你為什麼會在這座城市……」
  胡還沒說完,拉德就搶先對艾薩克說:
  「嗨!艾薩克啊,我們真的很久不見了耶。我是知道你是費洛的朋友,但我沒想到來找胡會見到你。」
  「哎呀~其實我們跟胡先生也是昨天才剛認識。」
  「吶吶,艾薩克,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喔喔,這位可愛的小姐,莫非就是你的女友蜜莉亞?」
  插圖013
  在和樂融融地交談的三人面前,胡完全沒有開口的機會。
  勒布羅從背後把手搭在那樣的他肩上,對他說道:
  「看來他們好像認識呢。我去看看後門和住院病患的情況,就不留下來打擾他們了。」
  「哦?好……好的,你小心點。剛才那群傢伙說不定還沒離開。」
  「知道了,到時我會努力大聲呼救。」
  勒布羅說完,便從診所大廳往後方走道走去。
  留在原地的胡耳裡,響起的淨是艾薩克和拉德等人的談笑聲,以及葛拉罕繼續在外頭拆解車輛的聲音。
  儘管腦袋一團混亂,他仍靜靜地搖頭,苦笑著自言自語。
  彷彿想藉著口中吐出的話,驅散自背脊竄起的寒意。

  「這座城市……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

  紐約某處 大醫院 單人病房

  太陽尚未完全升起的時刻。
  醫院內,專門供特殊人士使用的單人病房的床上,躺著一名不過是小小探員的男人。
  為了方便進行調查相關的機密對話,調查局才與醫院接洽,讓男人住進這個房間。

  「……真的非常抱歉,維克托‧泰波副室長。」
  臉上纏著繃帶,躺在床上的男人──愛德華‧諾亞探員對出現在房門口的男人維克托‧泰波如此說道。
  「別太勉強了。」
  「不,說話沒有問題,只是深呼吸和咳嗽時會影響到肋骨而已。」
  「既然這樣,你就別說太多話了。」
  毛毯底下,愛德華的身體恐怕也纏滿繃帶吧。
  全身毆傷,數處骨折。
  聽說要完全康復,至少得花半年的時間。
  而且他二十分鐘前才剛甦醒過來。
  照理說,他現在還不是能夠會面的狀態,但是在愛德華本人的要求下,維克托於是從設立於紐約市內的搜查本部趕來這裡。
  「如何?是不是很後悔沒喝下從聖拉多的同黨那兒扣押的不死酒啊?」
  「怎麼會呢。」
  愛德華本應疼痛萬分,然而他卻咧嘴一笑,爽快地回答:
  「如果我是不死者,就沒辦法以這種形式休假了。副室長才應該覺得很羨慕吧?」
  「……或許吧。」
  維克托望著窗外的景色。
  由於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無從得知他究竟是隨口附和還是吐露真心話。
  沉默片刻後,愛德華主動開口切入正題:
  「副室長……關於攻擊我的人……」
  「抱歉,我們雖然有掌握到目擊情報,可是目前尚未抓到人犯。」
  維克托垂下雙眼,道出目前獲悉的所有情報。
  包括與費洛‧普羅宣查相同的帽子遺留在現場一事。
  以及,那頂帽子並非費洛就是犯人的證據,反而疑似是對費洛的警告。
  一聽聞此事,愛德華不禁面露苦笑。
  「我和那傢伙明明就是敵人,怎麼會偏偏選上我呢?」
  「就是啊,看來中間傳話的人非常兩光。」
  兩人打趣地說完之後,維克托收起臉上的表情,對部下斷言: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那群可惡的傢伙送上絞刑台。」
  「你又不是審判官,沒有那種權力啦,泰波副室長。」
  「你何必在這種時候挖苦我呢。」
  見到上司一副難為情地移開視線,這次換成愛德華神情嚴肅地從其他方面切入這起事件:
  「……昨晚的飛機開砲事件有什麼進展嗎?」
  「沒有。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讓你熬夜工作,不叫你去休息一下了。」
  其實,昨晚維克托的部下們幾乎都徹夜查案,但是他命令包括愛德華在內的幾人先小睡幾個小時,然後在今天下午之前到港灣地區各處巡視。
  由於搜查本部裡亂糟糟的,於是他以距離很近為由,要愛德華回自家公寓睡覺,豈料這個決定如今卻成了令人痛悔的失誤。
  「你認為那件事也和費洛‧普羅宣查有關嗎?」
  「假如你允許我憑直覺來判斷,我認為恐怕是脫不了關係。」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應該說,既然不死者……修伊也在同一座城市裡,不管是否出於本意,或許都注定有所牽扯。雖然不死者已經因為聖拉多老爺子而減少許多了。」
  聽到維克托看似落寞地這麼說,愛德華詢問:
  「我有時會覺得,副室長你是不是對聖拉多‧奎茲心懷敬意?」
  「……」
  「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不……坦白說,當聖拉多老爺子開始在船上互相吞食時,我確實感到十分震驚……心裡想著『果然如此』。那位老爺爺是我所知最貪心的人,無論是知識、金錢還是力量,能夠獲得的,他全部都想擁有。」
  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說話吧,只見維克托依然面向窗外,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繃起臉,表情一變再變。
  他本人或許並不想讓人看見,然而大概是因為窗戶外側有點髒,他的表情因此微微反射在玻璃上,被愛德華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愛德華並未特意提起,只是默默地繼續聆聽上司的話。
  「但是呢,我很肯定也很尊敬他那份看似無止盡的貪婪,因為我是個會不由得放棄自我慾望的人。當然,老爺子的行為完全是錯的。能夠制止人類本能中那份純粹的貪婪,就只有由人類智慧所創造出來的法律與組織。我一直是這麼想,不料老爺子最後卻被一個黑幫小鬼給吞食掉。」
  「同樣的,要是費洛那小鬼被慾望沖昏頭,到時就由我們來收拾他。這一點不會改變。」
  「你還真是認真啊。」
  維克托雖然泛起淺笑,卻依舊面向窗外,不讓部下看見自己的表情。
  對於如此充滿人性的上司,愛德華不禁苦笑,但他旋即發現自己尚未說完全部的意見,於是斂起表情,正色道:
  「攻擊我的人……你認為是誰?」
  「雖然情報不足……不過,恐怕是修伊手下的『妖怪』或『時間』,不然就是據說與修伊聯手合作的魯諾拉達的小嘍囉吧。也可能大爆冷門,是貝利亞姆上議院議員手下豢養的小混混幹的也說不定。」
  儘管缺乏證據,維克托的部下們仍認為這條線的可能性相當大,而正朝此方向展開調查。只不過,由於猜想不到對方怨恨費洛‧普羅宣查個人的理由,因此目前調查方面仍毫無頭緒。
  「我們也查了一下對那個小鬼懷恨在心的人,不過聖拉多以前的手下幾乎都已有氣無力,而且他們大概也以為是麥沙吞食了聖拉多……再來就是,聽說費洛以前經常教訓城裡的小混混,有個名叫達拉斯的傢伙就時常放話說『我總有一天要宰了費洛』。」
  「達拉斯……噢,那傢伙是個微不足道的街頭混混啦。不過我在來到現在的職場之後,就不曾見過他了……」
  「那種人應該不會來攻擊你這個探員才對。」
  愛德華點頭贊同上司的話,一面開始表達自己的想法:
  「……在我倒下後失去意識之前,我有稍微瞥到那人穿了一雙看似昂貴的鞋。感覺不像是僱用附近的小混混下手。」
  「沒錯,對方不是普通的小混混。根據目擊在逃嫌犯的證人說詞,對方是個穿著講究的傢伙。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懷疑貝利亞姆手下的小混混。」
  聽完這番話,愛德華沉思半晌後繼續說:
  「這純粹是我的直覺……」
  「說來聽聽。」
  「前天,我們在會議上列出了相關組織……但是我總覺得,攻擊我的人並不在那串名單之上。」
  「……你有什麼根據嗎?」
  維克托並沒有說「你想太多了」,反而催促部下說下去。
  「我只能說直覺就是直覺……總之,我覺得這次的事情和那些組織的手法都不相同,應該說是過度挑釁嗎……雖然我沒有當面見過,無法篤定斷言,不過也感覺不出像拉德‧盧梭或『吸血鬼』那種超脫常軌的氣息;尼布羅的社員雖然感覺最接近,但要一口咬定就是他們也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然後,愛德華讓眼眸蒙上一層陰影,帶著對在這種時候脫離戰線的自己的怨恨,以沉重語氣說出那句話:

  「這起事件【難關】……說不定比我們以為的更加嚴重。」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誰也無法預知未來

  有一種東西叫作清醒夢。
  那是一種儘管處於睡眠狀態,仍能認知到自己「在夢裡」的夢。
  人多半一認知到「這是夢」,血壓和意識層級便會產生變化,接著全身就會隨之甦醒過來。
  然而,也許是不久前才被毆打過,又或者是睡眠不足導致過度疲勞,也可能是基於其他因素──答案恐怕永遠也無從得知,總之,涅伊達‧夏茲庫魯很明確地認知到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是
  「夢境」。

  令人懷念的鞦韆映入眼簾。
  而在鞦韆後方的,是故鄉那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玉米田。
  看見已經失火焚毀的小倉庫屋頂依然完好,涅伊達再次體認到「啊,這果然是夢」。

        嘰。
                   嘰。
                           嘰。

  儘管聽見身後忽然傳來鐵的摩擦聲,涅伊達也不特別感到驚訝。
  因為他早就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回過頭,在他眼前的是有如鏡子反射一般,與從前見過的景象顛倒的景色──在那之中,鞦韆發出嘰嘰聲響搖晃著。
  坐在鞦韆上的是一名女孩。
  「……索妮,妳……」
  他輕喚青梅竹馬的名字,然而鞦韆上的女孩臉龐卻模糊不清。
  一邊害怕那張臉會不會像剛才作的夢一樣,變成希爾頓的女孩──涅伊達朝鞦韆走近一步。

  ──「涅伊達,涅伊達。」
  ──「吶,我問你。」
  ──「你什麼時候才會成為英雄?」

  見到青梅竹馬的女孩對自己說話,涅伊達不由得放心地心想:幸好這是夢。
  因為他很清楚,假使他在現實中聽到真正的青梅竹馬這麼問自己,他肯定會因此意志消沉。
  「……拜託別這樣。」
  涅伊達搖搖頭,試圖否定她的存在,但即使知道這是夢,他孱弱不堪的心卻無法操控夢境。

  ──「啊。」
  ──「吶,涅伊達,後面那些人是你的同伴對吧?」
  ──「涅伊達,你好厲害喔!你果然是英雄!」

  聽了女孩的話,涅伊達緩緩轉身。
  早在轉身之前,他就莫名猜想到身後有什麼──
  又或許是因為他如此猜想,「他們」才會出現也說不定。
  手持湯普生衝鋒槍,身穿黑西裝的男子們。
  「幽靈」。
  涅伊達唆使修伊‧拉弗雷特旗下的他們背叛組織,將他們納為自己的手下。
  原本應該是如此。
  但實際上卻──

  眼見無數槍口指向這邊,他的思緒戛然停止。
  因為是在夢中,所以就某種意義來說,其實並未停止──但不知涅伊達的心理是如何運作的,那幾十道槍口指著的並不是他,而是坐在鞦韆上的青梅竹馬。
  「住手……拜託你們住手……」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們,涅伊達同志?」
  「……!」
  聽見腳下傳來聲響的瞬間,天色驟然丕變。
  不僅如此,就連周圍景色也面目全非。
  一整片的玉米田消失無蹤,四周望去,淨是廣闊的荒野。
  不過女孩所乘坐的鞦韆依然存在,孤立在從涅伊達的角度來看,朝左右──延伸至地平線的軌道上。
  ──「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
  並非出於自己的意願,他的視線被強制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自己的腳下。
  在那裡,他看見將快斷了的舌頭垂在嘴巴外,不斷有如瀑布般吐出鮮血的黑衣男人──古斯‧帕金茲在地上爬行著。
  「飛翔禁酒坊號」事件發生之後,在涅伊達面前咬舌自盡的男人。
  在失去舌頭,又口吐大量鮮血的狀態下,男人應該無法說話才對,然而說話聲卻清晰地傳進涅伊達耳裡。
  ──「你不是嫌這女人礙事嗎?」
  「不是的……不是的……」
  ──「少來了。你會馬上否認,就表示你很清楚自己為什麼嫌她礙事,涅伊達同志。」
  「住口……你已經死了……這只不過是一場夢!」
  涅伊達奮力大喊,然而從喉嚨發出來的聲音卻細小無比。
  ──「如果沒有她,你就不會被約定所束縛,內心也不會產生罪惡感。」
  古斯的聲音變得大聲起來,涅伊達感覺到鞦韆喀噠喀噠地搖晃。
  列車要來了。
  可能果然因為是夢吧,他很確定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麼事。
  然後,那樣物體一如預期地出現了。
  巨大的列車,從左右兩邊疾駛而來。
  ──「如果沒有她,你就能夠像從前一樣隨便吞食別人,繼續過著馬馬虎虎的人生了。」
  「不對……我才沒有……不是的……」
  列車雖然猛然逼近,但只要現在衝過去,還是能夠及時救起鞦韆上的女孩。
  女孩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列車,而且感覺正面帶微笑地看著這邊。
  事到如今,涅伊達還是無法在夢中回想起她的臉。

  然而即使如此──
  涅伊達仍踢開在腳邊爬行的古斯,卯足全力奔跑。
  ──「沒用的,你趕不上啦。你只是假裝使出全力而已。」
  儘管在地上翻滾的古斯這麼說,涅伊達還是不顧一切地蹬著夢中的地面。
  以腳底沒有任何感覺,只是隱約感覺好像有在前進的速度。
  ──「還有,身為騙子的你其實只是在欺騙自己吧,涅伊達同志?騙自己已經盡力而為,只是最後仍輸給了命運而已。」
  「閉嘴……給我閉嘴!」
  涅伊達無視古斯的嘲諷,伸出右手。
  只差一步的距離,就能來到少女身旁。
  若是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涅伊達相信,只要在被列車夾爛前握住她的手,將她抱向自己,一定就能想起她的臉。

  可是──
  一道銀色閃光卻穿過他伸出的右手。

  「啊……」

  這時,他想起來了。
  想起自己早就失去向她伸出的右手。
  涅伊達的右手掌自手腕處噴著鮮血斷落,同時視野一端出現一名女子。
  和青梅竹馬不同,這名女子的長相非常清晰。
  女子用彷彿見到垃圾一般的眼神,再次舉起沾血的巨大刀子──接著毫不遲疑地割斷涅伊達的喉嚨。
  之後自左右駛來的列車,就這麼夾爛了涅伊達的世界──

  §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涅伊達慘叫著從床上跳起。
  呼吸急促的他連忙確認自己的右手,卻見到裝在手上的廉價義肢依然安在。
  ──是夢。
  ──沒錯,那是夢……
  儘管早有自覺,確定只是夢一場的他,仍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正當涅伊達閉上雙眼,想要調整呼吸時,一道說話聲從稍遠處傳來。

  「別……別嚇人啊……你沒事吧?」
  他微睜雙眼,朦朧的視野中出現羅伊的身影。
  在羅伊後面的,是默默望著這邊的厄本。
  但是才剛作完那樣的夢,他完全沒有力氣像先前那樣撲上去攻擊對方。
  這裡看起來是他的房間,不知道自己在那之後究竟昏睡了多久?
  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來看,現在可能剛過正午吧。
  「你還好嗎?好了,總之你先冷靜下來,好嗎?」
  「……嗯,我沒事,我也不會再胡鬧了。」
  待涅伊達深呼吸一陣之後,羅伊又開口接著說:
  「在你睡著的期間……我聽厄本說了。聽說你和他……都是那個什麼『幽靈』的成員。」
  「……這樣啊。」
  一面掩飾發自內心深處的顫抖,涅伊達坐在床上,盡全力逞強地說:
  「那麼,為什麼我還活著?是因為活捉我,可以從修伊那兒得到獎賞嗎?」
  聽了這句話,原先始終保持沉默的厄本重重嘆了一聲:
  「我就說你搞錯了嘛。我現在的立場跟你差不多啦。」
  「……啊?」
  「我也已經不是『幽靈』的一員了。我拋下同伴,逃離了那輛列車,就連你剛才提到的什麼希爾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算幸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被誰找到。」
  「你要我相信你的話?」
  厄本聳聳肩,對一臉不可置信的涅伊達說:
  「既然你還活著,我想這番話應該有其可信度。」
  「……」
  儘管還是不完全相信,然而回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厄本說了關心自己安危的話,涅伊達沉默片刻後開口:
  「剛才……很抱歉。反正你也背叛過我一次,這下就算扯平好了。」
  涅伊達腦海中浮現的,是也出現在夢中的黑衣人集團。
  以及慫恿別人背叛的自己反遭背叛,少數贊同者全遭殺害時的景象。
  聽到仍保有敵意的涅伊達說出「扯平」二字,厄本的表情稍微緩和下來:
  「坦白講,能夠聽你這麼說,我真的鬆了口氣。因為說實話,我一直以為你在棺材裡怨恨著我們。」
  「……我的恨意,早就因為古斯那傢伙煙消雲散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已經不恨你們了啦。不是聽說『幽靈』在那輛列車上幾乎全滅嗎?而且古斯那傢伙也淒慘地淪為灰燼,掉落在軌道上。」
  涅伊達回憶著過去一邊說,然而一想起剛才惡夢中古斯那可怖的模樣,他的臉色就微微發白。
  之後,他又深呼吸了幾次,才對羅伊問道:
  「所以,我接下來會怎麼樣?我會被趕出去嗎?」
  「我不是說過,這裡的人個個都有問題嗎?如果你還是懷疑我們會出賣你,你就自費換個比較堅固的房鎖好了。」
  聽到羅伊挖苦地說,涅伊達不敢置信地問:
  「你應該有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才對……藏匿落魄的恐怖分子,對你有什麼好處?」
  「只要你肯付房租,那就算是一種好處了。」
  自嘲似的笑了笑,羅伊接著對涅伊達和厄本說:
  「算了,不管怎樣都無所謂啦。反正我又不是警察,而且我自己也有一段不希望被警察追究的過去。」
  ──啊啊,大概跟毒品有關吧。
  涅伊達從羅伊的外表做此判斷,不過並沒有刻意一問究竟。
  他看起來雖然不太健康,但是從他說話的樣子來看,他現在應該已經戒掉毒癮了。
  如此判斷的涅伊達,重新思考今後的事情。
  ──我該怎麼辦才好?
  ──要躲在這裡,暫且避開希爾頓的臭娘們嗎……
  ──……到什麼時候?我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才對?
  ──那些傢伙可是無所不在耶。我明明都在監獄裡躲了三年,那女人還是……話說回來,希爾頓那些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認得我的長相……難道她們散布了我的照片?
  如今冷靜下來一想,各式各樣的疑問頓時湧現心頭。
  假使那名女侍會遇到我完全只是湊巧,那麼希爾頓為何要裝扮成那副模樣?
  是因為她正以女侍的身分進行間諜活動嗎?如此心想的涅伊達,決定舉出幾個特徵,向羅伊二人詢問那是哪間店的女侍。
  結果──
  他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姑且一問,沒想到羅伊卻很乾脆地回答。
  「噢,如果是那種顏色的制服……那應該是『蜂巢【ALVEARE】』啦。」
  「……『蜂巢【ALVEARE】』?」
  他一反問,厄本便接在羅伊之後回答。
  「那是小義大利區一帶最大的餐廳。記得沒錯,經營那間餐廳的是名叫馬爾汀喬家族的小組織。」
  「馬爾汀喬?」
  ──那不就是昨天那間賭場的……
  ──……
  ──……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身而為人,涅伊達的能力並不優秀。
  但是,在短短幾年內成為一介騙子且一度瀕死的經驗,卻令他心中產生怪異的疙瘩。
  從一連串事件中感應到奇妙的「關聯」,涅伊達的背部滲出冷汗。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並未身處那份關聯的中心。
  他有種感覺,自己只是碰巧經過某種連鎖旁而已。
  我會不會正身處在足以令我的逃亡劇變得不起眼的,「某種」巨大潮流旁呢?
  他很想相信這只是錯覺,然而冰冷無情的預感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身為長年以騙子身分在地下社會打滾的人,這完全只是涅伊達個人的感受──不過,他確實感覺到有一股無法以道理解釋的「潮流」存在著。
  不同於當賭博連贏好幾把時,會不管做什麼都不順利的那種微不足道小事,大如命運的洪流──簡單說,就是現在所處的組織是走上坡還是日趨沒落,他有自信能夠感應出那種「流動」。
  感應到那股流動卻無視的結果,就是失去右手和悲慘的逃亡生活。
  在類似的「流動」之中──雖說不至於撼動整個國家,不過他的確感覺到自己身旁有一股比一個組織瓦解時更為巨大的「潮流」。
  為了至今不曾感受過的奔流氣息渾身發顫──涅伊達卻不曉得那對自己來說是吉是凶。
  因為那股洪流太過巨大,讓他甚至無法看清命運的流向。
  ──假如我的直覺準確……
  ──我……該怎麼做才好?
  ──我應該趕快逃離,以免被捲進洪流之中?
  ──還是「順著水流」逃跑呢?
  問題在於,希爾頓──也就是修伊那幫人是如何看待這樣的形勢。這一點儘管重要,但要是隨便探查,搞不好會賠掉小命。
  倘若馬爾汀喬家族和修伊一夥之間正在起衝突,順利的話,修伊的組織或許可望就此瓦解。可是不管怎麼想,都很難想像紐約的小小黑幫集團有辦法擊垮修伊‧拉弗雷特的組織。
  ──啊啊,該死。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見涅伊達默不作聲好一會兒,羅伊輕笑著對他說:
  「我是不曉得你在煩惱什麼啦……不過,你有家人嗎?」
  「……沒有。」
  「那你有女朋友,或是老朋友嗎?」
  「……這個嘛……有是有……」
  浮現在涅伊達腦海裡的,是方才出現在夢中的青梅竹馬。
  「你要好好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喔。因為當你不小心誤入歧途時,說不定會有人伸手拉你一把。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戒掉毒品的。」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也會成為一種束縛。孤獨不也是一種生存方式?」
  「是沒錯啦。其實我只是想說,如果你想找人商量,比起我和厄本,找跟你親近的人聊聊應該比較好。」
  「這樣啊……說得也是。抱歉啊。」
  話題原本應該就此結束,可是涅伊達卻一直很掛念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現在過得如何。
  之前返鄉時,女孩已經不在那裡,該不會是希爾頓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麼吧?
  ──對了,我去找她好了。
  ──只要見到索妮……或許就會有所改變。
  可是,我現在和她見面,會不會害了她,把她捲進我的逃亡生活呢?
  ──沒錯,所以我沒有必要和她見面。
  ──不,那只是藉口罷了。
  雖然內心浮現兩個相反的念頭,可是涅伊達知道,那不是天使與惡魔那種高尚的玩意兒,不過是兩個可悲到無法徹底成為善人和惡人的自己在互相叫罵罷了。
  他不由自主地凝視成為義肢的右手。
  好想擁有朝什麼伸手的勇氣。
  將她拉近的手也好。
  推開她遠離自己的手也罷。
  無論是順著或逃離將周遭一切捲入其中的巨大「潮流」,如果不動起來就不會有開始。
  只不過,他想要有一個小小的契機。
  縱使是好比青蛙跳入水中時的漣漪那般,小小的水流也沒關係。
  只要有一股水流在背後推著我……
  ──不……不對。
  ──到頭來,我還是只是在找藉口不動而已。
  已經沒有力氣自己掀起波濤的涅伊達,可以隱約預見自己也許會就這麼一直停滯下去,活著漸漸腐爛。
  其實,他的預測確實猜對了一半──

  然而涅伊達忘了一件事情。
  忘了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經被捲入大騷動的潮流之中。

  與羅伊二人無話可聊而感到侷促的涅伊達拍拍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卻察覺到異樣。
  ──奇怪,這是……繃帶?
  他的臉和頭都被纏上繃帶,留下經過治療的痕跡。
  從有地方一碰就痛來看,可能是剛才昏倒時不小心割到了吧。
  「這是你替我治療的嗎?」
  「咦?啊,不是不是!我們只是幫你按住傷口而已,治療傷勢和纏上繃帶的人是醫生啦!正好他中午來向我們介紹新的搬運工,我就順便拜託他治療了。」
  「這樣啊……那可得付治療費才行了。」
  「不用啦。」
  「那怎麼行呢。」
  因為不想隨便欠人人情,涅伊達心想著等兩人離開之後,就要從枕頭裡抽出幾張鈔票來。
  但是羅伊卻搖頭說:
  「不不不,真的不需要啦。醫生說這是售後服務。」
  「……?」
  「你也真是的,怎麼不早點說你認識醫生呢?」
  「啊?」
  涅伊達一頭霧水地瞪大雙眼。
  ──他在說什麼?
  ──我怎麼可能認識醫生……
  想到這裡,他突然發覺。
  ──不對,我的確認識一位醫生……
  ──可是……有可能嗎?
  此時,一道開門聲從腦筋一團混亂的涅伊達旁邊傳來。
  「喔喔,醫生!涅伊達他醒了!」
  涅伊達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轉向羅伊以開朗語調打招呼的方向──
  只見一名以奇蹟般的重逢來說,色彩過於黯淡的男人站在那裡。
  「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嗎,涅伊達?」
  「────!」
  涅伊達啞然失聲,凝視著男人。
  男人全身裹著灰色的布料,就連臉孔也用灰色的頭巾和圍巾遮掩住。
  灰色魔術師。
  那便是許多人見到他時的第一印象。
  不例外地,涅伊達也對他有著相同的印象。
  只不過兩人「初次見面」時,由於情況特殊,因此涅伊達腦海中浮現的是別的東西。

  爆炸所造成的燒傷和大量出血,使得涅伊達瀕臨死亡的那一天。
  見到灰色的男人,出現在掙扎著在乾涸大地上爬行的自己面前,他打從心底以為死神終於現身了。
  對涅伊達而言,他或許真的是以死神的身分出現也說不定。
  不是為了奪走他的性命,而是來宣告「你的死期未定」。

  然後,他想起來了。
  想起並未當成記憶一部分將其遺忘,卻一直深埋心底的事實。
  那就是,自己已經死過一次。
  以及,因為自己一再幹出蠢事而眼看就要丟了的這條命,是在對方恰巧路過這個「單純的偶然」下撿回來的。
  「哎呀哎呀,看來真的有命運這回事呢。」
  聽到灰色魔術師如此低語──
  回過神時,涅伊達已是熱淚盈眶。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會為了單純的偶然重逢,激動落淚。
  他唯一知道的是,剛才確實有東西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
  ──這……真的……可行嗎?
  ──意思是,我還沒有完蛋嗎?
  一興起這個念頭,他便有種感覺,彷彿所有的運氣都正流向自己。
  儘管這種小人物的自我感覺良好,從前曾將他逼入死境,然而現在卻成為讓他從谷底重新站起來的原動力,無比積極地運作著。
  ──不,就信了吧。事到如今,我怎麼能不相信呢?
  啊啊,這股巨大的「潮流」肯定對我有利。
  我有種感覺,現在的我,不管做什麼都一定會順利。
  時代想必是屬於我的吧。

  就在涅伊達幾乎要如此深信時,他卻在短短數秒後被潑了冷水。
  一張熟悉的面孔,從灰色魔術師後方吐出耳熟的說話聲。
  「嗨,涅伊達!我們有半天不見了呢。」
  確認站在佛瑞德身後的是面露凶殘笑容的拉德‧盧梭,涅伊達還以為自己一定還在作夢──

  然而很遺憾的,無論他再怎麼等,還是無法從眼前的景色中醒來。

  §

  三十分鐘後 餐廳

  心情再次跌到谷底的涅伊達,在羅伊等人暫時離開的房內,聽拉德絮叨地講了一堆話。
  據拉德所言,昨天提到「拉德的老朋友」所在的診所的老闆正是灰色魔術師──也就是佛瑞德。
  ──「真是嚇我一跳呢。沒想到胡和那個魔術師竟然一起平安無事地下了列車。」
  ──「還有,我還在那裡與坐牢時認識的人重逢。世界真的好小啊。」
  ──「而且我又再次見到你。」
  拉德像這樣大略說明了一番,但是最令涅伊達感到不安的,是拉德交給自己當作賭博經費的錢。
  可是,他的不安到頭來卻是杞人憂天。
  ──「啊?錢?噢,沒關係啦,那些錢就送你好了。」
  明明事關一大筆鉅款,拉德卻說得一派瀟灑,涅伊達聽了反而不禁腿軟。
  之後,兩人又繼續針對拉德一直很感興趣的,涅伊達與「飛翔禁酒坊號」之間的關係聊了一會兒。
  換言之,這次是由涅伊達將厄本告訴羅伊的事情說給拉德聽。其實如果厄本也在,就不必那麼繞一大圈轉述了,但因為厄本還有一個身分是替大樓內裝施工的技術勞工,所以已經去工地上班了。
  然後現在,拉德在聽完事情原委之後,詭笑著開口:
  「修伊啊……不錯耶,真沒想到我會和他在這種地方扯上關係……不過話說回來,就憑你這點程度的小角色,不可能會知道修伊的據點在哪裡。」
  見到拉德半喜半洩氣地這麼說,涅伊達暗自放下心來。
  ──我還以為再見面時,我會被他活活打死……
  ──沒想到他居然認識那位醫生。
  ──這傢伙搞不好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壞。
  ──況且他身邊的同伴也……那個工作服男就另當別論了……今天和他一道的兩個人感覺都很無憂無慮。
  一面對拉德做出天大的誤解,涅伊達將視線移向門外。
  房間的入口敞開著,可以聽見走廊上傳來人們的對話聲。

  「好悲傷……來講個悲傷的故事吧。」
  葛拉罕才剛做出一如往常的開場白,旁邊的一對男女立刻出聲抗議。
  「什麼?不要說悲傷的故事啦!」
  「說悲傷的故事,幸福會溜走喔!」
  「說點開心的故事吧!」
  「有趣的故事也可以喔!」
  面對至今從未經驗過的回應,葛拉罕低吟沉思:
  「居然要我在如此悲傷的心情下講開心的故事,看來老天爺今天也給了我天大的難題……等一下……這麼說來,給予我天大難題的你們……莫非是神?」
  聽見葛拉罕反過來做出瘋狂回應,那對男女──艾薩克和蜜莉亞驚聲高呼:
  「什麼!是這樣嗎,蜜莉亞?我們是神嗎?」
  「Oh my God!」
  「這樣啊……我都沒發現耶……不過,我們是哪裡的神呢?」
  「應該不是日本吧?因為矢車先生說過,日本的神明有八百萬人。」
  看著兩人正經八百地對話,一旁的青年夏夫特一臉「這些人是怎樣?」的傻眼表情,不過話題的矛頭很快就指向他了。
  「開心的故事……足以獻給神的開心故事是什麼樣的故事呢……我是有聽說某個國家的某個宗教會獻上活祭品來討神明歡心,可是我所能獻上的活祭品就只有夏夫特……所以,接下來我要說個絕對會讓這位夏夫特捧腹大笑的有趣故事。」
  「這麼逞強!」
  「如果不好笑,夏夫特的手腳關節就會折往有趣的方向,這樣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啊!為什麼我得當活祭品啦!」
  艾薩克豎起大拇指,對激動反駁的夏夫特說:
  「不要緊的,這位小哥。作人要正向思考!能夠成為獻給神明的活祭品,表示你像兒子或山羊那般受到重視喔!」
  「亞伯拉罕有七隻小羊!」
  「兒子和山羊差很多好不好!」
  「放心吧,夏夫特……就算你的真實身分是山羊,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把你當成手下來使喚……!」

  聽了一部分從走廊傳來的對話,涅伊達打從心底羨慕起他們。
  ──啊啊……
  ──真羨慕……笨蛋過得那麼和平快樂……
  他們大概甚至沒有察覺不景氣帶給國家的苦難,依舊自在地過著他們自己的人生吧。涅伊達暗自感傷地想著這種不像是他會思考的事情。
  他會如此傷懷,或許是因為那對男女散發出的悠哉氣息,莫名與青梅竹馬的少女相似。
  如果是在現在的氣氛下,我說不定能夠清晰地回想起青梅竹馬的長相。
  趁著拉德嘟噥著「好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一邊思索,涅伊達試著讓故鄉的回憶充滿腦海──

  然而他的嘗試,卻被從一樓傳來的嘈雜聲打斷了。

  §

  住宿設施 一樓

  涅伊達房間四周的人們,聽了從樓下傳來的怒吼聲、笑聲及金屬碰撞聲後,好奇地一同來到一樓一探究竟。
  涅伊達起先探頭窺視餐廳,想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結果一看見那裡的人,立刻急忙把頭縮回走廊深處。
  ──我記得那個人……
  雖然不曾交談過,不過他的確見過那對如刀般鋒利的眼神。
  ──在賭場裡,和名叫費洛的小鬼負責人在一起!

  「總之請你先冷靜下來,史密斯先生。」
  聽了拉克‧甘德魯的話,被喚作史密斯的男人瞧也不瞧他一眼地回答:
  「你這話應該對這位小姑娘說才對。」
  他之所以沒有望向拉克,是因為有一名女子正隔著短短十公分左右的距離,與他正面相對。
  沙龍女孩風格的女子,企圖以手中的日本刀縱向劈開史密斯,史密斯則以雙手的兩把手槍擋下她的攻勢。
  面對這般進退不得的景象,拉克態度平和地對史密斯說:
  「可是想要先拔槍的人是你耶,史密斯先生。」
  「那是當然的吧。因為既然妳來到這裡,目的自然是想取我的項上人頭。」
  對著語氣陰沉的史密斯,日本刀女子──瑪莉亞笑了:
  「啊哈哈哈哈!你還是一樣蠢耶,Amigo!事到如今,拉克怎麼可能還會想要你這種懦夫的腦袋啦!」
  「妳這女人……!」
  插圖014
  「什麼嘛,事情感覺變得很有趣耶……等等,那個人該不會是史密斯那個笨蛋吧?」
  「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那個人毫無疑問正是史密斯大哥。原來如此……據說日本刀有時會被打造來作為獻給神明的供品……這麼說來,史密斯大哥是為了我和夏夫特,打算得到那把作為祭神供品的日本刀了!怎會有如此令人欣喜的事情!」
  「話說回來,那邊那個傢伙昨天也有出現在費洛的賭場耶。」
  窺視餐廳的拉德和葛拉罕持續著這樣的對話,躲在走廊暗處的涅伊達則是不敢上前確認餐廳內的情況。
  這時,瞥了餐廳一眼的羅伊,來到涅伊達身旁低聲說道:
  「那位是拉克先生。拉克‧甘德魯。」
  「……他是誰?」
  「他是這間住宿設施的出資者之一。表面上是爵士音樂廳的經營者,但實際上是一個名叫甘德魯家族的小型組織的老大。其實,我女友就在那間爵士音樂廳工作,所以我曾經受他關照好幾次。他並不是個罪大惡極之人……我是很想這麼相信啦,但黑手黨畢竟還是黑手黨……」
  「又是另一個組織……」
  ──居然接二連三地出現,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啦!
  不理睬在心中發出哀號的涅伊達,餐廳內,名叫拉克的男人一派冷靜地繼續對話。

  「瑪莉亞小姐。」
  聽見拉克的話,日本刀女子同樣頭也不回地回答:
  「什麼事?Amigo,你想要我砍他哪裡?」
  「請妳撤回剛才說他是懦夫這句話,向他道歉。」
  「咦?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
  這句話聽起來雖然像在責備小孩子,然而聲音的深處卻蘊藏著刀刃般尖銳的壓力。
  瑪莉亞不滿地鼓起臉頰後,抽回日本刀,低頭致歉:
  「唔……抱歉啦。對不起,Amigo。你並不是什麼懦夫~」
  「妳這女人……妳以為那種馬虎的道歉方式能夠平息我的瘋狂……」
  史密斯本想抱怨,但聽了一旁身為徒弟的少年低聲勸告:「師父,這種時候你也應該展現氣度,退讓一步啦」,只好不情願地垂下槍口。
  而在他們旁邊,有一名老人正在飲酒,一副對騷動不為所動地散發著渾身酒氣。
  在如此混亂的空間中,拉克以泰然自若的態度地開口。
  說話對象不只是史密斯──還有一身酒臭味的老人:
  「史密斯先生,阿爾金斯先生。我有件工作想要委託兩位。」
  聽了拉克口條清晰地這麼說,史密斯皺起眉頭,名叫阿爾金斯的老人則是依舊將酒瓶往嘴邊湊,只微微睜大雙眼。
  然後,拉克開始簡潔地說明原委。
  即將於二月中旬,在「Ra's lance(太陽神之矛)」舉行的賭場開幕式。
  魯諾拉達家族正在暗中活動的事實。
  儘管詳情不明,但有鑒於屆時可能會發生肢體衝突,因此想要僱用幾名不隸屬於組織,能夠自由行動的人。
  等到拉克大致說完之後,有人提出了疑問。
  「……真教人納悶耶。既然如此,你去僱用這附近的小混混來湊數不就得了?」
  阿爾金斯帶著酒氣吐出正確的言論,拉克卻靜靜地搖頭:
  「如果是一般黑手黨之間的抗爭,那麼做或許可行。不對……應該說,光靠我們家族便足以應付。」
  「哦,你還真有自信啊。」
  「可是……這次的情況有些特殊。我會來找你們兩位,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說到這裡,拉克暫時止住話,望向史密斯身旁的少年。
  大概是察覺視線的含意了,史密斯開口說明少年的身分:
  「這小子是我的大弟子……他遲早會全盤繼承我的瘋狂,所以任何事情讓他聽見都不成問題。如果你不相信他,就等於不信任我。」
  「……那好吧,反正這種話,一般人聽了恐怕也難以置信。」
  比起史密斯的話,拉克反而是看著少年的眼睛做出判斷,然後接著說下去:
  「……這次的事情可能和不死者有關。」
  語畢,只見少年頓時有了反應。
  這一點有些出乎拉克的意料之外。
  他並不曉得,從前闖進甘德魯家族,打破聖拉多留下的「失敗的不死酒」的人正是少年。他當然有接獲報告,得知那件事情,但是因為沒有直接見到面,所以他並沒有將那件事和眼前的少年聯想在一起。
  儘管掛心,拉克還是用一張撲克臉繼續說:
  「……還有,這純粹只是猜測……事情有可能也和恐怖分子修伊‧拉弗雷特有關。」
  對於這番依據從費洛那兒聽來的情報所說的話,起反應的是窺視餐廳看熱鬧的人們。

  「……他說修伊‧拉弗雷特?」
  涅伊達的背脊「嘰」地應聲一歪。
  ──那個什麼賭場派對……和修伊的組織有關係?
  ──是那個嗎……?
  ──令我莫名心緒不寧的玩意兒……就是那個嗎?

  「……他說修伊‧拉弗雷特?」
  拉德咬牙切齒發出「嘰」的摩擦聲。
  ──我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聽見他的名字。
  ──賭場啊……我記得那個紅髮傢伙和梅爾維也會去。
  ──這麼說來,要是順利的話,我就能夠一次把他們三個全宰了!

  「等一下,在這之前,你憑什麼以為我們會接下甘德魯的工作?」
  「我是只要有錢買酒就無所謂。和『葡萄酒』了斷一事,就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唔……配合我一下啦,老頭。」
  聽了史密斯和阿爾金斯的對話,拉克嘆息著心想,還是先暫時保密「葡萄酒」加入敵方陣營一事好了,便繼續說下去:
  「說得也是,接受從前與自己為敵的組織的工作,的確不像是正常人會做的事情。若是想要踏實地過著安穩的日子,不可能會有殺手答應接下這種工作。」
  「……」
  史密斯的鼻子倏地抽動一下。
  身為徒弟的少年在一旁見狀,確信「啊,師父八成會接下這份工作」,但他仍保持沉默,不發一語。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拜託史密斯先生。我聽說你對於殺手這份職業有著超乎常識的美感。只要你明白,我不是因為你個人,而是為了向你對於工作的那份瘋狂信念表達敬意而來,這樣就夠了。」
  「這……這樣啊……」
  史密斯本想冷淡以對,然而嘴角卻喜不自勝地微微揚起。
  他用持槍的手按住略為歪斜的嘴角,回答道:
  「原來如此,看來你這個人還挺有出息的。只不過,光憑傳聞想像實在不夠。當你目睹我工作的模樣時,你本身也會被捲入真正的瘋狂之……嗚喔?」
  史密斯才說到一半,就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往前仆倒。
  「嗚喔喔……可惡,是誰!」
  他怒氣沖天地望向背後──結果站在那裡的,是面露凶殘笑容的拉德。
  「什……拉德!你怎麼會在這裡?」
  「真是的,你的措辭還是一樣令人火大耶。你八成以為只有自己最特別,能夠永生不死對吧?」
  拉德用大拇指指著身後的葛拉罕,一面對史密斯散發露骨的殺氣。
  「聽說你是因為受到葛拉罕老弟的景仰才撿回一條命?是不是啊?」
  「有意思……你想成為遭這條別人撿回來的命殺害的小丑嗎?」
  史密斯緩緩舉起槍口,但拉德卻無視那樣的他,逕自將臉轉向拉克:
  「我剛才偷聽到你們的談話。聽說你在找有能力的幫手?」
  「你是……」
  拉克當然知道拉德是誰。
  即使撇除他是費洛的朋友一事,見了他昨晚在賭場裡大鬧的模樣,拉克也不可能忘得了他。
  「我剛好也在找工作,我想我可以幫得上一點忙。你是費洛的朋友對吧?這樣吧,我算你友情價,酬勞只要史密斯這個笨蛋的一半就好。」
  「……」
  拉克沉默半晌。
  一不做,二不休。
  他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才來這裡挖角以前的敵人──
  卻沒想到這個男人也在這裡。
  光是見到昨天的騷動,他便十分清楚。
  這個男人很強,但同時也很危險。
  僱用他無異是飲鴆止渴。
  然而又深思熟慮幾秒之後,拉克下了某種決心,開口道:
  「……一旦判斷你是匹瘋馬,我們就會抱著被踢死的覺悟處分你。這一點請你謹記。」
  「……哈!真不錯耶!我最喜歡那種抱著死亡覺悟的眼神了!」
  聽了拉德的話,拉克在心中面露苦笑。
  ──身為不死者的我,有著必死的覺悟?
  ──我以為我早就已經失去那種覺悟了……不過,這個男人不像是會看走眼。
  ──畢竟幾小時前,我才差點被人用「右手」殺死……看來從前的感覺又稍微回來了。
  一邊暗自思忖,拉克大口深呼吸之後,對包括拉德在內的殺手們說:
  「總之,請各位先隨我前往甘德魯的事務所。」
  「有件事請記住:從你們踏進那裡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

  傍晚 百萬富翁區 傑諾亞德家別墅

  「可是……就算不必繳交保護費給馬爾汀喬家族,我們要如何籌措當前的生活費這點還是個問題……」
  聽完妮絲這麼說,賈格西自嘲似的笑答:
  「沒辦法啦,雖然心痛,我還是去找找看有沒有人願意買下這些葡萄酒好了。」
  如此說道的賈格西手中拿著的,是前幾天伊芙‧傑諾亞德送給他們的高級葡萄酒。
  儘管對於賣掉別人送的禮物感到慚愧,但是為了一解燃眉之急,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賈格西從箱子裡取出一瓶葡萄酒,抱在懷裡走向玄關。
  「難得有緣相識,我去問問馬爾汀喬先生經營的餐廳願不願意收購。」
  「下次我也一起去吧,因為我也想瞧瞧那是間什麼樣的店……」
  就在兩人一邊交談,一邊來到玄關時──
  門鈴忽然響起,外頭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請問有人在嗎?」
  聽見熟悉的聲音,兩人互看一眼──接著賈格西便趕在門開啟前,急忙將葡萄酒藏在花瓶的後面。
  不管不由自主做出可疑舉動的賈格西,態度沉著的妮絲打開玄關大門。
  結果就見到一名長相惹人憐愛,與可愛的聲音非常相配的少女站在那裡。
  門外有一輛車停在門前,車子旁站了一名看似管家的老人,以及一名身材豐腴的黑人女傭。
  「啊,好久不見了,賈格西先生、妮絲小姐。那個……我前幾天送來的葡萄酒沒有造成你們的困擾吧?」
  「沒……沒有!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困擾呢!絕對沒有!」
  妮絲不理會在緊張與罪惡感交織下,眼神飄忽且聲音發抖的賈格西,恭敬地問候少女:
  「好久不見了,伊芙小姐。非常感謝您總是這麼關照我們。」
  「啊哈哈,不要這麼拘謹地跟我打招呼啦,妮絲小姐。」
  面帶微笑的少女和賈格西等人不同,渾身散發著與這個名為百萬富翁區的高級住宅區搭襯的高貴氣息。
  她是伊芙‧傑諾亞德。
  是這間別墅真正的主人,也是以幫忙管理別墅為條件,允許賈格西等人住在這裡的「雇主」。
  雖說這裡本來就是她的別墅,賈格西卻因為她的突然來訪而慌了手腳,不過他隨即就注意到少女的微笑帶著一絲陰影,於是戰戰兢兢地詢問:
  「請……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結果只見伊芙一副對四周有些提防的模樣,反問賈格西二人:
  「那個……恕我冒昧,請問達拉斯哥哥是不是有來這裡?」
  聽了這句話,賈格西和妮絲再次互看一眼。
  因為一如伊芙所推測的──
  達拉斯在短短幾小時前,確實就在這間別墅裡。

  ──「你們出錢投資我啦。假如我在賭場贏了錢,我就多加一成還給你們。」
  突然現身,大言不慚地做出蠻橫要求的屋主。
  只是看在賈格西等人眼裡,伊芙才是屋主,達拉斯不過是個「麻煩人物」罷了。
  不良少年們一齊聲說自己手頭不方便,他馬上面露不悅神色,
  ──「什麼?身無分文?呿!一群沒用的傢伙!」
  ──「真是的,看到你們這群窮酸鬼,連我的運氣都要變差了。掰啦!」
  做出這番惡言惡語,然後就從別墅裡拿走時鐘、餐具等好幾樣看似可以賣得好價錢的物品,揚長而去。

  一五一十地據實以告後,伊芙大大地長嘆一聲:
  「那個……家兄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啊,不會不會!沒關係啦,反正我們也習慣了!」
  「賈格西!」
  被妮絲小聲責備,賈格西這才赫然驚覺。
  「啊!那個……不不不……不是的!他並沒有總是造成我們的困擾……」
  「沒關係,我知道家兄經常給許多人添麻煩……其實我拜託過他好幾次不要那麼做……」
  達拉斯儘管為人卑劣卻十分疼愛妹妹。他恐怕唯有在妹妹的面前才會欺騙她,假裝有改過自新吧。
  賈格西心裡雖然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只提出一個單純的疑問:
  「不過,為什麼達拉斯先生也要去賭場派對呢?」
  「也?」
  「啊,沒什麼,我只是口誤,請別放在心上。」
  還是別把我們也要參加那場賭場開幕活動的事情說出來比較好,因為那樣或許會將本來就容易操心的伊芙捲進不必要的麻煩之中。
  賈格西隨便敷衍過去,並催促伊芙繼續說。
  據伊芙所言,其他富豪們──尤其是與魯諾拉達家族有關係的人們,全都收到了「邀請函」。而且不是一個家族一張,是每個人一張邀請函的盛重邀約。
  「魯諾拉達家族的人殺了我父親和大哥……居然還敢送邀請函給我們……真是讓人不禁感到憤怒。送來我家的邀請函,就只有我和達拉斯哥哥的兩份。可見他們明知道傑諾亞德一族只剩下我們兄妹二人,卻還故意送來邀請函。」
  「這真是……太過分了。」
  「我是覺得很生氣,可是家兄卻不知為何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說完『賭場的開幕式為了留住常客,都會提高中獎機率』,就把家裡的現金幾乎都帶走,離開家了……」
  「哇啊……」
  賈格西和妮絲聽完之後,心裡儘管不約而同地心想「這個人還是一樣超級卑鄙」,但終究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之後,賈格西一夥答應伊芙一找到達拉斯便會與她聯絡,送走了她。
  他們彼此面面相覷,沉默了好一陣子。
  最後,耐不住沉默的尼克提心吊膽地發言:
  「我說啊……這麼說來,達拉斯先生當天也會去嘍?」
  聽了他的話,不良少年們開始議論紛紛。
  「……如果碰到他該怎麼辦?我們沒給他錢卻到賭場玩,肯定會被揍。」
  「說錢是向馬爾汀喬的人借的不就得了?」
  「達拉斯說過他最討厭馬爾汀喬的費洛,還說有朝一日要殺了他。」
  「喂喂喂,要是我們幫忙費洛的事情曝光,到時會怎麼樣啊?」
  「他搞不好會拿刀砍人。」
  「若真如此,那就砍回去啊。」
  「可是,我記得他是不死之身耶。」
  「放心啦,到時只要把他活埋在某個地方就好啦~」
  「美樂蒂,妳有時候說話好嚇人……」
  「要是活埋他,伊芙會哭的。」
  「不用擔心,我會代替他成為伊芙的哥哥。」
  「閉嘴。」「去死。」「給我消失。」「滾開。」
  「呀哈?」「嘻哈!」
  相對於心情恢復以往的同伴們,賈格西以比平時更加疲憊的神情,只對妮絲一個人吐露洩氣話:
  「……抱歉,妮絲。麻煩事好像又變多了。」
  「賈格西,你放心。要是有個萬一,我會替你把麻煩全部趕走的。」
  妮絲說完眨了眨眼,但因為她戴著眼罩,所以結果看起來像是閉著眼睛微笑。
  「……雖然聽妳這麼說,我反而無法安心……不過還是謝謝妳,妮絲。」
  類似的對話過去曾經出現過好幾次,正因為如此,那份「一如往常」才令賈格西感到開心。
  至少夜晚時能夠與夥伴們平靜共處,光是這一點便值得慶幸。
  賈格西如此微小的願望──
  在僅僅數分鐘後,就被尖銳刺耳的門鈴聲給粉碎。

  「我回來了。」
  打開玄關大門,門外站的人是瑞爾。
  如果只有這樣,那就一點問題也沒有,但問題是她身後站了一個男人。
  「哎呀,一天不見了!你好嗎,刺青老弟?你的那個刺青真不錯耶,完全展現出對於受之父母的身體的反抗,以及自然的敵意!感覺越來越有趣了!」
  跟不上克里斯多福過於激昂的情緒,賈格西動作僵硬地將脖子轉向瑞爾。
  「噢,因為他沒地方可去,就讓他住在這裡吧。反正大家都做同一份工作,這樣也方便商量事情,不是嗎?」
  聽完瑞爾一派輕鬆地這麼說,賈格西反倒希望自己可以消失到別的地方去。
  對他而言唯一的救贖是──
  「突然不請自來,真的非常抱歉。」
  從克里斯多福背後現身的里卡多所說的下一句話:

  「請讓我支付這個家中所有人的伙食費來代替房租。」

  §

  夜晚 魯諾拉達別墅前

  「好了,今天也完成工作了。」
  將梅爾維送回魯諾拉達的別墅後,珂雷亞與同在別墅內的修伊暢談關於夏涅的事情,直到晚上才來到門前。
  修伊似乎是為了與魯諾拉達的人開會而來。
  ──身為恐怖分子的修伊岳父和魯諾拉達家族啊……
  ──雖然很好奇他們要怎麼合作,不過還是之後再慢慢問夏涅好了。
  夏涅好像有其他工作要個別去辦,所以珂雷亞自從與修伊見面之後就沒再見到她。據剛才修伊所言,每當他提起珂雷亞,夏涅的表情總是變來變去,十分有趣。
  ──啊啊,我好想現在就去找她,見她一面喔。
  ──我得告訴她,我已經確實向岳父報告「我想和令嬡結婚」了。
  ──不過為了順利和她結婚,我可得在約定的日期之前好好保護那個臭傢伙才行。
  珂雷亞一邊想著這些,決定將圍牆外圍巡視過一遍再回去。
  儘管已過了勤務時間,他還是決定稍微優待一下,幫忙查看有沒有可疑人物。
  不過話說回來,大概也沒有哪個人會明知這裡是魯諾拉達家族的別墅,還不知死活地接近吧。
  珂雷亞如此心想,然而他的猜測最後卻輕易地遭到推翻。

  因為當他來到別墅後方的窄巷時,看見一名女子將附近的垃圾和石頭堆起來,正企圖翻越圍牆。
  「哇啊~」
  珂雷亞情不自禁從喉間發出驚呼。
  萬萬沒料到竟然會有人做出如此露骨的可疑舉動,有些愣住的他朝女子走近。
  那名女性的身材姣好、打扮講究,一點都不像是這間屋子的相關人士。從年紀來看,也不像是打破門禁的魯諾拉達家的大小姐。
  「我說,這位大姊……」
  雖然不像是來加害梅爾維的刺客,但對方肯定是可疑人物。
  「這裡可是可怕的黑手黨的別墅喔。妳如果想偷東西,勸妳還是去未發現的古代遺跡或沉船之類的,那樣才不會有人報警。」
  珂雷亞對可疑人物做出擺錯重點的建議──
  「咦咦?是那樣嗎?不,我沒有想要當小偷啦,只是我要找的人好像在這裡面……」
  一見到女子從容地轉頭,他倏地停下動作。
  「嗯?」
  「什麼?」
  他藉著月光和遠處路燈的光線,仔細觀察愣住的女子長相──
  「這個『耳朵的形狀和鼻梁的高度』……」
  「咦?」
  「莫非妳是夏涅的姐姐!」
  然後說出離譜到只要是稍微了解情況的人,都會懷疑自己聽錯的話來。
  「呃……你說的夏涅,是夏涅‧拉弗雷特嗎?」
  「是的。」
  女子同樣也以我行我素的態度回答那樣的男人:

  「那個……如果從關係上來看,我其實不是那孩子的姊姊,而是『她的母親』……」

  「原來是媽媽啊!哇,真是年輕耶!」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邂逅,珂雷亞做出與修伊當時相同的反應。
  「幸會,我是斐利克斯‧沃肯,很榮幸見到妳。」
  「你好,我叫蕾妮。」
  女人一臉不解,不懂為何這個人要突然自我介紹。珂雷亞握住她的手,道出感謝之辭:
  「哎呀……謝謝妳,真的非常感謝妳讓夏涅誕生在我的世界裡!」
  「咦咦咦?」
  「我正在與令嬡交往,請多指教。坦白說,我正在考慮結婚的事情。」
  夏涅和修伊給人的感覺相似,和眼前這名女性卻少有相似之處。儘管如此,珂雷亞還是能夠看出為數鮮少的遺傳特徵,真不知應該歸功於他那天生罕見的高度觀察力,還是對夏涅的愛。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珂雷亞這個人非比尋常。
  可是,即使面對如此「異常的人類」,蕾妮卻絲毫不顯訝異,只是一副興味盎然地觀察他。
  蕾妮用好比觀察稀有菇類的眼神注視著珂雷亞,忽然間她發覺一件事,於是開口:
  「奇怪?那個,呃……你說要和夏涅結婚,意思是你們要一起住嗎?」
  「那當然。我打算在看得見海的地方蓋一間獨棟的房子。」
  「這麼說來,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嘍?」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不,我打算死後也要和她在一起。」
  見到男人認真地斷言,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蕾妮的神情顯得有些為難:
  「嗯……好奇怪喔,修伊明明說要把一個人給我……這麼說來,他是要將另一人給我嗎?」
  「……?」
  「我來這裡的目的之一,其實是要把夏涅帶離這裡……呃,你是斐利克斯對吧?你說你要和夏涅結婚,這件事情修伊‧拉弗雷特知道嗎?」
  「知道。」
  珂雷亞用力點頭,接著說出他與修伊之間的「契約」。
  「只要我幫忙完成岳父……修伊先生所託付的某樣工作,他就願意笑著祝福我和夏涅的婚姻喔。」
  「哎呀哎呀,是這樣啊……嗯,傷腦筋耶……修伊可真是擅作主張……既然這樣,我還是把另一個人……」
  看著自言自語的她,珂雷亞心想──
  ──原來如此,他們正為了由誰來撫養女兒起爭執啊。
  ──大概是已經離婚了吧。可是夏涅明明也已經獨立了啊。
  並且做出雖符合常識,卻完全狀況外的推測。
  ──說起來,我經常聽夏涅提起父親,卻不曾聽她提及母親的事情。
  儘管覺得夏涅的家庭環境複雜,但是他對夏涅的感情當然不會因為那種事情而改變。
  神情困擾地煩惱一會兒後,女子對珂雷亞問道:
  「不然這樣好了。只要趁完成修伊的工作的空檔就好,可以請你也『幫我做事』嗎?只要你肯答應,雖然可惜,我還是會將夏涅讓給你。」
  雖然女子一副把女兒當成物品對待的態度令人在意,不過她有可能只是把親生孩子視為自己的一部分。
  儘管覺得奇怪,對於人心不具常識的珂雷亞還是接受了自己的揣測,對心愛女人的母親,自信滿滿地做出承諾。

  「請儘管交給我,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情。」

  §

  夜晚 紐澤西州某處 傑諾亞德邸

  「達拉斯哥哥……」
  回到家的伊芙,心裡頭一直非常掛念自己的哥哥。
  他雖然經常出門不在家,但畢竟這次事關殺害家人的魯諾拉達家族。
  縱使他擁有不死之軀,還是有可能像以前那樣被塞進鐵桶沉入河底,再也找不到他。
  最確實的做法,就是拿著自己的邀請函,直接去會場找哥哥。
  可是,都怪哥哥把家裡的現金幾乎都帶走,伊芙搞不好連參加費都繳不出來。雖然持有邀請函,但連最低金額的賭場籌碼都買不起的她,說不定會就這麼被趕出會場。
  更何況,伊芙完全不清楚賭場知識,有辦法順利在會場中找到哥哥嗎?
  儘管邀請函上註明可攜伴參加,然而伊芙並不認識熟悉賭場的人。
  正確來說是有認識一個,可是對方並非能夠輕易邀約的人物。
  拉克‧甘德魯。
  如果是他,不僅熟悉賭場,要找到達拉斯想必也是輕而易舉。
  可是達拉斯正在對他做絕對不可原諒的事情。
  一方面覺得拉克不可能會幫助自己,另一方面,伊芙也沒有那麼寡廉鮮恥和殘酷到有臉去找拉克幫忙。
  本來心想拉克或許至少會願意給點建議,可是這麼不要臉的事情,她實在做不出來。
  ──話說回來,達拉斯哥哥……要是遇到甘德魯的人們,他打算怎麼辦?
  ──畢竟那是黑手黨成員的聚會,甘德魯的人有可能也會去……
  由於伊芙非常清楚魯諾拉達和甘德魯曾有一段時期處於抗爭狀態,因此她猜想甘德魯或許不會參加。
  可是,她也知道世上沒有所謂的絕對。
  畢竟就連「人一定會死」這個常識也早在數年前便遭到推翻了。
  話雖如此,伊芙並沒有堅強也沒有軟弱到無論發生任何問題,都能坦然接受一切都是哥哥自作自受。
  我究竟能夠做什麼?
  急不暇擇。
  正當她如此心想時,管家班傑明敲了房門。
  「大小姐,有個奇怪的男人說有事找您……」
  「找我?」
  「他說是關於魯諾拉達的事情……要請他離開嗎?」
  「……!不,請轉告他,我願意一聽!」

  伊芙迅速換下睡衣來到客廳,只見一名男子穿著看似價格不斐的西裝,將行李箱擺在一旁,坐在沙發上。
  「哎呀,真是幸會。在下非常榮幸能夠見到傑諾亞德家的年輕當家。」
  「不,我……沒有那麼能幹。」
  伊芙一直認為當家的位子不適合自己。她原本打算馬上就讓給哥哥達拉斯,達拉斯卻嫌當這個已經沒落的家族的當家很麻煩,一直用各種理由推託。
  其實,這是達拉斯「想讓伊芙快樂」,對妹妹展現體貼的一種方式,不料卻完全造成反效果。
  不明白哥哥多餘的顧慮,純粹認為自己不適合的伊芙如此回答,可是男客人卻搖頭說道:
  「不,妳有身為當家的氣質。照理說……像妳這樣的女性,是絕對不會進入魯諾拉達那種黑手黨經營的賭場裡。」
  「……你知道邀請函的事?」
  「我想只要是這附近的富豪,應該每個人都收到了……我會選擇傑諾亞德家前來拜訪,純粹是偶然……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其實是因為我想像妳這樣的人,應該和我這種『專家』無緣相識。」
  「……專家?」
  對於偏著頭,不明白是何種專家的伊芙,客人答道:
  「當然是賭博方面的專家啦。簡單說,就是專職賭徒。」
  「專職……賭徒?」
  「妳沒聽過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妳想必至今從來不曾與賭場扯上關係。玩慣賭博遊戲的富豪為了在賭場有效率地贏錢,或是提高賭博的娛樂性,經常會僱用像我這樣的人。」
  客人從男用小禮服的口袋取出一副撲克牌,接著將牌從盒中取出,在伊芙面前俐落地施展洗牌技術。
  他左手拿牌,一邊凹折一邊將牌猛地從手中「射出」。
  那是俗稱機關槍的一種洗牌方式,由於容易損壞撲克牌,其實並不太受到歡迎。
  但是看在頂多只會玩玩撲克牌遊戲的伊芙眼裡,那華麗的洗牌手法簡直有如魔法。
  客人一面施展別種華麗的洗牌手法,同時對吃驚的她說:
  「……像妳這樣的人,大概會覺得不需要我這種專家,甚至根本就不打算去賭場也說不定。不過,我今天來不是要妳買下我的技術。」
  說到這裡,客人停止洗牌,將行李箱擺在桌上:
  「魯諾拉達所開設的頂級賭場……屆時將有形形色色的荷官聚集。當然,我的同行也是一樣……我只是想要在那裡試試自己的實力!」
  客人用力說著,一邊將行李箱打開,結果就見到裡面塞滿一捆捆鈔票。
  「當天的賭場籌碼錢也由我來出。假使賭贏了,贏的錢我會全數送給妳;若是輸了就到此為止……拜託妳,可以讓我以妳那張邀請函的『同行者』身分,參加那場派對嗎?」
  客人從行李箱取出一捆鈔票,遞到伊芙面前說:
  「很抱歉這麼晚才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涅伊達‧夏茲庫魯。我想用這捆鈔票,買下陪同妳去賭場的權利。」
  說完,涅伊達感覺到自己背後滲出滴滴冷汗。
  ──我是白痴嗎?
  ──什麼賭博專家,這種話連小孩子都不會信。
  ──說什麼「我想用這筆錢,買下陪同妳去賭場的權利」。
  ──又不是在追求妓女。
  儘管他在內心不斷咒罵自己,卻絲毫沒有表現在表情和態度上。
  原本應該在住宿設施避人耳目的他,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那完全是他的「膽小」所招致的結果。

  §

  五個小時前 住宿設施 一樓

  拉德等人離去後,住宿設施恢復寧靜。
  「天哪,剛才可真是驚險啊。」
  羅伊為了暴風雨散去而放下心來,可是涅伊達依舊渾身發顫。
  ──什麼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股「潮流」……究竟是什麼?
  ──它對我……有利嗎?我有機會瓦解修伊的組織嗎?
  ──我得……我得確認「潮流」的真面目才行。
  確認潮流的真面目。
  這樣的措辭聽來怪異,但說穿了,其實也不過就是「找理由逃走」罷了。
  這是涅伊達想要逃離某個重要決定時常用的花招。
  假使骰子擲出一點就表示自己走運,可以放膽去賭一把。
  這種想法乍看正向積極,實際上卻有六分之五的機率會落空。
  也就是說,他有六分之五的機率可以用「啊啊,既然沒擲中,那就沒辦法了」這句話作為放棄的藉口。即使湊巧擲出六分之一的機率,這回他又會找其他理由搪塞。例如「如果到晚上之前都沒下雨的話」,「如果我玩單人撲克牌,連續三次接龍成功的話」,「如果我朝那隻狗的旁邊扔石頭,而牠沒有吠我的話」……像這樣以各種事情作為賭注,假使賭注落空,就以一句「今天日子不好」果斷放棄。
  順著這次的潮流,進入魯諾拉達的賭場,瓦解修伊的組織。
  然後以英雄之姿,威風凜凜地凱旋回到青梅竹馬面前。
  儘管明知那樣的未來是痴人說夢,但要是打從心底予以否定,他恐怕會再也無顏面對青梅竹馬及過去的自己。
  雖然覺得如今還對有臉面對這件事抱一絲希望的自己實在可笑,但為了讓那樣不上不下的自己接受,他還是決定姑且挑戰看看。
  那就是,設定一個近乎不可能的目標以便放棄。

  ──「假使我能夠騙倒持有邀請函的有錢人,潛入魯諾拉達的賭場派對,就算是賭上性命,我也要衝到底」──就是這麼一個愚蠢的設定。

  這樣的目標當然不可能達成。
  說起來,他根本就不認識東部的有錢人。
  他既不曉得哪個有錢人和魯諾拉達有關聯,況且在這個不景氣的時候,有誰會隨便聽信陌生男子的話。
  如果對我有利的「潮流」真的來了,我應該能夠克服一切困難,凡事順遂才對。
  今天一整天,就一邊避著希爾頓一邊尋找有錢人,找不到的話就放棄吧。
  儘管覺得預先準備這種退路的自己實在卑鄙,涅伊達卻沒有勇氣推翻自己的天性。
  只不過──
  他沒有察覺一件事。
  那就是,他其實早就被他以為自己還停駐在邊緣的那股「潮流」給吞沒了。
  而他恐怕打從自修伊那兒得知「不死者」的存在那瞬間,便已深陷其中。

  「羅伊,我問你。你知道哪個有錢人可能和魯諾拉達有關係嗎?」
  以前是毒癮犯的住宿設施助手不可能會認識有錢人。
  作為調查的第一步,涅伊達抱著輕鬆的心態姑且一問,不料卻得到意外的回答。
  「嗯?噢……知道是知道啦。」
  「……啊?」
  「那人叫作伊芙‧傑諾亞德。聽說她家和魯諾拉達的淵源很深。」
  「你……你應該……不曉得她家在哪裡吧?」
  對著戰戰兢兢詢問的涅伊達,羅伊一臉抱歉地搖頭:
  「正確住址我不曉得,只知道是在紐澤西的某個地方。」
  「這樣啊,我想也是。」
  涅伊達莫名鬆了口氣,然而正當他想早早結束話題時──
  出人意表的伏兵插入了他們的對話。
  「傑諾亞德家嗎?我知道喔。對吧,蜜莉亞?」
  那是佛瑞德以新來的物資搬運工身分,介紹給羅伊等人認識的奇妙二人組。
  「沒錯,艾薩克!因為我們事先調查過好幾次,所以記得一清二楚!」

  §

  傑諾亞德邸 客廳

  然後現在──
  儘管對蜜莉亞所說的「事先調查」感到在意,涅伊達還是在一陣措手不及下,就這麼坐在本人面前。
  他以危險為由說自己不想進城,葛拉罕卻主動提議「我讓夏夫特開車送你啦」,於是他來到了這裡。
  原本不抱希望地對管家說「關於魯諾拉達的賭場,我有話跟當家說」,豈料對方竟真的收到了邀請函。
  然而,巧合也只到這裡為止。
  會相信這種可疑發言的人沒幾個。
  大概只有為錢傷透腦筋,或是蠢到極點的傻瓜吧。
  畢竟,涅伊達可是完全無視詐欺時的應有程序,幾乎只是聽天由命地信口開河而已。至於心理戰術方面,他也頂多是利用撲克牌的洗牌技巧嚇唬對方。
  接下來,只要等伊芙激動大罵「你這個可疑分子的目的是什麼!」,一切就結束了。
  在她叫警察來之前,果斷離開就好。
  涅伊達原本是一派輕鬆地這麼打算──

  「……我明白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然而伊芙回答的語氣,卻超乎想像地苦惱而嚴肅。
  「……咦?」
  對著不由得反問的涅伊達,伊芙逕自說出她的「條件」。
  「我不需要你的錢。不過,我希望你能夠幫忙說服家兄,將他帶回來。」
  插圖015
  這一瞬間,涅伊達才終於發現。
  豈止是「潮流」而已,原來自己早就已經踏足巨大的「漩渦」之中。
  以及此時此刻,他已毫無疑問地被捲進伊芙‧傑諾亞德這名少女所產生的新「漩渦」裡。

  圍繞著不死者們的漩渦,水流益發湍急猛烈。
  不斷將黑手黨、卡莫拉,以及個人所產生的大小漩渦併入其中。
  激流底部的黑暗中有什麼?這一點尚無人知曉。

  而涅伊達‧夏茲庫魯就這麼一再地沉向那片黑暗。
  既無法逆流而行,也無法憑自己的手製造小小的「漩渦」──
  只能不停沉向深沉冰冷的黑暗裡。
  和其他人一樣,甚至無法懷抱為滿足自己的小小慾望。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接續章 沒有人會去責備別人

  美國東岸某處 港灣地區

  時間回溯到傍晚時分。
  「喂,你說無法搜查是什麼意思?」
  探望完愛德華的幾小時後──
  在維克托下令調查「昨天襲擊紐約的水上飛機的離去方向」的指示下,他們發現飛機有可能是以船隻作為根據地,在海上某處移動。
  他們鎖定幾個疑似位於補給路線上的港口城市,確認船隻的出入情況,結果在某個港口發現出港資料和藏匿貨物的船隻。
  心想這下肯定錯不了,維克托於是親自出馬──沒想到卻未獲准強制搜查船隻。
  颳著狂風的碼頭。
  報告這項事實的比爾‧蘇利文,對著氣得青筋直冒的維克托,搔搔臉頰說道:
  「啊……因為那是外籍船隻,強制搜查會引發許多問題。」
  「雖說是空包彈,但那群白痴可是在紐約的上空胡亂掃射機槍耶!現在是顧慮船隻國籍的時候嗎?」
  「呃……可是那不是普通的外籍船隻……總之不管怎樣,既然和我們部門無關,我想還是謹慎行事比較好。」
  「啊?」
  比爾將望遠鏡遞給訝異的維克托,指向海上的船。
  「正好其中一艘船剛才出航了,現在就停在海上。你自己看比較快。」
  「何必做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用說的肯定比較快啊。雖然有句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不過能夠以一聞讓人了解百見才是優秀的報告……」
  儘管嘴裡不停抱怨,維克托還是透過望遠鏡眺望海上的船隻。
  看見的那瞬間,他全身僵硬──吐出吃驚的低吟聲取代對部下的抱怨:

  「不會吧……」

  §

  夜晚 餐廳「蜂巢【ALVEARE】」

  「這麼說來,麥沙先生也遭到攻擊了嗎?」
  由於被帶回警局針對濃煙騷動接受訊問,麥沙直到傍晚才來到店裡。
  聽他敘述完事情始末,費洛不禁驚呼。
  然後,驚訝隨即就轉變成憤怒,他咬牙切齒地吐出對梅爾維的怨懟:
  「畜生……梅爾維那傢伙,竟敢瞧不起人……」
  「現在又還沒有確定犯人就是他。」
  「可是,除了他以外還會有誰!」
  「即使他就是犯人,在還沒掌握證據之前就大吼大叫,只會正中對方下懷啦。」
  見到麥沙明明遭遇襲擊卻依舊保持冷靜,費洛深深領會到自己還太嫩了。
  心想必須變得更懂得控制自己的心才行,他試著冷靜推敲此次事件的全貌。

  然而過了約莫十分鐘後,他的思緒卻被強制打斷。
  「費洛,有你的電話。」
  「找我的?」
  聽了雪娜這麼說,費洛接起位於餐廳後方的電話。
  「喂,我是費洛‧普羅宣查。」
  結果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是一道熟悉的說話聲。
  『哎呀,費洛,你好嗎?』
  「你是……梅爾維!」
  『沒想到你居然記得我的聲音!這真是太榮幸了。如何?矢車和麥沙也好嗎?』
  梅爾維說出今天遭到攻擊的兩人的名字。這很顯然是在挑釁。
  費洛差點就要激動起來,但一想到現在破口大罵,就會如麥沙所言正中對方下懷,他只好克制自己,用將怒氣壓抑至極限的語氣回答:
  「你什麼話也不用解釋。從現在起,你就好好思考想被沉入哪個海域,還有希望和什麼食物一起被封進混凝土吧。」
  『哦,你不說要吞食我啊?』
  「你沒那個價值。」
  『這可傷腦筋了。關於我與你的個人賭注……我還想說,既然我想要你體內聖拉多的知識,那麼要是我輸了,我大概也只能被你吞食了。』
  被嘻嘻笑道的梅爾維氣到怒火沸騰,費洛以顫抖似的聲音回應:
  「原來如此。用聖拉多那混帳的知識換你的腦袋,感覺確實挺公平的。」
  『是啊。不過,我覺得光是這樣,一點也不有趣。』
  梅爾維說完這句話之後頓了一會兒,才又說出古怪的話來:
  『……費洛‧普羅宣查,我想時間差不多了……你可別掛電話喔。』
  「時間差不多?什麼意思?」
  就在費洛狐疑問道的那瞬間──
  店門猛然開啟,衣衫襤褸的察斯沃夫‧梅耶魯跑了進來。
  「察斯?」
  費洛不假思索地想要衝過去,卻被聽筒裡傳來的說話聲制止:
  『不要掛電話!留在原地不要動,費洛。』
  梅爾維一改先前禮貌的態度,口氣變得十分強硬。
  但是從他的聲音裡,依舊感覺得出某種陰森笑意似的東西。
  明明雪娜和麥沙正在對察斯說話,他卻不顧一切地率先跑到費洛身旁,對他說: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費洛哥哥……」
  「察斯……?什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費洛將聽筒放在耳朵旁,一面詢問察斯。
  他之所以沒有不理會梅爾維的話,將電話切斷,是因為他見到察斯的模樣,心中猛然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然後,他的預感以最壞的形式成真了。

  「房間突然爆炸……艾妮絲姊姊……艾妮絲姊姊被奇怪的人給……!」

  剎那間,費洛的腦袋一片空白。
  完全空白。
  就某種意義而言,那或許是一種逃避現實吧。
  儘管只有短短一秒鐘的時間,在費洛看來卻漫長不已──
  那段空白的時間,被聽筒傳來的哈哈大笑聲給打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賓果!能夠在最棒的時間點打電話,真是太棒了!費洛‧普羅宣查!』
  昨天見面時那般恭敬有禮的態度已蕩然無存。
  梅爾維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對沉默的費洛高聲闊論。
  『好了,賭博籌碼這下總算達成平衡了!如果你贏了,我就把艾妮絲毫髮無傷地還給你!但是如果我贏了,你就要把你體內聖拉多的知識全部給我。你懂這是什麼意思吧?不過,你也可以隨便製造一個人造人,用左手將知識分享給人造人之後再交給我啦。只要運用聖拉多的知識,這麼做應該輕而易舉吧?』
  順勢告知替代方案後,梅爾維嗤笑著補上一句:
  『如果你來得及在賭場開幕之前辦到的話。』
  「喂……等一下……」
  思緒好不容易快要從空白回到現實的費洛,光是擠出這句話便已竭盡心力。
  可是,梅爾維卻對那樣的費洛冷酷無情地說:
  『你放心吧!我不打算吞食艾妮絲!只不過……差勁的行為……要是我對她做出好比說,會讓人跑進報社或警局投訴的事情,到時會如何,我就無法保證了。即使不吞食……不,正因為不吞食……我才能夠永遠帶給她痛楚與恥辱。哈哈哈哈哈!』
  下流的笑聲。
  然而,在那笑聲背後的無疑是憎恨。
  不明白那深不見底的憎恨因何而來,費洛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
  他好想大喊「把艾妮絲還給我」,更只想大吐怨言。
  可是,身為卡莫利斯塔的羈絆──和艾妮絲一樣,與以「家人」身分彼此相連的馬爾汀喬家族之間的羈絆,勉強制止他的感情潰堤。
  「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幾近確信的疑問。
  可是,答案卻比想像中簡單而難以理解。
  『很簡單,因為你吞食了聖拉多‧奎茲。』
  然後,笑聲消失,不帶一絲情感的說話聲自聽筒響起:
  『……你奪走了「我的未來」……我要你把一切還給我。』
  「……啊?這話是什麼……」
  還不及反問,通話便已斷線。
  插圖016
  費洛茫然地環顧四周。
  他看見雪娜和麥沙一臉擔心地望著自己。
  接著,他不經意地垂下視線,見到身體雖毫髮無傷,衣服卻到處都被燒焦的察斯,深刻體會到艾妮絲遭人擄走的事實。
  至此,費洛的理智終於到達極限。

  費洛沒有大聲吼叫,而是用他的拳頭使勁打壞電話。
  不在乎拳頭因此血肉模糊,他僅憑那一擊便將電話粉碎。
  不知是因為見了他的模樣,還是從他散發出的氣息察覺到事態,儘管電話被打爛,雪娜和麥沙仍不發一語──

  唯獨寂靜不停苛責著費洛‧普羅宣查。
  費洛一再地讓寂靜責備自己。
  責備愚蠢的自己在聽聞矢車遭遇攻擊時,為何沒有第一時間趕到艾妮絲身旁。

  §

  魯諾拉達的別墅 梅爾維的個人房間

  「好了……接著就只剩下『封鎖惡魔的行動』了。」
  梅爾維掛斷電話後,帶著依舊冷漠的表情,走出自己的房間。
  就在他正打算來到走廊上時,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居然牽了專用電話到自己房間,這究竟是用了什麼魔法啊?」
  他一回頭,就見到自己的房門旁,站了一名眼神冷酷的美女。
  美女將一頭金髮束在腦後,身上穿著賭場的荷官服。
  「……卡蘿塔小姐,妳偷聽我說話嗎?這實在稱不上是好嗜好耶。」
  語畢,梅爾維又繼續對在自己來到這裡之前,一向是魯諾拉達賭場的首席荷官的女人口出諷刺:
  「還有,明明不在賭場卻還穿著那套衣服,這也不算是好嗜好。」
  可是卡蘿塔儘管微微瞇起雙眼,卻沒有表現出怒意,只是語氣淡然地說:
  「我並不在乎你是何方神聖。所以,你也別在意我穿什麼衣服了。」
  「既然妳這麼想,那就麻煩告訴妳那些走狗,不要再跟蹤我了。」
  「你自己直接跟他們說啦。又不是我要他們那麼做的。」
  「所以,妳找我有什麼事?妳應該不只是為了挖苦我才在這裡埋伏吧?」
  梅爾維嘲弄似的說完,卡蘿塔坦言道:
  「是啊,我來就只是為了挖苦掌管新賭場的你。既然這是唐‧巴爾托羅的決定,即使嫉妒也是對家族的一種背叛。」
  聽了這番話,梅爾維苦笑回應:
  「……魯諾拉達裡位居上位的人們,對巴爾托羅先生還真是忠心耿耿啊。不過我也會儘可能努力,好幫上魯諾拉達先生的忙啦。」
  「是嗎……那麼,我給你一個忠告。」
  卡蘿塔神情冷酷地瞇起雙眼,對梅爾維低聲說道:
  「稍微展現出『你的慾望』。要不然,你遲早會被扯後腿。」
  「……真是的,既然妳偷聽我講電話,就算不懂意思,妳也應該知道我野心勃勃吧?」
  「……假如那是真正發自你內心的情感,那就無所謂。」
  這時,卡蘿塔第一次面露淺笑──梅爾維則是稍稍褪去臉上的微笑。
  卡蘿塔說完便轉身背對梅爾維,舉起手拋下最後一句話。

  「但願你能夠察覺自己真正的慾望。
  ──『梅爾維‧德孟特爾』。」

  §

  三個小時前 東岸某處

  維克托透過望遠鏡的鏡片看見的,是令他永難忘懷的「徽章」。
  描繪在船身側邊,以沙漏為主題,極具特色的家徽。

  德孟特爾家族。

  從前僱用維克托和聖拉多為專屬鍊金術師,自由操控龐大財產的一大貴族。
  來到近代之後,其勢力隨之式微,據聞目前只有在歐洲部分地區進行商業活動。
  實際上,維克托並未收到任何情報,顯示該家族與在美國發生的「不死者」事件有關。
  「為什麼……那些人現在會出現啦。」
  與全身發僵的維克托形成對比,繪有德孟特爾家族徽章的船隻,隨著海上微波不停輕晃。

  彷彿在對維克托──
  或是這個國家,整個世界嘲笑一般。
 楼主| 发表于 2018-9-13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大家辛苦了,我是成田。
  這次為各位獻上的是「1935」的第二集。
  我原先預定將「1935」上下兩集的內容寫成一本,作為序破急的序(註:日本「舞樂」、「能樂」節奏不同的三個部分:「序」(開始,緩慢)、「破」(中間,富於變化)、「急」(結尾,快)),但礙於頁數限制而分成兩集,真是不好意思……總之,目前為止的內容與其說是「序」,應該算是起承轉合的「起」和「承」。
  下一回的劇情即將進入既是「轉」也是「合」的賭場派對──不過在那之前,會和「1932-Summer」一樣,在中間插入一本《BACCANO!》的外傳。
  一如先前的「Summer」,該外傳是將《BACCANO!》的動畫DVD特典小說的「後半」整理成一冊並加以修改而成。
  關於這一點,我想各位讀者可能會有不同的意見,不過依作者我個人的看法,我認為DVD特典的文庫化和「在電視上免費播放已有發行DVD的電影」是一樣的,所以還望各位對於隔了幾年後換個形式重新出版一事能夠見諒……
  當然,如果沒有必要就不需要文庫化──而這次會將特典文庫化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下集之後將出現的重要角色,已經在特典小說裡詳細描寫過了。
  我原本很猶豫要採取何種手法來描寫,後來因為我希望將「1935」當成1930年代的總結,盡量讓多一點角色登場,同時也為了讓各位讀者盡情地欣賞這場大騷動,於是最後決定向更多人公開各角色的故事。
  由於該外傳是走向《BACCANO!》結局的分流之一,因此儘管可能會招來一些批判,還是希望讀者們能夠繼續守護本作直到最後。
  完成那本外傳之後,中間會先插入《無頭騎士異聞錄DuRaRaRa!!》,之後才進入「1935-C」。這是我目前的預定計畫,但願大家今後也能持續支持我一連串的作品。

  我的作家生活眼見就要迎接十週年了,感到喜悅的同時,如今我也深深感受到體力的衰退。明明剛出道時可以連續熬夜好幾天,現在卻只熬夜一天就疲憊不堪,接連兩天都猶如行屍走肉,毫無作為。
  唉,看來我也老了,真是歲月無情啊……我本來是這麼認為,不過仔細想想,我自從成為作家之後就沒什麼在動。也就是說,犯人並不是歲月,而是缺乏運動。雖然說我讓歲月無故背負了莫須有的罪名,不過我想這應該也是年紀大了以致腦袋生鏽的關係。真是歲月無情啊……(無限迴圈)。
  關於我的近況,我最近還是一樣,除了身陷趕稿地獄的時期外都在玩遊戲。自從知道我家附近有室內生存遊戲場之後,我就時常去報名參加。雖然目的是為了活動身體,不過實際上還是在玩遊戲。遊戲真是一項偉大的文化,我決定繼續努力鑽研,創造出不遜於這些遊戲的娛樂作品。
  講到最後會突然變得認真起來,其實是因為我發現「咦?我真的除了遊戲外,沒什麼近況好講耶」才趕緊敷衍過去……總之,就請大家當作我最近過得還算平靜,還有閒情逸致玩遊戲吧。
  房間收拾完畢,搭載加濕功能的冷氣也裝好了,這下我總算可以安心打電動……咳咳,我是說可以寫稿子了。
  我打算從明年開始勇於做更多不同的嘗試,而為了與讀者們繼續一同度過今後的歲月,我由衷希望各位也能擁有美好的一年。
  那麼,請大家明年也多多指教了……!

  ※依照慣例,以下是感謝時間。
  責任編輯和田與電擊文庫編輯部的各位,每次都因為我的進度拖延而深受其害的校閱同仁,以及ASCII MEDIA WORKS各部門的同仁。在這次大家為了二十週年祭而忙得不可開交的情況下,還因為我拖稿而害你們變得更加忙碌,對此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總是對我照顧有加的家人、朋友、作家和插畫家。
  以大森導演和吟遊詩人為首,在動畫、漫畫、電玩及各廣告媒體方面承蒙關照的各位。
  這次也承蒙在活躍於各項工作的同時,撥冗為拙作無止盡增加的角色繪製精美插畫,注入靈魂與生命的エナミカツミ老師。
  還有,閱讀本書到最後的各位讀者。

  2012年11月 成田良悟
发表于 2018-9-14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总算又有永生之酒看了啊,角色都差点忘光了,再加上台版翻译的角色名和汉化组翻译的有点区别,看得好痛苦
发表于 2018-9-14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诶诶诶,有生之年系列,先马克了
发表于 2018-9-14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遠的書阿 感謝大大沒遺忘還能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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