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8-9-30 17:33 编辑
White dog
——这个世上没有『正义的魔法使』
在不知是第几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终于察觉到了这个理所当然而又单纯至极的事实。
……已经记不起来了。
因为我一直埋着头，一次又一次地横穿地狱——
坚信着穿越地狱之后我能看到『正义的魔法使』。
而今天，我也依旧朝着『正义的魔法使』这一目标努力——却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南辕北辙。
没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魔术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最讨厌的东西……
——
只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满怀杀意的扳机被抠下。
这不是为了救赎谁，不是为了让谁活命，也不是为了正义。
格伦举起的魔枪<贯穿者（Penetrator）>的枪口发出火光与咆哮，射出象征着死亡的烟火。
子弹划破黑暗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准确无比地命中了如肉食猛兽般朝格伦扑过来的男人的胸部。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即，凄厉的惨叫声在阴暗的石制走廊中回荡。
被击中的男人瞬间被净化之火焰所笼罩，变成了个不断挣扎着的火人。
「切……」
格伦一边咂嘴一边放下枪观察着他的状态。
这个被火焰所笼罩的男人是被成为食尸鬼的不净的存在。
食尸鬼。这是超越了生与死的概念的不死者中最下等的物种之一。
它们是没能成为高贵的『吸血鬼』的残次品，没有知性。光凭吸血行为无法维持肉体的不死，所以还要吃人肉。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跟不上肉体腐烂的速度。所以这种可悲的物种只会不断腐烂，不断变得丑陋……
格伦用净银弹攻击了食尸鬼。
这种净银弹取自持续沐浴了几十年安魂的圣歌的教堂的银十字，同时还被格伦精心付与了仪式净化魔术。
这世上没有任何恶魔或不死者能在承受这一击后毫发无伤。
更别提是下等的食尸鬼了。
在与这个食尸鬼的战斗中，格伦的胜利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了。
但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食尸鬼在挣扎的同时以痛苦的表情望着格伦。
这些食尸鬼本来也是无辜的老百姓。
他们是被某个邪恶的人强行用魔术的手段变成食尸鬼的。
格伦一路过来干掉的几十只食尸鬼曾经都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喜怒哀乐，各自的幸福——
他们并不应该收获这样悲惨的结局。
他们并不应该在不断挣扎着的同时化为灰烬。
格伦在发出惨叫的食尸鬼面前默默地站了片刻。
「……原谅我」
最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举起枪，射出了第二发子弹。
在枪声的映衬下更加强烈的火光瞬间袯除了黑暗。
食尸鬼瞬间就化为了洁白的灰烬消失得无隐无踪。
惨叫声戛然而止。
格伦表情空虚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在长得看不见头的石走廊中默默前进——
背负着『又没能拯救』这一沉重的悲伤与不甘。
新的食尸鬼们又不断地出现在格伦面前——
…………
——想成为『正义的魔法使』
这是从小就有的梦想。
——对我来说，你就是如假包换的『正义的魔法使』。
很想在曾经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青梅竹马面前昂首挺胸。
以『毕业』的名义从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退学之后，被帝国宫廷魔导士团偷偷挖角的格伦满怀欣喜地开始了自己的魔导士生涯，现在已经过去一年——
在接受了<隐士>巴纳德的特训，成为了特务分室执行官番号0，<愚者>之后，格伦过上了不断执行任务的艰苦生活。
这次格伦接下的任务是讨伐染指『将人类用人工手段吸血鬼化』这一禁忌研究的邪恶魔术师瓦特罗卿。
事件开端是瓦特罗领地内的居民的大量失踪。
帝国宫廷魔导士团倾尽全力展开绝密调查后发现，这一切都是瓦特罗卿的所作所为。他把自己领地内的居民当作了邪恶的魔术实验的实验体。
为了将他就地正法，格伦闯入瓦特罗卿的城堡，一路消灭不断涌出的食尸鬼——总算是到达了最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理解这个研究的伟大意义！？」
瓦特罗对身穿魔导士礼服的格伦大喊道。
「吸血鬼是美妙的存在！它有超越人类想象的力量！有超越死亡的生命力！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想要为人类的进化作出贡献的我的想法！」
身穿华贵的长袍的壮年绅士——瓦特罗卿对格伦歇斯底里。
这里是他的住所的最深处——位于地下的秘密实验室。
各种各样的拷问道具，魔道具，手术器具密密麻麻地排布在由石头堆砌而成的阴暗地牢之中，尸臭与血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势要将鼻子撕裂。
房间中央横着无数个刻有奇怪魔术师的手术台，上面有好几个被捆住四肢的人类——他们毫无例外，从各种意义上说都『被破坏了』。
「再说，愚钝的你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质疑我的研究——」
瓦特罗卿像发疯了似的喊出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可恶！还有谁是活着的么……还有谁是我能救的么……！？）
格伦没有管他，而是拼命忍住反胃的感觉拼命地观察周围的手术台，寻找着还保持着人形的人。
在连续不断的地狱般的惨像中——
（——找到了！）
他发现了唯一一个『没有被破坏』的人。
那是正好位于疯狂吼叫的瓦特罗卿身后的手术台。
一个十多岁的，有一头漆黑长发的裸体少女被拴在手术台上沉睡着。
她的脸色很糟糕，但是从她上下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她还活着。
（她还有救！我一定要救她！我是『正义的魔法使』！）
格伦已经消沉的意志又突然燃起，他朝瓦特罗卿大喊道。
「闭嘴！你快把身后的那个孩子给我放了！」
「哼，鬼才放呢！去死吧，军方的走狗！<咆哮吧炎狮子>！」
瓦特罗卿没有听从，而是用单节咏唱超高速地启动了能将格伦烧成碳的黑魔【火焰爆击（Blaze·Burst）】。
虽然瓦特罗卿已经堕为邪恶魔术师。但他依旧是在国内小有名声的超一流魔术师。
身为三流魔术师的格伦就算是翻了天也无法在魔术战中战胜他。
——但是。
「什，么……！？」
下一个瞬间，瓦特罗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定睛一看，已经朝这边猛冲过来的格伦手中夹着一张大阿卡。
看到这张卡片的瓦特罗卿的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
「居，居然是愚者的大阿卡！？你，你难道是，那个——！？」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格伦跨出一大步，用枪口对准了瓦特罗卿的眉间。
接下来只需要抠下扳机。
在格伦确信自己将要胜利——的这一瞬间。
「什——」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自己举起的枪口前方——站着一个少女。她像是要保护瓦特罗卿一样张开双手堵在格伦面前。
不可能看错。
这是刚才在在瓦特罗卿背后的手术台上沉睡着的黑发少女。
到底是有多强大的力量……才能让她挣脱手脚上的锁链并把锁链扯得粉碎。她的双眼冒出如鲜血一般的红光，肌肤变得惨白，犬齿异常锐利，从嘴唇间露出来。
她不同寻常的状态让格伦终于领悟到——
「你这混蛋……难道你把她……！？」
「嘿，嘿嘿嘿……看，看来勉强在紧要关头赶上了……！」
瓦特罗卿在少女背后欢喜地说——
「总算……总算是成功了……！这和之前的吸血鬼截然不同！我终于成功创造出了人工的吸血鬼！她就是第一个成功的样品！」
顿时，格伦仿佛遭遇五雷轰顶。
也就是说，这个少女——早就没救了。
格伦又没赶上。又没能拯救。
……格伦愤恨地咬紧自己的大牙。
吸血鬼少女如猛禽一般朝格伦扑过来，毫不留情地把爪子挥过来。
她纤细的手臂散发着冲击波朝格伦袭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来的这种怪力。
「可恶……！」
格伦往付与在自己身上的白魔【身体强化（Physical·Boost）】注入更多魔力，凭借瞬间增强的身体能力往后跳去。
正可谓是千钧一发。少女的手臂划过空气，其余波将周围的手术台都打得粉碎。
「哈哈哈哈！理所因当的，第三六五号实验体『卡米拉』会绝对服从身为的主人的我的命令！这是通过咒术设定的！来，最后一步了！」
瓦特罗卿翻弄自己的长袍大喊道。
「卡米拉，听我的命令！『把那个男人杀了！』『杀了他，吸光他的血』！这样一来……你就能成为真正的吸血鬼！能升华为在黑暗之中横行霸道，无敌而至高的存在！」
「遵命……主人」
被称为卡米拉的吸血鬼少女眼球轱辘一转，看向了格伦。
「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格伦拼命对卡米拉喊话。
「……能，能听到……」
于是，卡米拉痛苦地喘着气作出回应。
「我是来救你的！所以你不需要听那家伙的话！我之后绝对会救你的！绝对！所以你——」
格伦喊出这种让自己不禁作呕的伪善的台词——
但是。
「对不起，陌生人。我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
卡米拉表情痛苦地喘息——
「一想要反抗……全身就很热，很痛……痛得要疯了……！？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米拉全身浮现出鲜红的刻印，并发出灼热的光芒。
「<隶属刻印>吗！？可恶，连这种东西都——」
「是。而且……我很渴……我想……我想喝鲜血……想要杀人，用温暖的血来滋润身体……我不要……明明我不想……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像是在拼命忍耐一样不断挠着头和喉咙缩成一团，在地上拼命挣扎。
「啊，好黑……好冷……好热……好痛！我好像已经不是我了……来，来人……救救我……！」
看不下去了。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死者的变化是不可逆的。因此这个少女已经没救了……只要是和格伦一样对魔术颇有造诣的人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对于无法拯救的人，至少得让他们有个痛快的了断。
净银弹对吸血鬼也有效，只要击中心脏，必死无疑。
格伦将装好净银弹的枪对准卡米拉——的时候
她忽然抬起头望向格伦，悲伤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听到这句话。
「————！？」
格伦瞪大了眼睛。
这一瞬间，格伦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勾在扳机上的手指，支撑着身体的脚——全都石化了。
（……是我的错吗？如果我能早点来的话……我就能救到她了吗？）
年轻人特有的无根据而自我本位的自责将格伦的精神撕裂。
（如果我更强一点……我就能赶上了？我就能救她了？）
但只要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就无可挽回了。格伦已经完全下不了手了。
瞄准了卡米拉的枪身在不停地颤抖。
——吸血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米拉像是无法忍受下去一般发出惨叫，以甚至能留下残像的速度朝格伦扑来。
她漆黑而锐利的右爪——散发着致死的强大咒力。
爪子不断逼近动弹不得的格伦——
就在它要贯穿格伦胸口的那一瞬间。
轰！
一阵狂风席卷格伦周围，把卡米拉打飞了。
「咿呀——！？」
「什，这阵风是——！？」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无数的风精灵少女所包围。
并且——
「格伦君！」
一阵风吹到了格伦身边。
一个少女在风属性的上位精灵——勇猛的『风狼』的陪伴下赶来了。
在狂风中飘扬的美丽白发，纤尘不染的羽毛头饰。
温柔与英气并存的双眸，琥珀色的虹膜犹如黄昏。
比雪原还洁白的肌肤，以及遍布身体各处的红色的神秘纹章。
被魔导士礼服所包裹的她的身体虽然较小，但完全感觉不到脆弱。
女武神一般降临的少女——
「塞拉！？」
是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的执行官番号3，<女皇>塞拉·希尔瓦斯。
帝国军首屈一指的『风使』。
在席卷而来的狂风之中驱使无数风精灵的她即便是在这种阴暗而地牢也显得无比勇猛，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格伦君，你没事吧？太好了，赶上了」
「你不是应该和阿尔特伯一起在外面扛着的吗——喂！背后！」
卡米拉朝塞拉深处了锐利的爪子，打算将她沉入血海之中。
但是——狂风再次以塞拉为中心掀起。
强大的风压又一次将卡米拉打飞了。
「咕——你这——！」
她迅速在空中调整好姿态，像野兽一样无数次地攻击塞拉，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的。
强烈的风，温柔的风，狂乱的风，锐利的风，厚重的风，威猛的风……塞拉周围的无数的精灵们自在地创造出各种各样的风，让卡米拉根本没有接近的余地。
——她就交给我吧。
说完，塞拉就吹起了陶笛。
陶笛澄澈的音色随风飘扬——
这是南方草原上某个高贵的游牧民族秘传的精灵使役术。
这个陶笛所发出的音色将会直接成为令咒并随心所欲地操纵精灵。
这里瞬间变成了支配着风的王国。
塞拉就是支配风的女皇。
就算是远远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吸血鬼也无法突破塞拉的千万道风之屏障。
塞拉凭一己之力完全压制住了吸血鬼。
「你，你在干什么卡米拉！快，快把那家伙给——」
意想不到的劣势让瓦特罗卿焦急地大喊起来……但是在下一瞬间。
咯吱——一声干瘪的击锤声在瓦特罗卿耳边响起。
冰凉而厚重的某个东西抵在了他的太阳穴。
瓦特罗惊恐地把视线移过来……
「咿——！？」
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过来的格伦已经把枪口抵在瓦特罗太阳穴上。
他的表情犹如恶鬼罗刹——
并且，他的魔术已经被格伦的【愚者的世界】封印了。
「饶……饶命……求，求你放过我」」
他并不理会瓦特罗卿狼狈的求饶。
「……去死吧」
格伦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过后，粘稠的液体刷啦一声溅到墙壁和地板上。
它宣告着这次悲惨的事件的结束。
战术战果：S级邪恶魔术师拉斯·瓦特罗卿击破。其遗体与研究内容已回收。
最终确认牺牲者人数：365人。
生还者人数：0人——
『——以上就是这次任务的最终报告』
耳边的宝石型通信魔导器里传来了一个平淡的男人的声音。
特务分室的年轻室长，执行官番号1，<魔术师>伊芙·伊格尼特正把二郎腿翘在书桌上听着报告。
这里是位于帝都的帝国宫廷魔导士团本部<业魔之塔>中的特务分室办公室。
伊芙正在通过宝石型通信魔导器听取这次瓦特罗卿讨伐作战的成果。
「大丰收不是么。干得好」
意料之外的好消息让伊芙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
「虽然你的破敌数还是和往常一样高得吓人，但这次格伦的功劳要比你大得多。帮我转达他一句『值得夸奖』」
伊芙透过通信器赞扬了作报告的人。这对无时无刻不认为自己制定的计划绝对会成功的她来说，算是非常少见了。
「不过，那个人工吸血鬼……实验体三六五号『卡米拉』来着？你们让她逃了，这让我不是很满意。『隶属刻印』失效后马上逃走……这点意外你们总不可能预想不到吧？」
『是没错。但好歹对方是吸血鬼。不管怎么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对方一心要逃走的话，想要讨伐她是极其困难的』
报告者，执行官番号17<星>阿尔伯特·费雷萨平淡地回答。
「嗯，我知道的。我也没期待那个三流（格伦）能干得这么漂亮。话说——」
伊芙喜悦而冷酷地说——
「格伦这颗棋子还挺有用处啊？」
『…………』
通信魔导器对面的阿尔伯特保持沉默。伊芙似乎是很兴奋，她不知不觉中变得比往常啰嗦很多。
「对方可是那个小有名气的瓦特罗卿哦？如果从正面强攻的话还不知道我们会蒙受多大损失呢！而且至今为止他也杀了好几个军方的高手级的魔导士了。面对这样的对手还能轻松获胜！真是让我笑容逐渐变态啊！」
『…………』
「总之，那个实验体三六五号交给这边追击与歼灭吧。你们赶快回到帝都来。还有很多案子等着你们去解决……」
接下来要给格伦他们派怎样的任务呢——
伊芙一边手翻着文件，一边考虑今后的安排。
『……关于这个』
阿尔伯特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我和塞拉没问题。但是，唯独格伦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啊？为什么？」
『……现在那家伙精神上很疲劳』
「为什么嘛？他身为一介新人能如此顺利地揽下那么多战果，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有什么理由疲劳啊？难道是又……」
『嗯。『终究还是没能拯救任何人』……这个事实让他备受煎熬』
「他是不是傻啊！」
本来心情很好的伊芙瞬间翻脸，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我不是都说了很多遍了！？这次任务的要点只有『干掉瓦特罗卿』。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生还者抱有任何期待啊！明明我都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明白么！？」
『…………』
「哼！自顾自地把自己当作『正义的魔法使』，自顾自地失败，自顾自地陷入消沉——这也太荒唐了吧！你快给我去教训他两句！让他认清现实——」
这时。
『……你比平常要严苛很多啊伊芙。真不像你』
阿尔伯特平淡地打断了不禁变得烦躁起来的伊芙。
『对工作不掺半点个人感情的你，唯独对格伦的事非常情绪化』
「……你错觉」
伊芙烦躁地砸了咂嘴，随口回了一句。
「总之，你们赶快回来，任务堆积如山，人手再多都不够。听懂了么？现在根本没空去管他的精神问题」
『明白。那就此结束简易报告。详细的内容请看报告书』
依旧平淡地进行事务性回应的阿尔伯特正打算切断通信——
「……等……给我等一下！」
感觉到他要切断通信的伊芙露出闹别扭似的表情。
『怎么？我的报告有什么不明确的地方吗？』
「………………」
伊芙把通信魔导器放在耳边，沉默了许久……最后。
「……仔细想想，对于格伦这个新人来说，最近执行的任务好像太多了一点」
『是啊』
「哼，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成为有用的棋子，在这里就把他玩坏了也不好……好吧，他想休息的话就给他休息一会儿吧」
『…………』
「顺便也让负责照顾他的人（塞拉）也休息一下吧。让她给他摸摸头好好安慰他一下」
『知道了。我会转达的』
「我先说清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认为这样能更高效率地发挥棋子的力量。你不要误解……喂，你干嘛不说话啊……？」
伊芙没好气地与阿尔伯特对话。
同时，一个男人在办公室的一角冷漠地观望着这一切。
「格伦·勒达斯……他这次又活下来了吗」
口气显得有些意外的这个男人，名叫贾提斯·洛范。
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番号11，<正义>。
「唉，真是奇怪啊。在他执行的这些任务中……他的牺牲率应该很高才对，然而他还是活着……虽然他作为魔术师是个三流，但运气真是好得不行啊」
贾提斯能进行接近预知未来的行动预测。这个秘密他并没有告诉别人。
这就是固有魔术，数秘术【尤斯蒂娅的天平】。
他对自己的预测精度很有自信，但是最近唯独在对格伦的预测上老是失败，这样贾提斯感到很不高兴。
再说，对于相信自己才是给邪恶断罪的绝对正义的贾提斯来说，不知天高地厚地想成为『正义的魔法使』的格伦是无比碍眼的存在。
「也罢，巧合不可能重复很多次。那么……」
这次贾提斯暗中派遣了监视用的人工精灵去监视格伦。
他将人工精灵传送来的各种数据数值化，算式化，在脑内用数秘术进行分析，最后计算出格伦不久的将来。
「……原来如此，会这样么。也就是说……他终于要死了」
贾提斯露出了笑容，似乎显得非常愉快。
「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种事啊。按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的话，格伦的生存率是9.92%……就算同样的事情经历十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生还一次……这下他是死定了」
贾提斯冷酷地给出这个结论后，为了呼吸新鲜空气而走出办公室。
「不过，没想到他会被感情所困，做出这种选择……真是够伪善的，也很无趣。他和我的绝对正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终究只是这种货色」
他并不打算把这个计算结果报告给别人。
本身他的固有魔术就是一个秘密，并且他只认为格伦是一个凭借好运活下来的平凡无奇的男人。
「他在我伸张正义时既不会成为助力也不会成为阻力……所以放着不管就好了」
他他自言自语着，露出坏笑穿过了塔中的走廊……
……
……想成为正义的魔法使。
最初是为什么萌生这种想法的呢。
仔细想想，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完全没有在此之前的记忆，什么事都不明白。
身体动不了，全身仿佛被麻痹了。头痛得随时都可能裂成两瓣。
所以很害怕，很担心，只能不断地祈祷有人能来救自己。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不停地哭喊着，哭喊着。
怀着认为自己将要被就此溶解在黑暗之中的绝望。
但是，就在这时……那个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满前。
「……是谁？」
她有着让人不禁以为是女神的美貌。
沾满全身的鲜血仿佛是她的勋章，让人感到敬畏。
将绝望至极的我轻松拯救出来的是一个超级美女魔法使……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强的魔法使。
当时，幼小的我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是非常厉害的魔法使。
毕竟她能简单地，轻松地将我从地狱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
现在仔细想想……她当时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可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但是，还是很高兴，还是心怀感激。
至少……和一直都『没来得及』的我不同，她赶上了。
所以，那个人一定是真正的正义的魔法使。
对还是个幼儿的我来说，这就是一切，这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很憧憬她。
也是因为被那个人所展现的不可思议的魔术世界所吸引。
因为喜欢魔术，所以想要朝着魔术的最高峰迈进——当然也有这个原因。
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只是因为憧憬那个人，而想要变得和那个人一样。
想要像当时的她一样，成为能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人。
到底该怎样才能成为她呢？该怎样才能赶上她呢？
在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中，每当她得意地给我展示各种魔术时，我都会扪心自问。
某一天，我和那个人一起读了某本书。
书的名字是『梅尔加里乌斯的魔法使』——是正义的魔法使的故事。
就是这个！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
这一天，格伦在<业魔之塔>的宿舍醒来。
距瓦特罗卿的事件已经过了几天。
因为还有各种各样的收尾工作要做，他直到昨天才返回帝都。
这是个煞风景的房间。长时间的旅途似乎让他非常劳累，从阳光射入窗户的角度来看，现在已经差不多到正午了。
突然被放了假的格伦现在没有任何工作，不需要执行任何任务。
所以睡个懒觉也没什么问题……
「可恶，睡过头了……这可不行……」
他猛地起身换好魔导士的礼服。
<业魔之塔>内部的构造复杂得像迷宫一样。
格伦在随时都有可能迷路的塔内快步行走。
攀上螺旋状的楼梯，通过走廊——最后来到了自己的目标房间。
这里是<时光的小屋>。是塔内的魔导士修炼场之一。
这内部是特殊的异界空间，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在异界内部度过七天，外界才过了一天。肉体的年龄也只会衰老一天。
因为是异界，内部非常宽敞，拥有各种进行魔术的修炼以及研究开发的必要设施和道具，非常适合在短时间内提高自己的能力。
但是，能在这个异界内度过的时间总共不能超过一年（以外界时间来算）。如果超过了一年，时间的矛盾将有可能对精神与灵魂造成破坏。
而格伦在初来乍到时已经在这个房间里被巴纳德彻底调教过了。
这次，格伦也决定将自己得到的特别休假全部花费到在这里的修炼上，并在昨天提交了使用申请书。
「……好」
格伦做好了心理准备，正要打开房间大门——
「啊~~格伦君~~！」
一个少女兴高采烈地跑向格伦，她的气氛非常温吞而悠闲，与绷紧了神经的格伦正好相反。
「格伦君真是的，刚刚才醒吗？真是大懒虫」
莫名给人一种犬科感觉的少女——塞拉一来到格伦面前就露出了笑容。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现在肯定在大幅度地左右摇晃吧……她的状态让人不禁有这种想法。
看着看着塞拉就会莫名产生自己在看着一条萨摩耶的错觉。
「闭嘴，你少管我」
格伦冷漠地排斥着她，然而她仿佛根本不在意。
「格伦君格伦君，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还用问吗？」
格伦发出无奈地叹息，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在下次任务开始之前我要在这里修行」
「咦~？明明好不容易得到了休假哦？嘿嘿，格伦君也太认真了」
「…………」
格伦厌烦地眯起眼看了她一眼。
说实话，他很不擅长应付总是以大姐姐的姿态来纠缠他的塞拉。
就不能赶快闪一边去么……塞拉完全无视了格伦心中这种想法，笑嘻嘻地对格伦搭话。
「不过，格伦君还真是厉害呢」
「…………」
「虽然看起来让人有些揪心，但是战斗方法真的很出色……就像巴纳德先生一样」
「…………」
「格伦君进入特务分室才一年不到，已经有这么出众的表现了……嘿嘿，我肯定很快就被超过了。真烦恼哦~明明我还是前辈呢」
她的笑容是如此纯洁。
她这种毫无城府的天真无暇让格伦感到非常不爽。
「……啊？你说谁厉害？」
所以他不由得以尖刻的语气反驳。
「你啊？」
「我厉害个屁，我谁都没救着不是么」
格伦这句破罐子破摔的话让塞拉绷紧了表情。
「之前任务中的那个惨兮兮的结果算啥？我谁都没救到」
「……格伦君，那个任务是没办法的，那从一开始……」
面露难色的她打算安慰格伦。
「才不是没办法！」
但是被傲慢的自责所笼罩的格伦完全停不进去。
「如果我更强……如果我更早发现黑幕的话！卡米拉……说不定好歹还能救下她一个！」
「…………」
「一直都是这样！每次人命都是在最后关头我准备要救下它的时候从我指缝间溜走！这都是因为我太弱！是我身为魔术师的力量不够强！」
「…………」
「我——是『正义的魔法使』！我不能忍受我本能拯救的人丧命！」
格伦对塞拉大喊起来。
塞拉只是用真挚的表情一直一语不发地盯着格伦。
「……抱歉」
面对仿佛在窥视自己心灵的塞拉的双眸，一股罪恶感忽然窜上心头。他马上把头转向一边。
「总之，我接下来要去修炼场了……再见」
说完，他把手搭载了房间的门把手上。
这时，塞拉轻轻地把她小巧的手叠在了格伦手上。
「……你干嘛？」
格伦狠狠瞪了塞拉一眼。
而塞拉则是露出了纯真的微笑。
「格伦君……我们来约会吧？」
「啊？」
这个毫无前兆的，出乎他意料的提议让他不禁眨了几下眼睛。
约会？我和你？约来干嘛？
「好啦好啦，跟我走就是了」
塞拉拉着因为大脑一片混乱而说不出话的手不断往前走。
等格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帝都的街道上了。
「嗯，今天天气真好~」
「这也太强行了吧……」
格伦瞥了一眼在他身旁朝着太阳公公伸了个大懒腰的塞拉。
「我说，塞拉……我根本没空出来玩耍啊……」
「帝都真的好厉害啊。人又多，建筑物也很漂亮，商店也很多……光是逛一逛就能让人兴奋起来呢」
塞拉始终都是笑嘻嘻的，完全不听格伦的话。
「虽然我喜欢故乡那宽阔而宁静的草原……但我也喜欢这种热闹的城市」
「哦……」
看来，不得不把一天都耗在陪同来自南方草原的古老而高贵的一族的公主殿下上了。
格伦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环顾一下周围的景色。
帝都还是原来那样。
家宅与大楼的建筑样式显得实用性很强。大街上的人们熙熙攘攘。
眼前和平而畅快的景色与世界阴暗面的那些杀戮与血腥完全绝缘。
并且——就算不特别去注意也能明白。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格伦他们身上。
走过路过的人都会回头看向他们。
正确地说——是看向兴致高昂地走在格伦身边的塞拉。
在绚烂的阳光照耀下的她的白发随风飘扬。
白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她穿着由自己亲手改动的草原风格的魔导士礼服。
紧致的肌肤上每天都会重新画过的红色的神秘纹样。
这些要素在帝都之中算是非常奇妙而惹眼……但是她独特的美貌与气质将这种违和感升华成了一种魅力。
就好像游吟诗人所歌颂的异国的精灵姬降临在人世了一样。
毕竟——就连完全不近女色的格伦都一不小心被她所迷倒。
「啊哈哈，对不起格伦君……」
塞拉突然满怀歉意地说。
「怎么？」
格伦赶紧把头歪到一边蒙混过去。
「呃……那个，我的打扮……还是太奇怪了对吧？拜此所赐我们现在非常引人注目啊……」
塞拉苦笑着揪了揪自己的衣服。
「虽然常言道『入乡随俗』……但是对我来说，这身衣服是能让我感受到故乡的草原与风的重要的东西……所以，那个……对不起……」
「没事，别在意了。我也没在意」
格伦认为她实在是想太多。
毕竟是塞拉。就算是让她换下民族服饰穿上帝都最潮的时装同样也会引人注目。
「真的？」
「嗯」
「真的真的不在意吗？」
「你烦不烦。我要是在意的话我早就溜了」
「是吗……哈哈，谢谢你，格伦君」
塞拉以开心的笑容回应格伦冷淡的回答。
「太好了。今天我有个地方一定要带你去一趟。所以，你好好跟着塞拉大姐姐来哦？」
「什么大姐姐啊……」
塞拉拉起嘴上还在不停抱怨的格伦的手。
唉，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
格伦耸耸肩，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只好任由塞拉摆布了。
就这样。
拉着格伦往前走的塞拉一直都显得兴致很高。
（唉……真羡慕她这种无忧无虑的态度……）
格伦看着她的侧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回想起来，自从某个任务一起组队之后，塞拉一直都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塞拉总是以一种大姐姐的姿态来照顾格伦。她表面看上去很老实，但却是非常在自我地把格伦耍得团团转。
虽然有时也对她这种过于无忧无虑的态度感到有些不耐烦……但每当看到她那纯真无邪的笑容，自己仿佛就没了脾气。
（唉……这家伙真的克我啊……）
正在格伦心不在焉地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他们在帝都郊外的某个设施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哪？」
「是孤儿院」
塞拉笑嘻嘻地回答。
「我有空的时候经常会来这个孤儿院帮忙」
「嚯？你真是了不起」
「嘿嘿，多谢夸奖。不过最近人手有点不够……特别是男性的帮手」
「…………」
格伦顿时沉默。
「那个……塞拉小姐，我冒昧问一句……」
「嗯？」
「难不成你说你想带我去的地方就是……然后理由是……」
「啊哈哈，你真聪明。格伦君，今天就和我一起帮忙照顾这里的孩子吧，好吗？」
「…………」
格伦眯起眼睛陷入沉默……沉默了很久……
最后——
「我回去了」
原地转身打算离去。
「啊！？等，等一下格伦君~~！」
塞拉双眼噙着泪花抱住格伦。
「快放手！这算哪门子约会！什么鬼『今天我有个地方一定要带你去一趟』啊！我才没有这个闲工夫去照顾小屁孩呢！」
「就一下！就一下下嘛！好不好！」
「够了，我不听，快给我放手！」
「求你了，格伦君！请不要抛弃我们！请你正眼看一看孩子吧！」
「你你你你你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正当格伦强行拖着抱住他的腰部不放手的塞拉前进的时候。
孤儿院正门突然打开了。
一大堆陌生的小孩子涌了出来。
「啊！是塞拉大姐姐，好久不见了！」
「噫」
孩子们一看到塞拉就蜂拥而至。看来她平常是很照顾他们了。
当然，和塞拉在一起的格伦也被孩子们团团围住。
啊，真是麻烦……格伦不禁皱起眉头。
但是。
「啊……」
「塞拉大姐姐，这个人是……？」
有几个孩子开始注意起格伦，而不是塞拉。
（……怎么？我的脸上沾着什么东西吗？）
格伦还没弄清情况，而塞拉则露出温柔的笑容，蹲到孩子们面前说。
「嗯……我总算把他带过来了。」
「……啊？喂塞拉，这是什么意思？这帮小鬼是怎么了……」
完全搞不懂情况的格伦追问格伦。
「「「「格伦哥哥！」」」」
小孩子们都朝格伦扑了过来。
「呜哇啊啊啊！？怎，怎么了！？」
全身各处都挂满了『挂件』的格伦不知所措。
「格伦哥哥，好久不见了！」
「你还好么！？」
「没受伤吧！？你没事吧！？」
他们完全不理会格伦的困惑，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自己对格伦的思念。
「啊啊啊啊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就不认识——」
格伦正打算喝止围着自己的孩子们——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这时，塞拉显得有些悲伤的声音莫名刺痛了格伦的耳膜。
「我理解。毕竟格伦君至今为止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塞拉……？」
「但是，这样……是很可悲的。所以，快想起来吧……想起你至今为止救过的人……」
「……嗯？你说什么——」
在这一刹那。
记忆突然闪过格伦脑海。
从进入帝国宫廷魔导士团到现在执行过的无数任务中——
想救，想帮助……但是没有救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这种悲惨的记忆占了他记忆的绝大多数。
然而在这样悲惨的记忆的一隅，有一些人至今被格伦所忽视……因为他的双眼已被悔恨所蒙蔽。
因为注意力被大量从他指缝中漏走的生命吸引，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少数还留在他手上的人。
现在包围着格伦的孩子们正是——
「你，你们是……」
灰暗而模糊的记忆在眼前的孩子们的刺激下再度变得鲜明。
没错。脑子里一心想着没能救下的人，没能被拯救的人们的凄惨的表情，一直备受煎熬，也不忍回头看。
（……我拯救……了吗？就连我也能……？我居然把自己逼到连这种事都察觉不到的地步了……？）
格伦感到愕然。
某个少年在周围的孩子们的催促下被推到格伦面前。
这个少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对格伦说。
「好久不见了。我……一直想对你道歉……」
「啊，你是……」
记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在某个恐怖袭击事件中，格伦勉强救下了身为人质的少年。而少年的双亲——很遗憾，他没能救下。
『为什么没有救我的爸爸妈妈！？』
『快把爸爸妈妈还给我！』
在分别时，这个少年还如此愤怒地责骂了格伦。
那时，格伦没有任何话可对他说。
「明明大哥哥是拼死救下我的……那时的我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哥哥……我说了太多过分的话……」
「你，你这笨蛋……」
格伦也下意识地用力摸了摸格伦的头。
「小孩子不用在意那么多的……」
格伦怀着又想哭又想笑的复杂心情挤出这句话。
「嗯……谢谢你……对不起……」
少年也露出了泪流满面的笑容。
这之后。
格伦在孤儿院陪了孩子们一会儿。
对孩子们来说，格伦已经完全是大英雄了。
他们拉着格伦去玩捉鬼，玩捉迷藏，玩了各种各样的游戏……
他们把格伦耍得团团转，吵嚷着将来要成为格伦这样的正义的魔法使……
面对小孩子特有的无限体力和活力，格伦只有尽力奉陪。
而塞拉则是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太阳落山的时候——
终究是玩累了的孩子们纷纷累得睡着了。
「结果到底是为了让我看啥才带我过来的？」
在回到<业魔之塔>的路上，格伦唐突地对塞拉抛出了这个问题。
夜幕到来，周围变得昏暗，人也变得稀少起来。
「你还不明白吗？」
塞拉温柔地笑着。
「比起你没能拯救的人……我跟想让你注意一下你拯救的人」
「…………」
塞拉对陷入沉默的格伦继续说。
「格伦君，你不要老是拘泥于你没能拯救的那些。今后还是多看看自己拯救了的，以及未来能拯救的吧？」
「…………」
「格伦君总说自己没能守护……总说不能让任何人欢笑……而现在你不是守护住了，也让人欢笑了吗？」
「别瞎说了。我没有守护住」
格伦依旧像小孩一样顶嘴。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的守护住了的话，为什么他们还会在孤儿院啊？」
「格伦君……」
「如果我更加强大，那些小孩或许就不会失去家庭了。也不会哭喊着让我救他们家人，也不会对我恶语相向——肯定也会变得比现在更幸福。我——」
「毕竟是有悲惨的遭遇哦？就算他们那时对你哭，对你怀恨在心……他们现在也越过了悲伤与痛苦，朝着未来前进……没错吧？」
格伦想起了那些孩子们的脸。
「那些孩子之所以能这样……之所以能走向本应被终结的未来……都是多亏了你哦？」
「…………」
随后，塞拉绕到一语不发的格伦正面……直勾勾地看着他。
「格伦君，你稍微自豪一点嘛」
「！」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成为能拯救所有人的『正义的魔法使』。哪怕是现在，你都在朝着这个被所有人所嗤笑的目标努力。但是就因为眼中只有这个目标……现在的你才会过度去在意所谓的缺憾」
「…………」
「不行的。不能被它困住。你是能守护别人的人。你更应该去注意自己守护了的人，注意自己未来能守护的人。抬头挺胸——怀着对能守护别人的自己的自豪」
「…………」
「格伦君……你要是一直拘泥于这些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坏掉的……所以……」
面对真挚地劝诫他的塞拉——
格伦——
「哦，是么……」
用生硬而冰冷的口气回应。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放弃梦想。让我看清现实。对吧？你要我放弃远在天边的理想，满足于现状……！」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闭嘴，你少管我！」
格伦情不自禁地把塞拉推开大吼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激动。
然而就是忍不住想要大吼。
「好，好的，我明白了。你也和阴险的伊芙和阿尔伯特一样！总之你们都在心底里嘲笑我……嘲笑我是个看不清现实的小鬼！哈！这又怎么样！我也知道啊！这我当然也知道啊！但是……但我还是……！」
「格伦君……！」
「让我不要拘泥于没救下的人？更应该去注意守护了的人和未来能守护的人？这种事我当然明白啊！我知道我不行！我死都成不了能拯救所有人的『正义的魔法使』！所以，我只能满足于我救下那么一点人，得过且过！这种事我当然明白啊混蛋！烦不烦啊！你们烦不烦啊！说的这么轻松……！你们以为我有多……我有多……！」
格伦抓住塞拉的衣襟凑近她的脸，狠狠瞪着她。
「不要把你根本就不明白的事情说得这么轻松！看你一脸懒散每天傻笑嘻嘻的，想必你是没什么烦恼吧！这样的你又能理解我什么！？别做出一副大姐姐姿态对我说三道四了好不好！」
单方面地将胸中的激情宣泄出来之后，他粗鲁地放开了塞拉。
然后，留下呆呆站在原地的塞拉打算快步离去。
然而——在接受了格伦这种不讲道理的辱骂后。
塞拉依旧露出笑容。她在与格伦擦肩而过时这么说了。
「……我喜欢格伦君的梦想」
「……！？」
「所以——」
就在塞拉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
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的格伦迅速地逃开了——根本没理会她。
「可恶……可恶……可恶……！」
在寂静的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在汹涌的感情的驱使下，漫无目的地在复杂的小巷子里穿行。
现在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帝都的哪个角落了。
快要破裂的心脏发出嘈杂的跳动声。塞拉的话从刚才开始就在格伦脑中不断回荡。
「可……可恶……！」
如果是阿尔伯特说这些话，他恐怕也不会这么激动。
哪怕是伊芙来说这些话，他也不会吼这么凶。
他还是能区别理想与现实的。他也知道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是何等不切实际，何等矛盾，何等无谓，何等荒唐……
但是，塞拉，唯有塞拉——
他唯独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塞拉一直毫无怨言地陪在被现实所打击，随时都可能崩溃的他身边，支撑着他。
他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人来肯定自己，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而自己之所以对她这么激动——
「——只是在撒娇而已！我也太幼稚了。我……可恶啊……！」
梆，格伦愤怒得一拳打在小巷的墙壁上。
击打墙壁的回应片刻之后就消失了。
「啊……啊……啊……！」
总算停下脚步的格伦不断地喘着气。剧烈的喘息声在小巷里回荡。
夜晚冰冷的凉气给热血冲头的格伦的脑袋迅速降温。
最后。
「……感觉，我好像已经厌倦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不禁吐出了很没有他风格的柔弱的哀叹。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的？魔术难道是如此无谓的东西吗？……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感觉自己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就在这时。
「——！？」
突然感觉到黑暗中有一股气氛阴森的视线与气息。
在血腥的世界中被迫训练出来的敏锐感觉正在敲响警钟。
格伦猛地抬起头，开始警戒周围的状况。
「……找到了……总算，找到了……！」
耳边听到一个声音。
声音的源头仿佛是从黑暗之中溶出来一样，唐突地出现在格伦面前。
溢出的无数影子像变形虫一样蠕动着，最终形成一个人形。
她是一个少女。
少女衣衫褴褛，衣服并不能遮挡她显得妖艳的肉体。
忘不了，也不会认错——
「你，你是——！？」
出现在格伦面前的少女……正是实验体第三六五号『卡米拉』。
在之前的任务中逃跑了的人工吸血鬼。
「切——！」
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与训练经验——
面对敌人的格伦下意识地掏出了枪进入战斗姿态。
该说是侥幸吧，他忘了整理的枪里还装着净银弹。
他下意识地打算对突然出现的敌人扣下扳机——然而。
敌人用可怜，而又渴求的目光看着格伦。
而且她还这样说了——
「……救，救救我……」
「——！？」
这次，格伦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又僵住不动了。
「我……是来见你的……！」
吸血鬼少女卡米拉呻吟般地说道。
「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很痛苦……很痛苦！又黑又冷……又痛又渴……很渴！冰冷的吸血鬼的身体一直折磨着我……！」
咯咯咯咯……
卡米拉哀伤而无助的表情让格伦的枪口不停颤抖。
「而且……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有一些可怕的人却一直在追我，想把我杀掉……！」
卡米拉已经遍体鳞伤。伤得连吸血鬼的再生能力都跟不上了。
恐怕是在那次战斗以后，从格伦他们手中接过追击任务的军方魔导士还在不断追击她吧。
吸血鬼并不是只要定期投喂血就能驯养的物种。
『捕食人类』——这是吸血鬼所不可违背的亘古不变的本能。他们生来就是与人类为敌，绝对与人类无法相容的高贵的怪物。
因此，不论理由如何，发现吸血鬼后必须当即消灭——这是帝国法律规定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遭遇这种事……！为什么……！？」
「这……」
无法回答。根本没有答案。
「你说了……你是来救我的……你说你绝对会救我的……所以我才拼命地从打算杀我的人手中逃走……不断地逃跑……！求你了，救救我吧……请救救我吧！」
怎么会这样……格伦不禁后悔。
后悔轻易让她抱有期待。
后悔当时自己没有扣下扳机。
格伦的言行完全起了反效果，这一切此时此刻都在折磨着少女。
唉，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正义的魔法使』啊。
刚才感受到的脚底站不稳的感觉现在越发强烈了，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你要我怎么做？」
以沙哑的声音挤出这句话。
为什么要问这个？明明没有意义。
问了又能怎么样？明明无法挽回。
就算脑中明白这个道理，格伦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该怎么做你才能得救……？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于是。
少女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最后，她抬起头……露出温柔而妖艳的笑容……
「为了我，请你……去死吧」
「——！？」
格伦的双眼因为惊愕而略微睁大了。
卡米拉有些愉悦地继续说。
「我本能上理解了……必须杀了谁并喝它的血……我才能从这种痛苦之中解，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吸血鬼，才能得到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
「……这」
「所以，求你了，不知名的陌生人……我唯一的救赎……就是作为吸血鬼活下去……已经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但，但是，这……」
「其实我也不想杀任何人！我也不想成为吸血鬼！但是，我很冷，我很痛苦，我很渴……已经受不了了……！所以，求你了……！许诺绝对会救我的温柔的人……！把你的性命交给我！救救我吧！唯独有你我是能杀的对吧！？因为你说了你会拯救我的！所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仰天长啸。
「你，你……」
这时，格伦痛彻地领悟到。
少女的心已经完全崩溃了。
或许是因为吸血鬼化，又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崩溃到无法挽救的地步，早就遗失了人性。
『绝对会救你』『我是来救你的』……格伦这些随意而敷衍的话，这种不负责任的伪善让她抱有最后的期待……让她成为了只会执着于格伦的性命与鲜血的，单纯的怪物。
「把你的血……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米拉咆哮着，伸出像匕首一样锐利的双爪。强得致命的咒力开始聚集到双爪上。
她一蹬地，以极度贴近地面的前倾姿态朝格伦飞奔而来。
这一次突进——实在是太快了。其速度超越了所有生物的极限。
「咕——！」
但是，她的动作太过单纯，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格伦的枪口精准地瞄到了少女。
之后只需要扣下扳机。
这个距离是必中的，不可能打偏。
快，快开枪，格伦。只需要发射一发净银弹。枪声的福音将会让一切结束。
——然而。
「————！？」
在变得无比敏锐的感觉中，在瞬间加速的意识世界中。
面对似乎是以慢动作缓缓靠近过来的卡米拉……
格伦的手指……完全动弹不得，僵住了。
理由——不明。
是为没能拯救少女，让她备受折磨而感到自责？
亦或是想要为了让自己永远停下脚步而找一个理由？
是因为被塞拉所否定，想要自我了断了？
还是说认为既然已经救不了她，那么以她所希望的形式去『拯救她』是『正义的魔法使』的最后的使命？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自己心累了？
还有可能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连自己都不明白。
感觉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但又觉得这些全都没错。
但是就事实而言——格伦的手指一动也不动。
「我……」
啊，是吗。
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开枪的话自己就要死。
开枪了的话，自己心中的『正义的魔法使』就死了。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
吸血鬼的锐爪划破空气袭来——
格伦则是呆在原地……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一切……
咚！
突然，什么东西将格伦从侧面撞开。
「……咦！？」
出现在格伦视角一隅的是——
拼命地将格伦退开的塞拉。
笨蛋——你在干什么——！？
格伦说不出话来。
塞拉对他露出了笑容——下个瞬间。
呼啸而来的锐爪刷啦一声将塞拉纤细的身体割破。
鲜红的血花在黑夜中绽放。
「咳……」
浑身是血的塞拉吐着血倒下了……
「塞拉！」
「咕！又是你！？你不要妨碍我——！」
卡米拉将塞拉的身体踢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说过要救我的！所以我可以夺走他的性命！我可以喝他的血！所以我——！」
发狂的卡米拉在意的只有格伦的性命和血。
她完全不管浑身是血的塞拉，而是继续扑向格伦。
然而在这时——
「——！？」
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卡米拉突然往后跳开了。
刹那间，几道强劲的雷光划破黑夜落在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到此为止了，吸血鬼」
一个穿着魔导士礼服的男人站在小巷对面的建筑物屋顶上。
「你，你是——！？」
「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在危急关头赶到。
「咿——！？不，不要……！」
看到阿尔伯特的卡米拉马上让身体分解，呈雾状消散。
「……又逃了吗」
阿尔伯特咂咂嘴从房顶上跳下来。
他无声地来到呆在原地的格伦身边。
「你，你……为什么……！？」
阿尔伯特·弗雷萨。
特务分室中的绝对王牌。
至今为止格伦也和他组过几次队，但他也完全无法想象究竟是经过了怎样的试炼才能到达那个境界——
但是阿尔伯特忠实于数字与效率，是为了保全9而不惜牺牲1的冷血动物……他与格伦是绝对无法相容的人。
格伦不禁对他的登场有所警惕。
「之后再说……先给塞拉疗伤」
令人意外的是，他表情冷淡地转过背去开始给塞拉疗伤了。
阿尔伯特一边对塞拉进行应急救治，一边说明了情况。
据说负责追击卡米拉的就是阿尔伯特。他似乎是为了填补暂时离开战线的格伦的空缺才主动请缨的。
然而即便是对阿尔伯特这样的强者来说，想要追击一心逃跑的吸血鬼也是极度困难的。
因为吸血鬼本身就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更不用说现在人手不足，只有阿尔伯特一个人在追击了。
「哼，我还以为总算是能在几次交战后，与她在帝都做个了结。没想到——」
阿尔伯特自嘲般地说。
「看来我也还太天真了……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呃，不……」
格伦无法掩藏自己的困惑。
一切都很出乎意料。
就比如说刚才的状况。如果他是格伦所熟知的那个阿尔伯特的话，他一定会抛下负伤的塞拉不管，直接去追击卡米拉。
再说这个效率狂人怎么会想要凭一己之力去追吸血鬼。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个……塞拉没事吧？」
格伦俯视着躺在小巷地面上的塞拉。
她满是鲜血的上半身已经被缠上了止血的绷带。
她的脸上一点血气都没有，就像个死人。
刚才已经通过通信魔术向<业魔之塔>搬救兵了。
不过多久，医疗魔术方面的专业人士就会赶来吧。
但是，问题在于塞拉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那个吸血鬼的爪子上附有吸收生命力的诅咒。因为现在的塞拉生命力比较衰弱，医疗咒文的效果可能不会太好。能做的都做了，但至于能不能得救，就要看她造化了」
「可恶……！」
听说她的情况后，格伦气得一拳锤向小巷的墙壁。
在沉重而痛苦的沉默过后，格伦总算挤出一句话。
「这家伙……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
他俯视着像是死去了一样昏睡的塞拉的脸。
「傻不傻啊！像我这种臭小鬼，放任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吗！我是死是活和你没关系不是吗！？但你为什么……！」
自责与对塞拉的不满让格伦心中翻江倒海。
「就是因为放不下啊」
这时，阿尔伯特平淡地说。
「……你们其实还挺像的」
「啊？挺像的？你什么意思啊？」
「朝着永无止境的梦，朝着永远不会实现的理想的人……你们都是」
阿尔伯特开始平淡地说明。
南方某个高贵的游牧民族族长的女儿，希尔瓦斯一族的公主——塞拉成为魔导士的理由。
他是为了夺回因为雷扎利亚王国侵略而被夺走的故乡。
想要集结一族的幸存者，回到故乡——为此，塞拉遵照之前希尔瓦斯一族与阿尔扎诺帝国缔结的古老的盟约，为阿尔扎诺帝国而战。
——坚信着阿尔扎诺帝国会信守盟约，从雷扎利亚王国手中夺回她们的故乡。
「这，这怎么可能呢……！」
「没错，这是不可能的」
很遗憾，照现在的国际局势以及敌我的战斗力的对比，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帝国和王国全面开战，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而且她的故乡现在也在渐渐变成除他们之外的另一批人的故乡。
流离失所的希尔瓦斯一族的成员们都在哪里，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历史是不会倒退的，不会回到那个古老而天真的时代。
塞拉当然也理解这一点。
然而她还是没有放弃些微的可能性……加入了阿尔扎诺帝国，决定守护阿尔扎诺帝国，为帝国而战。
为了她的故乡，为了她的族人。
总有一天要回到故乡……这就是塞拉的梦想。
格伦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塞拉也一直背负着这样的重担。
但是……
「……那不是更不该了么」
听完塞拉的情况后格伦继续埋怨起来。
「既然有这么远大的目标，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为什么豁出性命来救我？为什么啊！我根本不能理解——」
这时。
阿尔伯特的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格伦的衣襟往上提，格伦顿时变成了脚尖勉强能着地的悬空状态。
「你，你——你干嘛——！？」
「你这笨蛋」
阿尔伯特把痛苦地呻吟着的格伦拉到面前，狠狠瞪着他。
愤怒正在阿尔伯特的双眼中静静地燃烧着。
「梦想终究是梦想。当然，那是可贵而高洁的东西，我不会去否定。但要是过度拘泥于梦想，导致自己目光变得狭隘的话就是本末倒置了。现实中的某些东西比梦想更加重要。仅此而已」
「——！？」
阿尔伯特冷淡的责备让格伦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敢说你不能理解为什么塞拉比起自己的梦想更优先于救你的话……那你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个小鬼」
于是，格伦像是彻底被击垮了一样表情扭曲起来。
他一语不发地低下头。
看到这个动作的阿尔伯特无言地把格伦推开，然后转过身背对了格伦。
沉重而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他们……就在这时。
「……格伦……君……？」
格伦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塞拉！？」
躺在地上的塞拉已经微微睁开眼。她好像已经醒过来了。
「塞拉！？塞拉你醒了么！？」
格伦慌忙地来到塞拉身边单膝跪地。
「……太好了……格伦君没事……」
塞拉看到格伦并没受伤后，露出了打心底里感到放心似的笑容。
「别说话了！你再坚持一下，现在急救队正在赶来——」
「听我说……格伦君」
塞拉把手缓缓伸向格伦，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笨蛋！都让你别说话了——」
格伦赶忙打算制止塞拉。
而她无力地仰望格伦……拼命露出灿烂的笑容柔声细气地说。
「……我很喜欢哦？格伦君的梦想」
「……！？」
这恐怕是之前没说完的话。
「所以……我很想让你继续走下去……」
「塞，塞拉……」
「格伦君和我一样……都在不断追求着远在天边的，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所以我想给格伦君加油……」
塞拉对呆得说不出话来的格伦继续说。
「格伦君……这世上……恐怕是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到达自己理想的终点的……」
「——你，你什么意思——！？」
「在以为总算要到达了的时候，那个终点又会飞到手够不到的地方……所以，只能不断走下去……怀着烦恼与痛苦……」
「…………」
「但是，只要继续走下去……就算途中感到累了走不动了……就算途中打算走另一条路……只要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比现在更美的景色……我也是相信着这一点，所以才在继续走着……」
「…………」
「所以……为了能让自己能走得下去……你也不应该否定自己……我希望你更认可你自己……仅此而已……咳，咳……对不起，我说话太拐弯抹角了……」
塞拉伸出颤抖着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格伦的脸颊。
她的手冰凉而缺乏生气，甚至有衰亡的征兆。然而这感觉却格外鲜明……格伦也下意识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能守护别人的人……所以，多看看自己守护了的人，多看看自己今后能守护的人吧……抬头挺胸……为能守护他人的自己感到自豪」
「…………千万不要因为有很多人没救到……而对自己失望……好吗？」
格伦和塞拉四目相对了许久。
最后。
塞拉似乎在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格伦的眼中发现了什么。
「嗯……你已经……没问题了……」
她仿佛安心下来了似的闭上眼……再次陷入了昏睡。
「…………」
格伦一直握着塞拉的手，一直无言地看着她的脸——
……最后。
「这边！」
「发现了！快点快点！是重伤者！」
「快去准备复活药和天使之翼！仪式队！赶快布好生命树的法阵！」
军队的急救班成员们马上包围了塞拉开始忙碌起来。
「…………」
格伦背对着吵闹的人群，打算一个人悄悄地离开。
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你要去了？」
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在墙上正在闭目养神的阿尔伯特问道。
「现在这可是我的任务哦？」
格伦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不，这是该我去了结的事情」
「哦……那随你吧」
说完，格伦一个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之后，格伦漫无目的地在夜晚的帝都游荡。
帝都很宽广。想要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人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怀着一种确信。
就像是在证明这种确信并没有错一样，在进入某个无人烟的广场时——
「……你终于来了」
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比暗夜更幽深的黑暗的碎片掀起一阵小小的龙卷，聚集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少女。
吸血鬼卡米拉出现在格伦面前。
「…………」
格伦拉开几步的距离，无言地与卡米拉对峙。
「我就知道，你会……只有你会为了救我而来」
「嗯」
格伦沉闷地应和了卡米拉喜悦的话语。
「不知名的陌生人……我能再问你一次吗？」
「什么？」
「你……真的会救我吗？真的会吗？」
面对她这个似乎透着一些担忧的问题——
「……嗯，我会的，决不食言」
眼神显得空洞的格伦明确地回答。
「我……我没能救你。所以……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太好了……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卡米拉开心地笑起来，好像这才放下心来……
她缓缓地朝格伦走来。
「这样我就能……从寒冷与痛苦之中解放……从饥渴中解放出来……也不用怕被可怕的人追杀……因为，我得救了……啊……」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向格伦。
格伦一动也不动，像雕像一样站在原地。
格伦和卡米拉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不断缩短……
最后。
卡米拉来到格伦面前，把手环在格伦脖子上。
他们在能感觉到对方的吐息的近距离下对视……最后，她嫣然一笑。
「对了，答应救我的陌生人……」
「怎么？」
「在最后……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卡米拉的牙齿已经在不断靠近格伦的脖子。
「……我的名字？」
格伦以卡米拉本身也看不到的空虚的表情说——
「格伦·勒达斯——」
卡米拉锐利的牙齿已经触碰到了格伦的颈动脉……的这一瞬间。
一声刺耳的雷声响起。
「——是一个可恶而无耻的骗子的名字」
「……？」
一条黑色的血丝从卡米拉嘴角流出。
不知不觉中——
格伦已将枪口抵到卡米拉的左胸部。
净银弹准确地贯穿了卡米拉的心脏。
「……为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仿佛觉得这难以置信。
「你……不是说要救我吗……？结果连你也……要抛弃我吗……？也要对我见死不救吗……？」
卡米拉露出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的表情。
「过分……太过分了……明明我除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我除了你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人……！」
格伦直面卡米拉——
「不好意思……我要继续走下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走下去……？」
「说实话，我已经很累了……我想，我总有一天绝对会屈服于名为现实的高墙，会放弃。最后会让你为我的旅程白白牺牲」
「…………」
「但是，在我屈服之前……我还是会为了我能拯救的人们……为了成为本不可能存在的，能拯救所有人的『正义魔法师』而努力」
「…………」
「为此……我要抛弃你。我要放弃成为『正义的魔法使』。我知道我说的话很矛盾……前言不搭后语……」
「我不会奢求你原谅我……但是……对不起……」
格伦说完这句话的瞬间。
轰！净化的火焰笼罩了卡米拉全身，将周围的黑夜驱散。
吸血鬼的终焉。
恐怕会充满恶言，充斥着愤恨，痛苦与嗟怨，以及诅咒吧——
格伦做好了心理准备。作出了接受这一切的觉悟。
他认为这是欺骗了少女的自己应该受到的责罚。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是吗……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卡米拉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是在最后的关头恢复了神智吗——她那本来盈满了双眼的疯狂已经消散。她以通透而知性的双眼直视格伦。
被火焰所笼罩的吸血鬼少女仿佛放下了肩上的重担，显得很轻松。
「你，你……」
「为没能救下素未谋面的我而悲伤，烦恼，备受煎熬的人啊……我一直在烦恼着如果是温柔的你赋予了我新的生命……那么我作为一个吃人的吸血鬼活下去真的合适吗……这样堕落下去真的合适吗……」
「…………」
「不过，你选择了我背后的那条路……没有选择安逸的解脱，而是选择了一条艰苦而艰辛的路……嗯……这样才好吧……感谢你，在我真正堕入地狱之前制止了我……」
「…………」
「……感谢你……从真正意义上……拯救了我……」
说完这句话。
她对格伦露出了带有泪水的笑容。
可悲的吸血鬼少女——消失在了火焰中。
「……笨蛋……你干嘛要对我道谢啊……」
格伦背对着留在背后的那一小堆白色的灰——
他的自言自语飘散在夜幕之中。
无尽的长夜总算结束了。
温柔的晨光射进了白色的房间。这里是<业魔之塔>的医务室。
塞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格伦坐在她身边，一直看着静静地睡着的塞拉的脸。
这个空间是如此的静谧，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令人舒爽的风从窗外吹来。
小鸟婉转地叫着。
最后，她像是被这一切温柔地摇醒了一样……
「……嗯……？」
沉睡着的她渐渐醒来。她微微睁开眼……好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似的眨了几下眼睛。
然后，和一直守在身旁的格伦对上视线。
「……格伦君……？」
「太好了……塞拉。你总算醒了」
格伦露出了无力的微笑。
「……真是的……你这么乱来……」
「啊哈哈……对不起……」
「…………」
「…………」
两人都不说话了。
格伦什么都不说，塞拉也什么都不听。
塞拉肯定也明白。
格伦做了什么决定，干了什么事。
她就算不问，应该也能了解一切。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格伦的脸。
最后。
「……塞拉，我……」
格伦唐突地开口。
「我……就算再怎么走下去，也不会成为『正义的魔法使』。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正义的魔法使』……」
「…………」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怎么可能放弃……这是我选择的路……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事到如今怎么舍得放弃……」
塞拉沉默不语。
她只是注视着低着头，肩膀颤抖着进行独白的格伦。
「我……为什么会怀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呢……？为什么我会对魔术抱有这样的期待吗……？如果我的梦想再普通一点……」
「…………」
「要是我更强大一点就好了……为什么我这么弱小？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我还是够不到自己的梦想？我……我……！」
眼泪溢满了自己紧闭的眼角，流了下来。
这是无法抵挡的感情的流露。
塞拉轻轻起身，深处双手……
「……塞，塞拉……？」
她温柔地将格伦的脑袋抱到自己胸前。
「……乖……」
塞拉露出和蔼的微笑，以无比温柔的动作抚摸着格伦的脑袋。
「没问题。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直，永远在你身边……」
「…………」
「今后，不管格伦君走上怎样的道路……作出怎样的选择……在遇到痛苦时……觉得伤心时……我都会像这样安慰你」
「…………」
「所以，让我们一起……慢慢地……慢慢地朝着某个目标迈进吧……偶尔也像这样放松一下……」
「……啊」
塞拉这句话，让至今为止格伦心中勉强没有被突破的一道防线决堤了。
「啊……啊……啊！」
并不是因为这次事件。它只是一个契机。
这是格伦进入特务分室以后不断堆积起来的憋屈，郁闷，压力与绝望。
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不断累积，不断凝结的，将他逼到崩溃边缘的感情——总算得到了释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
格伦在塞拉怀中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着。
塞拉温柔地抱住他，不断地摸着他的头。
——对格伦来说，与塞拉的邂逅，塞拉的话语，塞拉的微笑——
到底是他人生的福音还是诅咒呢。
帝国军魔导士时代——格伦人生中最大的黑暗。
格伦在艰辛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沿途堆积起尸山血河。
他这才刚刚走上总有一天注定会遭遇与挫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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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9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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