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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柳実冬贵]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 Another Mission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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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5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9-25 01:12 编辑

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 Another Mission2
———————————————————
作者:柳実冬贵
插画:切符
图源:音无
扫图:风
录入:zbszsr
修图:Jackdaw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轻之国度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在培訓取締殘存魔力威脅之『異端審問官』的專門機關,通稱『對魔導學園』當中,存在著一支由劣等生拼湊而成的『第35試驗小隊』。「不愧是哥哥大人!」拉碧絲突然想成為哮的『妹妹』。「唯有今晚,草雉是我的夫君喔。」小兔再次提起兩人的婚約,為了破壞這場婚事,第35試驗小隊今天也鬧得不可開交。
以及──「我們真的很努力呢,這一定就是給我們的獎勵吧。」為了哮,已經解散的35小隊再次聚首。不管是5年後或是更遙遠的未來,都將持續描寫珍愛的35小隊日常生活和紛亂騷動。他們的軌跡將永不褪色──



Chapter
Mission01  拉碧絲小姐妳怎麼了?
Mission02  只有今天是我的夫君
Mission03  難忘的往日時光
Mission04  最強的假期
Mission05  最糟的假期
After Mission 事隔五年的後夜祭
More After……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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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月神威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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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Mission01  拉碧絲小姐妳怎麼了?
  草薙哮習慣早起。
  他早上五點起床,每星期有三天會去送牛奶,工作到七點為止。之後在上班地點吃完早餐,利用上學前的空檔時間練習劍術。早上八點到校上學,到晚上八點為止的時間都花費在學業及小隊活動上,接著放學後直接去打工。
  他接了兩份打工。分別是便利超商與居酒屋,而且也把班表調整成隔日制。便利超商的打工雖然輕鬆,不過得站到深夜一點;而居酒屋雖然較為辛苦,卻能在晚上十一點就放他回家。
  等做完所有工作回到家,隨便洗完澡後,總算才能躺平休息。
  睡眠時間短則三小時、長則五小時,不過沒有安排送牛奶工作的日子就能享受到一夜熟睡。這便是哮平日的行程表。
  到了假日,大致就是早上送牛奶、中午去便利超商、晚上到居酒屋,一整天都用來打工賺錢。
  哮之所以這麼辛苦賺錢的理由,是為了償還父親留下的負債、支付自己的生活費,以及妹妹的維生費。
  「呼……!呼……!」
  今天星期天,現在時間是傍晚五點鐘。
  哮正在公寓的中庭,從凌晨五點就未曾間斷地投入劍術練習。今天很難得送牛奶、便利超商及居酒屋全部都排休。為了熱身,他跑了二十公里的路程、做了一千次的揮刀練習、復習對人專用的真明流劍技、復習對妖魔鬼怪專用的諸刃流劍技,最後再搭配掃魔刀進行上述劍技的應用練習。
  哮早、中、晚毫不停歇地進行了上述的訓練內容。
  對學會草薙諸刃流的人而言,這樣的訓練內容根本一點都不夠。只要偷懶一天,劍術實力就會退步至三天前的狀態,這是哮從小就被灌輸的道理。
  (感覺大概恢復了……我要善用今天剩下的時間,盡可能提升實力……!)
  哮改變架勢,發動掃魔刀。在變慢的世界中揮動刀刃。
  木刀劃破空氣掀起強風,庭院的草木隨之飄搖。
  祭出兩記袈裟斬後,順勢突刺。接著將劍刃高舉過頭,準備直劈而下的瞬間。
  「——嗚哇!?」
  一名琉璃色的少女憑空出現在眼前。
  哮在木刀即將直擊少女頭部的前夕,連忙停止揮擊。
  由劍壓掀起的強風,吹得少女微瞇雙眼。
  哮連忙往後跳開。
  「拉碧絲……!妳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真的很危險耶!?」
  哮臉色鐵青地說道,只見拉碧絲依然面無表情,以她那雙有如玻璃珠的眼眸望向哮。
  不對,正確而書並不是望向哮,而是望向哮手中的那把木刀。
  「……宿主,那把劍是怎麼回事?」
  「?什麼意思……就是一把木刀啊。」
  「……………………」
  拉碧絲自木刀移開視線,轉而凝視哮。
  「您劈腿了嗎?」
  「……什麼?」
  「您的意思是想要與我解除契約,改拿那把只是以木頭製成的殘缺棍棒嗎?」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這只是一把普通木刀耶?我目前正在訓練中,拿這把木刀又沒——」
  話講到一半,哮才注意到拉碧絲好像揹著某種巨大的物品。
  那應該是俗稱蔓草花紋的包袱布吧。她揹著一只圓滾滾的斗大綠色布包。
  乍看之下……就像個小偷?
  「妳的背上那個大行李……是怎麼回事?」
  「這是日用品。」
  「日用品?」
  「是的,包括衣服、牙膏,以及我愛用的枕頭等。」
  …………
  哮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問題。他想不到拉碧絲竟會說出牙膏及愛用的枕頭等詞。身為魔導遺產的噬魔聖物,真的有需要用到這些物品嗎?
  「……妳幹嘛揹著那只過夜包?」
  「從今天起,請容我與宿主寢食與共一段時間。」
  「為什麼啊!?」
  「為了讓旁人不致對我與宿主身為兄妹的這層虛假關係產生疑心,我認為有必要留在宿主身旁,共同生活一段時間。」
  聽她提及兄妹一詞,哮頓時微微側頭露出不解的神情。
  話說在很久以前,拉碧絲也曾依照上述『設定』跟著他一起上學。那是為了應付拉碧絲『愛黏著契約者不放』這項性質而採取的對策。一開始班上同學確實會來詢問拉碧絲是否真的是他妹妹,不過基本上學園的學生們都只對自己的成績感興趣,因此漸漸就再也沒人主動跑來打聽有關她的情報。
  「為什麼事到如今又提起這件事……」
  「…………」
  縱使哮開口提出疑問,拉碧絲也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哮,始終不肯做出任何回應。
  「總而言之,我從今天起要暫時改名為草薙拉碧絲。事不宜遲,我想去跟鄰居打聲招呼,可否請宿主與我同行?」
  「等、等一下等一下……在得知這項計畫的當初我也有過相同的想法,要聲稱妳是我妹妹終究還是太過勉強了啦。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更何況根本就沒有偽裝成兄妹的必要——」
  「請放心,我已做了完美無缺的預習。」
  話一說完,拉碧絲隨即打開布包,從裡頭取出好幾本文庫本。
  那是附有可愛插畫的書籍,也就是俗稱的輕小說。每一本的標題都有『妹妹』一詞,而繪製於封面的女孩子,則全都毫無例外地裝扮得格外煽情。
  「拉碧絲……那種書的內容純屬虛構……實際的兄妹應該是……」
  「外貌不相似的話,只要改用乾妹妹的設定就好了。這種設定的參考文獻數量也比親妹妹多,恐怕是那樣一來在形式上比較方便安排後續情節吧。」
  「哪種層面的方便啊?」
  「看來乾兄妹的關係仍令宿主感到不滿呢。難道您比較偏好更進一步的背德感嗎?」
  「妳絕對是誤解了『兄妹』一詞所代表的涵義與關係吧?」
  哮雖對這段完全對不上的會話內容大加吐槽,但不知為何拉碧絲的意志始終堅定不移。
  結果哮也只能迫於情勢,與拉碧絲展開半同居生活。

  隔天早晨。
  哮因呼吸困難而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哮一覺醒來卻覺得不舒服是司空見慣的事。拜過去發生的種種事故所賜,做惡夢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稀罕的狀況。
  即便像這樣從睡夢中清醒而睜開雙眼,也會有一道熾盛的鮮紅色烈火幻影駐留於視野……
  「…………」
  「……………………早安,哥哥。」
  儘管以前曾經這樣被叫過好幾次,但坦白講他並不怎麼開心。
  「早安……」
  哮回了句早安,並睡眼惺忪地看著拉碧絲。
  拉碧絲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套洋裝,而是裸體加一件襯衫。
  拉碧絲跨坐在呈仰躺姿勢的哮身上。
  原來如此。因為是妹妹,所以才打扮成這副模樣叫哥哥起床嗎?
  可以理解。妹妹早上跑來叫哥哥起床,這確實是在虛構故事當中的固定橋段。
  其實就裝扮而言的話,應該是以制服為首選,不過就姑且不針對這點加以吐槽了。
  才剛睡醒的意識還有點模糊不清固然是最主要的理由,但如今哮已不會再對這種程度的狀況心生動搖。他身為35試驗小隊的隊長,又是隊上唯一一名男性成員,而且拉碧絲像這樣緊黏著他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他對女性已具備了一定程度的耐性。
  坦白說,他早就習以為常。
  就在他準備說出『別再鬧了,快點閃開啦』這句話之際。
  卻見拉碧絲輕挪軀體滑動到哮的下半身,突然動手拉開了哮的拉鍊。
  哮頓時一愣。由於拉碧絲企圖一把抓住四角內褲底下的重要部位,哮連忙收腰抽身退離床鋪,整個人的背部緊緊貼附在牆壁上。
  「等等……那個,拉碧絲小姐,我說啊……?」
  「?」
  拉碧絲因為哮收腰的緣故而跌坐在床鋪上,一臉不解地微微側頭。
  那是傻眼的表情。
  「這沒什麼好傻眼的吧?妳、妳想幹嘛妳想幹嘛?」
  「?參考文獻上有提到男性,特別是像宿……哥哥這種年紀的男孩子,都會為了處理早上的生理現象而傷透腦筋。因此負責處理這類晨間問題是妹妹的職責——」
  「停停停停停,給我暫停,這個世界哪裡找得到妳口中的那種妹妹啊?」
  拉碧絲從被窩底下取出一本文庫本,打開插畫頁指給哮看。
  「這裡。」
  只見一名面露淘氣神情的妹系角色,對著哥哥的重要部位——
  「…………」
  哮忍不住緊盯著那張插畫。這名少女一大早就給我看什麼啊?或者說最近的輕小說真的沒問題嗎?
  哮的臉部表情為之一僵,拉碧絲則是以手指輕抵下巴,微瞇雙眼說道:
  「我搞錯了什麼事嗎?」
  「真要說妳到底有沒有搞錯的話我只能回答妳錯得像用肉身去衝撞停紅燈的汽車一樣離譜。」
  倘若隨便找台階給她下,很有可能會使她繼續處理晨間問題,因此在這當下還是全力開導她比較好。
  拉碧絲在被窩上正襟危座,翻動文庫本的書頁,陷入沉思。
  「……在這種場合是否不該採用幫哥哥處理問題,而是該採用處理掉哥哥的解釋比較正確呢?」
  哮使勁搖頭加以否定。
  近來,在虛構作品中登場的妹系角色們精神都有問題,不然就是對哥哥抱持著愛恨交織的情感,但這種妹妹僅止於虛構作品之中就好。
  最起碼哮所認識的妹妹,並不會對哥哥抱持著類似的情感。
  絕不可能懷著這類情感。
  哮針對拉碧絲帶來的參考資料,逐一向她解釋內容大錯特錯的事實。
  他昨天因訓練而累到直接躺平,不過看樣子拉碧絲的扮演妹妹大作戰仍然持續上演中。

  上學時。
  在自己的寢室換完制服,哮一如往常地行走於通往學園的林蔭大道。
  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則是身旁有個自稱妹妹的琉璃色幼女挽著他的手臂不放。
  她面無表情,像隻無尾熊一樣緊緊抓住哮的手臂。
  拉碧絲身上穿的並非往常那套琉璃色的洋裝,而是對魔導學園的制服。
  「我說……拉碧絲啊。」
  「是。怎麼了嗎?哥哥。」
  哥哥。雖是習以為常的稱呼,但一聽見拉碧絲說出這個詞彙,反倒讓他覺得背部竄出一股莫名奇妙的搔癢感。
  「所謂的兄妹……並不是像這樣挽著手臂走路的關係喔。」
  「參考資料的妹妹大多都設定成,像這樣對哥哥抱持著戀愛情感,或是明明很粗暴地拿哥哥當出氣筒,實際上都是出於好感。您比較偏好後者嗎?」
  「麻煩沿用前者謝謝。」
  哮二話不說立刻如此回答。
  他一點也不想看到走暴力路線的拉碧絲。光是想像拉碧絲面無表情地毆打自己的模樣,就覺得十分可怕。
  「拉碧絲,我剛剛也說過了,那些資料根本是在現實生活中絕對不可拿來參考的書籍……」
  「像是禁書之類的嗎?」
  「我是不會形容得那麼誇張啦……但是不可以把現實跟二次元混為一談喔?」
  為什麼非得對一個小女孩解釋這種事情不可呢……哮不禁覺得傷透腦筋。
  「可是,哥哥請看。這本書的書腰寫著『謹將這本輕小說獻給全世界、全時空、全平行世界的哥哥們』耶。」
  「…………」
  「是金色書腰喔,而且是得獎作品。」
  去你的出版社,幹嘛附加這種書腰啦。即便是像哮這麼有定性的人,若在書店瞄到這本書,也很有可能會忍不住拿去結帳。
  只不過拉碧絲的堅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十分中意這本書的內容嗎?儘管覺得身為魔導遺產的拉碧絲絕不可能如此沉迷,但若真是這樣就很傷腦筋了。
  她試圖扮演妹妹的行動背後到底有何含義,哮無論再怎麼追問就是得不到正面回應。拉碧絲如此頑強地不肯吐露原委,這種反應也相當罕見。
  總之這會對精神健康造成負面影響,因此哮沒收了拉碧絲手中的那本文庫本,兩人接著繼續一同走向學園。此時哮也依然抱持著樂觀態度。以為「反正就跟以前一樣,只要置之不理,過一段時間就會恢復正常了吧」。
  然而他一抵達學園,便立刻體認到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在學園的第一堂課開始了。
  「那麼,接下來要公佈前陣子的小考成績。希望各位同學能藉此清楚認識到,自己的知識在這個班上大概處於哪個水準,進而提升上進心。」
  才剛開始上課,專科教師便丟出這段話,並利用大型觸控式螢幕秀出小考的結果。在對魔導學園舉辦的學科測驗等考試,基本上都不會將考卷發還給學生。考卷會被存入資料庫,並採用讓所有學生都能自由瀏覽的方式進行管理。
  聽說這個系統基本上,是為了刺激學生們的焦慮感及上進心而設計的,但這卻只會帶給哮一種淪為笑柄的感受。
  由於哮一開始就知道小考結果會是如何,因此他也沒有特別心生動搖或亢奮感,只是很鎮靜地轉眼觀看顯示於螢幕上的考卷。
  考卷滿分為一百分,他只得二十分。儘管對哮而言反倒該說已經表現得很不錯了,但這間學園的對魔導史平均分數為八十分,即便是號稱學科成績不佳的小兔也都拿到了七十五分。
  哮聽見周遭傳出陣陣竊笑聲。姑且可以稱做是發表考試結果時的慣例吧,這個班的學生們首先會選看哮的考卷。接著看完他所寫的各種無厘頭答案後,便發出蔑視的竊笑聲。
  所謂可以自由瀏覽任何學生的考卷,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成績優異的學生會沉浸在贏過其他同學的優越感之中,並對成績更高的同學心生嫉妒。至於表現不佳的人則會遭到身旁同學嘲笑,且被激發出一股自卑感。
  雖然表面聲稱是為了引發焦躁感及提振上進心,但坦白講,哮認為這種做法對學生們的精神健康並沒有什麼幫助。
  他早就習慣這種情況了,也不會覺得消沉。以前還會咒罵自己不會讀書,現在則看開了。
  此時,身旁突然傳來一陣掌聲。
  為之一愣的哮轉頭察看,只見拉碧絲仰望著他拍手。
  令哮感到傻眼的不是掌聲,而是她平常的直捲髮造型竟變成了一頭直髮。也就是公主頭髮型。
  而拉碧絲則是面無表情地鼓掌。
  「——真不愧是兄長大人。」
  啪啪啪啪啪……
  不知為何連稱謂都跟著改變了。
  「完全沒有必要認真面對對魔導史小考,反正將來就算當上異端審問官也完全派不上用場,無須在這種小事上花費心力……不愧是聰明絕頂的兄長大人。」
  「什麼!?不、不不,給我等一下,我沒這個意思……我純粹只是……」
  只是個笨蛋罷了……就在他準備講出剩下的那幾個字之際,只見教師睜大雙眼瞪著哮。
  「真有這回事嗎,草薙?」教師透過視線拋出這個質疑。班上的同學們也對他投以不屑的眼神。
  慢著,這種氣氛是怎麼回事?假如原封不動地採納拉碧絲的說詞,那哮看起來或許像是個既聰慧又嚴以律己的學生,但是過往學科成績奇差無比,又身兼蝦兵蟹將小隊隊長的哮若真有這種想法,那不過是他不認輸罷了。
  即便是吊車尾的劣等生,這種心態也很討人厭。
  「我、我怎麼可能有這種想法啦!?除了近身戰鬥訓練以外,我的學業成績就如同老師所見,或者該說就是那麼淒慘……我不是故意考得那麼差,也絕沒有不認輸的意思啊!」
  「不愧是兄長大人。撇棄在緊要關頭只會化做累贅的知識,只集中精神練習在實戰能派上用場,且得以完全發揮自身潛能的近身戰鬥技術。換成一般人的話,要做出如此果斷的決定可不容易。」
  「才、才不是……我真的只是除了劍術以外一無是處啊!」
  「可惜的是,劍術在學園裡得不到正當評價。但就算眾人都不賞識,拉碧絲依然十分仰慕擇善固執的兄長大人。」
  即便她面無表情地講出這串吹捧之詞,哮也一點都不開心。
  這種完全搞錯方向的吹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更重要的是她為何改變髮型?
  想到這裡,哮目睹拉碧絲課桌上的教科書底下又冒出一本文庫本,頓時心生戰慄。
  (——她、她居然又準備了其他的……參考資料……!?)
  直到此時,哮才赫然驚覺,原來拉碧絲打算參考各種不同妹系角色的行事作風。

  接下來就是妹系角色實踐時間。
  繼吹捧攻勢的妹妹之後,換成突然找他諮詢人生問題的傲嬌妹妹,然後又變成電波系妹妹,開始描述兩人上輩子是為了守護世界並肩作戰的情侶檔,接著換成要求進行一場刷牙比賽的妹妹,還有個性會隨著蝴蝶結顏色而產生變化的妹妹……等等,拉碧絲從各式各樣的參考資料中借用了妹系角色的設定。
  儘管毫無必要,但由於她能隨心所欲變換髮型,因此每個妹系角色的品質都相當優異,只可惜臉上始終掛著一張平板表情,和她的精湛演出完全不搭。
  最後哮都已經懶得再做出反應,到了午休時間,只見他無精打采地趴倒在桌上。
  「……草薙,銀檞之劍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有點不太對勁……」
  櫻花及其他小隊成員紛紛聚集至哮的座位旁邊。
  「雖然她從很久以前就是個超愛黏人的女孩,但總覺得她今天表現得比往常更加親近你耶——你們該不會鬧出什麼意外了吧!?」
  真理露出懷疑的眼神,詰問似地探頭窺視哮的臉龐。
  緊接著小兔也高舉雙掌猛拍哮的桌面,帶著譴責的目光怒瞪他。
  「因為她對草薙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我才一——直忍耐再忍耐,今天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她今天的那種親密度是怎麼一回事!」
  被小兔這樣猛拍桌面,哮整個人嚇得縮成一團。
  「為什麼我得挨罵啊……!我也不曉得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啊……!」
  「我頭一次見到那孩子如此多話。話又說回來,你們今天是一起上學對吧?該不會是同居了吧?」
  面帶竊笑神情的斑鳩多嘴地拋出這句話,另外三人的視線頓時變得更加尖銳。
  「一、一起上學!?」
  「你們真的同居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嗎!?」
  「草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哮慘遭三人逼問,甚至還被小兔使勁抓住衣襟。
  再這樣下去,整件事情只會更加不受控制,最後莫名奇妙演變成一切都是哮不對的結局吧。
  雖然哮昨晚確實與拉碧絲共度了一晚,但他因為過度疲累而早早入睡,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不對,今天早上遭遇了差點失身的危機,可是有危險的並非拉碧絲而是自己……
  哮傷透腦筋,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無論是據實以告或找藉口搪塞,都難以啟齒的狀況。這時候——
  「哥哥——一起吃便當吧——」
  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毫無高低起伏的聲音,哮不禁回頭察看。
  只見將一頭直捲髮綁成雙馬尾造型的拉碧絲,手捧著一個好幾層的豪華便當盒站在他背後。
  儘管有很多想吐槽的點,但是髮型帶來的震撼力卻搶盡風頭。
  直捲髮綁成雙馬尾……簡直像棲息在熱帶叢林的昆蟲觸角。
  當小隊成員全數啞口無言之際,只見拉碧絲踩著小碎步靠近哮,先將便當盒擺到課桌上,接著將旁邊座位的椅子拉過來,一臉若無其事地坐在他的身旁。
  然後動手打開便當盒蓋,用筷子夾起煎蛋捲送到哮的嘴邊。
  「來。啊——」
  「……這回又是什麼情節?」
  神情畏縮的哮開口詢問,拉碧絲的回答如下
  「人家想跟哥哥一起吃便當。」
  超級平淡的語調。
  「妹妹跟便當哪有什麼關係啊……」
  「我從參考資料中學習到,也有那種十分殷勤照顧哥哥的妹妹。資料顯示妹妹是一種每天早上做便當,希望能陪哥哥一起吃午餐的煩人存在。」
  「……原來是很煩人的存在啊。」
  「喏,快點張開嘴巴啦——」
  拉碧絲不知為何只在最後一句改用命令語氣,並把煎蛋捲硬往他的嘴裡塞。
  儘管差點不由自主張開嘴巴吃下這塊煎蛋捲,但是哮及時察覺到小隊成員都面露凶相怒瞪著自己,於是連忙試圖化解誤會。
  他一五一十地說明拉碧絲從昨天開始就莫名想扮演妹妹,無論他再怎麼勸阻都沒用,而且也不肯吐露緣由等事實給小隊成員聽。
  在解釋完的下一秒鐘,真理突然氣呼呼地鼓起雙頰。
  「那人家也要當哮的妹妹啦!」
  哮完全想不透真理口中的「那」跟「啦」到底是從何而來。
  真理鼓著臉頰摘下帽子,從口袋裡取出橡皮筋,將左右兩側的頭髮綁成雙馬尾造型。
  「怎麼樣?喏,哥哥!」
  「「「「…………」」」」
  「…………你、你們說說話啊!」
  也許是照完鏡子連自己都覺得微妙吧,真理露出快掉下眼淚的表情看著眾人。
  「坦白說,真理的雙馬尾髮型……你、你們覺得怎麼樣?」
  「頭髮長度不夠,變成像小女生一樣了呢。」
  「為什麼……我看見了……妳的背上多出了一個紅色書包。」
  「稍等一下。小隊室裡頭有庫存的小學生書包,我這就去拿。你們覺得紅色跟黑色哪一種比較合適啊?」
  「——不要利用時間差講出那些過度正直的感想啦!」
  真理自爆後,緊接著輪到小兔清了清嗓子,再從書包裡取出一個可愛的粉紅色便當盒。
  「雖、雖然不太懂,但若是擅長料理的妹系角色,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嗎?」
  她打開便當盒蓋,用筷子夾起一小塊馬鈴薯燉肉試圖餵哮吃,不想輸給拉碧絲。
  「不不,暫停暫停。太奇怪了。等一下好嗎?為何連妳們也想扮演我的妹妹啊?」
  「呃,喏,草……不對,哥、哥、哥哥……張、張嘴嘛~」
  遭到拉碧絲的煎蛋捲跟小兔的馬鈴薯燉肉左右夾擊,哮整張臉不禁一僵。
  甚至於……
  「要說妹妹的話,我也曾經有過!有關妹妹的事我也絕不會輸!」
  「鳳妳到底是在跟她們競爭什麼啦!」
  「我、我跟草薙喜歡的食物一模一樣!都超愛吃紅豆麵包!草薙跟我就是一對紅豆麵包兄妹!」
  「這邏輯也太奇怪了,還有紅豆麵包兄妹又是什麼啊!」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紅豆麵包姊弟比較合理。櫻花面紅耳赤地喘著氣,連同塑膠袋將紅豆麵包硬貼到哮的臉頰上。
  「拿、拿去啦,這是你愛吃的紅豆麵包喔……!滿懷感激地收下吧!兄、兄、兄、兄、兄長!」
  被捲入這場三人鬥爭的哮無奈地發出呻吟聲,卻見難得在一旁貫徹靜觀立場的斑鳩,臉上浮現出嚴肅神情。
  「嘖……!」
  頗不甘心地皺起眉頭的斑鳩先是脫下白袍,接著準備順勢解開罩衫的鈕釦。
  「妳為什麼脫衣服啊!?」
  「我就算扮演妹妹也只會變得很滑稽……很慘不忍睹啊……!跟妹妹這種存在相去甚遠,對廚藝更是一竅不通的我該怎麼辦……!?看來——我也只能脫了!」
  「別勉強啦!妳勉強自己參加又有什麼意——哇啊!」
  在小隊全體成員(?)都試圖扮演妹妹的地獄光景之中,拉碧絲的煎蛋捲突破另外兩人的配菜封鎖線,硬是塞進哮的嘴裡。
  儘管聽見耳邊響起櫻花及小兔的咂舌聲,哮還是無可奈何地開始咀嚼這塊煎蛋捲。
  「好吃嗎?」
  「…………抱歉,坦白說,我吃不出這是什麼味道。」
  既不甜亦不鹹,稱不上好吃,也稱不上難吃。
  實在是有夠曖昧的味道。當哮表達出真實的感受後,不知為何拉碧絲竟對他點了點頭兼豎起大拇指。
  「這就是愛妹便當。」
  「…………」
  「我套用了曖昧跟愛妹的雙關語唷。」
  等待著哮的,是一個超級無言的冷笑話結局,令他不禁懷疑『剛才的雙馬尾妹妹橋段到底算什麼啊』。
  縱使拉碧絲再怎麼厲害,大概也已經沒梗可用了吧。
  眼見哮持續張口被拉碧絲餵食這個滋味曖昧到極點的便當,真理氣得重拍他的課桌,雙手拄著桌面霍然起身。
  「所以呢!?為什麼拉碧絲變成你妹妹啊!?」
  「就跟妳說連我自己也想問清楚啊……」
  遭到真理逼問的哮如此回應後,背靠著牆壁站在旁邊的櫻花一臉詫異地看著拉碧絲。
  面對坐在哮的身旁,緊緊挽著他的手臂動也不動的拉碧絲,櫻花釋出了極為明顯的敵意。
  「妳以前也曾嘗試以妹妹的身分與學園的學生們打好關係……那是出於理事長的指示,但這次的原因是什麼?」
  「…………」
  拉碧絲似乎並不打算回答櫻花的疑問,只是逕自夾起最後一條章魚小熱狗塞進哮的嘴裡。
  「……妳應該不是在動什麼歪腦筋吧?草薙,你小心一點。噬魔聖物終究也是魔導遺產,別放鬆戒心。」
  櫻花一臉看不慣地哼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拉碧絲不喜歡跟哮以外的人類進行溝通交流。導致她與小隊成員遲遲無法打好關係。
  哮當然也無從得知拉碧絲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至於該如何對待總是突然出現且緊黏著自己不放的她,坦白講哮到現在也還拿不定主意。
  哮輕搔臉頰,看著拉碧絲,拉碧絲也以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神仰望著他。
  「…………」
  兩人四目相交地凝視了數秒鐘。
  果然還是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她所求為何、意欲為何,哮完全摸不著頭緒。
  拉碧絲則是緊緊挽著哮的手臂,用臉頰磨蹭並微瞇雙眼。接著再露出上揚目光仰望哮。
  這一連串舉動實在很像小貓咪,哮不禁面露一抹苦笑。
  (她雖然很努力,但還是沒有妹妹的感覺啊……)
  今天一整天,拉碧絲竭盡所能,然而哮怎麼也無法將她當做妹妹看待。
  儘管這並非主因,哮卻思念起他的妹妹。
  (已經很久沒有碰面……找個時間去探望一下好了。)
  哮微瞇雙眼,伸手輕撫拉碧絲的頭。
  「…………」
  拉碧絲始終只是一如往常地定睛凝視著哮。只可惜哮並未注意到她的眼神深處萌生出一抹微弱情感。

  深夜十二點,已經上完課,小隊活動也告一段落。
  哮邁步走向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穿越數道由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沉重門屝,不曉得清洗過多少次身體,並經過由審問官佈下的層層關卡後,總算抵達那個目的地。
  沉悶的機械運轉聲軋吱作響,最後一扇門緩緩開敔。
  哮心中所渴求的安寧,就在這扇門的後方。
  一名孤伶伶坐在玻璃另一側的少女,對著他展露微笑。
  「——好久不見,哥哥。」
  因此哮也回以相同的笑容。
  「嗯,抱歉我來遲了,樹夕。」
  妹妹一如往常,用相同的笑容,以及相同的話語迎接哮的到來。
  所以哮也一如往常地坐在椅子上,與她相對。
  這是不曉得反覆過多少次的互動。
  位在玻璃隔牆另一側的少女,是哮的妹妹·草薙樹夕。
  有點在意瀏海長度的樹夕用手指撥弄瀏海,微微低頭露出上揚目光凝視著哮。
  「好、好臨時的一次會面呢……這麼突然,樹夕有點吃驚唷。」
  「不好意思,造成妳的困擾了嗎?」
  「怎、怎麼可能會感到困擾!樹、樹夕很開心、非常非常開心唷。」
  見樹夕連忙否定,害臊地輕扭身子的模樣,哮面帶微笑說道。
  「我突然很想看看妳……在跟朋友們聊天時,碰巧提到了有關妹妹的話題。」
  聽哮說想見自己,樹夕頓時滿臉通紅。
  哮以摻雜些許謊言的方式,向樹夕述說今天在學園發生的事。依照規定,哮在探視因故被監禁於禁忌區域終極監獄的樹夕時,嚴禁向她提及任何抵觸禁止事項的字句。
  就連隔開兩人的這片看似玻璃的透明牆壁,其實也只是一面螢幕。樹夕並非真的在哮的面前,純粹只是把另一個房間拍下的監視影像投映至眼前罷了。
  對哮而言,這就是一家人團圓的時光,也是他能與妹妹交談的唯一手段。
  為了遭到幽禁的妹妹,哮平均一個月來此探視一次,描述外面世界的事情給她聽。
  縱使反常,但這就是哮與妹妹的交流方式。
  「大概就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她是很奇怪的人對吧?居然想當我的妹妹。關於這點,不曉得我真正的妹妹做何感想呢?」
  哮描述班上有奇怪的同學想當自己妹妹的詭異現象給樹夕聽。樹夕聽完後,笑著輕搔臉頰。
  「妹、妹妹嗎~……其實樹夕以前待在箱子裡頭的時候,也不曉得你就是哥哥啊。」
  「經妳這麼一說……我確實是在很久之後,才曉得樹夕原來是我的親妹妹。」
  這樣想起來,感覺真的很不可思議。因為某些緣故,哮與樹夕直到出生經過很久一段時間後,才得知兩人原來是親兄妹。
  哮首度以人類身分結交的知心對象就是樹夕。
  至今他仍難以忘懷。在令人喘不過氣的酷暑時分,在陽光無法穿透的昏暗幽谷森林之中,哮與樹夕相遇了。
  直到現在,哮仍珍藏著當時所體會到的那份感受。
  他再一次從正面注視著樹夕的臉龐。
  「……嗯,怎、怎麼了嗎?」
  樹夕眨眼提問,哮卻不肯停止凝視樹夕。
  因為他想盡可能牢牢記住妹妹的樣貌。
  面對不管經過多久都無意移開目光的哮,樹夕反覆交握雙手又放開,同時頻頻側目窺視著哮。
  「……唔……哥——哥……?」
  連原本只是微微泛紅的臉頰,都在不知不覺之間變得有如蘋果一樣通紅。
  「哥、哥哥哥哥、哥哥……不、不要這樣,一直盯著看啦……很難為情耶。」
  等到樹夕因過度害臊而導致眼角泛起淚光之際,哮總算才回過神來,面帶苦笑地說了聲「抱歉」表達歉意。
  此時,通知探視時間即將結束的蜂鳴聲響徹整個房間。
  哮與樹夕一度轉移視線望向天花板,旋即立刻四目相交。
  「時、時間到了……」
  「嗯,是啊。」
  本來準備起身離開座椅的哮,卻突然停止行動。
  「……我說啊……樹夕。」
  「什麼事?」
  哮頓了一下,帶著一絲不安詢問樹夕。
  「……在得知我是大哥,妳是小妹的真相時,妳開心嗎?」
  哮對脫口提出這種問題的自己抱持著一抹厭惡感。
  他並非對身為兄長的自己缺乏信心。
  但有時仍會感到不安。
  樹夕是否真的懷著一樣的心境?樹夕是在所能聯想到最惡劣的狀況下,得知與哮是親兄妹的真相。
  儘管現在她肯叫一聲哥哥,實際上哮卻不曉得她內心究竟做何感想。
  「…………」
  樹夕收斂表情沉默不語。
  接著,雙眼不偏不倚地回視哮。
  提醒面會時間只剩最後二十秒的蜂鳴聲再度響起。
  放棄等待答案的哮準備起身離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
  「樹夕……非常開心唷。」
  聽見一陣清晰音色撼動鼓膜,哮抬頭一看,只見樹夕毫無一絲陰霾的燦爛笑容映入眼中。
  (……啊啊……是啊……)
  哮重新回想起對自己而言,妹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自己想要成為異端審問官的理由、明明一點都不適合,卻仍每天都辛苦打工賺錢的理由,這一切全都是——
  全都是為了守護這張笑容。
  對哮而言,妹妹是必須傾盡全力守護的存在,以及想要守護的存在。
  因此,哮也展露笑容回應樹夕。
  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親手觸摸她的那張燦爛笑容——

  結束與樹夕的面會,哮一路走向學園大門,他發現有一道人影靠著門柱站在門口,於是抬頭察看。
  「……拉碧絲?」
  在渲染成黃昏色的天空底下,拉碧絲雙手拿著學生書包,轉身面向哮。
  拉碧絲身上穿的並非對魔導學園的制服,而是平常穿的那套琉璃色洋裝。
  「一起回家吧,宿主。」
  拉碧絲一如往常地如此稱呼哮。
  哮雖然感到有點詫異,不過仍露出微笑走到拉碧絲身旁。
  兩人一同步上歸途。
  在住宅區的道路上,兩道身影隨著夕陽映照而逐漸延伸。
  「我說拉碧絲啊,妳為什麼突然說要當我的妹妹啊?」
  儘管已經問過不曉得多少次,哮決定再度向拉碧絲提出這個問題。
  他覺得現在的她應該會願意回答。
  拉碧絲以她那雙有如玻璃珠的眼睛,眺望著遠方的夕陽。
  「目的是為了填補宿主的心靈缺慽。」
  語氣雖然平淡,拉碧絲依然表明她真正的意圖。
  哮則默默聽她述說。
  「既然締結了契約,關注宿主的身心狀態是魔導遺產份內之事。」
  「……我的身心狀態跟妹妹之間的關係真的這麼密不可分嗎?」
  「是的,在宿主心中妹妹的份量,遠比宿主本身所想的還要大。」
  「…………」
  「妹妹不在身邊的事實,使宿主感受到精神壓力。」
  該說是意外嗎?哮想不到拉碧絲居然這麼理解自己。
  由於以前時常被斑鳩調侃有戀妹情結,因此他或多或少也有自覺。可是內心深處被拉碧絲摸得一清二楚,這點倒是令他感到有點難為情。
  「所以,妳才打算成為替補用的妹妹嗎?」
  「不。我之所以想扮演妹妹,只是試圖營造一個契機。」
  「契機?……啊。」
  在腦海中浮現出問號後,哮旋即察覺到拉碧絲話中的含義,進而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妳想扮演妹妹的理由,是為了營造一個促使我想去探望妹妹的契機嗎?」
  「是的。探視過妹妹後,宿主的精神壓力一口氣獲得緩解。作戰成功。」
  語畢,拉碧絲靜靜闔上雙眼。
  「因為我從一開始就很清楚,我無法成為宿主的妹妹。」
  「…………」
  受到夕陽照耀而被渲染成黃昏色的拉碧絲,側臉看起來果然如同洋娃娃一般。她始終面不改色,彷彿強調心靈動搖及情感起伏均與自己無緣。
  可是,哮從不認為拉碧絲冷酷無情。
  姑且不談手法,拉碧絲確實很替哮著想,也很在意他的感受,讓哮感到十分欣慰。
  因此,哮也回贈拉碧絲一段真心話。
  「對我而言,唯一的妹妹就是樹夕。誰都無法代替她。」
  「似乎是這樣。」
  「但同樣的道理——只有妳是我的佩劍。」
  此話一出,拉碧絲頓時停下腳步。
  哮繼續向前多走了一小段路,接著背對夕陽轉身望向她。
  「不管是什麼樣的劍也無法取代妳,我也無意使用除了妳以外的其他劍。」
  「————」
  「雖然,我們邂逅的過程簡直糟到極點……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非常喜歡與妳的關係喔。所以,麻煩妳今後也繼續當我的劍。」
  哮心知肚明。
  恐怕也只有哮曉得這件事。
  那就是拉碧絲並非毫無感情。拉碧絲超會吃醋、拉碧絲很容易害羞、拉碧絲相當信任草薙哮。
  只不過這些並非身為人的情感,終究只是出自刀劍立場的情緒。
  而哮也很清楚。只要像這樣把她當成一把劍加以稱讚,或者開口表達出愛惜之意,拉碧絲一定會感到難為情。
  哮說這番話固然是想稍加回敬心思被徹底看透一事,但也同時希望見到拉碧絲在化做人類型態時,能夠表現出如同刀劍型態那般情感豐富的一面。

  但——

  「我很高興。真心感到與有榮焉。」

  ——拉碧絲出人意表的神情變化,徹底抓住了哮的心。
  哮不禁深受在夕陽西斜的天空底下,微瞇雙眼、面露淡淡微笑的拉碧絲所吸引。
  一種與樹夕的笑容截然不同,脫俗清新的美就在眼前。
  結果臉紅的反而是哮。雖說他十分信賴、也很愛惜身為刀劍的拉碧絲,不過平常頂多只把人類型態的她視為一個有點不可思議的少女。
  雖然只是相當短暫的一瞬間,但直到此時此刻,哮才首度意識到拉碧絲是異性。
  但就在轉眼之間,只見拉碧絲就這麼面帶微笑——接著竟冷不防地用雙手捏住自己的臉頰往兩邊扯。
  哮頓時一愣。
  「……什麼?」
  「宿主,您覺得如何?我是否有成功展露笑容呢?這是我依照宿主的心靈印象及參考資料,試著重現的『和藹笑容』。」
  「……妳喔……」
  「既然要以人類的身分融入社會,我知道表情變化也是很重要的一環,目前仍在努力訓練當中。您覺得如何呢?」
  表情變回撲克臉的拉碧絲,就這麼捏著自己的雙頰,將臉湊近到哮的眼前。
  剛剛見到她展露笑容而怦然心動,哮本來對自己感到丟臉,不過此時他卻注意到一件事。
  仔細一看,拉碧絲的臉蛋有點泛紅。
  也許是因為捏臉頰的緣故才變紅,但她會不會其實只是藉著方才的一連串舉動來掩飾害羞呢?
  哮面露苦笑,摸了摸拉碧絲的頭之後,再度步上歸途。
  哮與拉碧絲,兩人並肩行走於黃昏色的街道上。
  除了戰鬥以外,平常與拉碧絲有互動的機會並不多,因此哮覺得偶爾這樣也不錯。
  縱使不發一語,光是兩人這樣一同走在街上的感覺就已經夠新鮮了。
  哮的心裡才剛冒出這個念頭——
  「話說宿主,您方才應該有講過不會使用除我以外的其他刀劍,那請問關於目前掛在您腰際的那把佩刀,您打算如何解釋呢?」
  「!?這、這是那個啦……因為並非魔導遺產,所以不算數……」
  「…………」
  「輔助武器!這只是輔助武器啦!」
  「原來是側室啊,那宿主是王公貴族嗎?」
  「這比喻也未免太誇張了吧!妳、妳仔細想想嘛,在這種時代,我總不能一直把妳這魔導遺產掛在腰間吧?啊,喂,等等啊,拉碧絲妳別生氣了啦!」
  見拉碧絲逕自快步往前走,哮連忙隨後追上。
  很難斷定兩人之間的關係伴隨著這次的事件產生了變化。
  可是,哮卻因此得以稍微窺見拉碧絲的全新一面。
  只希望今後也能像這樣逐漸相互理解,並永遠維持這層關係就好。哮如此向夕陽西墜的天空許願。
  「拉碧絲。」
  「……?」
  「今天謝謝妳了。」
  哮凝視著黃昏的天際,開口向拉碧絲道謝。
  拉碧絲也同樣眺望晚霞做出回應。
  「身為您的佩劍,我只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
  哮與拉碧絲的關係,既非情侶、兄妹、同伴,也稱不上朋友。
  兩人的關係為佩劍與劍客。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但卻也是任何事物都無法取代,獨一無二的關係。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Mission02  只有今天是我的夫君
  西園寺兔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是在她搬進學生宿舍開始過起單身生活沒多久的事。
  原以為因前任未婚夫·天明路禮真行蹤成謎的緣故,小兔的這樁婚事自然也跟著告吹,誰知身為母親的西園寺桔梗又立刻幫她安排了相親事宜,小兔的忍耐終於也到了極限。
  ——我的結婚對象,我自己會找。
  受到怒氣驅使而對母親丟下這句話的小兔就此離家出走。接著在斑鳩的房間留宿了兩、三天後,小兔接受了理事長鳳颯月所提「學生宿舍還有空房間,妳可隨意使用」的建議,開始過起單身生活。
  她本來也很好奇,在未徵得雙親許可的狀況下,是否真能隨便搬進學生宿舍居住,但實際上是在奪門而出的隔天,父親便已替她辦妥相關手續。
  老家也派人將日用品及最小限度的傢俱送進宿舍,而在她整理之際,父親打了一通電話。
  『一次也好,回家露個臉吧。』
  豈止因公務繁忙而難得回家,甚至從沒跟小兔講過幾次話的父親突然主動來電。要小兔不感到困惑才強人所難。
  小兔原本心想至少也要隔著電話抱怨個一、兩句,但父親卻趁她心生動搖之際擅自決定返家日期,逕自掛斷電話。
  ——於是現在,小兔在老家的餐桌上與親生父親展開對峙。
  「…………」
  「…………」
  母親並未出席。現場只有坐在餐桌前的父親與自己,以及如同雕像一般紋風不動地站在角落的女僕,共三人而已。
  (……父、父親大人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吩咐我返家呢……)
  小兔置身於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的緊張感之中。自從考上對魔導學園的那天以來,小兔便再也未曾與父親兩人單獨共進晚餐。當時也沒有好好閒話家常,小兔只是不斷地回答父親單方面的提問。
  坦白講,小兔實在不太瞭解父親的事。兩人既未有過像樣的親子對談,她也不記得父親曾跟自己聊過公事以外的話題。
  因此今天的約見實屬特例,或者該說是太過出人意表,導致她完全無暇做好心理準備。
  燭台上點燃的燭火無法幫助她平心靜氣,每當火光搖曳一次,小兔就會不由自主地跟著緊張起來。
  只有在將料理送至嘴邊時,小兔才會趁機瞥視父親的臉龐。感覺皺紋好像稍微增加了一些,但預設狀態為面露嚴肅神情這點,則是始終未曾改變。束手無策的小兔,只能雙肩僵直地像具機器人一樣品嚐料理。
  「學園生活怎麼樣?」
  被這陣明明低沉,卻又格外響亮的嗓音詢問,小兔頓時嚇得雙肩大大抖動了一下。
  「什、什麼怎麼樣……」
  她一含糊其詞,父親立刻投射出一道嚴厲的目光。小兔也不甘示弱地虛張聲勢。在這當下絕不能退讓,畢竟今天她可是挾著徹底抗戰的態勢回到老家。
  「跟、跟以前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啊。您應該也有從母親大人那邊聽說了吧?我的成績也不太好,所屬小隊更是一支長年墊底的隊伍……!」
  「…………」
  「可是我並不打算離開學園!就算成績再怎麼糟糕,我也絕對——」
  「——我問的不是課業方面的事。我是在問妳有沒有交到朋友。」
  「………………………………咦?」
  這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題,令小兔瞬間啞口無言。
  朋友?我這個父親剛剛說出了『朋友』這個詞彙嗎?
  「既然都這麼堅持要留在學園,這表示妳起碼有結交到一、兩個朋友對吧?」
  父親闔起雙眼,將餐點前菜煎比目魚挪至餐叉的背上,再緩緩送至嘴邊。
  他到底想怎樣?那個過度嚴格到毫無人情味的父親,竟然關心起女兒的人際關係,這是毫無前例的反應。由於遲遲等不到回答,父親用餐巾擦拭嘴角時賞了小兔一道冷眼。
  「難不成……妳都孤單一個人嗎?」
  孤單一個人?居然能聽見這個父親說出如此平易近人的形容,令小兔感到愈來愈不知所措。
  「當、當然有了!朋友……雖然不多,但是我有好幾個朋友!」
  發言的前後矛盾,說明了這是小兔竭盡所能的虛張聲勢。
  「說來聽聽。」
  父親改以較為柔和的語調說道。而小兔則是勉為其難地開始講述,她與學園同伴們之間的回憶,以及一些小事。父親既沒笑,也沒生氣,只是默默聆聽。雖然順勢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實際上小兔的內心卻是極為驚慌失措,導致她的發言內容與思緒完全不搭調。
  (他、他到底是想怎樣啊……?那個父親大人竟然對我的人際關係感興趣?不不不,背後絕對另有企圖……)
  「那男朋友呢?」
  (他一定會講出『立刻跟對方分手』之類的話……!這個家族的成員基本上個性都糟到極點!總是慣用先褒後貶,並將責任全部推到年幼女兒身上的異常——)
  「有交到男朋友了嗎?」
  「……什麼?」
  「或者心儀的對象也行。有沒有令妳感到在意的男同學?」
  父親正經地詢問。
  小兔則是嚇得合不攏嘴。
  她的思考能力一陷入停擺,父親旋即正襟危座,雙眼筆直凝視著小兔。
  「……妳應該很清楚西園寺家的狀況吧。受到妳的祖父……也就是我父親的影響,導致西園寺家在審問會的立場變得岌岌可危,原本為了在倫理委員會鞏固地位而試圖與天明路家結為親家,不料連這樁婚事也跟著破局。如今西園寺家陷入了被這兩個組織夾在中間的尷尬狀態。」
  「…………」
  「正如身為一家之主的我有該背負的責任一樣,妳也有身為西園寺家唯一一名後嗣應盡的職責。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要求妳訂婚。」
  果然不出所料。
  終究還是談到這個話題嗎……小兔內心感到有點失望與憤怒。結果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僅缺乏如同祖父那樣的信念,甚至只為了保全家族聲望與地位,便輕易地企圖從審問會跳槽至倫理委員會。
  太輕浮了。這個人根本沒有權利侮辱因為堅持自身信念、貫徹偏向倫理委員會的思想,而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祖父。更何況小兔是這個人與女傭所生下的孩子,她的親生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後便撒手人寰,因此小兔並不清楚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但相信她肯定跟小兔一樣,飽受西園寺家族成員的譴責欺凌。
  撇開自己的缺德行徑不提,講什麼大話啊。小兔簡直快要氣炸了。
  「但是,妳若有屬意的對象,那就另當別論了。」
  「!?」
  「我也不打算再繼續強迫妳。妳都已經有不惜離家出走的覺悟,當然就代表有傾心的對象了吧。」
  「……呃,我……」
  「難道不是嗎?」
  父親定睛直瞪著小兔。
  要是在這個關鍵時刻讓步的話,很有可能會被迫與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訂婚。
  於是小兔下定決心,硬逼自己抬頭挺胸地誇下海口。
  「當、當然有!我有一個喜歡的對象……已經約定將來要攜手共度的對象!」
  之後,小兔將立刻感到後悔莫及。
  伴隨虛張聲勢脫口而出的這句話純屬謊言。有喜歡的對象是真,但後半段卻引發了不必要的風波。
  一聽見『約定將來要攜手共度的對象』這段描違,父親做出了下面的回應。

  ——明天,帶他來我們家做客。

  事到如今,當然無法反悔。
  ***
  「那麼,我還有打工,就先走一步囉。」
  到了傍晚五點鐘左右,做好離校準備的哮對眾人如此說道。
  「嗯。我與杉波會負責後續的處理作業。」
  櫻花整理著佔滿桌面的文件,開口回應。
  「謝啦。今天應該可以享受到睽違已久的提前下班福利。」
  「今天只有便利超商的打工嗎?」
  「嗯。我跟店長商量之後,店長好心幫我調整班表,因此大概八點左右就能回家了。」
  「那就好好休息吧。你最近的作息都不太正常對吧?」
  被櫻花這麼一關心,哮一臉高興地抓起書包掛在肩上。
  此時,像天狗一樣得意忘形地仰躺在沙發椅上的真理,豎起手指輕彈頭上那頂帽子的帽簷。
  「嘿嘿嘿~小隊能在作戰開始短短一小時內就將目標逮捕,可都是託本小姐的福喔?要好好感謝啊~」
  「……妳只不過是呆站在後門,碰巧撞見嫌犯奪門而出吧。哪有資格自誇啊?」
  「當場迅速制伏嫌犯的功臣就·是·我。」
  「那只是嫌犯自己撞上妳,結果摔了一跤昏倒而已吧。」
  「妳、妳怎麼知道……並不是!是我的必殺鎖喉功大發威啦!」
  「對昏迷不醒的目標施展擒拿術,真是個卑鄙下流的魔女。」
  「很好——妳想打架是不是?沒問題,我這就給妳好看,看我的鎖喉功!喝呀——!——咕啊!」
  面對像個冒牌拳法家擺出架勢直撲而來的真理,櫻花使出完美的蠍形固定加以還擊。
  「那、那麼,我也先告退了……」
  小兔從一如往常的兩人身旁經過。
  「?小兔等一下,妳也留下來幫忙啦。」
  被叼著薄荷棒棒糖瀏覽文件的斑鳩這麼一叫,小兔停下腳步。而忙著用關節技伺候真理的櫻花,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小兔。
  「西園寺,妳有什麼事情嗎?」
  「呃,嗯……我想去添購一些日常用品。」
  「日常用品?那類商品在學園的合作社大概都找得到吧?」
  「少、少女總有一些私事待辦啦!」
  將書包抱在胸口,整個人微微發抖的小兔,呈現出一副顯然有事瞞著眾人的模樣。
  渾然不察的櫻花感傷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是少女啊……」,改用腕部固定術鎖死真理的手臂,可是斑鳩似乎看穿了小兔的異狀。
  「草薙,我也要到校外辦些事情,我們就一起離開吧。」
  小兔推了在門口停下腳步的哮背部一把,匆忙離開小隊室。被留在室內的斑鳩與櫻花面面相䝼,真理則遭到櫻花的關節技完全鎖死而口吐白沫。
  「今、今天你的打工可以提前下班嗎?」
  在學園前的斜坡上,小兔出聲詢問走在身旁的哮。
  「是啊。店長說八點就可以離開了。」
  「……那下班後,有什麼預定行程嗎?」
  「嗯——有一間我常去的拉麵店,但最近都沒時間,所以我打算利用今晚去一趟。既便宜又好吃,更重要的是擺在店裡的漫畫續集——」
  「光吃拉麵很容易造成營養不均衡耶!」
  小兔突然將臉湊近哮,脫口說出這句話。
  哮不禁為之一愣。他又不是天天三餐都吃拉麵,吃飯時也都有考慮到營養均衡的問題……或者該說哮因為缺錢的緣故,基本上都只吃蔬菜類的料理裹腹,身體反而很渴望吃到油膩的重口味食物。
  「假、假、假如、假如不嫌棄的話,今晚要不要到我家、吃、吃、吃頓飯呢?」
  「……?小  妳目前住在女生宿舍對吧?那邊不是禁止男生入內嗎?」
  「我、我說的不是宿舍……而是老家,西園寺家的、宅、宅、宅邸。」
  雖因結巴得太過嚴重,演變成就像饒舌樂歌手的說話方式,但哮大致上仍聽得懂她想表達些什麼。只不過哮當然也注意到,這次的邀約不太自然。西園寺家與小兔之間的關係直到不久前仍然勢同水火,小兔才因此離家搬進學生宿舍。在這種狀態下又被叫回老家吃晚餐,而且哮還成了受邀對象,這再怎麼想都有問題。
  「可是,那個……其實有個條件……」
  小兔露出忸忸怩怩的神態,反覆做起交握雙手又放開的舉動。
  哮看穿了這一切,伸手輕拍小兔的腦袋。
  「別勉強自己啦。妳得回老家一趟,又邀請我去,代表必有相當的理由吧?」
  「啊……唔。」
  「我可以理解,所以妳就別再含糊其詞,好好把事情交待清楚吧。無論任何事我都一定會幫忙啦。」
  被哮露出一如往常的好好先生笑容這麼一說,滿臉通紅的小兔便結結巴巴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他聽。
  當哮與小兔在上學路線的斜坡上討論事情之際,櫻花、真理及斑鳩則不動聲色地躲在暗處觀察他們。身體躲在電線桿後面,由上到下依序為櫻花、斑鳩及真理的三人,像根糯米糰子一樣探出頭來,聚精會神地聆聽兩人的對話內容。
  「聽不太清楚耶……要不要再靠近一點?」
  「再靠近會被發現啦……西園寺的視野十分寬闊,她可是個狙擊手啊……」
  「早知道我就帶收音麥克風過來用了……」
  雙方距離大約三十公尺遠,小兔與哮的嗓門也不大。從對話內容中能夠汲取到的關鍵字少之又少。
  她們三人所聽見的,只有從小兔口中說出的「雙親」、「碰面」、「婚約」,以及哮的「我奉陪」、「穿制服沒關係嗎?」等詞彙。
  再加上小兔露出有點微妙的幸福神情,以及哮臉上也浮現出害臊的神色。
  櫻花與真理頓時變得臉色慘白。
  「這、這這這、難、難、難難難難、難道這是……」
  「事、事事事事情還不確定。冷、冷冷冷冷靜一點,我們現在還未成年。就、就算再怎麼樣都未免太急了更何況草薙與西園寺怎麼可能發展成那種關係——」
  「對、對對對對嘛——對哮而言,小兔就像是妹妹一樣,或者該說是只把她當成寵物一樣看待……」
  就在櫻花及真理極力試圖讓彼此冷靜下來之時,斑鳩插嘴補了一句話:
  「草薙應該很喜歡小兔身為女性的相貌喔。這也難怪啦,畢竟她的身材那麼姣好。況且那傢伙是個悶騷色狼,有時候也會偷瞄小兔的胸部。」
  「但那只不過是外觀上的偏好,要、要要要說到訂婚的話,對象的內在也很重要——」
  「再怎麼說小兔也是個滿積極的女孩喔?即便是草薙,此時不是也接納了小兔的攻勢嗎?」
  「可、可可可可是距離這麼遠,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聊什麼嘛!只憑剛才那幾句話就確定他們的關係似乎不太妥當——」
  「是嗎?我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喔。實際上他們還滿配的啊。」
  櫻花與真理同時愣住,斑鳩則是不動聲色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竊笑神情。
  小兔與哮並肩走下斜坡。
  櫻花與真理彼此互看了一眼。
  「追!」「追上去!」
  同時轉身面向前方,開始跟蹤像情侶檔一樣遠離現場的兩人。
  西園寺家位於離市區有一段路程的竹林之中。橫亙於美麗竹林之間的通道整修得十分完善,在微微照亮腳邊的燈光投映下,竹林顯得十分絢爛奪目。
  儘管原本就有預料到宅邸八成很大,但在聽說整片竹林都是屬於西園寺家的腹地時,哮也忍不住大吃一驚。先前有聽說西園寺家自從好幾代之前便漸趨沒落,然而看在身為一般平民的哮眼中,簡直富裕到令他不禁想問「哪裡沒落了啊?」的境界。
  「只有門面能看而已啦……」
  「話、話說啊……跟伯父伯母見面時,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好歹也是必須偽裝成未婚夫跟小兔的雙親見面,言行舉止自然也必須小心謹慎為上。
  「這個嘛……料理送上桌時照常享用沒關係,但刀叉記得從最外側開始依序使用,以及盡量注意避免發出敲擊聲就行了……」
  「呃,好。瞭解……我知道了。」
  「……語調也是照往常一樣就好。如此強迫你未免也太過苛刻了。基、基本上只是充個場面而已,我會盡量擔起應付父親大人的責任。」
  穿越竹林後,道路頓時變得開闊,一棟龐大的洋館隨之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間中西合併,呈現出少許復古風貌的宅邸。完全無法想像佔地的坪數究竟有多大。在哮看來就跟一座城堡沒什麼兩樣。
  一抵達玄關附近,兩名女僕立刻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並帶領兩人入內。穿越大門後,迎接的是有如飯店大廳一般的寬敞玄關。牆上掛著昂貴的畫作,以及存在感特別強烈的野鹿標本做為裝飾,樑柱及中央樓梯的扶手均刻有富麗堂皇的裝飾圖紋。在從天花板懸掛於半空中的豪華吊燈照耀下,哮不禁嚇得微微顫抖。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就連他的腦海當中,也只浮現出「喔喔喔」的感嘆詞。
  當哮飽受震撼之際,一名身材高大的穩重中年男性出現在上方的樓梯平台。
  年約近六十歲的這名男性,目光銳利地看著哮。
  哮不由自主地縮起雙肩。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人正是小兔的父親。
  「……上樓吧。餐點已經準備妥當。」
  小兔的父親只簡短知會一聲,便逕自調轉腳步。
  小兔則是牽起畏畏縮縮的哮的手臂,邁步登上中央樓梯。
  緊接著,這一家人立刻開始享用晚餐。
  在小兔引領哮進入的餐廳中,有剛才見過的兩名女僕在角落待命,哮被安排坐在最前面的座位,小兔則坐在哮旁邊,小兔的母親坐在隔了好幾個空位的後方座位,小兔的父親則是選擇坐在哮的正對面。
  母親與小兔長得一點也不像。而父親雖有一頭金髮,臉部造型卻醞釀出一股莊嚴穩重的紳士氣質,與小兔也是毫無共通點。
  現場瀰漫著一股緊繃氣氛。雖然只是演戲,但他本來就有設想與小兔雙親初次見面會是頗嚴苛的緊張局面,實際狀況卻是超乎他想像之外。父親散發出來的魄力自不待言,連來自母親的那道極端露骨的輕蔑眼神,更是讓哮的整顆心揪成一團。
  哮雖按照小兔事前的交待,依循餐桌禮儀將料理送入口中,卻完全食不知味。看著每次湯匙不小心敲中餐具,引發清脆響聲之際,母親便跟著狠狠抽動眼角的反應,哮都不禁被嚇出一身冷汗。
  (超乎想像啊……!)
  客場劣勢。對於有生以來從沒品嚐過超過中等鮪魚肚的高檔食材的哮而言,他所具備的餐桌禮儀,也就僅止於吃飯前說聲『我開動了』,以及吃飽後說聲『感謝款待』這種程度的概念。基本上他完全搞不清楚哪些舉動是正確的,以及哪些舉動又是錯在什麼地方。
  「這是帶骨的油封鴨肉。」
  女僕雖主動講解主菜名稱,哮卻有聽沒有懂。對他而言就只是一份看起來滿時髦的炸雞。
  (有必要用刀叉吃這道料理嗎……!?)
  反正都留下骨頭了,他實在很想用手抓起來直接大快朵頤。當他飽受這種不知所措的焦慮情緒折騰之際,卻見小兔的母親一臉傻眼地拿起餐巾擦拭嘴角。
  「最近的男孩子居然連餐桌禮儀都如此不成體統呢。」
  「對、對不起。」
  哮連忙道歉。小兔的母親則是見機不可失地開始說教。
  「畢竟你說令尊令堂在你年幼時便已撒手人寰,欠缺完善教育也是莫可奈何……但你好歹是與西園寺家的成員進行交往,我會很希望你能具備最基本的禮儀觀念。」
  「……非、非常抱——」
  「還有,聽說你是小兔所屬的試驗小隊隊長?學業成績糟糕是小兔自己的責任,但小隊成績不振就是你的問題了吧?」
  這波說教毫無脈絡地延伸至課業方面。但由於她的發言內容一針見血,哮自然也無從反駁。
  之後,這名母親滔滔不絕地祭出接近冷潮熱諷的說教攻勢轟炸哮。
  一旁,雙手握拳擺在膝蓋上,一再忍耐的小兔,最後終於忍不住舉手重拍桌面起身大吼:
  「這算是頭一次與人交談時該用的正常對話內容嗎!?妳要說我的壞話也就算了,但我不准妳批評草薙!難道西園寺家是一個會對客人如此沒禮貌的世家嗎!?」
  「——我又沒徵詢妳的看法。」
  僅用一句冷淡回應就打發掉小兔的怒吼。這名母親甚至連正眼都不看小兔。
  從最初見面的那一刻起,哮便已察覺到這對母女的關係非比尋常。踏入這棟宅邸後,母親從未曾將視線投射至小兔身上。與其說是冷淡,倒不如說這名母親顯然是單方面地討厭小兔。
  最主要的原因,大概就是小兔身上沒有流著這名母親的血液吧。
  西園寺兔是父親與情婦之間所生下的私生女。她之所以在西園寺家受盡不平等的待遇,主因全出在——
  「目前是用餐時間。妳們都給我安靜。」
  ——這名乍看起來正經且嚴謹耿直的父親身上。
  雖然俗話說人不可貌相……但坦白講,由其外貌實在看不出他是個會包養情婦的人。只不過,他若沒有做出那種有違道德的舉動,小兔也不可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但這終究是個難以想像的事實。
  小兔的父親從油封鴨上挪開刀叉,定睛看著哮。
  「草薙同學……你那已過世的雙親,生前從事的是何種行業呢?」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哮顯得有些畏縮。
  小兔的父親則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哮,絲毫沒有移開目光的意思。
  此時說謊有可能被識破,而且也沒有意義。更重要的,是哮對家世引以為傲。
  他希望能夠盡量避免在這件事上說謊。
  「……我家,是開道場的。」
  「傳授格鬥技的道場嗎?」
  「不,是劍術。我們家世有發展出草薙真明流及諸刃流兩種獨創流派……聽說,以前曾經是滿出名的道場。」
  「…………」
  「儘管家已經沒了,但我的身體仍牢記著這兩種流派的所有技巧。」
  語畢,哮微微低頭,輕搔臉頰。
  小兔的父親聽見劍術一詞,旋即稍微睜開原本瞇成橫線的雙眼。母親則是發出「哇!」的驚呼聲,用手掌輕捂嘴角。
  「竟然說劍術,真是太野蠻了!意思是說你自幼便被灌輸了殺人的方法嗎?」
  「呃,這,您也不用形容得那麼……」
  「難道你敢說不是嗎?對往生者講這種話或許有點過分,但照理說應該有其他更適合用來教導小孩子的知識學問吧……」
  小兔的母親對哮投射出一道再露骨不過的輕視目光。
  哮強行壓下心中怒火。他雖然無法忍受劍術被形容成派不上用場之物,但被批評為野蠻就另當別論了。其他比較正經的劍術流派也就算了,但草薙真明流是殺人劍、諸刃流則是屠魔劍。再怎麼看都是不折不扣的野蠻戰技。
  一旦被對方搬出事實抨擊,哮也難以反駁。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卻見小兔的父親鬆手放開餐具,一度微微起身重新調整坐姿。
  「哦……!」
  他露出顯然很感興趣的眼神看著哮。哮則對他的意外反應感到詫異,忍不住眨了眨雙眼。
  「劍術嗎……現在雖然道場幾乎已經完全消聲匿跡,但著名的流派依然傳承了下來。」
  「呃,是的。聽說是這樣沒錯。」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你描述一下嗎?你家所傳授的,是什麼樣的劍術?」
  小兔的父親舉止粗魯地用手肘拄著桌面,一手抓起油封鴨的骨頭部位,大口咬下一塊鴨肉。
  哮頓時目瞪口呆,小兔更是大吃一驚地任由叉子白手中掉落。
  小兔的母親則是氣得整張臉扭曲變形,丟下一句「告退」便離開餐廳。
  「……嗯,原來如此,真令人感興趣。換言之草薙的兩種流派,分別是對人用的劍術,以及對幻想生物用的劍術嗎?」
  「呃,是的。由於幻想生物的數量也隨著審問會的活躍而銳減,因此為了追上戰爭頻傳的時代潮流,而開創了對人專用的真明流,並逐漸將重心轉移至真明流。只不過後來……真明流也因槍械的發展而沒落了。」
  「不,劍術在現代依然被視為重要的近戰技能。雖說大型武器與槍械的相性確實很差,但刀劍卻是十分優秀的輔助武器。密探行動時也需要能夠純熟運用匕首的技術啊。」
  小兔的父親把只剩下骨頭的油封鴨丟到餐盤上,豎起食指接著說道。
  「審問會輕視劍術是不爭的事實。我認為除了志願成為鍛冶師與藥師以外的學生,通通應該安排劍術做為必修課程才對。」
  哮因劍術獲得稱讚而笑逐顏開。
  「我實在很高興能聽見您這麼說……!無論使用何種刀劍兵器,均能將草薙的劍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因此我相信即便是在現代,必然也派得上用場……!」
  小兔的父親對目露興奮神采的哮輕輕點了點頭。
  「我在審問會內接掌現今這個職位之前,是魔女獵人部隊的狙擊手。為了讓自己有辦法應對近身肉搏戰的狀況,我只接受過一次近戰指導做為參考。」
  「您受過劍術指導嗎?」
  「嗯。當時我前往年事已高的柳生劍術傳人家中拜訪,並學會了一些劍術心得。當時親眼目睹高手的對決後,我的感想是劍術與狙擊之間有彼此相通的特色。在尚未出招之前,事先預測對手的舉動,透過先見之明策動攻勢的模樣,與狙擊手針鋒相對時的氣氛十分類似。那次拜訪非常具有參考價值。」
  小兔的父親一臉正經地繼續說道:
  「話又說回來,當我跟你同樣年紀的學生時期,也像小兔一樣在試驗小隊擔任狙擊手的角色喔。」
  「竟然有這回事!」
  「嗯,當時我的本領還不賴。只可惜視力有點糟糕,在成為魔女獵人後表現不如其他隊友。再加上受到家裡的方針影響,導致我只能放棄在最前線大顯身手的機會,被迫投入政治層面的活動。」
  假使可以,我也很想以現役魔女獵人的身分再多處理幾份任務啊。
  小兔的父親頗感遺憾地講出這句感想。哮則是興致勃勃地聆聽著小兔父親的發言。
  「…………」
  這種狀況帶給小兔一種彷彿置身夢境之中的感覺。
  這是她頭一次見到如此口若懸河的父親。
  她內心的困惑感更勝於驚訝之情。她以往擅自想像成滿腦子只想出人頭地的父親形象逐漸崩解。
  父親偶爾會側目瞥視小兔的臉龐。小兔儘管總是立刻移開視線,但仍有一種父親會利用對話空檔看著自己的感覺。
  他關心自己。這項事實對小兔的心靈造成了極大震撼。與其說是難為情,不如說是腦海深處有股不知所措的感覺。
  當晚宴到了酒酣耳熱之時,小兔的父親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深深吐出一口氣。
  「……我這女兒,小兔她的表現如何?在試驗小隊有善盡職責嗎?」
  隨著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小兔宛如心臟被緊緊揪住似地雙肩猛然一震,連忙低下頭。
  哮先看了低頭不語的小兔一眼,接著馬上做出回應:
  「是的,當然有。好幾次都是因她的狙擊,小隊才得以死裡逃生。雖說她確實有怯場症的毛病,可是在該出手時都必能不負眾望。」
  「…………」
  「我,不對,應該說是我們35試驗小隊都十分信任小兔的狙擊實力。在我們當中,成長最明顯的絕對是小兔。」
  「……這樣啊。我再順便問一下,你是喜歡上小兔的什麼地方?」
  「什麼!?」
  哮不由自主地脫口發出怪聲,連小兔也滿臉通紅地開始慌張起來。
  哮不禁懷疑這個父親怎麼會拋出這種問題,但其實這本來就該事先預料到才對。既然是以男朋友的身分登門拜訪小兔的雙親,被問及此事本就天經地義。
  小兔神情不安地頻頻窺視哮的臉龐。
  在這種狀況下得知哮對自己有何看法的感覺實在很可怕,但她又不希望哮以謊言向父親獻殷勤。
  小兔幾乎快要掉下眼淚了。
  哮則是再度看了小兔的側臉一眼。目睹她滿臉通紅地低頭不語的表情後,哮的慌張情緒瞬間消散。
  「大概是她的『堅強』吧。」
  「堅強?」
  「是。小兔……同學她一開始確實動不動就害怕,也常常在關鍵時刻陷入動彈不得的狀態。可是,我並不認為畏懼失敗是壞事。」
  哮據實回答出自己喜歡小兔的特質。
  「我在那種不加思索、天不怕地不怕地採取行動的人物身上,感受不到所謂的『堅強』。因為那只不過是有勇無謀的表現罷了。」
  「…………」
  「縱使背負著恐懼感,小兔同學無論何時一定會採取行動。我認為那才是真正的『堅強』。」
  哮頓了一下,面向小兔的父親繼續說道:
  「我喜歡的……就是小兔同學『堅強』的那一面。」
  既率直又不帶迷惘的這段話,令小兔不由自主地忘記了難為情的感覺。
  從哮的側臉,一眼便可看出他的發言句句屬實。
  因此她開心極了。原本以為反正他大概只把自己當成妹妹,或者年紀小一點的女孩子看待,想不到哮竟然有好好將小兔視為一名獨立自主的女性。而且還實話實說地表明他喜歡哪些特質。
  驚覺欣喜若狂的自己差點笑逐顏開,小兔連忙低下頭。
  聽完哮這番話之後,小兔的父親點頭似地低頭向下,靜靜闔上雙眼。
  「看樣子你似乎比我更瞭解小兔呢。」
  「呃,不不,沒這回事。」
  哮謙虛地回答後,小兔的父親睜開雙眼看著她。
  「……如你所知,這孩子是私生子。都是因為我做人失敗,才導致這孩子、妻子……甚至這孩子的母親都吃了不必要的苦。」
  這堪稱是他首度以父親的身分,對小兔表明的真心話。
  小兔之所以感覺胸口一陣火熱,也許是怒氣所造成的現象。
  「就立場而言,我必須滿足西園寺家某種程度的要求。但是倘若小兔本身具備堅定的意志,那我並不打算採取強行改變其意志的行徑。縱使結婚對象並非名門世家出身,只要是以入贅的形式完婚,就比安排小兔與名門子弟結婚更能顧全西園寺家的聲望,也能確實保住這個世家的頭銜。」
  「這……」
  「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講這種話,但小兔就拜託你了。你跟我不一樣,為人誠懇老實。如果可以,希望你能讓小兔得到幸福。」
  父親低頭說道。
  小兔聞言,使勁緊握擺在膝蓋上的雙拳。
  事到如今說什麼漂亮話。少裝出一副慈父的嘴臉。你哪有資格講那種話。以前明明都不肯袒護我。明明就不肯陪伴我度過最難受的時刻。明明企圖利用女兒謀取這個世家的利益。直到兄長不幸喪命之前,明明就把我當成累贅一樣丟給祖父母照顧。
  甚至在兄長喪命時,你都不肯稍微挺身袒護女兒。
  譴責的話語接連掠過心海。
  然而……
  (……為什麼啊……)
  與內心情感完全相反的淚水,不聽使喚地自小兔雙眼奪眶而出。
  因為公務繁忙,父女從沒好好聊過天。話雖如此,父親刻意閃躲小兔也是不爭的事實。從對他人情緒變化特別敏感的孩提時代開始,小兔便深深體會到這點。
  至於他為何這麼刻意閃避小兔,小兔只能聯想到一種可能性。
  他該不會是為了女兒著想才這麼做吧?一旦以父親的身分疼愛情婦的女兒,母親及其他親戚勢必會針對小兔,掀起遠比現在更加凶猛的批判聲浪。另外他若抱持著希望她能遠離鬱悶的西園寺家,自由自在成長的想法,那麼送給祖父母照顧也是理所當然的安排。
  至於她跟禮真之間的事也一樣,小時候只是佯裝出與他很要好的模樣罷了。要是對父親投訴自己的精神飽受折磨,不曉得禮真會有什麼下場,而小兔也沒有主動提起遭到他霸凌的事實。關於這點只能說是自做自受。
  更何況早在考進學園之前,訂婚的相關事宜早已浮上檯面,然而父親強行要求小兔,遵照「西園寺家成員必須前往對魔導學園就讀」的這項近似傳統習俗的家規。如果是要早點把女兒嫁出去,根本沒有必要安排她去對魔導學園。
  父親之所以讓小兔遠離西園寺家……搞不好是為了……
  「…………」
  這些或許全都只是一廂情願的解釋。
  父親絕不可能對小兔說明事實真相。而縱使從沒好好聊過,持續看著父親一舉一動及背影的小兔,也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父、父親大人……請、請允許我……問一個問題……」
  為了避免被發現自己在哭,小兔拚命壓抑著聲音的顫抖,開口詢問父親。
  問一個她一直想問,卻始終問不出口的問題。
  「父親大人,您到底是……怎樣看待我的……真正的親生母親呢……?」
  「…………」
  「您……不愛她嗎……?父親大人……為何要讓我……」
  話說到一半的小兔稍稍抬起頭來,發現父親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
  目光產生交會。父親的眼睛,確實與小兔同樣呈翡翠色。
  片刻的沉默過後,小兔的父親面帶一如往常的正經神情,語氣平淡地如此回答:
  「我長久以來都生活在西園寺家的束縛之中。如同過去的妳一樣,我沒有任何決定權可言。」
  「…………」
  「……唯一的例外,就是妳的母親。」
  小兔倒抽了一口氣。
  「那是我頭一次自己做的決定。無論是妳母親或妳的事。」
  之所以用這種詞不達意的抽象描述,是因為立場上的問題所致吧。
  但對小兔而言,光是這段說詞便足夠了。
  她一直都懷著根本不該誕生在這世上的想法過活。
  但事實並非如此。父親是自己做主選擇了母親,也選擇讓母親生下小兔。
  她無法原諒父親。父親將西園寺家擺在第一位,過往始終不肯賦予小兔人生的選擇權,這是不爭的事實。
  他從沒善盡做父親的義務,這也是事實。
  可是當首度聽見他以父親身分講出真心話之時,小兔稍微——
  有種自己得到了一絲救贖的感觸。
  ***
  哮感慨萬千地在現場見證了兩人的互動過程。
  他雖知道小兔與家人之間有磨擦,但他並不太清楚西園寺家的實際情況。而小兔的父親是一位遠比他想像還要正經的人物。由他試圖化解與小兔之間心結的態度,便可窺見一二。
  哮心想,真要說現場有誰是騙子的話,那個人無疑就是自己。
  剛才他所吐露的對小兔的情感雖是真心話,但假冒男友留在現場就是不對。即便不曉得小兔的父親算不算是一名好父親,但至少自己也不該用謊言回應他所展現出來的誠實態度。
  (我果然……還是應該實話實說才對。)
  儘管對不起小兔,但再繼續維持這種冒牌情侶的關係,也只會令小兔的父親大失所望。這對父女的關係好不容易才出現好轉跡象,不能繼續撒謊下去。
  哮也已經做好挨揍的最壞打算。待會兒只要表示,提議說謊的人是自己就好。
  於是哮從椅子上起身,準備向小兔的父親坦誠一切。
  但在此時,他發現能夠一眼望盡中庭景致的玻璃窗對面,好像有東西閃閃發亮。
  皺起眉頭凝神注視的哮立刻採取行動。
  那是槍口。目標是小兔的父親。
  不對——是鎖定了小兔。
  「——小兔!」
  他毫不遲疑地當場發動掃魔刀。
  ***
  五分鐘前,櫻花、真理、斑鳩等三人,躲在種植於西園寺家中庭的觀葉植物後面,露出鎖定獵物般的尖銳目光監視著哮等人的動靜。
  「喂、喂喂喂喂喂,總覺得,那邊的氣氛和樂融融耶……!?」
  「那個草薙……居然與西園寺的父親有說有笑……這……!?」
  「哇~看來好感度頗高喔—岳父大人十分中意哮耶—這下子可以直接完婚了啦~」
  斑鳩用帶有煽動意味的僵硬語調講出這句話之後,兩人彷彿就快要衝進宅邸似地瞬間怒髮衝冠。
  「畢竟都來向小兔的雙親打招呼了嘛……應該再也沒人能夠攔阻他們了吧?也無法否定奉子成婚的可能性喔?會是從哪個時期開始的呢……我猜一定是從魔女狩獵祭去他家過夜那次吧……搞不好在我們潛入這裡之前,他們已經先滾過一次床單——」
  「「妳·閉·嘴~……!」」
  斑鳩被兩人聯手扣住肩頭,前後左右猛晃個不停。
  「嗚、嗚嗚,就、就算真的要結婚……也該事先通知我們一聲才對吧……像這樣被瞞著,有種慘遭背叛的感覺啊。」
  櫻花無精打采地露出快掉下眼淚的傷心神情。而真理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只見收斂怒氣的她顯得十分沮喪。就連斑鳩都心想「這次真的煽動過頭了」陷入沉默。
  「…………我們離開吧。」
  「…………說得也是。」
  「哎呀?妳們不妨礙他們嗎?」
  「再怎麼說我也沒那麼不知好歹……雖然不甘心,但既然事情都進展到那種地步了,我也只能接受啊。」
  「妳別搞錯了……我並非無法接受西園寺與草薙交往的事實。我認為他們十分相配。只是……我討厭被人欺瞞的感覺……」
  反覆輕點雙手指尖的櫻花,相當落寞地低頭不語。
  「……?」
  當中庭變回鴉雀無聲的狀態時,櫻花注意到附近有一陣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
  除了她們三人以外,還有其他人在中庭?
  就在她如此思索的瞬間——樹幹後方突然冒出一根槍管。
  「!西園寺、草薙!快趴下——!」
  櫻花對著正在享受晚餐的哮等人放聲大叫,同時立刻縱身撲向舉槍瞄準室內三人的不速之客。
  ***
  槍聲並未響起。恐怕是在槍械上加裝了消音器吧。
  射出的子彈掠過哮的臉頰,擊中餐廳的牆壁。
  「草、草薙……!?
  「我不要緊。伯父沒事吧?」
  儘管對於這一聲伯父覺得有點詫異,但也許是出乎意料之外地不覺刺耳吧,只見小兔的父親先整理好衣襟再緩緩起身,對哮點了點頭。
  於此同時,不知發生何事的女僕們也連忙衝進餐廳。
  「老爺!您沒受傷吧!?」
  「與其關心我,倒不如先帶我女兒及客人至安全的場所避難。」
  女僕們雖聽從命令快步接近兩人身旁,但小兔只回了一句「我沒事」,便與哮一同走向父親。
  「……那是倫理委員會的激進派份子。由於與天明路家的婚事告吹,導致西園寺家在倫理委員會的立場也變得岌岌可危。激進派似乎推測西園寺家是審問會派來的間諜……只是我料想不到他們居然會選擇動武。」
  「對方擊發的是麻醉彈……看來好像是沒有殺人的意思。」
  「透過傷害女兒的方式進行警告嗎?確實像是激進派的行事作風。」
  「…………」
  「話說草薙同學,那是你朋友嗎?身上好像穿著對魔導學園的制服。」
  被小兔的父親這麼一問,哮也只能表情僵硬地再度轉眼望向窗外。
  剛才發動掃魔刀試圖擋下子彈之際,在呈現慢動作狀態的世界中,哮目擊了完整過程。當潛伏於中庭的刺客即將扣下扳機的前夕,他清楚看見櫻花從旁邊的草叢中飛竄而出的光景。
  如今也依然能看見櫻花與黑衣刺客扭打成一團的場面。等到櫻花從腰間取出手銬逮捕刺客後,這才極其尷尬地看著哮等人。
  「打、打擾了……」
  「妳還好意思說『打擾了』!」
  沙沙沙。
  「「打擾了……」」
  「居然連妳們也跑來了!」
  哮大聲吐槽緩緩自草叢裡接著出現的另外兩人。
  事態發展至此也無可奈何了。草薙決定當場向小兔的父親坦承他跟小兔是情侶關係一事純屬虛構。
  在交待完所有細節後,哮深深地向小兔的父親鞠躬致歉。
  不知為何,其他隊友們也跟著一同鞠躬道歉(她們非法入侵民宅,道歉也是當然的)。
  「……真、真的很對不起……父親大人。」
  最後,慢了半拍的小兔也低頭賠罪。
  默默聽完說明,且在耳聞小兔開口道歉之後,小兔的父親緩緩走向她身邊。
  接著——
  「看來妳也真的結交到一群好朋友了呢。」
  「……唔唔。」
  「切記要好好珍惜這份友情。」
  「……那……關於提親的事……?」
  「既然被激進派盯上,代表與倫理委員會之間的人脈也會受到影響。西園寺家若想繼續在審問會保有一席之地,妳留在學園學習便有其意義。」
  「那、那麼……!」
  「妳遲早都非結婚不可。但沒有急著結婚的必要……就這樣。」
  為了處理這場糾紛的善後工作而準備離開餐廳之際,小兔的父親只一度轉身面向小隊成員。
  接著,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
  「……還請各位多多關照小女。」
  於是,在西園寺家再度爆發的婚事騷動就此宣告落幕。開端固然微不足道,結局其實也同樣微不足道。

  眾人一同走向學園宿舍的回程途中,哮對小兔說道:
  「……真的沒關係嗎?妳應該還有很多話想對伯父說吧?伯父看起來好像也是想多跟妳聊一聊耶?」
  小兔看著哮,面露淡淡微笑做出回應。
  「沒關係。就算繼續待在那棟屋子裡,也只會換來母親大人及其他親戚的酸言酸語罷了。」
  「……這樣啊。」
  「更何況,這並不代表我已經原諒了父親大人的所做所為。要是他以為這麼容易就能打開女兒的心房,那就真的大錯特錯囉~」
  小兔換上一張開心的燦爛笑容。之所以口是心非地展露笑容,大概是因為起碼得以與父親進行了短暫的親子對話而感到高興吧。儘管有種三舌難盡的感覺,但既然結果是能夠像這樣看見小兔的笑容,哮也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此時——
  「——總覺得你們好像企圖營造出歡樂大結局的氣氛喔?但結果到底如何!?你們實際上究竟已經發展到哪種地步了!?快說!」
  「——雖然明白事情的緣由,但為什麼不肯順便找我商量!?只想靠你們自己的力量解決問題,這未免也太見外了吧!」
  「——我想知道的就只有兩件事。你們到底有沒有滾過床單?妳究竟有沒有懷孕?」
  哮與小兔同時遭到三人逼問。
  就在哮準備開口回答這一切是子虛烏有時——
  小兔突然挽住哮的其中一隻手臂。
  一陣豐滿柔嫩的壓力落在手臂上,令哮差點忍不住發出驚呼聲。
  「無論事實真相為何——草薙今晚都是只屬於我的夫君!我們已經說定了。請妳們不要打擾夫妻的恩愛時光!」
  小兔先是滿臉通紅地對三人做出了吐舌頭的鬼臉,接著轉頭面向不知所措的哮,展露出由衷感到幸福的笑容。
  或許也是受到截至目前為止的來龍去脈及現場氣氛影響,她很罕見地表現出大膽的一面。
  「你說對不對啊,夫君~嘻嘻嘻~」
  這張笑容及這句台詞實在太過可愛、太過耀眼,發揮出令所有人都不禁為之一愣的非凡破壞力。
  就連哮也極其短暫地!
  「……~~~~」
  「咦?你怎麼了嗎?幹嘛用手捂著嘴巴?」
  「……沒、沒什麼……事啦。」
  真的只有在一瞬間。
  『要是有這麼可愛的老婆,一定會很幸福吧。』
  不由自主地萌生出這個念頭。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Mission03  難忘的往日時光
  關於對魔導學園學生會長·星白流的底細,草薙哮知之甚少。
  雖然掛名為學生會長,但流很少站上主舞台,她頂多只有在學校舉辦活動需要致詞時,才會現身隨便講個兩、三句話交代一下。
  在這之前,哮對她的瞭解程度就跟一般學生差不多。
  他直到最近這一個星期才與她有所接觸。
  因魔女梅菲斯特費雷斯利用魔女狩獵祭,潛入學園所引發的一連串騷動,哮才開始跟流產生交集。
  由於除了流以外的學生會成員全數不幸身亡,哮等人便為了交換情報,而以臨時學生會成員的身分幫忙處理相關工作。
  不同於一般學校,對魔導學園除了學生會或臨時會以外,並未設置委員會。因此就算說學生會平常的職責,在於包辦本來由一般學校的委員會負責辦理的所有事務也不為過。對魔導學園學生會的特殊工作,就是發行讓學生們可外出展開小隊活動的許可證。仔細審查學生們提交上來的案件,判斷是不是適合試驗小隊接手處理的工作。等學生會核准通過後,再上呈給審問會進一步確認,假使連審問會也許可的話,便能正式指派試驗小隊出擊。
  由被學園交付上述重要工作的這點可以看出,學生會成員的前途基本上是可以得到某種程度的保障。但相對的,學生會成員也必須賺取比一般學生更多的升級積分才行。
  不僅得管理學校活動及各式各樣的學校設施,審查學生們提交的案件難易度,而且還必須賺取比普通學生更多升級積分的學生會,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加上季節已進入秋天,外面太陽早已開始西斜,為哮所在的第一學生會辦公室染上一片橋紅色。
  「……唉。」
  目前只有哮獨自一人留在辦公室。其他小隊成員正忙於處理魔女狩獵祭的善後工作。本來哮也應該留在現場指示該如何收拾場地,無奈他對這方面不得要領,被其他學生們抱怨「你待在這也只會礙事」,所以他才乖乖地窩在學生會辦公室處理文書工作。
  學生會要做的事比他想像還多。將高中部一年級至三年級的所有試驗小隊,在魔女狩獵祭使用的預算匯整成數據、確保剩餘資材的保管場所、計算每個攤位的銷售額、再將銷售額換算成升級積分的數據做個匯整。由於其中也有部分小隊只想領取現金而無意兌換成積介,所以也必須仔細審核領取現金用的相關申請文件。
  其實這類工作照理說,應該是由臨時組成的魔女狩獵祭執行委員會的委員長·天明路禮真負責處理,但因為他行蹤成謎的緣故,造成超過五成以上的善後工作全都落到學生會頭上。或者該說這本來就是一場急就章式的企畫,因此執行委員會根本沒有正常運轉起來。幸虧櫻花及斑鳩趁著昨天,先幫忙搞定計算與回收確認文件等工作,哮只需將櫻花等人匯整好的資料輸入試算表軟體即可,並不太需要動到腦筋。
  只不過哮似乎相當不擅應付這類單調的作業。
  「……唉。」
  哮按下筆記型電腦的輸入鍵,整個人有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這麼長時間盯著電腦螢幕不放。斑鳩平常慣用的立體視窗對他而言難度太高,因此她才特地幫他準備了傳統式的筆記型電腦,但老實說在考進對魔導學園之前,他根本連碰都沒碰過電腦這東西。
  他弓起背部,眺望著窗外呈現上下顛倒狀態的風景時,學生們放學的場面映入眼中。
  「再怎麼說也未免太過和平了吧……」
  他以嘶啞的聲音嘟嚷著說道。明明發生過英雄恐怖攻擊及模擬戰錦標賽的襲擊事件,這種和平情境卻令哮忍不住感到莫名奇妙。儘管梅菲斯特潛入學園一事並未公諸於世,但未免也太過一如往常。
  在這個時間放學的,是國中部的學生們。沒有小隊活動的他們,基本放學時間就跟一般學校的學生沒什麼兩樣。不過一旦升上高中部,就會因為多出小隊活動的緣故,而必須等到活動告一段落後才能回家。大致上差不多要到七、八點才可以走出校門吧。
  「唉——……累死我了。」
  哮思考今天的行程表,利用椅背按摩自己的背部。
  在搞定魔女狩獵祭的善後工作之前,都無法執行小隊活動。而照目前的步調來看,非但很難在今天之內解決善後工作,而且縱使打算熬夜趕工,哮照慣例還有從晚上九點開始的打工在等著他,結論就是累上加累。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重捨正常的行程安排呢……
  「唔——啊——我真的拿這種工作沒輒啦——」
  哮一反常態地開啟廢人模式大發牢騷。
  雖然說過願意以幫忙學生會做為交換情報的代價,可是他立刻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答應得太過輕易。
  他掛著一張幾乎快滴下口水的鬆垮表情眺望著夕陽。
  「…………」
  以上下顛倒的視野欣賞這幅和平光景之際,胸口突然隱隱作痛。
  因為和平明明離自己只有一窗之隔,但在上下顛倒的視野影響下,卻帶給他一種彷彿是兩個不同世界的感覺。
  「——你懷念日常生活嗎?」
  「!?」
  突然傳來一陣聲音,哮連忙晃動椅子調整坐姿。
  聲音從離他很近的地方傳出——或者該說就是從他的膝蓋上傳來。
  哮一起身,只見一名紅髮的嬌小少女,真的是在不知不覺之間端坐在自己的膝蓋上。
  「星白學生會長,妳什麼時候出現的啊!?」
  「嘻嘻嘻~你的膝蓋毫無設防喔?坐起來還滿舒暢的呢!」
  坐在哮膝蓋上的流,左右輕擺她那小巧的臀部。
  像這樣被坐在膝蓋上,就能明確體會到她的嬌小。會令人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是個高中生。也由於膝蓋上的臀部感覺跟小孩子一模一樣,因此包括觸感在內的所有一切均散發出觸犯法律的——
  「喂!」
  回過神來的哮,輕輕地賞了流的腦袋一記手刀。
  流發出「噗咿」的莫名奇妙悲鳴,用雙手輕撫頭頂。
  「唔~總覺得草薙同學對待人家好像都特別粗魯耶~?雖然一點也不痛就是了。」
  「誰叫妳要擅自坐在別人的膝蓋上。我真的很好奇,妳究竟是何時跑來坐在這啊……」
  哮真的渾然不察。好歹哮也是個精通劍術的練家子,不僅擅長捕捉他人的氣息,更何況一旦被人坐到自己的膝蓋上,照理說應該也會立刻察覺到異狀才對。
  可是,剛才非但完全沒捕捉到有人走進辦公室的氣息,甚至直到聽見聲音之前,他都沒有感受到有多餘重量落在膝蓋上。
  「你一直在發呆啊。人家早在十分鐘前便坐在這個最佳位置,享受你的膝蓋感觸囉。」
  「…………」
  「結實的大腿肌肉實在讓人難以抵抗啊~嘻嘻嘻。」
  流發出大叔般的竊笑聲,用手掌磨蹭哮的大腿。
  她還是一樣愛裝熟又愛性騷擾。
  但話又說回來,早在十分鐘前……心想不太可能的哮抬頭看了時鐘一眼,發現從他開始休息,到現在確實已不知不覺地經過了十分鐘。首先這個事實固然令他驚訝,但自稱在這段期間一直端坐於膝蓋上的流也令他大吃一驚。儘管打從頭一次對談時,就知道她有著深不可測的一面,但她該不會是相當精通潛行技巧的高手吧?
  哮思考著這件事,因為流的手伸往自己的屁股而賞了她的頭兩記手刀。由於流的腦袋就在他的下巴底下,很容易砍中。
  「噗咿」、「噗咿」。
  感覺有點像按了就會發出叫聲的紆壓玩具,愈玩愈起勁的哮接連補了好幾記手刀。每砍一下,流就會發出「噗咿」的叫聲,哮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噗咿——!竟然拿學姊當玩具——!」
  『怕』一聲,流高舉雙手夾住哮的臉,接著使勁擠壓他的臉頰。
  「嘟不曲,無踏得出基吃了(對不起,我太得寸進尺了)。」
  「對嘛對嘛~這一切明明就是該怪發呆的人才對啊~」
  「我比較好奇把工作通通丟給我們的妳,這一星期究竟做了些什麼?光憑我們幾個包辦善後工作,真的非常累妳知道嗎?」
  雖說多虧有櫻花及斑鳩坐鎮才勉強應付得來,但結果卻害哮等人花了整整一星期的時間,處理原本只需三天就能搞定的善後作業。
  這一切都是流不在惹的禍。流聞言輕搔臉頰,面露過意不去的笑容仰望著哮。她還是一樣不肯離開膝蓋這個位置。
  「抱歉抱歉~因為我針對今後的事進行了一些調查~所以沒空顧及學生會這邊的事啦~」
  「調查……調查什麼啊?」
  哮開口詢問,流卻換上燦爛笑容巧妙地岔開話題。
  「現在的你就算知道也無濟於事。所以用不著放在心上啦~」
  「…………」
  就是這種表情。
  哮一直覺得這種轉移話題的笑容,總會令他不自覺聯想到身為理事長的鳳颯月。雖說一開始就明白不能輕易信任,但雙方只是進行交易,這名少女還稱不上是同一陣營的夥伴。
  哮自然也無意對她掉以輕心。
  或者說他認為,自己反倒必須懷著加以利用的心態,來維繫住這層合作關係。
  「話又說回來,你是怎麼啦?幹嘛看著窗外發呆?」
  「……並沒有怎樣啊。」
  「說給學姊聽聽嘛~」
  哮閉口不語,低頭看著流的臉。
  流以不帶一絲陰霾的澄澈眼神凝視著哮,同時露出淡淡微笑。
  哮心想反正也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情,於是便輕聲說道:
  「最近……總覺得我都快忘記自己身為學生的這回事了。」
  「嗯嗯嗯。」
  「既然在這種學校上課,並非普通學生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實,但我愈來愈搞不清楚什麼叫做普通了……」
  「在你的人生當中,有過什麼讓你覺得是普通的事物嗎?」
  被她這麼一問,哮開始試著思考。
  (……經她這麼一講,什麼叫做普通啊?)
  過去的哮一天到晚都跟著父親習練劍術,後來因發生不少事情而承蒙照顧的師父,也帶給他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體會到的特訓經驗。自從考進對魔導學園之後,哮也因為打工、課業及小隊活動的緣故,而對普通學生可能會做的事情一無所知。
  國中部時代,與櫻花單挑對決落敗,又被妹妹樹夕丟下「哥哥你一點也不懂人心」這句重話之後,哮便努力嘗試讓自己變成『正常人』。儘管腦袋不靈光,他還是讀了多到數不清的書籍,總算才理解到,自己究竟擁有多麼超乎常軌的心態及價值觀念。
  說穿了,哮或許是直到當時才明白,「普通學生」一詞代表何種意義。
  雖然並非近似當時的那種感覺,可是看著正常放學的國中部學生,他不禁萌生出一股好像又漸漸遠離『正常人』的感觸。
  不知為何,這種感觸……讓他瞬間不知所措……
  「那肯定就是傷心吧~」
  「…………」
  「儘管你不懂什麼是平凡的日常,但你一定很嚮往。」
  ……或許吧。面對句句一針見血的流,哮無言以對。過去認為這樣就好而做的事,與一般人理所當然採取的行動有所差異,或許是很令人難過的一件事。
  而此時此刻,自己也許十分嚮往那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日常生活。
  當哮陷入沉思之際,流突然以臀部為軸心,像棋子一樣翻轉身體,與哮面對面。
  與其說是面對面,倒不如說比較像是她跨坐在膝蓋上抱住哮的感覺。
  令他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好像抱著一個小女孩一樣,這畫面非常不妙。
  流開心地展露微笑說道:
  「那麼,今天就讓學姊送上你所渴望的日常光景吧。」
  「什麼?」
  「學園特異功能戰鬥、奇幻戰記、軍事科幻動作場面,這些今天全都沒有。」
  哮面露傻眼的神情,流則笑著以小巧雙手輕捧他的雙頰。
  接著——
  「草薙同學,今天就來當一回普通的學生吧。」
  她雙眼閃閃發亮地對哮如此說道。

  時間為傍晚五點鐘。在這個比起回家部的普通學生還晚一點點的放學時段,隸屬於35小隊的哮等全體成員,在流的帶領下來到市區。
  事情起源於流對哮說的一句話。
  來當一回普通的學生吧。
  在那之後,流吩咐哮去找齊還在工作中的隊友們,對他們這樣說道。
  『大家要不要一起上街玩?』
  想也知道,眾人頓時目瞪口呆。魔女狩獵祭的善後工作都還沒處理完畢,35小隊也未能抽空執行累積了整整一星期份的小隊活動。即便是再怎麼漫不經心的蝦兵蟹將小隊,也聯想不到丟下工作上街遊玩的選項。
  該說是不出所料吧,櫻花大表反對。與其上街玩耍,還不如快點結束掉學生會的工作並開始賺取升級積分。櫻花的理由大致如上所述。
  而其餘眾人也大多抱持著相同的念頭,可是……
  『啊?你們不想上街嗎?我請客耶?』
  『我要去。』
  『那當然要去囉。』
  『既然有人請客,那我也要跟。』
  『草薙諸刃流真傳·草薙哮!有人請客自然義不容辭奉陪到底!』
  『你們這些傢伙——!』
  他們基本上都是很現實的傢伙,當然二話不說便改變主意。
  於是,受到『請客』一詞引誘的35小隊今天一同放學,一同繞道前往市區。
  一行人抵達了市內規模最大的複合式商場。傍晚五點鐘可說是平日最熱鬧的時段。再過不久聖誕季就即將到來,位於複合式商場中央的圓頂狀大廳,掛滿了紅色與綠色的亮麗裝飾。
  而在大廳正中央的噴水池,則有一棵水晶聖誕樹伴隨霓虹燈的照耀而閃閃發亮。這個時段以普通學校的學生居多。身穿水手服或西裝外套的,就是普通學校的學生。而對魔導學園的學生因為有小隊活動的關係,基本上很難得這麼稀鬆平常地出現在複合式商場,所以每次只要有人擦身而過,總是會回頭觀望一下。
  哮等人則是站在噴出池旁邊,束手無策地仰望著這座巨大的複合式商場。
  平常他們造訪這種場所的機會簡直少之又少,自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要來玩是沒關係啦……但接下來該做什麼才好?」
  「複合式商場對我而言是陌生的地方。」
  斑鳩姑且撇開不談,連直到數天前還遵照西園寺家規矩,放學後就直接回家的小兔,對世俗的一切也相當陌生。
  「我也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啊,……有種花樣太多,不曉得該如何挑選才好的感覺。」
  「呵呵,我可是很常來喔。」
  「雖不曉得妳為何那麼得意,難道妳平常都會來這裡買衣服?」
  「這裡的麵包店賣的紅豆麵包堪稱一絕。」
  「呃……是喔。」
  櫻花似乎時常為了購買紅豆麵包而光顧商場,但也僅止於此而已。至於在境界線的貧民窟長大的真理,自然也是頭一回來到複合式商場。
  哮其實也一樣。不對,他曾一度造訪其他複合式商場……不過那是在英雄發動恐怖攻擊之際,當時商場裡頭擠滿了食屍鬼,使他對商場只留下類似殭尸電影的印象,或者說反而造成了輕微的心靈創傷。
  就在一行人躊躇不前時,拉碧絲悄然出現在哮身旁。
  「真是懷念啊,宿主。即使說我與您的關係是從此處開始也絕不為過。」
  「……妳要一如往常地突然出現也沒關係,但坦白講,那並不是值得懷念的邂逅方式吧?地點也不是這座複合式商場好嗎?」
  「叭叭咔叭~~~~」
  「!?」
  「您還記得嗎?」
  「話說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記得當時妳就像網路詐欺常見的廣告,對我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是鳳颯月大人告訴我的,說噬魔聖物照規矩在訂定契約時就是得那樣講才行。」
  「我早就猜到八成是這樣,只是雖然猜到……」
  哮搭理著憑空現身的拉碧絲,看著在前頭負責帶隊的流的背影。她突然說出『當一回普通學生』這句話的真正意圖究竟為何,哮實在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於是哮加快腳步,走到流的身旁。
  「那個,學生會長……妳為什麼特地帶我們來到複合式商場呢?」
  「嗯——?還能為什麼,我不是講得很清楚嗎?就是要來玩的啊~」
  「……該不會是另有所圖吧?」
  「假設另有所圖的話,那我又何必帶你們到這種地方呢~」
  ……的確。
  「好了好了,別那麼疑神疑鬼,就當做是慰勞你們幫忙處理學生會工作的謝禮吧~各位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呢!?姊姊我有求必應喔~?」
  聽見有求必應,所有人的眼睛都為之一亮。
  「我想要新的狙擊用手套!」
  「我想要新的彈匣。」
  「我比較需要護膚用的乳液吧……戴項圈的部位只要一流汗,皮膚就會紅腫……」
  「難得有這個機會  我  想  要  吃  紅  豆  麵  包!」
  「我要一把新的腰刀!」
  面對這一串超級稀奇古怪的物品清單,流的雙眼頓時瞇成一條橫線。
  「駁回駁回~這些基本上都是複合式商場沒有賣的物品吧~?小真理要的東西我可以買給妳,但難得有此機會,就挑選更高檔一點的好東西吧~」
  「呃、那個……紅豆麵包呢……?」
  流無視想買紅豆麵包的要求遭到擱置而大受打擊的櫻花,逕自轉身面向眾人,同時豎起食指輕抵嘴唇。
  「唔——我想想看唷——總之這個時候就先——」
  流環視周遭一圈,接著轉眼鎖定商場二樓。

  一行人首先光顧的地方是服飾店。
  「這是學生必逛的招牌店家吧!」
  流拿起擺在展示櫃上的圍巾,輕巧地圍在脖子上並展露微笑。
  大概是因為秋天即將接近尾聲的關係,店裡放眼望去盡是冬裝。
  雖然老套,不過女孩子只要一談起服裝,心情就會跟著變好。尤其小兔跟真理在小隊當中算是較有女孩子味的成員,兩人馬上走到冬季大衣區開始挑選。
  「話說我已經好久沒有穿過普通的服裝了呢。」
  「大家基本上都只穿學校制服啊,而且我也從沒看過小兔換上便服的模樣耶。」
  「畢竟平常一整天有大半的時間都是穿制服,又常常犧牲假日執行小隊活動啊~……總覺得這套制服已經成了我最習慣,也最讓我感到安心的裝扮了。」
  「我有點懂那種感受~我也是只要一找到中意的服裝,就會養成常常穿出門的習慣啊。」
  「先前曾聽說圍巾與帽子是與妳親近之人的遺物,不過我現在才注意到,二階堂妳也總是維持著一貫的裝扮呢。我很少看見妳換上學園制服的模樣。」
  「帽子與圍巾雖然從沒變過,但身上的衣服可是天天都有更換喔。只不過這頂帽子是丹寧布料,因此若要搭配的話,總是會無可避免地挑選相同顏色的上衣啊。而學園的制服是綠色底,自然顯得不太搭調囉,」
  「原來如此。其實,我從沒自己上街買過衣服。除了上學以外,我幾乎沒有單獨出門的經驗,所以我也不曉得該怎麼挑選衣服……」
  「啊,那就盡量拿各種不同款式的服裝試穿看看吧~我覺得小兔果然還是很適合穿白色系的衣服吧~」
  真理拿起一件附有白色毛絨的大衣疊在小兔身前,開始替小兔搭配合適的服裝款式。
  至於在兩人身旁的櫻花,則是一臉困擾地看著眼前的大量服飾。而斑鳩更側目觀察著面露困惑神情的櫻花。
  「唔……防寒用具我本來就有……沒有添購的必要……倒是我比較想買紅豆麵包……」
  「附帶一問,妳目前是用哪種款式的防寒用具?」
  「ECWCS的防風大衣,有問題嗎?」
  「就時裝而言算是滿冷門的領域呢。妳又不是軍事宅。」
  「妳講那什麼話。那款防風大衣不僅實用性極高,更重要的是相當耐穿,況且迷彩花樣也很帥氣吧?」
  「妳再不把自己打扮得有女人味一點,小心會被草薙嫌棄喔——由我來幫妳挑選如何?」
  儘管被這句『會被草薙嫌棄』說得有點膽戰心驚,櫻花仍無法率直點頭接受斑鳩的提議。
  「……要是叫妳幫忙決定怎麼搭配服裝款式,總覺得很有可能會被改造成相當清涼的模樣……」
  「妳很沒禮貌耶。若是玩角色扮演倒還可以理解,但這種場合我會正經地幫妳挑選合身服裝啦。更何況店裡都是冬裝,怎麼會有清涼服飾嘛。妳放心吧。」
  「唔嗯……」
  「妳胸部夠大,最適合穿毛衣。雖然乍看之下散發出清純氣息,但毛衣能夠明顯地強調出胸型,因此基本款就以乳袋為——」
  「結果妳還是採用了那種路線嘛!」
  櫻花及斑鳩雖然頻頻鬥嘴,不過看樣子也很盡情地享受著購物的樂趣。
  另一方面,哮則是在男裝區走來走去,心不在焉地觀看衣物。
  「羽絨外套穿起來很保暖,我還滿想要一件的……至於褲子嘛……就保險一點挑比較耐穿的牛仔褲好了。」
  在接下來的季節,寒意只會與日俱增。對於必須打工到很晚才能回家的他而言,單憑制服及運動服所能發揮的禦寒效果實在相當有限。
  總歸一句話,挑選服裝對哮而言是非常迫切的問題。幾乎沒有閒錢可以添購新裝的他,荷包已經緊到只買得起超市日用品專區的特價運動上衣或運動褲的地步。他拿起填滿羽毛的羽絨外套,仔細確認保暖性能,目不轉睛地觀察這件深藍色的外套。
  「……還是挑綠色好了……等等……藍色也難以割捨啊……」
  難得有人肯出置裝費,哮當然產生了起碼要按照自身喜好挑選的念頭。
  此時,擺在外套區的羊毛風衣及軍裝外套不經意地映入眼中。
  於是他也拿起這些風衣與軍裝外套打量,並跟羽絨外套比對一番。
  「……這邊的好像比較帥氣一點吧……?」
  哮有模有樣地陷入煩惱,接著開始思考是否只買牛仔褲就好。由於是別人出錢,因此他本來就不打算挑選價格太過昂貴的商品,但難得有此機會,他自然希望能夠稍微講究一點。
  再怎麼說哮也是個青春期的高中生。以往成天被生活及小隊活動追著跑,從沒做過什麼像學生的事情,但並不代表他對時尚不感興趣。儘管能接觸到的機會不多,可是他也會拿起擺在拉麵店的時尚雜誌翻閱,並對流行服裝款式產生憧憬。
  只不過,他一直覺得那是跟自己無緣的事物。他既沒錢、也沒空穿時裝上街閒逛。他早就已經放棄換穿像樣服飾的念頭。
  (挑選衣服……真是有趣。雖不曉得跟自己搭不搭調,但感覺還不賴呢。)
  哮看了看自己的購物籃,發現想穿穿看的服裝超乎想像地多,已經塞滿了。
  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學生會長出錢買下籃內的所有衣物,因此非得從中挑選最喜歡的一套服裝不可。
  「如不嫌棄的話,您何不試穿看看呢?」
  冷不防被店員搭話的哮,頓時嚇得雙肩猛然一震。
  「呃、呃,這、好,我我我知道了!」
  「試衣間在那邊,請隨意利用!」
  「謝、謝、謝謝妳~」
  哮慌慌張張地做出回應後,店員隨即面露燦爛笑容從哮身旁走開。大概是目睹哮的反應後,察覺到他是那種不喜歡在購物時被店員一直提意見的客人吧。真是個好店員。
  哮有點緊張地走向試衣間。
  他興高采烈地拉開布簾,走了進去。
  「哇喔——草薙同學,你膽子真大耶。」
  赫見流竟然正在裡頭更換衣物。她上半身雖已穿著薄毛衣及皮製夾克,下半身卻只剩一件內褲。正準備穿上  洞牛仔褲的她呈前傾姿勢,哮不小心經由毛衣衣領的空隙,看見了她那小巧的胸部。
  而事態演變至此,無論是不是男人都肯定會轉眼掃向下半身。
  那是一件繡有三毛貓圖案的小女生內褲。
  在這種狀況下,唯獨變態才能從容不迫地萌生出「嗯,很可愛」之類的感想。哮正巧就是屬於這種變態。而明明被人撞見更衣場面,流卻依然面帶傻乎乎的笑容。
  「我是一點都不在意被你這樣盯著看啦~但若被其他客人看見的話,你很有可能會被揪進警局,所以總之看你是要拉上布簾,或是一起進來好嗎~」
  「……真的很對不起!」
  即便是身為草薙哮的常識,也對一起進去的選項發出了強烈警告,因此他自然敬謝不敏地火速拉上布簾。
  無論再怎樣辯解,剛才這場意外都是自己不對。
  「草薙同學~?不好意思,麻煩你稍等一下唷~」
  「呃,不不不,您慢慢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當哮連忙準備遠離試衣間之際,布簾再度被拉開。
  換完衣服的流張開雙臂,輕輕跳到哮的面前。
  「鏘鏘——覺得如何呢~?」
  流得意洋洋地展露試穿新衣的模樣。
  皮質夾克加薄毛衣,再搭配褲管較短的破洞牛仔褲。
  就冬裝來說顯然沒什麼禦寒效果可言,但哮純粹認為這身服裝跟她十分相配。
  只不過跟流的外貌比起來,該說是顯得有些老成,或是說有點俗氣,總之看起來頗像是個勉強自己打扮成大人模樣的小公主。算是最近講究時尚的小學生們流行的穿搭法。
  「我試著模仿最近不明就裡地,走蕩婦式時尚風格的小學生裝扮唷~」
  「原來妳是刻意打扮成這副模樣啊!?」
  「我想說草薙同學大概很喜歡這種風格啊~」
  「別擅自把我形容成一個品味不正常的蘿莉控!」
  縱使萬一真的是個蘿莉控,哮也希望是一名品味沒有走樣的正派蘿莉控。
  面對反應不佳的哮,流一臉不滿地噘起嘴唇。
  她若有所求似地時而扭腰擺臀,時而轉身秀出背部給哮看。哮雖然被她的舉動惹得有點火大,卻還是率直地吐露感想。
  「好啦好啦,很相襯、很合身啦。只不過就我個人的意見而言,夾克下面換成長版T恤會更好就是了。」
  「哦哦,真的嗎?那就這麼辦囉~」
  流再次拉上布簾,裡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服磨擦聲。
  哮則是嘆了口氣,準備走進對面的試衣間。
  可是就連對面這間試衣間的布簾也是呈現關閉狀態。好險好險。他才不是那種會重蹈覆轍的笨蛋,於是打算轉而尋找其他沒人使用的試衣間,不過……
  「……宿主。」
  「?是拉碧絲嗎?……難不成,妳也在試穿衣服啊?」
  「是的。承蒙星白流大人替我挑選了洋裝。」
  說意外或許有點過分,但哮怎麼也料想不到居然連拉碧絲都跟著開始試穿店裡的衣物。她平常就穿著琉璃色的連衣裙,頂多只看過她換上斑鳩挑選的變態系服裝,因此這令哮感到有點困惑。
  可是,她說出「洋裝」一詞的口吻著實可愛極了。
  「我並不太習慣穿這類服裝,可否請宿主代為審視呢?」
  「呃,嗯……是沒關係啦。」
  或許是難以言喻的不安吧,哮覺得平常總是面無表情地暢所欲言的拉碧絲難得如此溫馴,卻也開始對她究竟打扮成何種模樣感到好奇。
  在哮回答後又隔了幾秒鐘,布簾才緩緩拉開。
  「……如何呢?」
  雙手交握置於胸口,微微側首的拉碧絲映入眼中
  服裝是相當大號的長袖棉衫,搭配裙襬長度較短的裙子。再加上一雙條紋花樣的長筒襪。像這種刻意營造出鬆垮模樣的裝扮,哮個人並不討厭。過長的衣袖,以及棉衫的衣襬明明到達腰部以下,但卻勉強還能看見裙子的搭法,讓人感受到挑選者的講究之處。
  而最令哮大吃一驚的地方,在於拉碧絲竟摘下了平常無論被打扮成何種摸樣,都從沒離開過頭頂的那個帶有十字圖紋的髮箍。
  坦白講非常適合。雖然沒有感想,但總之腦海中首先浮現出來的,是「好想抱抱她」的情感,或者說是慾望。
  「會很奇怪嗎?我從沒自行換穿過人類的服裝,因此若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請宿主不必客氣直說。」
  「……沒有問題,我認為十分完美。」
  「是嗎?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說啊……」
  「什麼事呢?」
  「——我可以拍幾張照片嗎?」
  哮從口袋裡取出斑鳩前陣子交給他的手機,一臉正經地提出要求。
  見拉碧絲默默點了點頭,哮立刻開始瘋狂拍攝。
  「頭……維持現在這種微側的姿態就好。」
  「?是。」
  「啊,雙手別從胸前移開。讓衣袖稍稍下垂。另外,大腿可以稍微往內側靠攏嗎?」
  「這樣嗎?」
  「OK——拉碧絲,妳真是棒極了。」
  「不敢當。」
  哮要求拉碧絲擺出各種姿勢,並從不同角度卯起來狂拍。
  完全就是變態帶幼女外拍的畫面。
  「哦~在拍照啊~那我也要湊熱鬧~!」
  當哮勤於拍照之際,流從旁邊切入,一把抱住拉碧絲。
  太走運了。散發出清純,或者該稱作天真氣息的拉碧絲,加上身穿一襲講究的超齡服裝的流,兩人著實形成了恰到好處的鮮明對比。
  自然按下快門的手指散發熱度。明明用的是手機,卻感覺像是以單眼相機在拍照。
  哮在心中用「我並不是以變態觀點在拍照,這是對著精心打扮的女兒猛按快門的父親心境啦」這句話說服自己,全力拍照。
  「呼……」
  拍完一輪的哮,擦拭額頭的汗珠,露出神清氣爽的滿意表情收起手機。
  「「「「…………」」」」
  接著他回頭一看,這才驚覺小隊成員四人組均瞪視著自己的事實。
  不用講也知道,他想搬出當藉口的那句剛才用來說服自己的內心話,才講到「父親」,就落得鼻子、臉頰及嘴唇等部位慘遭四人組使勁拉扯的淒慘下場。

  之後,他們正常地玩遍整棟複合式商場。
  逛完服飾店的一行人接著轉戰雜貨店。在擺滿了小道具、日常用品等琳瑯滿目的雜貨店裡,成員們全都窩在派對用品區。
  「呼呼……呼呼……感覺如何?」
  哮用派對道具中的馬頭假面套住整顆頭,赤裸著上半身面向眾人。這是猜拳猜輸的懲罰遊戲。
  大家都在笑,只不過是面露苦笑。
  「這是幻想生物草薙半人馬……」
  「等等,小兔拜託妳別退那麼遠好不好。」
  「哮,你這種不僅眼神死還喘著大氣的模樣,簡直就是個變態。很適合你喔。」
  「我眼神死還不都是這個面具害的!?就算適合也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啦!」
  「…………」
  「鳳,麻煩別不發一語地拿出手銬好嗎!」
  「你的乳頭出乎意料地漂亮呢。」
  「嗚哇!杉波,妳別、別碰、別捏啦!」
  「我要求與您解除契約。」
  「拉碧絲小姐!?」
  「啊哈哈哈哈哈哈!放他一個人未免太可憐了,難得有此機會,大家一起戴上馬頭面具拍照留念吧~」
  在流的建議下,結果決定大家一起戴馬頭面具拍張紀念照。
  「呼呼……感覺喘不過氣耶。」
  「呼呼……戴這面具該擺什麼姿勢比較好啊?」
  「呼呼……既然是馬……就四肢著地吧?」
  「呼呼……只要像不良少年那樣擺出要狠的姿勢不就行了嗎?」
  「呼呼……宿主,我感受到您的呼吸產生紊亂。這頂頭套有對宿主的健康狀態造成負面影響的風險。」
  「呼呼……噗嗤,拉碧絲拜託妳別轉頭看我,太離奇了……不良少年蹲大概就是這樣吧?」
  「啊哈哈!草薙同學,你也學得太有模有樣了吧~!還有你們都喘氣喘得太過頭了啦!」
  最後就以擺出不良少年蹲姿的哮與真理為中心,櫻花、小兔及斑鳩分別手持金屬球棒或螢光棒等道具,架勢十足地拍下了紀念照。
  他們接著前往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保齡球場。
  「——我知道喔!保齡球要用雙手投擲才能穩穩地拿下高分。」
  洗溝。
  「——小兔妳的球技根本就糟透了嘛~我呢,以前總是跑去境界線的廢保齡球館玩耍,所以保齡球是我唯一最擅長——」
  洗溝。
  「——打保齡球最要緊的就是力量!靠力量掃倒所有球!」
  洗溝。
  「——大概只有保齡球是室內派也能上手的運動,哇啊球好重。」
  洗溝。
  「——草薙諸刃流·滾鐵罐!」
  洗溝。
  「——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位居學園首席的學生會長是多麼有毅力~」
  洗溝。
  「…………」
  全倒。
  一行人創下除了拉碧絲以外,其餘所有人整局都洗溝的丟臉紀錄。
  再來,他們挑了龍騎兵對戰街機,選擇六對六的網路對戰模式。
  「嗚哇——!那台坦克龍騎兵是怎麼回事啦——!為什麼能從那個位置擊中我啊——!?
  「嘖,對方對初學者也是絲毫不留情面呢!」
  「為什麼……為什麼連玩街機時,我的龍騎兵還是一樣動也不動啊……!」
  為什麼才剛開始不到二十秒鐘的時間,我的出擊油耗就變成現在這種狀態了啊……?
  「接近敵機再劈砍!接近敵機再劈砍!」
  「宿主,目標出現了。」
  「敵隊在群組聊天室輸入苦笑表情囉;」
  開始短短三分鐘便全軍覆沒。
  下一個,卡拉OK。
  「…………草、草薙還滿會唱歌的呢。只不過他拿著麥克風的那隻手……小指翹得很高。」
  「該說是會唱歌,還是說很投入呢……小指翹那麼高。跟鳳櫻花那種單純很會唱歌的感覺又不一樣。鳳櫻花的歌聲太過完美,反倒顯得無聊。」
  「就算被妳這個連機器都測不出分數的傢伙嫌棄,我也不痛不癢。小指翹得很高呢……話又說回來,這首是什麼歌啊?」
  「應該是二十年前播過的時代劇主題曲吧。我在國中部時期曾跟他單獨去卡拉OK唱過歌,當時他也是挑這首歌反覆唱了二十次左右,而且也一樣小指翹超高的。我猜他大概就只知道這首歌吧。」
  「宿主的小指關節應該沒有異狀才對……」
  「草薙同學在任何事上都只專精某種細項呢~小指翹翹翹~」
  一行人對櫻花的唱歌功力感到詫異,也有點被哮的熱情唱腔嚇到,不過整體而言還是玩得十分起勁。
  另外他們也跑去玩具店看看模型及布偶,或是到在這種聖域遍佈各地的世代,還有能力販售超罕見的外國進口貨的店家購物,或是去家電行試用按摩椅用到通通不小心睡著等等,要說一如往常確實也沒錯,不過眾人卻是拋開了小隊活動等形形色色的束縛,盡情地享受著這極為平淡無奇的休閒活動。
  由於從沒像這樣毫無理由地與大家一同出門玩耍,因此儘管感到有一點不太對勁,哮仍覺得這一趟出門既新鮮又開心。
  到了太陽早已下山,時間超過晚上八點之際,剛剛找了間家庭餐廳隨便解決掉晚餐的%小隊,趁回家前繞到咖啡廳買了幾杯熱飲,這才走到公車站等待回程的公車。
  「這是什麼啊……我點的明明是咖啡,居然加了一大堆生奶油……」
  「妳討厭鮮奶油嗎?這種搭配既甘甜又美味,先喝喝看再說啦。」
  「不,我並不討厭……只是剛剛學生會長買給我的紅豆麵包是紅豆奶油內餡,跟這奶油有所重疊……這可是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嗯嗯原來如此,妳不覺得超級無所謂的嗎?」
  「別看我這樣,我在飲食方面也是有一套堅持。紅豆奶油麵包的主角是內餡,要是咖啡上的奶油勝過麵包內餡的滋味,那簡直是本末倒置啊。」
  「又沒關係。女孩子只要一碰到生奶油,基本上都能沒完沒了地吃個不停吧?」
  「唔,感覺很有可能會變胖耶。我在店裡有看過卡路里表,這杯咖啡幾乎就跟特大碗的牛丼一模——」
  「——就當做是裝進另一個胃吧。好嗎?就這麼辦啦。」
  櫻花與真理針對究竟要不要喝這杯看起來甜死人的咖啡一事,展開熱烈的討論;斑鳩在她們身旁,冷到整個身子微微顫抖不止。
  「唔~好冷……我是很討厭夏天,但也覺得冬天有夠該死的。」
  「的確,春天或秋天是最舒服的季節啊。」
  「妳認真的嗎?春天到處都佈滿花粉,是我個人最希望去死的季節呢。」
  「那妳喜歡的是秋天囉?」
  「當然討厭。因為一年四季有春假、暑假跟寒假,就是獨缺秋假啊。」
  「夠囉——!妳真是個麻煩的人耶!妳與其挑剔缺點,不如設法尋找季節的優點活下去好不好!」
  「找優點嗎……夏天雖然悶熱,但冬天的小兔抱起來既溫暖又舒服呢。」
  「嗚哇——!不要抱著我不放啦——!」
  「啊啊,真棒……吸—!好迷人的氣味!兩團脂肪塊實在溫暖極了!」
  「請不要用脂肪塊形容我的胸部好嗎!要就搓揉妳自己的胸部啦——!」
  這邊則是跟往常一樣,斑鳩藉由捉弄小兔的方式抵禦寒氣。
  而在哮的身旁,則有拉碧絲正忙著啃紅豆麵包。
  「妳真的很會吃耶。紅豆麵包好吃嗎?」
  「嚼嚼……吃東西只是為了將能量轉換成魔力而採取的行動,所以味道好壞並不是問題。由於我的魔力生成量極少,因此為了彌補這項缺點,必須盡可能地攝取食物。」
  講歸講,她臉上卻顯露出微妙的幸福表情,或者該說是笑咪咪的模樣。
  平常明明毫無血色,如今卻像小孩子的臉頰一樣泛紅。
  哮不禁面露苦笑,遞出拿在手上的肉包。
  「不嫌棄的話,這也拿去吃吧。另外還有可樂餅喔。」
  「那我不客氣了。請問可樂餅的餡料是?」
  「……妳剛才明明說口味不是問題……」
  「我只是想知道卡路里含量罷了。」
  「是馬鈴薯燉肉。」
  「感謝領受了。」
  嗯地點了點頭之後,拉碧絲便一手搶走了可樂餅。
  看著拚命吃個不停的拉碧絲,一股彷彿拿點心給孩子享用的父母親心情不禁油然而生。
  哮對著凍僵的雙手吐氣,站在後面眺望著等待公車的隊友們。
  此時,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該說是肩膀變輕了嗎?原本緊繃的心情已經獲得紆解。
  同伴們一如往常的光景,以及自己置身於這幅尋常光景之中的感覺。
  (…………真好。)
  遠離殺氣騰騰的現狀,盡情歌頌日常。並非身為35小隊所面對的日常,而是身為學生的平凡生活。本來以為放學後目睹學生們的離校風景,是只存在於窗戶另一側的世界,如今哮卻感覺自己彷彿也融入其中。
  這讓他感到十分尊貴。
  尊貴到眼眶不禁為之一熱。
  「……你擁有一群好朋友呢~」
  因為在咖啡廳結帳而較慢趕抵公車站的流,站在哮的身旁說道。
  流帶著一如往常的傻笑神情,與哮同樣眺望著其他小隊成員。
  朋友……經她這麼一說,哮才驚覺自己從沒這樣稱呼過她們。
  當哮提起小隊成員時,肯定都稱她們為「同伴」
  她們到底算不算是自己的朋友,哮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普通學生根本不會用到「同伴」或「戰友」等詞彙。
  『朋友』對他而言,算是頭一次聽到的名詞。
  「朋友……也對,能夠一同從事像今天這樣的休閒活動,應該就算得上是朋友吧。」
  「嗯~所以大家都是朋友唷~比較可惜的就是草薙同學缺少男性朋友呢~假如有就好了~」
  「我自己當然也這麼覺得。因為國中時期鬧出不少風波的關係……學園裡的男學生都很討厭我,我也不曉得該跟他們聊些什麼比較好。」
  哮露出有些複雜的苦笑神色,輕搔臉頰。
  實際上,哮還真找不到可以稱做男性朋友的人。受到國中時代的鬥毆事件及不良言行舉止的影響,大部分同級生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到現在還有些男學生會故意挑釁他。以前也只有結識過一名關係接近『朋友』階段的同學……
  此時,一雙細手突然挽住哮的手臂。
  「草薙同學,今天玩得開心嗎?」
  流探頭窺視哮的表情,同時開口詢問。
  哮則是定睛凝視著流,且換上有點正經的神色反問。
  「學生會長……妳今天為何邀我們一同出遊呢?」
  「又是這個問題?沒有理由啦—純粹只是報答你們幫忙處理公務的謝禮,以及趁機讓你們喘口氣罷了!」
  若無其事地做出回應的流輕輕聳了聳肩。
  「不過呢——……我這人只要一看到好像很難過的孩子,果然還是會希望對方能夠展露笑容啊,」
  「……我看起來真的顯得那麼難過嗎?」
  流豎指輕抵嘴唇,抬頭仰望夜空。
  「唔——倒不如說你呈現出一種根本不曉得自己處於艱難狀況底下的氛圍?感覺好像懷著『吃苦很正常』的想法一樣—」
  「…………」
  「我不僅希望你們能夠明白,所謂的日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更希望你們可以回想起自己仍是十幾歲年輕人的事實啊。」
  怎麼樣?流手抵下巴,擺出帥氣的姿勢。
  「會長妳不覺得自己的口吻太過老氣了點嗎……?」
  「沒禮貌。我可是你們的人生前輩喔?我今年十八歲耶?已經到了可以購買色情書刊的合法年齡了唷?」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就一個十八歲的女生而言,個子似乎稍嫌太矮了些……」
  「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
  雖然賞了哮一記白眼,流還是立刻換回笑容。
  哮則向這張笑容表達今天的謝意。
  「會長……今天真的很感謝妳的安排。我玩得十分開心。」
  「嗯。很好,這就是我想聽到的答案。」
  流露出一整天下來最燦爛的笑容,雙手扠腰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哮也仰望夜空,心平氣和地吐出一口氣。
  今天若能不要結束,不知該有多好。
  感受到這份日常是如此可愛的哮,內心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種念頭。
  「草薙同學……不要忘記今天的事。我猜從今以後,你肯定會被捲入各式各樣的戰役之中。可是,千萬別選錯自己真正想要守護的事物喔。」
  「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呢?」
  「只是分享人生的道理罷了!」
  流微微瞇起隱約帶有一絲睡意的雙眼如此說道。
  哮則是注視著她的側臉,聽她講述。
  「任誰都會面臨非得做出抉擇不可的時刻。兩種在你心中佔有相同份量的重要事物,你卻被迫只能挑選其中一項的狀況,遲早都會來臨。」
  「…………」
  「無法兩者兼顧。到時候的決斷……雖會留下不幸,但只需選擇能讓自己得到幸福的那一方就好。」
  非常正經的一番話。雖不知突然講出這番話的流到底有何意圖,但有朝一日必須做出類似決斷的時刻,或許真的會如她所說一般降臨。
  到了那時候,自己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你只要照自己的意思選擇就好。不必為了其他人著想,為了自己做出決定即可。」
  「…………」
  「因為那樣才是最好的答案~」
  流若非已經知悉即將發生什麼事,便是早有預感了吧。此時此刻,哮尚未產生類似的預感,當然也不曉得今後將面對什麼樣的試煉。可是哮開始思考。假使真的碰到那種狀況,被迫做出終極的選擇之際,他該如何是好?
  他思考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物是什麼。
  他思考兩相權衡之下,會選擇什麼。
  「……我——」
  苦惱過後,哮伴隨著一口白氣說出答案。
  但是公車剛好進站,引擎聲蓋掉了他的嗓音。
  由於對這個答案沒有自信,因此哮並未再覆述一次。
  他覺得倘若流沒聽到的話,那也沒關係。
  卻見流對哮露出欣慰的微笑,以手掌輕抵胸口。
  「我……相信你的這句話喔。」
  哮的聲音,確實傳入了流的耳中。
  雖說流平常總是笑臉迎人,不過這時候的笑容卻大大地撼動了哮的心靈。
  「草薙,你怎麼啦?快點上車,不然會被丟下喔。」
  一腳踏上公車的櫻花出聲呼叫哮。
  回過神來的哮回了一句「來了」,隨即伸手抓住公車入口處的欄杆。
  突然有個白色物體掠過哮的臉頰,緩緩掉落在地。
  「……原來是雪啊。今年下得真早。」
  抬頭一看,只見雪花自漆黑的天空翩然飄降。一方面覺得漂亮,另一方面卻又莫名奇妙地感到悲從中來。
  哮不曉得冬季的降臨將為他們帶來什麼。在不安與幸福的夾擊下,哮細細品味著名喚今天的日常生活,搭乘公車踏上歸途。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Mission04  最強的假期
  在首都圈內坐擁多數分店的大規模遠食連鎖餐廳企業主要有三家,而這三家的主打餐點都是漢堡。
  走低價化路線、增加餐點組合變化、徹底加強客服品質等等,採用各式各樣的精明經營戰略,在首都圈內互相爭奪市佔率的遠食業界,近年來的銷售業績卻是每況愈下。較有可能的原因之一,是一般社會大眾被灌輸了「漢堡等同於有害身體健康之食物」的固定觀念所致。
  這三大連食連鎖店也事到如今,才開始力推健康取向的養生餐點,或是大打廣告強調所用食材均未噴灑農藥、亦沒使用任何化學調味料等等,不過一切為時已晚。反倒連原本不管健康問題,只想盡情享受漢堡的客群也表示「最近不管哪間連鎖店的漢堡滋味都變差了」,造成客源流失狀況愈發嚴重。
  面對這樣嚴苛的速食業寒冬,不知為何竟然還有一間加盟連鎖店品牌非但銷售業績未見下滑,還能維持住一定的集客率。不同於在首都圈內設有數百家分店純屬理所當然的業界三大龍頭,僅四家分店的這間加盟連鎖店,名喚『飛龍漢堡』。
  它是一間在這個對於魔導相關事物充滿厭惡感的時代,居然還拿傳奇幻想生物當做店名的詭異速食餐廳。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些什麼呢~?」
  站在櫃台的西園寺小兔,展露最甜美的燦爛笑容幫客人點餐。
  現在剛好是假日的午餐時段,櫃台前的客人早已大排長龍。甚至因店裡完全容納不下,造成排隊人潮一路佔滿大街人行步道的情況。
  附帶一提,客群九成都是男性。
  小兔蹲下抽取擺在櫃台底下的紙袋,收起笑容說道。
  「……二階堂,這跟妳原先講的狀況完全不一樣啊。」
  「…………就、就說我也覺得很抱歉了。」
  在背後忙碌地準備飲料的二階堂真理,則是面露苦笑神情動手為飲料杯加蓋。
  接著在轉身同時露出無懈可擊的營業笑容,跨出一小步跳到客人面前。
  「點附贈限定公仔獅鷲獸肉漢堡套餐加大包薯條的207號客人~△讓您久等了~△」
  真理向前遞出裝滿商品的紙袋,排隊的其中一名客人顯得有些難為情地接下。由於接過紙袋後,這名客人依然目不轉睛地持續打量自己的身體,真理便開口喊「下一位客人這邊請~△」,引導後面的客人往前推進。
  為客人點完餐後,真理再度退回果汁機旁邊裝飲料。
  此時,在一旁灑鹽翻拌薯條的斑鳩重重嘆了口氣。
  「無論再怎麼大膽,應該也不會有人挑生意如此興隆的餐廳進行魔導遺產交易吧?」
  「提、提供這項情報的線人十分可靠啦……只是連我也沒料到飛龍漢堡的生意竟會這麼好啊。」
  「設法潛入是很好,但時機簡直糟到極點。這間店不但在不知不覺之間改成專門鎖定那類客人的路線,而且又正巧碰上促銷活動。」
  斑鳩轉眼望向貼在店內牆壁上的橫幅。
  上頭寫著『幻想生物擬人化公仔促銷活動舉辦中!』這麼一行字。真理雖未停下手邊的作業,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動嘴角。
  而當真理忙著準備果汁飲料的期間,櫻花則在她背後帶著僵硬笑容接待客人。
  「呃、那個,您點的應、應該是史萊姆冰沙套餐……沒錯吧?」
  「剛剛不是說要點附贈限定版公仔的套餐嗎!但紙袋裡頭沒有公仔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非、非常抱歉。史萊姆冰沙套餐的限定版已經賣完……」
  「啊!?不是限定版就沒意義了啊!妳知不知道我為了這個限定版公仔排了幾小時的隊啊!」
  在客人瘋狂拍桌飄罵的狀況下,櫻花拚命鞠躬賠罪。雖然她很老實地向客人道歉,不過櫻花的鬢角早已冒出數條青筋。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啊……)
  雙眼瞇成一條橫線的真理深深地嘆了口大氣。
  ——目前35小隊在飛龍漢堡店擔任店員的理由就跟往常一樣,是小隊活動的一環。他們盲從自稱曾當過情報販子的真理所打聽到的情報,遂以店員的身分潛入了這間速食餐廳。
  真理帶回來的情報內容為『賺黑錢的非法人士,習慣利用飛龍漢堡三號店,做為魔導遺產或幻想生物遺骸的交易地點』。不管是誰,八成都認為這是一則難以採信的情報。任誰都料想不到有人敢在速食餐廳進行違法交易。但真理表示就是因為這樣,歹徒才會挑公共場所進行。
  當局者迷、愈近的事物愈容易看漏、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儘管缺乏根據與證據,但由於也沒有其他判斷材料可供佐證,因此一行人決定先潛入再說……結果就落得現在這種下場。
  飛龍漢堡直到數年前,都還只是間很弱小的加盟連鎖餐廳。採用獅鷲獸漢堡或龍肉起司漢堡等等,以幻想生物為名的個性化菜單。與素來的漢堡截然不同,摻雜大量合成食用色素及調味料等添加物,提供言詞難以形容的口味給顧客享用。儘管傳出了『店家真的使用了幻想生物的肉』、『讓人特別容易吃上癮的蓄茄醬,是用吸精女妖的鮮血所製成』等都市傳說,博得部分狂熱粉絲的喜愛,但並非如此廣受歡迎的熱門餐廳。
  直到短短數個月前與Alchemist公司簽訂加盟契約後,飛龍漢堡才脫胎換骨。
  將員工制服徹底刷新為滾花邊迷你短裙,搭配特別強調胸型的馬甲上衣,以達提升美觀的效果。前場員工及服務員全數換成年輕女性。原本鎖定兒童客群的玩具套餐組合,也更換成比起一般對價商品更加精美的公仔及掛軸。
  這種戰略似乎大受御宅族客群的好評。定期舉辦促銷活動、安排店員裝扮成動漫角色、以及與動畫作品合作,推出附贈美少女公仔的套餐等等。採用了榨乾客人錢包的經營手法。像這回也是正在進行,買套餐就送與漢堡同名的幻想生物擬人化公仔,只不過一份要價五千圓的促銷活動。
  對於原先抱持著『飛龍漢堡不過是間冷門速食餐廳』此一認知的貼小隊而言,簡直就是天大的誤算。
  她們心想早知道就全都只以普通客人的身分,而非以店員身分造訪餐廳,如今均感到後悔莫及。
  ***
  到了下午一點多,店裡的狀況總算才漸趨穩定。當限定版公仔的庫存見底後,人潮立刻一哄而散。
  做為顧客潛入店裡的草薙哮暗中觀察櫃台的情形,只見精疲力竭的四人映入眼中。
  為了不要太顯眼而姑且點完餐後,哮才小聲向櫻花詢問狀況。
  「怎麼樣?有發現類似目標物的客人嗎?」
  「還能怎麼樣……在那種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態下,我完全沒多餘心思去注意到是否有可疑人物,而且根本所有客人看起來都行跡可疑啊。」
  彷彿強調『我幹不下去了』似地打算解開蝴蝶結的櫻花,被管理工讀生的女領班定睛一瞪,瞬間下意識地挺直背。
  難得見到櫻花呈現這種姿態的哮不禁面露苦笑。
  「抱歉啊……害妳們接了這份陌生的打工。想不到這間店只履用女性店員……」
  哮小聲表達歉意後,為防其他店員聽見對話內容的櫻花邊作業邊搖了搖頭。
  「你不必道歉,這一切都要怪那個調查不足的女人。」
  什麼嘛——從背後擦身而過的真理雖然憤慨地表示抗議,櫻花卻視若無睹地繼續說道。
  「言歸正傳,內用區那邊的狀況如何?」
  「我這邊應付起來綽綽有餘。幾乎沒有客人會在店裡吃完套餐才離開啊。」
  「我想也是。」
  櫻花搭腔,蹲下從櫃子裡取出紙袋。
  哮也自然跟著探頭窺視櫃台。
  坦白講,他從剛剛開始就非常在意櫻花的制服裝扮。就他的視角來看,櫻花胸前那條因雙峰被馬甲造型制服推高而浮現的驚人事業線,可說是一覽無遺。
  一般人在這種狀況下通常都會想入非非,哮卻是一臉正經且感慨萬千地萌生出「這套制服真了不起」的感想。同時也理解到,這套制服為原本只有怪咖會上門消費的飛龍漢堡,帶來了莫大的業績貢獻。雖說對魔導學園的制服皮帶也會讓胸型變得特別明顯,但這套制服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水準。櫻花的胸部尺寸本來就很大,導致制服的胸口部位幾乎快要被撐爆。那副連馬甲制服的鈕釦與束帶均受到胸部壓力撐開的模樣,簡直令人不知視線該往哪擺,或者說只能緊盯著那個部位不放。
  哮平常就處在斑鳩的角色扮演嗜好薰陶下,導致他在不知不覺之間也對這類制服發展出一套屬於自己的堅持。
  儘管很想針對制服的整體性進行評價,可是他卻無法正當地評論,太過凸顯出櫻花姣好身材的這套服裝。
  哮的內心不知為何感到有點懊悔。
  見櫻花的胸部隨著她準備起身的動作逼近眼前,哮抓準絕佳時機,將自己向前探過櫃台窺視櫻花的身子收了回來。
  接著與櫻花四目相交的哮,姑且先豎起大拇指並對她展露正氣凜然的表情。
  「……?」
  「雖然有好幾個可疑的獨自行動的客人,不過截自目前為止都沒有與其他客人接觸的跡象。這邊先撇開不談,店鋪內部的狀況如何?」
  「現在才潛入第二天……店長因為得流感而請病假,其他店員跟工讀生領班也都沒有什麼可疑之處。連套餐附贈的公仔也有檢查過……內容物是美少女公仔,並未偵測到魔力反應。」
  哮聽著敲收銀機的櫻花說話,望向在她背後準備飲料的真理。
  大概是飲料機故障的關係,就算按下按鍵也毫無反應。真理嘀咕著說了一聲「又來啊?」
  之後,膝蓋打直、彎腰查看飲料機的底部。
  這是穿迷你裙時絕對不能採用的姿勢,滾花邊裙襬彈跳似地往上捲,真理的修長雙腿及直條紋內褲盡收眼底。
  直條紋內褲啊。
  哮輕輕點了點頭,同時下意識地開始鑑賞真理的小巧臀部。真理平常總是因在意胸部大小問題而無精打采,但哮卻是素來都認為真理的魅力不單僅止於貧乳這點而已。無論是櫻花、小兔或斑鳩,她們說起來都是擁有較為豐腴的女性化體態。反之,真理則具備苗條這項其他三人所缺乏的獨特魅力。縱使體態纖細,她那結實的雙腿及臀部也相當具有魅力。
  嚷著『怪了~?』在飲料機周圍打轉的舉動也很可愛。像隻小動物一樣超級可愛。
  心想『不可以這樣』的哮微瞇雙眼。制服明明也有其魅力,但自己卻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投射在上頭。例如明明是餐飲店,員工卻未採用衛生帽,而是搭配貝雷帽;或是不僅鞋子,就連襪子也都採用統一款式等等。整套制服從頭到腳明明有許多講究的地方……卻都因為小隊成員的外觀水準過高,而徹底蓋掉了這套制服的特色,哮不禁認為這種結果實在太過可惜。
  當他聚精會神地欣賞著真理之際,櫻花終於按捺不住地對他投射出一道納悶的視線。
  哮依舊一臉正氣凜然地望向櫻花,同時強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不妙。在只顧盯著真理看的期間,櫻花仍持續對他說明現狀,可是哮完全把她的說明當成耳邊風了。
  「……?」
  「的確。既然真理出手調查也沒偵測到魔力反應的話,那應該就代表沒有問題吧。只不過公仔表面也有可能被覆蓋上一層抗魔素材,藉以遏止魔力外洩。」
  「這些通通都是我剛才講過的事……你一定是沒有仔細聽我講話對不對?」
  「我當然有聽進去啊。我只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再次確認情報內容罷了。」
  這藉口簡直爛透了。
  「……不過啊……該怎麼說呢……照常理判斷,這起事件……」
  櫻花敲著收銀機,揚起視線看著哮。
  無須多言,哮也明白櫻花想表達些什麼。
  「很像是假消息?」
  「嗯……我還是認為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在這種狀況下進行違法交易。」
  老實說,哮一開始便認為這是假情報的可能性高達八十%以上。由於缺乏其他判斷材料,只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展開潛入調查,因此這種結果本就在預料範圍之內。而哮之所以不是透過無線電,而是直接到櫃台點餐的原因,也是為了告訴櫻花假如今天上完班仍無收穫的話,便結束調查撤退沒關係。
  「沒辦法啦。失敗為成功之母。反正也不是毫無收穫啊。」
  哮有得到收穫,他享受了一頓視覺盛宴。另外就是趁機排隊購買套餐時撈到的半人馬(♀)公仔等等。至於餐廳主打的半人馬漢堡則因絲毫不注重調味,就連哮都覺得難以下嚥。讓隊員在店裡打工,卻好像只有自己得到滿滿的好處一樣,要說沒有一絲罪惡感是騙人的,但也無可奈何。

  櫻花雖然冷眼凝視著哮臉上那張格外神清氣爽的表情,但或許是被不習慣的打工操得精疲力竭的緣故,她也提不起勁再繼續深入追究吧。
  櫻花伴隨著嘆息敲完收銀機。
  「……唉,我也差不多快下班了。待會兒先出去巡視店家周遭一圈後,草薙你就——」
  抬頭的瞬間,櫻花當場僵住。
  她的表情已經僵硬到就算形容成結冰也不為過的地步。
  「鳳?妳怎麼啦?」
  看櫻花毫無反應的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可是櫻花卻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整個人完全動彈不得。
  「啊、啊哇哇……」
  「啊哇哇!?」
  聽見櫻花發出這陣跟她一點也不搭的驚慌呻吟,連哮也不禁跟著心生動搖。
  一想到她究竟是目睹了什麼東西才會有此反應,哮頓時緊張地吞了口唾液。
  櫻花則是動也不動地雙眼直視哮的背後,也就是餐廳正面入口處。
  哮提心吊膽地轉頭查看。而在他準備轉頭的過程中,店裡的音樂也剛好告一段落。
  咔、咔、咔……哮聆聽著自店外傳來的腳步聲,轉頭望向背後。
  接著目擊背對著夕陽走進店裡的男子身影,哮也跟櫻花同樣當場定格。
  這號人物個頭頗高,是個如同壓迫感化身一般的男子。尖銳過頭的一雙鷹眼,加上威嚴的相貌。彷彿堅定意志直接寄宿於肉體當中的厚實胸板,以及寬厚的雙肩。
  錯不了。這名男子就是——
  「啊、啊哇哇……」
  哮也跟櫻花表現出同樣驚慌失措的反應後,男子邁步走進店裡。
  店門如同主動逃避男子的壓迫感似地往兩側倒退。明明只是自動門隨著感應開敔,卻呈現出像是摩西十戒一般的莊嚴光景。
  男子踩著響亮的腳步聲來到哮等人面前。
  接著男子停在令人不禁誤以為他的頭部彷彿變成兩倍大的位置,俯瞰著哮與櫻花說道。
  「——我要點二十個M型海獸漢堡。」
  夾帶一股宛如丟下戰前開場白似的強烈魄力的這名男子,異端審問會第零殲滅機動隊隊長——鐵隼人很正常地點了漢堡。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局面啊?
  哮坐在靠窗邊的座位,用吸管喝著幾乎只剩下冰塊的大杯可樂。
  總不能一直壓低視線盯著桌面看,於是哮微微抬起頭來。
  「…………」
  坐在對面的鐵隼人,以格外正襟危座的姿勢凝視著哮。
  哮肩頭猛然一抖,又再度低頭不語。
  (為什麼這個人會出現在這啊……?)
  哮不由自主地感到傷透腦筋。
  一走進店裡就馬上到櫃台點完漢堡餐的隼人,開口對哮說道。
  不是對身為前任部屬的櫻花,而是對哮說著:
  『我請客,稍微陪我聊聊。』
  在被他那種尖銳眼神盯著瞧的狀況下受到邀請,想也知道根本無從拒絕。
  說到異端審問會『魔女獵人』對魔導搜查一課第零殲滅機動隊,通稱EXE的隊長,哮當然也認識。不過他也只有在真理來到學園時見過隼人一次。
  倒不如說櫻花跟他還比較有交集。在加入貼試驗小隊之前,櫻花都一直是鐵隼人的部下。
  比現在更加不知天高地厚的問題兒童版櫻花,唯一懼怕的人物就是鐵隼人。
  他確實是相當可怕的人物,聽說櫻花以前常常被他揍飛。他奉行男女平等的信條,據傳面對越矩的犯規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會毫不客氣地給予一頓鐵拳制裁。
  哮雖然不太明白他的為人,但能讓櫻花嚇成那副德性,表示他絕非泛泛之輩。
  由於目睹了櫻花的驚懼模樣,導致哮也不由自主地陷入畏畏縮縮的狀態。
  但話又說回來,哮其實也有一個很可怕的劍術師父。他在那個師父底下接受了看在旁人眼中形同虐待,或者該說簡直就跟殺人沒兩樣的嚴厲指導,因此早已習慣與實力遠勝自己的高手對峙。
  鐵隼人隱約散發出近似師父的存在感。儘管兩人並不相似,但存在感的強度大概平分秋色吧。光從氛圍也能明白眼前之人極端強悍的事實。
  「呃、那個……」
  「幹嘛?」
  「……請問,您今天為何來這間店呢?」
  「…………」
  「……該不會是來辦案吧?」
  哮壓低聲量提問。
  一定是我們小隊不慎跟EXE鬧出同時接案的失誤,哮如此心想。假如有人在這間飛龍漢堡店進行魔導遺產非法交易的情報屬實,那麼隸屬於EXE的鐵隼人就算現身此地也不足為奇。若是這樣的話,為了避免妨礙調查行動,35小隊還是盡快撤退比較妥當吧。
  誰知——
  「不是。」
  「那您為何……」
  「私人行程。」
  「…………咦?」
  「這裡是漢堡店沒錯吧?我來這裡當然是為了吃東西。」
  …………
  …………
  ……………………………………………………?
  「我來這裡吃漢堡。」
  隼人一臉正經地做出莫名奇妙的回應。
  (…………未免也太扯了吧。)
  來吃漢堡?那位鐵隼人?儘管哮對隼人的認識還不到足以加上『那位』一詞的地步,但「匪夷所思」就是他心中率先冒出來的感想。
  哮覺得他不像是這種人。
  就連聽見這個人開口說出『漢堡』這個詞彙,都會讓哮覺得十分不妥。
  「真、真的假的?」
  「我何必說謊?如你所見,今天我休假。」
  就算他說自己今天放假……表情跟言行舉止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放假的模樣。哮雖然很想這樣講,但隼人身上所穿確實不是制服,而是外出的便裝。
  下半身是黑色長褲加皮靴,上半身則是U字領灰色長袖T恤搭黑色皮夾克。這是一種合適與否的壁壘極端分明的穿搭概念,而他只能說是超級適合這種穿法。儘管看起來勉強像是一般民眾,但若再加上金項鍊及太陽眼鏡的話,就完全成了道上的狠角色。
  該怎麼說呢,毫無違和感的模樣反而令人覺得不太對勁。
  這畫面太過離奇了。明明只是一手拿著擺在桌面上的號碼牌一角,靜靜等待店員將漢堡送上桌,為什麼卻能醞釀出如此強烈的違和感呢?
  「我請晚輩吃東西的舉動如此奇怪嗎?」
  ——奇怪的不是這一點。
  哮差點忍不住開口吐槽,可是他心想應該先表達感謝之意才對。
  「謝、謝謝您的招待。可是,為什麼呢?」
  「就當做是硬把鳳櫻花塞給你的賠禮吧。」
  「……我並不認為她是被硬塞過來的隊員。」
  「…………」
  「雖然經歷了不少風波,但鳳已經成為小隊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哮輕搔臉頰如此說道,隼人隨即微瞇雙眼。
  「引導鳳改過自新本是我這個隊長的職責。以前的她是我以忙碌為藉口疏於指導所造成的結果。你則代替我完成了我沒能辦到的事,很感謝你。」
  看著開口表達謝意的隼人,哮忍不住猛眨雙眼。
  哮很訝異地位及實力明明都望塵莫及的隼人,竟是如此循規蹈矩的人物。哮曾聽櫻花提起隼人是一名相當嚴厲,但也十分關心部下的上司。
  隼人交抱雙臂,轉移視線望向窗外。
  「我在學園瞥見過你們好幾次。我想那應該是我頭一次目睹鳳展露笑容的模樣。」
  「…………」
  「那是良性傾向吧。就這點而言,會長決定將鳳編進35試驗小隊可說是十分正確的決斷。當然,他讓鳳在國中部時代便成為魔女獵人,就只能說是個再愚蠢不過的安排……」
  聽他講話會覺得他有點不擅言詞,但可以確定絕非壞人。一般大人通常都會反對年僅十三歲的少女成為異端審問官。哮也是因為親眼目睹過櫻花的實力,才正常地接納了這回事,然而十三歲的魔女獵人其實是相當反常的存在。
  在百忙當中,隼人仍然關心過在EXE堪稱特殊份子的小女孩吧。
  隼人再度目不轉睛地直視哮。
  「今後有勞你繼續關照鳳。」
  「包在我身上。或者該說我們反而才是受到鳳關照的一方。」
  看著哈哈地苦笑數聲的哮,隼人點了點頭。
  「——不無道理。日前我查看過你們的成績。那是什麼意思?你們是在開玩笑嗎?」
  現場氣氛為之一變。哮完全無暇思考理由。隼人的表情及姿勢明明毫無變化,卻有一股彷彿頭部被人從上方使勁按住的壓迫感襲向哮。
  這是幾乎在耳邊形成轟然巨響的凶猛壓迫感。
  「你該不會真以為憑那種成績就有辦法成為審問官吧?」
  「我、我們其實也很努力想賺取積分……但始終無法順利完成任務。」
  「這一切端看你這個隊長的表現而定。看樣子你似乎還不曉得,只要身為噬魔聖物的契約者,你總有一天也會被分發至EXE。
  仔細想想,將來大概就是會走上這條路吧。
  當初理事長說要讓哮成為魔女獵人時,哮雖因為覺得太過可疑而斷然拒絕,不過只要照現在這樣繼續維持下去,哮遲早都會加入EXE。儘管哮原本選填的志願是騎士團而非魔女獵人,但由於薪水相差懸殊,所以若能成為EXE的一員,就等於確保未來能夠享受不愁吃穿的優渥生活。
  然而,EXE是精英中的精英。自然需要具備相當程度的實力。最近多虧得到拉碧絲的協助,哮在戰鬥方面幾乎未曾再淪為絆腳石,可是一旦加入位居審問官頂點的EXE,只擁有一項專長是不行的。屆時會被要求擁有綜合性的實力。
  「醜話說在前頭——無論你的處境為何,我也絕不會有所偏袒。」
  坐在對面的隼人看起來顯得特別巨大。他抬起下巴,居高臨下似地俯視著哮。
  超級可怕。
  哮再度「啊哇哇」地打起寒顫。
  就在他以為得繼續聽隼人說教之際。
  「呃、那個……」
  櫻花端著一個擺滿漢堡的托盤,來到哮與隼人的身旁。
  隼人的壓迫感瞬間消散,他的視線已轉移至櫻花身上。
  櫻花雖然有點膽顫心驚,不過還是先將漢堡擺至桌面,再向隼人輕輕鞠躬致意。
  「好久不見了,鐵隊長。」
  「現在是私人時間,別稱我隊長。更何況我早就不是妳的隊長了。」
  「呃、是。非常抱歉。」
  「別道歉。」
  「真真真、真的很對不起。」
  畏畏縮縮的櫻花果然很罕見。看來原本以為除了幽靈以外天不怕地不怕的櫻花,也還是有令她感到害怕的人事物。
  與其說是畏懼,不如說是緊張比較正確吧。以前在EXE隊上時或許不會有此反應,但如今的櫻花大概十分清楚,當時自己究竟給身為隊長的隼人添了多少麻煩。
  面對明明沒有遭到任何責備,卻自然而然地低頭道歉的櫻花,隼人的尖銳視線頓時變得較為柔和一些。
  「近來可好?」
  「是,託您的福……我過得很好!」
  儘管面帶緊張神情,櫻花還是抬起頭來,活力充沛地做出回應。
  「是嗎……那就好。」
  隼人則是有點心滿意足地說道,隨即伸手拿起擺在桌面上的漢堡。
  「話又說回來……你們目前正在進行小隊活動嗎?」
  「呃,是的。我們原本還猜測鐵隊長該不會也盯上了相同的目標……」
  「沒這回事。抱歉打擾到你們了。我來此純屬偶然。妳們不必在意我,儘管繼續執行搜查任務。」
  漢堡……不對,是一手拿起味噌鍋燒風味(?)的海獸漢堡後,隼人動手拆開包裝。
  接著張嘴大咬一口,轉眼望向櫻花及哮。
  「畢竟今天偶放價。」
  由於邊吃邊講的關係,使他這句話顯得相當口齒不清。
  再怎麼說也未免太放鬆了吧,櫻花與哮如此心想。
  或者說,這人真的打算獨自吃掉托盤上的二十個漢堡嗎?正確來說,托盤上總共有二十一個漢堡,其中一個是要請哮吃的。
  由於剛剛一時情急之下也點了相同的餐點,因此哮也姑且拿起漢堡送至嘴邊。
  M型海獸漢堡。說穿了就是漢堡中間夾了一塊鯖魚肉餅的產品。而M型則是代表味噌鍋燒風味的意思,淺顯易懂一點的說法就是味噌鍋燒鯖魚堡。儘管在吃下第一口後的感想是『這是什麼組合啊?』,不過這種風味雖然有那麼一點獨特,但其實還滿好吃的。
  只是味道有點過重,感覺大概很容易就吃膩——嚼嚼嚼嚼嚼嚼嚼嚼。
  聽見咀嚼聲傳入耳中的哮抬頭望向前方,正好目睹隼人再度伸手拿起漢堡的場面。(這個人已經對第二個漢堡下手了……!)
  哮明明才剛吃了一口而已,顯見隼人吃東西的速度實在快得嚇人。
  「繼續妳的任務。妳若再繼續待在旁邊,只會啟人疑竇。」
  即便是EXE的隊長,在拿著漢堡大快朵頤的狀況下講出這種話,也毫無緊迫感可言。
  「其實我們差不多準備要撤退了。這回的線報似乎只是假消息……」
  咀嚼漢堡的隼人神情嚴肅地注視著哮,隔了幾秒鐘後才回了一句「這樣啊」表示理解。櫻花也對哮說她要去換衣服,便轉身走向休息室。
  就在哮打算向隼人詢問櫻花在加入EXE那段時期的往事之際。
  耳麥收到斑鳩捎來的聯絡。
  《——草薙,有個氛圍不太尋常的客人上門了。目前小兔正在對應。》
  收到報告後,哮從他坐的位置探頭窺視櫃台那邊的動靜。
  正如斑鳩所言,有一名渾身散發出不同於其他客人的氣息,姿勢格外駝背的苗條女子站在櫃台前。光是女性客人上門就已經夠罕見了,她還身穿一襲全黑的服裝。
  並非套裝或便服。
  那襲服裝……八成是喪服。
  雖說要推測她是去參加完喪禮的回程途中順便來此吃個午餐也未嚐不可,但顯然很格格不人。
  《打扮成那樣,居然還點了附贈限定版公仔的蛇雞漢堡套餐耶。》
  確實是一名奇怪的客人。
  為求慎重起見,哮也姑且起身佯裝成要加購餐點的客人,走到女子後面排隊。
  小兔則是面帶笑容對應她。
  「非常抱歉。蛇雞漢堡的限定版套餐是上一回促銷活動的餐點……並未列入本次促銷活動的清單當中。」
  「……這樣啊。那我只要限定版的妖精套餐就好。」
  小兔微微側首,露出眉關深鎖的狐疑表情。
  「限定版的妖精套餐……?非常抱歉,本店並未販售限定版的甜點套餐。」
  「我明明有來電預約啊。妳去找店長確認一下吧。」
  聽見預約一詞,小兔及哮頓時微瞇雙眼。
  小兔對哮使了個眼色。
  哮輕輕點頭,神不知鬼不覺地緩緩往後倒退,停在自動門的前面。目的是為了佔住出入口,以防止女子逃離現場。
  飛龍漢堡不提供預約點餐服務。包含並沒有限定版妖精套餐一事在內,在在都證明這名女子顯然有問題。
  小兔保持笑容,態度審慎地對應。
  「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擾。我這就去確認,請您在此梢待片刻好嗎?」
  「…………」
  小兔的雙肩突然大大地抖動了一下。
  因為女子露出一雙※金壺眼,不偏不倚地直視著小兔。(譯註:眼窩內凹的骨碌雙瞳。)
  「有、有什麼問題嗎?」
  「——獅驚獸漢堡有使用亞硝酸鹽嗎?」
  「什麼?」
  「我在問獅鷲獸漢堡有沒有使用亞硝酸鹽這款食品添加物。」
  對方突然拋出一個奇怪的問題,小兔頓時瞠目結舌。對食品原料反應過度的客人雖然並不稀奇,但她發問的時機顯然有異。
  見小兔含糊其詞,女子當場睜大雙眼,挺直原本彎曲的背。
  「…………」
  小兔頓覺一股寒意竄過背脊。因為挺直背的女子身高將近190公分左右。
  「對不起啊,看來我似乎跑錯餐廳了。」
  女子調轉腳步,企圖離開餐廳。
  剛才那個關於食品添加物的問題,是進行交易時的信號或密碼。
  換句話說,幾乎可以篤定女子的交易對象就藏身在餐廳員工當中。她要求找店長確認的行徑也很可疑。搞不好店長聲稱得了流感而請病假純屬藉口,其實是他早已識破35小隊的真實身分而逃走。
  總而言之,只要逮捕這名女子,應該就能追問出店長的相關情報。
  哮挺身擋在女子面前。
  女子轉動她那雙骨碌的眼睛俯視哮。
  「不好意思,方便請教妳幾個問題嗎?」
  哮秀出對魔導學園的學生手冊如此說道。
  這本學生手冊並不具備如同審問官手冊強大的執行權限,但因為兩者外觀十分相似,所以乍看之下很難分辨。在杳無人煙的地方秀出手冊幾乎毫無幫助,可是換成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有其意義了。
  因為藉此表達出『妳已被我們鎖定,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之意,可以大幅降低雙方開戰的機率——
  「一下子就好了,請移駕至那邊的座位。」
  哮指著隼人所坐的位置,試圖抓住女子的手臂。
  女子卻往後抽身,輕靈地閃過哮的手掌。
  「……這裡明明是個適合用來交易幻想生物器官的好地方,真是可惜啊。」
  女子豎指輕抵臉頰,微傾她那像蛇一樣的細長頸項。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回應與舉動,不過察覺到女子有意抵抗,站在櫃台後方的小兔立刻提高警覺,哮也稍微壓低腰。
  由其言行舉止及裝扮來看,這名女子十之八九是個魔女。
  要是在這種地方跟魔女開戰,勢必會波及一般民眾。
  哮伸手輕按腰際,不過他基本上是以潛入調查的形式來到店裡,所以並未隨身佩刀。
  儘管對沒帶武器出門一事感到懊悔,可是只要發動掃魔刀一鼓作氣壓制住女子,便可防範戰鬥於未然。
  就在哮準備採取行動的那一瞬間。
  女子的金壺眼倏然綻放出紅褐色的光芒。
  「——什麼!」
  看著她那雙眼睛的哮,全身宛如石化一般喪失行動能力。整個人彷彿凝固似地動彈不得。
  這是——魔眼之類的特異功能。
  在擁有魔力的人類當中,偶爾會生下這類極端罕見的特異體質案例。魔眼的可怕之處,在於不必像魔法一樣構築術式或展開魔法陣,只需用雙眼一看便能發揮效果。因為是有機物的關係,所以魔眼又被稱作是活魔導遺產。
  但縱使被稱作魔眼,實際上也並不是那麼方便。如果只是蘊含魔力的眼珠,基本上根本發揮不出任何功效。例如瞬間停止對方的舉動,或是讓對方目光在短短數秒之間無法從自己身上移開等等,人類的魔眼充其量也只能發揮出這種程度的效果。照理說應該只有吸血鬼等幻想生物的魔眼,才有辦法發揮出迷魂或石化等近似魔法的效果。而人類只有透過唯一一種方法,才可能擁有這種魔眼。
  仔細一看,女子的雙眼並非人類的眼球。
  (她將蛇雞的眼球移植到自己身上嗎……!)
  哮曾聽說過在違法醫療領域當中,存在著這類移植技術。
  縱使將幻想生物的器官移植到人類身上,也無法長期使用。會受到拒絕反應的影響而在短期間內報廢。
  恐怕這名魔女肯定是在這間餐廳,進行替換器官的買賣行徑。
  普通人之所以選擇移植這類幻想生物的器官,大多都是為了獲得與魔女不相上下的能力。而這名女子並非魔女,純粹只是移植了幻想生物眼球的普通人。
  她一進門就點了蛇雞漢堡的限定版套餐。原來如此,被拿來當成她起初選購之餐點名稱的幻想生物,就是她真正想購買的商品。
  (事到如今就算瞭解真相也無濟於事啊……!早知道就應該更鼓起幹勁深入調查,並做好萬全的準備才對……!)
  任誰都料想不到,飛龍漢堡餐真的有在做買賣幻想生物器官的違法交易。又有誰會真的相信,那種都市傳說居然摻雜了一半的事實。
  哮只有身體陷入石化(麻痺)狀態,眼珠跟腦部沒受影響。由於他發動了掃魔刀的緣故,導致女子看起來呈現出慢動作狀態。
  在女子背後的小兔已然採取行動。
  她試圖跨越櫃台,從背後倒剪住魔女的身子。
  上啊,跟她拚了。魔眼只要不四目相交就不會發動。相信擁有一身怪力的小兔,必能從背後輕鬆擊倒女子。
  誰知小兔她……
  「嗚啊!」
  ——被櫃台絆到腳,整個人順勢跌了一跤。
  哮只能雙眼瞇成線狀,靜靜注視著小兔呈慢動作向前傾倒的過程。儘管心知肚明,但她真的太容易在關鍵時刻出差錯。
  緊接著哮又看見躲在櫃台底下的真理及斑鳩探出頭,試圖用裝了麻醉彈的手槍瞄準魔女。
  可是,由於小兔出包的緣故,導致魔女注意到背後有問題,旋即轉身望向櫃台。
  魔女的雙眼一亮,真理及斑鳩兩人立刻定格。
  ——好厲害。小隊明明在尚未開戰前就已經佔盡優勢,想不到短短兩秒鐘便慘遭逆轉。最近狀況明明還不差,結果居然在這時刻毫不保留地發揮出蝦兵蟹將小隊不堪一擊的特色。
  如今只剩櫻花是小隊的唯一希望。
  「——!」
  或者該誇獎不愧是櫻花吧,當哮僵住不動後,她也馬上有所反應。
  櫻花在雙眼緊閉的狀態下,已舉起槍口對準女子。光是目睹哮全身僵硬,以及女子雙眼綻放詭譎光芒,櫻花便察覺到女子移植了蛇雞的魔眼,並在舉槍瞄準女子後立刻閉上雙眼。
  很好,快開槍,收拾掉她。
  哮在心中幫櫻花加油打氣——但在同一時間,跌倒的小兔狠狠撞上魔女,導致小兔剛好頂替了魔女原本所在的位置——櫻花又偏偏在這時候扣下扳機。
  (啊!)
  「啾——」
  麻醉彈直接命中小兔。小兔就這麼維持著跌倒的姿勢進入夢鄉。
  ——太猛了。櫻花的精密判斷全數化為烏有。哮不禁心想:能夠這樣搞砸一樁縱使精心設計也難以失敗的任務,真不愧是蝦兵蟹將小隊。
  櫻花確信已經收拾掉女子,面露得意神情睜開雙眼。
  「啊。」
  結果不小心看見依然完好如初的女子雙眼,當場石化。
  哮的掃魔刀效力解除,周遭世界的運轉速度也跟著恢復原狀。連內用區的客人們也受到小兔跌倒的聲音牽引而望向女子,當然也難逃石化的下場。
  …………
  如假包換的全軍覆沒。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這下可怎麼辦啊喂!)
  除了女子之外,餐廳裡的所有人全數陷入石化(僅一名睡翻天)狀態。
  身為當事人的女子大概也只是迫不得已,才懷著反擊的心態使用魔眼吧。她似乎也料想不到居然這麼順利,還滿臉困惑地環視了店內一圈。
  啊啊,要被她逃脫了。跟賺不到升級積分比起來,就這麼眼睜睜地讓嫌犯逃走的結果更令哮感到丟臉及沒出息。
  然而,女子注意到內用區唯獨一人毫無異狀,當場怒髮衝冠。
  此時哮也回想起來。
  對了,這間餐廳裡頭有一名最強的魔女獵人。
  (鐵先生!現在只能靠您了,請您設法打破這個僵局——)
  哮拚命轉動眼珠,對坐在靠窗座位的隼人發出求救訊號。
  最強的魔女獵人。第零殲滅機動隊隊長·鐵隼人。
  相信憑他的實力,必能扭轉這個壓倒性的劣勢——

  ——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

  「…………」
  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
  (他在吃漢堡。)
  哮就這麼睜大雙眼。
  (拚命在吃漢堡啊!!!!)
  同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反覆浮現兩次。
  此時的隼人則是面帶正經神情,連看都懶得看哮他們一眼,用單手操作智慧型手機,優雅地蹺起腿——同時享用著漢堡。
  不對,那種吃相絕不適合以『享用』一詞來加以形容。他的雙頰宛如準備進入冬眠的松鼠一樣鼓脹。二十個M型海獸漢堡,全部被他吃個精光。
  在一片鴉雀無聲的餐廳裡,隼人玩著智慧型手機嘀咕說道。
  「今也偶放家(今天我放假)。」
  ……最強的魔女獵人丟下這句話,不甩全軍覆沒的35小隊……盡情享受著休假時光。
  哮曾在書上看過一段文章,說只有工作及休閒都全力以赴的人方能成功,而現在哮對那段描述產生了極深的共鳴。
  只是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有那種嫌犯明明近在眼前,卻仍把照顧家人擺在第一位的休假警官嗎?一名搭乘飛機準備出國旅行的醫生,會忽視「請問機上有醫護人員嗎?」等出自空服員口中的迫切吶喊嗎?
  就算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應該也會如同往常一樣善盡職責才對吧?
  舉凡抱持著一定程度的熱情從事工作的人,反倒比較難對這類緊急狀況視而不見吧?
  可是,如今在哮的視線前方,卻有一名男子絲毫不費力氣地做出了這種難以置信的反應。
  (——反而令人敬佩。能夠無視這種狀況反而有夠厲害。)
  儘管對於得不到幫助一事淚流滿面,但內心卻也同時跨越了傻眼及失望等情緒,反倒萌生出一股欽佩之情。
  您也未免太過嚴以律己(?)了吧,EXE隊長。
  輕笑一聲的女子由隼人身上移開視線,逕自調轉腳步。
  就在她從哮身旁經過,準備離開餐廳——的下一秒鐘。

  ——咕咕咕————!

  一陣宛如宣告早晨來臨的鳴啼聲,響徹整間餐廳。
  是雞啼聲。在客人及員工全數石化而變得鴉雀無聲的餐廳內,響起了雞啼聲。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哮心想這陣搞笑,或者該說是過於離奇的鳴啼聲究竟是怎麼回事,轉動眼珠望向聲音來源。
  音源出自隼人的智慧型手機。
  (來電鈴聲……是雞啼聲啊?)
  總覺得隼人的形象崩潰已經停不下來。哮甚至忍不住認為,他是故意叫人算準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過來。
  不過——哮將在幾秒鐘後獲知,那道鈴聲真的是隼人刻意安排的事實。
  只見原本準備穿越自動門離開餐廳的女子,先是霍然睜大雙眼死盯著隼人不放。
  「——咕、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突然搗住雙眼開始痛苦掙扎起來。女子發出非比尋常的慘叫聲,最後終於痛得不支倒地來回打滾。哮也清楚看見她以雙手搗住的眼睛流出大量淚水。
  當哮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困惑不已之際,原本坐著的隼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接著他任由智慧型手機反覆播放雞啼聲,緩緩走向門口。
  「……蛇雞雖然生性凶猛,但也是一種跟吸血鬼同樣有許多弱點的幻想生物。弱點一,看見自己的雙眼也會石化,所以討厭鏡子。弱點二,極端畏懼魔眼及毒素均起不了效果的鼬鼠。至於弱點三嘛——」
  隼人走到女子身旁,以智慧型手機的螢幕畫面對準女子。
  只見畫面上反覆重播著公雞發出鳴啼聲的動畫短片。
  「——會對雞啼聲產生排斥反應。這是因為公雞所發出的特定頻率音波,能對蛇雞的鼓膜及眼角膜造成傷害。」
  語畢,隼人從原本準備自背包裡取出手銬的哮手中搶下手銬,銬住被扣於背後的女子雙手。
  魔眼引發的石化症狀瞬間解除,現場所有人同時跌坐在地。
  哮則是面露茫然神情,慢了半拍才理解到隼人出手相助的事實。櫻花也趕抵哮的身旁,先是看了被逮捕的女子一眼,接著才望向單膝著地,打電話聯絡審問會總部的隼人。
  隼人結束通話,緩緩站起。
  「我已呼叫援軍,再過不久騎士團便會抵達此地。這名女子就由你們負責押解回總部。」
  「……不、不愧是鐵隊長。感謝您的協助,若不是有您在場,我們——」
  「——妳在EXE到底學了些什麼?」
  櫻花聞言猛然豎起雙肩,整個人為之一僵。
  隼人則是板起撲克臉,開始教訓櫻花。
  「有哪個笨蛋會在得知敵人移植了蛇雞的魔眼後,還舉起槍口瞄準對方?縱使對自己的射擊實力有信心,也絕對不該閉著眼睛開槍。要是擊中一般人,妳打算如何負責?」
  「呃,唔……」
  「假使剛才使用的是實彈,妳早已要了自己隊友的命。可見妳真是毫無長進啊。」
  「真的非常抱歉!」
  「在現役時代我便再三叮囑,審問官的戰鬥不是只憑藉武力壓制敵人就好。洞悉敵人的弱點,並以最小限度的戰鬥行為制伏方為首要之務。」
  「呃……是——」
  「另外還有——」
  隼人鉅細靡遺地丟下一長串說教文,逐漸將櫻花逼得走投無路。櫻花則是不斷低頭道歉,整個人也愈縮愈小。
  這是相當難得一見的光景,而哮儘管覺得櫻花實在有點可憐,但卻又不禁認為整幅畫面看起來頗令人欣慰。
  因為不管再怎麼說,隼人終究還是很關心櫻花。語調明明十分冷淡,出口的言詞也辛辣無比,但卻令人感受到一抹溫情。
  (總覺得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就讓我不禁回想起跟隨師父修行的那段時光啊。)
  哮打直雙腳坐在地板上,聆聽著自遠處逐漸接近的警笛聲,憶起有關師父的往事。
  結果,隼人的說教對象僅止於昔日曾為部下的櫻花而已。
  「……算了,幸好包含嫌犯在內無人犧牲。這點就姑且當作是妳有所成長的證明吧。」
  「非、非常感謝您的指教!」
  櫻花以幾乎快要行舉手禮的激動語調表達感謝之意。
  隼人輕輕嘆了口氣,將智慧型手機收進口袋並調轉腳步。
  不是往餐廳出口,而是走向點餐櫃台。
  隼人低頭俯視人在櫃台內側的斑鳩及真理。
  接著——
  「店員——再來十個海獸漢堡。」
  「您還要吃啊!」
  哮終於忍不住出聲吐槽,而不是只在心裡暗自大喊。
  哮一行人雖然逮捕了魔眼女子,但結果這起案件並未讓他們賺得升級積分。因為一板一眼的櫻花就是不肯妥協,始終堅稱逮捕女子的功臣是隼人而非35小隊。
  最近放鬆緊繃情緒,身段變得較為柔和一些的櫻花,又暫時恢復成原先那種不知變通的狀態了。像這種以行動,展示遭到前任上司訓斥後所領悟到的心得反省,然後將周遭眾人一併拖下水的表現,顯見櫻花無論是好是壞都不改其作風。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Mission05  最糟的假期
  睡醒的她心情簡直糟到最高點。
  時間是早上七點半。S級魔導遺產『戰亂魔劍』,人格化名稱為闇夜的她,在事先被指定好的時間從待機狀態下清醒過來。
  在清醒的同時便切換成擬人化模式的闇夜睜開雙眼。
  天又亮了。闇夜先稍微放鬆她那嬌小且纖細的雙肩,再使勁拉開窗簾。溫暖的日光射入室內,窗外可聽見小鳥的鳴啼聲,被朝露沾濕的楓葉閃閃發亮。
  這是個處於季節交替時期,感覺十分清爽恰人的平日早晨。
  「去吃大便啦。」
  她做了一場最差勁的夢。夢境內容是跟草薙哮及銀檞之劍的戰役,也就是她落敗的記憶回溯。由於她平常就抱持著不耐煩的情緒,因此照理說根本不可能形成心理壓力,但這場夢實在糟到極點。一股很想踹翻收捨得很乾淨整齊的個人寢室傢俱,或撕裂洋娃娃的衝動湧上心頭。
  闇夜冷眼看著窗外風景發出咂舌聲,接著調轉腳步離開個人寢室。
  魔導遺產有個人寢室也算是很奇怪的一件事,照理說為了守護主人而隨侍在側才是魔導遺產的職責所在。闇夜也對自己的主人這樣講過。
  可是主人卻一臉困擾地皺成八字眉說道。
  司闇夜,不可以這樣,妳可是個女孩子耶。妳明明也知道有句俗話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不是嗎?』
  由於他簡直就像和藹可親的鄰居大哥哥一樣輕撫她的頭,因此闇夜相當不耐煩地直接起腳狠踹主人的小腿骨。她記得這是發生在將近一百年前的往事。
  每往下走一個樓階就發出一次咂舌聲的闇夜,緩步前往廚房。
  她維持著一成不變的冷眼,打開廚房的櫥櫃取出裝有紅茶茶葉的罐子及茶壺,再拿水壺燒開水。
  「…………」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瓦斯爐火的闇夜,突然不經意地環視了目前所在的地方一圈。
  這裡是離首都圈有一小段路程的山林近郊的小屋。現在雖然被當做幻想教團敵地斥侯部隊的藏身地點使用,但在闇夜等人頭一次來此的時候,其實原本是某個富翁的別墅。不幸的是闇夜等人抵達的時候剛好是暑假期間,有看起來很像會參與時尚話題連續劇的男女八人組,正興致勃勃地在庭院烤肉。
  目睹這一幕的主人當場露出十分開心的眼神,接著快馬加鞭跑下山衝進家庭用品量販店,買了電鋸及曲棍球面具後,又衝回山上開始追殺那群時尚男女。明明只是簡單的清掃工作,主人卻不用魔法,而是花了將近一小時左右的時間,總算才把這間小屋佔為已有。當闇夜問主人為何選擇那麼拐彎抹角的殺人方式——
  『……因為啊。』
  主人竟然顯得有點難為情,忸忸怩怩地如此回應。
  八成是看見男女八人組在深山林中烤肉玩樂,直覺地聯想到必須採用重視情境的殺戮手法吧。所以主人才購買了電鋸加曲棍球面具的組合。※小屋、多組情侶、烤肉,所以就該搭配電鋸及曲棍球面具。(譯註:影射電影「德州電鋸殺人狂」的情節。)
  再怎麼簡便也該有個限度。與其動手後才覺得點子太過簡便而難為情,還不如一開始就別這樣搞。除了做惡夢會讓闇夜受不了以外,日後光是想起此事都會感到一肚子火。花了整整一小時到處追殺,要是被他們找到機會聯絡審問會,一定會演變成更麻煩的局面。還問我「什麼」呢,你是小孩嗎?別開玩笑了,去死啦。給我差不多一點喔。
  「一切都有夠膚淺啊。」
  雖然早就知道主人有偶爾喜歡淺嚐,這種類似廉價垃圾食物之殺戮遊戲的嗜好,但闇夜卻希望他能為被迫奉陪這種遊戲的她著想一下。一想起常忙清理血漬及肉屑之時的光景,內心的不耐煩的情緒又變得更加高漲,造成她拿在手中的茶杯把手應聲碎裂。
  闇夜冷眼將壞掉的茶杯丟進垃圾桶,動作純熟地將紅茶倒入另外拿的新茶杯。接著用托盤端著這杯紅茶走上二樓的寢室。
  她連門都沒敲,就這麼逕自打開房門,走到床鋪旁邊。
  只見一名金髮笨蛋躺在床上,發出極其平穩的睡眠呼吸聲。棉被紮實地蓋到脖子的位置,臉朝上靜靜地沉眠。身穿一襲藍色直條紋的睡衣,睡得十分香甜。睡相就跟少年一樣。
  「……嘖,沒輒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闇夜花了少許時間冷眼俯視他的睡臉,最後將托盤擺在旁邊的櫃子上,一手拿起裝滿紅茶的茶壺。接著嘩啦嘩啦地將熱紅茶倒在主人的臉上。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好燙啊!住手、喂,超燙耶!」
  見主人·兇煞做出理所當然的反應一躍而起,闇夜當場嗤之以鼻。
  「你那張睡臉實在太過安詳,使我一時鬼迷心竅手滑了一下。但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太厲害了!居然敢拿起滾燙的大吉嶺紅茶往熟睡之人的臉上倒,著實令人欽佩不已!我愈來愈尊敬妳了!」
  平常如同舞台演員一般堂而皇之(負面意義而言)的兇煞,淚眼汪汪地展露出極端動搖的神色。只是對闇夜來說,這樣的兇煞一點都不稀奇。
  「清醒了沒?醒過來了是吧?既然已經睡醒的話,算我求你就這樣直接去死好不好?」
  「妳、妳喔……就算我再怎麼趨近不死之身,被這樣燙傷也是會感到又熱又痛喔?」
  「假如不會又熱又痛,我才懶得採取這種行動。」
  「……就性質而言,會企圖危害宿主的魔導遺產並不稀奇,可是妳的舉動不太一樣。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畢竟我是S級魔導遺產嘛。當然跟隨處可見的魔導遺產不一樣。」
  「……為什麼妳有辦法在這種場面抬頭挺胸啊?」
  兇煞被她那辛辣過頭的發言嚇得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爬出被窩拿起擺在床邊的毛巾擦了擦臉。
  擦完臉之後,他吐出一口氣並微瞇雙眼。被穿過窗簾透射進來的陽光照得瞇起眼睛的兇煞,坐在床邊稍微打了個盹。
  神清氣爽的健康早晨。儘管殺意湧上心頭,闇夜還是強忍下來。兇煞轉動他那張被熱茶燙紅的臉,露出淡淡微笑看著闇夜。
  「早安,我的闇夜。」
  「別加上『我的』這個冠詞。我才不是你的。」
  「——妳明明就是我的吧!?今天的妳未免也太過辛辣了吧!?」
  見兇煞換上苦笑神情窺探自己的臉色,闇夜旋即自他身上移開視線。
  「……今天對我們而言算是放假對吧?我討厭私下的兇煞。」
  闇夜話一出口,兇煞顯得有些困擾地抓了抓他那頭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
  「這算什麼邏輯啊……妳也不用因此端熱騰騰的茶淋我的臉吧……唉——這可是滿昂貴的高檔茶葉耶。都剩不多了……」
  闇夜看著很受不了地搖了搖頭的兇煞,氣得臉頰微微抽搐。
  她說討厭私下的兇煞是真心話。但若問起是否喜歡平常的兇煞,闇夜一定也會毫不遲疑地回答NO,不過她最沒輒的就是像現在這樣處於放鬆狀態的兇煞。
  雖然經常聽說公私分明才稱得上是一流社會人士,但就兇煞的狀況來看,應該要說他是將私人時間與生存價值區分得相當清楚才對。他的生存價值說穿了就是賦予他人『絕望』,但坦白說他並沒有將工作與生存價值區分開來。身為幻想教團斥侯的工作,可以說對他的生存價值造成顯著的妨礙。
  但另一方面,他在私人時間卻區分得非常清楚。
  「要是一整年都維持著那種高漲的情緒,即便是我也會感到疲憊啊。所以偶爾也得像這樣放鬆一下才行。」
  從床邊起身的兇煞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有夠惡質。明明是個離『爽朗』一詞距離最遙遠的人,還在裝什麼乖啊……其實闇夜起初也是抱持著這樣的感想。可是長久相處下來,她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放假時的兇煞,也是他真實的一面。

  「呵!……妳有看到剛剛那一幕嗎,闇夜?我頭一次成功地使出四回轉耶!」
  穿上圍裙,在廚房一手拿著平底鍋幫鬆餅翻面的兇煞,由衷感到開心地如此說道。而坐在餐桌前的闇夜,則是一臉不感興趣地拄著臉頰。
  「……滯空時間與料理的美味與否毫無因果關係可言。」
  「嘴上雖這麼說,但妳每次總是吃得十分滿足不是嗎?還是說唯獨今天妳比較想吃白飯呢?」
  「…………」
  「妳最愛吃淋上滿滿蜂蜜的鬆餅沒錯吧?就別在那邊一直鬧彆扭了,儘管享用吧。」
  兇煞將盛至餐盤上的鬆餅,搭配生菜沙拉及火腿蛋所組成的早餐一併端至闇夜面前。
  雖然還是一樣在賭氣,可是闇夜的雙手已分別握著刀叉。坐在正對面的兇煞彷彿強調自己也餓壞了似地輕撫肚子,雙手合十。
  曾經當過神父的他,在用餐前總是不忘祈禱祝謝。
  「主啊,這些料理絕對不是祢的祝福、也不是祢的賞賜。謹此感謝百姓們的血汗結晶——開動了。」
  只不過他死也不說阿門,更不會感謝神。
  兇煞冷眼凝視著始終不肯說出『我開動了』這幾個字的闇夜。雖然以相同的冷眼回瞪,但到最後闇夜還是邊咂舌頭邊雙手合十。
  「……我開動了。」
  用餐刀切開鬆餅,再以叉子叉起來送進嘴裡。
  她板著賭氣表情咀嚼鬆餅。儘管很不甘心,但確實相當美味。兇煞明明超喜歡摻了大量添加物及防腐劑的便當,廚藝的高明程度卻是非同小可。畢竟連身為魔導遺產的闇夜,都因為受到兇煞的影響而培養出喜愛用餐的習性。
  連無機物都喜歡上吃飯這回事,顯見兇煞真的相當高明。
  「唔——超市只有低脂牛奶,導致這份鬆餅的滑順口感稍嫌不足啊。」
  「無所謂啦……倒是今天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什麼特別的計畫啊。託英雄襲擊失敗及梅菲斯特失敗的福,審問會的監控也變得更加嚴格,上頭交待我暫時安分一點。」

  兇煞享用著餐點,利用空檔回答閣夜的問題。
  倒也不是無法理解考慮到審問會的警戒而選擇待機的決定,但實在很難相信幻想教團會變得如此膽小怕事。不希望身為斥侯卻太過明目張膽的兇煞出盡風頭,這恐怕才是上頭的真心話吧。而兇煞明明也不是那種會乖乖聽從命令的人,不過看樣子今天的兇煞似乎沒那種心情。
  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打算好好給自己放個假。
  「最近你愈來愈不像話了喔。過去像這種日子一年頂多只出現個兩、三次,但自從來到舊日本地區後,頻率就提高成一週一次的狀態了。你該不會是心生畏懼了吧?」
  闇夜開口提問,兇煞則是「唔——」了一聲後,又繼續用餐。
  「即便是我,只要吃飽就會感到心平氣和啊。」
  「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自從我來到這邊之後,生活過得十分充實啦。這是個好地方……受到幻想教團行動活絡化的影響,此地充滿了絕望。」
  「那就一如往常地採取行動啊。」
  「不。我認為就是因為這樣,才更應當好好享受這份和平及幸福。對絕望而言,拿捏平衡是很重要的。」
  不知和平或幸福為何物之人,以及無法理解和平與幸福意義之人,沒有賦予他人『絕望』的資格。闇夜曉得這是存在他心中的信念。理解、玩味,之後再賦予目標絕望,這就是他所奉行的美學。
  無聊、膚淺,闇夜如此心想。魔導遺產當然不可能理解這類美學。闇夜認為兇煞做為一個狂人非但不到二流的水準,實際上根本只是個三流貨色罷了。就這點而言,她甚至曾經萌生過,兇煞完全不配擁有像自己這種高階魔導遺產的念頭。
  戰亂魔劍渴求的是狂氣。但若被問到闇夜這個人格是否也同樣瘋狂的話,答案會是並非如此。就人類的觀點來看,闇夜本身並不認為自己的人格有呈現出特別瘋狂的傾向。魔導遺產的屬性並不會受到魔導遺產本身的人格影響。假設有個愛蕃茄愛得要命的人,但要說這個人是不是一名個性跟蕃茄沒什麼兩樣的人物,想也知道當然不可能有這回事。對闇夜而言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因此她會認為兇煞既膚淺又無聊,其實就像是覺得料理鹽放太少或糖放太多一樣,單純只是口味問題罷了。
  即便如此,闇夜之所以長年持續與兇煞訂定契約,並不單只是因為他的瘋狂氣味合自己胃口。她固然熱愛追求優質的瘋狂氣味,但更重要的是,兇煞的魂魄色彩跟自己實在太過相配。
  這才是她愛上他的理由,也唯獨魔導遗產才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吃完早餐的兇煞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嘴角。
  「今天我打算出門上街。」
  「你幹嘛上街?」
  「我想閒逛一下,順便看個電影囉。」
  兇煞手抵下顎,宛如不知該如何打發臨時假期的普通人似地如此說道。
  「……是嗎?」
  「妳也要陪我一起出門喔。」
  「隨你高興——什麼?」
  闇夜聞言皺起眉頭。兇煞則是一手拿著餐具起身,放進流理台,接著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
  「我認為妳偶爾也該接觸一下塵世的事物比較好。」
  「莫名其妙。我可是魔導遺產,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闇夜一臉不耐煩地端起裝滿紅茶的茶杯送至嘴邊。
  兇煞先回了一句「意義嗎」,隨後抬起頭來繼續回應。
  「——當然只是一場單純的約會囉。」
  闇夜當場猛然噴光口中的紅茶。

  「嗯——!不愧是平日,大白天也沒有那麼多垃圾在街上遊盪,逛起來感覺真舒服。天氣也很晴朗,簡直棒極了。」
  「…………」
  「妳不這麼認為嗎?闇夜。」
  「一點也不,廢物。」
  經過一番波折,吃完早餐的兩人來到市區。踏出剪票口後,發現站前廣場的楓葉已然換上秋裝。就多雨的秋季尾聲而言,今天天氣實在是不錯,陽光帶來了暖洋洋的氣溫。卻是闇夜最討厭的天氣型態。
  健全地伸了個懶腰的兇煞身上並非穿著平常的那套神父裝,而是換上白色內搭衫加格子襯衫,一條普通藍色牛仔褲與一雙便於行走的運動鞋。臉上還戴著一副銀框眼鏡。
  那種看起來極端人畜無害的裝扮是怎麼回事?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雖然闇夜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她知道兇煞私底下其實還滿喜歡打扮成這種不起眼的模樣,因此事到如今也不會再針對此事大發牢騷。
  倒是闇夜忍不住對自己目前的裝扮,產生極端強烈的厭惡感。
  平常雖然總是被迫穿上合乎兇煞個人興趣的哥德蘿莉式服裝,可是今天卻不一樣。她上半身穿著一件衣領大開、袖子附有破洞的長袖搖滾T恤,加上午仔短褲及長筒襪。更絕的是脖子跟手腕均戴著銀飾。
  感覺好像變成了一個因為憧憬龐克系或視覺系樂團,硬是勉強自己打扮成搖滾樂手的小學女生。
  這些通通都是兇煞準備的。坦白講,這實在是相當丟臉的模樣。儘管已經差不多習慣蘿莉裝,但這種路線未免相差太遠。
  兇煞轉頭望向杵在原地,動也不動地低頭向下的闇夜,雙眼猛眨個不停。
  「闇夜,妳怎麼啦?」
  「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所謂的約會是怎麼回事,這到底算什麼啦?」
  「哎唷,我只是覺得最近跟妳的互動好像有點不足啊。自從吃了那場敗仗之後,妳就鬧起彆扭並當了好一陣子的家裡蹲對吧?」
  「……所以呢?」
  「——今天我們就盡情地曬恩愛吧!」
  闇夜一口氣縮短距離,對準張開雙臂的兇煞心窩祭出一記頭鎚。可是,由於闇夜的自主戰鬥能力趨近於零,導致這記頭鎚只是形同她將整張臉輕輕埋入兇煞的腹部而已。
  「~~~~~~!」
  闇夜覺得很難為情地發出沉吟聲,兇煞則是面帶苦笑伸手輕搭她的頭。
  「唷,怎麼啦怎麼啦,妳這愛撒嬌的小女孩。這麼肆無忌憚地對我使出熱情擁抱啊?這樣會害我很不好意思耶,老婆大人。」
  「真理!才是!你的老婆吧!」
  「闇夜,你吃醋啦?」
  「才不是呢,笨蛋蠢蛋——!居然把我打扮成如此丟人的模樣!誰要跟你約會啊,別開玩笑了!」
  在難為情、不舒服及心神不寧等情緒的夾擊之下,闇夜頓時目泛淚光。
  而見到她這副模樣的兇煞,則是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啊?這身裝扮既可愛,跟妳也十分相襯啊。」
  「我就是討厭你的這種地方啦!」
  照理說這應該是會感到臉紅害羞的場面,闇夜卻只是對兇煞投射出一道尖銳的冰冷視線。兇煞從以前就總是拿「可愛」、「討喜」、「女孩子」等字詞來形容闇夜,硬是想把她當成女孩子來對待。雖說闇夜確實是維持著少女的相貌,但這身姿態純粹只是用來回應兇煞的心願罷了。儘管外表沒有明顯變化,但對闇夜而言,要對調擬人化模式時的性別簡直易如反掌。在她身上並沒有所謂的性別概念。
  因此就算被誇獎,她既不會感到害臊,更不會覺得開心。
  她只有在第一次被誇獎時,曾經展現過難為情的臉紅反應。
  「妳這孩子真的有夠倔強耶。稍微率直地表現出開心的模樣好不好。第一次穿上哥德蘿莉裝時明明就整張臉紅得——」
  「要是你敢講出當時的事,我絕對會宰了你!」
  闇夜不斷揮舞雙拳敲打兇煞的胸口。她明明認真地用盡全力毆打,看起來卻像只是在嬉鬧一般,導致兇煞被逗得愈笑愈開心。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那麼,妳想去什麼地方呢?今天無論妳想去哪,我都奉陪到底。」
  「……我沒想法。明明就是你擅自帶我出門。我現在只想回家。」
  「別這麼說嘛。這次上街並不是為了妳,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跟妳一起出門,一起去妳想去的地方。麻煩妳偶爾聽一下主人的任性要求好嗎?」
  兇煞都有點過意不去地輕搔臉頰講出這種話了,闇夜也無法悍然拒絕,頓時支吾其詞地說不出話。
  他這種裝草食男的表現最令人討厭了,闇夜如此心想。正因闇夜深知全天下大概只有自己瞭解兇煞的本質,才感到更加火冒三丈。每次只要跟放假時的他在一起,就會讓闇夜不禁產生他平常的高漲情緒純屬誇大演出,而這個草食男才是他真正本性的錯覺。
  步調大亂。討厭得要死。
  「如果是任性要求的話,那我就不是偶爾,而是每次都聽從你吧……真是夠了。」
  想歸想,闇夜還是不耐煩地隨便列舉了幾個想去的地方。
  語畢,只見兇煞展露出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

  就闇夜的立場而言,她對塵世的文化或娛樂絲毫不感興趣,因此搞不清楚『玩耍』這項行為到底有何意義。
  姑且選擇前往電影院、動物園及咖啡廳等地方,結果闇夜還是摸不著頭緒。她不懂周遭的人類為何全都面露笑咪咪的開心表情。這或許就是一般大眾俗稱的休閒,可是對身為魔導遺產、本體是一把劍的闇夜來說,她並不具備休閒這項概念。
  觀看會動的圖畫,有什麼好玩的啊?看著普通動物,為何顯得那麼興高采烈啊?在補充營養及水分的行為當中,有哪個環節能帶給人類如此安詳的感受啊?
  想再多也無濟於事。總而言之,闇夜一點都不覺得好玩,但……
  「我都不曉得已經幾年沒看過無尾熊了耶。好可愛唷……超可愛的啦……要是澳洲沒有受到汙染的話,我真想撥空再前往一趟啊。」
  兇煞看無尾熊看得很開心。
  「偶爾看看戀愛電影也不錯呢。原本以為劇情是針對年輕女性族群,因此並不抱任何期待,但想不到還滿能引起共鳴的呢。妳說是不是啊?」
  年紀都那麼大了,還一臉正經地觀賞針對青少年族群所拍攝的電影。
  「這份布列塔尼布丁蛋糕雖不合我的胃口,但對一般大眾而言應該是相當美味的一道甜點才對。待會兒再向店員請教食譜,下回換我自己做做看好了。我猜妳八成也很喜歡吧。喏,我餵妳吃。」
  緊接著又說點心很好吃云云的兇煞,始終表現出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即便平常總是把絕望掛在嘴邊,也改變不了他是人類的事實。他跟身為長劍的自己終究不一樣。
  「怎麼樣?好吃吧?哈哈哈,很好吃對吧。但我敢保證我做的蛋糕一定更加美味。妳只要拭目以待——哇啊夠了,哪有人這樣把整塊蛋糕吃光光的啦!」
  闇夜咀嚼那塊名叫布列塔尼布丁蛋糕的甜點,看著面露開心神情的兇煞。
  闇夜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有關他的事。闇夜自謝是這個世界上最理解兇煞的人。
  然而,那也只不過是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還知道他這號人物,實際上對他的身世背景及過往經歷卻是一無所知。魔導遺產與宿主之間的協調性,並不受記憶、過往經歷,以及訂定契約的期間長短影響。這類因素的重要性並不高。
  但是只要每次像這樣體驗了所謂的『日常』之後,闇夜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思索一個問題。
  眼前的這名男子,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是指他的秉性如何,而是單純好奇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人生旅程。相信他必然也曾走過孩提時期、青春期,以及青壯年時期等人生階段。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歷練,使他變成了一名性格如此扭曲的人物?
  在碰到這種狀況時,勢必會忍不住陷入沉思。
  「咦?怎麼啦?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兇煞啜飲咖啡,露出微微側頭的不解神情。
  闇夜先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龐看了片刻,接著咕嚕地把嘴裡的甜點吞下肚,最後將臉撇向一旁。
  「沒什麼。」
  當闇夜轉移目光焦點,兇煞也不以為意地繼續享受他的日常生活。
  不深入追究。因為她很清楚沒那個必要。但這樣的一天卻會害她的思緒一直圍繞著這個問題打轉——
  (所以我才討厭啊。)
  可能造成她遺忘身為長劍的自我本質,這或許就是原因所在。與其說害怕,不如說是擔心較為貼切。闇夜很清楚超脫身為兵器的本分,與契約者建立起深厚羈絆的魔導遺產會有何下場。大多數魔導遺產的最終目的都是與契約者合而為一,闇夜卻不認為達成那種目標算是最佳結局。
  對闇夜而言,現在這樣才是最佳狀態。永遠維持住這種距離感,才是她的理想。這是闇夜如假包換的真心話。
  然而闇夜卻一臉不耐煩地舉起叉子,自正上方刺穿眼前的草莓蛋糕。

  闇夜覺得索然無趣的約會持續進行中。即便到了黃昏時刻,闇夜還是沒能發現令她感興趣的事物。離開咖啡廳來到大馬路上的兇煞霍然張開雙臂。
  「來來來!接下來妳想去哪呢!?」
  「喂,我的點子差不多快沒了啦。別依賴我的自主性。我可是一把不諳塵世的長劍,別要求無機物安排什麼約會行程啦。」
  「妳別把事情想得那麼嚴肅啦。只需單純地講出妳想去逛的地方——」
  話還沒講完,兇煞突然閉口轉眼望向十字路口。
  從剛剛開始,就有一個集團手持擴音器,站在美術館前的十字路口大聲嚷個不停。而在那群看起來都像倒了大楣的人們正中央,有一名用繩子將夾著一張女性照片的大型相框掛在胸前的男子,正在進行演說。
  ——我的妻子,被審問會認定是魔女而慘遭槍殺身亡。妻子是突然變成了魔女的被害人。只因被發現體內蘊含魔力,就當場遭到槍殺身亡了。我們絕對不能容許這樣的殘暴行徑。魔女並不是罪犯。更重要的是,無論明天或是這一瞬間,諸位也都有可能莫名變成魔女。這不單只是我們的問題。請各位留步聆聽——
  男子高分貝吶喊的內容大致如上。這類街頭演講並不稀奇。縱使審問會不批准,只要去找倫理委員會商量,倫理委員會就會強行頒布許可令。
  根本沒人把街頭演講者的聲音當一回事。頂多只是一副困擾地側目瞄上一眼,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行經現場。拚命吶喊的男子對人群的冷淡反應感到十分沮喪。當他兩眼無神地眺望了冷酷無情的行人片刻之後,轉而注意到停下腳步的兇煞及闇夜。
  闇夜絲毫沒有同情他的意思。坦白講她覺得超級無所謂。闇夜也跟其他民眾一樣,自他們身上移開視線。
  「像那樣的集團,在以前明明會立刻被抓起來處死。看來時代真的改變了不少,對吧?」
  闇夜彷彿徵求兇煞同意似地如此說道,並抬頭仰望他的臉。
  卻見兇煞神情嚴肅地聆聽男子演講,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闇夜當場皺起眉頭。
  你的眼淚也太假了吧——原本闇夜打算這樣吐槽他一頓,但看樣子他是真的哭了。他看著掛在男子胸前的女性照片,靜靜地流下眼淚。闇夜看得出來,這是正經的淚水。可是坦白講,他明明不是那種會為了大聲宣傳自己是受害人的貨色掉眼淚的男子。
  難不成是對照片中的女性另有感觸嗎?例如長得很像以前跟他有過關係的女子等等。若是這樣或許就有可能。儘管他平常就對真理抱持著非常不自然的慾望,但闇夜確信那終究只是色慾等想入非非的邪情,與戀愛觀完全沾不上邊。
  透過約會,令她不經意地開始思考起有關兇煞的戀愛觀。
  可笑。我像是會思考這種事情的個性嗎?身為魔導遺產的我只不過是一把劍罷了。
  當闇夜抬頭仰望時,兇煞已擦去淚水。
  「抱歉,我想起了過去的一小段往事。我們繼續約會吧。再來去前面那間美術館如何?」
  闇夜對他的淚水所代表的意義不感興趣。闇夜只是聳聳肩頭,並未提出任何疑問。
  可是,兇煞剛才說「過去的往事」。儘管很難相信那名女性與兇煞之間有何關連,伹若是相似的女性,那就不無可能了。
  「…………」
  闇夜看著兇煞的側臉。
  已經恢復原狀。但不知為何,此事卻令闇夜覺得不耐煩。而她內心更對這個不耐煩的自己感到怒不可遏。

  進入美術館參觀的闇夜,首度主動在某幅畫作前面停下腳步。
  「…………」
  雖然彷彿強調無聊似地哼了一聲,闇夜還是抬頭觀賞這幅畫作。
  這是一幅描繪一根柱子屹立於斷崖附近的作品。遭到海浪侵蝕而成的自然石柱,即便承受巨浪覆頂,仍舊強而有力地屹立不搖,並未就此倒下。這根柱子被描繪成如同一名遠離世界,主動面對驚濤駭浪試煉的英勇人類。
  這幅畫作魄力十足,只可惜作者不詳。但恐怕是超過一百五十年前的作品。闇夜知道這幅畫作的風景確實存在,然而這座島嶼的所在地點應該已遭無形災害所吞噬。
  當她聚精會神地仰望著這幅畫作時,背後傳來了兇煞的腳步聲。
  「妳喜歡這幅畫嗎?」
  「……並沒有。」
  「看著這幅畫,妳腦海中浮現出什麼樣的印象呢?」
  被兇煞這麼一問,闇夜並未轉頭看他,而是仰望著畫作出回應。
  「……孤獨、瘋狂,以及自殺願望吧。」
  「原來如此。在妳看來是呈現出這種感覺嗎……」
  站在闇夜身旁的兇煞也跟著抬頭觀賞這幅畫。
  偏離斷崖、孤立於海中的石柱,看起來果然格外孤獨。
  自己知道這幅風景。除了戰鬥經驗以外,闇夜極少回溯過往的記憶。可是,在她心中確實也存在著難以忘懷的風景。
  闇夜以前曾經去過這幅畫作所描繪的場所。有一名男子為了營救女兒而來到這座小島,日以繼夜地浴血奮戰。那名男子正是闇夜的第一個契約者。
  他雖然打著營救女兒的目的而戰,可是在一次又一次拔出戰亂魔劍應敵的過程中,逐漸遭到瘋狂氣息影響的他開始轉而追求戰鬥。明知拔劍出鞘會有何下場,男子仍主動選擇沉淪於瘋狂之中。
  男子太弱了,他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與瘋狂氣息共存的人。
  男子的下場十分淒慘。他持續戰到島上所有生物全數死絕,連仇敵跟自己的女兒都命喪黃泉,而當他一理解到島上只剩自己一個活人,便立刻選擇自殺。
  闇夜這個人格就是在男子自殺後才成形。
  戰亂魔劍孤伶伶地在海上漂流,直到遇見下一任的契約者為止。只是新的契約者也同樣在訂定契約後,立刻受到瘋狂氣息感染,極盡失控之能事,最後踏上自我了斷的絕路。
  下一個、又下一個、每個宿主均陷入瘋狂,最後孤獨而死。
  至於闇夜,也同樣——
  「…………」
  此時,兇煞冷不防地伸手輕搭闇夜的頭。她的意識旋即被拉回現實,他手掌的溫度則像是觸摸到自己那條結凍的魂魄一樣。
  闇夜冷眼抬頭仰望,只見兇煞白畫作移開視線,低頭對著她展露笑容。
  (……真是夠了。)
  就是這種頓悟一切的態度令她感到不爽。可是他卻又不開口詢問闇夜。無論是過去或未來,他一概不問。闇夜倒也不是希望他提問。就算他真的問了,闇夜也不打算做出回應,但總之就是覺得他的態度很令人火大。
  然而,她卻怎麼也不想撥開他的手掌。
  「……那你又如何?」
  「嗯?」
  「你對這幅畫有什麼看法呢?」
  發問的人明明是自己,闇夜卻差點抱頭大喊『我在做什麼啊』。明明認為現在的距離感是理想狀態,卻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意著兇煞的過去。我到底是怎麼了啊?難不成是目睹了兇煞看見女性照片而流淚的光景,使我動搖了嗎?
  闇夜對自己發問的舉動感到後悔莫及,可是兇煞卻收起笑容微瞇雙眼,目光尖銳地注視著畫作。
  接著——
  「這個嘛,我認為……屹立不搖的海蝕柱,絕對是代表男性的象徵。換言之就是小——」
  闇夜更進一步地對自己發問的舉動感到後悔,直接起腳踹中兇煞的胯下。接著闇夜撇下伴隨『0H!』的慘叫聲跳離地面的兇煞,怒氣沖沖地走向美術館出口。
  「開什麼玩笑啊。這股不耐煩的感覺究竟是怎樣?一點都不像是我的風格嘛!所以才說我最討厭假日了……」
  她自言自語,走到大馬路上,穿越交差點廣場準備回家。
  此時卻有一道黑影擋在眼前。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在進行街頭演講的那名男子。
  男子不知為何在闇夜的面前蹲下,定睛注視著她的臉。
  當闇夜感到詫異之際,男子開口說道。
  「小姐……剛才妳聽了我們的演講對吧?整條街上,只有妳跟妳身旁的那位大哥哥,願意聆聽我們的心聲……」
  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以眼窩凹陷的金壺眼看著闇夜,對她說出這句話。闇夜雖然視若無睹地試圖閃身離開,男子卻突然抓住她的雙肩。
  「都沒人肯聆聽我們的聲音。只有你們兩位理解我們的想法。」
  只見忙著演講的其他人也紛紛聚集至男子背後,他們個個均呈現眼神渙散的狀態。
  (啊,這下子麻煩大了。)
  對人類的瘋狂氣息很敏感的闇夜一看就知道。
  膚淺的瘋狂氣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類,只會散發出一股苦澀且黏膩,又奇臭無比的瘋狂氣息。
  闇夜當場確信……這幫傢伙接下來絕對會惹事生非。
  「就算試圖向未曾失去過的人們表達心聲,也打動不了他們的心靈。所以我們才決定採取行動……只要經歷過失去的痛苦,相信他們一定也能明白……!」
  (原來如此。這種武斷的思考反而令人欽佩。)
  「害你們這樣的善良人士遭到波及,真的很過意不去。可是,相信你們必能理解……!」
  (會懂才有鬼啦,蠢蛋。)
  男子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個不知有何用處的按鍵。
  我就知道——當闇夜如此心想的瞬間,男子已經動手按下按鍵。
  矗立於闇夜背後的美術館裡頭隨即發生爆炸,所有玻璃窗同時碎裂。人們四處逃竄,美術館內也飄出大量爆炸濃煙。
  雖然轉眼環視驚聲尖叫此起彼落的交差點廣場,闇夜的思緒卻十分冷靜。
  (唉——居然策動這麼膚淺的恐怖攻擊。這種行動的結果只會讓自己的立場更加站不住腳,難道這幫傢伙連如此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嗎?)
  當內心浮現出『他們不懂吧』的念頭之際,男子以手臂勒住脖子的方式擒下闇夜。而聚集於背後的那些人也跟這名男子一樣,身上都綁滿了炸彈。
  「媒體必然也會注意到我們的聲音!會將我們的心聲傳達給全世界……!」
  白痴。你們也太瞧不起審問會的情報管制系統了吧?光是審問會在這方面的表現,就已到達連敵對的闇夜都讚不絕口的境界。只不過這次與其管制情報,倒不如直接開放媒體轉播,更能有效提升一般民眾對魔女及其擁護者的厭惡感,因此審問會有可能放任媒體轉播現場狀況……
  忙著左思右想的闇夜,當然不可能就這樣乖乖淪為人質。
  我討厭被捲入麻煩風波當中。還是快點讓身體化做粒子,飛回兇煞身邊算了。剛才那場爆炸可能害他暫時處於死亡狀態,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就在闇夜準備採取對應行動之時。
  「——不准動!放開那名女孩!」
  在被濃煙遮掩的視野當中,隱約出現一道黑影。見這道黑影逐漸逼近,男子們也跟著倒退。最後,從濃煙中現身之人——
  「……不會吧。」
  「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害無辜民眾遭到波及有什麼意義啊!」
  ——是一階堂真理。
  她幹嘛偏偏挑這個時候現身啦?八成是認為這個舉行街頭演講的團體有問題,因此早就被35小隊盯上了。
  「小兔、鳳櫻花,妳們都先別行動。我會試著說服他們……!」
  真理對著耳麥小聲嘀咕了幾句。闇夜則是傻眼地嘆了口氣。
  (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啊……想法那麼天真。可是這下該如何是好……我從沒在真理面前啟用過擬人化模式,所以她大概不會發現我就是戰亂魔劍。但若現在化作粒子,就會被偵測到魔力變化而導致身分曝光……那樣又太麻煩……)
  今天真不該答應陪兇煞上街約會啊。
  「那位小妹妹,妳放心。姊姊絕對會設法救妳!」
  額頭不斷冒汗的真理,為了讓闇夜感到安心而面帶笑容如此說道。
  怎麼辦?總之先這樣好了。
  「嗚哇——救命啊——貧乳的大姊姊——」
  「……嗯?妳剛說什麼?」
  真理的笑容瞬間僵化,鬢角冒出數條青筋。
  糟,我說溜嘴了。接下來還是別再多話,乖乖當個人質比較好。
  真理開始說服男子們。在他們當中,有人的妻子慘遭審問會殺害、有自從女兒被逮捕後,直到她病死為止都沒能獲准前往監獄探視的父母檔、有因冤案被捕後,被送往終極監獄冰封超過四十年以上的魔女家族。每個成員的狀況都一言難盡。
  「但就算你們這樣做,也絕不可能促使魔女的待遇獲得改善啊……!為什麼不能一如往常地繼續發聲就好呢?」
  「就算我們在這裡喊破喉嚨,也沒人會聽進去……!」
  「沒這回事!像我每次行經這裡的時候,必定會——」
  真理對他們訴說自己的身世。包括身為魔女,為了爭取魔女們的自由而加入審問會,過著天天奮戰的生活。以及平常總是藉由在這個場所聆聽他們的心聲,重新提振衝勁。
  「我一定會設法爭取到魔女的自由……所以,請你們別再做這種傻事了!」
  好一段令人腦袋發癢的說服。闇夜可是很努力才壓抑住打呵欠的慾望。
  (真是夠了……我完全搞不懂兇煞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女人啊?)
  闇夜看著試圖說服這個集團的真理,冷眼低下頭。
  她完全無法理解如此想要說服這群人的真理。
  (這種女人到底哪裡好啊……)
  悶悶不樂的情緒令她感到愈來愈不耐煩。而在挾持自己當做人質的男子背後,則見被害人協會的其他成員幾乎都快被真理的發言所打動。宛如描述他們的心境變化一般,覆蓋住廣場的濃煙緩緩散去。耳邊亦可聽見騎士團車輛所發出的警笛聲逐漸接近現場。
  「嘖,現在已經來不及反悔了……!」
  但在此時,主導的男子再度按下按鍵。
  設置於交差點廣場陸橋的炸彈轟然引爆,赫見有一對親子檔躲在橋下避難,真理連忙飛奔而出。在崩塌的陸橋即將壓垮親子檔的前夕,及時施展防護魔法。真理的身影與親子檔就這麼一同被埋在瓦礫堆底下。
  濃煙再度籠罩住視野。
  (唉——……不過也好啦,如此一來就能毫無顧忌地化作粒子囉。)
  審問會的警車愈來愈逼近現場,趕緊趁著濃煙瀰漫時開溜吧……想歸想。
  「我、我要順便炸死審問官……!帶幾個審問官上路,至少也能稍微……洗刷妻子的憾恨……!」
  看來這名失去理智的男子似乎打算自爆。
  區區炸彈並無法對闇夜造成任何傷害。很好很好,趕快動手啦。反正事情都已經鬧這麼大了,後續處理一定麻煩到不行,所以他要是可以一口氣順便炸死聚集在這一帶附近的所有審問官,那自己就能趁亂逃離現場。
  就在闇夜鬆了口氣的同時。
  「——真是夠了,今天我可是為了歌頌和平才出門逛街耶。我本來都已經打定主意了。」
  卻見某人踩著清脆的腳步聲,從即將崩塌的美術館中緩緩走近兩人。
  「我本來不打算動殺、也無意傷害他人。今天撇開絕望不談……休假,我本來是如此打算的。」
  這道身影,穿著被爆風颳得破破爛爛的服裝,出現在闇夜等人的面前。
  「可是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雖不曉得你是什麼人……但你這傢伙已經踩中我的地雷區了。」
  他劃破濃煙,翩然現身。
  但臉上卻掛著一張相當罕見的可怕神情。面對勃然大怒的主人,闇夜也不禁露出苦笑。
  現身的兇煞渾身充滿怒火。
  他之所以勃然大怒,是因為這個人害他的休假轉變成開殺的日子嗎?
  (不對,原因是出在真理身上吧。)
  你竟敢傷害我心愛的真理小姐!大概就是帶有這種涵義的憤怒表情。
  結果不出所料,兇煞重新戴好裂開的眼鏡,對化身炸彈魔的男子說道。
  「你竟敢——」
  (喏,我就知道。)
  「——你竟敢隨便觸摸我的闇夜!」

  (………………………………………………………………咦?)

  闇夜露出了實在很適合用『茫然』一詞來加以形容的表情。
  憤怒的兇煞掰響拳頭,定睛瞪視男子。
  「這孩子是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名、唯一一項……唯一只屬於我的存在。管你是誰,除了我以外的人類都不准碰她。」
  聽見伴隨魄力十足之低沉嗓音脫口而出的這句話,闇夜當場睜大雙眼。
  與其說是格外撼動心靈,不如說是直接穿透了她的魂魄。
  「覺悟吧,你這混帳東西——我這就親自用絕望痛扁你一頓!」
  一旁的闇夜始終瞠目結舌。
  接下來的兇煞行動簡直快得嚇人。他壓低腰,一口氣縮短間距,從男子手中搶回闇夜,並順勢分別給了男子的心窩及太陽穴一記重拳。
  既沒使用魔力、亦沒動用魔法,兇煞只憑單臂就將男子揍倒在地。
  闇夜嚇得闔不攏嘴。
  目瞪口呆的她,得到了公主抱的待過。
  看著仍然保有意識,整個人卻微微痙攣無法動彈的男子,兇煞這才吐出一口氣,收起怒不可遏的神色。
  「闇夜,妳沒事吧?」
  「……咦?」
  「雖說我曉得妳毫髮無傷,但妳被他摸到什麼地方?我現在立刻用舌頭幫妳消毒,快告訴我正確部位!」
  脖子嗎?還是腳?或是胸部?見兇煞邊說邊將臉湊近,闇夜瞬間恢復理智,連忙用手推開他的臉。
  「住、住手啦你這變態!還有別管那麼多了,快溜吧!要是被真理看見你出現在這,只會惹禍上身不是嗎!」
  「那不重要,幫妳消毒優先!夠了,快點讓我舔!」
  「開什麼玩笑啊!你、你聽,警笛聲都已經來到附近了!」
  闇夜拚命掙扎著從兇煞手中跳回地面上。
  「等等,我還有一件事尚未完成。」
  「就跟你說不用消毒了!等回到家後想怎麼舔都隨你高興,總之現在快逃啦!」
  「不不。我是指我還沒賦予那個男子絕望。必須趁濃煙散去之前搞定。」
  語畢,兇煞這回轉身走向倒地不起的男子身旁。
  男子雖然還有意識,但似乎因為頸骨骨折的關係,造成他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起身。於是兇煞單膝跪在男子身旁,嘴巴挨近他的耳邊。
  接著,小聲嘀咕了一番。
  「————!」
  瞬間,男子睜大雙眼,盯著兇煞不放。
  兇煞則是露出陰沉笑容站了起身。
  接著,緩……緩張開雙臂,低頭睥睨男子。
  「啊,唔————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呻吟及慘叫聲響徹現場,兇煞臉上則浮現出由衷感到欣喜若狂、樂不可支,同時又浮現一如往常的膚淺兼下流的笑容,開口補上一句。
  「長久以來的會錯意,真是辛苦你啦。」
  闇夜不懂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可以肯定的是惹火了男子。男子控制不住情緒,企圖按下手中的自爆按鍵。
  下一瞬間,槍林彈雨貫穿男子的軀體。原來是齊聚現場的審問官們,同時開槍射擊企圖自爆的男子。
  男子的慘叫聲戛然中斷,遭子彈肆虐的身體猛烈痙攣。口吐鮮血的男子,直到最後仍睜大雙眼怒瞪兇煞。
  兇煞也彷彿要讓自己永遠烙印在他的眼簾之中一般,持續露出陰沉的笑容。

  五分鐘後,早早開溜的兇煞及闇夜已經遠離爆炸現場。
  「到這裡應該就可以放心了吧。呼——真是夠了,原訂計畫都被打亂了。有種假日被叫回公司上班的感覺啊。」
  「…………」
  沿著昏暗小巷行走的闇夜,覺得有點尷尬地看著兇煞的側臉。
  該不該問?需要問清他剛才為了自己而發飆的理由究竟為何嗎?
  (這算什麼……如此一來,豈不是顯得我好像很在意當時的那句話嗎?)
  不,以她目前的心境,就算打死也說不出『我早就沒放在心上』這句話,只是她總覺得萬一問了,很有可能會造成自己身為魔導遺產的存在概念,或者說是尊嚴隨之崩潰,因此她才認為不該深入追究。儘管說她目前的內在早已徹底瓦解也絕不為過,但至少也必須設法遏止表象都跟著崩解的事態成真。
  更何況,剛才兇煞應當已經明確地說過理由才對。
  『這孩子是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名、唯一一項……唯一只屬於我的存在。管你是誰,除了我以外的人類都不准碰她。』
  撼動闇夜魂魄的這句話就代表一切了吧。一方面固然是受到在美術館沉浸於過往的感傷後便發生事件的影響所致,不過坦白講,聽見這句話的闇夜率直地感到高興。當然是以魔導遺產的立場而言。
  (像那種程度的讚美……我應該坦然接受才對吧?又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況且是以魔導遺產的角度而言……這只是再單純不過的光榮吧?)
  想歸想,闇夜終究還是無法開口對兇煞講出「謝謝」或「我很高興」之類的話。
  就算內心再怎麼興高采烈,就是不形於色。
  「呃、那個啊……」
  「嗯?」
  「你對剛剛那個男子說了什麼啊?我姑且有點在意。」
  儘管在意的不是那回事,可是為了避免自己減少發言暗自竊喜的事實穿幫,她便試著拋出話題。
  只見兇煞回了一句「哦,那個啊」,就開始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個人因為妻子遭審問會殺害,因此成立被害人協會,透過那種方式試圖向大眾傳達心聲……但我只不過是告訴他誤會得太過誇張罷了。」
  「……?」
  「或者應該說,是我告訴他完全搞錯了憎恨對象。」
  「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要他別把一般民眾拖下水嗎?」
  回了句『錯錯錯』的兇煞豎起食指繼續說道。
  「——那個人的妻子,其實是我殺的啦。」
  闇夜的表情為之一僵,同時也暗自嚷了聲『原來如此』,並發現所有疑點全數跟著豁然開朗。包括他在聆聽街頭演講時所流下的眼淚、以及凝視女子照片所流下的眼淚等等,說穿了就是……
  「大概是五年前吧。我在出任務時偶然撞見審問官,就把在場所有人通通殺光……但其實他們似乎是正在緝捕一名後天性的魔女……就是那個人的妻子。雖然是在殺完才發現,不過既然這麼湊巧,我就把殺死審問官的罪名通通推到那人的妻子身上,從現場溜走囉。」
  「…………」
  「那人以為是審問會派人殺害自己的妻子,所以嘗試推動過許多種不起眼的抗議活動,只可惜全都搞錯目標了。他對審問會的批評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那,你剛才掉眼淚的原因是……」
  「嗯。我只是心想『他實在太悲劇了啊——』,所以才掉下眼淚啊。因為他的所做所為就是一樁悲劇沒錯吧?」
  闇夜從雙眼閃閃發亮地尋求認同的兇煞身上移開視線。
  有種激情瞬間消退的感覺。包含直到剛才為止的魂魄悸動,以及有點心跳加速的感受等等,各種的情緒。彷彿揮了個超大號的空棒一樣,徹底冷掉了。
  從頭到尾、無論有沒有放假,兇煞就是兇煞。
  「我突然覺得累死了……今天就直接回家了啦。」
  「妳在胡說什麼啊?我們的約會才剛開始好嗎?」
  「啊?」
  「我已決定要把今天一整天的時間都用在妳身上。妳就乖乖奉陪到最後吧。」
  兇煞沐浴在從小巷弄出口透射進來的光芒之中,轉身對她伸出手掌。
  帶著像個笨蛋,又像個小孩子一樣樂不可支的笑容。
  闇夜則是精疲力竭地嘆了口氣,以一如往常的冷淡眼神看著兇煞。
  (……算了……今天姑且就順著他的意吧。)
  於是,她顯得有些傭懶……可是卻又有點開心地牽起了他的手。
  ***
  ——在遙遠的時空盡頭。在幾乎令人神智不清的過去,在群星與明月均隱而未現的漆黑夜空下,他在海邊遇見了一把劍。
  他屈膝跪倒在沙灘上,盡情大笑。他誇大地張開雙臂,對著只餘黑暗的天空發出尖銳笑聲。
  插在沙灘上的這把劍,靜靜凝視著這個人哄笑的身影。
  包覆著他的瘋狂氣息,非常苦澀、非常濃烈,品質惡劣到讓人想吐,跟優美完全沾不上邊。
  笑聲綿延不絕。沙灘上僅他一人。
  除此之外,只剩下多達數萬具的人類屍骸,以及被鮮血染紅的大海。
  好像在笑這片籠罩著自己的黑暗一樣。
  如同對自己的絕望感到愉悅一般。
  以及——彷彿孤單地痛哭不止。
  透過這道身影,長劍瞥見了他的魂魄色彩。
  目睹既漆黑、又昏暗,卻又散發出如同黑珍珠般璀璨光彩的那條魂魄,長劍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他察覺到長劍的視線。長劍也捕捉到他的視線。
  他看著那把綻放黑色光澤的長劍,心平氣和地展露微笑。
  接著,他開口詢問。
  『你,願意與我的絕望同行嗎?』
  長劍反問他。
  『你,願意與我的瘋狂同行嗎?』
  ——這就是孤身一人的兩者,首度邂逅的場面。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After Mission  隔五年的後夜祭
  審問會專用車的警笛聲打破了市區的安眠。此地,新設置的球場工地瀰漫著一股森嚴氣息。
  有忙著用擔架運送傷患的藥師隊員,有負責封鎖球場出入口、阻止媒體及圍觀群眾的騎士團,有身穿防護衣的鍛冶師及魔女獵人,以及維持覆蓋住整座球場之防護結界的封魔師。各自分工合作的大量審問官,將球場周邊擠得水洩不通。
  球場內部空無一人,取而代之的是狀似黑霧的氣體遍及各個角落。
  那是擅長環境變化系魔法的『腐敗』屬性魔法。簡言之就是毒氣。拜魔法師及魔女組成的新設封魔師部隊所賜,毒氣蔓延範圍被控制在球場內。球場直徑一百四十公尺、高六十公尺左右,想要維持住覆蓋這座大型建築物的防護結界,實在很難說光靠現場的六名封魔師成員便足夠。
  另外,有一名男子佇立在相當於防護結界頂端的位置。留著一頭梢長的黑髮,身穿黑色EXE制服的男子,站在結界頂端俯瞰腳下的球場。充滿毒氣的球場宛如汙濁的水一樣呈不透明狀,難以確認內部狀況。
  可是男子——草薙哮凝神注視,並透過耳麥報告狀況。
  「……有了。在球場中央確認到魔法陣的蹤影。」
  《瞭解。對方是獨自行動嗎?》
  「嗯,好像是。既然是魔法師的話,那應該就是來自庇護所的偷渡客吧。一旦被媒體發現,大概又會引發外交問題。得設法避免走漏風聲。」
  《幸好目標使用的是毒氣魔法。很難聯想到純粹是魔女陣營挑起的恐怖攻擊行動……容易湮滅證據算是好事一樁。》
  「妳也變得很壞心眼了呢……櫻花。」
  哮苦笑著叫了她的名字,身為通訊對象的櫻花立刻嘆了口氣。
  《草薙,你要維持試驗小隊的作風到什麼時候啊?在任務中別叫我的名字。要確實改口叫我的姓氏·峰城。否則很容易引發誤會。》
  「又沒關係,妳我都是副隊長,階級也一樣嘛。」
  哮有點得意地抬頭挺胸做出回應。
  《就立場而言,你明明就很難得有機會指揮作戰。難道你忘了身為副隊長的工作,幾乎都由我一人包辦的事實嗎?》
  哮收回向前挺的胸膛,一臉過意不去地弓起背部說道。
  「……是、是這樣沒錯。呃——果然還是無法狙擊嗎?」
  《西園寺,有辦法瞄準目標嗎?》
  聽櫻花呼叫小兔的名字,哮跟著轉移視線望向在頭上盤旋的直升機。
  只見機艙口有一束隨風飄逸的微捲金髮。
  《因為有結界,不太適合展開狙擊。我並不認為會落空,但能不能一擊斃命就難說了。》
  「……別殺人別殺人。杉波,地上的狀況如何?」
  哮拿耳麥抵著耳朵仔細聆聽。
  《外洩的毒氣已經清除囉。》
  「抱歉啊,明明不是屬於妳管轄範圍的工作,還麻煩妳跑這一趟。」
  《能夠趁機測試魔力汙染清除系統的試作品,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啦。可是你若真覺得過意不去的話,就用身體來償還這筆人情債吧。》
  《《《杉波——!》》》
  其他頻道的通訊同時傳來,害哮的耳朵嗡嗡作響。即便畢業過了五年,這種地方還是一成不變。之所以多出一個聲道,是因為還有另一個成員也在現場。
  「二、二階堂老師?很感謝妳在假日還特地跑來幫忙,目前結界的情形如何?」
  哮要求現在好歹是身為教師的真理回報狀況。
  《——不管是誰都休想搶走哮的第一次!》
  「喂——!?這是公開頻道耶!EXE全體隊員都聽得見通訊內容耶!」
  在通訊逐漸摻雜EXE隊員笑聲及驚呼聲的過程中,哮面紅耳赤地放聲大吼。
  《唔——!結界頂多只能再撐五分鐘!你們若得花更多時間才能處理的話,就把封魔師魔力控制等級解放至等級4啦!》
  「可惡!為什麼非得在這種地方被公開我還是處男的事實不可啊……!……瞭解!五分鐘就夠了,由我出手!」
  眼眶泛淚的哮如此說道,同時伸手輕按腰際的琉璃色長刀。他聽見櫻花透過耳麥發出了「唔唔」的沉吟聲。
  《一旦得知你往現場跑……鐵先生八成會大發脾氣吧。大野木隊長也會嚇得臉色蒼白。》
  「櫻花,找我出馬的人可是妳喔?況且我好歹也是副隊長……偶爾也該讓我參戰一下吧。再這樣下去我的身手會變得愈來愈不靈活,而且不好好幹活也無法扮演部下的表率啊。」
  《你該更用心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場……只要你一有動靜,上頭就會囉哩叭唆地不斷對我大發牢騷啊。監視你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希望你能理解。》
  櫻花伴隨著嘆息講完這段話後,哮也只能苦笑說聲「抱歉啦」向她賠罪。
  「不過啊,這回我是最適任的人選沒錯吧?我三兩下就能搞定對手喔?而且就經費方面來說,也比動用龍騎兵更加划算吧?」
  《…………唔嗯,這我明白。我雖然明白,但……》
  「放心。我絕不會輕易喪命。畢竟我的責任就是好好活下去。」
  哮拔劍出鞘,以畫圓的方式輕輕劃破腳下的結界。
  防護結界遭劍刃劃破,哮頓失立足點。稍縱即逝的飄浮感,以及沿著背脊往上竄的下墜預感,促使哮戰意高昂地往球場內部墜落。
  「睽違已久的實戰,我來了!」
  《啊,喂!你可千萬別殺死嫌犯喔!?》
  「放心吧——!我會用刀背打昏對方啦!」
  《不不,你的劍術跟是不是用刀背攻擊無關——》
  「草薙諸刃流——」
  緊握劍柄,翻轉身體。同時被琉璃色火焰纏裹的劍刃,一鼓作氣地開始吸收毒氣。球場內部瞬間獲得淨化,哮看見位於魔法陣中央的男子抬頭望向自己。
  繼續翻轉,加上全身重量。
  「螳螂坂!」
  哮猛然揮劍砍向目標。
  ——第二次魔女狩獵戰爭結束至今已屆滿五年。當時遍佈整個首都圈的百鬼夜行突然化為灰燼,使得這場戰爭在沒有勝利者的狀況下宣告落幕。忙於推動復興工程的審問會,與透過和平協議而開始建立外交管道的魔女國度之間,很難斷言已經完全消除緊張關係。
  這個世界的真理就是縱使解決問題,新的麻煩仍會接踵而來。人們只能繼續邁向全新的時代。
  即便到了五年後的現在,哮及櫻花等前35小隊的同伴們,仍然在新的崗位上奮戰不懈。
  ***
  解決事件後的晚上十點鐘,EXE的隊員們齊聚在站前的某間大型居酒屋包廂。
  「咕嚕咕嚕咕嚕……噗哈——!然後呢——?因為是處理毒氣及逮捕嫌犯的最佳人選~?所以草薙同學才趕往現場的意思嗎~?」
  碰一聲,拿啤酒杯使勁敲擊桌上的EXE現任隊長·大野木彼方,正口齒不清地詰問哮在案發現場的理由。今天是星期五,只有明天沒值班的隊員參加這場聚餐。至於前35小隊的成員當中,櫻花及小兔本來就是EXE隊員,斑鳩及真理則是應櫻花的求援而趕來助陣。因此她們也順便參加了這場週末聚餐,不對,是反省大會。
  哮滴酒不沾,面露苦笑端坐在榻榻米上。
  「就、就是這麼一回事啦……呃,可是那個。」
  「我已經聽你的『那個』或『可是』聽到膩了啦——!草薙同學,你應該更審慎地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場——!」
  「關於這點我也有深切反省……可是大野木隊長及其他EXE隊員都忙著處理別的事件,龍騎兵也幾乎全都外出值勤沒錯吧?殲滅機動隊的工作就是實戰,那當然就只能由我出馬了嘛,」
  「只要拜託騎士團幫忙,就能借到對瘴氣用的防護衣啊——!你們只需通通穿上防護衣展開突擊不就行了嗎——!小櫻花妳也真是的,為何還特地去找草薙同學這種人啊——!」
  『這種人』一詞讓哮感到有點受傷。再度用啤酒杯重敲桌面的彼方,這次轉眼直瞪櫻花。原本正在跟前35小隊的成員們閒話家常的櫻花,當場嚇得雙肩為之一縮,並與哮同樣擺出正坐姿勢。
  「呃、不是的,那是因為——」
  「不准再提『不是』或『那個』等詞彙——!」
  「對不起……只是弗拉德不適合應付那種狀況,就算要指揮騎士團或魔女獵人發動突擊,A級危險指定對他們而言又是過於沉重的負擔,也有可能造成人員傷亡。即便改派龍騎兵強力鎮壓,在Alchemist公司已經倒閉的現在,龍騎兵一旦受損,維修費用將……」
  「即便如此也該先向我報告一聲才對吧——!真是的——!到時得聽鐵副會長說教的倒楣鬼不是別人!就·是·我—一!」
  「「非常抱歉……」」
  面對完全酩酊大醉地卯起來說教的彼方,哮及櫻花只能縮成一團不斷鞠躬道歉。其他同僚見狀,連忙過來安撫有發酒瘋跡象的彼方。正因深知被指派擔任EXE隊長的彼方究竟有多辛苦,哮及櫻花也無法擺出強硬態度。
  哮在立場上雖是副隊長,可是受到妹妹樹夕的相關問題影響,他甚少有機會參與實戰,只有在極端特殊的狀況下才會出面指揮作戰。反倒是當彼方不在的時候,櫻花常常代替她指揮EXE的作戰行動。
  坐在身旁的櫻花用手肘輕輕頂了哮的側腹。
  「被我說中了吧……雖然叫你來幫忙的人是我……」
  「抱歉……我真的過意不去。」
  當兩人嘆氣拿起桌上的鹽漬高麗菜咀嚼之際——
  「大野木隊長今天似乎鬧得特別兇呢……」
  坐在對面的小兔苦笑著搔了搔臉頰。
  「小兔,今天也同樣委屈妳了。明明還只是預備隊員,卻硬拉妳上場救援……」
  「沒關係啦。今天原本是必須回老家一趟的日子,反而是妳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小兔交抱雙臂,重重地哼了一聲。
  「咦……我聽說妳跟繼母從對談演變成一場拳腳相向的衝突……之後妳們已經和解了吧?」
  「和解?別開玩笑了。那個老太婆完全沒有跟我和解的意思。當然我也同樣不打算這麼做。」
  「老太婆……妳嘴巴也太毒了吧。感覺伯父大概也很吃不消啊。」
  「那個人也好不到哪去啦。他總是輕描淡寫地搬出『上班固然很好,但還不打算結婚嗎~還沒機會抱到孫子嗎~』之類的台詞問我,但我一聽就知道他是在催我快點嫁人啊。」
  「哈哈哈……」
  話說哮也被西園寺家家長鄭重地邀請至府上享用過好幾次晚餐,因此關於此事他實在不便表示任何意見。講白一點,宴請晚餐的用意大概是想先在哮身上做個記號吧。以免哮被其他小隊成員捷足先登。該怎麼說呢,被女方家長註記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小兔幫哮的酒杯倒滿啤酒,再拿起牛奶往櫻花的杯子裡倒。
  「那些事情都無關緊要啦。今天辛苦你們了。雖然每次都這樣,但我完全能夠體會兩位的辛勞啊~」
  「謝啦,拜託小兔妳一定要永遠都當我們的心靈綠州啊……」
  「等等,西園寺。我是很辛苦沒錯,但這傢伙明明就沒那麼辛苦!」
  讓小兔斟滿飲料的櫻花雙眼瞇成一條橫線,開始講起冷嘲熱諷的話。哮則是露出明顯大受打擊的震驚神隋,同樣接受小兔的斟酒。
  「我、我好歹也會幫忙代寫妳們的善後報告耶!?我都這麼賣力處理不擅長的文書作業了,麻煩妳順便慰勞我一聲!」
  「是是是。」
  「櫻花小姐最近對我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你若真這麼覺得的話,那就幫我扛起一半的壓力吧。」
  震驚——
  「以我現在的立場,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我也、我也很想好好工作啊……部下接連出擊,我卻只能目送他們離開……我也承受著這種操心部下安危的壓力啊……」
  「喂喂喂,你別哭啦,我只是跟你開玩笑。這回由我負起全責就是了。」
  櫻花輕拍縮成一團的哮的背部。在一旁看著兩人互動的真理,則是開始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哮居然被櫻花的玩笑話惹哭,這畫面實在有夠奇怪啊~EXE真難為呢,大家辛苦啦~」
  坐在小兔隔壁的真理跟斑鳩乾杯,跟著喝倒采。
  「想不到EXE原來也會舉辦聚餐呢。而且還挑站前的大眾居酒屋……說好的優渥薪資到底跑哪去啦?自從改用新體制後,審問官的薪資也跟著縮水了呢—能動用的預算也減少了。」
  斑鳩拄著臉頰,面帶苦笑喝了一口用高腳杯裝的葡萄酒。看見她在喝酒的哮「嗚喔」了一聲。
  「杉波,妳可別喝太多喔?妳一喝酒就很容易吐啊……」
  哮試圖拿走葡萄酒,斑鳩卻抱緊酒瓶死守不放。
  「我光是照顧你妹就已經夠累了,讓我喝個兩杯又不會死。」
  「妳、妳幹嘛提這個啊?那是只有妳才能勝任的工作,拜託妳明理一點。」
  「我懂啊,但你是不是該慰勞一下明明沒有結婚,卻必須負責照顧你家人的我才對呢?」
  見斑鳩撩起頭髮送出一記秋波,哮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拿起酒瓶往斑鳩的高腳杯裡倒。
  「多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今天還勞煩您親自移駕,真不好意思。」
  「我肩膀好酸啊~」
  「我、我當然樂意為您按摩一番。」
  雖然有點惱怒,哮還是開始幫斑鳩按摩雙肩。
  「啊,就是那邊……啊~……呀……唔。」
  「別亂哼啦。」

  「明明是個處男,你也太不懂風情了吧。」
  「就因為我是處男才這麼不懂風情……還有開口閉口就是處男,妳也好不到哪去吧。」
  「你肯收下我的初夜嗎?」
  「這種令人困擾的回應又是怎樣啊……!」
  而在表情僵硬地按摩著斑鳩那纖細雙肩的哮身旁,則見真理露出興致勃勃的神色不斷指著自己。
  「哮~那我呢?要按摩嗎?想按摩嗎?」
  一臉幸福洋溢的斑鳩,對要求哮按摩的真理嗤之以鼻。
  「妳身上沒什麼值得按摩的部位吧。」
  「人家說的又不是胸部!是肩膀啦、肩膀!」
  「妳肩膀根本不酸痛吧?妳明明閒到動不動就往我的工作室跑不是嗎?」
  「沒禮貌,當老師也很辛苦的好嗎!」
  真理很不甘心地不斷揮舞緊握的雙拳。忙著將沙拉分盛到小碟子上的小兔轉眼望向真理。
  「明明兼任封魔師的指導教官,還真虧妳有那種空間時間呢?」
  「就跟妳說我一點都不閒,我只是……」
  「是是是,覺得寂寞對吧?」
  「哪、哪哪哪哪有這回事……還有妳們也都常常跑去那邊玩不是嗎!」
  被真理這麼一戳破,櫻花及小兔同時僵住不動。
  哮幫斑鳩按摩雙肩,心想『她不說我都沒注意到確實是這樣呢』。在場的前35小隊成員,每次只要下班或有一小段空檔時間,就會跑到斑鳩的工作室,也就是百鬼夜行大樓的管制室露個臉。也因大家都各自找理由賴著不走,導致管制室裡頭陸續多出茶具、沙發及私物櫃等傢俱。她們窩在管制室的時間,搞不好比留在個人辦公室的時間還長。
  小兔苦笑著用雙手捧著裝了薑汁汽水的杯子。
  「各位不管再怎麼說都還是一樣沒變呢。我雖然還只是EXE的預備隊員,但也會利用訓練課程的空檔時間,自然而然地往那裡跑啊。」
  「我也是……最近甚至會不經意地跑到那個地方處理文書工作。」
  櫻花同意小兔的說法,夾起沙拉往嘴裡送。
  「與其說我把那裡當成工作室,不如說我幾乎像是住在那裡的房客,而最近確實變得格外舒適呢。一開始雖然覺得那裡既昏暗又陰森,只能說都是拜妳們搬了一堆雜物進去,又幫我更換燈泡所賜。」
  「我總覺得啊,那個地方的氣氛好像愈來愈像小隊室了?那邊明明寬敞多了,最近卻變得有點小巧,或者該說是無拘無束……」
  億起35小隊室的眾人均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現在雖然感到有點難以置信,但在場的小隊成員過去都是為了回到那間小隊室而戰。為了守護棲身之地,才毅然投入拯救世界的大戰。
  在五年前為戰爭畫下句點、在三年前自學園畢業,各自邁向不同道路的他們只能選擇放棄那間小隊室。一開始大家都極其不捨,有種失去避風港的深刻感觸。哮最近漸漸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重要的並不是場地。同伴們齊聚一堂的地方就是小隊室。實際上不管是什麼地方都沒差。
  幫斑鳩按摩完肩膀的哮回到座位,開心地喝了口啤酒。
  「哎呀,有什麼關係?反正也沒人跑來罵,就把那邊當成我們的小隊室吧。」
  「再怎麼說,私自佔用管制室都不太妥當吧。好歹那個地方是審問會的最高機密耶。」
  「話雖如此,但對樹夕而言,舒適自在可是很重要的喔?那傢伙總是說很高興看到大家去那邊玩呢。」
  哮話一出口,櫻花頓時有點詫異地睜大雙眼。
  「包、包括我在內嗎?」
  「她在跟我聊天時,很常提起妳的名字啊。」
  「……你騙人。反正你只是在意我的感受才這樣講對不對?樹夕她……一直都很討厭我。」
  「不不,我是說真的啦。她說在妳面前會緊張到不曉得該講些什麼才好。她不可能會討厭阻止自己繼續犯錯的恩人嘛。」
  「!?……那、那也未必吧……嚼嚼、嚼嚼嚼嚼……」
  櫻花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而開始猛吃生菜沙拉。
  哮說的都是事實。樹夕因為與35小隊成員心靈相通(如字面所述一般)的關係,有生以來頭一次接納了哥哥以外的他人。多虧她們助她拓展視野,她才得以避免走上毀滅世界的絕路。
  而最重要的關鍵,就是櫻花那份坦率的心意。正因對她的心意產生共鳴,樹夕才放棄了毀滅世界的願望。樹夕很感謝她。對樹夕而言,自己之所以能夠這樣存活於世,全都是拜LrJ小隊的成員及櫻花所賜。
  「樹夕的個性變得開朗許多呢。最近她似乎對時尚流行產生興趣,偶爾也會拜託我上街替她買東西喔。」
  小兔話一講完,斑鳩旋即聳聳肩頭。
  「與其說變開朗,倒不如說她是變得忠於自我。例如壓抑至今的任性特質,全都發揮得淋漓盡致啊。要她老實地表達出內心感受的人是我沒錯,但偶爾也會被她的發言嚇一大跳呢。」
  「的、的確,她有時會帶著相當燦爛的笑容說出『我不要△』之類的回應。可是杉波你比較喜歡現在的樹夕沒錯吧?我也覺得她現在這樣比較好—」
  「我才不喜歡她呢。我只是不再討厭她罷了。」
  「少來了啦,妳明明在害羞——咕喔!」
  臉頰被戳了幾下的斑鳩,捏住真理的鼻頭使勁拉扯。
  「我才沒害羞,這是事實。相信那孩子一定也不喜歡我。或者該說她還搞不太清楚喜歡人是怎麼一回事。只是除了草薙以外,最令她願意敞開心房的絕對是小兔。最近妳們在一起的時間似乎特別多,她有什麼變化嗎?」
  夾起炸雞塊丟進嘴裡咀嚼的小兔微微側頭。
  「嗯——就像我剛剛說的一樣,她好像對時裝特別感興趣……雖然不像杉波那麼誇張,但我也很喜歡研究穿搭,所以就陪她一起同樂囉。」
  「原來這就是除了掩人耳目用的制服以外,妳最近也開始穿起一般服飾的理由啊。」
  「只不過其實仔細想想,會對自己的穿著打扮感興趣……」
  小兔豎指輕抵嘴唇,皺起眉頭接著說道。
  「代表她果然還是希望能夠外出吧……很難令人不做這樣的聯想啊。」
  「難道不是只希望心愛的哥哥覺得自己很可愛而已嗎?」
  真理如此詢問,小兔頓時陷入沉思。
  「那種感覺不像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可愛……她要我幫忙買的服裝款式真的五花八門。例如登山用的運動裝、面試用套裝、滑雪衣等等,甚至還曾要求過喪服呢。」
  正如小兔所言,這串清單與其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愛,倒不如說是具有目的性的外出服裝居多。
  「……哮,這不就代表樹夕果然還是想要外出嗎?」
  被櫻花這麼一問,哮微瞇雙眼,緩緩喝了一口啤酒。
  「或許真是這樣,但她對全世界造成了永遠償還不完的困擾……我不能放任她再這樣任性下去。」
  「……但你的目標是……」
  「讓她享受平凡的生活……儘管現在離平凡還很遙遠,但她看起來似乎十分幸福。我也覺得現在的自己相當幸福。」
  「……」
  「對我們而言,比現在更好的待遇仍是太過分的奢侈啊。」
  話剛說完,彼方瞬間自背後用手臂勾住哮的頸項,接著將平日的鬱悶心情轉換成牢騷話,往他身上倒。現場頓時變得更加熱鬧,真理及斑鳩看得呵呵大笑。
  「…………」
  在這當中,唯獨櫻花若有所思地用手輕抵下顎。
  ***
  回程。安排計程車送彼方回家後,35小隊全體成員都各自回宿舍休息。
  哮目前也在返回自用寢室的途中。雖然略感惋惜,不過如今哮已離開那間破爛公寓,搬進位於百鬼夜行大樓的其中一間地下室。
  搭乘電梯下樓的哮打開手機查看。
  共有三封簡訊。第一封是星白流寄來的。哮記得她目前應該正在紐約州的庇護所參加會議。
  簡訊內容為一張照片加一句留言。
  照片拍下的是一棟仿自由女神像造型的建築物,以及格外濃裝豔抹地站在建築物前面,身穿一襲白色洋裝,用手壓著被風掀起的裙襬,「哇喔——」地露出驚訝神情的流。
  留言則是「瑪麗蓮☆白」。
  「別拿血汗納稅錢充當旅費……好了。」
  輕按鍵盤發送回應後,接著點開第二封簡訊。
  下一封簡訊是鐵隼人寄來的。現在他擔任審問會的副會長,會長不在的期間由他負責指揮調度整個審問會。忙得不可開交的他很少留在首都圈,因此最近沒什麼機會跟他碰面……
  『我從大野木那邊聽說了。今天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真是出人意表,簡訊內容竟是慰勞的話。
  『附記。明天我將返抵總部。在我抵達前先到理事長室待命。給我做好覺悟。以上。』
  看完整個胃立刻揪成一團。手扶著電梯內壁做好心理準備後,哮繼續點開下一封簡訊。
  最後這封簡訊是前任『純血之徒』第七分隊隊長——塞澤·瓦倫泰寄來的。
  「哦……久違的人物啊……」
  自從兩年前的那次會面後,他與塞澤就再也未曾互通音訊。塞澤現在正以歐洲庇護所西側陣營外交官的身分飛遞世界各地。在那場戰役結束後,塞澤比任何人都還要早一步趕回庇護所,向高層報告舊日本地區的現狀及戰爭結果。在爭取到東西兩側陣營的同意後,他立刻闢出一條通往停戰的和平途徑。據傳魔女陣營與審問會之所以能夠順利完成和平協商,絕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勞。
  而跟塞澤比起來,哮更是許久未曾與柚子穗碰面,只知她目前與第六巫女一同自『諸神餘燼』獨立,展開全新的宗教活動……或者該說是慈善活動。由於爆發內戰的庇護所不在少數,因此聽說她們會前往這類地區,設法幫助當地災民等等。雖然沒有聯絡,可是每年都會收到她寄來的當地特產護身符,所以哮相信她肯定過得很好。
  塞澤的簡訊內容如下。
  『我預計在三天後前往舊日本地區。屆時有事要告訴你,至少是對你有幫助的話題。希望你能盡量騰出空檔時間。一切有勞了。』
  哮看完不禁面露苦笑。他還是老樣子,只簡潔地表達想傳遞的訊息。
  但最起碼不忘注重禮儀的塞澤,竟會寄出這樣一封連睽違已久的招呼也沒打,只表明意旨的簡訊,感覺也有點奇怪。想必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吧。
  哮送出回覆後,蓋上手機放回口袋。
  電梯也同時抵達最底層。甫一抵達,電梯馬上猛然一晃。哮用牆邊的數字鍵盤輸入密碼,並完成虹膜認證後,隨即隱約聽見電梯下方傳來層層疊疊的數道閘門陸續開啟的聲響。
  戒備如此森嚴也是理所當然。縱使樹夕的狀況獲得改善,百鬼夜行仍舊潛伏在她體內。當前情勢仍舊絲毫大意不得。
  可是,如今也沒有繼續將她關在狹窄空間的必要,或者說一旦採取那種做法,對樹夕及整個世界都只會造成反效果。因此哮及樹夕都能接受如此森嚴的戒備態勢。
  抵達最底層的最底層後,電梯門自動開啟。
  日光燈格外刺眼,促使哮不禁微瞇雙眼。
  「我回來了~……咦,妳還沒睡啊?」
  電梯出口處直接與看似公寓隔間的房間串連在一起。審問會最高機密設施的最底層,不知為何竟然有一間呈2LDK格局的公寓套房。有衣櫃、櫥櫃。有小型廚房、沙發椅及電視。有通往寢室的紙門,加上一張餐桌……以及大大地鼓起臉頰,端坐在餐桌前的樹夕。
  「…………」
  「……怎麼啦,擠出一張準備冬眠的松鼠臉。」
  心想她是否又對什麼事情感到不滿的哮苦笑著脫掉襪子,只見樹夕轉眼望向哮,唉聲嘆氣地吐光口腔裡的空氣。
  等走進房間時,哮才注意到餐桌上擺滿了菜餚。
  「咦?我有傳簡訊跟妳說今天要去聚餐吧?」
  「…………沒收到,樹夕沒收到簡訊啊。」
  哮連忙打開手機確認簡訊匣。看來哮並未察覺當時因訊號不佳,導致傳送失敗的事實。
  這顯然就是『人家煮了一桌好菜等你回來』的狀況嘛。
  「抱歉!好像因為訊號不佳,導致簡訊傳送失敗……」
  哮一開口道歉,樹夕又再次鼓起臉頰,並用雙手托住下巴說道。
  「樹夕明明試著煮了這道從小兔小姐那邊學來的※筑前煮……明明煮得很好吃……」(譯註:福岡地區鄉土料理。)
  「我、我吃我吃。今天聚餐時我只顧著聊天,實際上根本沒吃到什麼東西啊。哇——看起來似乎十分美味呢。」
  哮趕緊去流理台洗手,將愛劍斜靠在椅子旁邊,脫掉制服上衣就座。看來樹夕也是沒吃晚餐一直在等他回來,早就已經餓到饑腸轅轅了。哮手忙腳亂地觀察樹夕的臉色,只見原本鼓著臉頰的樹夕先是吐光空氣,接著笑了出來。
  「對不起,只是開開玩笑啦。因為哥哥回來得有點晚,才決定稍微捉弄一下罷了。其實樹夕早就從斑鳩大姊姊那邊收到通知囉。」
  「搞、搞什麼啊………那這頓晚餐是?」
  「反正是一道燉煮而成的料理,放到明天還是可以吃,所以我就煮了這一大鍋囉。哥哥,你現在真的覺得肚子餓嗎?要吃的話我就端去加熱一下。」
  哮點了點頭,樹夕旋即起身,端著那鍋料理放進微波爐。
  「想喝什麼飲料呢?啤酒好嗎?」
  「不不不——晚上喝得已經夠多了,啤酒就算了吧。我想喝茶。」
  「誰叫哥哥的酒量那麼好。樹夕只要一喝酒就會立刻變得滿臉通紅。」
  「喝不醉的體質也很無趣喔?像今天杉波又闖禍了,結果大家都跟著喝酒,場面簡直一團亂啊。」
  樹夕將茶壺裡的溫茶倒入茶杯,哈哈大笑。
  「大家的酒量都很差呢~」
  「等到準備離開時,只剩下我一個人沒喝醉,結果就是每次都得由我出面善後。坦白講,這比出任務更容易害我嚇出一身冷汗啊……」
  「啊,那是不是先洗個澡比較好?」
  話還沒講完,樹夕突然為之一愣。
  接著站在冰箱前的樹夕將臉撇向一旁,並用手貼著逐漸變紅的臉頰。
  「總、總覺得……我們好像新婚夫婦一樣,對吧?」
  「哈哈,妳這句話不曉得已經講過多少次囉。」
  「還不是因為……樹夕一直很憧憬這樣的情境。」
  忸忸怩怩的樹夕一臉難為情地用托盤端著茶杯及料理,踩著小碎步回到哮身邊。那一戰結束至今明明已經過了整整五年,樹夕的外表卻依然如昔。她的肉體絲毫未見成長。
  今年都已經滿二十一歲了,她仍舊維持著當時年僅十五歲的模樣。這一切全都是百鬼夜行依舊潛伏於樹夕體內的鐵證。
  「…………」
  哮轉眼望向擺在身旁的愛劍。
  銀檞之劍……拉碧絲捨棄與哮一同成為神祇的道路,以一己之力昇華至神祇的位階,讓世界得以保持現狀存續下去。
  哮這具本來瀕臨朽壞的肉體雖然恢復原狀,可是被下在樹夕體內的鬼咒並未獲得解除。儘管不知這種結果究竟代表什麼意義,但若要說從沒抱持過一絲期待,那就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然而,維持現狀是哮所期盼的結局。就像他對櫻花說過的一樣,期盼更好的待過就成了過分的奢望。保住樹夕一命的任性願望既已獲得實現,再來就必須親自償還這筆龐大的負債。再繼續依賴好搭檔就未免太不合理了。
  哮重新打起精神,雙手合十。
  「好,吃飯吧。我開動了——」
  「請享用!」
  用筷子夾起一塊燉菜放進嘴裡。燉得相當入味可口。也不知該說不愧是小兔親自傳授,或是原本就有料理方面的才能,樹夕煮的料理既高雅且極其美味。
  兩人談天說地,享用桌上的料理。
  除了料理以外,樹夕也對裁縫頗感興趣,最近甚至也開始接觸有點獨創性,只可惜哮難以理解的繪畫。此外,或許是與斑鳩相處時間較多的關係,她也跟著開始吸收科學及生物學領域的知識。據說最近已能協助斑鳩開發兵器及抗魔設備等工程。
  斑鳩表示「那孩子一點都不像你,她是各種不同才能的聚合體。」假如她是普通人的話,也許早已在某個領域顯露頭角。
  沒錯。
  假如樹夕跟普通人一樣的話……
  「哥哥,你怎麼啦?」
  樹夕一臉擔憂地出聲詢問聊天聊到一半突然不講話,面露發呆神情的哮。哮本來試圖掩飾自己的表情,但他轉而定睛凝視樹夕的臉。
  「我說樹夕啊。」
  「嗯?」
  樹夕咀嚼著芋頭,微微側頭。
  「妳現在……幸福嗎?」
  這是他一直沒能問出口的問題。既非感到不安,亦不是害怕提問。他很清楚現在跟先前的狀態比起來,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狀況與哮所追求的「平凡」也是相去甚遠。
  樹夕毫不遲疑,露出嫣然微笑說道。
  「嗯,樹夕現在非常幸福唷。」
  這張笑容不帶任何一絲虛假謊言,哮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點。
  於是哮靦腆地笑了出來,只簡短回了一句「這樣啊」
  之後洗完澡,兩人便回寢室休息。
  兩人蓋的是同一條棉被。自從開始在這裡過生活,睡覺時總是這樣。一旦哮沒有握住樹夕的手,她就無法入睡。
  樹夕每晚必然都會遭到惡夢侵襲。在夢中湧現的,不是她反覆慘遭殺害時的記憶,而是自己下手屠殺的人們的記憶。她說每天晚上,自己都會一次又一次地被迫觀看百鬼夜行吞噬大量陌生人的光景。這段記憶並不是夢境創造出來的幻想,而是百鬼夜行實際目睹的光景。
  究竟是潛藏在她體內的百鬼夜行讓她看的,或是她殺害的人們所留下的怨念?理由不得而知,但這份罪孽依然持續在折磨樹夕。
  「……真的很……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即便在入睡期間,樹夕也還是淚流滿面地一味道歉。哮雖然也曾設法排除這個惡夢的困擾,樹夕卻不願停止這份折磨。
  『因為樹夕沒辦法替以前錯手殺害的人們做些什麼……』
  樹夕她情願背負罪孽活下去。
  哮也只能認同她的想法。如今哮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像這樣一直握住樹夕的手,至少可以幫助她早上起床時不必再傷心落淚。
  ……真是這樣嗎?
  哮將樹夕的身子摟入懷中,溫柔地輕撫她的頭。自己盼望的事……希望樹夕能夠過著比現在更好,且與常人無異的幸福生活,難道真的錯了嗎?
  拉碧絲對哮說過。
  請您一定要幸福。
  「…………事情還沒完,對吧……拉碧絲。」
  甘於現狀的哮,此時此刻再度決定投身戰場。

  隔天早上,正確時間為凌晨六點。哮起床後立刻趕往副會長室。
  一開門,只見鐵隼人及不知為何也出現的櫻花已在室內。
  「早、早安!非常抱歉我來遲了!」
  明明都打定主意絕對要比隼人更快到副會長室等待,而特地起了個大早,結果還是完全被他搶先一步。哮做好被罵一頓的覺悟向隼人敬禮,接著同手同腳地走到辦公桌前。
  只見隼人交抱雙臂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地皺著眉頭直瞪哮。
  表情還是一樣可怕。外貌絲毫沒有任何變化。與其說感覺不到他變老,不如說他給人一種克服了老化現象的感覺。
  隼人現在兼任副會長的職位,率領著檯面下的EXE部隊。雖然就官方而言,EXE是全名為第零殲滅機動隊的獨一無二部隊,可是自從體制有所改變後,審問會便暗中將EXE拆成兩支部隊。
  大野木彼方指揮的是對外公開的EXE,鐵隼人率領的則是檯面下的EXE。
  隊長是隼人,隊員則是前副隊長瑪格諾莉雅·斯嘉麗、星白陽炎、身為狼人的豪。他們的工作是保護現任理事長星白流,以及執行審問會認定有其必要的非常規處置,換言之就是極端不堪入目的工作。
  雖不知原本在鳳颯月指揮下的瑪格諾莉雅等三人為何選擇跟隨隼人,但哮只聽說是流出面說服他們接受這樣的安排。不過哮完全想像不到她是怎樣說服的。陽炎改姓星白這點最令哮感到莫名奇妙,或者說他也不想明白箇中緣由。
  哮做好覺悟來到隼人面前,擺出立正站好的姿勢。
  「……關於昨天的事,請容我正式向您致歉及解釋原因!」
  「不需要。倒是你妹最近的情況如何?」
  哮十分傻眼地暗自在內心『咦——』了一聲。因為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基於昨天的出擊行動才被找來。而在一旁待機的櫻花也令他感到百思不解。
  「樹夕嗎?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變化……」
  「我聽說她對外界似乎愈來愈感興趣。是真的嗎?」
  哮看了櫻花一眼。他並不覺得自己被打了小報告。而櫻花也沒有那種意思,只是神情嚴肅地看著哮並點了點頭。
  「……是,關於這點應該沒錯。可是——」
  「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
  「我想……應該沒有原因。在那種地方過生活,會對外界產生憧憬也是很自然的反應……然而,樹夕並未對現狀感到不滿。這點我敢保證。」
  聽完哮的說法,隼人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瞇起雙眼露出更尖銳的目光。
  「——並不是因為懷孕了吧?」
  …………
  「什麼?——呃,這,請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傻眼的哮開口反問,一旁的櫻花也露出微妙神情。
  但隼人卻是極其正經。
  「鐵副會長……方才我已說過,您無須擔心這點……」
  「為了減輕草薙樹夕的心理壓力,那間房間並未設置監視錄影器。而你們重拾兄妹關係的時日尚淺。又是一男一女,無法斷言絕對不可能發生肉體關係。你……沒有犯錯吧?」
  ……他的擔心固然合理,但實際上卻是個相當俗氣的問題。由於是出自隼人口中,聽起來毫無性騷擾的意圖,況且假如萬一跟樹夕之間鬧出人命,那就真的不得了了。
  更何況這並不是只影響到樹夕的問題。哮也不被允許傳宗接代。草薙一族所中的詛咒被後代子孫一路傳承下來。因此哮一旦傳宗接代,其子女也會跟著繼承鬼怪的詛咒。若是兒子還可以透過教育加以控制,但如果是女兒的話,就會跟樹夕一樣,甚至有可能促成力量更加強大的百鬼夜行問世。因此假使是由身為親兄妹的樹夕與哮所生下的孩子,根本沒人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存在。
  這一點都不好笑。於是哮繃緊原本差點放鬆的表情。
  「沒問題。我還是處男。」
  目光堅定、神情凜然的哮極其明確,且引以為傲地說道。隼人聞言大吃一驚,霍然睜大雙眼。片刻後緩緩閉上眼睛。
  「…………是我不好。」
  「請您不要道歉……您這樣,只會讓我感到相當難堪。」
  「只要得知解除鬼咒的方法就無須擔心。屆時你們可以獲准發生關係,要生小孩應該也並非難事。」
  「不不,怎麼說都不能跟親妹妹生小孩吧。」
  「無所謂,隨你高興。」
  「「話不是這樣說的吧!?」」
  哮與櫻花異口同聲說道。隼人雖是個正經且頑固的男子,但他有時會說出相當破天荒的發言。哮與櫻花也動不動就被他那反覆無常的部分要得團團轉。或許毫無惡意,但他卻是個相當奇怪的人。
  「關於鬼咒這方面,目前審問會正與各庇護所組成的聯盟合作進行調整。我們將這個問題視為首要之務。甘於現狀是很危險的……一有消息就會立刻通知你。」
  語畢,隼人自哮身上移開視線,伸手打開抽屜。
  關於鬼咒的問題,隼人確實正傾盡全力對應。樹夕之所以能獲准享有目前的待過,完全拜隼人及流威脅現在的審問會高層所賜。
  而哮之所以無法以EXE的身分參與任務,是因他這條命就是用來堵高層嘴的籌碼。樹夕一旦利用百鬼夜行對人類造成危害,戴在哮脖子上的項圈就會立刻炸死他。
  正因哥哥的死是樹夕最不願見到的事,哮才敢斷言「樹夕不會透過百鬼夜行故意傷害他人」。當然想也知道,這種東西不可能徵得審問會高層的認同。是隼人及流表示,想防止百鬼夜行毀滅世界就只能採用這個選項,半帶威脅地逼高層人士面對這項事實。
  假如哮因為其他緣故死於非命,整個計畫就會宣佈泡湯。儘管就樹夕的現狀來看,縱使哮丟掉性命,或許她能因為比以前多了同伴相陪,而不致陷入失控狀態,但高層卻有可能得到隔離樹夕的藉口,並重新搬出颯月以前用過的那套手法付諸實行。正因為這樣,隼人他們才會將哮參與實戰的行動視為問題。
  本來也有提過,將哮及樹夕這對兄妹一同隔離的方案,哮原先也打算接受,但這卻不符樹夕的心願。而目前在關於百鬼夜行這方面,審問會最該留心的,就是避免做出違反樹夕心願的決定。
  於是隼人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白紙,拿起原子筆再度望向哮。
  「言歸正傳。草薙樹夕若懷著『想要外出』的念頭,那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態。一旦無法外出的壓力累積過多,百鬼夜行說不定會強行替她實現心願。」
  「這個……我認為無此可能。我不相信她會主動希望打破現狀。」
  「但也無法百分之百斷言絕無可能。方才峰城櫻花提出了一個方案,而首都圈中央一帶的復興工程也幾乎全數宣告完工……因此,我打算採用這項提案。」
  方案?哮面露狐疑神情,隼人則用指尖輕輕轉動原子筆一圈,目光銳利地瞇起雙眼。
  「為了滿足草薙樹夕的慾望,我要你每個月跟草薙樹夕外出約會一次。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
  「約會……嗎?」
  「沒錯————就是約會。」
  就算你用那麼魄力十足的嗓音講出這個詞彙……
  滿臉茫然的哮,一時之間擺脫不掉這股襲身的脫力感。簡單說,就是樹夕正式得到外出的許可了。
  但在此時此刻,哮及櫻花都還搞不太清楚,審問會將會採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對應『樹夕外出』這回事。
  ***
  《密探第六小隊——全體成員已就定位。開始跟蹤目標。》
  《騎士團機動第八小隊——區域內所有設施的警備工作已佈署完畢。只要發現可疑人士便會逐一回報,並當場加以逮捕。》
  《藥師衛生管理部——開始監視目標的精神脈動。報告後,若有需要透過縛狼鎖注入安眠藥劑,請隨時下令。》
  《鍛冶師維修班——位於區域內的所有設施控制權均在我等的監控底下。一旦發生意外狀況,隨時都能切斷區域內的電力。》
  「……瞭解。那麼請各位開始執行任務。各自小心,切勿被目標發現行蹤。」
  《《《《瞭解。》》》》
  聽完百鬼夜行監視中隊充滿緊張感的報告後,櫻花輕輕嘆了口氣。
  她目前人在仿照東京鐵塔造型的電波塔管制室。
  「……真、真的有必要如此小題大做嗎?」
  櫻花開口詢問交抱雙臂,坐在管制室中央座椅上的隼人。
  「當然有。若沒做好防範意外事態的萬全準備,我絕不會批准草薙樹夕外出。」
  「……可是星白會長她……只回了句『OK~☆』。」
  「下判斷的是會長沒錯,但危機管理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話雖如此,只是為了一場約會就動員這麼大量的人力,令櫻花不禁感到似乎有點太過火了,但若要在不疏散民眾的狀況下放樹夕外出,或許真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只是話又說回來,連會令人聯想起第二次魔女狩獵戰爭的招牌、左派團體活動及廣告都全數撤除,甚至寫有『鬼』字的事物也通通更換成其他字詞……如此徹頭徹尾的做法使櫻花看得瞠目結舌。
  「時間快到了。妳也趕往現場吧。」
  「……瞭解。那個……」
  櫻花交互看著自己的裝扮與隼人的臉。
  「穿著EXE制服到現場當然不妥,去換衣服吧。」
  「我想也是。」
  「妳有帶衣服來嗎?」
  「當然。」
  見櫻花從包包裡取出一襲女性用的上班族套裝,隼人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邊有杉波事先準備好的服裝。換上那件吧,蠢材。」
  「杉、杉波挑選的服裝嗎?」
  「總比套裝像話多了!快去給我換衣服!」
  被隼人這麼一催促,櫻花逃也似地前往更衣室。
  她一臉尷尬地脫掉制服,換上斑鳩準備的服裝。
  雖說提案人是自己,但坦白講櫻花根本沒料到事情會鬧這麼大。她原本就覺得八成會安排一些隊員負責監視,也已做好行動受限的覺悟,但想不到居然會演變成,知道百鬼夜行相關事實真相的精銳全體總動員的事態…:
  每個月都要來舉辦一次嗎……?究竟會花掉多少納稅錢啊?
  「不,這是一項伴隨莫大風險的重要任務。既然身為提案人,我就必須集中精神……!」
  雙手使勁拍打臉頰後,櫻花轉眼望向鏡子。
  ……接著她當場被自己的滑稽模樣嚇到僵住。為什麼在換裝之前沒有注意到呢?
  ***
  看見來到會合地點,也就是噴水池廣場的櫻花,已經先行集合完畢、包含樹夕在內的前35小隊隊員一同強忍著笑意。
  只有其中一人毫不客氣地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超級輕飄飄!身材高跳的二十歲出頭女生穿著粉色滾花邊洋裝,加上頭頂綁了個大蝴蝶結!服裝明明是夢幻系,看起來卻只像是個視覺系樂團的團員——」
  「混蛋!」
  「——嗚汪!」
  被櫻花的迴旋踢踹中臀部,真理當場發出如同小狗般的悲鳴聲。一旁的哮及小兔則是努力憋笑。倒也不是不合身,看起來其實還滿可愛的。可是服裝配件尺寸都很大,要說到底跟櫻花的個人特質搭不搭調,答案肯定是NO。
  「我覺得滑稽萌風格會捲起一陣流行風潮喔。」
  「杉波……!我無意批評妳的美學,但若是十五歲時也就算了,現年二十一歲的我再怎麼樣都不適合這身裝扮吧!」
  「那妳幹嘛還穿過來?」
  「是、是鐵副會長說不准我穿套裝……我、我平常又沒有購買便服的習慣……」
  「習慣……身為女性的妳講出這句話就等於沒救了啊。我猜妳一定是連學生時代都只穿制服,畢業當上審問官後還是一樣維持相同風格對不對?」
  「唔唔……」
  大概是一針見血的緣故,櫻花頓時垂頭喪氣。被自己這身滑稽裝扮惹得潸然淚下。
  「在這種年齡還允許打扮成這副德性的……恐怕只有西園寺而已吧。」
  「妳這是在誇獎我嗎……?我怎麼覺得妳好像繞了一大圈瞧不起我啊……?」
  「嗚嗚!其實我啊,也不是從沒期盼過自己也能成為適合穿這類服裝的女生啊。」
  「都已經超過二十歲了,建議妳還是別自稱女生比較好……儘管稱不上合適,但也沒那麼滑稽啦。」
  「嗚、嗚嗚嗚……這段迫不得已的安慰更令我心痛啊。」
  眼見櫻花的心靈受創程度已經嚴重到快要跳進噴水池的地步,哮伸手輕搭她的肩頭。
  「沒關係啦嘻嘻櫻花,我覺得還滿呵呵合適噗嗤的喔嘻嘻嘻……」
  「是要取笑我還是安慰我,麻煩你選一樣好不好……!」
  「抱歉,妳並不適合穿成這樣。」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別那麼鄭重其事地聲明啦!」
  遭到眾人調侃的櫻花當場淚流滿面。
  在這當中——
  「那、那個——樹、樹夕覺得很可愛!」
  樹夕突然放聲大喊。眾人均一臉詫異地轉頭望向樹夕。連路上行人也都不知發生何事,瞬間被吸引注意力。
  樹夕連忙壓低帽簷,遮掩住羞紅的臉頰。
  「啊,呃……突、突然這樣大聲喊叫……真的很對不起……可是……」
  雖然竭盡所能地試圖抬起頭來,可是樹夕最後還是低頭向下。
  樹夕的模樣就跟她五年前逃出終極監獄,與哮進行了一場短暫約會時的裝扮完全相同。鬆垮垮的運動服,加上一條短牛仔褲。樹夕的身形依舊維持著當時的狀態,甚至令人不禁產生那一天的悲劇又在眼前重現的錯覺。
  「可是、那個……樹夕……覺得很可愛。」
  櫻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稱讚嚇得心生動搖,頓時張大嘴巴說不出話。她硬是設法掩飾自己的驚慌神情,對樹夕擠出笑容。
  「哎呀……我再怎麼說都稱不上可愛。」
  「樹、樹夕不會說謊。樹夕已經決定不再隱藏內心感受……所以這是真心話。」
  「…………」
  「櫻花小姐……很可愛唷。」
  「啊……唔……謝、謝謝謝、謝、謝謝妳。」
  兩人均滿臉通紅地低頭不語。其餘眾人則都退到一旁靜觀兩人的互動。坦白講,他們唯一的感想就是『這股氣氛是怎麼回事?』。四人圍成一圈,小聲開始交頭接耳。
  「話說自從戰爭終結以來,這是小樹夕頭一回跟櫻花交談對不對?」
  「那股氣氛是怎麼回事……非常令人難為情耶。只有那個地方變成了桃色空間啊。」
  「這樣的配對還不賴呢。今天要不要乾脆就改成讓她們去約會算了?」
  「杉波,我非常可以體會妳的感受,但今天麻煩讓我這個老哥優先好嗎?讓我先來好不好?」
  「喂,那邊那幾個——!你們少在那裡講悄悄話——!」
  察覺到四人在一旁交頭接耳,再也忍受不住尷尬氣氛的櫻花氣呼呼地邁步走向他們。看見真理等人吵吵鬧鬧地開始調侃櫻花,站在噴水池前面的樹夕旋即笑咪咪地走向四人。
  「……」
  而看著她們五人的哮也同時面露微笑。
  這就是他一直渴望看到的光景。他也正是為此而奮戰不懈。樹夕與同伴們互相嘻鬧、融入這片稀鬆平凡的日常風景之中。
  「……又一個幸福願望成真囉,拉碧絲。」
  哮鬆了口氣,對著扛在肩上的刀袋裡頭的搭檔如此說道。
  ***
  第一場每個月僅一次的約會進行得很順利。眾人一同前往遊樂中心,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徹底跑遍保齡球、卡拉OK、書店、電影院、服飾店等等……宛如學生逛街時選擇前往的場所。
  樹夕也只有一開始感到緊張兮兮,等到她習慣時,便開始央求眾人說她想看看那個、也想試試這個。就這樣把過去以護送樹夕回到終極監獄為名目,嘗試與哮共度一段時光的那天,沒能完成的事情通通付諸實現。
  因為樹夕期盼的緣故,眾人便一同度過了這一天。樹夕像是個平凡少女一樣,玩得十分開心。
  無論什麼事情都難不倒她。玩各種電玩遊戲都創下最高分的新紀錄、歌唱實力更是強到令人不禁懷疑耳朵是否出問題的境界。連打保齡球都能打出兩百七十分的高分、去書店只花了短短三十分鐘便讀完三本考古學叢書,順便買了兩本畫冊及微生物圖鑑。至於在服飾店則是比起店裡陳列的服裝,她更喜歡向店員詢問服裝的製作方式。
  等到入夜後,哮與樹夕一同前往搭乘摩天輪。
  櫻花等人則是仰望著摩天輪,等待兩人回到地面。
  (無論如何,都必須幫他們營造一段不受外人打擾的兄妹相處時光。)
  櫻花邊喝咖啡邊專心聆聽耳麥的通訊。根據EXE隊員們的定時報告,截至目前為止並未發現異狀。
  知道樹夕狀況的隊員人數並不多。聽從鳳颯月的指揮而與樹夕有所關聯的隊員,除了隼人及瑪格諾莉雅等人以外,已全數遭百鬼夜行屠殺殆盡。
  由各單位精英組成的混合部隊。目前在監視樹夕的,就是徹查過經歷、且透過面試挑選出來的成員。
  《密探回報,摩天輪周遭沒有異狀。》
  奎垣裡是維修班,為求慎重起見,目前正在檢查摩天輪的電源設備。》
  《總部收到,瞭解。》
  「…………我是峰城,瞭解。」
  聽完報告後,櫻花收斂神情,定睛瞪視著接近摩天輪管理樓的一名維修班男性隊員。
  今天除了陪伴樹夕玩了一整天以外,櫻花也同時獨自展開監察混合部隊的工作。為了防止有關樹夕的情報外洩,混合部隊受到極為徹底的管理。截至目前為止,百鬼夜行的真面目是一名少女的事實尚未被公諸於世。樹夕遭到外部人士盯上的機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但若換成內部人士就另當別論了。櫻花也有察覺到先前部隊裡傳出可疑動靜。這並非可能性的問題。事實上,部隊裡已經數度被櫻花發現疑點。隼人應該也已察覺到此事,但他卻吩咐櫻花別輕舉妄動。
  在這之前,基本上除了前35小隊成員以外,沒人能夠接觸到樹夕。
  這次是樹夕頭一回出現在部隊面前。
  換句話說,潛伏於部隊裡的內奸若要採取行動,除今日以外別無選擇。
  果然不出所料。維修班的隊員嘴上說要檢查電源設備,卻在摩天輪的支柱附近停下腳步。櫻花看見他從腰包裡取出一個白色的四方形物體。
  那是塑膠炸彈。
  (居然做這種傻事……)
  櫻花冷靜地做出判斷。隊員究竟是懷著何種企圖盯上樹夕或哮,這種問題就算想再多也無濟於事。在審視經歷時,便已先行淘汰掉家人遭百鬼夜行殺害的隊員。人際關係應該也已徹底調查過才對。隸屬於混合部隊的隊員,全都是孓然一身的人。
  是基於扭曲的正義感,或是奉行破滅主義者……總之不管如何,除了阻止以外別無其他選擇。
  但若透過無線電報告此事,這回的外出行徑便會立刻被中止,以後大概也沒機會再執行這項方案了吧。
  櫻花希望盡可能避免這種結果。但她一採取行動就會被其他隊員或隼人發現。
  櫻花事先便已將這種事態當做其中一種可能性列入考量。
  因此,她需要安排除了自己以外,現場所有人均不知其存在的人物出手應對。
  於是櫻花閉上雙眼,集中意識。
  透過弗拉德喚醒存在於自己體內的吸血鬼因子。
  《……有工作了。現身吧,但注意別被其他人發現。》
  在腦海中出聲呼喚的瞬間,一道身影宛如幽靈一般,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櫻花身旁。
  來者是一名身披黑色帶帽風衣的人類。
  《——屬下在此。吾主請下令。》
  簡短做出回應的這名人物是個女性。雖然看不見臉龐,但垂掛於帽子底下的微紅色金髮已說明其性別。
  周遭的人類看不見她的身影。恐怕就連精通魔法的真理,也必須極端集中精神才能捕捉到她的存在吧。
  櫻花就這麼瞪視著維修班的男子,對身旁女性發號施令。
  《將那名男子帶往遠離此地的場所囚禁。辦得到吧?》
  《是。》
  《不准讓任何人被殺、也不准殺人。設法拯救,這是我與妳的贖罪。》
  《謹遵命令。》
  回答後,女性的身影憑空消失,瞬間移動至男子背後。
  男子渾然不覺。當他以不著痕跡的手法貼好塑膠炸彈,準備插入雷管之際——女性伸手觸摸男子的頸項。
  剎那間,男子收起臉上的嚴肅神色,面無表情地立正不動。
  女性在男子耳邊囁嚅了一番,男子便像具玩偶一樣遠離摩天輪,消失於人群之中。
  《我會直接將男子帶回住處。請問隔離期間該設定多久呢?》
  《直到凌晨十二點為止。在我抵達之前切勿解除束縛。》
  《遵命。》
  櫻花思考片刻後,微微睜開眼瞼。
  《…………密姆拉絲。》
  櫻花呼喚其名,叫住女性。這是自從與她締結契約後,櫻花頭一次叫她的名字。女性名喚密姆拉絲·瓦倫泰。是過去人稱粗製濫造的殺人魔,亦為櫻花的弒親仇人。
  她被吸血鬼化的櫻花吸了血,且被注入鮮血之後,便成了吸血鬼的使徒。這是面對一心求死的密姆拉絲,櫻花所落實的最極致復仇行動。
  《…………………………是。》
  遲疑片刻後,密姆拉絲做出回應。櫻花雖也感到有點困惑,卻仍將該傳達的訊息說給她聽。
  《……明天,妳弟似乎要來舊日本。》
  《…………》
  《去見他一面吧。》
  密姆拉絲沉默片刻,最後簡短地如此回答。
  《………………我不要見他。我沒這種資格。》
  《為何?》
  《為了贖罪,我已下定決心奉獻您所賞賜的這條永恆生命。為了賦予我這個機會的您……為了贖清我奪走無數人命,以及我造成那麼多場淒慘悲劇的罪孽,除了拯救生命以外,我沒資格——》
  《我可不是為了救贖妳才下這道命令。我的意思是要妳去救贖妳弟。》
  櫻花語調冷淡地說道。這是真心話。即便在報仇雪恨後,櫻花仍未原諒密姆拉絲。
  復仇已經結束,櫻花既可選擇寬恕、亦可選擇善待密姆拉絲。
  但這並非密姆拉絲所願,櫻花也認為這樣做是錯誤的。對密姆拉絲而言,原諒與死同義。
  正因如此,櫻花才決定與她一同走上不斷拯救民眾的道路。相較於只是單純讓她活下去,櫻花認為命令她去拯救人們,促使她贖清罪孽,才是完成復仇者應盡的責任。而這同時也是櫻花的贖罪之旅。儘管對象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但這是奪走了無數條性命,且背負著名喚復仇此一罪孽之人的贖罪。
  身為復仇者及其仇敵,身為真祖及接受了真祖之血的使徒,兩人既非攜手同行、亦非相互照應,而是如同光與影一般,彼此矛盾地走上這條贖罪之路。
  《明天,我的視線不會追蹤妳。》
  《…………》
  《去找妳弟單獨聊聊。對塞澤坦承一切。他……一直都很在意妳的事。雖不知他的心境為何,但妳可自行確認。》
  《…………》
  《……沒事了,去吧。》
  櫻花像是鼓勵密姆拉絲一樣,片面結束掉這場對話。
  這絕不是體諒密姆拉絲。櫻花只是對仇敵的弟弟略盡情面罷了。至於密姆拉絲如何解讀這個判斷,櫻花一點也不感興趣。
  《……櫻花大人……感謝您的成全。》
  就算被她道謝,櫻花也不打算收下。
  她沒理由接受自己親手完成懲罰的復仇對象所釋出的謝意。被一個遭自己強加了比死還痛苦的結局在身上的人表達感謝,簡直就是錯得離譜。
  當櫻花重重吐了口氣後,準備透過耳麥確認無線電的通訊狀況之際——
  《峰城,剛剛那人是妳安排的嗎?》
  聽見隼人的聲音傳入耳中,櫻花當場嚇得雙肩猛然一震。
  是隱密通訊。櫻花目擊鐵隼人手持卡利古拉,毅然佇立在摩天輪支柱的後面。
  《……您看得見她嗎?》
  《妳也不想想看我是什麼人。》
  就回覆問題的答案而言,這句話實在太有說服力了。
  《鐵副會長,您也已察覺到審問會內部有內奸對吧?難道這次從一開始您就是以逼出內奸為目的……?》
  《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草薙樹夕確實也需要適時地轉換心情。》
  《……意思就是一箭雙雕囉?》
  還是一樣明明極其小心謹慎,卻又無比英勇的人。有隼人這名得力戰友,可說是令櫻花內心倍受鼓舞。
  櫻花苦笑著喝了一口咖啡,隼人也同時翻動大衣調轉腳步。
  最後在消失於人群之中的前夕,他補了一句話。
  《那套服裝……很適合妳。》
  「噗……!」
  咖啡從嘴巴及鼻腔噴了出去,櫻花連忙拿手帕搗住嘴角。他為何總是這樣動不動就放冷箭啊?與其說是淘氣,不如說比較像是天然呆吧……櫻花如此心想。
  櫻花擤著鼻子佯裝平靜,同時再度抬頭觀看摩天輪。
  「嘻嘻、嘻嘻嘻……」
  真理不知何時開始發出竊笑聲。
  斑鳩則是詫異地看著真理的側臉。
  「幹嘛啊,妳很噁心耶。」
  「總覺得啊~實在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跟大家玩在一塊,所以有種彷彿回到學生時代的感覺啊—連小樹夕也成為我們的一員對吧?事到如今仍令人感慨良多呢。」
  小兔似乎也憶起過去的艱因戰役,跟著感慨萬千地微瞇雙眼。
  「自從草薙與二階堂前往魔導學園之後,這邊就是戰火接連不斷啊。當時連想都沒想過居然還有機會迎接這種日子的來臨呢。」
  「我們都有好好努力過吧。這一定是努力所換來的獎勵啦。」
  雖然要把這稱為獎勵實在有點微不足道,但卻可以說是發自內心感到價值連城的一件事。
  即便到了現在,他們有時候還是會猜想,這平凡的日常生活會不會只是南柯一夢。
  「經妳這麼一提……那一天也是像這樣的寒冬時節呢。」
  斑鳩對著雙手吐出白氣,抬頭仰望摩天輪。
  在戰爭才剛結束沒多久的那段日子,她曾經歷過一段由於害怕從睡夢中清醒之際,看到的不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而是結凍的戰場或血腥的作戰情景,因此十分害怕睜開雙眼的時期。缺乏現實感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直到獲准與樹夕碰面,她總算才漸漸認定這樣的日常生活是如假包換的現實。
  直到戰爭終結屆滿一年之前,隊友們都無法會見樹夕及哮。
  當時學園尚未重建完畢,樹夕及哮暫時被安置在魔導學園避難。櫻花等人則是留在舊日本地區,協助復興工程並展開同居生活,並引頸期盼兩人的回歸。
  等到一年後,情勢開始呈現出漸趨平穩的跡象之時,兩人總算是踏上了故土。
  如今依然清楚記得當時的事。她們淚流滿面相互擁抱,動也不動地在現場停留了好幾個小時。樹夕則是反覆向眾人道謝與致歉。
  直到那一刻,戰爭總算才正式宣告結束,眾人也一併卸下肩頭重擔。
  那是一場漫長且艱辛的苦戰。即便在實現夙願後,她們仍被迫面對現實,凝視著荒廢的世界,不斷問自己究竟營救了什麼,直到經過整整一年之後,她們總算才找到答案。
  而今天,她們覺得……似乎又放下了一小份肩頭重擔。
  「今後,我們將會像這樣……慢慢地將失落的事物逐一找回來吧。」
  三人聽著櫻花的聲音,露出淡淡微笑。
  世界的傷痕很難說完全康復。就算解決一個問題,也仍會有新的問題浮上檯面。可是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充滿絕望。對於克服了那個毀滅性局面的同伴們來說,希望總是近在眼前。
  現在只管細細品味這份幸福就好。因為一切都恢復到允許她們這樣善待自己的地步了。
  除了一個人以外。
  「…………」
  自從戰爭結束後,眾人就漸漸不再提起有關拉碧絲的事。並不是忘記了,而是只要跟拉碧絲最親近的他不開口,同伴們便不主動詢問。
  關於拉碧絲在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哮並未多加著墨。連同哮在為了擊敗鳳颯月的那一戰最後企圖採取的行動,同伴們也沒聽說過明確的內容,同時更無意深入追問。鐵隼人或星白流也許知道箇中詳情,但就算問了也沒意義。
  她們知道重返人世的哮背負著某種責任。但無需言詞說明,同伴們也都能理解到那並非其他人可以代為承擔的責任。
  只有拉碧絲沒跟著回來。只有拉碧絲在那場戰役中失去蹤影。
  哮只說「那傢伙永遠都在我們身旁」。
  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是多愁善感且充滿感傷的『死亡』嗎?
  櫻花並不這麼認為。
  櫻花定睛凝視著哮與樹夕搭乘摩天輪的身影。
  有朝一日,他是否願意對我們說呢?那一天的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櫻花怎麼也無法相信拉碧絲已經身亡。正如哮所說,她彷彿如今依然陪伴在他們身旁……有種她好像會再度重返眾人身邊的強烈預感。或許,哮就是在等待那一刻的到來吧。
  櫻花不禁如此心想。
  ***
  在上昇的纜車當中,哮與樹夕靜靜觀賞街景。像這樣從高處往下眺望,可以發現經過整整五年還沒完工的建築物顯得格外醒目。
  五年前,這一帶幾乎夷為平地。除了塵沙與瓦礫堆以外空無一物。為了展開重建作業,工程團隊先將變得鬆垮垮的地基重新打實,再向其他縣市及國家籌措材料,好不容易才恢復至目前這種狀況。但即便如此,高樓大廈數量顯然變得比過去還少,如今兩人搭乘的摩天輪規模也比先前小了好幾號。
  「搭乘摩天輪的感覺如何?」
  哮詢問手貼著窗戶眺望外面風景的樹夕。樹夕轉移看著窗外的視線,面露微笑對哮說道。
  「棒極了。就如哥哥所說一樣,真的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
  哮指著窗外說道。
  「往那邊一直走就會見到海洋。另外妳看那邊,有個燈光稀少的地方吧?那邊是境界線,是真理的故鄉。然後啊,只要跨越那邊的山頭再往前一——直走,就能到達我們的故鄉囉。」
  「哇……感覺好像變成鳥兒一樣呢。」
  這種孩子氣的口吻,令哮也不禁笑了出來。
  「從今以後,每個月都有一次機會可以像今天這樣外出逛逛。相信妳心中還有其他更想去的地方對不對?像是山上啦,或者海邊等等。儘管無法過夜,但只要是可以當天來回的地方,無論想去哪應該都不成問題才對。」
  哮話一說完,樹夕再度轉頭望向窗外。
  如同遙望遠方一般,觀賞著太陽下山後的街景。
  跟以前相比,首都圈內的燈光明顯減少許多。從高處往下眺望,一眼便能看出箇中差異。乍看之下或許會有種復興作業已經大功告成的感覺,然而郊區卻仍有好幾塊形同空地的區域。也還有不少民眾住在組合屋過著避難生活。
  「這座漂亮城市的一切……全都是毀在樹夕的手上呢。」
  樹夕微瞇雙眼,簡短地說出這句話。哮不發一語,只是側耳聆聽她的心聲。
  關於這件事,兄妹談論過好幾次。百鬼夜行具有實現樹夕心願的力量,而百鬼夜行的所做所為也全都是樹夕所盼望。因此一切都是樹夕的錯。樹夕表明她甘願接受任何形式的懲罰。
  因此哮這樣回應她。縱使百鬼夜行就是樹夕的心願化身,但促使樹夕渴求破滅的幕後黑手另有其人。一切都該怪那些設計讓事態演變成現今這種局面的元凶,樹夕不用將所有過錯揹在身上。

  對談總是毫無交集。也曾因此輕微地吵過幾次架。而每次吵架的夜晚,樹夕必定會遭到十分嚴重的惡夢侵襲。因此哮至今都刻意避免再提及這類話題。
  「……樹夕非常開心唷。每天都能跟哥哥相處在一起,35小隊的各位也都會前來拜訪。」
  「…………」
  「既不再疼痛、亦不再受苦。以前連做夢都想不到,居然能夠迎接這種好日子的到來。」
  十指交握擺在膝蓋上的樹夕放眼眺望著遠方。
  「前天,哥哥有問過一個問題對吧?問樹夕現在幸不幸福。」
  「……嗯。」
  「樹夕的答案並不是謊言唷。真的打從內心感到幸福。跟以前不一樣,現在樹夕會好好活下去。由衷地希望大家……以及這個世界……都能陪伴著樹夕。」
  「…………」
  「可是樹夕覺得……想要更好的待遇就是奢求了。」
  這跟哮對櫻花講過的話一模一樣。
  讓罪人許願未免太過奢侈。想要比現在更美好的幸福,真的太過一廂情願。
  哮自己也一直抱持著這種念頭。哮聆聽樹夕的心聲,豎起指尖輕觸頸項。冷冰冰的金屬觸感。這是炸裂式的特製版縛狼鎖。百鬼夜行一旦對他人造成危害,這個項圈便會自動引爆。
  正如樹夕把被幽禁在地下深處一事當做應得的懲罰,這個項圈對哮而言也是他給自己的懲罰。為了扛起選擇讓樹夕繼續活下去的責任……為了懲罰過去那個做出選擇,卻反倒將樹夕逼得走投無路的自己,哮賭上了性命。
  因此他三番兩次地告誡自己,絕不該再有更進一步的奢望。也相信維持現狀才是最佳選擇,更相信連現狀都已經算是非常優渥的生活環境。
  不過,每當他試圖這樣相信之際,腦海中總會響起一陣聲音。
  那是期盼哮能夠獲得幸福的,她的聲音。
  「……沒人會責備妳試圖追求幸福的舉動。」
  哮話一說完,卻見樹夕輕輕搖了搖頭。
  「這不是誰會責備樹夕的問題。大概是自己覺得再這樣幸福下去是不行的。樹夕已經成為……一個能夠有這種想法的大人了。」
  若非真心這樣認為,百鬼夜行必然會為了放樹夕外出而發動力量。
  樹夕手貼著胸口說道。
  「樹夕當然想出門,還有很多想去看看的地方。可是,現在這樣就夠幸福了。」
  「…………」
  「所以哥哥,你可以不必再這麼拚命了唷?因為樹夕真的夠幸福了。」
  此時樹夕所展露出來的,是毫無虛假的開朗笑容。
  「…………這樣啊。」
  哮壓低視線看著擺在膝蓋上的長劍。
  他回顧無疑可以抬頭挺胸斷言,日子過得十分幸福美滿的這五年。對於曾經投身那場絕望至極戰役的哮等人而言,這真的是有如奇跡般的五年。固然失去了很多,但卻也是一段價值非凡的時光。
  只不過——差不多到了應該再次邁步前進的時刻了。
  哮隔著劍袋緊握住長劍,緩緩抬頭說道。
  「抱歉啊。但是我——無法認同這種結果。」
  「……哥哥。」
  「就算妳覺得沒關係,但這樣我還是無法得到幸福。」
  哮筆直注視著樹夕,十分清楚地表明。
  這不是為了妳,而是為了我自己。
  「無論是妳或我,總是過著在內心深處懷有一抹恐懼的生活。我總覺得這份幸福,豈不是彷彿玻璃工藝品一樣脆弱嗎……豈不是只要一出狀況,就很有可能立刻被破壞嗎……」
  哮拿起長劍,以劍柄輕敲纜車的地板。
  「我不會否定妳所感受到的罪惡感,因為那是妳我應當背負的責任。而我們大概終生都抹滅不掉這份罪惡感吧。」
  「…………」
  「但妳可不准說出要我別再拚命之類的話喔。我始終期盼妳能正常地外出走動,與其他人同樣過著普通的生活。我會設法讓妳不用再面對,因自身力量而提心吊膽的生活。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要我做什麼都行。」
  聽完哮的這番話,樹夕的眼神產生了輕微的動搖。
  從五年前一直到現在,哮的眼神始終未曾改變。樹夕也再次深刻體認到一項事實,那就是哥哥的任性特質遠遠凌駕於自己之上。
  他就是這種人。平穩的日常生活害得樹夕完全忘記了這點。
  無論說什麼他都充耳不聞。
  樹夕苦笑輕搔臉頰。
  「……哥哥還是老樣子呢。」
  「當然,個性難改啊。另外該怎麼說呢……總之最重要的就是——」
  哮聳聳肩頭,神情嚴肅地說道。
  「——休想要我當一輩子的處男。」
  「嘻!……這……原、原來那才是重點?哥哥不是討厭項圈,而是討厭這回事啊?」
  明明不是好笑的事,樹夕仍然用手搗住嘴角。樹夕的內心迅速湧現出『你也未免太老實了吧?』這句吐槽。哮則彷彿強調『我認真得很』的意思一般皺起眉頭。
  「別笑,妳也一樣。沒解決問題就無法生小孩喔?」
  「嗯……不過啊,樹夕從沒想過那方面的事。」
  「少騙人了。也不想想看我聽妳講過多少次『樹夕想要哥哥的孩子』之類的夢話。」
  樹夕頓時僵住不動。
  「……你騙人的吧?」
  「我才沒騙妳。妳也替躺在妳身旁的我著想一下好不好。我這當哥哥的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
  樹夕將頭撇向一旁,難為情地用雙手遮臉。連耳朵都變紅了。見她如此害羞,哮當場哼了一聲。
  「事到如今妳還臉紅什麼啊。妳是個變態,這點我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樹樹樹、樹夕才不是什麼變態!又沒辦法,樹夕就是喜歡哥哥嘛!」
  「妳臉紅什麼啦?平常明明都毫不害臊地把『只要有愛,就算是親哥哥也沒關係』這種話掛在嘴邊不是嗎?」
  不想再聽下去的樹夕拚命搖頭。
  「這跟那是不一樣的兩回事啦~……純屬夢話啦……」
  「哎,反正我也認命了。明明都已經講得那麼清楚,妳仍對我抱持著超過親哥哥以上的……不對不對。我最近逐漸搞懂了,反而因為我是妳的親哥哥,妳才——」
  樹夕氣呼呼地揮舞雙手站了起來。
  「用不著你說啦——還有樹夕也知道喔!在哥哥暗藏的色情書刊裡頭有妹——」
  哮聞言也當場霍然起身。
  「——怎、怎麼可能!我明明把書藏在妳無論怎麼掙扎也絕對搆不著的空調機上面妳為什麼有辦法發現!」
  「而且還是那種都已經交了女朋友,卻又對妹妹出手的情節!哥哥是不是也期待樹夕將來同樣可以扮演起那種角色呢!真是個過分的哥哥!」
  「夠囉,就算身為親哥哥,每天晚上蓋同一條棉被睡覺,腦海裡當然會產生各式各樣的聯想嘛!很難受好不好,這也不能怪我吧!」
  「什麼嘛什麼嘛,哥哥你還不是一樣是個變態!與其看那種東西發洩,還不如乾脆直接對樹夕出手算了!真是沒有男子漢氣慨!」
  「我這樣反而才叫男子漢氣慨吧!?除了世人觀感以外,我還為了守護其他許多事物才狠下心好嗎!」
  明明應該是在非常感性的氣氛下,談一些感性的話題才對,結果到最後居然轉變成粗俗到極點的下流對話。先前相處起來明明是那麼格格不入的兩人,如今也已經親密到有辦法像這樣展開普通(!?)兄妹拌嘴吵架的程度了。
  附帶一提,此時地面上的狀況是——
  「……不覺得哮他們搭乘的那台纜車好像搖得特別厲害嗎?」
  「嘎吱作響地晃個不停耶……小樹夕該不會是有懼高症吧?」
  「聽說偶爾會出現喔……因為情緒亢奮而在摩天輪裡頭搞起來的笨蛋情侶。」
  「——密探分隊有聽到嗎!裡面的狀況究竟如何!?」
  《被死角擋住,無法辨識!喂,維修班,你們負責的監視鏡頭有照到東西嗎!?》
  《怎麼可能,到剛才為止明明都還正常運作耶!難道這也是百鬼夜行的力量嗎……!》
  《這邊是鐵!加快摩天輪的轉動速度。務必在發生禁忌行為之前,將那兩人拉下纜車。》
  ——因哮他們搭乘的纜車搖晃不止,搞得35小隊及EXE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至於絲毫不知周遭眾人亂成一團的哮及樹夕,則持續上演這場無聊的兄妹爭執。
  在瘋狂對罵了一輪之後,察覺到纜車轉動速度變快的兩人再度坐回椅子上。
  氣氛相當尷尬,兩人分別將臉撇向一旁。
  都已經二十一歲了,我還在要什麼脾氣啊……又不是高中生。哮雖然感到有點傷腦筋,可是他自認已經把該講的話通通都講完了。這一切並非全部都為了樹夕。為了自己、為了樹夕、為了同伴、為了世界。全部加起來的結論如下。
  ——繼續奮戰。
  漫長的休息已經結束,差不多該重新起跑了。因為草薙哮並不是一個樂意甘於現狀的人。
  就快回到地面了。事隔五年的約會,以及當時沒能搭到的摩天輪,感覺好像即將以這段超級無關緊要的對話劃下句點。
  「哪……哥哥。」
  樹夕以上揚視線看著他,哮則對她露出微微側頭的疑問神情。
  「……之所以經過五年還沒做出決定,是因為不能生小孩的關係嗎?」
  也許因為是兄妹,她提出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哮閉上雙眼,以不摻玩笑因素的認真心態做出回應。
  「這也是原因之一。畢竟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背負鬼咒。」
  「……也就是說那並非唯一的原因對吧?樹夕……不要緊的。因為樹夕當時已經明確地收下哥哥的心意了。」
  「…………」
  「可是,大家都在等待哥哥的回答喔?」
  哮瞇起雙眼,緊緊握住拄著地板的長劍。樹夕也轉移視線,望向哮緊握在手中的劍。
  「……這我知道。在我心中,答案早已決定……不過……」
  「還無法振作起來嗎?」
  「…………嗯。」
  哮虛弱地笑著回應。
  「明明都過了整整五年,卻有種思念隨著年歲增長而加深的感覺。或許是被美化了,但失戀真的很難受。真是的,簡直娘娘腔到一個極點了。」
  苦笑的哮臉上看不見先前的霸氣,同時也隱藏不住遙想著某人的心意。樹夕十分清楚哮的感受。因為自己也同樣被甩過一次。而她直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也還無法完全死心。
  樹夕與哮之間的差異,就是對方如今是否仍在自己的身旁。
  「可是……」
  哮雖是遙望遠方,卻也同時看著在下面等待的同伴們。
  「再不做個了結,我的好搭檔及大家都會生氣。罵我『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角色啊~』。」
  哮揹起長劍,站了起來。
  「所以,我打算好好做個回應。」
  「……這樣啊。哥哥顯然已經決定好了呢。」
  樹夕帶著淡淡微笑詢問,哮以點頭做為回應。
  接著神情嚴肅地對樹夕伸出手掌。
  「——等一切都結束後,我一定會讓她得到幸福。」
  樹夕換上有點落寞的微笑,牽起哮的手站了起來。
  只見同伴們齊聚於閘門前方,身子探過柵欄等待著他們回來。雖不知為何眾人都顯得那麼大驚失色,樹夕還是俯瞰著同伴們,豎指輕抵嘴唇陷入沉思。
  「附帶一問,哥哥挑的對象是誰呢?」
  「喂喂喂,我不是說等一切都結束後再說嗎?」
  「話說在前頭,沒有全部都要這回事喔?」
  「…………」
  「哥、哥?」
  「開玩笑的啦。我不是說決定好了嗎?」
  「……真的嗎~照色情書刊的內容傾向來看……」
  「麻煩不要參考色情書刊的內容傾向進行預測好嗎?草薙家向來一諾千金啦。」
  看著哥哥抬頭挺胸的得意側臉,樹夕噗嗤地輕笑了一聲。曾經一度深陷禁斷之戀的樹夕,如今十分清楚那只是一場源自無知的戀愛。
  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份感情絕非謊言,更不是虛情假意。因為這份感情如今依然深藏於樹夕的心中。
  樹夕深愛草薙哮。不管是身為親哥哥的他,或是身為男人的他。
  可是,能夠讓他以一名男人的身分獲得幸福之人,必然是自己以外的某位女性。因此身為妹妹的樹夕,決定要讓哥哥得到幸福。
  她現在發自內心覺得……這樣就好。
  ——話說,哥哥究竟會挑選誰呢?
  樹夕期待答案揭曉的那一天,為這場跟哥哥出門的頭一次約會劃下句點。
  ***
  兩天後的上午十一點。草薙哮來到位於關東聖域內部的獨立監獄。
  踩響腳步聲的他,沿著這條在臨界點下方約數百公尺深的位置開挖而成的地下道行走。
  他來到此地的理由,是因為他從塞澤口中獲得了有關鬼咒的新情報。
  歐洲庇護所的聖域調查班,在第一次魔女狩獵戰爭爆發前,發現了德國魔術結社當做據點使用的要塞,經過一番調查後,他們發現了一份文獻。
  過去德國似乎曾經受過由極右派思想掌權的獨裁政治,而反覆進行了許多魔術實驗。在那些實驗數據當中,有關於『詛咒』的資訊。
  德國企圖將幻想生物帶來的詛咒當做兵器加以運用的嘗試,雖以失敗告終,不過在那份數據裡,有提及『解咒師』這個詞彙。
  一般來說,使用詛咒魔法的魔女雖然很多,但魔女使用的詛咒跟幻想生物使用的詛咒,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
  根據斑鳩的調查發現,鬼咒跟杉波朱雀的基因頗為相似。因為若想讓後代子孫都繼承到不知名的要素,就必須藉由科學手段操作基因。斑鳩所能實證的範圍到此為止。至於解除遺傳基因所承受之魔術詛咒的方法,她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可是,據傳在德國文獻上所提到,被喻為陰陽師後代的解咒師,卻早在一百五十年便已查明破解法。
  相關數據遭到銷毀,並未留下更進一步的詳細資訊。
  只不過——有一名男子的蹤影暗藏於其中。資料提及這個人曾參加過將幻想生物的詛咒當做兵器運用的實驗,同時也協助執行了為求解咒的神器召喚儀式。
  儘管沒有提到男子的姓名,但哮卻比任何人都還要熟悉這名男子。
  哮穿越數道隔牆,踏進監獄的最深處。
  這個場所既昏暗又冰冷,跟以前幽禁樹夕的地方十分相似。
  被燈光照亮的,只有一張擺在中央的椅子。
  「…………」
  哮走到椅子旁邊,彎腰坐下。
  當他吐出一口氣,抬起頭來的同時,一盞探照燈倏然打向正前方。
  只見一名遭到束縛具及鍊條五花大綁的男子沉眠於光芒底下。
  「…………睽違五年了吧?你的氣色看起來還不差。」
  哮一出聲打招呼,男子旋即微睜雙眼,緩緩抬頭。
  哮不可能忘記那一頭金髮,以及漾著一抹冷酷微笑的那張臉龐……加上縱使飽嚐永不間斷的痛苦折磨,依舊保有昔日光采的那雙眼神。
  「哎唷,已經過了整整五年啦?對我而言,感覺就像是一瞬間。」
  「…………」
  「然而,這卻是更勝一輩子的瞬間。現在我非~常能夠理解樹夕小姐的感受……這確實是相當耐人尋味的深沉絕望感。」
  「…………」
  「所以呢?今天有何貴幹啊,草薙哮?該不會是想念我了吧?」
  哮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瞪視著男子——兇煞。
  兇煞也不偏不倚地回瞪他,揚起嘴角展露笑容。
  跟那一戰的時候一模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當時哮沒能一舉誅殺他。
  不對,是沒有一舉誅殺他。在那個緊要關頭放棄使用祕奧義,為了回到棲身之處而施展奧義時,哮刻意避開了兇煞的要害。
  因為他覺得兇煞還有利用價值。一個活了好幾百年,甚至有可能活了好幾千年的人,所擁有的情報極其珍貴。他說不定握有解除草薙一族詛咒所需的相關知識。
  將殺意與利益擺在天秤上權衡輕重的哮,最後選擇了利益。
  就結論而言,他的想法並沒有錯。
  「我就直說了。把你所知道有關解咒師的情報全部交待清楚。」
  「嗯。你長高了嗎?看起來愈來愈像大蛇囉。話說真理小姐過得好不好呢?她的胸部有變大嗎?」
  「並沒有。」
  「是嗎是嗎,那我就放心了!就是該這樣才對嘛,畢竟她可是我的真理小姐啊!就算搞錯也絕不可以變成巨乳!」
  「快回答我的問題。」
  哮並不打算繼續奉陪這種無聊的日常對話。無論兇煞再怎樣挑釁,對哮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哮的精神面在這五年來也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成長。
  他再也不會對這傢伙動怒、更不會產生任何情緒。兇煞見狀噘起嘴唇說道.
  「你還真是成了一個無聊的大人啊……稍微聊天一下又不會怎樣。」
  「我知道戰前你曾在德國研究所待過一段時間。說出你知道的解咒師相關情報。」
  被束縛具綁住的兇煞扭動身子,一臉不屑地搖了搖頭。
  透過瀏海的縫隙,對哮投射出一道冷淡視線。
  「要我告訴你也無妨,但你必須給我一點回報。」
  坦白說,這個答案頗令人意外。因為哮本來覺得要從這傢伙口中套出情報,只會助長他鬧彆扭的氣焰。哮完全無法想像,他會是個只要給點回報就開口的人。
  「……你想要什麼?我不會把真理交給你。」
  「我會自行贏回真理小姐的芳心,才不需要你的幫助。」
  「不然呢?難道是戰亂魔劍?」
  「闇夜過得好嗎?」
  「在那一戰之後,她始終悶不吭聲。除你之外,那把劍不會對任何人做出回應。」
  「嗯哼——不過,你猜錯了。雖然結果仍然需要麻煩你解放闇夜就是了。」
  ——在這一刻,哮已察覺到兇煞打算提出何種要求。
  「我所渴求的既不是物品、也不是人。相信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吧,草薙哮……我渴求的是絕望。」
  「…………」
  「解咒師的情報及藏身地點,我都可以提供給你。那傢伙應該還活著才對。另外也順便奉送醫治樹夕小姐的方法,有需要的話我也樂意幫忙。」
  「要是你敢提供假情報,或是背叛我們的話,我保證絕對會把戰亂魔劍折成兩半。」
  雖不知闇夜對兇煞而言是多重要的存在,但起碼可以確定,她就跟拉碧絲在哮心目中的地位一模一樣。
  兇煞是哮的宿敵,這點小事哮當然清楚。相信這種威脅手法一定有效。
  「就這麼辦。我絕不會背叛,只要你肯提供回報,再來你想怎樣都無所謂。」
  兇煞彷彿企圖掙斷鍊條似地使勁拉扯,身體猛然向前傾,嘎吱作響地朝著哮伸長脖子。
  瞇起右眼、霍然睜大左眼的兇煞定睛直視著哮。
  「——我要求再戰。把未完的那一戰還給我。」
  「…………」
  「我以為自己能夠死得其所。落敗的我本應帶著滿身的汙濁、嗅悔及慽恨,喜樂愉悅地死在那個地方才對。可是你卻背叛了那個結局,害我陷入絕望。並不是神清氣爽的絕望,而是墜入了令人作嘔的甜膩絕望深淵。你真是個了不起的男人,著實令我由衷地感到噁心。」
  「…………」
  「在洗刷你奉送給我的這份只能如此苟且偷生的奇恥大辱之後,我將再度讓絕望之花遍佈整個世界。我的心願就這麼簡單。」
  炯炯有神的雙眼,渴望著戰鬥。
  滿心只想再次重演那一戰。
  哮交抱雙臂,閉上眼睛。那一戰的記憶隨之湧上心頭。
  接著哮抬起下顎,咧開嘴角露出虎牙,微微睜開雙眼。
  他那鮮紅的惡鬼之眼睥睨兇煞,勾勒出扭曲的弧線。

  ——沒問題,喪家之犬。我們就再戰一回。

  這就是草薙哮的——
  35試驗小隊所點燃的全新戰火。
  ***
  步出獨立監獄的大門,只見全體隊員早已在外面集合完畢。
  峰城櫻花、二階堂真理、西園寺兔、杉波斑鳩。
  前35試驗小隊的全體隊員均站在門口,背對著螺旋槳轉動不止的直升機。
  「決定好要去哪裡了嗎?」
  哮開口回答真理的疑問。
  「南極。據說納粹黨的餘孽還潛伏在那邊的庇護所,持續進行著有關詛咒的實驗。」
  「還真是頗古老的組織名稱呢。他們這一百五十年來真的都一直躲藏在南極嗎?」
  櫻花交抱雙臂露出沉思的神情,一旁的斑鳩則是手按秀髮,身上白衣隨風飄逸。
  「很有可能喔。納粹直到戰爭中期都還跟審問會保持著相當密切的關係,更重要的是讓Alchemist公司變得那麼壯大的幕後黑手就是他們。我才不相信他們會乖乖坐以待斃。」
  用手指頭輕抵下顎的小兔瞇起雙眼接著說道。
  「換句話說,這不就代表尚未摘除不死鳥基因的最後一名『人造天才』,很有可能也藏身在那個地方嗎?這樣一來就等於是一箭雙雕囉。」
  哮點頭同意小兔的說法,緩步走到眾人身旁。
  「就是這麼一回事。無論是跟杉波朱雀之間的恩怨,或百鬼夜行的詛咒,一舉為這些問題劃下句點的可能性正式浮上檯面了。」
  哮手按腰際刀柄,轉眼環視眾人一圈。
  全體成員均對哮露出做好覺悟的笑容。
  「好。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遲!立刻啟程搗毀那個據點,綁走藏身其中的解咒師!」
  真理壓低帽簷,圍巾隨風飄揚。
  「目的地既是南極,那便需要能夠攀升至超高空的運送機。目前我們能在聖域內從事活動的時間上限為兩小時。既然知道據點位置,那便綽綽有餘了。採取行動吧,哮……鐵副會長那邊由我負責說明。」
  櫻花手按頭髮,堅定地點了點頭。
  「唉……幻想教團、Alchemist公司、審問會及神祇大人……這次輪到納粹黨餘孽?真是夠了,這對蝦兵蟹將小隊來說太過吃力了啦。」
  聽斑鳩這樣大發牢騷,小兔隨即意氣風發地哼了一聲,同時扳動狙擊槍的槍機。
  「反正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對我們而言,沒有什麼辦不到的啦。」
  哮逐一汲取了眾人的意志後,面露淡淡微笑。
  他沒有說出『跟我來』這句話的必要。就算哮反對,這幫傢伙還是會不顧一切地跟上。無論是以前或現在都未曾改變。
  同伴就是同伴。不管經過多少歲月,依然會讓他深刻體認到,這裡就是眾人密不可分的歸宿。
  能夠在此聚首,再度與同伴們並肩前行,是哮最開心的一件事。
  緊握長劍,邁步向前。
  「這是睽違三年的再度成軍,大家都老了啊。」
  「你該說大家都已經是成年人才對吧!」
  「對啊,哮!我們現在才二十一歲!正值青春年華!」
  「妳那種口氣已經夠老氣了。」
  「才二十一歲就喊老,會被大野木隊長痛扁一頓喔。我們的時代才剛要開始呢。」
  在眾人的陪伴下,哮帶頭率先走向直升機。
  彷彿要推開他的猛烈逆風迎面襲來,擋住他的去路。
  可是,就如同小兔所說的一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面對如此艱難的挑戰。經過充分的休養生息,戰鬥所需的氣力早已準備就緒。
  同伴、搭檔都在這裡。
  「話又說回來,我們現在算什麼?是什麼樣的隊伍啊?」
  「35……混合部隊嗎?感覺好像有點散漫……」
  「那35未婚小隊如何?」
  「我們也才二十一歲吧!?別跟年齡扯上關係啦……不用刻意改變隊名吧。」
  「也是。」
  哮先是苦笑了一下,接著一如往常地面露認真神情。
  「好啦,要出擊囉。妳們準備好了沒?」
  「——求之不得。隊長,請下令。」
  好懷念的稱呼。過去哮曾是隊長。
  而今他依然是她們的隊長。
  EXE、鍛冶師、教師。縱使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們五人……六人的人生仍會一再重疊。一再形成屬於他們的歸宿。
  他們將奮戰不懈,直到拯救一切為止。
  為此,哮拔劍出鞘,劍尖直指目的地——

  「35試驗小隊——開始行動!」

  —一如往常地為全新的戰鬥揭開序幕。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More  After……
  ——睜開眼睛,一整片的琉璃色映入眼中。
  這是一片遼闊無際的琉璃色亞麻花圃。
  由各種不同色彩混合而成的黃昏天際,既沒有裂縫,也不見崩塌的跡象。
  只有一面美不勝收的光景延伸至遠方。
  深呼吸一口氣,聞到的是甘甜香味。頭部則是有股柔嫩的溫暖觸感。
  他輕翻身子,讓臉面向正上方。
  他看見一名面容慈祥的少女。
  宛如母親、彷彿女神,既柔和且崇高。
  青年仰望著她,伸手觸摸她的臉頰。
  少女則是珍惜著觸摸自己臉頰的手掌觸感,俯視青年。
  「……好久不見,宿主。」
  「…………我知道妳一直都陪伴著我。」
  聽哮這麼一說,拉碧絲露出嫣然微笑。
  哮也跟著淡淡一笑。
  「……我該不會是死掉了吧?」
  「不。您只是在親吻了夫人及剛出生的孩子們之後,闔眼就寢罷了。請您放心。等到旭日再次東昇,您就能回到幸福的日常生活當中。」
  「…………這樣啊。」
  哮露出鬆了口氣,卻又帶著一絲落寞的表情凝視著拉碧絲。
  「妳為什麼肯來見我一面呢?」
  「我也不知道。我以神祇身分對這個世界採取的唯一行動,就是讓您的身體恢復原狀。因此我如今能出現在您的夢境之中,只能說是個奇跡。」
  「…………」
  「硬要說的話……也許是因為您已達成目的吧。拜這個事實所賜,我才得以重捨與您的聯繫。」
  雖然摸不著頭緒,但拉碧絲表示這樣想一定比較幸福。
  哮一次又一次地撫摸拉碧絲的臉頰。
  「我……有遵守約定對吧?」
  「是的。」
  「我成功拯救了這一切,對吧?」
  「是的。」
  「……這樣啊。」
  哮鬆了口氣似地閉上眼睛。這次輪到拉碧絲輕輕撫摸哮的頭。
  「……我的對象,一定讓妳感到很意外對不對?」
  「完全沒這回事喔?我認為十分合乎宿主的作風。」
  「我在過程中可是吃足了苦頭呢。其實這件事也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啊。」
  哮閒話家常,樂不可支地講個不停。
  他描述了好多好多事、傳達了許多幸福美滿的記憶給拉碧絲。
  可是不知為何卻覺得很想睡,明明還有很多話想告訴拉碧絲,但被她撫摸頭的感覺實在太過舒服,一下子就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我說拉碧絲啊……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妳說……」
  「我無時無刻都在您的身旁。」
  這我當然明白,我一直都感覺得到。縱使手握早已失去溫度的劍,也還是能察覺到拉碧絲就在身旁。即便不見蹤影,依然感受得到她的存在。
  可是,哮卻不得不格外珍惜能夠觸摸她的這段時間。
  「……我們還能再見面吧?」
  「嗯……一定可以。從今以後,宿主隨時都能在睡夢中見到我。」
  聽拉碧絲這麼說,哮總算放下心中大石,重重地鬆了口氣。不再抵抗睡意的哮,將自己交託給這份安寧。
  微風吹拂。
  耳邊響起花瓣飄舞的聲音——
  「……宿主,您還記得與我訂定的契約內容嗎?」
  溫柔的聲音,輕輕撼動鼓膜。
  嗯,那還用說。我當然記得。
  哮在心中如此回答。
  我怎麼可能忘記。
  對於當時那幾個問題的答案,從那一刻直到現在都未曾有所政變。
  ——問題一。你有成為異端審問官的意願嗎?——
  ——問題二。你有驅逐魔女的意願嗎?——
  ——問題三,你敢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惜捨棄自己嗎?——
  ——問題四。你能為達目的,甚至不惜割捨掉重要的事物嗎?——
  ——接著——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是——

  「宿主……現在的您幸福嗎?」

  哮最後一次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著拉碧絲在黃昏天空底下展露笑容的臉龐。
  不需要淚水。因為這並不是別離。
  幸福的日子,今後仍將持續下去。
  所以哮細細品味這一瞬間,如此回答。
  「嗯……多虧有妳,現在的我非常幸福。」
  美麗的笑容近在眼前。
  花瓣在空中飛舞,柔和的微風掠過現場。
  撫摸頭部的觸感引誘他入睡。
  在沉眠之中進入夢鄉。
  終結所有戰役的哮,再度返回幸福的日常生活。
  「多虧有您……我也非常幸福唷,宿主。」
  在這股琉璃色的溫暖擁抱下,安詳地回歸現實——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明明是短篇集,胸部份量卻這麼節制,作者到底在想什麼啊?所以說就某種層面而言,真正的最後一集終於問世了。好久不見,我是柳実冬貴。
  這本後日談,不知各位讀者大人覺得如何呢?這群傢伙都二十一歲了還是老樣子啊——假使諸位可以邊這樣想邊翻閱這本小說,那就令人再開心不過了。
  話說,關於作者原本早就想利用後記篇幅撰寫,結果卻始終未能實現的各登場角色心得感想,我準備現在立刻動筆加以補完。

【鳳櫻花】
  角色概念為「另一位主角」。回頭看看第一集封面,相信各位就會覺得她更加帥氣。
  隨著劇情進入後半段,女主角魅力也跟著扶搖直上的她,其實也是轉換陣痛期最劇烈的角色。在作品中也提過好幾次,她是「實力最堅強、心靈最脆弱的女孩」。不對,是「心靈原本最脆弱的女孩」。毫不手軟地擊殺歹徒的女主角,坦白說是相當冒險的角色設定。我還記得是自己千拜託萬拜託才換得責編同意採用。
  正因煞費苦心撰寫,所以也相對地特別喜愛她。在精神面有所成長,團隊意識漸漸變強的她,給我一種愈寫愈讓自己也跟著獲得成長的感覺。雖是一個從沒寫過的角色,但她真的帶給我許多美好回憶。
  而在撰寫櫻花時,我個人最中意的場面,大概就是她第七集與哮聯手開槍的那一段吧。當我寫到櫻花目睹哮為了履行他在第一集許下的承諾而現身時的反應之際,我還邊寫邊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超有女人味的……」。

【二階堂真理】
  角色概念為「情敵女主角」、「小魔女」、「胸部鬧失蹤」。
  這名女孩相當好寫。她是一個生性開朗、善於察言觀色、跟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表裡一致、戰鬥及戀愛都是打定主意便貫徹到底的孩子。她在作品內將自己的人格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甚至到了『我沒什麼好補充的了!』的境界。
  我認為她是最受歡迎的角色。也是作者在視覺表現方面最為講究的角色,再搭配「貧乳」、「圍巾」、「鴨舌帽」等特徵。我還記得在角色設計方面大多都請插畫老師隨意創作,唯獨見到這孩子時,我還特地在角色筆記本上補了一句「麻煩絕對不要刪掉她!」的提醒。
  嘿嘿,可愛到極點對不對?(一切都是拜切符老師所賜)
  個人最中意的真理相關場景,分別是第八集在浴室跟櫻花一同洗澡的場面,以及第二集最後的那張笑容。在改編成動畫作品時,我甚至還露出興奮眼神央求製作團隊「請務必要重現這張笑容!」呢。

【杉波斑鳩】
  角色概念為「母性本能」、「男主角前女友」。雖然沒有實際交往,但我一開始就是意識到要為她安排這樣的地位。
  結果她成了一個比我想像更貼近前女友概念的角色。在搞笑橋段雖然放得很開,不過她與男主角互動時,應該是表現得最為內斂的女角吧。雖然在描述十八禁場面時,我大多都採用比較開心歡樂的筆觸,可是輪到她的互動場景時,我就會想營造出黏膩濃密的氣氛。外表雖然成熟,可是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個性更是頑固到極點。作品中也曾一度將她描述成小隊的老媽角色。此外她也是背負著艱辛過往的角色,以她為主軸的第三集,正是我寫得最不順手的一集。
  作者認為她是最像女孩子的人。斑鳩,妳可是戀愛經驗最豐富的人喔。
  個人最中意的斑鳩相關場景,分別是第三集的〇館場面,以及第九集與哮互貼額頭的那一段。超有女人味的。

【西園寺小兔】
  角色概念為「小隊吉祥物」。可愛、討喜、很想好好保護她、很想捉弄她。我以凸顯上述角色特質的筆法描寫這號人物。
  正如上一集的後記所提一般——這孩子的相貌完美重現了我的個人興趣。啊啊,她是我慾望的結晶啊。我還記得在頭一次拜見角色設計原案時,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哦呵」的怪聲。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真心覺得『罹患恐慌症的狙擊手』此一職業設定,實在是太誇張了點。這孩子在各方面都是成長最為顯著的角色啊。她背負的終究只是家庭問題,跟其他成員比起來,格局確實是小了一些,但也相對地激發了我想聲援她的念頭。連我自己在寫完哮痛毆禮真一頓的場景之後,都覺得心情爽快多了。
  個人最中意的小兔相關場景,分別是第四集反抗禮真的場面,以及第十集的狙擊手對決。(坦白講,連我自己都覺得最後的一記狙擊寫得太過誇張。)不同於其他成員的華麗戰鬥過程,狙擊對決有截然不同的緊張感,寫起來感覺十分有趣。

【銀檞之劍(拉碧絲)】
  角色概念為「武器少女搭檔」。後期的概念則變成「地下女主角」。初期雖然塞了各式各樣的設定給她,但系列作品一旦中斷,這類隱藏設定的部分就無緣浮出檯面,因此我改用「假使可以」的角度來考慮上述設定。
  託諸位的福,能夠用完這個角色的所有設定,真是太好了。
  她的結局或許很難說是一個無懈可擊的歡樂場面。但那是我以「換成拉碧絲會怎麼做?」的角度幾經思考後,才創作出來的。
  初期的她將宿主視為一切,只要宿主肯使用自己就心滿意足。直到第六集以後,她的心態才慢慢產生變化,到了第九集時,她也會開始注意到小隊成員的狀況。不過拉碧絲始終還是將宿主擺在第一位。宿主比小隊成員,甚至比自己更加重要。
  個人最中意的拉碧絲相關場景,是第六集魔女獵人化的場面,以及跟哮分手的橋段。另外在第九集氣呼呼地鼓起臉頰的那張插畫超級深得我心。

【金絲雀】
  角色概念為「叛逆的妹妹」。
  哮在最後一集對她產生了「比我妹更像個妹妹」的感想,事實上一點也沒錯,男主角對她完全不抱任何戀愛情感,而她也是立場不同於其他人物的角色。大概就像是雖然會害羞,卻非一般人熟悉的那種害羞。戰後與斑鳩住在一起。在外人面前的態度雖然相當冷淡,如今卻已成了個十足的戀母控囉。
  中意的場景是最後一集與哮聯手出擊的場面。

【星白流】
  角色概念為「姊系蘿莉」。
  雖非女主角,在劇情中卻扮演了相當關鍵的得力幫手。樸素歸樸素,倒也接連發動了十分精彩的助攻。在撰寫這孩子與哮的互動場面時,我可是很樂在其中。其實呢,哮只有在這孩子面前,才會表現出一副年幼男孩子的模樣。斑鳩雖是姊姊型的角色,可是由於哮同時也具備哥哥型角色的特質,所以兩人時常搞成類似夫妻相聲的場面。
  中意的場景是在第八集輕撫哮的場面。

【鐵隼人】
  角色概念為「最強」。
  在作品原型當中,主角非他莫屬。只是因為我想安排一個大哥型的角色,所以才改變一下造型請他出馬。儘管在本系列作品中出現了一大堆卑鄙下流的大人,不過我也想描繪一個可靠的成年人形象。其實他在暗中保護著櫻花的設定也很深得我心。在第七集的封面,可以發現隼人就站在櫻花的背後關注她對吧?關於這點,我只能說切符老師畫得好。不管再怎麼說,他必然都抱持著把櫻花當做女兒看待的情感吧。在原創短篇裡,「服裝很合身」的這句發言,正好明確地表現出上述感覺。
  中意的場景是在第十集的回憶中,抱起小櫻花的場面吧。

【兇煞】
  角色概念為「典型的反派」。
  正如角色概念所示一般,他是個會讓人產生「啊——就是有這種傢伙」等認同感的角色。不過光是這樣未免太無趣,因此我把他寫成了一個心中似乎也有某種理念的人物。想不到意外地頗受好評……?總之也有這種誇獎他的意見就是了。當然,我個人也十分中意他。只是想不到他居然成了主角的宿敵。畢竟硬要說的話,作者也是個人渣,所以他自然成了一個讓我愈寫愈開心的角色。
  但他同時也是我頭一個碰到寫起來會如此傷腦筋的角色!
  中意的場景嘛……第三集教訓伊砂的場面,以及第六集與哮互動的那一段。啊,不,應該是隼人在第十二集從天而降的那一幕。就是「——嗶」的那一段。

【草薙樹夕】
  角色概念為「背德感」、「悲劇女主角」但「並不是乖小孩」。
  反正與妹妹談戀愛的小說作品在這世代也不是新鮮事,我個人也很喜歡。然而我想請各位先撇開自尊心及大眾看法等觀念,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對妹系作品愛不釋手的主因究竟是什麼。
  答案一定是背德感。喜歡妹系小說作品的人恐怕都是想追求那份背德感。各位實際上有沒有妹妹都無關緊要。無論是愛看傲嬌系或哥哥我愛你系作品,結論都是想從中找到那股背德感。沒錯,聲稱喜歡樹夕的那個人——你是變態!這毫無問題,因為我也是變態。
  我自認已經很用心地描寫出一個充滿背德感的妹系角色。與其說樹夕是個病嬌妹,倒不如說她是個只能走病嬌路線的妹妹才對。她的精神絕不脆弱。證據就是明明長久以來持續忍受那麼可怕的痛苦折磨,她還是能勉強維持住一絲理智。我雖然寫到她不是乖小孩,只能說這也不能怪她。在那種狀況下,要她不憎恨某人才是強人所難。前面也有提到,我只是很單純地以普通女孩的角度來描寫她的內心世界。
  見樹夕得到救贖,我也鬆了一口氣。我只透露一則小道消息,那就是她日後會變得超幸福美滿。不過,她跟哮真能成為一對平凡的兄妹嗎?就性的層面而言,只能說天曉得囉。
  玩笑話先撇開不談,個人中意的場景是第五集的「能不能殺死樹夕?」。

【草薙哮】
  角色概念為「自私化身」、「背負一半的超人」、「只顧拚命耍任性」。
  坦白說,在開始撰寫這部作品時,我很擔心讀者大人們能不能接受這名男主角。相信在各位當中也有人會覺得「他只會做表面功夫嘛」。兇煞也點出了他的這一面。而賞光翻閱了這部作品的諸位讀者大人,或許也有人覺得這種角色設定好像不太對勁吧。
  實際上一點也沒錯,第五集正式揭露了他不懂人心機微、只會要表面功夫的事實。緊接著與他內在息息相關的部分浮上檯面,結果是不是連讀者大人們都理解到「啊,這傢伙分明就是少了根筋」的事實真相呢?
  表面功夫貫徹到底也能弄假成真,一旦太過投入,遲早都會走火入魔。但我相信在諸位當中,肯定也有人不知不覺地被他的瘋狂表現所吸引。
  他是個愈寫愈令我愛不釋手的主角,同時也是一個好惡分明的主角。我很喜歡他。跟自己比起來,在寫完這部作品後,我更想對哮說一聲長久以來辛苦你了。
  中意的場面是所有戰鬥橋段的開場白。土氣?沒關係啦,他本人跟作者我都覺得帥呆了就好!

  那麼,『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至此正式宣告完結。總覺得這些角色心得感想好像沒有多大的意義可言。連載一結束,一股落寞感便跟著油然而生呢。真的是相當充實的四年時光。我也會繼續努力撰寫新作品,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這回我想以一句謝詞做為結尾。
  參與製作本系列作品的所有業界同仁,以及賞光閱讀本系列作品的諸位讀者大人,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們。期盼有朝一日能再度與各位聚首。
  柳実冬貴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8-9-25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8-9-25 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最後選誰啊看不懂@@
发表于 2018-9-25 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還出一本短篇及阿 感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8-9-25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結果最後到底是選誰啊
发表于 2018-9-25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结局依然一片迷雾……
发表于 2018-9-25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吐槽草薙对妹妹的看法。
发表于 2018-9-25 23: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靠为什么不直接全选呢,又不是现实背景,作者那么保守干嘛。不过话又说回来,又一本从大学开始追的小说结束了,感觉我的一部分青春也随之结束了。
发表于 2018-9-26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到底选了谁
发表于 2018-9-26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一听到请客,态度也未免太亢奋了吧,这都跟战斗时差不多激昂了,另外金丝雀一点戏份都没啊,好歹也是下一代虾兵蟹将小队成员以及师妹,真是可惜,还有最后到底选了谁啊?
发表于 2018-9-26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一听到请客,态度也未免太亢奋了吧,这都跟战斗时差不多激昂了,另外金丝雀一点戏份都没啊,好歹也是下一代虾兵蟹将小队成员以及师妹,真是可惜,还有最后到底选了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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