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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蝸牛くも]哥布林杀手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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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6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8-10-6 21:08 编辑

    哥布林杀手 7
  ----------------------------------------------------------------------
  作者: 蝸牛くも
  插画: 神奈月昇
  翻译: 月漫千江、灼眼の夏娜
       润色:月漫千江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出处:百度哥布林杀手贴吧
原帖:https://tieba.baidu.com/p/5795996817
转载许可:










爱即命数  命数即死
  即便是守护少女的骑士  也终会落入死亡之渊
  就算是为友天龙的王子  也留下意中之人独尽
  纵然是爱上圣女的佣兵  也战死沙场野望未济
  哪怕是相恋巫女的国王  也改变不了离别之时
  英雄传说的落幕  并非人生的终点
  名为生存的冒险  一直会贯穿始终
  恋也好爱也罢  生也好死也罢
  逃避这份命运  究竟可否做到
  那就没有什么可惧怕了吧
  爱即命数  命数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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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寄给她的邀请函(Handout)》
  
  “好像要结婚了。”
  妖精弓手大大地摇晃着长耳朵,简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过晌时分的阳光,带着火辣辣的、简直是要把人煮熟般的暑气,从窗边投射进来。
  正值夏日。
  就是这样、无论是谁都不想出去冒险的天气。
  要不是为了挣钱糊口,又有谁会情愿在这样的烈日之下出门呢。
  但就算待在酒馆也不怎么舒服,应该说是很难受。
  是因为大概有数十个冒险者装扮、武装起来的人在吗。
  人潮拥挤的闷热,和无情阳光的灼烤,无论哪一样都让人疲懒万分。
  点的饮品被太阳烤热,但为了节约也只好一点一点的喝。就在这个谁都不想动、谁都不情愿动的时候。
  “请让一下,失礼了。信送过来了哦!”
  胁下夹着包裹、额头涔涔渗着汗水的冒险者,就这样冲进了行会。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加急邮递信件什么的,对冒险者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让柜台小姐签收了之后,那位冒险者便立马匆匆忙忙地奔向等待室。
  拿到了信的人也有很多。
  “呜呃,被直接扣下来了……真假的啊,饶了我吧……”
  “谁叫你不惜借钱都要买装备,你是蠢吗。”
  “嚯嚯。妹妹要生孩子了啊,下次冒险结束了得去看看她了啊。”
  “哇,别这样啊,你。再说了像说出这种话的人一般都会死吧!?”
  “……哦,王都来的指名委托,这个挺好嘛,不坏。”
  “那、冒险……呢。远行、好久、都没这样、了呢。”
  借款的催促、从故乡来的信、还有紧急的委托,等等等等。
  是因为这逼人的暑气吗,还是因为在这各式各样的通报委托飞错往来之中呢,大家好像都对妖精弓手的话没什么像样的反应。
  妖精弓手接到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叶信”。
  又重新读了一遍写在树叶上、笔触华美的森人语之后,她嗯地点了点头。
  “好像要结婚了。”
  妖精弓手大大地摇晃着长耳朵,简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
  大家面面相觑,一瞬间沉默降临,直到他们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这突然投下的炸弹,一下子就让冒险者行会的酒馆陷入一片嘈杂。
  “噗!”矿人道士把酒都给喷了出来,蜥蜴僧侣“嚯”的一声,意味深长地吐了吐舌头。
  “哈呃?”柜台小姐不成声地回了一句,在她旁边的监督官则是“哦哦”地两眼放光。
  “你说什么?!”女骑士立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重战士“喂喂”地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拉住她的袖子。
  新人战士跟见习圣女虽然脸朝着其它的方向,但很明显也在竖起耳朵注意凝听这边的谈话。
  “哇、哇”,女神官将纤细白皙的手掩在嘴角,脸颊红染、双眸发亮。
  就在此时。
  “是吗。”
  哥布林杀手,还是用着一如既往的口调淡淡地说道。
  “和谁。”
  “表哥。”
  回应的妖精弓手也是很平淡的样子,一边笑着呼啦呼啦地挥了挥手。
  “真是吃了一惊呢,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明明就是根不懂变通的木头。”
  “呼呣”,哥布林杀手点了下头,“那么──……”
  “恭喜!”
  是因为有点激动吗,满脸带着如花朵绽放般的笑容的女神官,不由得把身子探到桌子上。
  看她那副双手交合缓目轻笑着的样子,从心里溢出的祝福不言自明。
  “那个,森人那边、有结婚典礼之类的吗?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啰!毕竟是族长的氏族。很热闹的,一定要来哦!”
  “真是的……”
  矿人道士斜眼看着吵吵闹闹地把手握在一起的两个女孩。
  他总算是把喷出来的酒给擦干净,拧干了胡须,重新倒了杯酒喝了一口。
  “呜哇,那货竟然是一族之长的女儿,依我看森人早晚会毁灭吧。”
  “哈哈哈哈。”
  听了这些的蜥蜴僧侣,哎呀哎呀地十分愉快的用尾巴拍着地板,一边随声附和。
  “没什么,的确站在年长者的角度,就是会如此想当然的看年轻人呐。”
  “我倒是比她年纪小就是了。”
  那么,两千岁结婚在森人之中到底算早还是迟呢。
  也不去管这样咕哝着无法断定的矿人道士,蜥蜴僧侣依依不舍地把剩下来的奶酪咬在嘴里。
  “但是,如此这般的话,跟猎兵阁下也就到此为止了吗。哎呀,果然还是会变得有些寂寞呐。”
  “?什么我不得不要告辞啊?”
  “呼呣。但是、不是会变得很忙吗?”
  “生儿育女的话,差不多要放到两、三百年之后了吧。”
  十年二十年就生孩子什么的实在是太不知耻了啦。妖精弓手撅着嘴这样说道。
  听着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时间观念,蜥蜴僧侣不无感慨地叹道。
  “呀哈,森人的居诸之念还真是宏大呐。”
  “因为,是真的永生啊。蜥蜴人不一样吗?”
  “王子被决定了只能产下一卵,不管是出产成长生存杀生死亡,一切都要遵照规范才行。”
  “循环之理很重要呢。”
  妖精弓手用纤细瘦长的手指在空中慢悠悠地划着圆。
  在遵循自然循环这一点上,森人和蜥蜴人无疑是相通的吧。
  勿论好战与否,永生与定命也罢,生死轮流照旧前行。
  “哈─……”
  有点不得要领的女神官不自觉地漏出声音。
  魂魄会抵到稳坐于天上的神明之御前,得到安息。
  就算有时也会被再次配置到棋盘上,但仍是与自然之循环似是而非的东西呢。
  “但是”,女神官不解地轻轻歪了歪头,用疑惑的语气发问道。
  “结婚后还出门从事这种危险的工作,丈夫应该不会允许吧?”
  “讨厌,表哥怎么可能同意啊。”
  妖精弓手笑着呼啦呼啦地挥着手。
  “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已经坠入爱河了啦,明明那么死认真脑筋又顽固……不,只是单纯的脑袋转不过弯来吧。”
  “诶,那个……?”
  总觉得对话有点接不上呢。女神官把食指贴在唇上“嗯嗯”地嘟囔着。
  ──是违和感吗,还是误会呢,像是──有什么、错开了一样呢……。
  “那么。”
  哥布林杀手把先前细碎零落的对话联系起来,妖精弓手眨了眨眼睛。
  “是谁要结婚。”
  “诶,是姐姐。”
  “这个一开始就要说啊,你个铁砧丫头!”
  “咿呀?!”
  被惊得愣了一下的妖精弓手,下个瞬间便倒竖着长耳朵跳了起来。
  她捂着屁股泪眼朦胧地瞪视着刚刚不假思索地使劲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的矿人道士。
  “喂,突然干什么啊!?”
  “反正是铁砧被人敲几下就别抱怨了!”
  “太过分了吧!”
  这个上森人的女孩早就把该有的威严还是什么其它的东西都给丢在脑后,吊起三角眼狠狠地瞪着他。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矿人!你这个……酒桶!”
  “之前就说过了吧,就是这个身材才好啊!”
  吵闹喧嚣着。转眼间就开始的一如往常的打闹互动,女神官也已经十分习惯了。
  她两手捧着杯子,轻轻地舔喝了一口变得些许温热的柠檬水。
  “但是,如果要去打扰的话……就必须得准备见面礼呢。”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他抱起手臂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念叨着、颇为为难地挤出语句。
  “我就……”
  “不行哟。”
  女神官微笑着、却又不由分说地断言。
  她将手指摆到不得不把话吞了下去的哥布林杀手面前。
  “难得被招待了,不去可不行喔。”
  “那是……”哥布林杀手又一次把话掐断。“说不定是那样。”
  “把治退哥布林的委托交给别人也可以吧,去拜托柜台小姐一下的话。”
  “呣。”
  简直就如《圣壁(Protection)》一样。
  她不经意间的、就像发动了自己擅长的奇迹一样,用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把所有的攻击(借口)都给封住。
  看着低吟了一声便沉默下去了的哥布林杀手,蜥蜴僧侣慧黠地转了转眼球。
  ──是受了柜台小姐阁下、还有牧场的女孩,这两个人的熏陶的结果吧。
  “呼呼呼,那么贫僧跟术士阁下也该去找找合适的见面礼了呐。”
  蜥蜴僧侣煞有其事地用着奇妙的手势合掌行礼。
  “话说回来,神官殿现在也变得不太好惹了呐。”
  “那是当然!”
  诶嘿,女神官用力挺起了她那薄薄的胸脯。
  “因为是被哥布林杀手先生锻炼出来了呢!”

  §

  那么。
  身为行会的职员,不论何时都要冷静平和──虽说也是老生常谈的话了。
  毕竟,要向进行冒险的冒险者们传达第一手的情报的是她们。
  然后对被逼入窘境的委托人,给予最初的接待的也是她们。
  要是自身先慌慌张张的乱了阵脚,或者是什么干劲都没有心不在焉的话,那还像什么话。
  制服没有一处皱褶,在衬衫上系紧领带,化上淡妆。
  睡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就更不用说了。既然身为职员,各自就要负起代表国家的责任。
  “……虽说如此,但是要说热的话还是热啊。”
  一边啊哈哈地笑着,柜台小姐一边给哥布林杀手他们倒上冰镇过的红茶。
  柜台小姐把摆着的四个玻璃杯一杯一杯的分开来。
  妖精弓手、女神官、还有似是被她们硬拉着一起来到跟前的哥布林杀手。
  最后是自己,把玻璃杯拿到面前的柜台小姐单手托腮,呼,像是整个人都要融化般的吐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结婚典礼吗。真好呢……”
  “真的呢。”
  妖精弓手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故作郑重地点头。
  “姐姐大人没有晚嫁真是太好了。”
  “那令姊贵庚呢?”
  “呃,那个……”妖精弓手一边扳着手指一边算着,点了点头,“八千多一点吧。”
  猜到那个“多一点”也是要三位数的柜台小姐苦笑了下。
  “听着森人说的话,还在意年龄什么的感觉自己真是有点笨啊。”
  她不由得叹气,真是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
  女神官“诶”、“啊”、“那个”地,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才刚满十六岁。
  和比自己年长的对象搭话要怎么开口,就算她身为圣职者,这也是个不小的难题。
  而且至少从她的眼里来看,也丝毫不觉得柜台小姐有必要去在意年龄。
  “……很漂亮,哦。就算不用这么在意年龄也……?”
  “呼呼,谢谢你哦。”
  对于这份没有一点恶意的、纯粹的热忱心,柜台小姐自然是笑容以对。
  妖精弓手则是一边无忧无虑地挥着手,一边把杯子里面的红茶一口喝干。
  “没错没错。老鼠和龙还有象什么的比较年龄也是没有意义的吧。就是那么回事哦。”
  “象。”
  哥布林杀手忽然晃了晃头盔。
  “是指?”
  “……你不知道吗?”
  哼哼,妖精弓手得意地挥了挥长耳朵。
  她大大地张开了双手,在空中描绘着一种未知的生物的体形轮廓。
  “脚如柱、尾如钢索、耳如扇、身躯似铁壁、獠牙似长枪、王座一样的背脊,藤蔓一般的脖子,就是拥有这些特征的巨兽哦。”
  “……野兽?”
  “啊,还有体色是灰色的呢。”
  “一点都没听说过。”
  嗯嗯地咕哝着的哥布林杀手,干脆也就不再深究,转而大口大口地喝着红茶。
  柜台小姐带着似是在高兴什么的表情眺望着他们。然后,呼呼、小声地笑了出来。
  “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要给他看看怪物图鉴里面的‘象’呢。那么……”
  柜台小姐的视线就如流水般移动。利索地确认、巡检着手头的文件。
  “是要把消灭哥布林的委托分给其他冒险者……这样对吧?”
  “是的。因为也想把哥布林杀手先生给一起带过去。”
  女神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如花朵绽放一般的笑容也丝毫没有动摇。
  “我的话,也不是不想去。”
  哥布林杀手把喝光了的玻璃茶杯喀砰一声放到桌子上。
  “但是,也绝对没有把哥布林放着不管的意思。”
  “好、好,是这样呢……”
  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淡然却又十分坚决的口气。柜台小姐一下子放松了脸颊。
  既有认为他很乖僻顽固的人,也有认为他很值得信赖的人。自不必说,她无疑是后者。
  “尤其是从早春开始到夏季时分来袭的哥布林很难对付。因为它们也许会变得很暴躁。”
  “说到底难道有不难对付的季节吗?”
  “……呼呣。”
  对着突然插话进来的妖精弓手,哥布林杀手一时语塞,抱起手臂沉吟起来。
  一边愉悦地看着这样的两人,“话虽如此”,柜台小姐一边念叨着。
  “夏天好像没有那么多委托呢,剿灭哥布林之类的。”
  “是那样的吗?”
  柜台小姐对着有些惊讶的女神官,嗯嗯地点了下头。
  ──只是委托少罢了。
  但是柜台小姐却也没有对女神官做进一步的说明,只是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文件。
  在有人邀请自己参加结婚典礼的时候,讲述谁人的末路,也实在是太失礼了吧。
  夏天──换句话说,就是这对于哥布林来讲不是秋天。
  农田中都还是一片青色的麦穗,当然,也就是说无法收获。
  就算小鬼们想要食物,袭击村子能得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得不偿失。
  因而这个季节被盯上的多半都是旅行者,或是放牧游牧的牧羊人,又或是草药师。
  相对的,哥布林那边的状态又如何呢。
  先不说春天,夏天来了下雨也更频繁,令人生恨的阳光也更强烈,洞穴的生活变得非常艰苦。
  哥布林并不会对居住环境有多在意,但他们经常会对什么东西发怒。
  发怒的理由增加了,自然而然的──凶暴性也就相应增加。
  正因为如此,夏季,在街道或是平原上被哥布林袭击的旅行者的下场往往十分悲惨。
  哥布林们应该是没有多少囤积食物的智慧,而且就算这么做了马上也会腐烂。
  于是它们会在打发时间玩弄旅人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不管是男是女,到最后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虽然这、都是些常有的事情罢了。
  实际上,旅行者突然没了消息也不是只有夏天才会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毕竟饿着的也不仅仅只有哥布林或者不祈祷者(Non Prayer)而已。
  山贼、野盗、还有变成强盗的佣兵集团──等等等等。
  这个四方世界,到处都充满了危险。
  也有就此声讨国王或者国家治理手段的人,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历史。
  有史以来,完全不存在危险的时代根本就没到来过。
  还有无论何时,资源都是有限的。
  就柜台小姐所知,现在的王已经算是治理的好的了……她是这么想的。
  不无谓的挑起战事,以魔神残党为对手守护着国家。
  ──大体上,还算是和平呢。
  虽说现在处在战乱的喘息之间。
  但是,一旦战事告急,在有限资源的逼迫下,危险自然也就无法断绝。
  只是旅人下落不明这种事,就来行会进行委托的实在是不多。
  说到底,如果委托人连旅人下落不明这件事本身都无从得知,就什么都开始不了。
  就算知道了,如果没有委托人的话,冒险者行会也不会采取行动。
  虽然非常遗憾,但这便是行会的欠缺之处。
  所以也就只有旅人的关系者来委托的时候,冒险者才会行动起来。
  ──又或者冒险者就是个老好人。
  “但是,哥布林会出现。这件事不会改变。”
  像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柜台小姐的内心活动一般,哥布林杀手仍是执拗地说道。
  “但是。”
  但这马上就率直提问的女神官给干脆地撇掉。
  “这不是一个人就能全部都做得到的,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吧?”
“……”
  哥布林杀手沉默了。
  这是他感到束手无策时的习惯,对不知看了他几年的柜台小姐来说,她再清楚不过。
  ──其实,某种程度上他真是个十分好懂的人。
  柜台小姐不自觉地漏出轻笑,哥布林杀手便把头盔转向她。
  没什么哟,她轻轻的挥了挥手,就这样蒙混过去。接着又顿了一下。
  “实际上,我们也不可能全部交给哥布林杀手先生一个人呢。”
  “嘛,就是这样哦。”
  咳咳、女神官可爱地假咳嗽了一下。
  “能拜托您吗?”
  “诶诶,没关系哟。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这个人肯定就不会休息呢。”
  “你也是一样的吧?”
  被突然从后面敲了下头,柜台小姐“好痛”地喊了出来。
  不知何时本应在旁边座位上的同僚──手上拿着文件夹的监督官,已经站到了她的后面。
  监督官“哈”地发出深深地叹息,又用文件夹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你呀,好好地休假是在多久之前了?”
  “我、我有好好的休假呀……?”
  柜台小姐用手捂着头,眼睛向上看去,用颇为无力的声音反驳。
  对着这样的她,监督官像是服了她一样,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么你也去出席结婚典礼吧。这孩子,是专门来邀请你的吧?”
  比柜台小姐更快一步,妖精弓手猛地把身子探了过来。
  “那是当然!”妖精弓手用力地点头,没有丝毫顾虑的断言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与满面喜色的妖精弓手相对的,柜台小姐只是带着一副无法形容的暧昧表情,搔了搔自己的脸。手指一转,一转地绕弄着三股辫。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她自己也清楚,但。
  “呜、嗯、我是很感谢你的心意啦……”
  ──不,但是,如果在这说自己不去的话。
  妖精弓手自不必说,岂不是对女神官还有哥布林杀手都很失礼吗。
  朝他的铁盔瞥了一眼,其中的表情还是老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都说了,让你休假啊。”
  “啊呜。”
  又是文件夹的一击。
  斜眼扫了一下吃痛喊疼着的柜台小姐,监督官的脸上又马上贴上了职员应有的职业微笑。
  “呃~那个,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
  “啊”,也不管柜台小姐发出的声音,监督官从她的手边把一些文件抽走。
  接着把文件整了整,翻了一翻,果不其然从中找出了几张最近的治退哥布林的委托。
  “总之得把积下来的工作做完才行,这对于你们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监督官把那几份委托书卷成一卷,递给哥布林杀手。
  “为了能让这孩子安心休假,能去清剿两、三个哥布林的巢穴吗?”
  “当然。”
  没有丝毫疑问、没有丝毫迷惘,他就以这样决断的动作接过了委托书。
  然后默默地展开,检阅着其中内容。报酬什么的他看都不看一眼。重要的是情报,是小鬼的战力。
  “可以吗?”
  听到他低沉的询问,妖精弓手露出像是死心了一般的表情,长耳朵也跟着垂了下去。
  “……是不知道矿人他们要怎么样啦。这样我不去了什么的话不就肯定说不出口了吗。”
  “我无所谓。”
  “那个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皱起她那形状姣好的眉毛,看向哥布林杀手。
  之前都不知道说了几遍了吧。她就这样竖起纤细白皙的食指。
  “没有选择余地的商量可不叫商量哦。”

  §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血色的黄昏浸染着的礼拜堂中,回荡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的女人的惨叫声。
  就算再怎么挤过去,能聚到一个女子身边的小鬼的数量还是有限的。就算小鬼的身躯再怎么瘦小,两手还有嘴巴,甚至连头发都算上,一次五六只的程度也就已经算是极限了吧。但是现在,聚集在被绑在祭坛上的女人附近的小鬼的数量,轻松的超过了十只。
  贞操刚被夺走、承受着小鬼污浊黑暗的欲望的女人,除了可悲之外再没有可形容之辞了。
  被蹂躏着的女人发出浑浊的悲鸣,身上挂着几丝被撕得破烂褴褛的旅装。
  能从那些哥布林们的间隙之中看到的手脚晒痕斑驳、还有经过些许锻炼的样子。
  她曾是旅人。
  是在这个修道院──祭祀着知识神的、小小的书库里借宿的旅人。
  到现在,旅行的目的也好、为什么要在这个书库借宿的理由也罢,早已无从得知。
  本该是知识宝库的书库,已经不复存在。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离开家里,在礼拜堂中闭门不出的少女们努力收集的知识,已经被践踏得一塌糊涂。
  记载着贵重知识的书画被哥布林撕破、弄脏、随性地烧掉。
  空掉的书库里,现在就只有倒在那里被以无法想象的方式侮辱到精神崩溃的修道女们。别无他物。
  对于此时的哥布林来说,这个看见修道女们的惨状而暴怒的旅人的确是个有生气的好猎物。
  是守护修道女还是自己逃跑呢──哥布林的话肯定会选择后者。
  但为了诉说自己的名誉,旅人选择挥舞着剑勇敢地投身战斗。
  在被包围拉倒、被群殴、手腕被折断之前都一直勇敢地战斗着。
  现在到底过了几天了呢,正是为自己杀了几只哥布林而遭到报复的时候。
  留到最后不杀掉,是为了享受看到修道女末路的旅人惊恐胆怯的模样。
  哥布林们根本不去想这个旅人女子会逃出去──……不。
  是根本不可能让她逃掉,他们非常自信。
  哥布林往往有着毫无根据的过剩自信。
  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不可能失败。
  万一有这样的事发生──……
  “G O O R R R R R O G !!”
  “呀,住……住手……啊!?”
  那就是有这样的蠢货来妨碍他们的时候了。
  对哥布林们来说,待在这个小书库里的人,全部都是蠢货。
  囤积着一堆一点都不有趣、莫名其妙的东西,食物却只有一点点。
  凡人就是会做这些意义不明的事情的生物,哥布林们嗤笑着。
  它们根本就不理解这个书库到底装满了些什么。
  知识跟智慧虽生于俗世,但又切不可染于大方。
  在离着街道不远的森林之中,悄悄地的建立了这个书库,这单纯只是因为信仰罢了。
  当然,也不因为是个小书库,就没有防备怪物跟野盗的手段。
  既有石造的防壁,也有旅行的冒险者或者佣兵在此逗留。
  但是在长时间风吹雨淋之下,防壁的一部分崩塌了。
  而且滞留在这里的仅仅也只有一人。
  所以才被哥布林盯上了吗?
  为什么会被哥布林袭击呢?
  就算如此诘问,知识神也永远不会给出答案。
  哥布林就像天灾一样,永远不知会在哪里出现。
  只是碰巧,在这个时间、这个场所罢了。
  “咿呀啊啊啊啊!?”
  在供奉知识神的礼拜堂的一隅──这个现在已经沦为宴狱的书库里。
  享受着被供上的女孩发出的悲鸣,一只哥布林在礼拜堂的角落托着腮。
  玩腻了之后是当做下崽皮囊呢,还是直接被作成食物呢。
  十有八九,那个女人会被作成食物吧。哥布林这样想到。
  这样就有给其他下崽皮囊喂食的饵料了,更重要的是不杀掉的话,也实在太过无趣了。
  “咿呀啊啊啊啊!?”
  高亢又混浊的尖叫,是哪个性急的家伙把悬吊的重物砸到她折断的手臂还是做了其他的什么吧。
  “G R O B!G O O R O O R B!!”
  “G O O R R O B!”
  是有谁用枪戳了一下,它们这么解释到,嘲笑着又再次沉默下去的女人悲惨样子的声音在礼堂中回荡。
  这可不行啊。
  虽说死掉的女人也有数种玩弄的方法,但是玩弄活着的乐趣也只有现在了。
  哥布林舔了舔舌头,用它的奸滑的小脑袋认真地思考着。
  必须要想个好用的借口插队,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好好地玩弄一番才行。
  排在后面的同胞会怎么样想,它一点都不会去管。
  它们有连带感,也有同伴意识。但它们会摆在最优先的,永远都是自己。
  无论自己得到了多少好处、享受多少乐处、处在多么正确的立场,不爽──看不顺眼的人就该杀掉。
  只要把同伴被杀掉的事提起来,就应该能在她死掉之前好好的享受,而且同伴也无法抱怨。
  “G R O O R O B!”
  “G R O!G O O R B!!”
  这只哥布林把视线停留在另外一只哥布林身上,它正在折磨着那个女子。飞沫四溅。
  我已经望过风了,你也应该要望风才对。
  不望风的家伙还尽情享乐实在是太狡猾了。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这只哥布林用着只是方便自己的思考回路说教着,按住那愚昧的家伙的肩膀将它推开。
  “咿……啊,呀!?不、不要……呜……”
  “G R O B!G O O R B O B!”
  无视着同胞还有那可怜女人的抗议的小鬼,对她到底是多么残忍的蹂躏也不用多说了。
  但更重要的是,所以它们没有注意到“那个”。
  “G R R R R R……”
  那是从黑暗之中,向着被孤立、发出嫉妒叫声的哥布林,伸出的手腕。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那只手就像蛇一样蜷住哥布林的脖子,将其拉倒。
  “────B……?!”
  然后在哥布林想要叫唤什么之前,它的喉咙就已经被小刀割裂。
  这只手把吐着血泡窒息而死的哥布林的嘴捂住,直到它断气,这一过程只用了几秒。
  随手将哥布林的尸体搬到长椅子的后面,这只手的主人便又向黑暗中挥了挥手。
  那是个穿着肮脏的皮革铠甲,戴着款式廉价的头盔,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长剑挂在腰间,手腕上绑着小圆盾的男人。
  即是哥布林杀手。
  他抬手呼唤着,蜥蜴僧侣便立马抬起尾巴走过来。
  紧接着,妖精弓手、女神官、矿人道士也跟了过来。与之前两人也一样,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或是衣物摩擦的声响。
  要说理由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便是这位两手紧握锡杖,闭目虔诚祈祷着的少女。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这是由于女神官祈求的《沉默(Silent)》所带来的、奇迹的静寂。
  到此为止已经和好几只哥布林遭遇过的她的圣衣,早已脏污黑红。
  但是女神官却毫不在意,仍是跪着向神明献上祈祷。
  正是因为有这份信仰心在,冒险者们才会被这静谧所守护,但──……。
  妖精弓手却是“呜诶诶诶”,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就算是使用了香袋,哥布林的排泄物还有胆汁,对她敏锐的嗅觉来说还是十分难受。
  毕竟香袋也不可能完全防止衣服变脏,臭味还是会沾上的。
  ──为什么神明只能消除声音啊。
  把气味和污渍什么的也都给消除掉就好了。
  妖精弓手恨恨地瞪视着礼拜堂里供奉着的神像。
  那是眺望着斗转星移,在书物里留下记录的智慧者的偶像。
  当然,妖精弓手这任性的提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代替你救了你的信徒,所以想要一些恩惠呢。
  有点,过于无礼了啊。抖了抖长耳朵,妖精弓手把木芽箭搭上紫檀大弓。
  冒险者的团队(Party)并没有多困难的就入侵了礼拜堂的最深处。
  哥布林有二十来只吗。正在忘乎所以地作乐。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哥布林杀手一行人相互点头确认之后,便马上用手势打出约好的信号。
  “────”
  “────”
  打头阵的是矿人道士。
  矿人道士含了一口火酒,紧接着猛烈地将酒精喷了出来。
  飞沫眨眼间便雾散开来,弥漫在礼拜堂中。
  “〈畅饮吧歌唱吧,美酒的精灵哟(Spirit),让人做个唱歌跳舞痛饮的好梦吧〉!”
  正当中了《酩酊(Drunk)》的哥布林们开始摇摇晃晃的时候,哥布林杀手飞身上前。
  越过长椅,踩在石地板上直冲过去,拔出腰间的剑砍过去。
  无声地划过空中的剑,直挥出《沉默》范围之外,发出切开空气的呼啸。
  即使是被说作蠢蛋的小鬼们,到底也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的情况。
  “G O R R R B!G O O R V B!”
  “G R R O R B!!”
  有几只开始指着他高声叫起来,但也已经太迟了。
  忘我地动着腰的哥布林突然发现了从自己的后脑贯穿到口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延髓被剑彻底破坏的小鬼吐着血沫,瞪大了它污浊的金色眼瞳,翻起了白眼。
  “G O O R O O R O O O B!?”
  “一只。”
  那是飞奔过来,用圆盾把最近的一只小鬼给打得晕头转向的哥布林杀手。
  他踹倒踉踉跄跄的小鬼,顺手从它的腰间拔出半月刀,刺进它原本主人的喉咙。
  “两只。”
  他一边用圆盾把溅出的血液挡下,一边将半月刀拔出,像是覆盖在女子身上一般的哥布林便滚落下来。
  “……还活着吗。”
  哥布林杀手看了一眼在尸体下面,被血渍浸污,不住痉挛着的女子。
  哥布林干了些什么,能想到。这个成为俘虏的女子被当成肉盾的话,除了麻烦以外不做他想。
  但是那痛苦扭动着的动作,是因为出血和疼痛的冲击吧。
  还活着。但是,很快就要不行了。和往常一样,没有多少时间了。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与露出对侵入者的敌意的哥布林们互瞪起来。
  “快!”
  “那么,就加入战斗吧……!”
  “是、是的!”
  蜥蜴僧侣把女神官抬起,用摇动的尾巴保持平衡,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前倾姿势在石制地板上发起冲锋。
  “G O R O O B!G R O B B!”
  “G G O O O R B!”
  当然,哥布林们不会老老实实地让他过去。
  就算是朦胧不清的意识,但只要看见女人孩子的话,它们就绝不会留情。
  更何况冲过来的蜥蜴人光是两只手抬女神官就应付不过来了──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G O O O R O B!?”
  但即便空不出手,只要有强韧的尾巴以及利爪獠牙,那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了。
  龙不用武具,因为它全身都是武器。
  “G R O O B!?”
  “G O O R B!?”
  千万别对龙出手的这个格言,哥布林们肯定不知道。
  他用着爪、爪、牙、尾,就这样狠狠地把哥布林们打飞,就如字面意思上一般把它们给冲散。
  虽然这构不成致命一击,但要将女神官送至祭坛之上,也已经足够了。
  “贫僧就担任前卫如何。”
  “拜托了。”
  一边短短的交谈,哥布林杀手一边把刺进哥布林头盖骨的半月刀放开。
  “G R O B B B!?”
  然后从瘫软下来的哥布林手中把木棒夺过来,虽然粗劣但也足够用了。
  “那么神官殿,这边就交给你了。”
  “好的,还请交给我!”
  将女神官轻轻放下来的蜥蜴僧侣,一边用尾巴牵制着哥布林,一边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
  “〈伶盗龙(Velociraptor)、翼为钩,撕裂长空、铸刀以狩〉!”
  掌中的牙齿转眼间研磨锋锐,握住那《龙牙刀(Sharp Claw)》,蜥蜴僧侣发出震耳的咆哮。
  “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呀!!!!”
  “G O O R R O B!?!?”
  他虽说是僧侣,但却更偏向武僧或是神官战士之类的职业。而其种族本就以善战而驰名。
  要说哥布林杀手是精准迅捷地瞄准要害,那他就是在肆意无束地纵横驰骋。
  被修道女们的血渍和哥布林们的污物弄脏的礼拜堂里,猛然掀起一阵小鬼们污浊的血风。
  另一边的女神官两手重新握紧锡杖、强打起精神,直面自己的战场。
  她就这样在微弱呼吸着的女子旁边跪下,也不去介意白色法衣被血污弄脏。
  实在是太过于凄惨的景象了。但她还是硬生生地把从胃里涌上来的东西,和随之翻滚的感情一并咽下。
  ──不管看几次,都无法习惯……但。
  绝不可以习惯。每次如此强烈地念想之后,她的信仰就会进一步得到锤炼。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于是女神官双手握紧锡杖,向端坐天上的地母神献上发自心底的虔诚祈祷。
  还请治愈此人的伤势。还请把此人的性命留续下来。还请救救她吧。
  《小愈(Heal)》的奇迹,虽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祈愿了。
  但慈悲为怀的地母神,还是确实地回应了可爱信徒的请求。
  淡淡的光晕像泡沫一样飞向女子的伤口,出血开始停了下来。
  当然,在历经折磨之后失去的体力却不会就这样恢复过来。
  精神上的创伤,就算是神的御业也无法如此简单的治愈。
  但是,这样就算是脱离危险了。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边已经没问题了……!”
  “好。”
  哥布林杀手马上从腰间的杂物袋里,掏出一个装着什么东西的蛋壳,向小鬼砸去。
  “G O O R O O R O B!?”
  “G O O O R O B O R O O B !?”
  气味逼人的浓烟散开,惨叫随之而起。
  直到刚才还在随心所欲的蹂躏女人的数只哥布林,现在都无不流着肮脏的眼泪,被熏的在石制地板上四处翻滚。
  碎掉的蛋壳里塞满的是,哥布林杀手自制的催泪剂。
  考虑到会误伤人质的可能性所以没有一开始就使用,但现在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八──九!”
  棍棒投去,夺过来的铁剑已经锈到怕是只用一次就会破碎断裂的程度。
  但哥布林杀手毫不在意,在心里盘算着使用次数,手上又是一挥,切裂了小鬼的喉咙。
  伴随着如笛般的尖锐声响,喉头血液喷溅而出,哥布林也跟着重重地倒毙。
  “G B B B……!”
  “G O R B G!G G O O B R G !”
  转眼间同伴就被打倒了半数,哥布林们开始害怕起来。
  但是,把这些难得的猎物丢下逃跑实在太可惜了。
  而且它们也还抱有着把那个小姑娘和森人一起按倒在地蹂躏折磨的欲望。
  可要越过前卫的凡人战士和蜥蜴人的僧侣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么──……
  “G R O O B!”
  “G R O B!”
  瞬间,数只哥布林便丢下手上的武器,一心一意地向里面跑去。
  是准备重整态势吗,又或是单纯的逃跑呢──不。
  “它们去取‘盾牌’了!”
  哥布林杀手迅速的把握住情况,并下达了指示。
  从战线中脱离跑走的几只哥布林的目标,是某个陷在石制地板下面的门盖。
  是准备把囚禁在地下仓库、准备用来当孕袋的女人拉出来,然后当作肉盾吧。
  “真是、恶趣味。可不能让你们这么做──啊……!”
  然而下个瞬间,就如同突然生出一般,一根箭便扎在了它们的膝盖上。
  是妖精弓手。她从长椅后探出身,毫不留情地射出木芽箭。
  “G R O B!G R O O O O B R B!?”
  “G O O R B!”
  不间断的三连射,三只哥布林发出尖锐难听的惨叫,一齐滚倒在地。
  虽然一开始就射击头部也非常容易,但是不论何时,都可能会有意外的致命失误(Failure)。
  在这种时候,确保将它们的动作停下才是最优先的,之后再慢慢瞄准就行。
  妖精弓手如此思考着的同时,再一次引弓搭箭,射穿了小鬼的眼窝。
  “欧尔克博格!这边已经搞定了!”
  “好哟,那么楼道那边就由我来负责吧。”
  既然作为咒术使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之后就只剩肉体劳动了。
  用着与圆滚滚的身材完全相反的轻快动作,矿人道士就这样向着楼道跑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腰间抽出了单手斧、架好了姿势,该说真不愧是行家里手吗。
  “G O O R O O B!”
  “G R R R R O R B!”
  哥布林们已然进退两难。
  它们是从常人难以发觉的裂开的防壁缝隙侵入进来的,如今却反被包围。
  这像是大多数的新人冒险者一样情况,小鬼们想都没有想过。
  我们处于杀伐的一侧,而不是被杀的一侧。这就应该是绝对的,但现在这不是完全反过来了吗。
  哥布林杀手,对这些事无比清楚。
  因为,过去的自己也是如此。
  “十四……十五……!”
  “咿咿咿咿呀呀!!”
  哥布林杀手用棍棒敲碎小鬼的头盖骨,旋即夺过其手上的短枪,刺入另一只的喉咙。
  蜥蜴僧侣则是用着爪、爪、牙、尾,毫无怜悯地四处暴虐、用小鬼的血和脑浆掀起腥风血雨。
  银等级的冒险者四名,钢铁等级的冒险者一名。
  更不用说还有哥布林杀手。
  只不过是占据了小小礼拜堂的二十来只哥布林的程度而已,绝无败下阵来的道理。
  对他们来说的问题,往往只是怎样迅速地、确实地将哥布林全部歼灭,并救助人质罢了。

  §

  “二十三只,吗。”
  连一刻钟都没有过去,战斗就结束了。
  夕阳西下,文库便沉入黑暗。只有数个点了火的灯台勉强维持着昏暗的亮光。
  在此之中,哥布林杀手仍是淡然地继续着作业。
  一个个地把武器刺进小鬼的尸骇来确认生死,然后丢到礼拜堂的角落里。
  整个文库被血和腐臭、还有污物的气味笼罩,染得赤黑浑浊,早没了过去圣域的样子。
  不管哥布林们的目标是什么,这个领域无疑已经完全被亵渎了。
  在书库中工作的修道女少说也有二十来人。
  但幸存下来的修道女只有大约十人。
  剩下的十人在何处,除了锅里吃剩的肉和骨头,也就别无他想了吧。
  现在,下到地下仓库的蜥蜴僧侣,正在一个个地把虚弱不堪的修道女们抬到礼拜堂中。
  “嘿哟,振作些。等天明了,就会去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什么。虽说信奉的神不同,但猴子以前也是蜥蜴哦。如此这般的话,我们就是同胞了呐。”
  “……呵呵。蜥蜴人、先生……说话很奇怪呢……”
  虽然神情上的憔悴无法掩藏,被毛巾裹住的她,还是微微地轻笑了一下。
  但是只要看到她们的脚踝都包起了绷带,就很清楚她们没办法站起来走动了。
  女神官一瞬间咬紧了嘴唇。被用生锈的刀刃切断足腱的痛楚,她从未知晓过。
  “……已经没问题了。马上、就会回到城镇了……”
  “……谢、……谢……”
  “请别再说话了,现在不好好休息可不行喔。”
  女神官积极地在长椅子间走动着,替旅人跟修道女们包扎伤口。
  今后该怎么办呢。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个话题。
  ──算多了。
  哥布林杀手这样思索着。
  保持着理性,没有自杀,没被凌辱而死的人,这样已经算多了。
  ──这个书库算是幸运的了,这么说比较好吗。
  籍着旅人抱着必死决心挥剑战斗之隙,一个修道女逃了出去。
  她本是遣赴其他的神殿,偶尔回来,却遭遇了此等事态。
  修道女沿着街道一路奔逃,向冒险者行会提出委托,再等冒险者赶到……花了数日。
  正因为如此,哥布林杀手他们才“赶上了”。
  旅人挺身而出争取到的些许时间,让这数日成为了现实。
  假如旅人舍弃神殿自己逃跑了的话。假如她早早地就丢下武器放弃了的话。
  那个修道女就没办法逃脱,就会导致没人发觉受袭的事态的这种致命的境况。
  “……二十三只吗。”
  他以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口气嘀咕着,将沾满了血污的短枪丢到一旁。
  短枪就被丢到礼拜堂的一隅,滚到还留有些许残饭冷炙的锅子旁边。
  作为代替,他从哥布林的尸首上又夺过一把还算顺手的短剑,插进腰间的剑鞘中。
  如此之后,哥布林杀手终于重重地坐到了长椅子上。
  “如果没有人质跟书籍的话,用火会快很多啊。”
  哥布林杀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的,又说那种话。”
  女神官伴着轻细的脚步声走过来,他没有转动头盔,仅将视线对向了她。
  所有人的包扎都已完了。她那被血污弄脏了的脸颊也放松下来,坚强地微笑着。
  用了两回奇迹应该已经非常疲劳了吧,但她还是努力地不将其表露出来。
  “而且,这样的话又会被发火哦?‘禁止放火!’什么的。”
  女神官又接着把食指竖在耳旁,颇有些得意地摇晃着。
  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勉强自己,也说不定。
  哥布林杀手并不清楚。
  透过铁盔的缝隙,在蜡烛昏暗的灯影下,读不出她微妙的表情。
  “啊啊。”
  哥布林杀手只是这样回了一句,便把眼睛闭上。
  当然没有要长时间休息的意思。
  整顿一下呼吸,稍微放松一下精神,这都是为了能够马上再整态势。
  再怎么说还有小鬼在。就算这里没有,一定在哪里有。现在绝不是能够松懈大意的时候。
  “……但,会很费时间。”
  “那是……”
  女神官像是在挑着合适的用词一般,视线朝着空中徘徊。
  “……这样的事情,也有,我是这样想的。”
  “……是吗。”
  “就算是神明大人,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
  这样说着,她颇有些顾虑地、在哥布林杀手旁边坐下。
  如果没有皮革铠甲的话,身旁少女的体温也是能感受到的吧。她就是挨得如此之近。
  听着透过头盔传来的细弱呼吸声,哥布林杀手微微睁开眼睛。
  “那个旅人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要马上走的话。但是,她失血太多了。”
  “那么,就是明天了。”
  女神官一下子就理解了哥布林杀手简短话语的意图。
  明天行动。也就是说,要在这里待到天明。
  不可能让救下来的女人们自己步行。马车或者货车是必要的。
  带上这么多人在夜里移动是非常危险的。没有什么别的对策的话、就更加如此了。
  “所以,你多少去休息一下。”
  “……好的。”
  点了点头的女神官,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但她也不是真的要睡着,只是瞑目小憩一会吧。
  对于倚在肩膀上的轻微重量,哥布林杀手并没有抗拒。
  “但是……”
  静悄悄地、蜥蜴僧侣藏起脚步声,轻轻地往两人这边走来。
  他慎重地环视周围,低声说道。
  “……这里的的小鬼,感觉有些狡猾呐。”
  “你是这么想吗。”
  “如果贫僧的感觉是正确的话。”
  他用着善战的蜥蜴人特有的、满是对战斗感到兴奋的语调快速地说道。
  “之前的小鬼圣骑士,也有这样的印象呐。”
  “同感。”
  哥布林杀手点头。
  “它们也得到了觉知神的启迪了……吗?”
  虽说为了不让它们学习,一直以来都是反复地去清剿它们。
  ──又或者说,到现在为止的对手都还是太过末端了吗?
  不。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
  只要击溃了头目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的,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早在十年前就理解了不是吗。
  “必须再多考虑几手才行啊……”
  “真是的,只要扯上小鬼,东西的价值就变得搞不清楚了。”
  矿人道士慢吞吞地、抱着行李走了过来。
  身上满是灰尘,是因为他刚刚搜寻过仓库吧。
  当然,他不是无赖之辈。这并不是掠夺,而是确认东西是否安好。
  尽管如此蜥蜴僧侣还是一副兴味津津的样子,转动了一下眼球。
  “还有完好的书物吗?”
  “只剩它们当做垃圾的东西了。”
  嗙铛,被重重地放到长椅上的是一块石板──不,是粘土板吗。
  虽说比起纸制书来实在是太重太大,但从神代、古代记述下来的内容好像还健在。
  “小鬼,看起来是没有把这和石砖区分开来呐。”
  蜥蜴僧侣伸出了带着爪子的手掌,用着尽量不去碰伤的手法慎重地抚摸表面。
  貌似是非常古老的文献,连蜥蜴僧侣也不能读懂其上的文字。
  那些奇形怪样的不规则图形,还有在其中排列着的文字,形成一种几乎让人目眩的花纹。
  “嘛,既然读不懂,那对贫僧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不管怎么说,有完好的东西在就已经再好不过了呐。”
  “之后要好好地调查一下吗……算了,再说吧。”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外面如何?”
  “长耳丫头会去外面转一圈。她夜视能力很好,再怎么说那个野丫头作为斥候还是挺靠得住的。”
  有其他的小鬼的话一定会发现的吧。这样说着,矿人道士一边把酒瓶递了过来。
  哥布林杀手接过来,从铁盔的缝隙毫不客气的喝了一大口酒。
  酒精的热量烧灼喉咙,将疲惫的意识一下子拉回来。
  “……你们也去休息,要恢复法术的次数。”
  “你也是啊。……话是这么说,但也没办法,前卫不足啊,我们。”
  一边说着,矿人道士也喝了一大口酒,又把酒瓶丢给蜥蜴僧侣。
  “嚯嚯哦。”
  他像是很好喝似的眯细眼睛,颇有点夸张地喝起酒来。接着又用舌头舔了舔滴在下颚上的水珠,呼地,喷了一口气。
  “有点想要奶酪当下酒菜呐。”
  “回去再说吧。”矿人道士拍了拍蜥蜴僧侣的肩膀。“不过归途的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总之,今晚应该是没问题了呢。”
  清亮的声音从门扉的缝隙中传了进来。
  叽──,伴随着一阵吱呀的摩擦声,门打开了。一道像是在夜道行进着的猫一样的身影一下子滑进礼拜堂。
  抖了抖身子的她──妖精弓手,轻轻的摇晃着长耳朵。
  “在周围绕了一圈,没发现从这里出去的哥布林的足迹哦。”
  “确定吗。”哥布林杀手沉声发问,她则是“确定喔”地强调了一遍。
  妖精弓手皱了皱眉,用手指噼啦噼啦地拨着沾在脸颊上早已干掉的血块。
  “所以说回去的时候,只要不被其他的家伙注意到,这次冒险就这样结束了。”
  “是吗。”
  简短的点了下头,哥布林杀手把视线投向在礼拜堂角落堆积的尸山。
  二十几只的哥布林。他们几个解决的、杀掉的、小鬼们。
  还有就是,把长椅子当做寝床、酣睡着的受伤的女人们。
  ──结束了吗?
  “…………是吗。”
  又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哥布林杀手缓缓地动起身子。
  然后把手放在倚靠在自己身旁的女神官纤细瘦弱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
  “起来。要回去了。”
  “……呜、啊。是,是的!”
  身子抖了抖,女神官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甩了甩头,揉着眼角,努力地让朦胧的意识变得清醒起来。
  “那么,就让身上变干净一点吧。大家也是,那个……”
  都被弄脏了。但这个想法终究没有成为口中的话语,而是被她重新埋进心底。
  她握住锡杖朝向睡在长椅子上的女人们走去,妖精弓手也像是放不下心似的跟着她迈开步子。
  站到中央的女神官跪了下来,两手举起锡杖,做出祈祷的姿势。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将我们身上的污秽清除吧〉”
  确实地回应着虔诚信徒的祈求,从天上伸下的无形之手,触碰了女子们的肌肤。
  就像被用丝绸做成的羽帚抚过身体一样,有点痒痒的但同时也十分舒服。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转眼间她们身上的污物已经全部溶解在这温暖的大气之中。
  秽浊也好,血渍也罢,沾在衣服上的红黑污物也是,一切都──……。
  女人们也都从强装出来的表情中解脱出来,变成了真正的放松。
  “嗯~”地,像猫一样眯起双眸,妖精弓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真好呢,这个。就好像刚洗好澡一样的感觉。是新授予的奇迹来着?”
  要为之前的抱怨向神明大人道歉才行呢。妖精弓手嘻嘻地笑着。
  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女神官还是说了句“是的!”,高兴地点了点头。
  “升上钢铁等级的时候,向神官长传达了之后,为我举行了仪式……”
  “但,还是相当的朴素呢。就没有那种,华丽一点的吗?”
  “……因为这比较需要。”
  女神官把视线从妖精弓手那移开,小声咕哝着。妖精弓手“啊啊”地了然的皱起脸来。
  都说给祈祷者的奇迹是由神明挑选出来的,但也有祈愿得到的情况。
  《净化(Purify)》的奇迹便是如此。
  以神的御业将污秽消除,但要说起来的话也就只有这种用途的术法。
  说到底究竟值不值得消耗一回的祈祷来使用呢──……。
  但话说回来能在冒险之中一天一次地清洗身体和衣服,还是非常满足少女心的。
  而且污水跟瘴气也能在某钟程度上得到净化,习得也没什么损失。
  当然,用这种得失之心来考量神授予的奇迹的话,就实在是一种亵渎了。
  “…………”
  女神官抚住单薄的胸部,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眨了眨眼睛,咬紧嘴唇。
  真是习惯了呢。
  在结婚话题引起的骚动后,看到这些小鬼的所作所为,看到这些女人们的悲惨遭遇。
  内心只是稍稍有点鼓噪,虽说有点逞强的意味但还是能说一两句俏皮话。
  要在一年前,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奇迹不错。”
  她的肩膀上,搭上一只厚重、坚硬的手掌。
  女神官抬起脸来向上看去,那是一顶脏污的铁盔。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她的心中便一下子高鸣起来。
  “有用得到的地方。”
  然后女神官又以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嗔怪地垂下了眉头。

  §

  赤色的夕阳向着原野的边际缓缓沉下。
  夏天的傍晚。西风像是要吹散暑气一般轻抚过来。牧草的海洋也随之泛起波浪。
  轻轻地压住被风吹散的头发,牧牛妹感受着这抚摸着脸颊的感触,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好~咯,大家~要回去了哦~”
  她这样呼叫着,在周围各随己愿地吃着嫩草的牛群也发出声音一边抬起头来。
  悠闲的、慢吞吞地走着的牧牛们,就这样成群结队的返回牛舍。
  本来,牧牛就是这种习性的生物。
  所以牧牛妹也就没必要做些什么去介入它们,但这不代表她就没有事做。
  要数清楚牛的数量,确保它们全部都回到牛舍。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就算每天都去检查栏栅,也不能保证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
  先不用说狐狸或者是狼,牧牛走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然后回到牛舍后,就轮到我们靠它们吃饭了。
  更重要的是牛马都是重要的财产,不管下多少工夫在它们身上都不为过。
  “…….嗯,大家都在呢。”
  扳着手指确认好了牛的数目,“好~”,牧牛妹朝气蓬勃地点了点头。
  青梅竹马的他出去冒险,到今天为止已经两天了。
  他是冒险者,当然会有在外面过夜的情况。
  没有回来的日子。只是等待的日子。
  总有一天,或许不得不一直等下去的日子会到来也说不定。
  因为他是冒险者,所以那样的日子当然也会……。
  ──什么的,像这样想下去心情会变得很低落,而且没完没了。
  “所以工作很重要,很重要、呢……”
  风,又吹了起来。
  咻地吹过来的夏风,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气味。
  繁密茂盛的牧草香味。从远处、街道那里飘来的晚饭香味。牧牛身上的臭味。
  “嗯……”
  然后,还有像是生锈了的铁般的气味。
  也是这数年间早已非常熟悉的气味。
  跟在向牛舍方向慢慢移动着的牧牛群后面的牧牛妹突然顿足,然后一下子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远远地、从街道方向朝着这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声,大剌剌地走过来的黑影。
  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戴着款式廉价的头盔,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佩在腰间,手腕上绑着小圆盾的身影。
  牧牛妹眯起了眼睛。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欢迎回来。辛苦了?”
  “啊啊。”他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牧牛妹踱踱踱地,小跑着贴到他的身旁。
  他的气息轻轻吸吐。动作也没有任何违和感。她便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脸颊。
  “没有受伤呢。太好了,太好了。”
  “啊啊。”
  缓缓点了点头,他把步子放的比先前稍慢一些。牧牛妹便跟在他的旁边一起迈开脚步。
  “……呣。”
  然后,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既然他的气味能传过来,那么自己的汗臭不也传过去了吗?
  有些在意地提起袖口闻了闻。但也没闻出什么来。
  ──嘛,都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呐,说起来在冒险的时候,身上被弄脏了怎么办呢?”
  “能换衣服的时候就换衣服。擦拭身体。用法术或者奇迹的人也有。”
  “哼嗯。”
  “体味有时会被小鬼注意到。待在上风的位置是很愚蠢的。”
  原来如此~。点着头的牧牛妹嘿咻地一下,把身子换了他的另外一侧。
  “怎么了?”他这样询问。“不用在意啦。”她呼啦呼啦地挥着手敷衍过去。
  “晚饭,怎么样了?吃了吗?”
  “没有。”
  “那么,我们就家里吃吧。炖菜就行了吧?”
  “啊啊。”
  头盔上下摇动。低沉的声音此时似乎也变得比平时更轻了一些。
  仅仅如此,就让牧牛妹觉得准备好晚餐实在是太值得不过了──……。
  ──我还真是,容易被搞定呢。
  她这样想着。嘛,反正也没有心情不好,这样也好。
  “但,看上去有点累呢,你。”
  “……”
  没有回答。困扰的时候就会沉默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有变。
  牧牛妹轻轻笑着,微微弯下腰,从下方窥视着头盔里面。那边是什么表情,虽然看不到,但大致也可以想象得出。
  “很费劲吗?”
  “……没有轻松的工作。”
  “也是呢。”
  夏日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牧牛们都已经回到牛舍,之后只要回家就行了。
  两个人就像这样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要是从小时候开始数的话,究竟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感觉跟以前也没有多少变化,唯有影子的长度,现在是他的更长一些。
  “这么说来。”
  “嗯~?”
  牧牛妹一边看着两人的影子,一边出声回应。
  她特意稍稍变了一下步子,费心地将自己和他的影子重合起来。
  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经常这么做。
  “好像有个结婚典礼。”
  “结婚典礼?……”
  那是?牧牛妹不由得朝着他的方向把头转过去。
  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是一个颇为陌生的辞藻,简直就好像是异国的语言一般。
  结婚典礼。结婚。就是和谁在一起。共度此生。
  “结婚典礼,呢……。是被谁邀请了吗?”
  对着她的低声咕哝,他“啊啊”地这样回到。
  “我的”,他顿了顿。“团队(Party)里,有个森人。”
  “啊啊”,牧牛妹眯细了眼睛。是那个开朗活泼的猎手女孩吧。“那个孩子啊。”
  “她的,姐姐和表兄。”
  “是吗。”
  “她也叫我邀请你去。”
  “……可以吗?”
  “去或不去,这不是我来决定的。”
  呣,牧牛妹念叨着。
  牧场的事情。还有工作的事情。空出几天真的好吗?
  夏天很忙。秋天也是。春天、冬天也都是。一年到头,无论何时、怎样的风雨天气都在挂心着作物家畜。
  但是──啊,但是……!
  ──森人的结婚典礼!
  还没等说说出口,这句话便已经在内心深处不断回响起来。
  小时候,只在梦里见过的、无法实现的东西。
  妖精们在飞舞环绕,亮丽的华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音乐、还有秀美的新娘和英俊的新郎。
  虽然这只是在童话故事里听过,但也决不会有比那更加令人心驰神往的情景了。
  而且,不管是以前还在的故乡还是现在生活的牧场,她都没有长时间离开过。
  想到哪里去什么的这种想法,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真的、好吗?”
  简直就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牧牛妹轻轻地嘟囔着。
  “伯父那边,就由我来说。”
  “……嗯。”
  与他粗鲁却又带着些许温柔的声音相对的,是她不经意间漏出的没出息的声音。
  应该是这样。牧牛妹下定了决心。一定是这样。这样的话叔叔也会高兴的吧。
  她又把重叠起来的影子,稍稍地错开了一些。
  在茜色的草原上伸出的黑色影子的轮廓,只有手和手完好的重合在一起。
  “……结婚,啊。”
  离家很近了。
  虽然两人走过去的话距离很短。但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已是足够。说出想说的话也是──……。
  “这样的事情,有考虑过吗?”
  “……”
  他一瞬间沉默下来,闭口不言。就是这样,在困扰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习惯。
  “很难。”
  是吗。一边这样嘀咕着,牧牛妹一边转过身来。
  她就这样把双臂抱在身后。一边向后走着,一边弯下腰抬起眼来,“那”,嘴唇微动。
  “小的时候。有和我做过长大后就要跟我结婚的约定的话,怎样?”
  “……”
  透过头盔,牧牛妹听到细微的叹气声。
  “我不记得有那样的约定。”
  “哎呀,暴露了吗。”
  啊哈哈哈,牧牛妹笑了起来。然后再一次转过身去。
  影子离开了。手也分开了,现在。对,就是现在。只有现在也好。
  ──要是真的牵手就好了。
  不知为何,这片如同火烧一般的天空就这样深深映在眼中,不管她眨了几次眼都无法抹去。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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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  《关于女子孩童动作很迟钝的事》

  “哈…………哈。哈、哈、哈……啊!”
  她喘不上气,在绿色的地狱中连滚带爬地奔走着。
  赤脚踏过密林之中,被草叶石砾划得满是细小伤痕。从短袖中伸出来的健美四肢此时也或多或少地被血给沾湿。
  日光被树丛遮住,这个昏暗的世界变得无比闷热。
  她浑身都被汗液濡湿,脑袋也被暑气熏的昏昏沉沉。
  奔跑之中喉咙早已干得发痛,但也不清楚在哪会有能够饮用的水。
  食物也同样。果实、虫蠹、草叶,哪些是可以吃下去的也不知道。
  不,要这么说的话,甚至,她连自己在往哪边跑也不知道。
  因为看不到太阳也就判断不了方向。这不是太阳升起的左手方向,连这样想的自信也没有。
  密林之中,兽叫、鸟鸣、枝叶摩擦的声音,这一切都浑然一体地将她包围起来。
  气息还是什么的那种正体不明的东西,自不用说,她也是完全不能了解的──……。
  ──早知如此的话自己也接受猎兵(Ranger)的训练就好了。
  “噫、呜……”
  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感觉非常不舒服,她没多想就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却又马上在触痛伤口后后悔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得不出答案。也没有可以询问的对象。要问原因,也很明了,因为自己走散了。
  要说是自嘲的话,也很简单。
  要说是运气不好,到底也只是安慰自己的借口。
  事实就是她和同伴们一起冒险、失败了、逃走了。只是这样而已。
  “……要是、有武器的话……啧。”
  船筏被翻倒,注意到河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装备丢了,同伴们也不在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没有放弃地逃了出来,因为她是一个冒险者。
  冒险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抱怨现状固然是冒险者的权利,但不去挑战便不是冒险者所为。
  更重要的是,就算情况非常绝望,也还没有盖棺论定。
  同伴们的安危也还不清楚。那么,也就是说还有可能汇合。
  ──姐姐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如果是姐姐的话。
  她一想起共同行动的姐姐的事,脸颊就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最后看见她的时候是在船上,向从倾斜的船上摔下来的自己伸出手的样子。
  她是团队中的领队,深得大家信赖的巫术师(Druid)。
  大自然便是她的友人,一定没问题的。
  她就这样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继续在密林中拼命地跑起来。
  ──对了,就沿着河流行动吧。
  虽然要考虑到有“追兵”的话或许很危险,但也总比在这些树丛里来回窜逃要好。
  没错,她在逃跑。为了生存、拼命地逃跑。
  正因为如此,“那些家伙”也一定明白。
  “────噫!?”
  循着水流的声音拨开枝叶、再次走向河川的她,不由得发出了憋抑的悲鸣。
  她所看到的,是作出各种各样的异样姿态的物体。
  像是百舌鸟的早贄①。又或者,是被孩童恶作剧的青蛙。再者就是被丝线操着的人偶。
  那是人类。
  从肛门刺入的桩子,从口中贯穿出来。被处以残酷的极刑后,曝晒于此的尸骇。
  一个一个地、像是黑色的人偶皮影戏一样,就这样滑稽地排在那里。
  “呃、啊……呜呃、呃呃……”
  这不现实的光景让她的胃反射性的痉挛,里面的东西就这样一下子逆流上来。
  一阵苦涩扩散到口中。说起来最后吃的东西是烤鱼来着。是用签子穿起来的,烤鱼。
  “呕、呃……”
  终于忍受不住、蹲下来将原本就不剩多少的内容物尽数吐出的她,等发觉到这是个失误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些家伙”的气息已经在周围蠢动着了。
  但也绝不是消除了气息。那些家伙,并做不到这么高难的事情。
  只是她没注意到罢了。
  “咿、……呀、啊……啊、啊啊……!”
  等到她慌乱地想要动起来的时候,已经有无数的矮小身影扑向了她。
  从后面被压倒在地,溅起的泥飞进嘴里。
  ──呼吸不了……!?
  反射性的,她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挥踢着手脚。
  当然,在数量的暴力之上,这种抵抗无比脆弱。结果早已注定。
  “噫!?”
  伴随着混浊的叫骂声,脚被抓住,两腿被硬是拉开。她发出凄惨的叫声。
  它们卖弄似的、把胡乱削尖的木桩摆到她眼前,她的脸上一下子血色尽失。
  “不、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那样的、那样的死法、啊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不明白。
  要嘲笑她们是废物的话很简单的吧。
  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这样的话语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不会再知道眼前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姐姐。
  也不会想到,那些就是自己的同伴。
  她所明白的,就只有自己会被怎样杀掉,仅此而已。

  间章一  完

  ①百舌鸟一类的鸟类的特有行为,主要是将捕捉到的猎物插在树枝等尖锐物体的上面。据说是为了保存食物的一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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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啮切丸、向南川》

  一从马车上下来,夏日的暑气、和让人几欲耳鸣的嘈杂便一下子朝着一行人扑面而来。
  在石制路径上阔步的行人间的聊话、淌过城镇的潺潺流水、还有穿过街头巷尾的微暖夏风。
  压倒般的活力,让牧牛妹一瞬间错以为自己正身处祭典之中。
  “呜、哇啊……”
  “没事吧?”
  不小心一个趄趔的她,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
  “诶、嗯、嗯嗯。”
  牧牛妹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在这一年之间关系变得非常好的友人。
  那是今天也穿着精心挑选过的衣服的,冒险者行会的柜台小姐。
  一身纯白整洁的夏用衣饰,她简直就像是官人、也就是贵族的小姐一样。
  和平常的制服姿态不同。不、应该说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让人这么觉得吧。
  “人实在是有点多呢,一下子没注意……”
  “王都那边人更多啦,这只不过是小意思哦。”
  “就这样我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呢……”
  我有点受不了呢。在牧牛妹夹杂着笑意的牢骚声中,柜台小姐习惯地从马车上走下。
  原来如此。那用手轻轻抚下被风吹起的三股辫、优雅地伫立着的仪态,无疑就是城里人的样子。
  ──和我完全不一样啊。
  如此这般的话,牧牛妹会轻轻地叹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相形之下,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到底还是一个乡下人。
  虽然多多少少对平时穿的衣服做了点改变,但也远远不及柜台小姐的变化。
  又害羞不敢再穿一次母亲的礼服──结果,就变成了这样的打扮。
  牧牛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步绕到后面的货架,准备把行李卸下来。
  然后──……。
  “我来。”
  从旁边伸出了一只坚硬的皮革护手,用和断然的话语相应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扶住木箱。
  “你稍微休息一下。”
  “没事啦。”牧牛妹向着一贯粗鲁、但其实很会照顾人的青梅竹马呼啦呼啦地摆起手来。
  “骑马坐车什么的,早就习惯了啦。别看这样我可是很有体力的喔!”
  “就算如此,这也是我们的工作。”
  呼呣。牧牛妹嘟哝着。是这样呢,自己的工作是很重要的。

  “那,我自己的行李就自己卸下来哦。”
  “啊啊。”
  不知为何,一看到他默默点头的动作,牧牛妹就再也藏不住浮现在脸上的笑意,然后就这样轻笑着拿下自己的挎包。
  他在工作时的样子,第一次看到呢。而且还是剿灭哥布林以外的工作。
  虽说这副样子和在牧场帮忙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却有种微妙的新鲜感。
  为了不妨碍他而走到车站的一角,在旁边的柜台小姐也在笑嘻嘻地看着他。
  六年的交情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笑容、绝不是刻意作出来的。
  “柜台小姐也,不常看到他工作的样子吗?”
  “因为平常一直都在行会处理业务呢。”
  “是吗……也是呢。”
  “啊,但硬要说的话……倒是看到过一次……”
  当时差点以为心脏都要停了。对着这么诉说着的她,牧牛妹则是“呼嗯”地翘起嘴唇。
  在此同时,作业也在慢慢推进。
  “哎~呀、哎呀。都已经一年没来了。该说这里是没什么变化呢,还是该说没有大事呢。”
  哥布林杀手把木箱从货架上拖下,矿人道士则是轻松地接过来。
  与低矮的身高相反,矿人常常都是勇壮过人的。
  矿人道士也不例外。他一个接一个地把货物堆起来,却大气都不喘一口。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是变成四个的话,我也真是要应付不过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热闹点不也是挺好吗。”
  而把这些货物搬上准备好的货车,则是蜥蜴僧侣的工作。
  就算不考虑种族差别,作为神官战士──又或是作为武僧而锻炼出来的结实筋肉也是货真价实。
  比哥布林杀手卸下货物的速度更快,他已经把木箱堆到货车上。
  “而且也可不能小看女性细致周到的地方呐。对吧,神官殿。”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不要谦虚哦,虽说捆货物也挺重要。但要是把粘土板给弄碎了就真成了件‘大事’了呐。”
  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脸的女神官,被表扬了一番后,更是害羞地把头垂低下去。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把稻草麦秸什么的,一股脑地塞进去而已啦。”
  装载的货物,正是前些天在那个书库中回收得来的粘土板。
  被救助的修道女们说这是在遗迹中发掘出来的东西,但内容却还没有被解明。
  如此一来,便就自然不能随便放置在那毫无防备的边境之街里。
  有可能是预言,也有可能是记载着古代的秘法,亦或是被隐匿于云烟之中的历史真相……
  来路不明的古文书招致无端的灾祸,在这个世道上,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既然如此,会认为把它寄放在水之都的法之神殿里比较安全,也是自然而然的吧。
  “哼哼,好好干活哦,矿人。”
  轻轻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妖精弓手得意地眯起眼睛,拍了下矿人道士的肩膀。
  “因为我接下来要去买给姐姐的礼物了呢。”
  “去去。真是,要不是有喜事,我非得狠狠拍你的屁股不可。”
  “喂……!”
  妖精弓手护着自己薄薄的屁股飞快地跳开,愤愤地瞪向矿人道士。
  她能像这样吵闹着,正是水之都安全的证明。
  虽然去年,并不是如此。
  抱着这与怀念、或是恐惧都似是而非的感情,女神官眯细了双眸。
  在那个夏天、在这个地方阻止无为人知的小鬼灾祸的景象,还记忆犹新。
  与哥布林的战斗,团队险些全灭。
  “……”
  那时曾落入过生死关头的哥布林杀手,在头盔下慢慢地环视着四周。
  “……没有哥布林的气息。”
  亲眼看到自己所作出的成果,感觉并不坏。
  一年了──没错,已经一年了。
  时隔一年再次造访的水之都,仍是没有任何变化地、在一片安宁祥和之中运作下去。
  旅人商者来往不息,侍奉着至高神的神官们快步奔走,父母带着孩子悠闲地散步。
  自由骑士还有魔法师们,则是大声地宣扬各自的武勋,询问着运送途中是否需要得力的警卫。
  马借①和行商人麻利地敲定一桩桩生意,妇人们举止优雅地在街道上走着。
  没有哥布林。
  对哥布林杀手来说,这就足够了。
  既然没有了哥布林,那这里也就应该没有自己的事了。
  ──那为何,我会在这里。
  要如何让他接受这件委托才好呢,这事还真是颇费了点心思。
  就算对治退哥布林以外的委托有兴趣,也没有余暇去接。
  更不用说,是这样护送货物的委托了。
  沿着流经水之都的河川从上游向南行进,能比徒步更早到达森人的森林。
  既然如此,接下这委托也能让旅途更加顺利一些。
  而且是行会发布的委托的话,在到水之都的途中还可以使用行会的马车。
  获得的报酬也能充实旅费。
  然后在这种“有可能被哥布林盯上的时候”,好好守着这些粘土板也是理所应当。
  对哥布林杀手来说,原来如此,这便足够让他接下这份委托了。
  “那么大家,我就去和这边的行会职员打声招呼,报告委托情况了呢。”
  这全部,自然都是像算好时机一般、微露笑意的柜台小姐的手笔。
  像这样周密的安排,的确是没有比身为公务员的她更适合人选了。
  只是跑去委托的场所、探索、打倒怪物然后回街道的话,倒还算是说的过去。
  但──……。
  “之后要搬运货物、住宿、安排船……还有就是喜礼了呢。新娘喜欢的东西是……”
  若是像这样更加麻烦复杂的事情,一般冒险者可就真是要举手投降了。
  “森人的事情去问森人才是最好的。对吧,长耳丫头。”
  “那是当然”,向着矿人道士,妖精弓手得意地连连点头。
  长耳朵也优雅地摇动起来。
  “而且啊,我也好久没有回乡里了。必须要给森林里的大家带点东西才行呢。”
  “啊,那、那么,我也……”
  在一边听着她们对话的牧牛妹,怯生生地将手举到她丰满的胸口。
  “嗯,你看,这种地方真的是很难得来一次。当然也想去买点东西……对吧?”
  她的话中很少见的没有什么底气,视线也像是定不下心来一般四处飘忽。
  妖精弓手有点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交给我吧!”
  然后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
  “别看我这样,之前可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带路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哦!”
  “那,等住宿和船的手续办好之后,我们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狐疑地盯着妖精弓手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矿人道士捋了捋他为之自豪的白须。
  “如果放着这铁砧丫头一个人的话,可不知道她飘飘然起来会做些什么好事呢。”
  “什么啊!”
  对着吊起眼睛狠瞪着他、呲牙咧嘴的妖精弓手,矿人道士则是一脸得意地反唇相讥。
  一如既往的吵闹、争辩。一点不输水之都的熙熙攘攘。
  看着来往的人们好奇的视线,蜥蜴僧侣愉快地转了一下眼球。
  “呀,只要把贫僧当作是拿行李之类的就行了。别的贫僧也帮不上什么忙,力气倒是有的是。”
  “不好意思呢,一直都受您照顾……。”
  牧牛妹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无妨、无妨”,蜥蜴人(Lizardman)的僧侣则是恭敬地合掌还礼。
  “这就当是被款待了比平常更美味的奶酪的回礼呐,还请无需在意。”
  “呼呼,那么等我办好手续后也一起吧。”
  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柜台小姐,把手轻轻搭在牧牛妹的肩膀上。
  从三股辫上飘来些许不知道是香水还是什么其它东西发出的甘甜香气。
  为了不显俗气,微微的、真的是只有一点的、飘在周围的香气,对牧牛妹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
  ──真好呢。
  只是一瞬的念头,但好像还是在表露在脸上了。
  “女孩子的话,想打扮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看着凑近过来、恶作剧地微笑着的柜台小姐,牧牛妹死心地举起了双手。
  “呼哈啊啊……。嗯,那就请多指教了呢。”
  好好好。笑着点头的柜台小姐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
  下一个目标(猎物)是谁,自不用说。
  正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羞于启齿,在那里怯头怯脑、坐立不安的女神官。
  “你也一起来怎么样?祭典时候穿的衣服,很可爱哦。”
  “诶呜!?”
  说着“我、这种的”、“一点也不合适”什么的,女神官慌张的摆手推脱。
  但是想要回身逃走的时候,牧牛妹已经绕到了她的背后。
  她一把把女神官的头紧紧抱进自己丰满的胸部。
  “不行哦、不能逃跑哦。我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合适不合适吗。这可不能成为理由哟?”
  “呜、呜呜……还,还请温和一点……拜托了……?”
  女神官一边微微发抖着,一边恳求着,简直就如惹人怜爱的小动物一样。牧牛妹温柔地对着像是妹妹一样的她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对流行啊打扮啊之类的也是十分生疏,看来都要交给柜台小姐了呢──……。
  “…………”
  哥布林杀手,就这样默默地、看向欢闹着的女孩们。
  这就是,牧牛妹原来的性格吧,看样子是已经完全熟络了。
  开朗地笑着、充满活力地走着,十分高兴的样子。
  他呼出一口气。呼,像是要把力量抽走一般的吐息。
  “……礼物、还有衣服什么的,不是很清楚。”
  这样嘟哝了一句,哥布林杀手拉起台车的横杠。
  “哦呀。”注意到他动作的蜥蜴僧侣,慢悠悠地摇起了尾巴。
  “现在就要搬运呐。等到其他事情都做完了也不迟哦?”
  “万一,哥布林盯上了这块粘土板的话。”
  像是在找借口一样的话语,就他来说真是很少见呐。
  “早点送过去比较好。”
  “……真的好吗?”
  “啊啊。”他摇动着铁盔,“定是如此。”
  “呼呣……”
  蜥蜴僧侣思量片刻,然后呼地,叹了口气。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慢慢地摇了摇长长的脖子。
  “既然如此。”他张开大口,“住所决定下来的话,就由贫僧来说神殿已经有人去了吧。”
  “拜托了。”
  这么说着,哥布林杀手便拉着台车踏出步子。
  等女神官注意到了车轮碾压的声音的时候,他已走远,只能望着他孤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另一头。
   
  §
   
  运河的潺潺水声淌过耳傍,他却只管一味地拉着台车。
  掠过其身畔的行人们的视线,无不被这装备简陋的冒险者给吸引过去。
  实在是过于穷酸的打扮,被认为在新手中也是底层的那一类也不为过吧。
  毕竟像是要去迷宫探险一样、完全武装起来的冒险者,却在那费劲吃力地拉着台车。
  这副样子,与这用舟船川流、古城都邑点缀起来的美丽街道毫不相衬,忍不住发笑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这对哥布林杀手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照着牢记在脑海中的路线慢慢地走着。
  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座由沿河建起的白垩石圆柱所构成的宏伟神殿。
  正面的大门前,身缠圣衣的神官们抱着法学书籍从容地进出神殿。
  其中也有些许表情凝重的人混杂其中,应是为了诉讼才造访这个此处的吧。
  阳光透过天顶倾洒进来。刻于圆柱之上、作为象征的天平剑也随之闪耀起来。
  这座尊奉着世间的律法、正义、秩序、光明的、至高神的大神殿。
  在这边境之处──恐怕是再无比这更安全的场所了。
  但是哥布林杀手仍是毫不大意地警戒着周围,鲁莽地将台车向里推去。
  纵然被在等候室里等待着自己的审判的人们向这里投来奇怪的视线,他也不去在意,就这样向更深处走去。
  “对不起,请等一下!”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盘问了。穿着草鞋(Sandal)的年轻神官啪嗒啪嗒地快步走来。
  “呣。”停下脚步的哥布林杀手,注意到他口中在祈祷着什么。
  应该是《看破(Sense Lie)》一类的法术。毕竟近来世道不怎么太平。
  哥布林杀手把横杠慢慢放下,停下台车。
  “我因委托而来。”
  “哈?”
  “是委托。”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从颈下拉出穿在锁链上的识别牌。
  那是被窗边透进来的光照得发亮的、银等级的识别牌。第三位的证明。
  “说是哥布林杀手来了就能明白了吧。”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就明白。
  “请稍等一下。”
  年轻的神官慌慌张张地回到里面,就这样把他放在这里。
  哥布林杀手抱起双臂,就照他说的等着他回来。
  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感觉平时就一直有看到。
  ──是年轻的神官通常都比较相似吗。
  终于,他随着一位稍许年长的女性一起回来了,哥布林杀手又第三次说了一遍。
  “因委托而来。是文件的运送。”
  “是的,是的,我有所耳闻。”
  带着招人喜爱的笑容,她大大地点了几次头。
  “大主教(Arch Bishop)大人已在等候。请往这边。”
  “啊啊。”
  哥布林杀手重新抓起台车的横杠,向前迈出步子。
  年轻的神官一边说着“让您久等了”,一边低下了头。哥布林杀手则是对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后走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女子──侍祭扭着腰,每迈一步,屁股都会以不让人感到下流的程度摇摆着。
  真是典雅的动作。
  虽说是至高神掌控着律法。但公正的裁决却也需要有言语者来下达。
  若是这样,那也就是为了在裁决之时能给人留有更好的印象,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体态举止吧。
  这都是锻炼后的结果啊,哥布林杀手也再无其它的感想。
  “说起来,要是走后门的话,您也就不用这样特地等候了呢。”
  言外之意,也就是“他是神殿长私底下的友人。”
  “这倒是不曾知道。”
  用着丝毫没有责备之意、而像是在确认事实一样的语气,哥布林杀手继续说道。
  “劳她费心了。”
  “不不,不要紧的。大主教大人,也一定很高兴喔。”
  她嘻嘻地笑了笑,哥布林杀手则是微微倾了下头盔。
  “……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是的。之前大主教大人受了您很大的照顾。”
  “只是治退了哥布林而已。”
  她应该是剑之圣女的侧侍,担当着侍女一类的职务的女性。他在脑海中如此核对着。
  哥布林杀手“唔呣”地,低低地嘟哝了一声。
  “她,能睡得下了吗。”
  “诶诶。而且现在的她,睡得很香甜哦。”
  侍祭这样说着,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孩子的事情一样眯起双眸微笑起来。
  “这一年里,睡得就好像是个婴儿一样……。一定是心里感到非常踏实才会如此吧。”
  啊,这些请一定要保密哦,不然她一定会闹别扭的。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吗。”然后他像是要细细体味其中之意一般,又咕哝了一句,“那,就好。”
  穿过执行审判的法庭,有着成排书架的走廊,他们向着更里面走去。
  走向有着成排白垩圆柱,幽静无比的最深处。
  和过去相同的路,最终到达的也必是同一个地方。
  自成排着的圆柱间隙中,阳光如同蜂蜜一般柔和地注入进来。
  最深处的礼拜堂里,祭祀着以太阳为寓意的至高神的神像。
  还有就是跪在祭坛上,以无瑕的动作紧紧抓住天平剑,正在献上祈祷的绝美女子──……。
  “……啊啊。”
  抑制不住的喜悦掺进她的声音之中。
  “您,来了吗……?”
  伴随着些微的衣物摩擦声,这位仅用一匹薄布蔽住丰满肢体的女子,优雅地站了起来。
  黑色的眼带,让本就惊为天人的美貌不减反增。她的视线隔着眼带微动,呼,从娇艳欲滴的朱唇中吐出微热的气息。
  淫靡,又或该说是魔性──但缠绕她身边的氛围,却无疑是冰清玉洁的圣女所特有的。
  “看来您贵体安康呢。”
  “是。……托你吉言。”
  大主教──剑之乙女,就像天真的少女一样,放松了染得绯红的脸颊。
  然后,又像是跳舞一般地挥了挥手,侍祭便低着头屏退下去。
  向着用头盔藏起脸上表情的哥布林杀手,剑之圣女投去火热的视线。
  “那个孩子的事,也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什么大事。”哥布林杀手左右摇晃了下铁盔,“这是我的工作。”
  去年冬天,为了救出千金剑士而与小鬼们在雪山展开的战斗,仍是记忆犹新。
  举止要强的她之后怎么样了,哥布林杀手并不清楚。
  像是与女神官和妖精弓手有着书信往来,但他也没有想过去询问她们。
  “……也不能说是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受的伤很重、很深、很痛。”
  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了吗,剑之圣女用着轻柔的语调──但同时又微微翘起嘴唇地这样嘟哝着。
  “但是,她已经站起来了。拼命地、竭尽全力地……”
  “是吗。”
  “……那我的事情,又是如何呢?”
  哥布林杀手“呣”地沉声低吟。
  “途中听说了。”
  然后嗙地一声,他放开了台车的横杠。
  “我把古文书一类的东西送过来了。”
  “诶诶,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是因为他没有直接向自己打听而有些不满吗,剑之圣女小小地撅起嘴来。
  但是,嘛,他对自己的事有所关心这点还是没有变。
  她宛如是在白垩石地板上滑行一般,轻盈地走到台车旁边。
  剑之圣女伸出细嫩白皙的手,抚摸着堆积在货台上的木箱表面。
  “能请您打开吗?”
  “啊啊。”
  哥布林杀手将腰间的剑拔出,接着把剑尖插入木箱的缝隙,撬了开来。
  换作是普通的冒险者,根本是不可能用自己的爱剑做这样的事情的吧。
  但他是哥布林杀手。
  知悉这点的剑之圣女,也并没有多少惊讶。
  木箱吱呀吱呀地,发出有如悲鸣般的声响被打开来,里面则是有着被木屑稻草堆埋着的粘土板。
  剑之圣女简直就像是在爱抚一般,触碰着那被刻在粘土板表面的复杂的楔形文字。
  “很古老……是非常古老的,文字呢。似乎与魔法相关联……呢。”
  这固然是一件应该令人惊叹不已的行为,但只要知道了她的事迹,那这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因为身为掌握律法的至高神的大主教,不可能没被授予鉴定的奇迹。
  “有没有关于哥布林的记录?”
  “这……”,剑之圣女像是有点困扰地歪了歪头。金色的发丝,无声地从额头滑落下来。
  “还不清楚,我也不敢轻易断定。必须,要更加详细的解读才行……”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没什么兴趣了,这就先放你这了。”
  “是的,确实收下您的寄存请求了。”
  剑之圣女把手放在她丰满的胸前,深深地行了一礼。
  即便她过去曾是冒险者,这也不应是大主教对一介冒险者做的行为。
  缓缓抬起头来的她,好像这是自己收到的礼物一般看向那些粘土板。
  “接下来就是将其搬进书库中去了呢。”
  “……你自己搬吗?”
  “因为,受人之托自然就要忠人之事呀。”
  比刚想说些什么的哥布林杀手更快,“呐”,她向前踏出一步。
  她用着像跳舞一样的动作,整个身子都挨到哥布林杀手那坚硬的皮革铠甲上。
  鼻子嗅到些许甘甜,是她用的熏香气味吧。
  “您又要马上回去了吗?]
  “不。”
  剑之圣女,不由得一下子紧紧地握住了天平剑。
  “马上就要向南进发。”
  “……是,这样吗。”
  握着天平剑的手,放松了力道。“欺负人”,她撅起嘴悄声咕哝。
  “好像,不是因为哥布林吧?”
  “同伴的……”哥布林杀手说道,“同伴的、邀请,拒绝不了。”

  “您人太好了啦……”
  跟责怪不同,却又稍稍带刺的语调。
  然而,哥布林杀手仍是淡然地开口。
  “不知道哥布林何时何地会再出现。”
  “也是呢。”
  嘻嘻,留下如银铃摇响一般的笑声,剑之圣女已抽身退去。
  她理了理并没有多少乱的衣服,重新握好天平剑的锡杖,咳嗽了一声。
  “要行经河川之上的话,还请多加小心。”
  “哥布林吗?”
  “我有得到数个,沉船的消息。”
  剑之圣女没有回答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只是将这句话,小声地告知与他。
  ──还祝您武运昌隆。
  她用指尖划出圣印。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又踏着粗鲁的步子离开。
  他没有回头。
  她也,没抱有过如此的期望吧。

  §

  “我,那个,虽然是照着你们说的那样买下来了……但是……真的会穿吗……?”
  “吃了一惊呢,凡人(Human)还真是会考虑一些有趣的事情呢。稍微打扮一下不是也挺好嘛。”
  “这是王都最新的款式呢。像这样把手脚还有大片肌肤都露出来,也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呢。”
  “……我倒是觉得这件有点太小了呐。”
  水花溅起,四个女孩不成熟的吵闹声让河边变得热闹起来。
  木筏上有着五名冒险者和两名女性的身影。
  张着白帆的木筏,被徐徐吹来的和风推着,慢悠悠地向上游前进着。
  森人们居住的集落与水之都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易来往。
  他们十分倨傲,对货币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兴趣,也不需要凡人作出的东西。
  既然彼此之间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那么买卖也就成立不了。
  而且朝着上游开出的船,大多数都是为了与在河边建起的开拓村交易往来。
  正因为如此,向着更南方、开往人迹罕至的森人之森的船只就更是少之又少。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话是如此,但我再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是坐木筏去啊。”
  “就借来的东西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一路穿过了数个集落,太阳高挂头顶。已近正午时分。
  在地图记载着的最后一个村落的河边,从农民那买来面包的矿人道士,正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同时把涂好了黄油的面包依次分给其他人。
  “没什么好抱怨的。”哥布林杀手淡然地回答道。
  “啮切丸你啊,未免也太将就了吧。”
  “是吗。”
  “是哦。……喏,给,长鳞片的。”
  “这还真是感激不尽呐。”
  回答的是巧妙地划着长竿、操掌着木筏的蜥蜴僧侣。
  蜥蜴僧侣就这样把木筏顺利地停在闸门(Lock)之中,呼地吐了一口气。
  为了调整运河与自然河流之间水位的高低差,所用的装置便是闸门。
  若是要自上游顺流而下的话,那就让闸门中的水慢慢放向下游来降低水位。
  那反过来说,要是从下游逆流而上的话,那就得把流往下游的水截住来升高水位。
  但不管怎么说,船筏来往多少都要等一段时间。用来午餐是再好不过了。
  张开大嘴咬下一口接过来的面包,蜥蜴僧侣转了一下眼睛。
  “唔嗯呣。不过再怎么说,贫僧还是很想念吃惯了的那个牧场的东西呐。”
  “哈哈哈哈哈,长鳞片的舌头也真是养肥了啊!喂,啮切丸。你又如何呢。”
  “能吃就行。”这样念叨着的哥布林杀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牧牛妹、还有其他女孩们正围坐在一起,正将撕成小块的面包往口中送去。
  头盔中的视线,一瞬间与她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重合。
  “……但,也不至于那样说。”
  补了一句话,哥布林杀手又重新将目光落在手头上。
  他正用小刀削着木头,修成某种形状。
  有刻着奇怪浅沟的短棒,和前端削得极为尖锐的长柄木棍两种。
  刻好一个带沟的木棒,哥布林杀手又把刀抵到一根长木棍的前端。接着又顺便用另一只手把拿过来的面包从头盔间隙中塞进去。
  “真是的,很不礼貌哦。”
  下一瞬间,责备声便紧跟着从牧牛妹那里传来。
  “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哦。”
  “抱歉。”
  哥布林杀手朝着那边瞥了一眼,迅速地将剩下的小半个面包全部从头盔间隙中塞进嘴里。
  然后把目光拉回来,又开始专注于手头的作业。
  “真是的。”牧牛妹摆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轻轻吐着牢骚。矿人道士则是偷笑着看向哥布林杀手的手边。
  “这是什么,枪吗?”
  说罢,他又绕有兴趣地拿起一支。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只是单纯的木枪。粗粗削尖的前端甚至连枪尖都算不上,就是这样的自制简易武器。
  “以我的本事,用箭也无法射到岸边。就算想用投掷武器,木筏上也没有石块。”
  哥布林杀手随手拿起一根长棍,对着太阳检查它前端的形状。
  是觉得还不够尖利吗,他再次拿起小刀的削起来。
  “准备是必要的。”哥布林杀手顿了顿,“而且要做得比平时更充分。”
  “噢噢,那件事啊。我也有所耳闻。”
  矿人道士的脸上多了分苦涩。他把枪放开,盘腿坐下。
  接着又把酒瓶从腰间抽出,拔开瓶栓,将从怀中取出的木杯倒满,递向哥布林杀手。
  像是要把飘过来的酒精气味扫开一样,他挥了挥手。矿人道士也不恼,便把酒杯凑到自己嘴边一口喝干。
  “嗝呼,沉船啊。……不应该是意外吗?”
  “那样想更好,但凡事都有例外。”
  向上游去的船只便是如此。
  它们载着的是冒险者,或是与森人结缔友谊的少数商贾、猎师、药师之类的人。
  是以遗迹或是洞穴为目标进行探索吗,还是在森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采取捕猎稀有的药草野兽呢。
  乘着木筏向上游进发的他们最终没有回来──这本身,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且能明白沉船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森林里的森人好心地将漂浮物送了回去而已。
  或许也有“是森人把船给弄沉的”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吧。
  “有可能是哥布林干的。”
  哥布林杀手没有丝毫迷惑地这样说道,接着又看向妖精弓手。
  她正眯起眼睛,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并非有多上等的黄油面包,长耳朵欢快上下挥动。
  “嗯~,果然在最开始的地方吃饭真好呢。”
  呼,妖精弓手摁住鼓得像松鼠一样的脸颊这样感叹道,女神官扑哧地笑出声来。
  “是这样呢。因为我也在神殿住过。能理解这份心情呢。”
  “看,我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是从岸边徒步走过去的,坐船还是第一次呢。”
  虽然只是木筏呢。妖精弓手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空中画着圈。
  “啊。”女神官把撕成小块的面包送到嘴边,很有教养地轻轻咀嚼,吞咽下去。
  “这里,就是那个堤坝吗。”
  “对对,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堤坝喔。”
  两人泡在温泉里仰望着星空,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哎呀,在说些什么呀?”
  柜台小姐像是十分有兴趣似的探出身子。
  女神官和妖精弓手,便不约而同地、装模作样地看向对方。
  “是在聊什么呢?”
  “是在聊什么呢~”
  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个的秘密──虽然仅是些琐事,但仍有卖关子的价值。
  呣~,柜台小姐半睁着眼睛看向乐得花枝乱颤的妖精弓手的长耳朵。
  “这样的话下次面谈的时候必须得好好问出来不可了呢。”
  “这有点滥用职权了哦?”
  “好伤心喔,我明明一直都是这么诚实的对待,却被冒险者瞒着秘密什么的!”
  不管妖精弓手怎么辩解,接待过无数冒险者的柜台小姐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活过千年岁月的妖精弓手恐怕也无法与之相对,她拼命地想着反击的手段,却仍是一筹莫展,只好不甘地咕哝起来。
  “啊啊,就算是我,也想听一听呢。”
  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吧,微笑着的牧牛妹拍了拍双手,也掺了进来。
  “街道之外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
  “嗯嗯,那样的话……就说些我和欧尔克博格相遇之前的事情呢。”
  以牧牛妹的提议为开端,女孩子们的冒险谈就这样开始了。
  哥布林杀手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们吵吵闹闹的样子。
  妖精弓手一边摇着长耳夸张地动起身子一边说着,牧牛妹边听边笑起来。柜台小姐故意压低声音说了些行会内部的趣事或是秘密之类的话,女神官则是有些吃惊地睁圆眼睛,用手捂住嘴轻呼着什么。
  哥布林杀手把十几支做好了的木枪绑在一起,至于那些短棒则是全部塞进腰带里。
  “闸门开了后就换班吧。”
  “承知、承知。”
  蜥蜴僧侣拍着尾巴如此回答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摇晃起来的木筏让女性阵营叫了起来。
  终于,闸门打开了,木筏就这样随着水流向溪谷之间漂去。
  “呜,哇啊……”
  这片大地,到底是被刻蚀了多少年岁了呢。
  这条河川正可谓是时间的爪痕。
  宛如一块巨大岩石的溪谷,早已被数重纹样交错复杂的积层离得境界清晰。
  从神代时期就存在于此的这座山,早已被经历同样岁月的水流穿得孔隙分明。
  遮蔽日光、投下黑影的巨岩之间,涓流清风穿梭其中。
  原来如此,森人之里被称做影之国的理由──便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这里,已经不是固定寿命者的领域了。
  “好~厉害啊……!!”
  站在就好像是穿梭在巨岩之间一般的木筏上,也难怪牧牛妹不由得感叹起来。
  这四方世界之中,她想象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
  “在这前面,就是我的故乡了!”
  木筏随着白波摇摆,不顾危险一下子站了起来的妖精弓手,自豪地挺起了她薄薄的胸脯。
  “哼哼,怎么样!就算是矿人,也做不出来这样的吧!”
  “这般神之伟业,正是我等挥舞凿锤锻刻雕琢的矿人,至高无上的目标喔。”
  矿人道士捋了捋胡须,随后又话锋一转。
  “但这又不是森人做出来的不是吗?”
  “火大!”
  长耳朵一下子竖起,妖精弓手又和往常一样冲着矿人道士争吵起来。
  但与其说周围的人都习惯了,倒不如说是比起两人的互动,周围壮美的景色更加引人入胜。
  女神官发出“呼诶……”这样呆滞的声音,眼睛不断地眨着,像是要努力地将这片摄人心魄的美景映在脑中。
  “好壮观呢……”
  “虽然我有在行会的资料里面看到过,但真的看到,还是被震惊到了呢。”
  在喃喃自语着的柜台小姐身旁,“我也是”,牧牛妹也跟着连连点头。
  “真是,被吓到了呢。呐──”
  ──你怎么看?
  想就这样问出来的话语,终究还是没有从牧牛妹的唇齿间流露出来。
  回过头,站在木筏后方的他,直直地盯着溪谷的远方。
  “怎么看?”
  一边划着长竿操纵着木筏,哥布林杀手一边低语。
  蜥蜴僧侣用着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一边思虑着,一边警惕地转动着双眼。
  “呼呣。上或下吗。”
  “啊啊。”
  “海里暂且不论,河川里应该不可能有克拉肯呐。”
  “克拉肯。”哥布林杀手沉吟着,“那是什么?”
  蜥蜴僧侣不置可否地转了转眼球。
  “嘛,十之八九是上呐。”
  “啊啊。”
  这是,她从来都没看到过的他的样子。
  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变化,但确实有什么不同。
  牧牛妹像是为了抑制心中的悸动一般,将手放在丰满的胸前紧紧握住。
  “……啊。”
  当她吞下一口口水,正再一次准备张开口的时候。
  “小心!”
  妖精弓手凛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放眼望去,她已经将箭慢慢地搭到大弓上。
  冒险者们交换了下眼神,便立马行动起来。
  女神官两手紧紧地架好锡杖,矿人道士把手伸进装着触媒的挎包里。
  蜥蜴僧侣手掌里不知何时握着几颗龙牙,哥布林杀手则是抓着长竿沉下了腰。
  “把帆放下或许会更好,来帮把手。”
  “啊,好的,马上来……!”
  矿人道士一边眯细眼睛望着高挂着的太阳,用手扯住船帆,女神官急匆匆地跑过去。
  哥布林杀手慎重地操着长竿,一边瞥向那两个女孩。
  “趴下。用毯子裹住头部。”
  “啊、呜、嗯嗯,明白了……!”
  牧牛妹慌慌张张地回答,声音也因为不知所措而变得有点尖锐。接着又从行李里把毯子硬拉出来。
  “来这……快!”
  柜台小姐也一脸紧张地把自己的毯子取出来。
  两人用毯子裹住自己蜷缩着的身体,从身旁传来了微微的颤抖。
  不,不仅仅是她,我自己也在颤抖吧。
  不清楚。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们两个只得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
  像是要庇护住她们一样,蜥蜴僧侣站到她们跟前。
  “……果然是从山谷上来了。”
  “应该。要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数量……很多!”
  用力地拉开弓弦,妖精弓手上下挥动着长耳匆忙地探寻着声音。
  下个瞬间,伴随着狼的远吠,石雨从崖谷之上倾注下来。

  §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吧!〉”
  最先开始行动的是紧抓着锡杖献上消耗精神力的祈祷的女神官。
  地母神绝不可能不去守护她那可爱又虔诚的信徒,不可见的力场瞬间包覆了整个木筏。
  滚落下来的木石就这样发出低沉的声响被弹开,在木筏周围溅起无数水花。
  “如,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应该还能坚持……!?”
  额头渗出汗水的女神官话说到一半,却被咻地一下飞过来的箭矢吓得心惊胆战。
  在崖谷之上,有一群明显拥有着知性的生物。
  疾驰着的黑影轮廓渐渐分明。
  妖精弓手保持着半膝跪地的姿势,拉开弓弦凝视着那些黑影。
  野兽的咆哮、呜咽、足音。不是马蹄。长耳朵上下挥动,辨别着。
  曾看到过、曾听到过、曾对峙过。这是──……。
  “哥布林……?!”
  是小鬼骑兵(Goblin Rider)。
  窥视到那熟悉的丑恶脸庞,妖精弓手禁不住大喊。矿人道士随即怒吼回去。
  “这不是你的故乡吗!”
  “我怎么知道啦!”
  “果然是哥布林吗。”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唸着,把长竿交给蜥蜴僧侣。
  “就拜托你掌舵了。”
  “承知!”
  以蜥蜴人的膂力的话,多少能做到有些乱来的事吧。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手段。
  蜥蜴僧侣用接过来的长竿撑到河底,木筏便一下子发出吱呀吱呀声响加快了速度。
  “这些……家伙!”
  即使是在摇晃着的木筏上,妖精弓手仍是用优美地姿势拉开弓弦,近乎垂直地把箭射了出去。
  向着神明所守护的苍穹之顶飞去的箭矢,用重力弥补失去的速度,就这样消失在崖谷上。
  “G O R R B!?”
  下一秒,随着浑浊的惨叫声,一只小鬼落马──还应说是落狼呢,就这样侧翻下来。
  在斜坡上弹了数次的尸骸,就这样重重摔落到甲板上,让木筏大大地摇晃起来。
  “噫!?”
  “呀!!?”
  柜台小姐和牧牛妹,在毛毯中拼命地压低着自己的悲鸣声。
  小鬼的尸体刚被箭矢贯穿了头盖骨,红黑的液体不断地淌出来。
  就算平日里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冒险谈,但残酷的死亡就在眼前展现开来的话……。
  “怎么了。”
  哥布林杀手拔出箭矢,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小鬼的亡骸踢进河里。
  咚地一声,哥布林的尸体便沉入水中。
  看着这一切,牧牛妹一只手紧握着柜台小姐的手的同时,用稍微振作起来的声音回答道。
  “没、没问题……!”
  “那,就好。”
  哥布林杀手瞥了一眼牧牛妹的方向后,接着又把拔出来的箭矢放到妖精弓手手上。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把箭头弄松一点。”
  “……我觉得这很阴险诶。”
  妖精弓手一边有点无奈地说着,一边不情不愿地把这箭矢的木芽箭头捻松。
  就算不是铁做的箭头,只要残留在身体里的话,就会从伤口开始腐烂,将疾病在巢穴中蔓延开来。
  哥布林杀手的这个手段,妖精弓手并不怎么喜欢。
  “呣……算了。嘿……哟!”
  她再一次拉开弓弦,箭矢依次飞向崖谷上。射出去的箭有三支,两声惨叫,却也没有滚落下来的。
  在咂了下舌的妖精弓手旁边,哥布林杀手取来一支木枪,然后将刻着沟的短棒装在木枪的末端。
  看到这里的蜥蜴僧侣,一边划着长竿一边“嚯”地感叹起来。
  “没想到竟是投枪器,还真是又用了个非常令人怀念的东西呢。”
  “知道吗。”
  “在贫僧的故乡,战奴们经常使用这个呐。”
  崇尚肉搏战的蜥蜴人不喜欢投射武器。而且更重要的是,投掷是凡人的技能。
  圃人的投石也有些相似之处。但说到底,圃人还是讨厌战斗的种族。
  团队(Party)里的矿人道士也有在用投石索(Sling),但他的主要攻击手段还是魔法和单手斧。
  “能投过去吗?!”向着出声的矿人道士,“没问题”,哥布林杀手的回答就只有这一句。
  “若是如此……!”
  矿人道士从装着触媒的挎包中,拿出一个装满了什么不知名的液体的小瓶。
  拔去瓶塞,将那宛如水蜜一般的药液倒进河中,集中意识念起咒文。
  “〈宴会的时间到咯,水精灵(Undine)②啊,随心所欲地歌唱起舞吧〉!”
  转眼间,飞溅的水花变成了美丽少女的姿态,河川中的水不可思议地逆流起来。
  不,并不是整条河川。
  而是只让托浮起木筏的那一部分水反转──是《使役(Control Spirit)》法术。
  “不过相性不太好。”矿人道士盯着水面这样喊道,“拿不出多块的速度喔!”
  “足够了。”
  说着,枪便从哥布林杀手的手中投了出去。
  嵌在短棒的沟里的木枪随着手臂的甩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飞向空中。
  然后尖锐的悲鸣响起──不是小鬼的。而是作为坐骑的狼发出来的。
  “但这样就要看运气了。”
  哥布林杀手忿忿地吐出这句话,紧接着又开始填装下一支木枪。
  “哥布林的数量也不清楚。杀不完。”
  “贫僧,姑且有一个办法。”
  仍是站在那里护着牧牛妹和柜台小姐的蜥蜴僧侣,操着长竿,眯起他那爬虫类的眼睛。
  “小鬼杀手殿,但目的不是杀光而是逃脱,意下如何?”
  “不可能就如此吧。但……”
  哥布林杀手把下一支枪装在投枪器上,甩动着手臂向崖谷上投过去。
  枪转眼间便消失在崖谷上。
  “G O O R A R B……!?”
  惨叫响起,从狼背掉下来的哥布林,就这样摔下崖谷。
  砸入水面的小鬼尸体,激起巨大的水花沉了下去。
  “先摆脱这个情况再说。”
  这样就是两只。哥布林杀手拿起下一支枪。
  “防御如何?”
  “还,勉强、能……!”
  女神官挤出一丝声音,拼命地在晃得厉害的木筏上站稳脚跟,举着锡杖。
  现状就是,这个娇小纤瘦的少女背负着全队的防御。
  不可见的力场是神明所赐予的奇迹,而支撑着这个的是她的祈祷。
  倾注而下的攻击不曾间断、数目繁多。呼吸慢慢地变得急促起来,膝盖也弯了下去。
  直接向上天祈愿,削减精神力的祈祷。一天能使用三次的她着实优秀。
  “呜、哈……!”
  可极限终会迎来。
  禁不住漏出一瞬的呼吸,神圣的壁障一下子薄弱了几分。
  但是,她努力地重整紊乱的呼吸,握紧锡杖,向纤细的双脚注入力量。
  “我会再加强一次……!请,再争取一下时间!”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用圆盾防下通过障壁飞进来的石块。
  不仅是石块,树枝、岩石,还有箭矢混于其中。
  遭受杂乱的攻击的木筏,摇晃倾斜起来。
  “唔呣……!”
  一瞬间,蜥蜴僧侣用长竿往相反的方向一撑,汹涌的水流打到木筏上。
  “哇!?”
  “啊,呀呀……!”
  水打到两人身上的毛毯,牧牛妹和柜台小姐这回再也按捺不住,大声悲鸣出来。
  但就在这快要掉下去的危险时刻中,两人还是拼命地攥着对方的手互相支持着。
  朝着瞥过来的哥布林杀手挥了挥手,柜台小姐突然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木筏上堆积了很多杂物──木片、瓦砾,或是其他什么。
  是哥布林丢下来的吗?不,并非如此。
  看向自己这一边,水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漂浮着大量的木片或是残骸之类的东西。
  这其中,甚至有个别完好的木桶,浮在水面上。
  “唔、姆……!”
  蜥蜴僧侣豪爽地用长竿改变航行轨迹,碰擦到木桶的木筏大幅摇晃起来。
  水波又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洒落下来,将冒险者们淋湿,木筏也开始进水。
  “……啊。”
  这时,柜台小姐看到了“那个”。
  在她的眼前,一个白色球体──人的头骨滚了过来。
  正想用发颤的手去拿过来,却又马上被水浪吞没带到河中。
  愕然地目送着这一切,一根绳结又被水打到跟前。向远处望去,更多的瓦砾木片正顺着水流漂来。
  “不好了。”柜台小姐喉头发颤,“它们,打算弄沉木筏……!”
  溪谷中回荡起哥布林们尖锐难听的哄笑声。
  “G R R R O B!G O O R R B!”
  “G R O B R!!G O O O O R R R R B!!”
  对哥布林们来说,根本没有必要直接将冒险者们都杀光。
  用石块击翻、击沉,以瓦砾当做岩礁,让船只触礁倾覆。
  只是把船筏弄翻的话,方法多得是。
  接下来只要用手指着溺死的家伙嘲笑他们,再从上面进攻,尽情蹂躏玩弄幸存下来的人就可以了。
  逆流而上却没有回来的那几只船的末路,已是再明白不过。
  “啊啊,真是的,吵死了,碍事……!”
  妖精弓手不耐烦地用修长的腿将一两块石头踢进河里,但这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小鬼们只要不断地从崖上把木片瓦砾丢下来就好。
  矿人道士一边急躁地高声呼喊,一边在手上结着复杂的咒印。
  “我会把水精(Undine)引上来,你就随便射两箭吧!”
  “随便射两箭是什么意思啊喂!”
  美丽的水精在木筏上优雅地踏起舞步。
  伴随着她们艳丽的动作,那些堆积在筏上的重物都被一扫而去。
  所有人从头到脚都被淋透,但总算是勉强把木筏稳了下来。
  然而这只是解了燃眉之急。
  漂浮在水面上的障碍物还有很多,水面下也堆积着瓦砾,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木筏很容易就会翻倒吧。
  “……是从闸门(Lock)上学到的吗。”
  哥布林杀手低声咕哝着,又向崖谷上投去第三支枪。
  根本用不着确认结果,毙命的惨叫已昭然若示。
  哥布林们骑着狼巧妙地奔走在崖谷边缘,在隐藏着自己的身影的同时向他们发起攻击。
  耸立的溪谷之间,穿流其中的河川,虽然没有天花板,但这确实是──……。
  “看样子是我们轻率地踏进了这群家伙的巢穴啊。”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着,用木枪把插在盾牌上的箭给打断。
  “咕,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
  这一切,女神官都看在眼里。
  不仅仅是祈祷造成的消耗,精神上的压迫让她膝盖不断发颤、游移。
  呼吸不过来,只是想要发声而已舌头就不听使唤地打起结来。
  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视野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手指没法灵巧地活动,仅仅是注意着不让锡杖掉下去就已经费尽心神。
  ──到底要怎么做──……?
  祈求《圣壁(Protection)》,守护住大家就行了吗。只是这样,真的能行吗?
  自己能做到什么?怎么做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呢?
  她咬紧自己的牙关呜咽着,拼命地皱紧眉头,将复苏在脑海中的记忆驱散掉。
  瞑目苦思──……。
  “……啊。”
  就在此时,一道光就如天启一般在脑中闪过。
  女神官睁开了眼睛,颤抖着的嘴唇像是被什么引导了一样吐出祝词。然后,锡杖高举。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将我们身上的污秽清除吧〉!”
  神明是伟大的。
  天上伸下的地母神的御手,温柔地让河川流过,将其濯清。
  从触碰到光芒的那一端开始,水流变得通彻透明、混浊不复,那令人不快的泡沫也随之而去。
  而且并不仅仅是如此。在河流上漂浮着的污物瓦砾也被尽数消除,如字面意思上的──被“净化”了。
  “……哇噢。”
  妖精弓手眼睛发亮,长耳挥动。
  因为她亲眼见证了货真价实的《净化(Purify)》。
  “你,有时候还真是会做出一些很惊人的事呢。”
  “并不是我而是地母神大人……。就是精神力,有点消耗太大了。”
  女神官忍耐着向上天直接祈求而导致的头痛如此呢喃。
  “快趁现在,拜托……了!”
  “G R R !?”
  “G O O R B!?”
  就连哥布林们也发觉了这个不妙的事态。
  毕竟自己准备的陷阱,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以它们的小脑瓜无法理解的行为给解除掉了。
  嘈杂的声音从溪谷一侧响起,如实地传达了哥布林们的混乱之意。
  错过这个破绽,那就不是哥布林杀手了。
  没多想就探出身来的哥布林,被木枪从下颚贯穿到后脑。
  它便一边喷着血一边掉入川流之中──尸骸则被地母神的御手净化。
  “迟早要将它们赶尽杀绝的。”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承知!”
  一边划动着长竿气势十足地让木筏乘上水精(Undine)的流向,蜥蜴僧侣一边咧开大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君临万物的骇人之龙的力量,积蓄在肺腑之间。
  “〈巨躯至伟的霸王龙(Tyrannosaurus)啊,君临于白垩之庭幔,请将您的威光赐予吾等〉!”
  《龙吼(Dragon Roar)》,在溪谷中轰鸣起来。
  姑且不论哥布林,根本不会有不对龙的咆哮感到害怕的动物。
  “G O O R B G R O B!?”
  骑狼怯懦地哀嚎,小鬼们叫嚷起来。
  就算是小鬼骑手,小鬼就是小鬼。绝不可能成为出色的骑手。
  拼命想控制住自己坐骑的努力终告失败,狼群们就如字面意思上一般,夹着尾巴逃走了。
  既有从逃跑的狼背上摔下来的,也有死命地抱住没被甩下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小鬼们总算是逐渐退去了。
  冒险者们稍作休息,时刻注意着崖谷上的动静。
  跟潺潺流水相反地,操着长竿慎重地前行。
  终于,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从溪谷中吹来的风变得缓和起来。
  水流的前方,郁郁苍苍地生长着的、活过几千几万年的古树舒展开它的枝干。
  女神官紧紧抓住锡杖,向地母神献上渡魂的祈祷。
  穿过溪谷,就要到森人的领域了。

  §

  噼啪作响的火花,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空中。
  被火蜥蜴(Slamander)之尾灼烧的天空,变得无比赤红。
  驱散了小鬼们,穿出溪谷才是刚过不久。
  越过天顶的太阳,向着树木的远方,向着西方的尽头沉去。
  冒险者们,就在树海的入口处,照着妖精弓手的指示把木筏靠在河滩上。
  要到达乡里还得花上一点时间。既然如此,比起强行军来,还是应该野营此处好好休整为妙。
  “……这么快就能穿上,还真是没有想到。”
  “要早知道会湿成那样的话,一开始穿上就好了呢~”
  “呼呼呼。不是这样的情况也根本没机会穿呀。……啊,穿的方法清楚吗?”
  “嗯,没事没事。不明白的就只有穿这个的意义罢了。你看,是这样穿吧?”
  在几棵树上绑上绳子,再挂上布围成一个区域。女孩子们正在里面热络地交谈着。
  毕竟有四个人,吵闹的程度不免也会增加。
  片刻后帷布被从里面拉开,现身的是身着各式各样泳衣的女孩们。
  “……明明就是冲个凉还要穿衣服,根本理解不了呢。就不能把这脱了吗?”
  总感觉不太舒服的妖精弓手,少见的像是有些羞耻似地用手指绕着发尖。
  “什么啊。”最先出声的是蜥蜴僧侣。
  他停下手上的作业转了转眼球,煞有其事地说道。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没有鳞片的肌肤有什么好处,但贫僧觉得这样的衣装也不错哦。”
  “是吗?”
  那行吧。妖精弓手也是就这样接受了吗,小小地点了点头。
  矿人道士也像平常一样想要开涮,但却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哼了哼鼻子闭上了嘴。
  再怎么说这也是在回乡途中难得的放松时间,没必要无意义地把气氛搞坏。
  “……嘛,现在才去拘泥于那些长耳家伙的外貌也没什么用吧。”
  “也是呢。但还是有点羡慕呢……”
  柜台小姐托着腮叹了口气,看上去并没有怎么感到羞耻的样子。
  当然,在公共场所暴露肌肤并不好,她毕竟也是从接受这种教育的阶级中成长起来的。
  要说没有羞耻心那是说谎,但这是两码事。她也从未懈怠过平日的努力。
  就算被看到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地方──这样的观念,却与躲在她身后的女神官大相径庭。
  “啊、啊呜呜……”
  在脸颊通红、拼命缩着身子的她看来,自己幼小贫瘠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丢人了吧。
  虽说这和之前在收获祭时穿过的演舞服装也差不多,但是要与谁站在一起比较的话就……。
  再怎么说,这和她悄悄地──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憧憬着的魔女,根本就没法比。
  总有一天能变得那样就好了呐,就是这样的心情。也正是因为离目标太过遥远,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没关系,没关系。”拍了拍女神官的肩膀,牧牛妹呼呼地轻笑起来。
  对她来说女神官就是像妹妹一样的存在,也一直认为她那娇小玲珑的身材十分可爱。
  毕竟整天都在活动身体,感觉自己最近肉又有点多起来了。
  捏了捏腰上的肉,牧牛妹带着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歪了歪头。
  “怎么……样呢?”
  “就算问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
  一边将四根做成枪的木棒插在地面的四个角上,哥布林杀手回答道。
  明明头盔对着女性阵营的方向,却连一眼都不瞟未免也太不礼貌。
  但是他的感想是中意还是如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还算合适。”
  真是的,牧牛妹叹了口气。
  他头盔下的目光望了望这边后又立马就转过视线的理由,也大概是明白了。
  没办法呢,她的表情却禁不住放松下来。
  “你多少,也该学习体谅下女孩子的心情吧。”
  “是吗。”
  “嘛,我倒觉得哥布林杀手先生这样就好呢。”
  牧牛妹的身旁,柜台小姐在眯细眼睛微笑起来。
  和希望他稍微在这方面上点心的想法相反,也有对像他这样的态度心动的人啊。
  ──还算合适,呢。
  就他来说,还是淡然的话语更胜于那些花言巧语。
  “……话说回来,被一直盯着看的话,不是会感觉很不好意思吗?”
  所以这样就好。女神官缩了缩自己的小身子,目光游移。
  脸颊上的红晕貌似也不只是夕阳照着的缘故。
  像是要把她的背推过去一般,妖精弓手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从她身后探出身来。
  “那么,去河里抓点鱼就好了吧?”
  “诶。”
  “虽然我自己不吃。”她这样说着,看了看四周。“真没办法呢。”
  但她的长耳却好像很高兴似的挥动着,妖精弓手就这样迈着小碎步跳下了水。
  女孩子们便在河滩上嬉闹起来,蜥蜴僧侣斜眼瞧着那边,一本正经地开口。
  “叶子的话这样就差不多了呐。”
  他晃了晃怀中抱着的大量树叶,伸舌舔了舔鼻尖。
  “得快点搭起来了呐。马上就要入夜了。”
  “了解了。”
  哥布林杀手这样说着站起来。
  “那么,就先固定上面的横木。”
  作业十分简单。
  就是将那四根直立着的木棒,上下四边都牢牢固定上八根横木就可以了。
  再是将下面铺上一些横倒的木棒作为地板,上面则是放上草叶作为屋顶。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简易的高脚避难所罢了。
  但考虑到蛇虫积水,没有比在密林里用帐篷直接睡地上更蠢的事情了。
  而且男女还要准备两组。如果像平时一样的五人倒还好,但现在是三名男性和四名女性。
  “但是啊。”
  矿人道士望着在水边嬉戏的女孩们。
  身高不够的他的工作便是负责生火。
  绕是在火的运用上无人能出其右的矿人,对精灵守护的这片河滩还是感到十分棘手。
  早早便放弃缘木取火的矿人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块扁平的石头。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哟,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与我一点吧〉”
  他双手包覆着石头念着咒文,被《点火(Tinder)》点着的火石就完成了。
  然后又将发热的石头用布包起来,再在周围堆起石块,这样的话代替篝火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生起的篝火,就这样照亮了团队(Party)一行人。
  现在是烘着挂在篝火上的衣物,等差不多干了后就用来烤鱼。
  “……让她们去玩耍嬉闹,是不是有些没有防备啊?”
  “防备的话我来做就行。”
  哥布林杀手铺好用作地板的横木,又开始另外一组的作业。
  “而且,也想让她们放松一下。”
  一边使力将木棒插进地面,他的头盔稍微转向牧牛妹和柜台小姐的方向。
  随后又转向拉着女神官一起去抓鱼,看上去兴高采烈的妖精弓手。低声念道。
  “这里是她的故乡啊。”
  “呼呼,是因为之前没有什么余裕呐。咿呀呀,还真是考量不周啊。”
  露出獠牙笑着的蜥蜴僧侣,一等上面的横木固定好,便迅速地堆上草叶。
  “话说回来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呐,感觉小鬼杀手殿,就像是慈母龙(Maiasaura)一般的人物呐。”
  “……什么意思?”
  “便是阁下与看上去不同,十分留心周围的意思呐。”
  “有那么好吗。”
  哥布林杀手吐了口气。
  “我是那么好的人吗。”
  “你好歹也是银等级(Mithril),别轻易地把自己摆的这么低啊。”
  矿人道士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拿着木棒拨弄着火石。
  跳起来的火蜥蜴张开大口咬住木棒,热气一下子窜上来。
  “而且你看看,那边的长耳丫头。”
  缠上热气的木棒指向河面。
  那里有着跳下去捕鱼,却两手抓了个空的妖精弓手的身影。
  失败了的她气恼地踢起一大片水花,被溅到的女神官哇呀地尖叫一声。
  牧牛妹看着她们格格地笑起来,却不想被柜台小姐泼了一脸水。
  然后,是抓鱼不顺利呢,还是已经有点厌烦了吗,或是两者兼有。妖精弓手和女神官也被自然而然地卷了进去。
  “那家伙现在也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上森人吧。”
  满脸的胡须固然是可以将笑意藏住,但矿人道士还是忍不住漏出笑声。
  “毕竟,这里已经是森人的领域了。”
  咚地一下在火石旁盘腿坐下来的蜥蜴僧侣,搓着自己长着鳞片的双手。
  寝所完成之后,剩下的就只剩等待那边的钓果了。鲜嫩的河鱼正是蜥蜴人的最爱。
  “那些小鬼们,想来也不会轻易地出手吧。”
  “是这样吗。”
  虽不像蜥蜴僧侣那样期待饭食,哥布林杀手也还是坐了下来。
  将手上的灰尘拍落,他低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吗。”
  矿人道士半睁眼睛盯向头盔里面,接着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从腰间抽出酒瓶。
  拔开栓,往还逗留着些许酒精的杯子里倒入酒,递了过去。
  “嘛,总之先喝一点吧。不喝醉就行。”
  “……”
  哥布林杀手交互看着酒杯和矿人道士。
  然后再看向在河边正玩闹到兴头上的女孩们。
  牧牛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着这边举起双手大大地挥着。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啊啊。”
  没过多久。“抓到了!”这样的声音响起。一行人的晚饭就此解决。
  是因为讨厌自己被排除同伴之外吗,妖精弓手帮忙抓到的鱼有七条。
  矿人道士哼了哼鼻子,却也没多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把七条鱼串好架到火上。
  包含了女性在内总共七个人围坐在一起等着。鱼滋滋地烤着。
  最开始明明非常害羞的女孩子们,不知道是不是在玩水的时候习惯了,现在身上都只披了一条毛毯,却也没有怎么觉得不也好意思的样子。
  而且用火石烘着的衣服还没干,替换衣物直到达到森人之里之前都要尽量节约。
  她们就这样一边擦拭着身体、拧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望眼欲穿地等着鱼烤好。
  “哦,差不多了。”
  矿人道士从装满了触媒的挎包中,翻出几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小壶。
  他打开盖子,一个个地闻过来确认着,然后抓起一把其中的粉末,撒到鱼身上,接着又翻了个面再撒一把。
  最后,当鱼身滴下滋滋冒出的油脂的时候。
  “是时候了。”
  这么说着的矿人道士,迅速地把烤鱼分给众人。
  仅仅是烤了一下就能如此馥郁,定是香辛料的功劳吧。
  妖精弓手将脸凑近拿过来的烤鱼闻了闻,然后用着可怕的眼神瞪着矿人道士。
  “……我吃不了啊。”
  “做个样子多少也吃点,拿着。有剩下的就给别人吃吧。”
  “呣……”
  妖精弓手垂下长耳朵,盯着烤鱼白白的眼睛愣愣地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把烤鱼放到女神官那。
  “诶、哇、哇!我,我可吃不下两条哦?”
  看着女神官慌慌张张的样子,妖精弓手眯起像猫一样的眼眸。
  “不是挺好嘛。明天可就要吃大餐了,就从现在开始稍微习惯一下?啊,我吃干杏子就行了。”
  “……那样的话,不就更要把肚子空下来了嘛……”
  就算她有点怨恨地盯着妖精弓手,但对她而言也不痛不痒。
  没办法呢。女神官也只好呼呼地吹了吹烤鱼,张开小口吃起来。
  一口咬下去,稍带着苦味的油脂便渗了进来,与盐味一起瞬间散到整个口腔里。
  “嗯,好吃。”微微放松了脸颊的女神官,又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歪了歪头。
  “已经,很近了吗?”
  是哦,妖精弓手点了点头,一边从行李中拿出一颗干杏子放进口中。
  “这里大概已经是在乡里和森林的边界附近了吧?乡里也有可能发现我们呢。”
  “新娘,是你的姐姐吧。”
  阿呣,没有任何顾忌大快朵颐着的牧牛妹说着“真好啊”,一边扶着鼓鼓的脸颊。
  “森人的新娘啊……一定很漂亮吧……”
  “那是当然!”
  嗯哼。妖精弓手就像是为自己事而自豪一般,挺起她薄薄的胸部,张开双臂。
  “姐姐大人非常漂亮哦!要说为什么,毕竟是上森人(High Elf)嘛!”
  “你这家伙不也是吗?”
  对于正在啃着鱼头的矿人道士的抬杠,此刻她却也毫不在意。
  “呼呼呼,要是欢迎蜥蜴人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呐。”
  一口就把整条鱼都给吞进肚子的蜥蜴人僧侣,打了个饱嗝。接着又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块奶酪,用爪子适当地切开后,用木签串起架在火上。
  直到奶酪烤得有些融化为止,蜥蜴僧侣都在急不可耐地用他那双长了鳞片的手不断相互摩擦着。
  “您还真是喜欢吃奶酪呢。”柜台小姐一边眺望着他的样子,一边很有礼仪地一点一点地吃着烤鱼。
  “但是,之前的战斗采取的协同机制。让我知道(真的好吗)……?”
  “贫僧可不关心政事。”
  “知道得更详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呢。麻烦反倒更多了呢。”
  必须要考虑的事情变多了。暧昧地笑着的柜台小姐,也一定有她自己的苦劳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互之间──冒险者和行会职员之间。应是并不清楚对方日常工作的。
  冒险的危险也好,文书工作的苛酷也罢,两方知晓这些的机会并非常有。
  “不过也算一次很好的经验呢,这次的旅行。就是有些可怕呢。”
  “等到了乡里,我会好好跟他们抱怨的。”
  对不起呢。妖精弓手像是感到十分抱歉似地垂下长耳。
  “给我好好戒备啊!像这样的呢。”
  “呼呼。啊,我也想和那位姐姐大人好好地打个招呼呢,平日都一直受照顾了,像这样的。”
  柜台小姐这样说着,妖精弓手害羞地挠了挠脸颊。
  “姐姐大人还好,大哥的话就……”
  “你还有哥哥吗。”
  默默地从铁盔间隙里咬着鱼肉的哥布林杀手,低沉地问道。
  是表兄哦。妖精弓手简短地回答。用食指在空中画着圈。
  “那个,凡人的话怎么说来着,花婿?”
  “结婚对象吗。”
  “对对,就是这个。”
  她点着头,又丢了一颗干杏子到嘴里,抬头仰望。
  从树木的缝隙看过去的天空,就像被一层黑纱覆盖起来,少许的破洞中透过些微星光。
  森人把那叫做雨的入口呢,妖精弓手像是在哼歌一样地咕哝着。
  “大哥他呢。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喜欢姐姐大人了。明明自己那么爱逞威风!”
  “嚯。心高气傲吗,典型的森人呢。”
  “就是那样哦。”
  妖精弓手难得如此同意矿人道士的话。
  “真的是个森人中的森人呢。”
  “但是,既然都要结婚了的话……”
  恩,用食指抵着下巴思虑着什么的女神官,啊啊,像是突然想通了似的放宽了眉头。
  “也就是说那位姐姐大人,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吧?”
  “倒不如说是早就暴露了。姐姐大人也觉得大哥很不错。明明是个这么麻烦的人。”
  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妖精弓手,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森人在求爱的时候不是会唱歌吗?”
  像是在说着什么珍藏的秘密一样,她故意装出一副恶人样,坏坏地说道。
  “居然在这种时候唱自己的武勋诗,结果就被拉过去狠批了一顿。”
  “嚯嚯。”蜥蜴僧侣愉快的转了转眼球,“是位猎师阁下吗?”
  “还被姐姐大人摔出去了。”
  所有人都哄笑开来。
  妖精弓手接着又说起一些,不怎么好在婚礼现场说的往事。
  为了送给姐姐大人的礼物东奔西走,在狩鹿的时候失败了的事情。
  大哥感冒的时候,姐姐大人因太过担心睡不着觉反而也染上了感冒的事情。
  姐姐大人罕见地烤点心失败的时候,大哥却像没事人一样全部吃下去的事情。
  识别药草还有果物或是其他的东西,全是姐姐大人教会的事情。
  弓术还有在野外生存的方法都是大哥指导的事情。
  在说出要离开村子的时候,姐姐大人坚决反对,但大哥却给自己应援的事情──……。
  她在这个森林度过了两千年的岁月。
  平平淡淡地,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积累下来的种种回忆。
  在这像是直到时间的尽头都不会说话的物语的空隙之中。哥布林杀手嘟哝了一声。
  “故乡吗。”
  “是哦。”
  “很好啊。”
  “那是当然呢。”
  妖精弓手像猫一样自豪地眯起眼睛。
  “是心所在的地方呀。”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牧牛妹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这附近却有哥布林。”
  他的语气中,无疑流露着怒意。

  第二章  完

  ①用马运送物资的运输业者。
  ②温蒂妮,四大元素精灵之一。欧洲中世纪炼金术中提出的水元素,后演变为掌控一切水流的女性精灵,意为“波浪的使者”。此处作者应是转用《女神转生》系列中的Undine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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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妖精王之森》

  要说奇怪,还真是奇怪。
  旭日初升,就在那地平线的彼方,才刚刚能看到白色的光芒。
  从繁密茂盛的树丛之间看到的天色也是一片暗蓝。
  在拂晓射来的薄光之中,哥布林杀手正在翻弄着杂物袋。从背后的简易寝所中,透过防虫的布帷,隐约可以听到呼呼的打鼾声、还有微微的轻声梦呓。
  是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两个人都还在睡觉。
  矿人道士的话直到早饭为止都不会起来,蜥蜴僧侣会在黎明时分转醒。
  女性阵容则是──女神官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在寝所里做着晨间祈祷了吧。在规定时间内起床的柜台小姐,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基本都会在早餐前起来。牧牛妹也差不多快起来了。若要说到妖精弓手,则会一直睡到大家都全部起来──所以她的警备轮班也一般都是早班。
  没有给予咒术使充分睡眠绝对是愚蠢的行为。这样的团队(Party),免不了就会很快全灭。
  理所当然的,警备就会由妖精弓手和哥布林杀手轮流负责。
  但其实晚上值守,对哥布林杀手来说也是正合其意。
  从深夜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他根本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就算是从傍晚到半夜这段时间交给其他人值守,自己趁隙休息,也是在这一年间得到的、小小的──……。
  “奢侈、吗?”
  哥布林杀手、把香草的叶子从头盔的缝隙中塞进去,用臼齿咬了一下。
  苦味立刻从喉咙深处渗进大脑之中,让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接着他又重重地再咬了一下那硬硬的叶片。
  对,要说奇怪,还真是奇怪。
  哥布林杀手、又将自己的剑重新摆正。确保其无论何时都能第一时间拔出来。
  ──哥布林会在大白天,成群结队的袭来吗?
  而且袭击的还是全副武装的冒险者──这无论如何也不算是有利的情况。
  会这样吗?
  还有,比什么都让人在意的,那个狼群(Wolf Pack)。
  如果只是哥布林的话还说得过去,便是那种程度的坐骑罢了。但这同时就意味着──那些家伙至少掌握着能够维持狼群的资源(Resourse)。
  食物、住所、装备、娱乐──娱乐。
  是为了那个才袭击船的吗?
  这里就正在森人之里的附近。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种程度的东西而袭击的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在企图什么?
  哥布林杀手一次还不够,两次、三次,把叶片嚼碎。
  没有脉络的思绪,接二连三地在脑中浮现出来,又如泡沫一般破开消失。
  就在此时。
  “给我起来!你们,可知这里是何处吗!”
  伴随着倏地刮过来的凛风,典雅的诘问声响起。
  像是被突然弹了起来似的哥布林杀手握紧了剑、飞身而起。
  然而,一柄黑曜石的尖刀早已举在眼前。
  哥布林杀手以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抬眼看了看那个石器大刀的持有者。
  那个挺直身子站在高台上、把防虫的布帷硬是扯下、背着耀眼阳光的──……
  “森人吗。”
  “没错,此处正是我等之领域。”
  盛气凌人地这么说着的是,年轻美貌的──虽说森人大都如此──森人战士。
  身上穿着革制的铠甲,手持大弓,腰间佩着放入木芽箭的矢筒。
  然后,比什么都要抢眼的是,包护在额前的头盔。那是戴着由真银(Mithril)制作而成的,闪着光泽的头盔的森人。
  辉兜的森人仔细端详着哥布林杀手,很是惊讶地皱起眉头。
  “……用那样的剑真的能战斗吗?”
  “可以杀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坦然地回答。
  森人锐利的视线在那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半截长剑、小小的圆盾、肮脏的皮革铠甲和廉价的铁盔之间依次扫过。
  “什么啊、蛮族的战士吗?还有矿人……”
  “……啊,这里是蜥蜴人。”
  蜥蜴僧侣慢吞吞地起身,用着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
  在他身旁,被刚刚的声音吵醒的矿人道士、正一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撑坐起来。
  像是这种在睡梦中被森人给打扰了的情况,对矿人来说简直是可以愤恨而死的耻辱。
  辉兜的森人把这三个人轮流看了看,似乎像是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
  “你们、是冒险者之类的人吗?”
  “就是冒险者。”
  “……啊啊,昨天和哥布林战斗的就是你们啊。”
  哥布林杀手,把他那脏污的头盔上下晃动了一下。
  “是吗?”
  辉兜的森人又锐利地眯缝起眼睛,重新握起石刀。
  “你们驱散的残党,我们把它们都给剿灭了。”
  对着辉兜的森人的话语,哥布林杀手低低地咕哝起来。
  想让疫病在巢穴中蔓延的企图被意外的破坏了吗。但是那逃走的小鬼被杀死的话也不是不好。
  带着目中无人的态度,辉兜的森人又用着与之相应的高傲口气再度开腔。
  “……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怎么?”
  “刺进小鬼们身体里的箭,是我们同胞的东西。”
  说着,辉兜的森人一只手把箭抽出丢在地上。
  那是木芽箭──原本应是如此。
  因为小鬼的血而被染得黑红,箭头却是已经松开脱落。
  “可是她,不可能会用像这样如此拙劣的箭矢。”
  “……”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根据你们的回答──”
  哥布林杀手只是沉默着,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则是面面相觑,各自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那个想用武勋诗来求爱的家伙吗?”
  “似乎还被恋人给狠批了一顿呐。”
  “……什!?”
  辉兜的森人立马就激动起来。
  他手上灌入了极大的力道,紧握着石刀,像是马上就要把它挥过来一样。
  高贵森人的白净皮肤,眼看着就染成一片红色,全身不停颤抖着。
  “你、你、不你们,从哪里、知道的……!”
  “她的话。”
  哥布林杀手,难得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就在那边。”
  下一瞬间,辉兜的森人像是被弹起来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星辰之子,你在吗!”
  几下就轻松地跃到另一个寝所跟前的他,毫不客气地拉开了防虫的布帷,
  “哈咿?”
  “诶?”
  “……啊。”
  然后,他的脸僵住了。
  在那里的是,三个女孩子。
  她们因为外面的喧闹而醒来,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正慌慌张张地整理着装束。
  三双疑惑的眼瞳,像是要确认着辉兜的森人的身份一般,大大地睁开。当然,再怎么说还是在冒险中。也不会有人犯下这种特意穿着睡衣睡觉的愚行。但这也不并是自己的睡姿被陌生人看到也能淡然处之的意思。
  然后还有一人。
  角落里,还有一个被滚成圆形的毛毯块,正悉悉索索地蠕动着。
  “……什么啊,不是还没有到早上吗……”
  呼哈,那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像猫一样伸展着身子的,懒懒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妖精弓手。
  她揉了揉迷离惺忪的双眸,啪沙啪沙地挠着头,疑惑地环视着大家。
  “咦、大哥?什么啊,你是来接我的吗?”
  “……”
  女神官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牧牛妹皱起了脸、柜台小姐则是露出了感觉有点恐怖的笑容。
  辉兜的森人咽了一口口水。
  然后,像是一下子拔高起来了的女人们的高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寝所。他立马从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飞身而出。
  “……护卫辛苦了。”
  跳出身来的辉兜的森人,咳嗽了一声。
  “还真是无恙地把我的义妹护送抵此啊。我们会准备报酬的。也会确保你们归路的安全。”
  “这是我的同伴哦,大哥。”
  从帐篷里探出脸来的妖精弓手以可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辉兜的森人优雅地耸耸肩。
  “……所以说森人什么的,实在是……”
  有点讨厌啊,但这是否要把后半句话给吐出来的判断力,就算是矿人道士也还是有的。

  §
   
  “实在抱歉啊,你才刚刚动身去旅行没一会,又把你给叫回来。”
  “是吗?但不是好多年没碰面了吗?好久不见呢,大哥。”
  “你还真是沾了一身凡人习气啊。”
  在高高兴兴地迈着修长的腿往森林里走去的妖精弓手旁边,辉兜的森人皱起了眉头。
  这固然也有因为义妹那过于奔放的态度,但要说到最主要的原因的话,只要往他身后看一眼,也就不言自明了吧。
  三位女性尖刻的视线从后面狠狠地刺过来,不论是谁都会如芒在背吧。也不是不能体谅呐,蜥蜴僧侣吐了一下舌头。
  “贫僧的故里也算是颇为不错了,但没想到森人的住所竞更胜一筹啊。”
  “那是当然,我等可是从神代开始就繁衍于此。只有一定寿命的凡人(Mortal),就算是幸而进得来,但也绝对出不去。”
  但他这样得意洋洋的夸耀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里的的确确可正称得上是难攻不落的绿色迷宫。
  错综复杂的藤蔓相互缠绕、参天蔽日的巨树挡住去路。再加上连兽道都算不上的险路,和无处下足的乱木丛。
  要说冒险者的话还没什么,但对此次一并同行的柜台小姐和牧牛妹来说不免是一段艰难的路程。
  尽管这么简简单单的就进到了里面,但是那个森人却看上去一点都没什么顾虑的样子。
  就算那三位女性只是一直死盯着他不发一言也一样。
  “不过”,辉兜的森人这样说着,带着狐疑的目光转头看向背后。
  “你就是那个有点名气的欧尔克博格吗,我还真没想到是像你这样的人物。”
  “我也不想知道别人把我想成如何。”
  对着淡淡地回了一句的哥布林杀手,辉兜的森人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种措辞,可真是无礼啊。”
  “比起这个,那只哥布林怎么样了。”
  “不过就是只哥布林,没什么好稀奇的。”
  接着,辉兜的森人就开始说起一些琐碎的小事来。
  “这里最近变得有点热了呐,是因为天气变热这些家伙就跑出来了吧?”
  “最近?”
  “差不多十年左右吧。就是前些时候从魔神复苏引起骚乱的那时开始的吧。”
  “是吗。”哥布林杀手短短地念了一句,“前些时候吗。”
  “如果不是因为有为了防备而去修筑堡垒这等大事的话,根本轮不到这些哥布林嚣张。”
  “那这不就根本不是结婚的时候了嘛,情况糟糕的话说一句不就好了吗?”
  “小孩子不要插嘴。”对着年下表妹的话语,辉兜的森人轻拍了一下掌如此回道。
  妖精弓手则是抱怨着“才不是小孩子”,一边撅起嘴,不快的摇起长耳朵来。
  跟在团队后方的女神官松了一口气,以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道。
  “……果然,森人的大家也都不怎么在意担心哥布林的事呢。”
  “你也是吗……”柜台小姐一瞬间叹息着轻轻闭上眼睛。
  “虽然是从最初就有隐约注意到,但你也差不多要有被他给影响了的自觉比较好哦。”
  “不,欸嘿嘿……”
  对着搔着脸羞怯地笑着想要敷衍过去的女神官,柜台小姐只得念叨了一句“真是的”。
  “实际上,像森人的冒险者,特别是刚从森林里出来的,很多都是那样的感觉。”
  绝不是没有危机感,只不过是衡量尺度的问题罢了,柜台小姐这样说道。
  哥布林,只有凡人孩童般的智慧、也无多少力量,是最弱小的怪物,这是彻彻底底的事实。
  但是对森人来说,应该有比哥布林更为强大的存在在威胁着他们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要从亲眼见过的人那里听过来呢。”
  “……?什么?”
  “众神之战。”
  啊,女神官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尔后又马上慌慌张张的用手把嘴巴捂上。如果是有像森人那样的古老历史,也不是没有可能有所耳闻。
  这是远比众神决定要掷骰子还要之前的故事了,连流传下来的神话中都暧昧不清的部分。
  “像是很多魔王啊、邪龙啊、魔神啊、邪神啊之类的从次元的另一头穿越过来什么的。”
  和那些比起来的话,对森人来说不断出现的小鬼,也就只是害虫灾兽的一种罢了。
  偶尔也会有运气不好的人死了,但归根究底也只是固定寿命的人早死晚死的问题就是了。
  说起来就算再过十年、百年、千年,哥布林一旦坐大恐怕也会马上被消灭──但……。
  “哥布林,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坐大’,呢。”
  “……是这样啊。”
  对着牧牛妹无意间漏出的嘟囔,柜台小姐“嗯嗯” 地回应。
  但女神官,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睛。
  不可能坐大──也就意味着哥布林出现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值得一书的情况罢了。
  “是这样呢。”
  似有似无地说着的她,终于把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他。
  他在那几个人的中间并肩走着,作为这一群人里面的前卫。
  就算是一起走着,但他也仍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警戒着周围。
  “不过对我来说,还有比婚礼更加费心思的事就是了。”
  下一瞬间,看到辉兜的森人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妖精弓手马上又接了一句话。
  “啊,虽说是‘有比婚礼更费心思的事’,待会还是要和姐姐打一声招呼啊。”
  矿人道士一瞬间疑惑地盯向妖精弓手,后者则是呼啦呼啦地挥着手将其挡开。
  “因为最近‘堰流之主’跑到森人之里的旁边了呐。”
  “那是什么。”
  “自古以来就生存在密林深处的巨兽。我们一直被警告不要对其出手。”
  辉兜的森人对哥布林杀手说道。
  “嚯嚯”,出声的是蜥蜴僧侣,“那这巨兽生活在这里到底是有多长时间了呢?”
  “该说我也不太清楚吗……,在我小的时候,已经是这样称呼了呐。”
  “这么说的话是三叠、还是中生、亦或是白垩吗……”
  蜥蜴僧侣颇有其事地念叨了一会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呣,还真是感兴趣呢。”
  “不管如何,反正也没有特别对我等栖息之地做些什么。出现的也不是很少见,但是……”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见过哦。虽然一直被说着有在有在。”
  呼呣,摇着长耳思考着的妖精弓手,一下子从表哥的背后绕到他前面。
  “真的有在吗?”
  “我是有看到过几次足迹,祖父大人的话,年轻时候好像有看到过本物。”
  “那都是什么时候了啊。”
  说着,就在妖精弓手噗噗地笑了起来的时候。
  倏尔之间,一阵风吹过。 那是一阵风。一阵凉爽的、夏天的风。一阵满溢着草叶之香的清风。
  那是那直到连树木都能拔起的风的、源头。
  就像在密林之中突然张开了一个大口,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仿佛从地下直通天顶的大空洞──不……
  那应该是把它称作是森林形状的城镇吗,又或是该将其称作是城镇样貌的森林呢。
  到处都是又高又深、大大地开着口的树洞所作成的屋户。然后将其交联在一起的则是无数藤蔓及树叶络合而成的空中通路群。在这仿佛在空中飘舞的道路上走着的是、身缠洗练衣装的美丽森人。在树木表皮上浮现的细微纹样都被仔细的上色、树叶摩擦落下的声音变为壮丽的乐曲。层层叠叠、重重积垒、简直连天地都能贯穿的这个城镇,无疑就是摩天之楼(Skyscraper)。
  “……哇……”
  牧牛妹眼瞳里闪闪发光、眨了眨眼睛、禁不住发出了声音。
  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见到的光景──不,应该说是在这一生中都无法见到第二次的光景才对。 这就和那时想要成为冒险者的青梅竹马所描述的光景如出一辙。
  她一步、两步,向前走出。站到他的身旁,眼前的是把城镇外周围起来的螺旋状回廊。正要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身子的时候,他说了句“危险”,然后把她挡了下来。
  “冷静点。”
  “啊、嗯。但是,真的很厉害呢、这个……”
  “啊啊”,哥布林杀手就只是这样抓着牧牛妹的手腕、短短地应了一句。
  呣、牧牛妹不满的鼓起脸颊,但这也不是不高兴的时候了。 这副景色绝美无伦,她就这样倚着他、将森人之里尽收眼底。
  “哦呀,这还真是建得不错呀。”
  “是呐。贫僧的故乡,也是深藏于密林之中。但果然两边的风情还是大不一样呐。”
  是在嫉妒着吗──还是因为败下阵来而懊恼呢──这样捋着胡须的矿人道士,不甘地看向辉兜的森人。
  “……真没有修葺过吗?”
  “那是当然,这所有一切都是精灵之绩,矿人哟。”
  “嘁,还真是厉~害呐。别在那自吹自擂了,森人。”
  整个团队(Party)的反应,恐怕都在其料想之中吧。
  哼哼,妖精弓手挺起薄薄的胸脯,向呆呆的、两手攥着锡杖的女神官用手肘轻轻地戳了一下。
  “呐,很厉害吧?”
  “啊,是的,真的太美了。”
  对着恶作剧般的闭起半只眼睛的妖精弓手,毫不掩饰微微发红的面容的女神官,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啊。”
  “呼呼呼呼呼,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向着张起薄薄胸脯、不遗余力地夸耀着的妖精弓手,柜台小姐也噗嗤地笑了起来。
  “王都也是,很漂亮就是了,但……”
  虽然凡人之都也是非常壮丽,但是果然从建成到现在的时间跨度实在是不可能与之攀比。没有经过凡人之手修缮、完全就是大自然构筑而成的这里、正可以说是鬼斧神工。
  妖精弓手则是踱踱踱地、像小鸟一样小跑着跳到队伍的最前列。朱唇轻启、编织出旋律如歌般的森人之语。

  “熹微呀长夜、骄阳呀双月、星辰之子呀我等之同胞。”
  两臂大大地张开。被绑起来的头发如彗星之尾一般摇曳。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
  她绽开了自豪无比的笑容。

  §

  穿过用被仔细编织起来的树枝所络合而成的回廊、那巨大的山毛榉的树洞即是一行人的客室了。
  拨开如帘般垂下来的藤蔓,便是宽敞的会客厅。
  铺着用青苔作成的长毛毯、以木节堆叠起来的形状优美的桌子和并排在旁的椅子。窗户则是由轻薄、几近透明的树叶敛起,午后的明媚阳光轻柔地、暖暖地透进来。
  在那各处都用藤蔓的帘子隔开的对面,应该就是寝室没错了吧。
  唯一像是经人之手的装饰,只有这块以天露之丝所织成的、森人的画布。细致美观的图案,将从神代开始的无数故事生动无比地描绘于其上。应该并不是凡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神话,而是森人们亲眼目睹的真实历史吧。
  屋里没有暖炉之类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树木自身的温度、与树间吹过来的风,已经完全能将一切天气带来的不快所驱散。
  然后更加让人心情愉悦的,则是轻轻飘在整个房间中的扑面木香。
  牧牛妹深吸了一口这令人舒畅的香气,然后哈地一声、缓缓吐出。
  “好厉害啊,这个。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
  穿着硬硬的牛皮靴子踩进来什么的,总觉得有点抱歉呢。
  她小心翼翼地不让脚步发出声响地、一步、两步地走着。在她靠近着的椅子上,大的出奇的菌伞就像是要充当坐垫(Cushion)一般生长在上面。真的像是童话一般的景象呢,嘿嘿,放松了脸颊、牧牛妹静静地把腰沉了下去。那柔软舒适的感触,仿佛是要将她整个身子都包埋起来一样。她终于忍不住叹出声来。
  “嗯~、这个……真好。”
  “那、那我也……”
  慌慌张张地、就这样手上还握着锡杖,女神官也马上把屁股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带着些许弹力的菌伞坐垫轻轻地把她娇小玲珑的身躯给支起。
  看着她就像是幼童一般哇、哇地发出感叹的声音的样子,柜台小姐扑哧一声露出微笑。明明就是最年少却一直在努力的少女。该欢闹的时候能如此欢闹真是太好了。
  “我身为工会职员,也是有和森人的冒险者打过交道啦……,但如此盛情招待实在是从未有过呢。”
  柜台小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环顾四周,然后突然用手指了指那副挂在墙上的画布。其描述的是半森人英雄和同伴与邪龙战斗时的一个场景。
  “这是……怎么作成的呢?这总不会也是精灵所为吧?”
  “虽然不是精灵所为,但也相差不远。”
  辉兜的森人对着这位颇有才智的凡人女子殷勤地回答道。
  “这一切都是森林的好意变成有形之物、将力量借予我们而成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要牢固的房屋就是矿人、舒适的家户就是圃人、要塞就交给蜥蜴人吗。”
  一边兴味浓浓地踏上青苔地毯,蜥蜴僧侣一边意味深长地摇着尾巴。就算拖着又长又重的尾巴在其上走过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蜥蜴僧侣呼出了像是安心了似的吐息。
  “呀哈,有很多很多东西呐。还真是对森人的住居有兴趣啊。”
  “龙之后裔如此盛赞,实在是值得庆幸。”
  这样说着,辉兜的森人以优美的动作行了一礼。对注重古老之律、遵循自然之法的蜥蜴人,这点敬意自然是应该的。
  “因为此处是为了祭祀仪式而赶造而成的房间的缘故,稍显寒碜还请见谅。”
  正说着,妖精弓手突然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小腹,半睁着眼盯着他。
  “大哥,别这样好吗,怪讨厌的。”
  “呣……”
  “说什么是急忙赶造出来的,反正也要花了几个月了吧。”
  哼嘶,哼了一下鼻子,妖精弓手便跨过青苔地毯,向一把椅子飞奔过去。那是在窗边的最好的一个座位,她像是要竭力主张着“这是我的”一般、把身子整个靠在充满弹性的菌伞坐垫上、两腿不停地摇晃。
  对着表妹这实在是有点不礼貌的样子,辉兜的森人说着“还真是无礼呐”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被‘那个人’看到了,恐怕又是一顿说教了哦。”
  “听到了吗?大哥这人,还在把姐姐叫做‘那个人’什么的,明明马上都要把她娶回家了。”
  呼呼地发出如银铃晃动般的笑声的妖精弓手,轻而易举的就把长辈的说教抛到了脑后。
  “呐,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唔呣。你们长途跋涉也实在是有点累吧,我们会提供早餐和沐浴的。”
  像是禁不住头痛而揉着眉间,但辉兜的森人还是保持着森人特有的矜持。被这位奔放自由的表妹折腾也是已经习惯了吧。只是几年不见,以前的两千年都生活与共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各位如何?”
  “我去放行李。”
  哥布林杀手马上就回答了他。
  “哥布林也许会来。”
  同伴们的反应也已经不用特别去描述了吧。辉兜的森人则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妖精弓手则像是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扶额摇头。
  “……那,我也留下来吧。姐姐也说不定会过来。”
  像是完全放弃了一般无奈地笑着、挥着手的妖精弓手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特立独行,其它的同伴也都是一样了然于心,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趁着女性入浴的时候去吃个饭吧。”
  “这也不错呐。”
  “诶诶,真的可以吗?”
  柜台小姐眨了眨眼睛。想来虽然会有冒险者关照别人的事,但是顾虑挂心到这种程度毕竟还是少之又少。
  她脸上浮现出有点尴尬暧昧的表情,颇为客气地歪了一下头。
  “那个,让我们先用什么的……”
  “啊,贫僧也一样哦。没什么,让女人们先去打扮什么的不是天经地义嘛?”
  “那么,虽然很抱歉,那我们就先行把汗水与灰尘洗去了呢。”
  带着非常抱歉的表情,柜台小姐也像是接受了这些异于常人的冒险者们的说法。
  从菌伞的椅子上站下来的女神官,像一只幼犬般的小跑到哥布林杀手的跟前。
  “怎么了”他转过铁盔来看了看她,女神官则是用着细若白鱼的手指戳了戳他的头盔。
  “哥布林杀手先生也请、好好地吃饭、好好地洗澡哦。”
  “啊啊。”
  虽然他像是觉得很麻烦似的短短地回了一句,但只是这样女神官也就很满足了。
  很好,看着她这副张着薄薄的胸脯用力地上下点着头的样子。牧牛妹“真没办法啊”地笑着眺望着。
  “对了,女孩子的行李。特别是替换衣物之类的绝对不能随便碰哦。”
  绝对不能忘了事先叮嘱。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要是说了的话就会去注意,但要是不说的话就不会,真的像个不通道理的木头人一样。
  “……啊啊。”
  是听出他的回答中带上了些许困扰吗,牧牛妹嗯~地,点了下头。
  “反正现在马上就要把替换的衣物给拿出来了呢,记得好像是装在布袋里。”
  “我知道了。”
  “但是,袋子里的东西绝对不能看哦。”
  “……既然如此,让我以外的人来做不就好了吗。”
  诶──?正摇着竖起的长耳偷听的妖精弓手,不知为何呼呼地笑了起来。因为她非常清楚,这种事情交给欧尔克博格才真“有趣”。
  “……两千年间都不曾改变的性格,仅仅数年完全不可能改变吗。”
  辉兜的森人深深地叹了一大口气,然后,他的背突然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回过头来,只见矿人道士的满是胡须的脸上满满地写着“你的心情我懂”的表情。
“那么,带路吧,花婿阁下。也别打扰她们,好让她们快点洗去疲惫呐。”  
  矿人道士就像是要打气一般再次拍了一下森人的后背、发出破铜锣似的响亮笑声。
  “和森人可不一样,我可没有去关注这种细琐事情的余裕啊。”

  §

  “那么,说到我等森人不食肉类的缘由。”
  “嗬哦。难道不是你们只吃植物果物的原因吗?”
  “这是决算结果的问题,居于地底的同胞哟。”
  “噢,是要计量森林里栖息着的野兽吧。……噢噢,这甜蕉还真美味啊。”
  “那么也请尝尝这边的饮品如何,长鳞片的僧侣阁下。里面还使用了西米哦。”
  “嚯嚯,芋木的根茎吗。贫僧等也会蒸煮而食,但做成烧制点心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那么话题继续。一头野兽长到成年要用好几年,而相对的一棵树一年就可以结出无数果物。”
  “是这样……嘛,不过不用为了食物短缺而操心,还真是轻松啊。”
  “而且野兽也不会来伤害我等,我等也不会离开森林。”
  “若要为了每天的食物而一直猎杀野兽的话,自然循环就会崩坏瓦解,然也,然也。”
  “因此我等便以叶、草、果、实为食,能理解这点就再好不过了,矿人哟。”
  “所以~啊。”
  摆出一副浑身无力又百般厌腻的样子,矿人道士极不礼貌地把脸柱在菌伞餐桌上。
  这里是利用大树根扩开的空间所做成的大伽蓝①,森人的食堂正在此处。几个像是要代替吊灯的封着萤火虫的花蕾悬挂在天顶,菜肴被优雅地摆放在桌上。
  葡萄、甜蕉、西米、各种颜色的香草和野菜拌在一起作成的沙拉、葡萄酒和西米作成的饮品。这别具风情的环境与这料理的质和量,就算是矿人道士像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没有,吗……。
  “无论怎么样就不能不吃虫子吗?”
  “它们繁殖得很快,数量也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虫子也相当美味哦。”
  眼前的大盘子中,盛放着甲壳被剥去细细炖煮过的巨大甲虫。即使足肢被浸润在从果物中榨出来的果汁里,尝起来仍是在口中鲜嫩弹牙。
  原来如此,的确美味。
  这是矿人道士也认同的,对矿人来说食物是仅次于金币宝石之后的极为重要的东西。正是作为矿人,美味的东西就是美味,如果硬要否定这一点可就对不住他的白胡子了。
  但是──但是、啊。
  “这是,虫子吧。”
  “贫僧可是充分领会了其中美味呐。”
  “诶诶,因为这是在密林中所培育出来的。”
  对着咔哧咔哧地咬着甲虫,发出啧啧之声蜥蜴僧侣,矿人道士把目光投向那里。至少不要保持着虫子的原型,再稍微加点盐就好了。正是因为要彰显出这是虫子作成的,所以才会有活用这素材的新鲜程度而具备的清淡口味。要是清楚了自己要吃的菜肴虫子的话,就算是矿人也会食欲全无。
  “啊─、真是─、好吧。既然如此,就把那个烧制点心拿过来吧。”
  “哦,不吃吗?这样的话,那,贫僧就拿你一个……”
  “蠢货,矿人不管食物如何都不可能把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分给别人啊。”
  一瞬间把那长满鳞片的手给打了下去,矿人道士便把烧制点心放入口中。
  有着甘甜的烧制点心,无疑是森人的秘传料理。在其中既揉入了蜂蜜,又带有丰富的营养,怎么吃也吃不腻。
  碎渣沾满了白胡子,矿人道士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手。
  “话说,不会这烧制点心里也放了虫子吧?”
  “任君想象。”
  对着辉兜的森人的话语,矿人道士的脸上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他看着咬了一半的点心,心一横,又把点心丢到嘴里,咕嘟一声将其吞了下去。
  看着他这副模样的蜥蜴僧侣,用舌头舔了舔鼻尖,然后张开大口。
  “但是,城内──这么说可以吗,森人的情况也。”
  “不是在备战,那就是在长者之座那里没有错了。”
  “我等也正有拜访长者之意呐。”
  蜥蜴僧侣这样说道,辉兜的森人只是微微地扬起了嘴唇。
  “那你们已经在谒见了,不,应该说这个森林的来访者,全部都已经于长者之御前了。”
  “…………啊啊。”
  蜥蜴僧侣眯细了眼睛,昂起了脖子。大树底部的天顶,远远地闪耀着萤火虫发出的光。风吹动着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水流行过树干的声音。
  森人只要不是愿意自尽性命,寿命就几乎不会有尽头。
  那么自己希望死亡又会是如何呢──……。
  “原来如此。”
  这全部都在森林之中、自然之中、循环之中。一切都融于一体。
  这里就是长者御前。这里便正是,所谓的长者啊。
  蜥蜴僧侣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以致敬意。至于无形,归于自然之循环,这对蜥蜴人来说无疑是最理想的死亡方式。
  “可以触及这伟大的森之长者的衣袖一角,实在是无比荣幸之事,还请收下这自心而发的谢意。”
  “想必这片森林已经收到了您的心意。”
  然后,森人突然把视线转向托着腮的矿人。
  “能够理解得如此透彻的人在森林之外也存在,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啊。这点,您理解了吗。”
  “完全没有。话说,刚刚我还看见城内的人都很忙的样子,现在怎么不见了呢?”
  正是如此。
  大厅里装饰这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为了婚礼而准备的织品,穿着蜘蛛丝的竖琴被摆放在一旁。但除了几名为了工勤而留下的侍女,和几名乐师,貌似没有其他人在的样子。
  “果然是在做婚礼的准备吗?”
  “不仅仅为此。”
  辉兜的森人,像是要组织语言一般把盛满了白西米汁的杯子凑到嘴边。那是把鹿角磨空所做成的杯子、仅仅只是如此就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最近森林里也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因为好奇而出去看了。”
  “‘堰流之主’,吗。”
  “就算是森人,在森林里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
  矿人道士呼呼地像是报复似的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么矿人哟,我反过来问你。”
  辉兜的森人仍然保持着优美的笑容,如此说道。
  “难道您就清楚地底下都沉睡着些什么吗?”②
  “……确是这样。”矿人道士低喃道,“反击得不错嘛。”
  “哼哼哼,要是小鬼杀手殿的话,倒是说不定可以说出小鬼的一切事情呢。”
  喉咙里愉快地发出响声,蜥蜴僧侣把甲虫连带着足肢一起送进嘴里。
  他嘴里碎碎地说着要是有奶酪就好了,森人则是说了句“在这里。”
  蜥蜴僧侣重重地点了点头。
  “唔呣,奶酪是由牛羊的乳汁所做成的吧,再这样发酵──……。”
  “是这样没错。……他是,那个欧尔克博格,还是叫小鬼杀手吗?是边境最优秀的冒险者?”
  “然也,然也。”
  “实在是,看不出啊。”
  对着辉兜的森人的话语,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看向他。
  “是因为他看上去很寒碜吧,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我家的表妹像是很挂虑他的样子。”
  就像一个担心着分离数年的妹妹的兄长般,辉兜的森人无奈的苦笑起来。
  “就跟谁一样……不,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就像我一样,固执得要命。”
  “噢,是这样啊。呃,喂,花婿阁下。”
  矿人道士像是要倒吸一口气一般,叼着鹿角杯说道。虽然葡萄酒的酒精很低,但酒毕竟是酒。矿人道士像是有点兴奋起来地站了起来。
  “那个长耳野丫头真的已经没什么办法改了吗?”
  “也教过她一些女孩子的事情,像是织绢、乐器、歌唱,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东西。”
  “是吗。”
  “……──虽然都过了两千年。”
  “啊啊……。”
  没办法啊。三个人看了看互相的脸,吐出叹息。
  “但是,嘛,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女孩子就是了。”
  “知道是知道。”
  直接了当地说了一句,矿人道士粗鲁地将手伸出,把甲虫的足肢撕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盐啊,一边咬下去、汁水飞溅地吃着。
  嗝,他一点都不客气地打了个饱嗝,又闷了一口鹿角杯里的酒,呼了一口气。
  “那个啊,就算这么泼辣,这么不称意,还是想让她有点与岁数相应的沉着啊。”
  蜥蜴僧侣眯细了眼睛。矿人道士像是对此有点不满似的“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把她的脚给绑住,就是在自找麻烦哟,花婿阁下。”

  §

  嗒、嗒、嗒、嗒,随着声音落下的水流,溅起白色的飞沫。
  瀑布?对,是个瀑布。
  但它既不在地上流动,也不在曝于阳光之下。仿佛是通过大树根直至天际似的,地底下的河川,和垂下的瀑布。
  从伽蓝里间的台阶走下去,也还是伽蓝。那是经历了几千几万年的星霜被河水雕琢、塑形的石洞。石灰岩被水流侵蚀,漂亮地把钟乳洞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石笋或如密林般耸立着,或如从天上垂下来的枝叶一般悬挂着。就如一片石造的森林。
  河川流过、瀑布落下、形成了一个又暗又深的湖泊。那个湖泊,映着微微的金绿的光辉。但这,并不是其自身发出的光芒。
  那是青苔发出的光。
  那是铺满在湖底生长着的青苔,反射的光芒。
  “噢,噢噢……”
  这简直无法形容。
  在这像是在绝世之景的光景中,牧牛妹连这点想法都无法说出口,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是因为隐藏在毛巾下的被晒成小麦色的裸体,与混杂着湿气的地下冷气碰触在一起的原因吗。
  看了一眼背后,拾起她脱下的衣物的森人侍女迅速地退了下去。牧牛妹惴惴不安地,把目光投向站在旁边的柜台小姐。
  “这,这个,就这样进去真的好吗?”
  “这里就是沐浴的场所,应该没关系吧。”
  这边也是习惯这种场面了吗,那保养得十分美丽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一丝踌躇。她环顾着四周,把脚尖点了点水面,那涌泉特有的冰凉一下子刺了过来。
  看着嗯地禁不住漏出声音的柜台小姐,女神官扑哧一声窃笑起来。
   “比起神殿里沐浴用的水来,这里还比较温哦。”
  把纤细的脚伸进水里,女神官像是很舒服似的闭上了眼睛。
  “呜,呜嗯,这样的,因为是圣职者所以很习惯啊,有点狡猾呢。”
  摆出有点不满的模样,柜台小姐也慢慢地把身子浸到水中。
  像是被置于一旁很困扰的样子,牧牛妹也做好了觉悟,哎呀地往前踏出步子。
  “呜……哇……哇哇……”
  足底感受到一股柔软的青苔触感。但却不像想得那样湿滑,反而轻轻地把脚托在上面。原来如此,的确最初冰凉的水,马上就习惯了起来,也逐渐开始感到舒服起来。
  既然如此就没关系了呢。
  她这样想着把肩头浸到水中,让全身都感触着这温温的河水。
  “……呼啊。”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牧牛妹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向旁边的两人看去,也都是和她差不多的样子。她也就呼地一下安心起来。
  “的确呢,是比井水要温暖得多呢。这是为什么呢。”
  “好像是以前有听过,像是地底下有着炎之河川在流动着什么的故事呢。”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女神官歪着小小的脑袋。要是妖精弓手或矿人道士应该知道得更加详细吧。
  “好厉害呢,冒险者们……一直都、会到这种地方来吗?”
  “一直……该怎么说呢……。”
  对牧牛妹的感叹,女神官只是暧昧地笑了笑。
  洞穴、遗迹、遗迹、遗迹、洞穴、洞穴、遗迹、洞穴……。
  回想起来的话,记忆中的大部分冒险好像都是在遗迹或是洞穴里呢。然后就会把到过的遗迹燃烧殆尽、或者是爆破、亦或是放毒气进去……。
  “……嗯,也没有一直来这种地方啦,嗯。”
  还是要让哥布林杀手先生更加自重一点比较好呢,她在那薄薄的胸脯里立下来小小的誓言。
  “实际上,这种探求秘境宝藏而成为冒险者的人也不在少数哦。”
  两人一下子都转过眼来,像是不让散开的头发被水濡湿,柜台小姐轻轻地抚住发丝。
  “不过无处可归,四处流浪的冒险者,和那些好好探求遗迹,完成委托的冒险者,信用是完全不一样的。”
  “啊啊,我懂我懂,我知道哦。”
  牧牛妹一边用力地点着头,短发上的水珠四处飞散。
  “偶尔也会有乞求食物的人跑到牧场来,只是旅行者已经很可怕了。”
  请求住宿什么的,还有很多很多,牧牛妹呼啦呼啦地猛挥着手。

  “就算是白瓷的人也有点可怕呢,啊啊,不过如果是旅行的神官的话倒是没关系哦。”
  “我已、已经是钢铁级了啦。”
  女神官的言语中透漏出微微的自豪,柜台小姐的笑容更加深了。
  还留着些许稚嫩──就算如此也有十六岁了的──少女把手放在胸口,简直就像那里摇晃着钢铁的识别牌一般。
  她在升级审查中合格,升至钢铁也才刚刚是前些日子的事了。
  “冒险者……冒险者,啊。想起来,小孩子的时候,也有考虑过这种事呢。”
  同样盯着女神官这副模样的牧牛妹,突然这么说道。
  “果然,很憧憬吗?”
  柜台小姐轻轻地歪了歪头。啵地一声,从石笋上落下的水滴,在水面上作出新的波纹。
  “不是,你看,我是……那个,不是想当冒险者啦。”
  “啊啊。”
  对着羞怯地挥着手,在水面上不断漾出波纹的牧牛妹,柜台小姐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想成为公主?”
  “别说啦。”
  “想当新娘?”
  “别说了啦。”
  就这样,牧牛妹就像是要把红得发烫的脸颊藏起来似的,把鼻子以下都没入水中。那噗呼噗呼地吐着水泡不发一言的样子,就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姿态也说不定。
  片刻,地底下流淌着的大河,咚咚咚的水声又开始回响在这钟乳洞中。
  想起来──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男孩子就会憧憬那些勇者、骑士、屠龙者与冒险家。女孩子就是爱做梦。
  公主、巫女、漂亮的新娘还有妖精的故乡。梦想着什么时侯有谁会来迎接自己。
  到头来,憧憬依旧是憧憬,梦依旧是梦……。
  “……但是。”
  啵地一声,如水滴落下一般的女神官的咕哝,就仿佛波纹一般在这石洞中扩开。
  “真好呢,新娘什么的。”

  §

  “要铺东西了。”
  把行李搬到各自房间里卸下的哥布林杀手,也没出什么大气地这么说道。
  “诶”,不由地发出声音的,是妖精弓手。她坐在散乱着的五颜六色的织物之中,一副呆愣茫然的样子。看着这些被裁成倒三角形和大大的杯状容器的布头,她“哦哦”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抱歉哦,还没怎么收拾。”
  “因为被说了我不要碰。”
  与妖精弓手一副一点罪恶感都没有的样子相对的,是哥布林杀手极为冷淡的回应。恪守原则的他,对几位女性的外着内衬之类的东西,既不伸手去碰,也不多看一眼。
  另一方面哥布林杀手又会一如既往地默默地解下其他的行李,搬进房间。
  如此这般的话,最初把整个身子都瘫坐在椅子上闲闲无事的妖精弓手,自然也会有些什么想法吧。
  我来帮你吧!这样宣言着──结果就成了这副样子。
  “在大家回来之前,收拾一下。”
  “……好~,我知道了啦。”
  妖精弓手对根本不往这瞥一眼的哥布林杀手的态度感到颇有点不满。但也清楚就是自己把这里搞得一团糟的,尽管有点不情愿,但也只好老实地叠起内衣来。
  “不过也太大了吧,这个,这不是都可以把头套进去了吗?”
  “别看,别打开来。”
  “是手自己动了哦。”
  这样说着的同时,妖精弓手轻快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
  “话说回来,有点想喝饮料了呢。”
  “这样啊。”
  她把哥布林杀手的随声附和当成了同意,便这样直接走向厨房。呼嗯,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随意地在储物架里──也是个小树洞──翻找起来。
  “呐,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咻地摇了摇长耳朵,向着背后说道。
  “你也喝杯茶尝一下怎么样。”
  “可以的话就麻烦了。”
  哥布林杀手的态度还是纹风不动。
  哼呣,不高兴地哼着鼻子的妖精弓手,开始着手起泡茶的准备来。先是随便地挑出一些香草还有药草之类的东西,用黑曜石的小刀切成碎状。接着把粗略的、眼睛估计的茶叶量倒入用橡子雕镂而成的杯子,然后再继续从上面倒水。水壶则是用真银作成、用来保持低温的特制品。
  虽说以铁为仆、以真银为友的确是矿人,但也并不代表森人就没有掌握冶金的技术。就都是从土块里冶炼出来的这点来看,这些的确都是自然的一环。如果借辉兜的森人的话来说,就是“它们会自己改造塑型”吧。
  实际上,把茶端出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但在这片土地上并不是这样的。即使不是魔法师,但只要森人如此轻轻祈愿,万物就会发生变化。妖精弓手竖起手指,在半空中画着圈,于是杯子里的水便一下子带上了颜色。
  她把那杯茶,递给正在地板上铺开自己行李的哥布林杀手。
  “可不保证味道哦。”
  “啊啊。”
  接过杯子的他,就那样从头盔的缝隙里把茶一口喝干。
  “只要不是毒就无所谓。”
  “这不是表扬吧?”
  “就是字面意思。”哥布林杀手的语气很淡然。“我也没有去夸赞。”
  妖精弓手一边哼了一声,一边散漫地抬起脚步,坐到椅子上。体态轻盈到几乎连菌伞坐垫的形状都没有任何改变,然后嘬了一口茶。
  “还真好喝呢。”
  一瞬间眨了眨眼睛,接着妖精弓手就得意地,露出像猫一样的笑容。
  “那么,欧尔克博格你在干什么呢?”
  一眼看去,哥布林杀手在地板上坐着,正要开始做皮革工艺的样子。他把拿出的三根牛皮绳绑在一起,作成一条粗绳索。
  他就像这样灵巧地动着手指,把绳索捻搓在一起。妖精弓手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他的背后越过肩头偷偷地看着。她这副不停地动来动去,静不下心来的样子,也是一如往常。
  “你还记得小鬼英雄(Goblin Hero)吗?”
  “……啊啊。”
  哥布林杀手这丝毫不见波澜的言语,让妖精弓手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令人不想去回想起来的对手。
  那个时候,在水之都地下展开的战斗和沉重的败北,是着实令人讨厌的记忆。
  “是一年前的家伙吧。那怎么可能忘呢。真要我忘的话最少也要二百年还差不多。”
  “这就是为了以防遭遇那种家伙和小鬼骑兵的时候准备的、办法。”
  “呼嗯……”
  哥布林杀手用机械性的手势拉着粗绳索。是因为用三根皮绳绑在一起的吗,看起来是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扯断的东西。
  “但说是办法,不就只是绳子吗。”
  “只给一侧绑一块石头。”
  但是,这根绳子异样的长。如果完成的话,大概要有几十英尺了吧。对于冒险者来说,绳索和准绳之类的都是必需品,但是也不需要这么长。
  ……像这样默默地编织着皮绳的样子,无论怎么说也和冒险者搭不上边吧。
  “……这么大的东西,真的能做的好吗。”
  “因为没有卖。”
  “才不是这样的事。”
  回了一句混入了叹息、半是挪揄半是认真的回答,妖精弓手再次叹了一口气。
  “可以跟我说嘛,哟哆。”
  妖精弓手从哥布林杀手的手上抢过了皮绳。接着又顺手从矿人道士的行李里,拿出了一两个投石索用的玉石。然后迅速地把玉石绑到绳子的两端。
  “就是这种感觉呐!”
  “……怎么,这个?”
  妖精弓手也不回答,作为代替把绳子的中间穿在手指上,挥动着食指轻轻地摇了起来。于是,在两端绑着的小石子因为反作用力划出大大的弧线,在空中互相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声响。
  “看,这样的话就会发出喀砰喀砰的声音吧。”
  “响了又会如何?”
  “很开心啊!”
  “……呼呣。”
  哥布林杀手在转动着铁盔的同时,一边把石块紧紧绑在皮绳的末端。从结扣中把稍微松开了些的绳子用手握住,通过转动着石块来确认整条绳索的状况。
  是确认好没有什么问题了吗,他又接着把绳子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石块上。
  “是要做几个比较好吗,我有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太好了,那么就让我做一个吧,就一个!”
  “你现在做的东西就可以了吧。”
  “这是另一个东西哦!”
  “也无所谓。”
  是妖精弓手本身就这么喜欢大声欢闹吗。或者也有回到久别重逢的故乡放开了情绪的原因也说不定。
  所以,就发生了如果是平常的她的话,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咳咳。
  直到发出咳嗽声的主人站到房间的门口为止,她都完全没有能注意到这回事。
  “……怎么了吗,这般模样?”
  就连略带燥虑的声音也如歌唱一般,这样的人物,自不必说,当然也有着如竹叶一样的长耳朵。
  那是个披着犹如银河漫烂般的风鬟雾鬓,生得宛似金阳熹微般的潋目滟眸的──女子。
  只需一眼便可理解她的高贵。用银线制成的礼服裹住的细白肢体,显得非常柔软。但那从衣服内侧撑起的胸口,若说丰穰的象征存在的话,那便是如此。凡人之手难以绘出她的美,然而这并不是技量之敝,而是想象根本无法触及的缘故吧。
  在头发上戴着花冠的森之姬,脸上带着无比温静的表情,妖精弓手却是跳了起来。
  “啊、哇、哇、哇、哇!?姐、姐姐!?为什么在这!?”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来给我祝福的。所以、要来打招呼……”
  “咿呀、哈哈……这、你看,这个,不是这样的……”
  “这种不知廉耻的内衣也有这么多……”
  诶,姐姐也知道内衣的啊什么的,要是能把这低声嘟囔给听漏了那就不是森人了。
  “那是什么?”听到这个问题,妖精弓手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咿”的声音。
  “诶,呃,这个,是朋友的哟?”
  “那不是更加不好了吗?翻弄别人的行李什么的。”
  再说你啊,以此为导火索,如叙事诗一般的言语不断吐出。
  皮肤这么粗糙,头发也很乱。有好好地控制饮食吗?有好好地梳洗修整吗?还有作为冒险者什么的是很危险的,你这么毛毛糙糙的,不要紧吗?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委托的话一定要注意避开,就算是已经被委托了的也要好好打听一下情况,难道有说错什么吗?要说到凡人的诡计多端,那可是在四方世界里连恶魔都无法匹敌的。好好地听人说话,凡事都要三思以后再行动,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
  不久后,连对妹妹的说教之中也行为优美的花冠的森姬,总算是又慢慢地摆正了姿势。

  “啊,实在是太失敬了。”
  “……”
  哥布林杀手一时间也没说什么。他把铁盔转向花冠的森姬,沉默了一会,最后低唸着“没有”,摇了摇头。
  看着妖精弓手不情不愿地重新收拾起内衣来,花冠的森姬也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是……”
  花冠的森姬眯起双眸。她放松了脸颊,缓出微笑。
  “欧尔克博格……呢。”
  “这个女孩,是这样称呼我的。”
  啊啊,果然如此。她双手拍了一下掌。
  “比起歌谣中所描述的,感觉果然还是大不一样呢。”
  “歌谣是歌谣。”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我是我。”
  “哎呀……”
  嘻嘻。犹如银铃摇响般的轻笑声。这点和妖精弓手非常相似。
  “妹妹一直承蒙您的关照,不知是否有给您添麻烦了呢?”
  哥布林杀手“嗯”地低声沉吟,头盔下的视线动了一下。
  妖精射手的长耳如萎蔫了一般垂下来。
  “不,”他慢慢地摇着头。
  “她一直、都是个很大的助力。”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嗖的一下竖了起来。
  “要是还有其他技艺精湛的游兵、猎人、斥候的话,还请不要过于顾虑地将舍妹给开除了吧。”
  “这单单不只是技艺上的问题……”
  话落至此,哥布林杀手突然停下了动作。
  “嗯?”妖精弓手不解地倾了下脑袋。他这种反应还真是很少见呢。
  “怎么啦,欧尔克博格?”
  “啊啊,没什么。”
  嗯嗯嗯?更加疑惑地嘟囔着的妖精弓手,朝他的头盔所向望去。在那里的是,一名侍女──当然,也是森人──跪坐着随侍在旁。半个身子宛如隐藏在影子里一般,头发也只有一边留得很长。
  “啊,她是……”
  花冠的森姬显出一番无法言喻的样子,言语突然含混起来。
  “我知道。”
  淡然的话语,森人的侍女的肩头不由地震了一下。
  哥布林杀手站起身来,往她的方向大步迈去。
  “啊,等等,欧尔克博格?”
  他也丝毫没有理会妖精弓手的阻拦,没一会,就走到了侍女的面前。
  然后毫不犹疑地单膝跪地,与她四目相合。
  “杀掉了。”
  侍女看向了他,眼瞳游移。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那些家伙,全部都杀掉了。”
  听到这里,那侍女的左眼中,一行清泪如断弦之珠,无声息地滑落下来。青丝摇曳,匿于其下的右颊露了出来。
  那肿如紫葡萄般的痕迹,已不复见。
  她过去,也曾是一名冒险者。

  §

  “是吗。果然、救了她的就是他呢。”
  和风飒飒而鸣,拂过妖精弓手的发尾。这是森林之风、故乡之风。一边用小小的胸脯深吸了一口这凉爽的空气,妖精弓手一边回应着她的姐姐。
  “也不是只有欧尔克博格的功劳哦。”
  “嗯,这点我知道。”
  从客室里的一扇门,一直延伸到露台。大大展开的树叶,由藤蔓支撑着互相交络,形成一个落足点。这是只有森人才有的建筑样式也自不用说,但那露台外的景色风光更是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存在于巨大的、如同被风刮过一般的树海的空白地带里的,森人之里。这是个能够一览那一切的──能让人全身心地感受到那如漩涡般卷起的清风的地方。纵然妖精弓手身为森人的公主,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还有如此的客室。
  在托付给哥布林杀手照顾的侍女停下哭泣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应该算是个最好的等待的场所了。花冠的森姬轻轻按住被风吹起的发丝,缓缓地把头转向妖精弓手。
  “是被你所救了,被你和你的同伴。”
  “也要多多少少给森林里的大家稍微看一些好的地方呢。”
  那个时候也是说着像这样极为任性的话然后跑到森林外面去了的呢。
  花冠的森人眯起双眸,看向赌气地哼着鼻子的妹妹。她轻轻把臂肘放在常春藤的扶手上,像是要躺倒一样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上面。
  “那么……你还没有满足吗?”
  “什么啊?”
  “当冒险者。”
  妖精弓手的长耳,微微地颤了一下。
  “像这样代办危险的工作,却也得不到多少报酬吧?”
  “这个,嘛……”
  也没有什么理由辩解。
  就算凡人的国王们再怎么保证冒险者的身份,这也还是份极尽粗鄙的工作。
  手上拿着武具潜入洞穴遗迹,一边浑身都沾满血渍污泥,一边杀着怪物夺取财宝。这段与死亡为伴的岁月。从妖精弓手离开故乡开始,每一天都投身于此。
  “而且蜥蜴人也还说的过去,但是和矿人一起寝食与共,你不觉得这真的不太妥当吗。”
  ──你再怎么说也是森人一族之长的女儿吧?
  听出了这颇有责怪意义的言外之辞,妖精弓手皱起了眉头。说起来,身为一位森人的公主,却接受凡人的差使来回奔走做着这些粗鄙之事,而且还是和矿人一并而行……什么的。
  即便是妖精弓手也不会不懂得姐姐的意思。在这种时候不感情用事、喊叫出声的分寸,在这二千年之间早就具备了。
  “有被说什么闲话吗……”
  “没有没有,没有这种事啦。”
  话虽这么说,但当她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得笑了出来。森人和矿人的恋爱故事就算是再怎么古老的歌谣怕是也不会有提到吧,但对自己来说,就这样离题的话也不错。
  对着噗噗地笑着挥着双手的妹妹,花冠的森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还有就是……他的事。”
  “欧尔克博格?”
  “嗯嗯。”
  花冠的森姬点了点头,接着把视线投向远方。
  森人之里的外面到处都可以看到像是蔓延开来般的无边密林。那从神代之时就存续于此的森林、树木。每当清风刮过的时候,叶片欶欶作响,鸟儿落羽而飞。粉红色的红鹤群。与那在密林间落下的夕阳之帷一同归去。
  “我还想着他是像那种歌谣中所颂扬的英雄一般的人物。”
  妖精弓手微微松开了和风拂过的朱唇。

  小鬼杀手犀利的致命一击  破空划过小鬼王的头颈
  噢噢  看啊  那燃烧着的刀刃  由真银锻造而成  绝不背叛其主
  小鬼王的野心终于溃败  美丽的公主被救出  伏倚勇者怀中
  然而  他正是小鬼杀手  既誓言流浪  便不容他寻觅归宿
  公主的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勇者头也不回的迈步

  在风的伴奏下,妖精弓手喃喃地吟诵着歌谣。那是勇壮的武勋诗。描述的是只身一人与小鬼战斗着的、边境的勇士。
  小鬼杀手──哥布林杀手(Goblin Slayer)。
  原本壮绝勇烈的歌谣,一经风而传,音色便变得无比凄凉。花冠的森姬像是要把这萦绕脑中的歌谣字句甩去一般,挥了挥长耳朵。
  “……完全,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歌谣是歌谣。”
  妖精弓手咻地一下竖起那柔若无骨、又纤细白皙的食指在空中晃着。
  歌谣是歌谣,他是他。
  “不过再怎么说,用真银之剑杀敌什么的也说得太过了吧?”
  看着吃吃笑着的妹妹的样子,花冠的森姬轻轻垂下眼睑。如果这个地方有男人在的话,就无不会尽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身为上森人的公主,一举手一投足都表露着她的高贵、和至极的美。
  “为什么,和那样的男人呆在一起呢?”
  “你问为什么,姐姐,这个嘛──”
  ──为什么呢?
  嗯。被问到这里,妖精弓手思考了起来,然后嘿地一下、极不礼貌地就在扶手上坐下。那细长的腿不停地向屋外踢着,身体不断地摇晃着的样子,让她的姐姐不满地瞪大眼睛。
  但妖精弓手并不在乎。都已经这样两千年了。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但说真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刚开始的时候,嘛,只是因为他是为了对付哥布林而必要的帮手,才会出声找他的。也有因为对没见过的类型的凡人起的兴趣吧──……。
  “因为他老是只杀哥布林,所以才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冒险的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想来自己又是帮着消灭哥布林,又是被拖进各种意外之中。这样扳着手指数起来,跟他一起去冒险的次数也要差不多超过十次了。这样那样地,也来往了要一年多了吧。
  “看到他这样就不能放着不管……也不怎么感到厌烦吗?和他在一起还挺有趣,就这样。”
  “……所以,你就一直在做这种清剿哥布林的委托吗?”
  “偶尔而已啦,偶尔。”
  呼啦呼啦地甩动着脚的妖精弓手,突然间身体向前倒了下来。她翻转着踢向空中,接着像只蝙蝠那样倒挂在扶手上,看着姐姐。
  她的脸上浮现出像猫一样得意的微笑。
  “作为交换,就让他来做我们这个冒险者团队的前卫。”
  “如果有个万一会变成怎么样……”
  花冠的森人的声音颤抖着,眼睛瞥了一下客室的方向。
  “……你应该知道的吧?”
  妖精弓手只是一味地摆出暧味的微笑。什么也没说。活着已为痛苦,这样的森人的绝望什么的,根本无法言喻。
  “那么……”
  “一生就是一生哦,姐姐。”
  妖精弓手一转身翻了个跟头,站到地上。拍了拍手,把双手上的灰尘拂去,任两侧绑起来的头发被风吹起飘舞,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森人也好,凡人也罢。矿人和蜥蜴人也是同样。大家都一样。不是吗?”
  “你,莫非……”
  就在花冠的森姬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从地面的底部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嘶吼声。伴随着这几近雷鸣的嘶吼,从树海的一部,红鹤群慌慌张张地飞向半空中。似是在悲鸣一般的树木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飞尘四起。
  “姐姐,快趴下!”
  妖精弓手马上站到能够最大限度护住姐姐的位置。手往背后一探,才发现大弓是留在了房间里。不由得咂了下嘴的她,一瞬间动了动长耳朵,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抬起,下一个瞬间,蛛丝的大弓便飞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喂喂,不要随便扔别人的武器啊。”
  无需回头。
  那个廉价的铁盔,穿着肮脏的皮革盔甲,佩着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半截长剑,左手戴着小小圆盾的男人。
  全副武装的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地、冷静地从房间里奔出来。
  “是哥布林吗?”
  “不知道呢。”
  接着把被抛出去的箭筒绑在腰上,一闪而出,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就抖了一下。
  “那边呢……姐姐就拜托你了。”
  “啊啊。”
  哥布林杀手从腰间的杂物袋中抽出投石索,卷起弹丸。他单膝跪地,在花冠的森姬的头上举起小盾。
  “就这样爬到房间里去。”
  “竟,竟然要我爬到地板上。”
  “如果是哥布林的话,会有用弓射击的可能性。”
  斜眼瞥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的姐姐,偷笑着的妖精弓手跃上露台的扶手。稳了稳身体姿势,又是一跳。跑上大树的树干,往一根较大树枝的末端走去。其间连一根小树枝,一片叶子都没有落下,不愧是森人才能做到的高超技巧。
  “……嗯……呃嗯! ?”
  然后她瞪大了眼睛。确认着这个难以置信的生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野兽。
  像柱子一样的脚踏着大地,如粗绳索般的尾发出破风的声响。背上长着像是扇子一般的骨板微微颤动,胜似墙壁的躯干被厚厚的表皮覆盖着。仿佛是枪矛一样的角轻易地将大树切倒,还有那少说也要有五十英尺的宛如玉座的脊背。扭着似藤蔓般细长的脖子,这只巨兽打开了长着锐利的大牙的嘴巴。
  “M O O O K K E E E E E L L ! !”
  “原来如此。”
  在这噼哩噼哩地震颤着的大气之中,哥布林杀手从露台上盯着这只巨兽如此说到。
  “那就是,象吗?”
  “不是的!”
  妖精弓手用着几近悲鸣的怒吼声回答道。
  虽说,她还是出生至今第一次看到“它”。
  然而,只要在这个密林里生活的森人,谁都知道“它”。
  “艾梅拉 • 恩多卡〈水兽杀手〉• 穆比埃尔 • 穆比埃尔 • 穆比埃尔〈背负骨板者〉• 恩古玛• 莫奈奈〈蛇之大神〉!”
  即是──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③……!!”
  
  第三章  完

  ①伽蓝,宗教用语。意为僧众居住的园林,此处应延申为森人之堂。
  ②此处是在讽刺传说中矿人挖出地下恶魔导致亡国的故事,第一卷妖精弓手有提到过。
  ③Mokele-mbembe  是一种在非洲大陆刚果共和国境内的未确认生物,即UMA。被认为生活在热带雨林深处和湖沼地带,从古至今皆有目击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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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与巨兽的战斗》

  哥布林杀手他们从大树洞中冲下下去,几乎与此同时,同伴们也从树根那里跑了上来。远方传来的一阵树木接连倒下的声响,让在森人的城镇之前会合的团队成员们都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到底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怪物之类的东西在闹腾。”
  给焦急地叫喊着的矿人道士说了一句根本算不上解释的话语,哥布林杀手转动着铁盔。
  “那两个人如何了?”
  “啊,是的。我已经先让她们回到房间里,在那等着了。”
  回应他的是,披着一头朦胧、湿润的散发以及肌肤上带着些许水珠的女神官。是刚刚从沐浴场那里慌慌张张地赶来的吧。脸颊上因为运动的热度而染得通红,她仿佛是要把快跳到喉咙口的心脏按回去一般,用手抚着胸口。
  “在那里的话,大概是安全的。”
  “错过了吗?”
  ──这样也好。
  哥布林杀手没有迟疑,立刻得出了这一结论。
  就算是森人的城镇中现在还有安全的地方。但也已经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了。尽管待在客室里会有目不可及的缺点,但是要真细数起来的话缺点实在如山一般多。现在再要去在乎这一点也没什么用了。
  “M O E E E E E E E N E E ! ! !”
  与怪物吼出的尖锐嘶叫声相比起来,森人的气势简直相形见绌。
  尽管背上背着箭筒的森人战士──同时也是猎师──已经顺着树干跃上枝头也一样。
  “好像不是在发动攻击呢。”
  索性摆出一副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蜥蜴僧侣摸着下巴,一边嘀咕着。
  “虽然有道是森人不怎么擅长战斗,但也应该并不是没有有战斗经验的人呐。”
  身处这从神代之时就一直持续争斗至今的四方世界,无论森人多么想守护享受着安宁平和的自然循环,也不可能真正从战争中解脱出来。在混沌势力面前没有执弓相对过的森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那就是堰流之主吗?可不要跟我说将其射杀就会让河水泛滥这种话哦。”
  妖精弓手知道这个答案。
  尽管她也取出箭来、拉起大弓、架起身子,但却也是不作行动。只是用微微颤动着的长耳,细细地探听着周围的声音。
  “鲁雷尼昂・海德拉……凡人是这么叫它的吧?”
  “……?”
  女神官不解地歪了歪头。
  “说到海德拉,不应该是有很多个头吗……但这,就只有一个。”
  “它还很‘幼小’吧。”
  就算如此也是比我小的时候更加之前起就存在于此了呢,妖精弓手带着一副险恶的表情这样低声自语。
  “但再怎么说,它是一种很尊贵的生物这点也不会变。要对它做些什么实在是不可能的。”
  还有就是也不知道能否击败这个庞然大物。妖精弓手的话,让女神官不由地深深地点头。
  “也就是说,总之必须要将它的行动扼制住,让它重新回到森林里去呢。”
  虽然这也是个困难的,不,应该说是太过严苛的要求了……。但她还是紧紧地用双手握住了锡杖,带着决意盎然的表情开口。
  “一起加油吧。”
  到底是谁出声笑了呢。那就像是要突然把沉闷的气氛赶走的、愉悦的笑声。蜥蜴僧侣远远地眺望着那巨大怪兽的身姿,装模作样地、愉快地笑着说道。
  “居然有将这令人生畏的龙之末裔吞食殆尽的机会,还真是没想到啊。善哉、善哉!”
  “……不要吃啦。”  
  被妖精弓手半信半疑地这么盯着、蜥蜴僧侣却是摆出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张开大口。
  “猎兵阁下,请快点爬到那巨兽的头上用箭矢攻击它的眼睛吧!”
  “所以不是说了不能杀掉它吗!”
  “那把腿或者是足腱什么的射穿不是也挺好吗。”矿人道士说道。
  “……生物被射中要害不是单纯受箭伤,而是实际上直接被射死的情况也是有的哦。”
  “那家伙的心脏总比跳蚤要大吧。”
  “但是。”
  哥布林杀手,目不转睛地看向那徐徐逼近的怪兽的方位,低声说道。
  “要从哪里爬上去用弓射击才是最重要的。”
  终于,那个异样的怪兽之姿从倒下的树木后现身。那以宛如大树一般的四足稳稳地踏着地面,用着巨大的尾巴和脖子将树木劈倒的灰色巨兽映入眼帘。
  要说像龙的话也不像龙,要说像蜥蜴的话也不像蜥蜴。
  目睹了那与彩虹一并现身的如此雄伟的半神半兽,蜥蜴僧侣会不由得感叹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噢噢,腕龙(Brachio)吗,还是雷龙(Bronto),亦或是亚拉摩(Alamo)吗……!”
  像是要无比感激地向着身为父祖的骇人之龙祈祷祝词一般,蜥蜴僧侣发出犹如怪鸟的尖锐叫声。
  “想不到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目睹如此惊人之物啊……!”
  “看。它的背上。”哥布林杀手冷峻的声音一下子把其他团队成员的视线都给吸引过去。
  “呣……!”地惊声而起的,到底是团队中的哪一个人呢。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身高,差不多要有五十英尺左右(约十五米)了吧。他的背上像是里脊一般的骨板相互交连,每当巨兽发暴的时候就会发出咔哧咔哧的摇动声响。
  但不只是这样。
  在那背板的间隙里,还有一个呼啦呼啦地随着它身体晃动而不定地摇摆着的黑影在。那黑影紧紧地抓住背板壁,另一只手拼命地来回挥着、似乎像是在叫唤着什么的样子。
  “咦……鞍具?”
  妖精弓手一瞬间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在那里的东西一般瞪大双眼。
  “──哥布林!?”
  正是如此。
  在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背上,有一只紧紧地抓住背板,肮脏的唾沫四处横飞着的拼命叫唤着的哥布林。
  妖精弓手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
  过去在牧场,然后昨天在河川上袭击自己的丑恶的存在。
  “小鬼骑手(Goblin Rider)……”
  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几乎不可置信的东西吗,女神官的声音发颤起来。灰色狼之类的,也还可以理解。若是马或者骡子的话,就算有些吃惊,也不至于如此害怕。
  但是,然而,啊啊。
  “那是小鬼……龙骑兵(Dragon Rider)……吧。”
  “像是看到有拿着缰绳之类的东西。”
  哥布林杀手,仍是一副单纯淡然地陈述着事实的语调。
  蜥蜴僧侣则是“然也、然也”地表达着同意。
  “能够驾驭骑兽的家伙,是可以催促骑兽加快速度的呐……应该是如此。”
  “怎么看。”
  “骑手应该没有什么威胁。尽管如此……”
  用手摸着下巴、转动了一下眼球,蜥蜴僧侣谨慎地观察着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
  “有云,射人先射马。既然如此,那么射杀不了马,那先射人也是常道定理呐。”
  “是吗。”
  哥布林杀手往头上瞥了一眼那作为客室的房间的露台。
  “不管如何,总之先把那只哥布林给杀了,没有让他活着的必要。”
  “那,我来吧!”
  最先举起手来的是妖精弓手。
  她用着与其轻快的语调截然不同的、锐利的视线瞪着骑在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背上的小鬼。
  “说实话,真是被恶心到了呢。哥布林。昨天也是今天也是。这里可是我的家乡啊!”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他点着头,轻轻拍了一下妖精弓手的肩膀。森人的长耳朵跟着摇了一下。
  “那就把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野兽抓住。你们来帮忙。”
  “好勒。”
  “自不必说,自不必说。”
  被拍了拍肩膀后还是这样身体有些僵硬着的妖精弓手暂且另说,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还是一如往常的老样子。
  这样的场面就应该如此,是哥布林杀手的判断吗……不。让他“干些什么”,是在这一年的来往后每个人的共识。让这个奇怪的、偏执的、异样的冒险者担任领队,确是有相应的理由。
  “那个,我……”
  “做应对受伤的准备。”
  即使是对着畏畏缩缩地发问的女神官,哥布林杀手也不停下对团队的指示。
  “既然杀掉的话不行,那么让其受伤也不好吧。”
  计划就这样定下。
  妖精弓手拉开大弓伺机寻找着奇袭的机会,矿人道士把手放入装着触媒的挎包。蜥蜴僧侣攥着龙牙时刻准备祈祷,女神官则是握住锡杖向地母神献上诚挚的祷告。
  哥布林杀手也整理好自己的装备──……。
  “喂!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像箭矢一般锐利的声音朝这边飞了过来。
  是把屋外的妇孺都安排好避难回来了吧。在森人之里来回转了一圈的辉兜的森人的额头上,或是因为紧张、或是因为兴奋,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啊啊,大哥啊。放~心,放~心好了。”
  然而妖精弓手,却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地笑着看向他。
  “这种的情况,我早就习惯了啦。”
  “但是……!”
  “我的。”哥布林杀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的工作。”
  低声又添了一句话,哥布林杀手把剑拔了出来,转了转手腕。
  对手是哥布林。
  哥布林。
  那么答案就已确定。
  “把哥布林杀掉,就是我的工作。”

  §

  树丛齐倒、咆哮震天。
  露出獠牙、仿佛是要把目之所及尽皆鏖杀般前进着的野兽,连紧紧抱在脊背上的小鬼也不去在意。如果说是以让其狂乱加快速度作为目的的话,那么小鬼的确是起了作用。但是它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骑乘之功,甩着缰绳。肮脏的唾沫横飞、口中在谩骂着什么。
  然而,无论那哥布林再怎么叫唤,什么事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可并不是这样轻易就可驯服的存在。
  话虽如此,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存在对森人之里来说是个威胁,这件事却并没有什么改变。穿过密林的巨兽,一步一步地,慢慢拉近和森人之里的距离。
  ──如果那个就这样直接冲进森人之里的话!
  但是一边爬上树丛一边观察着情况的森人们,却也很难轻易地对其出手。顶多只是向土精、木精、还有其它的精灵们请求助力,在其前进的道路上,作出防垒。
  即使那对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来说轻易就可踏碎,但至少比不做任何事要强。因为几乎不会有向几近于神兽的生物引弓相对的森人。
  不会有的,应是如此──……。
  “嘿、哟……!”
  用着像是雌豹一样矫健灵活的动作跑着、奔放优游的妖精弓手,却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
  她轻盈地站到树枝上,沿着藤蔓,一边跳向空中,用优美的动作射出了树芽作成的利箭。箭破风而出,但却砰的一声,在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背板上弹开。
  “……呣。”
  对方的动作比想象的还要快。
  哪怕是在先辈们发出的对不逊的年轻人批判声中,妖精弓手也丝毫不显气馁。她舔了舔嘴唇,然后踏着地面和树皮一瞬间加快了速度。轻而易举地把灰色巨兽甩在身后的妖精弓手,一口气爬到树上,抓住生在树皮上的绿苔。
  “虽然有点不太礼貌,不过……!”
  她一边使劲地保持着单手单脚撑在树枝上的姿势,用余下的一只手搭住大弓,嘴里衔着一支箭。就这样用简直要把牙齿咬碎一般的力气拉满弓弦,然后放开。
  “G O O R B ! ?”
  惨叫应声而起。
  木芽箭就像是要擦过背板一样,从其中的夹缝中穿过,漂亮地射穿了小鬼骑手的眼窝。哥布林抓住插在右眼中的箭矢,一边痛苦的扭动着身子,从巨兽的躯体滚落下来后被无情地踩烂。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貌似丝毫没有注意到有踏到什么,仍是继续迈着如同树桩的腿向前行进。从其踏出的脚印中,小鬼的死尸只有四肢还被留存下原型。
  “到那边去了喔!”
  “嗯呣。”
  恶心地皱起整张脸的妖精弓手发出呼声,回应的则是蜥蜴僧侣。
  他用双足牢牢地踏着大地,张开双臂,挡在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前方。就算是从密林深处冲出的、处于兴奋状态的巨兽不断迫近,他却连一片鳞、一条尾巴也纹丝不动。
  “作为对手来说没有任何不足,就在这里,一决胜负吗。”
  蜥蜴人的大颚慢慢地吊了起来,露出了凶猛狰狞的笑容。
  获胜就是无上之誉。纵然就是在这里败下阵来战死,也不过是大限已至罢了。无论是如何也都不重要。那就只要做好觉悟前往战场便可。
  为了身后的同胞而与应该同为令人生畏的龙之后裔对峙,没有比这更受父祖恩惠的蜥蜴人了。
  善哉!
  他一边嘶呼地,将湿润的大气吸入肺腑之中,一边舒畅地思索着死亡之意。
  正如天底下所有的蜥蜴人一样,没有比在战斗之中马革裹尸更令他们所尊崇的东西了。因为在这回转往复的生命之环中,锤炼出几及龙之领域的勇猛灵魂正是所有蜥蜴人的愿求。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不去借助父祖之力,蜥蜴僧侣自身的“龙吼”就像吐息一般从口中迸出。
  自肺腑之底喷吐而出的热风,震撼大气,然后逐渐扩散到整个四方世界。
  “M O O O O M M M B E ! !”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仿佛是要回应般的发出吼叫。巨兽像是要挑衅不卑不亢地站在面前的蜥蜴人,将后足踩住地面,前足腾空挥舞。作为高位生物的他,到底还是不会对如同蜥蜴僧侣那样渺小之物害怕的吗?但是不管怎样,在让其对挑战它的不逊之人产生敌意这点上可说是已经成功了。
  那抬起的前足,简直就宛如一柄巨大的战槌,向蜥蜴僧侣压过来──……。
  “〈畅饮吧歌唱吧,美酒的精灵哟(Spirit),让人做个唱歌跳舞痛饮的好梦吧〉!”
  它的体势一下子崩坏,一脚踏了个空。伴随着咚地一声钝音和飞溅的泥浆,那如柱的巨足就这样踩在蜥蜴僧侣的面前。
  “哦,嗯呣,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平手,平手好了,这样就好了吧,无所谓啦。”
  这便是《酩酊(Drunk)》。
  不知不觉间出现在蜥蜴僧侣身旁的矿人道士,已经一手拿着酒瓶放出了法术。哪怕是在森人之里、身处森人的领域,酒精仍是矿人最为熟悉的精灵。
  “M O K E E E E E K E K E L E……”
  浸浴在大量的酒精之中的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一副晃晃悠悠站立不稳的样子摇着长脖子。
  “喂,弄好了哦,啮切丸!”
  “很好。”
  矿人道士喊出声来,在后方──大树的树根之际等着的哥布林杀手动了起来。他迅速地从杂物袋里取出一个像鸡蛋一样的东西,然后用力地投打过去。
  “M O L L L L K E E E E E L!? ! ?”
  在脸上炸裂开来的剧痛,让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一下子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还有它不停扭动身子时发出的惨叫。辣椒和毒虫碾成的粉末的混合物把眼睛迷住。让这样的粉末尽数入眼的话也难怪会如此。
  视野闭塞,意识朦胧,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开始乱跑乱闹。脖子、角、背板、尾巴不停地反复挥动着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场小型的暴风雨。如果随随便便就接近的话,下一个瞬间就会被不知道甩飞到什么地方去的吧。
  “那,要怎么做呢?”
  和他一样也在一旁等候着的女神官,用着稍显僵硬的表情出声询问。应该是很紧张吧。但她那抬起眼睛看过来的如小动物般的视线,哥布林杀手却是丝毫不去留意。
  “已经夺去它的判断力了”哥布林杀手淡然地继续说道,“那就开始布置吧。”
  这样说着,他仰起脸看向头顶,举起一只手。
  “扔下来。”
  “那个,可以吗?没关系了吧?”
  从那里──大树上的露台边,牧牛妹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
  “无妨。”
  知道了,她一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一边把手伸向散乱在地板上的那个东西。非常沉重、体积也很大。就算是做着农活一直锻炼,对她一个人来说也是太辛苦了。两个人的话就好了──她对站在眼前的柜台小姐使了个眼色。
  “那,我就拿住这里……”
  “我就是,这里呢。那,嘿哟,就走吧。”
  “嗯。好,嘿哟……!”
  两个少女举起来,扔了下去的东西,应该说是绳索块也不为过。这就是到刚才为止,哥布林杀手都一直在编织着的,那个皮绳的绳束。掉在地上的那个大大地起伏,简直就像是生物还是什么一样。
  “咿呀!”
  女神官不由地往后一缩,哥布林杀手却是一点都不受影响,一把抓住了绳束的一端。
  “你在这里等着。”
  没事吧~?这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对着上面挥了一下手,之后他便把粗绳索扛在肩上。蜥蜴僧侣则是“呼呣”一声,以一副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拾起了垂下来的绳索末端。
  “这个,要怎么做?”
  “扔到。”哥布林杀手说着。“那家伙的脚下。”
  “只扔到脚下就行了吗?”
  “如果不行的话,就考虑其他办法。”
  “有道理,有道理。”
  两名战士就这样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敏捷地跑了起来。
  “唔哦”矿人道士飞身退后,俯视着他们的妖精弓手发出“嘿诶”的感叹声。
  一步,二步,三步。
  一口气拉近最后一段距离,哥布林杀手毫不费劲地把绳子扔了出去。
  当然,对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来说却并不是如此。半神的巨兽用巨大的脚踩住绳子。因为那个冲击,绳索反弹了起来。弹起来的绳索便缠在了脚上。从缠绕在一起的绳索里甩出来的绳子又缠在树上。
  “嚯哦。”
  望着那副情景的蜥蜴僧侣,以一副完全了解了的样子摸着下巴,转了转眼睛。
  “还真是个很好的办法呐。”
  “还不清楚是否奏效。”
  “但是只要放在那里,绳子就会缠在一起呢。”
  视野不清、晃动着的地面、龙的咆哮,在这一切之中,那只巨兽在拼命地不停挣扎。但只要一这么做的话,弹起来的绳子就会和树木、枝叶、草丛纠缠在一起。越是想逃,那用绳索连接起来的重物就会把它的动作变得越是笨重……。
  “M B E M B E M B E M B E ! ?”
  终于到极限了。
  四肢都被绳索给捆起来的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巨大躯体,终究是倾斜了下来。
  那样的话,它就再也站不住了。倾斜之后的事也就不用多想。
  伴随着震动大地的轰鸣声,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就像是崩落了一般笔直地倒了下来。
  “……倒,倒下来了……”
  “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呐。”
  尘土飞扬,巨兽微弱的鸣叫声响起。哥布林杀手对呆然地站在那里的女神官努了努下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一边扶住锡杖、闭起双眼,一边小声地唤着地母神的名讳,祈祷着。为了死去的小鬼。
  “……可以吗。”
  “是的。”女神官点点头说道“我马上就可以给它治疗了!”
  “拜托了。”
  “那么,就让我陪你去吧?”
  一边摇晃着酒瓶中的酒精,一边拍着肚子,矿人道士把这件任务承包下来。
  “要是那家伙又开始闹了,就用《酩酊(Drunk)》让它再睡上一回。”
  “不好意思,就拜托您了!”
  跟着啪嗒啪嗒地小跑过去的女神官,矿人道士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虽然那飘散着不稳的气息,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发出声响的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也还在。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女神官像这样虔诚地祈求地母神的话,那它所负的伤口就会被慢慢治愈。此处自有神意。如果是比起野兽来更接近神的存在,那也是能理解这个的吧。在这只逐渐变得老实的巨兽的注目之下,哥布林杀手迈着大剌剌的步伐向前走着。
  朝着那个被巨兽无情践踏,状貌凄惨、早已发不出叫唤声的哥布林死尸走去。
  “……呼呣。”
  在那血肉、脏器、骨骼被揉为一体的尸骸中,混杂着像是皮革盔甲的残骸。虽然是支离破碎,但仍可看出那是作为武器随身携带的短剑之类的东西。至少也不是石器。铁器……铁之刃。肯定有为它们提供武器的人不会错。
  “……这个陷阱,是在哪里学到的?”
  突然间,有人向哥布林杀手出声。
  “那是用来捕获大型野兽的老办法。”
  仿佛是乘着凛然吹过来的风一样,不知不觉间辉兜的森人便已在身旁。他把森人的大弓放到肩上,胁下则是抱着装入了用藤蔓编起来的绳束的竹筐。
  “绳子扔到脚边的话,绳索就会自己缠绕在一起让他倒下。但也不至于事先就能做好准备的吧。”
  “因为我听说过象的事情。”
  “……什么?”
  对着弯下腰来站在自己身旁的他,哥布林杀手却也不去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着。
  “这里面,有其他的乡里吗?森人以外的种族也没关系。”
  “不,没有其他的乡里。从街上来的药师们,也都只是在森林外面停留。最近也不多……”
  辉兜的森人,把手放在下巴上思索着。
  “还有,偶尔有冒险者为了寻找秘药的材料或者是兽皮潜入到里面去……嘛,也没有回来的就是了。”
  “是吗。”哥布林杀手,把手里的铁刃插进腰带。“……是这样吗。”
  “那你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吧。”
  “父亲,是村子里的猎师。”
  哥布林杀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摇了摇头。
  “只是这样罢了。”
  不久,西沉的太阳的最后的阳光从地平线上消失了。
  朦胧的双月之光洒满密林。

  §

  会议开始了。
  本就是有着悠久寿命的森人的会议。那岂有不拖长的道理。
  年长者聚集起来,围坐在一起,在萤火虫的光亮之下谈论着森人之里的将来。
  神兽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暴走。以及将它捕捉了的不逊行径。也有在附近出现的哥布林群的事。哥布林变多不是世上常事吗。但是它们已经袭击了船只、冒险家也的确是事实。说到底让凡人在森林里乱闹实在是不太合适吧。那么哥布林骑在神兽身上又怎么解释呢。小鬼能有那么大的勇气吗。
  议题、和与其相对的反论互相碰撞,这样做如何,那样又怎样地,话题不断地堆叠变多、变杂。
  但也不要误解这种表达方式。
  这并不是在说森人是愚钝的。
  森人可谓是聪明至极的种族,即使是在四方世界里,也不见得有多少与其在智慧上相提并论的种族。
  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喜欢先排出所有的可能性和意见。所有人都朝同一个方向一个劲地前进无疑是极其愚蠢的,对此他们心如明镜。
  一方面要警戒着小鬼的阴谋诡计,另一方面,也有着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忧虑。很明显,哥布林会抢走资源,并引起一些不端之事。那会是遭受其它不祈祷者(Nonprayer)的袭击吗,或者是变成与凡人之间的纠纷吗。
  这个答案,有时也会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威胁。凡人只能看到石子投到水面上荡起的波纹,但森人却能看到那遥远的彼岸。比起连十年后的事也无法想象的凡人,森人早已在回思百年、千年之前了。
  如此这般的话,嘲笑森人不爱动弹、胆小、愚昧什么的,才正是凡人的傲慢吧。
  这场各方都绞尽脑汁(Brain Storm)的会议就这样继续下去。
  妖精弓手实在是对这类东西不太感冒,早早地就溜了出来。
  她沐浴着夜风,库哈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里是可以从客室的露台跳过去的、大树的一根树枝之上。
  耳朵欣赏着沙沙作响的叶片摩擦声汇聚而成的交响乐,脑中想象着苍茫流云,双眸眺望着双月群星的光辉。要说到仰躺着去享受世间万物的话,这里绝对是一个最棒的地方吧。
  ──反正那家伙肯定已经得出结论了吧,再去讨论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吧。
  哪怕是森人的会议又如何呢?
  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欧尔克博格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原本自己就是个随随便便就跑出森林的野丫头,是个向神兽放箭的、不规矩的年轻人罢了。不去参加那些老头子们的会议也并非是不合情理──吧,也许吧,大概吧。
  一边逗弄照料着昨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鸟,妖精弓手一边这样想着笑了起来。
  然后──……。
  “……你〈阿塔娜〉”
  连一根枝头,一片叶子都没有摇动,与乐器的音色极其相仿的嗓音响起。虽然没怎么受到责备,但妖精弓手还是慌慌张张地将绑在脚边的小鸟放了出去。
  啪嗒啪嗒地拍着翅膀的小鸟,唧的一声钻进了会议场──也就是大厅的窗户里。
  “又爬到这种地方来,真是太不文雅了。〈艾托博尼诺洛塔索诺卡塔姆,伊阿那齐萨夫〉”
  “啊啦,姐姐不是也爬上来了吗?〈伊阿娜尤吉雷特博内塔达瑟恩〉”
  像是要突然将脸抬起来一样把头向后倒过去,妖精弓手像一只猫一样眯起眼睛。映入颠倒过来的视界里的,是包裹着丰满肢体的银线礼服。确认着静穆地沿着树枝走过来的姐姐的身姿,妖精弓手也用着轻柔的动作起身。
  “这样好吗,不参加会议?〈欧尼伊,埃索加内迪基阿库〉”
  “有祖父大人在,我就交由他了。〈阿夫其塞加莫,伊那塔伽玛希〉”
  露出些许阴郁表情的花冠的森姬,缓缓地摇了摇头。
  很明显地,她也是偷偷地出了会场。族长的长女,说起来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森人公主,但要在会议上发言年岁却还不够。
  对于森人来说,年序功列才是永不动摇的真理。
  正因为如此,只有在判断固定寿命者时,才会正视他们的行为。
  “……你打算去吗?〈伊洛姆兹基〉”
  “不能置之不理吧?〈奥瑟迪阿内克埃兹〉”
  也不知道这到底指的是哥布林,还是哥布林杀手。就算是姐姐去明确地问出来,她大概也只会暧昧地笑着搪塞过去吧。
  也许,连妖精弓手自己也不知道她真正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吧?〈欧梅埃塔加〉”
  之所以这样,花冠的森姫才会发问。她完全不了解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成了冒险者。即使身为上森人,也无法看穿别人的内心。
  “凡人之命,朝夕之间。〈希托尼欧梅姆乌亚,欧尤尼阿基吉姆〉”
  她就如同自身即为大树的一部分一样,走在树枝上的步伐丝毫没有动摇。宛如她自己,就是在这棵树上盛开的花朵。
  “灿之如星,陨之亦然。〈乌阿弥瑟缇伊库,伊梅欧尤加塔塔玛吉索夫〉”
  如此说着,花冠的森姬把手伸向了夜空中闪耀着的明星。而那一闪、一闪的辉光却是遥不可及。但又会带着可燃之风(Phlogiston)如雨滴般划落。看着姐姐像是握住了这本应无法触及的东西的样子,妹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将自己的手向天伸出。
  “我知道的喔,姐姐。〈欧梅埃塔加,阿玛瑟恩〉”
  妖精弓手,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画着圆。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
  那是像歌唱一般语调婉转的共通语(Common)。
  是因为身为森人才会如此典雅、如此优美的吗?
  不,还是因为这是一个不羁于一族条框而跑出森林的少女吗?
  “那家伙的寿命,也不清楚是有五十年、还是六十年、还是七十年。但就算明天就结束。”
  皎月之下,妖精弓手露出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无瑕微笑。
  “是那样的话,就这样陪伴在他身边也挺好。”
  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就像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宛如泡沫的梦一样。
  正是作为不死的上森人。
  注定寿命的人生,才会是一切都无法比拟的、如闪耀繁星一般的宝物。
  无法伸手去抓。是因为一旦抓住了,这份炽热就会将其烧得体无完肤。
  “朋友什么的,就是这样的吧?”
  “……分手时,会很痛苦的喔。”
  花冠的森姬向微笑着的妹妹挥了挥仿佛是要甩落抓到的星星的手。
  “没什么。”
  妖精弓手微微地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下个瞬间,突然将脚猛地踢向空中,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身子已置于半空──……。
  “矿人是这么说的喔。”
  一息之间,她就用着巧妙的手法拉过树枝,利用反作用力画出一条弧线。当这翻着跟头像是舞蹈一般的动作结束时,亲爱的姐姐也已接近过来。
  “就算是第二天会宿醉,也要好好享受当下的美酒。”
  “……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呢。”
  哈,从花冠的森姫轻启的朱唇之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就像是看着月亮的夜莺一样,眯缝起双眸看向自己重要的妹妹。
  “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对。不管我怎么说,都绝对不会听进去。”
  “哎呀,那姐姐不也是这样吗?随随便便就溜出会场什么的?”
  噗噗。妖精弓手发出了连小鸟都不及的细微笑声。她像猫一样眯细眼睛,笑眯眯地抬眼向上看着姐姐。
  “老实说,像你这种顽固、认真到无趣的森人到底有哪里好啊。我可是很坦率的喔。”
  “……你在说什么啊?”
  花冠的森姬像是在训诫她似的,手上稍稍加了点力气,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小时候──几千年之前,也像是有这样互相嬉闹、开玩笑过。妖精弓手叫了一声“好痛”,装出一副仿佛很痛的样子,然后突然想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姐姐和自己,这样的身高差就已经没有再变过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注意到姐姐和表哥之间,有着如此这般的想法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已经不是姐姐和妹妹,而是想要成为一个森人了呢。
  姐姐会结婚。马上就要不是自己的姐姐了,而是会成为妻子、成为王妃的、这个人。
  明明离追寻着顺流飘荡的树叶的下落而开始的旅途,应该还没过多久呢。
  而这离别的日子却像是比千年前的回忆更加遥远。
  “要好好地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嗯。”
  妖精弓手轻轻点了点头。

  §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的辉兜的森人,以优雅的动作坐下了来。那如同神话中的雕像般的美貌却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同时又像是打心底感到腻烦般地拂了一下随夜风飘动的青丝。连这种表达不耐烦的动作都极尽优雅,这便是是森人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东西吧。
  在他的眼前──月下的露台,却是摆着几瓶酒,和装着炸芋头的盘子。
  “什么什么意思。”
  然后在那围坐着的几人当中,矿人道士捋着胡须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说道。
  “独身的最后一个晚上男人们聚在一起开个酒会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吧。”
  “婚礼的仪典还要推迟几天,因为现在正是会议最高潮的时候啊。”
  “森人的话几天的误差也无所谓的吧,你不也是从那会议中脱身出来了吗。”
  “真是的,矿人就不能别这么粗枝大叶吗。”
  “所以说森人什么的啊,就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去在意。”
  寿命会缩短的哦。听到矿人道士的玩笑话,辉兜的森人像是很扫兴似的哼了一声。一副把几乎都要把不快说出口般的眉头紧皱的面孔,蜥蜴僧侣则像是要打圆场似的转了转眼睛。
  “嘛,不是也有要在战前喝酒的吗,把这当作是我们的壮行会也可以嘛。”
  还是说森人没有这样的风俗呢?被问到的辉兜的森人“有”地如此回答。
  “所以意思就是,……打算去吗?”
  “当然。”
  毫不犹豫地作此回答的,自不必说,正是哥布林杀手。那个戴着廉价的铁盔,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武器盾牌片刻不离手的的冒险者,决然地点了点头。
  “是哥布林,就没有不全杀光的道理。”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进攻?”
  辉兜的森人一边颇有兴趣地抛出问题,同时像是要润湿似的用舌头舔着嘴角。
  “哥布林的巢穴是在密林之中的话……”
  “呼呣,应该要分陆路和水路。”
  哥布林杀手抱起胳膊沉吟起来。
  “怎么看。”
  “只有水道一途,别无他择。先不管猎兵阁下如何,神官小姐怕是撑不过这个密林的暑气。”
  蜥蜴僧人对哥布林杀手的询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地利在敌人一边。与其在密林中跋涉,不如缘河而进。”
  “问题是木筏。”
  哥布林杀手回想起了来路时的情况,说道。
  “箭盾也没有。要沉就像说起来一样简单。”
  “要加筑的话时间就会不够了吗。”
  “哥布林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要是给它们时间想出更多计策来,那就麻烦了。”
  “速攻胜于迟策。然也、然也。”
  哥布林杀手就这样和蜥蜴僧侣谈着,快速地交换着战略。呼呣,这样念叨着的蜥蜴僧侣,也一如既往地将他的长脖子向矿人道士转去。
  “术师殿有什么手段吗?”
  “这样啊。”
  舔舔手指,刚把一把炸芋头吞下肚的矿人道士,将手放进装着触媒的挎包里。乍一看像是一堆破烂一般的物品,竟是许多咒具。即闻所未闻,也无法想象。矿人道士就好比是在确认他自己的手牌一样搅动翻弄着挎包,慢慢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掌握风精的避箭之术的话还能勉强支持。但是很不巧,我的相性实在是太差了。”
  要锻铁炼钢,自然要会役使地水火风四大元素,但要是专精于风之元素的话又是另当别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来拜托风精好了。”
  辉兜的森人这样请负着,对此矿人道士拍打着腹部说着“还真是太感谢了”。
  但是与心情变好的矿人相对的,森人则是“无法理解”地小声嘀咕着,然后看向哥布林杀手。
  “……说实话,我还是无法相信。”
  “什么。”
  是已经拿定主意要参加这个酒会了吗,即将要成为新郎的森人从酒瓶里把酒倒进鹿角杯里自斟自酌起来。
  “这里可是森人之里喔?在这附近,在这密林中真的会有小鬼们作巢吗?”
  但实际情况则是,小鬼骑手被讨伐,神兽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暴走仍历历在目。
  “无论怎么也无法想象哥布林会做出这种无谋的事啊”,森人这样沉吟着。
  “啊啊。”
  哥布林杀手说着。
  “我也这么想。”
  “嗯……”
  “哥布林虽然蠢,但并不傻。它们的确很会明哲保身。但是……”
  嚯嘞,给。矿人道士把一个杯子倒满酒递了过去。
  哥布林杀手接过来,一口气将其全部喝干。
  “哥布林将森人视为威胁什么的,你觉得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结果,就只限于此罢了。
  要么是不去考虑后果──只是拼命地咬住眼前的东西。
  袭击森人,袭击冒险者,不管是抵抗还是试图逃跑都继续袭击。
  如果不是这样,那对他们来说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因为愚蠢的森人一直都是悠闲度日,所以就袭击掠夺侵犯杀掉他们吧。”
  就只有这样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他们平时经常被森人所嫌恶蔑视。
  当然要杀了他们。
  当然要侵犯他们。
  既然自己身为弱者,那为了更好的地位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的吧。
  “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在村子的附近作了巢穴,家畜、作物、还有工具被盗。接下来就是掳走人,最后就是村子遭殃。”
  “虽然我完全没有夸奖小鬼的打算。”
  蜥蜴僧侣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块放在其中的奶酪,像是很美味地咬了一口。他动着大嘴咀嚼着,喉咙里发出响声将其咽下,然后再一口气把葡萄酒喝干。
  “它们的行动力和欲望本身就是会令人刮目相看的东西呐。”
  “褒扬欲望吗?”
  辉兜的森人 这样问到,“当然、当然。”蜥蜴僧侣大大地点了点头,盘坐着的他,就像是要说法讲经一样双手大大地展开。
  “说到底,欲望究竟是什么呢?”
  “长鳞片的,那不就这几个吗,想要吃美味的东西啊、想要抱女人啊、想要钱啊之类的。”
  “嗯呣,食即欲、友即欲、爱即欲、梦即欲。事物的善恶之分只是其次,甚至是再次呐。”
  弱肉强食、盛者必衰、适者生存,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蜥蜴僧侣就这样张开大嘴笑了起来。
  “倒不如说活着即是欲望,就算是草叶虫蠹,生命力也是欣欣向荣,不可小觑。”
  “……”
  辉兜的森人,“嗯呣”,钦佩地叹了一口气。
  “要说森人这个种族欠缺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这个啊。”
  “没错哦,你们这些森人,实在是太不爱活动了。怎么样,要变得有肉一点吗?投胎做矿人如何啊?嗯?”
  “寿命一定的话实在是太匆忙了啊。”
  “这么说的话,你娶个新娘难道还要花个上百年的时间吗。”
  “呣……别说那个了。”
  辉兜的森人作出一副苦闷的表情,蜥蜴僧侣则是愉快地吐着舌头给他倒酒。
  “好了,贫僧先敬一杯。”
  “……请。”
  把鹿角杯里的就喝完,森人的脸颊已经现出朱砂之色。
  “这么说来,你们都知道我义妹的事吧?”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来往了有一年……一年半的时间了。”
  “是那个姐姐哦?”
  辉兜的森人颇显焦躁地把手伸向盘子里,拈起一个炸芋头放进嘴巴里,皱起了眉头。
  “……又辣又咸啊,这个。”
  “贫僧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呐。”
  蜥蜴僧侣却是毫不在意,抓起一把芋头丢进大嘴,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再看辉兜的森人,也是一副早把先前所抱的尊敬和矜持给完全抛掉了的样子,把手肘拄在膝盖上,手掌托腮。
  “妹妹如此,姐姐也一样。我操心劳神就没断过,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吧。”
  “呼,呼呼”,蜥蜴僧侣漏出笑声。
  “那么作为弟弟的小鬼杀手殿,有什么想法吗?”
  “嚯?”辉兜的森人的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有姐姐吗?”
  “记得以前有听他说过。”
  “……该怎么说呢。”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喝了一大口酒。
  “只有我给姐姐添麻烦就是了。”
  “小鬼头给长辈添麻烦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矿人道士给空了的酒杯又满满地倒上葡萄酒。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别~在意啦。”
  “并不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又喝了一口酒,缓缓地摇了摇头。
  “大概,如果没有我的话,姐姐就可以出村子了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他沉声低语着。然后喝干了酒杯。矿人道士又满满地倒上一杯葡萄酒,哥布林杀手仍是一饮而尽。
  “把姐姐困在村子里的,是我。”
  “你说什么傻话呢?”
  辉兜的森人,像是无可奈何般的哼了一下鼻子。
  “要去判断一年就枯萎的花的价值吗?要去探寻落在沙漠里的种子的意义吗?要去衡量龙与鼠的生命吗?”
  “那是什么啊?”
  “森人的格言。”
  对着痛饮着美酒的矿人道士,辉兜的森人像是要告诉他什么秘密似的这样说到。
  “无论在哪里、怎么生、怎么死,都是一样的、可贵的东西。”
  嗖的一下竖起的食指,在空中画着圆。
  典雅,优美的动作。
  “芸芸众生,一生都只有一次。充其量只是场所改变的程度而已,难道就能改变幸福什么的东西吗?”
  “是吗”,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辉兜的森人,这样说着,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将充斥着这个夜晚的森之气息尽数收入胸膛。


  爱即命数  命数即死
  即便是守护少女的骑士  也终会落入死亡之渊
  就算是为友天龙的王子  也留下意中之人独尽
  纵然是爱上圣女的佣兵  也战死沙场野望未济
  哪怕是相恋巫女的国王  也改变不了离别之时
  英雄传说的落幕  并非人生的终点
  名为生存的冒险  一直会贯穿始终
  恋也好爱也罢  生也好死也罢
  逃避这份命运  究竟可否做到
  那就没有什么可惧怕了吧
  爱即命数  命数即死


  噢噢,矿人道士拍着手。蜥蜴僧侣则是颇有兴味地转了转眼球。
  以嘹亮的歌喉吟唱了这首动人歌谣的辉兜的森人,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吗,低头喝了一口酒。
  “所以我结婚了。”
  “……但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大概也不会被自己允许结婚吧。”
  “那样的话,就至少要回报她对你的恩情呐!”
  “啊啊。”
  蜥蜴僧侣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要去做的事也很多。
  “我就是那么打算的。”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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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  《在图书馆中定下目标》
  
  ──真是的,这种事本来就是应该让知识神的神官来做的吧。
  在这个存在于律法神殿一个小小角落里的书库中,妙龄的侍祭面带愁容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藏书可不能和一般的──虽然这么说但也是平常人接触不到的高级品──市面上售卖的书籍相提并论。这里既有着像过去的案例文书之类相当贵重的东西,还有着诸如收扣封印起来的禁书、魔导书,甚至是连外法之籍也成排而列。书柜被锁捎封起来的区块也有很多,倒不如说连书名和其中文字都无法读懂的书册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真正让侍祭闷闷不乐的,却是那些书籍装订的原因。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吧,实在太重了。
  虽然也有书籍用着考究的皮革封皮,但更多的是用着厚重铁封皮,甚至还会有点缀着奢华装饰的藏书在……。
  要把如此沉重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来,再搬到阅台,还不得不把阅读完了的还回去。
  这种费劲的工作,就应该交给早已习惯了的知识神的神官来做吧,她恳切地如此想到。
  ──……话虽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吗。
  再怎么说,这次是知识神的书库被袭击了啊。饱受折磨、身心俱疲的她们,也无法再承担这么重的工作了吧。
  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是──……
  “实在是非常抱歉。劳您费心了,请坐下来吧……”
  “不不,我一点都不累哦。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无论多少工作我都愿意效劳!”①
  对着文静地坐在椅子上的上司,即便她无法看到,侍祭还是露出打自心底的笑容。
  ──这位大人都如此充满干劲的话,工作再怎么多又如何呢!
  剑之圣女,担负着这个律法神殿主教的她,在这一年间着实变了许多。
  当然,是往好的方向。
  曾经的她实在太过超然世外,就像是不认为自己是凡人一般的态度。
  尽管偶尔,她也会露出简直就像是被放着不管的迷途孩童一般的表情。
  侍祭是知道这件事的。
  比方说,在一个安静的夜里。
  剑之圣女大人从寝室里悄悄出来,在礼拜堂里苦苦祈求着的样子。身为随侍的侍祭,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到底是怎么了呢。
  “那么,如何了呢?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若要借您之言的话……”呼呼,剑之圣女唇间漏出轻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①
  现在她的表情却是无比柔和,像这样显露喜悦的举止也多了起来。
  在这一年间,也不再看得到她在夜里祈求的姿态了。
  就算这真是托那个奇怪的冒险者之功的话,侍祭也不可能怎么硬是要感谢他就是了。
  ──虽说如此,但这也不过只是像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的想法罢了……。
  “嗯……”
  在侍祭像这样苦笑着的这段时间里,剑之圣女仍在继续着猜读的作业。
  她一边用右手在粘土板上摩挲着,一边用左手在置于阅台上的书籍里逐字比对。她说这是因为粘土板的质感与纸还有墨都不一样,要触碰比对着才能读出文字来。
  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惊人的事了,但真正令侍祭感到钦佩的是她还能理解文字中的意思。
  本来“因为不想去知道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知识”而不去学习古代文字的学者就大有人在。而更加让人厌恶的则是那文章自身中融入的诅咒,以及接触到其中无法想象的事实时精神的失衡。
  另一方面,虽然说起来能够读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宝贵的技能,但要作为探索者,这点还远远不够。若是要去挑战什么的话,就必须得去理解对方到底为何物才行。
  如果是哥布林这类倒还不用太过担心,但要是以那种强大的魔法师或者是邪神为对手的话就──……。
  “……啊啊、这是……我记起来了。”
  剑之圣女突然发出声音,侍祭便一下子回过神来。
  “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嗯。呼呼、那位大人……真是。说什么要是知道了也许会有帮助。”
  但话说回来,他也一定不会对这有什么兴趣就是了呢。
  剑之圣女这样颇有点遗憾地说着,一边把沉重的铁制封皮合上,叹了一口气。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请您能把纸和笔,还有信鸽准备好吗?”
  “这次应该不会再是情书了吧?”
  苦笑着的侍祭,半是无奈半是叮嘱地说道。
  “真是的。”剑之圣女鼓起脸颊,像是小孩子发脾气一样地说道,“是给像陛下和森人之长那样的人物的信啦,就算是我,也不会不懂得公私之分的啦!”
  侍祭却是像早就习惯了一样,一边是是地点头敷衍,一边拉开抽屉,取出羊皮纸和羽毛笔,准备好蜡印。信鸽的话就等书信写好再带过来。还要给其祈愿神明的加护。
  既然剑之圣女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一定不会错了,这就应该是攸关世界存亡的大事吧。
  “果然,这个世界的危机还未过去,世间的冒险火种还不能熄灭……就是这样的情况吗。”
  “是这样呢,是个很强的对手。恐怕这个敌人,是想要彻底毁灭这个世界吧。”
  但是。剑之圣女嘟囔着,用手指抵着脸颊,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微微缓起嘴唇。
  “若说那位大人是在拯救那些陷入困境的人的话,那我们就是要去拯救这世间。”
  
  间章二  完
  
  ①这里剑圣女是借了侍祭前一句的一点都不,原文两句都为ちぃと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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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密林巡曳(Jungle Cruise)》
  
  唧唧唧,鸟儿婉转的鸣叫声、从窗口洒进来的斑驳阳光、以及深林中特有的绿之香气。
  若要把牧牛妹的意识从沉眠中唤醒,无论哪样都已经十分足够了。但却还不够直接。
  “嗯、呣、呼哈啊啊啊啊……”
  她一边把盖在身上的毛毯掀开,一边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身子。清晨的冷意让一丝不挂的裸露肌肤感到非常舒服。
  虽说如此,但似乎也没有多少闲暇来享受这股凉爽了。
  让她彻底转醒过来的,别无它想。
  正是喀锵、喀锵地,从紧邻着的客室外面传来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好!”
  牧牛妹啪啪地拍了拍双颊让自己打起精神,一边将衣服往她那丰满的肢体上套。她慌慌张张地穿上内衣,接着又把衬衣的扣子扣住,然后……。
  ──还有裤子,裤子……!
  是不太宽松的缘故吗,无论怎样都没办法顺利地套进去。因为太过着急还把脚趾给扳了一下。
  “啊啊、真是……嘁!”
  反正自己平时也不是那么在意衣装,这样也没关系吧。
  牧牛妹就以这副只在内衣上面披了件衬衫的姿态,把隔在客室和起居室之间的藤蔓帷布一口气拉开。
  “──早,早上好!”
  “……呣。”
  和预想的一样,他就站在那里。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戴着廉价的头盔,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腰上佩着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长剑,左手上绑着小小的圆盾。那装着五花八门装备的杂物袋也挂在腰间,一副随时都可以出发的样子。
  “那、个”,她像是要把什么敷衍过去似的喃喃说道,然后紧紧地抱起自己的手臂。
  “……你要走了吗?”
  “哥布林的巢穴十之八九是在上游。”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要是它们从上游放毒、毒再顺流而下的话就麻烦了。”
  “那还真是讨厌呢。”
  这样说着,牧牛妹暧味地笑了笑。但脑子里却是想着今天的天气啦、太阳已经出来的事情啦、还有舅舅的事情啦之类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在脑袋里不断地转来转去。
  转来、转去──……。
  “那个……。要小心哦?”
  到最后,从喉咙里吐出的,却还是这种无关痛痒的话语。
  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啊啊。”
  然后就漫不经心地迈着大剌剌的步伐往门口走去。
  牧牛妹对着她的背影,几次开口,但到头来还是没说什么就闭上了。
  “你也……”
  把手搭在门把上说着什么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们也一样。”
  然后声音响起,门开了,接着又发出声音关上。
  牧牛妹叹了一口气。
  她把手掌给贴到脸颊上,然后就这样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啊啊,真是的。像这样微弱的、似是在埋怨般的呻吟声从口中不断漏出来。
  “……已经走了吗?”
  不意间,与衣物摩擦的微动一并响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
  牧牛妹小小地点了点头,又狠狠地揉了一把脸。然后才慢慢地回过身来。
  “这样好吗,不和他打一声招呼?”
  穿着睡衣的柜台小姐说着“不是这样呢”,像是感到有些困扰般的搔了搔脸颊,脸上露出无力的笑容。
  “没有化妆的素颜……不太想给他看见呢。”
  “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情啦。”
  明明没有化妆、也没有梳整头发。但就光看起来,柜台小姐还是保持着平时的美貌。
  然而,牧牛妹也是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女。
  她很明白她的心思。也很清楚她的难堪。但是,即便如此。
  “我果然,还是想让他看到自己一如往常的样子呐。”
  “……你这种勇气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柜台小姐不由得地,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牧牛妹则像是要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似的摆了摆手。
  “我就只是冒冒失失,什么都没考虑就跑到他面前而已啦。”
  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什么的。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

  森人的港口──那宛如是栈桥一般、直伸向河川中心的树枝的突出部位,冒险者们已经聚集于此。
  “呼、哈啊啊。”
  把眼睛眯得像猫一样大打哈欠的妖精弓手,似乎是还在半梦半醒之间难以自拔。
  然而其他的冒险者们,都已经在忙着把行李搬到船上做着出发的准备工作。
  那是一艘用银色树干的白桦树作成的、优美如艺术品般的泪滴型的森人之船。
  本来应该如此──……。
  “嘿呀、嚯呀、嘿咻、嘿呀。”
  却被矿人道士在船舷上排着的用木板作成的垣盾①,改造成坚实的战船。
  “……就不能弄得漂亮一点吗?”
  “这可没有什么办法呀,临时赶工凑出来的,本来数量就不够,你就不要拘泥于这点了吧。”
  对着露出苦涩表情的辉兜的森人,矿人道士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捋了捋白胡子。
  “而且要摊开来说的话也不单单是时间不够的问题,我自己也不想去多做些什么附带装饰之类的东西。”
  不管怎样,只要有时间,就要尽量去准备更多的应急措施。
  是因为这一点就算是森人也必须得承认吗,辉兜的森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向拂过的清风伸出手去。
  “〈风之少女啊(Sylph)②,请用你的轻吻,为他们的船献上祝福吧〉”
  像是要应和着森人的歌声一般,凭空涌起的旋风,开始围绕着船身吹了起来。
  “我虽是身为森人所以亲近精灵,但本职是斥候(Ranger)和猎师,还请不要太过期待效果。”
  “足够了,足够了!”
  矿人道士的嘴角微微勾起,坏心眼地笑着,眼角瞥向妖精弓手。
  “对有些人来说,还不知道可不可以做到呢。”
  “……呜呣……”
  使劲地揉着眼睛、长耳朵无精打采地垂着的妖精弓手,却还像是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的样子,只是意义不明地咕哝了一声。
  “那么,那位姐姐呢?”
  “……好像昨天姐妹两人谈话说到很晚的样子。”
  “也就是说还身陷梦之精灵的怀中吗?”
  辉兜的森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头痛似的揉了揉眉间,呻吟了起来。
  “凡人的勤勉……还真想要我的义妹好好学学啊。”
  在他的视线的另一端,已经登上船的两位圣职者正在为各自信奉的神明献上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还请用您御手,引导着离开大地的我们顺利前进……”
  “行走于白垩之庭幔中伟大的龙啊,请把你那被长久称颂的强大武功,赐予我等一部分吧。”
  那是抱着锡杖跪在甲板上向地母神祈祷冒险平安的女神官。
  还有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用着勇烈的肢体言语向父祖立下战功之誓的蜥蜴僧侣。
  这虽不是在向神明的请求奇迹之力,但其护佑确已加于其身。
  “……呼。”
  祷告了一会的女神官,在因为川流而不断摇晃的船上擦着汗站了起来。
  “不过老是拜托神明也不太好呢,自己也要努力,特别是那些不足之处,也要更加地。”
  “嘛,也不能说没有那种只是祈求而被责难的事情呐。”
  蜥蜴僧侣一边用长满鳞片的手臂支起女神官踉跄着的纤细身子,一边点头肯定着她的说法。
  “乾坤一掷的大战,全神贯注地竭尽全力,就算如此还是没有取得胜利的话。那这样的神明,也没有什么值得祈祷的价值,呐。”
  “虽然我觉得也不用说到这个份上。”
  一边是侍从着地母神的虔诚神官。
  另一边则是奉迎骇人之龙为父祖的龙司祭。
  既然两个人信奉的神不同,那么想法各异也是再正常不过。
  然而想法相异却并不代表他们要互相敌对。
  “但还是要继续努力呢。”
  她嗯的一声,怀着高昂起来的心绪点了点头,重新握起锡杖。
  “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哥布林杀手慢吞吞地从船舱中现身。
  到刚才为止都还不断地把粮草和寝具之类的东西搬进船舱的他,把视线转到排在甲板和船舷的垣盾上。
  “啊,是的。积垒了不少盾牌,也做了祈祷,而且还得到了风之精灵的守护。”
  “是吗”,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得救了。”
  朝着坚强地微笑着的女神官点了点头,哥布林杀手便粗鲁地向栈桥走下去。承受着他自身以及身上装备加起来的重量,大落落的枝条便随之微微晃动,在水面上荡起些许波纹。
  “受你关照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被感谢到的辉兜的森人坦然地答道,“但”,他接下来的言辞却有些含混不清。
  “如果真要感谢的话,那我就把义妹的东西托付给你如何。”
  “好。”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在铁盔朝着的正前方,身为本人的妖精弓手却还睡眼惺忪地摇晃着身子,看起来有点危险的样子。矿人道士“索性踢进河里好了”地这样说道,女神官则在一旁忙不迭地劝着他。
  “我接受了。”
  “这样啊。”
  辉兜的森人,脸上露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是意识到这是在他人面前了吗,他又马上重新绷起脸来。然后用手探进挂在腰上的东西摸索着什么,不一会便取出一个里面装着金色花蜜的小瓶子。
  “这是活化剂(Elixir)。”③
  这是和森人的烧制点心一样,被代代相传下来的秘药。
  据说这是混合了各种各样的药草、树木的树液、以及果实的汁液,为了在精灵的仪式上供奉给精灵而调配出来的。瓶子则是郑重地用王树的叶片层层封住,看起来还一次都没有喝过的样子。
  哥布林杀手默默地把瓶子接过来,放进腰间的杂物袋中。
  “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那两人就拜托你了。”
  “承知。”
  “还有,哥布林的事情也是。”
  “当然。”
  辉兜的森人点了下头,像是在考虑要说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会,接着又慎重地开口说道。
  “……不管如何,你也是和义妹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她就交给你了。”
  “我尽力而为。”
哥布林杀手的话语,似乎让活过久远岁月的森人也是颇感意外。“不愿意保证吗”,他稍稍放缓了脸上的表情,接着又像是不让其它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
  “那些长老们,好像是从水之都那里得到了些什么情报。”
  “哦。”
  “……以上森人(High Elf)来说我还不够成熟,也还不清楚那些长老们具体作出了怎样的决策。”
  森人的思考,甚至可以达到遥远的时间尽头。
  看似简单的一手、或是被认为毫无意义的决策在许多年后成效卓著,这种事情也经常发生。恐怕,这次的行动也是其中一环吧。
  辉兜的森人紧紧地咬住下唇。
  收到的情报是什么,连将要成为下任森人之长的自己都没有被明确告知。
  当然,这却也并不是不能预料到些什么。但是,预测就是预测,绝非事实。若不能了解水面上荡起的波纹到底由何而起,那他除了闭口噤声也就别无他择。
  看着就这样陷入沉默的森人,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了一会。然后徐徐地、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的开口。
  “我们出发之后,你们要小心河川上的动静。”
  “要小心的是你们那边才对吧。”
  听到那他淡然吐出的话语,辉兜的森人像是记起了什么,又提了一句。
  “今天,可能会出雾吧。”
  他摇着如竹叶一般的长耳朵、凝听着风的动向,灵动的双眸则是眺望着清晨昏暗的天空。
  “在这片森林里不仅是小鬼们,自然本身有时也会成为可怕的敌人,还请一定要小心。”
  不管怎样。辉兜的森人,和低声自语着的哥布林杀手一起把目光投向密林的深处。
  “接下来你们要去的,是黑暗的深处。”
  “黑暗的深处。”
  哥布林杀手则是平静地重复着那句话。
  一直延伸到河流的源头的树海,突然变成了无法目及前路的黑暗,等待着谁人的到来。
  潮湿的空气,被微暖的风吹带过来。
  简直就像是哥布林的巢穴一样,哥布林杀手这么想到。而这同时也是事实。
  既然如此,那该做些什么。眨眼之间的思索,他便已想好了对策。
  “……还有一个请求。”
  “怎么了?”
  对着不解的辉兜的森人,哥布林杀手说道。
  “再给我们准备一艘船。”
  “我明白了。”
  辉兜的森人点了点头,按照森人的礼仪规矩,优美、却也很郑重地做了个立誓的动作。
  看着他的动作的哥布林杀手,“这么说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这样说到。
  “虽然之前就一直很在意,森人是真的没有整理收拾的概念吗。”
  “有的。”
  辉兜的森人,虽是用着听起来非常疲惫不堪的声音,但也明确地如此断言。
  “但是,也有没有这个观念的姐妹就是了。”
  “……是吗。”

  §

  雾,确实是天赐恩惠。
  阳光被遮蔽起来,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这白色的帷幕之中,任何隔的稍远的东西都会变得虚无缥缈、模糊不清。
  但哥布林们却并不认为雾是上天的恩惠,倒不如说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就算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好事,也不会去对他人表示感谢。因为平日自己被如此对待,所以就是应该发生这种事情,发生这种事情就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也是如此。
  在密林中流淌的河川,被仔细嘱咐要监视其中的小鬼,是最先注意到的。这只小鬼因为偷懒没有工作被罚于此,所以才能注意到那个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在被隐匿于薄薄雾霭之后的太阳刚刚升起时的“傍晚”。夹杂在河川的潺潺水声中,嘎吱、嘎吱地响着的、像是两物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鬼的哨兵一边努力地睁大污浊的眼睛,向着雾气之中望去,一边凝神倾听其中动静。
  ──这可真是正中下怀。
  嘎吱、嘎吱、嘎吱。那个声音无疑,就是从森人之里的一边传来的。
  那些一直以来都看不起我们、可恨的森人们,居然悠闲地顺着河流上来了!
  “G R O O R B !”
  隔着白雾隐隐约约地确认到纤瘦细长的船夫的身影轮廓的小鬼,轻轻地舔了舔舌头。
  如果是雄性的森人的话,就打死然后吃掉。
  如果是雌性的森人的话,就把她折磨个够当作下崽皮囊好了。
  ──再怎么说自己是最早发现的,那就应该也有第一个取乐的权利吧?
  虽然它并没有想过,正是有同伴在才会有它取乐的机会。
  “G R O R O ! G R O O B R !!”
  哥布林把手指叼在嘴里作出拙劣的指笛,咻地吹了一下。
  “G R O B !?”
  “G O O R B G R O O B R !”
  刚睡着没多久就被叫醒的哥布林们,不满地发着牢骚,耷拉着脑袋动了起来。
  然而他们的睡意,在看到了森人的船的那一刻,便瞬间云消雾散。
  是森人!是冒险者!是猎物!是饵食!是女人!
  “G O R B B R !”
  “G O B G O R O B !”
  他们压低了声音,互相私语、诉说着自己黑暗污浊的欲望,接着便手拿武器飞身跃上各自的爱骑。不,称为爱骑也并不太对。因为他们可不会那么爱惜作为坐骑的狼。
  “G O R O B !”
  在摆出一副队长架子的哨兵的号令之下,小鬼的骑兵向着河边疾驰过去。
  与马不同,狼不会发出蹄声。要是戴上口枷的话也不会有大声吠叫之类的事情。虽然也不是没有像乡巴佬(Hob)那样有着能够骑马的体格的哥布林,但相较之下,狼实在是比马有用太多了。
  他们还用残虐的方法将狼的侧腹部给弄伤,让它们受到惊吓只得奋力奔跑。
  “G R R O O B R O O R B !!”
  首先把船上的船夫给杀掉、把划船的桨手给射死。然后再冲上去慢慢地、仔细地把他们全部杀光。哥布林们想象着惊慌失措的森人们出尽洋相的样子,不由得嗤笑起来。
  要是把那些高傲的森人们从肚子剖开,看着他们脏物溢出苦闷气绝的样子,想必一定非常愉快吧。
  一边在脑海中描绘着阴暗的臆想,哥布林们一边握紧各自手中的武器。那多是些粗糙的石枪和弓矢,还有投石索。
  虽然可以说是几近原始的武器,但这个数量本身,便已具备了足够夺去性命的威力。
  “G G R O !G R R B !”
  小鬼哨兵尖锐地高声叫嚷,其他的哥布林们则都低低地咂了一下舌。
  要是那家伙再这么得意忘形下去的话,总有一天给他点颜色看看。
  哥布林们无视着哨兵的声音,一边把各自的武器架好、扛起、或是拉紧弓弦。哪怕是不断挑刺的小鬼哨兵,在发现了谁也没有在听他说话后,也还是一脸不高兴地抬起短枪。
  一边驱狼疾奔,哥布林们一边开始同时发动攻击。
  这是只是单纯凭靠着嘎吱嘎吱的划桨声来瞄准的,没有丝毫协调性的齐攻。
  “G R O B !G B R R O R !”
  啪嗒啪嗒地射出的箭雨,有将近一半都倾注在河面之上。然而,还是有一部分的箭矢和短枪,以及石子,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船上的桨手。
  “!”
  杀掉了。在场的小鬼们无论是谁都这么想到。也有高声呼快的人在。
  但是。
  “──?”
  桨手的动作却没有任何顿滞,摇橹的声音也不像是有停下来的样子。是攻击太疲软了吗?还是说幸运地没有受到致命伤吗?哥布林们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为了下一场的攻击,手上拿起武器的那一瞬间。
  “一只……!”
  一个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的战士突然跳了过来,把小鬼哨兵的喉头一刀切开。
  “G B B R O O R R B !”
  小鬼哨兵发出临死的惨叫,捂着脖子倒了下去,哥布林杀手接着又把它踢到河里。
  以溅弹起来的水花为信号。
  “噗,哈!”
  被先行的船“拖曳着”的还有另一艘船。
  船舷上排着防盾、被风精所守护着的这艘船,一支箭矢、一块石弹都没有被波及。
  把粗糙劣质的毛布给掀开,伏在甲板上的妖精弓手一下子跳了起来。
  “啊~真是的,这群可恶的家伙,不要到我的家附近来啊,哥布林!”
  她单膝跪地,用着优美的姿势拉开早已准备好的大弓,放出木芽箭。破空而飞的箭矢一共有三枝。
  “G O O B !”
  “G R O B O !?”
  接着,眼窝、还有喉咙被射穿的几只小鬼骑手,便应声从狼上滚落下来。
  妖精弓手的娴熟技术,即使是船上的摇晃和阻隔视野的雾气,似乎也丝毫不会动摇。那一抖、一抖的长耳朵,巨细无遗地把战场的声音收入耳中。
  “欧尔克博格!从右边来了哦!”
  “G B P R”,代替回答的则是小鬼的悲鸣,妖精弓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要把两艘船连在一起,用划桨的声音作为诱饵,也太费工夫了吧……”
  “要多感谢龙牙水兵(Dragon Tooth Sailor)啊。”
  因为视野不佳而拔出手斧、从防盾里窥视着外面,矿人道士吐了口气。
  在先行的船的甲板上,站着两个披上了外套的龙牙的兵士。身为忠实的士兵的它们,即使被曝露在如雨的攻击之中,也还是手拿着船桨继续默默地划着船只。在它们那骨头身体的缝隙里,到处都是贯穿着的、挂着的箭矢和短枪。
  “啊,但是速度却没有慢下来……”
  一边提心吊胆地蜷缩着身子紧握锡杖,女神官一边把食指放到嘴唇上。
  “哥布林杀手先生,已经到那里去了。”
  “唔呣,因为贫僧也会过去,还希望你多多吉言呐。”
  将为了战斗而准备好的《龙牙刀(Sharp Claw)》握住的蜥蜴僧侣,向着岸边的小鬼、“咿咿咿咿咿呀呀”地吼了一声,甩动着尻尾猛扑过去,把踩碎的小鬼的头骨用力折断。
  跳跃的反冲击力让船剧烈地摇动,女神官不由得“哇呀”地发出悲鸣、并紧紧地用手抓住盾牌。
  “稍微轻一点跳啊,差点要掉下去了!”
  “没,没关系的!”
  为了躲避流矢,女神官和矿人道士的任务就是作为小鬼们发现船只时的后招。
  “嘛,不可能会过来的啦,就放心好……了!”
  即使在这样的摇晃之中,妖精弓手仍是摆出连微动都没有的射击姿势,朝着雾中放出三支箭。
  接着便是三声惨叫。森人的射击技术简直就如同魔法一般。
  “九……十!”
  “G R O O B O O !?”
  先行闯入雾中的哥布林杀手,打中就当是幸运,把左手上的圆盾猛挥出去。
  磨得锋利无比的盾牌边缘,把哥布林的颜面整个划开。
  接着他又循着发出的惨叫走过去,用剑在它的喉咙上再接上一击。然后一边把乱挥着手像是要把剑刃给拔出去的小鬼踢倒,一边把小鬼的短剑从腰带上握住拔出来。
  狼叫声迫近了过来,哥布林杀手便把短剑夺走回过头来。其间左手顺势探进腰间的杂物袋,把两端事先绑好石块的皮绳摸出来。
  “哼。”
  冷不防地投出的绳索回转着像是触到地面一样弹飞出去,狼的哀嚎在浓雾的那头应声响起。
  “G O R B !?”  
  接着响起的则是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的声音和哥布林的叫声。
  狼的脚,被投掷出去、绑着重物的皮绳给缠了起来。
  哥布林杀手便立刻不失时机地向那边飞奔过去,把短剑刺进落狼的小鬼的喉头结果了它的性命。
  对他来说不管是洞穴的昏暗,还是雾中模糊的视野,都没有多大差别。
  “十一。”
  所以,要是进入混战的话,反而是哥布林杀手一方更加有利。
  毕竟,哥布林们相互之间误以为敌、自相屠戮也不是没有可能。
  笨拙地挥舞着武器的话很可能就会一不小心伤到同伴。和在洞穴中不一样,想要冀许于利用数量优势也非常困难。而且哥布林们也不是特别有伙伴意识的种族,只不过是不想让保护自己的肉盾减少罢了。
  “……哨兵吗,是偶然遭遇(Random Encourt)啊。”
  “G O R O O B !? G R O B O R !?”
  “果然如此吗!”
  蜥蜴僧侣把一只骑手打落狼下,然后猛的一下将其踩碎,再把狼咬过来的大嘴用双手使力撕裂。
  虽然声音由于战斗的缘故带着几分愉悦和兴奋,但就算浴于血雨之中,蜥蜴人的头脑还是依旧清醒。
  “要说是埋伏。”
  哥布林杀手小声念叨了一句“十二”,紧接着便把剑刺进摔倒在地的小鬼的延髓。混浊的悲鸣。
  “攻击手段未免太少了。”
  然后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把拔出来的短剑向着雾中毫不犹豫地飞掷过去,嘎地刺耳叫声登时响起。
  “像是也没有逃跑的后路。”
  “哈哈哈哈,本来就是如此吧。”
  蜥蜴僧侣挥动着尾巴,把后方的一只小鬼砸飞到一棵树上用力地折断了它的脊骨。
  十三,还有六、七只吗。哥布林杀手把足边的短枪给抓起来。
  “既然如此……”
  举着盾牌向前挺出的哥布林杀手把藏在浓雾里的小鬼丢过来的毒短枪弹开,同时踏出一步刺出短枪。
  手感有点不快,他又马上把枪往前推去封住对手的行动,把圆盾向其头上叩去。
  任凭着额头被割裂的哥布林痛苦地倒下,哥布林杀手就接着将它的喉咙踩烂。
  十四。从气绝而亡的哥布林身上,哥布林杀手又把短枪给拔出来。
  “……那就在雾散之前结束。”
  之后的情况,便是如他所言。

  §

  “……是,花开了吗。”
  在女神官像这样小小地嘟囔了一句的时候,已经是整个团队(Party)摆脱了小鬼骑兵队的袭击之后了。
  周围除了潺潺水声、船橹的摩擦声还有五个冒险者微微的呼吸声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随着上游向前航行,就连树海里栖息着的生物都屏息匿影了一般万籁俱寂。日上竿头、白雾逐渐变薄,繁茂地覆盖着的树木也因此稀稀落落地投下阴影。没有一丝明亮的感觉,周围还飘着一股像是踏入洞穴里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所以理所当然的吧。嗅到这股突然不知从哪飘过来的、愈来愈强烈的扑鼻香气,女神官漏出声音也是情有可原。
  对着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锡杖的她,妖精弓手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但是这么香的花,印象里应该是没有才对。”
  “已经靠近那些家伙的领域了啊。”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着,一边把从小鬼们那里夺过来的武器插在腰带上。
  那是一根用木头削成、还算称手的棍棒,上面到处都散落着黑红的血点。
  既然可以把人的脑袋敲碎,那换成小鬼也是一样。
  结果,那二十余只小鬼还有狼的尸骸都被丢到了河里。
  就这样丢在那里的话说不定会有其它的小鬼发现,要埋掉的话又没有这个时间。反正尸骸是朝下游漂去的话,上游的小鬼们也应该不会察觉……。
  大部分,都会被肉食鱼给吃掉吧。
  即使女神官面露为难之色,蜥蜴僧侣还是“这便是对它们最好的吊唁了”地如此断言。
  “雾也快散了,要做些防备会比较好吗。”
  这位蜥蜴僧侣,一边向着密林的深处望去,一边低低地沉吟着。他挥了挥手,作为先导桨手的两个龙牙兵中的一个便退了下来。骨头的船夫把船橹提起,然后抱着那个就地坐下。
  “要是一个接一个的都被这划橹的声音给吸引过来的话,怕是会碰上你刚刚还要棘手的麻烦呐。”
  “啊,要我祈求《沉默》的奇迹吗……?”
  “还不用。”
  女神官畏畏缩缩地问了一句,哥布林杀手则是摇了摇头。
  “已经用了两回《龙牙兵》、一回《龙牙刀》了。”
  哥布林杀手像是要确认般的把头盔转向蜥蜴僧侣,后者则是嗯嗯地点了点头。
  团队里所有的奇迹合起来一共有七次,还剩四次。其它的还有矿人道士所有的四次法术。即使团队的确是有咒术资源的补给,但奇迹和法术的使用次数还是十分宝贵的。而且也不清楚《沉默》是否可以确实的避开战斗。
  “温存起来。”
  “我知道了。……?”
  是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只是旁观没有出一点力吗。女神官,总觉得有些无力地点点头。然后她便睁大眼睛、擦了擦脸,悄悄地从船舷排着的防盾里探出头去。
  “喂,很危险哦?”
  一边对着抓住她的腰带支住她的矿人道士说了一句“好的”,她一边瞪大了眼睛确认着在薄雾之中显露出来的细长的影子。
  不是树木。有着和树木之类不同的异样轮廓。
  在河岸边被高高地挂着。歪歪斜斜的,要举例子的话就像是百舌鸟的早贄一样──……。
  “……那是……图腾……吗,咿啊!?”
  疑惑地说着的女神官,突然“呜咿”一声从喉咙里面漏出一声悲鸣。
  那是,人的尸体。
  被用木桩从两腿之间刺进去,再从口中穿出的,不知是谁的亡骸。
  因为长时间被放置在微暖的地方,那尸骸已经完全腐烂、汁液喷溅,只有外形勉强还算是有着人型。从即便已经锈蚀但仍旧保留着原型的铠甲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名女性。她的尸体已经被蛆虫啃食得就连原来的种族是什么也已经分不清楚了。
  “唔……呃!”
  妖精弓手不由地恶心作呕,拼命地把涌上来的东西给压下去。
  哥布林们把尸体曝露在这里的缘由非常明显。
  是纯粹的恶意。
  高声呐喊着这里是我们的领土,嘲笑着迫近而来的人们的恶意。
  它们这只是想看一看来犯者陷入惊惧、骚动、和恐慌的状态,或是激愤的样子吧。
  不然的话……也没有其它理由做这种对防卫来说毫无意义的、特意把战利品挂在门前的事了。
  “在活着的时候被串刺起来,死后又被当作装饰物吗……”
  蜥蜴僧侣这么说着,向着河岸的一面用着不可思议的手势双手合掌。
  “……但至少还是幸运地归还了自然的循环呐。”
  要说为什么──从一方面看这里一个图腾都没有。
  但从另一方面看,图腾却像是就排列在这里一样。
  被串刺起来的人的死尸,就好像是行道树一般,排列在河川的两岸。
  既有差不多只剩下骨头了的,也有皮肤都没有开始腐烂的。既有残留着新鲜的伤痕的,也有可笑的被气体撑得整个身体膨胀起来的。既有看起来像是商人的尸体,也有看起来像是冒险者的白骨被挂起来当作装饰的。
  到底有多少人被屠戮了呢。
  到底有多少人被当成了哥布林们的玩具了呢。
  “呜……”
  女神官不由自主地把手捂到嘴上,脸上血色尽失。她一下子跪坐到船舷边,锡杖也从手上掉下来,滚落到甲板上。
  “呜呃,呕呃呃呃……”
  双手抓住船的边缘,女神官就这样把自己胃中的东西尽数吐出。
  那甜得发腻的气味,无疑就是那些腐烂之极的尸体所释放出来的。
  即便是一年半来目睹了太多哥布林残忍之举,都已经快要麻木了,但她还是经不住这实在过于强烈的冲击。
  止不住地吐出来的呕吐物,便直接沉入河川之中。
  “来,把这个咬在嘴里。再喝口水。”
  “……呜、呃。……对、对不、起。”
  回应着拍着她的背的矿人道士的,是从像是烧着了一般的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声音。
  女神官用双手结果递过来的香叶和水筒,然后轻轻地把叶子含到嘴中。
  “我们,要是输了的话也会变成那样吗?”
  要论心情糟糕的程度的话,妖精弓手也和女神官是一样的。白皙的肌肤上血气尽失的她忿忿地口吐恶言。
  “别开玩笑了啊。”
  “没错。”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道。
  “这不是玩笑。”
  廉价铁盔下的视线,直直地朝向去路的方向。
  在那里──在雾气正中,有一座像山丘一样的东西耸立着。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白雾之中飘忽不定。
  突然间吹来一阵柔和湿润的风,将雾拨散开来。
  “……是这样啊。”
  妖精弓手像是十分吃惊的样子,用手捂住嘴巴呆呆地小声咕哝。
  “──堰流之物什么的,原来指的就是这个吗……”
  这到底,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用白垩石堆砌筑成的神殿?寺院?──又或者是堤坝吗?
  从神代时期开始就存在于此的壮丽的雕刻,被苔藓点缀成一片绿色,藤蔓在上面交络纵横……。
  像是为了阻塞住川流而建筑于此的这个建筑物,正是个对小鬼来说再合适不过的遗迹了。
  “你们啊,这就在森人之里的旁边不是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里可是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的领域啊。”
  妖精弓手撅起嘴唇,像是要极力抗议一般朝着矿人道士挥了挥长耳朵。
  “而且乡里的那些老爷爷老婆婆应该知道吧,说不定姐姐也听说过。”
  “那就是没听过吧”矿人道士这样说着,“嘁”妖精弓手则是不快地咂了一下舌。
  一如往常的吵吵闹闹,但也同时带有一些别样的意图。
  不久前才刚刚看到那些人凄惨的死状。想要稍微改变一下氛围,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现在已经成了小鬼的城塞。”
  哥布林杀手像是要吐掉什么晦气一般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动铁盔。
  “把船停下来,雾要散了。”
  “承知、承知。”
  蜥蜴僧侣立马挥了挥手向龙牙兵发出指示,骷髅的桨手便让船慢慢靠岸。
  哥布林杀手一边把腰间的棍棒拔出来拿在手上,一边向着女神官的旁边单膝跪下。
  “……怎么样。”
  “呜……无论、如何。”
  女神官铁青着脸,无力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都不能。”
  “啊啊。”
  “这样的、放着……不管、啊……”
  “啊啊。”
  哥布林杀手低低地回应着她细若游丝的声音。
  “不能放过的‘东西’吗。”
  对哥布林杀手的话语,女神官点了点头。
  看到她把手伸向甲板,哥布林杀手便把滚到自己脚边的锡杖拾起递过去。
  双手把锡杖接过来,将其紧紧抱在胸前的女神官,嘿咻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强行将僵硬的脸颊松弛下来,抬起眼睛,偷偷地看向他的铁盔。
  “……哥布林,呢。”
  “啊啊。”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是哥布林。”
  “但是啮切丸哟。”
  森人的船只无声无息地靠岸,矿人道士慢吞吞地抬起身子站到陆地上。他把粗短的手指灵巧地操着绳索,绑到附近的树上把船固定住。
  “雾已经散了,天色也马上就要变暗了。如果要悄悄靠近的话,会有点难办啊。”
  “既然如此。”
  妖精弓手努力打了两三次响指,但还是只发出噗地干瘪的声音,她只好不快地咂了一下舌放弃了打响指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好想法喔!”

  §

  片刻之后。
  在双月之光的煌煌映照下,一个冒险者团队正在像掠过的影子一般前进着。
  踩过树下生长着的野草,从树叶枝条中钻过,深深地沉下腰,就如疾风一般于密林中穿梭。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只有女神官轻微的细语、祈祷、咏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在这完全的静谧之中,她额头冒出涔涔汗珠,双手握着锡杖拼命地跑着。
  然后越是靠近,小鬼们堤坝、城址的异样感就像是压迫过来一般愈来愈强。
  把石头垒积起来施以雕刻是矿人的技艺、把树木就这样原封不动地作成建筑则是森人的术法、随时飘着一股备战气氛的是蜥蜴人、凡人则是以智慧巧工见长。有些石块被小鬼们丢到外面来、或是弄得脏污不堪。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造出的建筑物呢。
  女神官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疑问。
  神殿、寺院、堡垒、城塞、堤坝、大桥……无论哪一个都有可能、无论哪一个又都不相像。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直接闯入了小鬼们的大本营,就算地母神再如何慈悲为怀,光有奇迹却不还太够。
  所以守护着冒险者们的东西还有一样。
  那就是呲、呲地,像是自动地喷涌而出笼罩在周围的白烟。
  但不光是这样──还非常的,热。
  虽说这是在密林之中也没有多少办法,但是这实在是闷热得超过了限度。
  女神官的法衣吸饱了水变得湿漉漉的非常沉重,里面的衣服也因为渗出的汗液而不舒服地贴在身子上。她只好一边强压下羞耻卷起衣摆,一边仍没有停下对奇迹的祈祷,继续前进。
  要说没有停下的话──矿人道士也是同样。
  他用着坚实的双手像是要笼罩住什么一样,把烤得赤红的火石捧在掌心里。
  发出热量和烟气的源头便正是于此──正是“存在于此”的火蜥蜴(Salamander)。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哟,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与我一点吧〉
  《点火(Tinder)》的法术中被使役的火之精灵,将空气之精灵蕴含着的水分蒸发出来。
  原来如此,的确这样一来的话,便与隐匿在雾中相差无几了。
  “哼哼”,妖精弓手洋洋得意地哼了哼鼻子,矿人道士则是犹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家伙大概,也已经被啮切丸荼毒不浅了吧。
  与其说是蜥蜴僧侣是南方出身,妖精弓手是本地人,矿人道士是和火精亲近的种族之类的原因。倒不如说是因为冒险者们实在吃不消这热气而不得不加快动作。
  女神官哈、哈地痛苦地连连喘气,哥布林杀手则是根本看不出表情。
  蜥蜴僧侣抬起头看向上方,那里有着一座小鬼堤坝要塞的瞭望塔。隐藏着能够看见热度的力量的眼瞳,轻而易举地确认到了那小鬼哨兵悠哉地抱着枪打瞌睡的样子。
  没有问题。蜥蜴僧侣点了点头如此断定,哥布林杀手便把步伐迈得更快了些。
  城塞的大门,已近在咫尺。
  那是一扇像是森人风格的、用着古老却又十分结实的树木作成的、厚重的大门。虽没有看到哪怕一个金属零件之类的东西,但它的坚固程度仍是无可匹敌。
  尽管这扇门就宛如一块岩石一般,却可以看到它的右侧有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入口。
  小门──也就是门洞。恐怕这就是它们常用的出入口吧。
  哥布林杀手作了个手势让同伴们等在灌木丛中,然后把棍棒从腰带上取下。妖精弓手则是摇了摇长耳安静迅捷地爬上一棵树,把腰弯下来稳住重心。在她把木芽箭搭到蛛丝大弓上、用力拉开弓弦的同时,树下的蜥蜴僧侣也再一次握住龙牙刀。女神官和矿人道士,还是继续着祈祷和咏唱。维持着静谧,生成着雾气。
  “请小心”,女神官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离开这静谧的空间、一踏入密林之中,生命之籁便一下子复苏过来。
  风吹得树叶簌簌摇动的声音。河川的潺潺水声。还有在头盔里面响起的自己的呼吸声。
  “呼呣。”
  哥布林杀手就在门前伫立了片刻,突然砰砰砰地猛敲了几下门。紧接着以简直不像是穿着全身铠的敏捷动作用手指嵌进门上的木纹,一下子把整个身体给拉了上去。
  “G R O B ?”
  门洞开了,一只哨兵模样的哥布林探出脸来。
  妖精弓手像是正中下怀一样想要放箭,却被哥布林杀手打了个手势阻止下来。
  干什么啊──这个疑惑刚刚在脑中成形,就被接着两个、三个鱼贯而出的哥布林给彻底打消。
  嘁,妖精弓手的咂舌声受女神官发动的奇迹影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四只哥布林全部从门里出来之后又等了五秒,哥布林杀手便行动起来。
  “G O R A B!?”
  他不假思索地从上面飞身跃下,把最末尾的一只哥布林踩倒在地。从背后突然袭过来的冲击让小鬼登时气短,发不出一点声音。
  哥布林杀手便挥下棍棒。
  干瘪的碎裂声响起,被巨大的力量击打到的小鬼的头颅,向着不可能的角度、不可能的方向扭去。
  哥布林杀手从痉挛着的小鬼的腰带上把剑拔出来,硬塞进自己的剑鞘中。
  “一。”
  “G B B R ?”
  被突然的惨叫惊到的最初的那只小鬼,不由得向背后回过头──。
  “G O R B !?”
  咻地一下破空飞来的木芽箭,从右耳到左耳一直线地贯穿过去。
  它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双膝一跪,无力地倒在地上。
  一瞬之间,两只小鬼已经命丧当场。
  当然,剩下的两只小鬼已经从被奇袭的慌乱中回过神,一边大喊大叫着行动起来。
  然而冒险者的动作比这更快。
  不管如何先是转向背后的敌人的小鬼,紧接着脸上就狠狠地被棍棒砸了一下。
  “二……”
  “G R R B……!?”
  向着一边捂住被打碎的鼻子一边频频后退的小鬼,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
  他已经放开棍棒的右手,把夺过来的剑从剑鞘中用力拔出。用左手捂住哥布林的嘴巴,另一边又将右手中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刺进它的喉咙,再是使劲一划。
  “这样就是三只……”
  最后还剩一只。
  这只小鬼比起其它同伴多少算是有点智慧,至少是理解了同伴们都被杀了的现状。它为了呼叫增援而张大嘴巴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口中就被射穿了。箭头从这只小鬼的后脑勺里穿出,它就这样顺着射击的余势,重重地仰倒下来。
  “……四。”
  用目光确认到四只哥布林已经全部气绝,哥布林杀手就迅速地从门洞里看向城塞内部。
  虽然是在漆黑之中,但双月的光辉仍是挥洒过去。照出门里面有一个广场。
  附近没有哥布林的样子。
  然而,虽说哥布林不是那么勤勉,但也不可能长时间都没有看守过来。
  哥布林杀手把楔子插到小门底下夹好固定住,然后向着灌木丛那里挥了挥手。
  “……没事吧?有受伤──”
  “没有。”
  呼地吐了一口气的女神官,最先小步跑到哥布林杀手的跟前。听到了他的回答的她,像是安下心来似地抚了抚薄薄的胸脯。接着蜥蜴僧侣以几乎贴着地面的姿势奔来,矿人道士也呱嗒呱嗒地跟在前者之后跑着。最后,妖精弓手则是一下子从树上跳下,然后用着连残影都看不到的速度朝着门洞冲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守着的哥布林发现之前到了门口,也没有一个人有说什么俏皮话,气氛就是已经紧张到了这种程度。
  “比起斥候(Scout)这更像是暗杀者(Assassin)呢,你。那,接下来要如何?”
  “乘着势头,从正面进去。”
  哥布林杀手把剑用小鬼的腰布擦拭刀刃,收入剑鞘。接着他又拿起哥布林手上的柴刀,空挥了一下,然后直接插进腰带。
  “不好意思但应该不能休息了,前卫就拜托了。”
  “承知,承知。要战斗的话,贫僧本来就不可能躲在后面呐。”
  蜥蜴僧侣所留存的奇迹还有一次。
  龙牙兵要守在船边,除此之外他能所凭靠的就只有手里的龙牙刀和自己的肉体而已。而对蜥蜴人来说,只需如此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里还有三次。”矿人道士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我的话,那个”,女神官扳着纤细的手指数着。“还有两次。”
  “我知道了。”
  一共,还有六次。
  若是普通的冒险者团队这已经算是比较多了吧。但要攻下这个城塞的话这个数量真的足够吗。因为原来是十一次,到现在为止都消耗了二分之一了不是吗。
  “……”
  女神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接着又摇头将其撇开。第一次冒险的时候也是,到这里之前看到的早贄也是,但这些都与现在的事无关。
  “那个,光源要怎么办呢……?”
  “在进去之前都不要打火。”
  哥布林杀手的夜视能力很好。也没必要这么做。在门庭中举着火把行动,这和告诉它们这里有人几乎就是同一个意思。
  “进去以后,就和洞穴没什么区别了。”
  “那么,准备火把的工作,就交给我了呢。”
  “拜托了。”
  一边这样说着,哥布林杀手便拔出自己的短剑。
  女神官“啊”地轻叫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叹了口气,用像是已经放弃了般的口吻小声说道。
  “那个吗。”
  “当然。”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便反握着短剑走向脸被打碎的小鬼尸体。
  啊,地突然想起什么来的妖精弓手,慌慌张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检查起装备来。接着脸色便刷的一下变得苍白,长耳朵也无力地垂下。
  “……诶,认真的?”
  “如果没有香袋的话。”
  “我,我回来时候没有想到,要治退哥布林什么的啦。”
  “忍着。”
  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借口打断,哥布林杀手已经把小鬼的腹部给切了开来。他把还冒着热气的温暖脏器给一把扯出,面无表情的女神官则是将其接过来用手巾包住。
  妖精弓手咿地发出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一般的叫声、慢慢往后挪着。但她的双手,却早就被矿人道士紧紧抓住。
  “放弃是最重要的哦。”④
  “胆量才是呐,对她来说。”④
  截断了退路的蜥蜴僧侣,一边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着,一边狡黠地转了转眼珠。
  “诶,等,等等,不要,至少再找找看有什么其它的──……!”
  “别动。”
  妖精弓手忍着没有悲鸣,便是经验之赐。

  §

  冒险者们以妖精弓手为斥候,静悄悄地摸着墙边前进。
  遗迹、或者说是要塞的门庭荒废已久,草木四处讴歌生机、繁密茂盛,一点也不缺乏隐藏身形的阴暗之处。
  ──也就是说,被埋伏着的地方也是四处都有可能。
  妖精弓手舔了舔嘴唇,不触动一草一叶,静静地探着脚边的地面。
  被小鬼的哨兵发现的话固然坏事,但触响梆子也并不有趣。
  “抱歉了啊。”
  啊啦,妖精弓手一瞬间眨了眨眼睛。欧尔克博格居然会这么礼貌的说话。
  只靠着朦胧的月光星明,凡人是没办法轻易前进的。
  “这种时候,带着凡人还真是不方便呢。”
  “对、对不起……”
  “没关系啦。不算什么啦。”
  女神官细声道歉着,妖精弓手则是朝背后摆了摆手。
  “……那。”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长耳就像被风吹过一般,微微地动了一下。在她那一下子眯细的双眸之前,有一只扛着枪悠闲地信步而行的哥布林。
  虽然还有点距离,没有被发现。但是那名哨兵却是朝这边靠近过来。
  妖精弓手把箭矢从箭筒中抽出来搭上大弓,开口道。
  “怎么做?”
  “放。”
  弦鸣几乎和回答同时响起。
  喉咙被射穿的小鬼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已倒地毙命。草被沙沙地拨动,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其它的哨兵似乎也没有发现的样子。
  呼,妖精弓手从朱唇之中呼出一口气,便重新开始了移动。其它人也继续跟上去。她走近过去,从死去的小鬼身上把自己的箭拔出来。
  “没有比这更脏的东西了呢……”
  “的确呢。”
  女神官楚楚可怜地发出声音,妖精弓手则是深深地点着头。
  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全身都被黑红的污物给凄惨地涂得肮脏不堪。
  气味先不谈,那黏糊糊的感触,就算再怎么习惯还是感到很不舒服。即使这是必要的,但从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办法接受。
  “啊~真是,箭头缺了个口啦。真是……糟透了。”
  “哎呀,哎呀,这就叫做糟透了的话,那这个情况又该怎么形容呢。”
  四足贴地行进着的蜥蜴僧侣,抬起像是爬虫类的头部。
  “看来要进入城塞内部,会稍微费点功夫啊。”
  他那同样如爬虫类的眼睛,看向作为要塞内门的巨大的木制门扉。
  那看上去就十分厚实的门扉──而且还不止一扇,像是要将建筑物的外壁围起来一样,成排成排地耸立着。
  “据说有的陵墓会设置伪装的入口。就是这类的东西呐。”
  “那些,全部都是假的吗?”
  女神官,像是为了不被哥布林注意到一般,悄悄地探出脸,然后瞪大了眼睛向那边看去。
  那些在昏暗之中庄严地矗立着的巨大门扉,甚至是可称之为背负着岁月的重量也不为过。实在是没办法将其认为是伪物。
  “虽然我完全看不出……”
  “如果是雕刻之类的话还好。但如果是陷阱的话,那就真是麻烦了呐。”
  “……”
  女神官又默默地对着遗迹的门群盯了几秒。
  怎么说呢,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违和感。那是到底是什么呢,她就这样继续盯着……
  “……但是,你也不用那么烦恼,对吧?”
  不久,她突然扑哧地笑了出来,然后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扇门。
  “因为只有那里的野草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呢。”
  “哦,这是……!”
  即便是古代的森人或是其它的什么人处心积虑地设下伪装,但还是在岁月和小鬼的愚蠢面前化为泡影了吗。哥布林们什么都没有考虑、就这样使用着入口,因此的确只有这里的野草十分杂乱。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结果还是哥布林吗?”
  妖精弓手狠狠地啐了一口。
  一只小鬼门卫──不,两只。正顶着一脸的恍惚和睡意,啪嗒啪嗒地走来走去。
  “把守卫给杀了,抢下钥匙穿过大门,这样比较快。”
  “也不知道那些哥布林有没有带着钥匙,这样真的好吗。”
  矿人道士一边把挂在胡子上的叶片捋去,一边嗯呣地发出声音。
  “至少要把左、右两个守卫同时杀掉,不然引起骚动的话肯定会暴露。”
  “没有问题。”
  哥布林杀手说道。
  “我知道八种不发出声音杀死哥布林的方法。”
  “真的吗?”
  “开玩笑的。”
  对着眨了眨眼睛的女神官,他慢慢地左右摇着铁头盔。
  “其实还有更多办法。”
  因为妖精弓手“箭是很贵重的”这么主张着,所以这次的攻手便是哥布林杀手和矿人道士。
  两人手上拿着投石索架好,慢慢地靠近距离,然后几乎同时放出石弹。
  破风飞去的石弹,准确地命中小鬼的颈部和头部。
  “G R O R B !?”
  “G B B O !?”
  一只哥布林的脖子被无情地打断登时倒地,另一只则是捂着额头一下子跳了起来。
  然而,不等那只哥布林高喊出什么来,蜥蜴僧侣便已扑到跟前。它的喉舌被龙牙刀撕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门卫们悄无声息地就此毙命。门庭中的平静就这样没有变化地继续下去。
  “……虽然我也学过投石索,但总是打不中目标呢。”
  女神官一脸沮丧地嘟囔着,妖精弓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什么啦。适材适所哦,适材适所。”
  蜥蜴僧侣大大地挥了挥龙牙刀,把沾着的血甩掉。然后一边拖着两只小鬼的尸骸,一边点头肯定着妖精弓手的说法。
  “只需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他这么说着,同时把哥布林的尸体推到草丛中。
  妖精弓手接着便将尸体掩盖起来。在此之间,矿人道士则是无意中地捡起了小鬼的武器。
  那是一把短枪。透着月光看去,这把铁制的短枪显得十分锋锐,枪尖也反射着光芒。没有丝毫生锈之处。
  “不管如何,哥布林都打造不出这种武器。是从冒险者那里抢来的呢。”
  “是那些被杀的人当中,有武器商人之类的吗,还是说是从这个遗迹里翻出来的吗……”
  向着考虑着其它情况的哥布林杀手,矿人道士说着“应该不是”,并摇了摇头。
  “再怎么也不可能。枪的造型很老式,不可能是遗迹里面的东西,也应该不是商品。”
  “在这里煅造的可能性。”
  “也没有呢”。
  矿人道士简短的回答直截了当。
  “这里可没办法用火。森人的符咒也还在,要锻冶是绝对办不到的。”
  “……呣。”
  哥布林杀手低低地念叨着。
  “总之,已经确认了哥布林们能武装自己。钥匙在吗?”
  “给,这个。”
  妖精弓手放在他手上的,是从小鬼的脖子上取下的、极其古旧的一把钥匙。穿着粗制的麻绳,下面还挂着刻有数字的牌子。
  “很好。”
  哥布林杀手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那把钥匙,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它。
  “进门之后,直接到最里面去。”
  “这就是,那个,作战吗?”
  “没错。”
  女神官看到他这一如既往的决绝态度,微微地放松了一下因太过紧张而僵硬无比的脸颊。然后拄着锡杖就地跪下。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引导离开大地之人的灵魂……”
  为在此之前的路上死去的哥布林,以及被哥布林杀害之人的灵魂的平安而祈愿。
  整个团队就这样等到安魂祈祷的结束,然后迅速地向那扇门跑去。
  哥布林杀手把钥匙插入锁捎、转动。嘎嘁的声音响起。
  “不合啊。”
  那么说来,是什么另一个地方的门的钥匙吗?他咂了一下舌,拔出钥匙。
  看到这情况的女神官,一边打开挎包空出空间,一边出声唤道。
  “啊,那个,让我来收着。”
  “拜托了。”
  就在女神官把到手的钥匙给收好的时候。
  妖精弓手突然说着“那么就该我出场了呢”,接着便得意洋洋地在锁捎跟前蹲下来。她为了消遣而学会的开锁技能,在这个团队中可称得上是个宝贵的手艺了。她把细枝条伸进锁孔,长耳轻轻晃动,仔细地判别着细微的声音。不久,锁捎解开的喀嗒声响起,“好了”,她得意地挺起薄薄的胸脯。
  “打开了哦。”
  “那么,在开门之前……”
  矿人道士嘿咻地盘坐下来,在他那装着触媒的挎包里翻着,拉出一条布来。
  女神官对此颇为好奇地歪了歪头,问道。
  “这是在做什么呢?”
  “如果涂了油的话”,矿人道士闭起一只眼睛。“开门时就不会发出叽叽的声音了吧。”
  “啊,那我来帮忙吧!”
  “那,我从右边,你就从左边开始。”
  于是,把矿人道士所拿出的亚麻布在油里蘸了蘸,女神官便开始了作业。
该说不愧是在神殿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勤务吗,她就像是做着扫除那样继续下去。
  不久后,被细心地每一处缝隙都涂上了油的门扉,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缓缓打开来,招引着冒险者们。
  他们就像影子一样从门缝中滑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哥布林们,就连他们的同伴被杀这件事,也都还没有发现。
  可即便它们发现了,恐怕也不会去叹息或是悲伤,而只会去想着如何蹂躏冒险者们吧。
  
  第五章  完
  
  ①意为环绕在建筑物四周的盾墙,垣字自身有篱笆的意思。
  ②风的元素精灵。空气的精灵,以及由此派生出的风之精灵之意。西洋传说中登场的精灵。四精灵之一。同上,也应转自《女神转生》系列。
  ③长生不老药。 是传说中用炼金术炼制的喝了就能长生不老的灵药。
  ④原文矿人道士说的是“肝心”,日语意为关键,重要之物。蜥蜴僧侣则说的是“肝”,日语中可表达为胆量,胆识之意。此处为文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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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黑暗深处(Heart Of Darkness)》

  “呜哇……好臭,都发霉了……”
  “因,因为是很古老的建筑了呢……啊,我现在就点火。”
  小鬼巢穴的腐臭和遗迹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妖精弓手捏着鼻子发出厌恶的声音。
  “好。”发出可爱的声音,女神官用敲了一下打火石点燃了火把。
  遗迹之中被施加了森人的防火加护。况且还是身处要塞正中,亮光非常微弱。
  但要照亮团队(Party)里的一行人已经足够了。女神官看了看大家的脸,呼地吐了口气。
  通过大门之后,道路变得十分狭窄。
  虽不至于匍匐前进,但也不能及时展开队列了。
  对小鬼们来说却是非常有利……
  “感觉很容易被串刺陷阱一网打尽呢,要是这样,还真讨厌呢。”
  “贫僧倒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没有顾忌的行动呐。”
  “会不会被矿人塞住呢。”
  说什么蠢话呢,矿人道士反驳着,但也尽量控制着音量。
  “走了。”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五人便排成一行前进起来。
  斥候为妖精弓手,接下来便是哥布林杀手和蜥蜴僧侣组成的前卫。
  后卫则由紧紧握着锡杖的女神官,以及在队伍最后的矿人道士担当。
  几乎能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道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更深的暗处。
  咚咚咚,那回响在耳边的声音,应该是被大坝阻住的河川水声吧。
  ──这种直路,感觉真不好。
  她这样想着。要是哥布林从前面来就逃不了了。从后面来也是一样。
  潮湿的空气,让人不由得打寒颤的冰冷感触,还有不知道在哪里闻过的臭味。
  稍作放松,就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女神官慌张地甩了甩头,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来。
  “好在不用怎么担心脚步声呢。”
  妖精弓手悄悄说了句俏皮话,让她不经意间安心地叹了口气。
  感觉,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
  “看样子也不用担心它们破墙而出,被从后面偷袭。”
  “要是没有暗门的话。”
  “或者外面的尸体没被发现的话呐。”
  矿人道士半是玩笑地回了一句,哥布林杀手也低声嘟哝,蜥蜴僧侣则是又添上一条。
  “要注意……呢。”女神官吞了一口唾液,用颤抖的声音挤出话语,“走吧。”
  “啊啊….特别是那个,叫什么……”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妖精弓手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说着,“对吧?”
  “就是那个。”哥布林杀手点头,“有能在那样的怪兽身上加鞍的家伙在,不能大意。”
  蜥蜴僧侣重新握直龙牙刀,转动着脖子。
  “真是小鬼吗?”
  “把龙交给哥布林,能是哥布林以外的家伙吗。”
  “要说不懂得东西的价值,小鬼可真是数一数二啊。”
  矿人道士轻轻触摸着狭窄道路的墙壁,然后又像是放弃了似的摇了摇头。
  “看看。这墙壁上本应该有壁画装饰的,那些家伙一来就……”
  可能是记载着这个遗迹的来历,或者是对侵入者的警告吧。
  在墙壁上刻着色彩丰富的壁画,被小鬼们胡乱地涂抹弄碎。
  更令人恼火的是,哥布林们并不是为了亵渎才这么做的。
  若它们是作为混沌的一方来蔑视秩序的话,应该会更加彻底的破坏才对。
  但像这样把这边弄碎一点,那边涂掉一点,又把一些壁画放着不管,简直……。
  “……就像是玩够了的孩子,一样呢。”
  女神官觉得身后有些发寒,也不是没有道理。
  感到很有意思、很开心。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将前人作出的东西破坏践踏。
  这种恶意指向生者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女神官早已切身体会过。
  “……”
  不知是因为恐怖还是紧张而僵硬发颤的右手,重新握紧了锡杖,左手也再次拿稳火把。
  她的口中,不断重复着对地母神的祈祷。
  所以。
  是她最先注意到,混杂在水声中,籍着从遗迹深处吹来的风传过来的“那个”。
  “……什么声音?”
  “怎么了。”
  小声嘟哝着的女神官停了下来。哥布林杀手像是注意到了。
  只是这样,女神官便像安心下来似的松了口气。
  他有留意自己这边。其他的人,也一样。
  无意识下的与“她们”比较了起来,注意到这点的女神官有些羞耻地低下了头。
  “不,那个,有声音……”
  “听到什么了吗。”
  “……应该,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呼呣。”
  听着女神官没有自信的回答,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如何。”
  “稍微等下,我有点太过专注脚下了呢……”
  嘿地抬起脸的妖精弓手,长耳朵一下子绷紧,仔细地凝听起来。
  片刻,一抖一抖地,长耳朵便微微颤动起来。看样子是有所收获。
  “……嗯,能听到。是人的声音,是男是女就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除了哥布林以外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矿人道士皱紧眉头。
  “高兴是值得高兴,但考虑到去救助要费的工夫……”
  “还不一定是俘虏呐。”
  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睛,舌头舔了舔鼻尖。
  “……但是,如果有人被抓住了的话。”
  女神官用力地举起火把,像是要把胆怯跟迷茫全都驱散一样地说道。
  “要帮,他们……!”
  “啊啊。”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中,不含一丝犹豫。
  确认左手的盾牌,右手腕转了一圈,将剑握牢。
  “要做的事不会变,走了。”
  没多久,一行人到达的地方是,从天花板一直通到地下的通风的螺旋回廊。
  然后就是自此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像网眼一般的无数道路入口。
  回响的声音,就从那遥远的下方──无底的深渊中传来。

  §

  “……哥布林巢穴特有的臭味呢。”
  凭着妖精弓手的听觉,团队(Party)慢慢地从通风处走下去。
  那是围绕着石造内壁的螺旋状阶梯。立足处很狭窄,也没有扶手。
  自然,他们也就不得不用手扶着墙壁,慢慢地、慎重地前进。
  “简直就像是蚂蚁的巢穴一样呐。”
  “所以嘛,将这里作为据点的确是很不错。”
  站在从内壁通往据点内部的几个沟渠前,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的声音漏了出来。
  与堤坝组合在一起的河川城塞,至少从古以来就用于战争这点是没错了。
  这样的城塞居然要仅靠少数几个人──五个人来攻下,一想到这心情也未免有些沉重起来。
  “咿呀。”
  风忽的吹过,女神官不由得紧闭起眼睛扶住墙壁。
  风的势头自不必说,吹过来的腥臭的空气,更是让人浮想到一些异样之物。
  “身,身上要不要绑一条保险绳呢。”
  “不行。”
  哥布林杀手低声回绝了女神官的提议。
  “这是直道。不知道哥布林会从前后哪边来。”
  “正因如此,要是妨碍了身体活动,可就危险了呐。”
  走在队伍最后的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球,用尾巴拍打着地面。
  “没什么,若是掉下去的话就抓住贫僧的尾巴便可。”
  “可以的话还是不想掉下去呢……嗯,我会努力的。”
  为了不让锡杖跟火把掉下,女神官握紧双手,并点了点头。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妖精弓手的长耳朵颤了一下。
  “哥布林吗。”
  “也没有其它的了吧。”
  她将伸出的手掌压低,所有人便停了下来,拿出各自的武器来。
  “因为有光,靠近距离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发现呢。”
  “也没法等它们过去呐。”
  “该怎么办呢,哥布林杀手先生?”
  “无论下面是否有俘虏,都有必要下去。”
  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嘟囔了一句,接着又像是有所忌讳般地继续说道。
  “在那之后也必须回到上面。”
  “去时顺利归时难,可是迷宫探索的基本啊。”
  矿人道士小声地哼了句打油诗,蜥蜴僧侣则是“呣嗯”地重重点头。
  “战斗无法回避,而且,若是暴露了的话……”
  ──会变成什么样呢。
  女神官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脚下也变得虚浮无力。
  被撕破的衣服。女武斗家的悲鸣。叫喊声。被囚禁的森人的惨状。被串刺起来的尸骸。
  种种诸如此类的记忆不断掠过脑中。呼吸急促起来,牙齿开始打颤。
  用尽全力将其压下,女神官拼命地调整呼吸,给像是灌了铅的膝盖注入力量。
  “…….请让我,再用一次《沉默(Silent)》,拜托了。”
  宝贵的一次奇迹。
  哥布林杀手在头脑中迅速地盘算着。
  “顺利地下去的话,或许还可以休息一下。”
  矿人道士一边把手伸进放着触媒的挎包里,一边毫不大意地看向阶梯下的暗处。
  “毕竟对小鬼来说,这个要塞太大了。”
  “从掠夺的规模来判断,敌人的数量……到底有多少呢,小鬼杀手殿的看法是……?”
  “有狼。”哥布林杀手回应了蜥蜴僧侣,“规模很大这点毋容置疑。”
  “但,却不足以完全维持这个城塞是吗。”
  “啊啊。”
  “那么,决定了呢。”
  妖精弓手莞尔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女神官的肩头。
  “交给你咯。”
  “是的。”
  女神官咬紧嘴唇点了下头。不去努力做是如何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令人不悦的画面甩开。接着又做了个深呼吸。两手一边使劲握住锡杖,一边向端坐天上的地母神进行灵魂的联系。
  “尸体如何处理?”
  “丢下去。”
  对于蜥蜴僧侣的问题,哥布林杀手毫无怜悯、同时也毫无犹豫地答道。
  “既然是哥布林,从这里摔下去也是‘很自然的事’。”
  “要祈祷了!”
  女神官──就这样凭靠着她紧握的锡杖还有火把的亮光──虔诚地念出祝词。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自此,声音断绝。
  从沟渠中走过来的哥布林,瞪大双眼看向籍着微弱的火把亮光冲过来的冒险者团队(Party)。
  但小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论是想唤来同伴的大声呼喊──还是被妖精弓手一箭穿心而发出的临终惨叫。
  伸手向空中乱抓着什么的小鬼倒毙下去,哥布林杀手又将其一脚踢飞。
  哥布林便坠了下去,消失在暗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冲下台阶的妖精弓手挥了挥长耳。但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再依靠听觉了。
  她凝神注目着前方,捕捉到了从稍远处方走过来的哥布林们。
  ──有了。
  眼见她迅速地伸出三根手指,从箭筒中抽出木芽箭,引弓射去。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的箭矢,就这样向着手执长枪的哨兵的眼睛飞去,并漂亮地贯穿它的头盔。
  用手指着同伴站立不稳摔倒的样子发笑的哥布林,马上就对自己为什么不能发出声音而感到奇怪起来。
  紧接着,冲过妖精弓手身旁的哥布林杀手,便将柴刀像劈柴一般砍向它的头颅。
  头盖骨被打碎,脑浆四散。哥布林杀手把第二只小鬼踹下深渊,向前走去。
  第三只哥布林对这突发的事态感到不知所措,但它还是握紧了手上的枪。
  矿人跟凡人少女。在两人之中瞬间就决定袭击女孩的它,但其攻击却被矿人给挡了下来。
  他手中抛出的沙石在眼前飞散,小鬼不由得捂住眼睛向后退,接着便被蜥蜴僧侣用尾巴扫倒。
  然后就这样,向后坠去。
  螺旋的回廊还在不断地延伸下去。令人目眩的距离。
  声音被消除,能感觉到的东西就只有手上的亮光,还有打旋的水流与自己的汗水的气味。
  一阵晕眩感袭向女神官,身体突然一倾。
  啊地反应过来时,开始向下倒的身体已经被蜥蜴僧侣用尾巴卷起拉了回来。
  慌慌张张地看向后方,蜥蜴人(Lizardman)转了一下眼球,用舌头舔舔鼻尖。
  ──无需在意,是这样的意思吧。
  女神官甩了甩头,重新把锡杖和火把向前伸出,紧紧地追赶着前面的身影。
  矿人道士像是注意到了的样子,稍微放慢了脚步。但哥布林杀手和妖精弓手的警戒却没有放松。
  ──祈祷,不能断…..!
  一边驱散杂念,哈、哈地大口换气。女神官一边继续向地母神献上祈祷。
  仅仅只是在同伴身后祈祷着,这到底有无用处呢,她不免心生迷惘。
  但这份犹豫有时便会通向死亡。
  更不用说是在向神献上祈祷的时候。
  ──大家都在,我就在团队之中。所以我要守护大家,一定能……!
  她又深吸一口气。
  就算是在这昏暗的地底深处,但是,有友人在身边,与端坐天上的地母神联结着灵魂。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

  漂浮在水面上的哥布林的尸体有五六具。
  深渊的尽头是一条水道。
  听不到小鬼掉下去的水声,也不知道是距离的原因还是《沉默(Silent)》的效果。
  被大坝堰塞、蓄积,之后还有剩下的河水,就这样流向下游。
  “小鬼们,兴许在想着下毒也说不定。”
  在这声音恢复过来的世界里,蜥蜴僧侣低声自语着。
  既然控制住了上游,那么这样考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更不用说下游那里有着森人之里,和更远处的水之都。
  “也可能是哥布林们的头目想出来的吧。”
  “就算再去考虑哥布林在想什么,也没什么用呀。”
  妖精弓手露出一副很是麻烦的表情,用手指敲了敲哥布林杀手的铁盔。
  “可不要都变成这副样子了哦。”
  “你啊,应该要多上点心才好。”
  这是你故乡的事吧,矿人道士这样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妖精弓手则是“你说什么啊”地呛回声去。
  蜥蜴僧侣虽觉得自己不需要怎么介入其中,但他们也该明白自己有多大声吧。
  哥布林杀手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从腰间的杂物袋取出水袋,拔开木栓。从头盔的间隙中喝了一口,然后朝着蹲坐在地的女神官递过去。
  脸色发青、拼命地调整着呼吸的女神官,呆呆地把水袋接了过来。
  “喝了它。”
  “啊,不、不好意思。”
  “不。”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帮大忙了。”
  女神官两手拿着水袋,有点害羞地将其贴到嘴边喝了一口。
  她笑了笑,脸颊微微放松下来。紧张也消解了些,感觉不坏。
  这样就算克服了一个难关。暂时告一段落了。
  她动着喉咙又喝了两、三口。然后呼地吐了一口气,塞上水袋的栓子。
  “十分感谢。”女神官就这样说着把水袋还了回去,他无言地接过放入杂物袋。
  哥布林杀手用柴刀把漂浮在近处的哥布林尸体拉过来,从其腰带上夺过一把剑。然后把它硬塞进剑鞘,将柴刀插到哥布林的腰带里,把它踢远。
  “声音断了。”
  “是呢。”妖精弓手抬起脸来,点着头回了一句。
  “下来的途中不太清楚,但现在的确是听不到了。”
  “没赶上啊。”
  察觉到了哥布林杀手低沉话语中的意思,妖精弓手皱紧眉头。
  她快速地确认着弓弦的状况,检视了下箭筒的里面,然后站了起来。
  “……就算没赶上也不意味着不用抓紧了吧?”
  “诚然、诚然。”
  蜥蜴僧侣点头肯定着她的说法,空挥了几次龙牙刀给自己重新注入气势。
  “贫僧等本就是为战而来,更何况那边已经松懈下来,没有不趁这个时候发动袭击的理由。”
  来,蜥蜴僧侣向着女神官伸出他那长满鳞片、坚硬的手。
  女神官说着“不了”,坚强地微笑着用锡杖支撑自己慢慢站起来。
  “啊,火把…..”
  “……呼呣。”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着,然后终于还是慢慢地左右晃了晃头盔。
  “交给你了。”
  看着他一如既往地走在前方的身影,女神官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她又马上想起被他托付了的事情,用力地点了点头。
  “请稍微拿一下。”女神官这样说着将火把交给矿人道士。
  然后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提灯,把火移到上面。
  “嚯,准备得真周全呢。”
  “冒险的时候可不能忘带哦。”
  带着些许的骄傲之意,女神官挺起了薄薄的胸脯这样说道。
  冒险者套装──像是有用却意外地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但这次便不同了。
  为了不让火源熄灭而把灯窗拉上后,女神官便将火把浸到水里。
  火把发出嘶的声音飘起白烟,它的任务便就此结束。
  “……那么,出发吧。”
  团队(Party)成员互相点了点头,注意不发出脚步声地朝着哥布林杀手追了上去。
  幸运的是水道中的流水声,多少能够将气息掩盖起来。
  在一片昏暗之中,哥布林杀手静静地向妖精弓手出声。
  “前面,如何。”
  “有哦。”
  妖精弓手像是一只野兔一样沉下腰,轻捷地移动到他身边。
  “那是个很大的石臼吗?反正在很像那个的东西旁边,有五、六只……啧,似乎玩的正开心呢。”
  “别用法术。”
  哥布林杀手,握紧了右手中的剑。
  “收拾掉它们。”
  “不过呐……”蜥蜴僧侣用舌头舔了下鼻尖,“要如何进攻呢。”
  “再用一次刚才的《沉默(Silent)》?”
  我的话那样也行。这样说着,妖精弓手慢慢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
  哥布林杀手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女神官,摇了摇头。
  “用别的手段。”
  “我,我的话……!”
  “只是不想连续用同样的方法罢了。”
  把逞强着的女神官的声音打断,哥布林杀手把手伸进杂物袋。
  “有‘胶液’吗?”
  “有喔。这种东西,不管要几瓶都有。”
  矿人道士说着“稍微等等噢”,在自己装满了触媒的挎包里翻找起来。
  终于他嗯地点了点头,用手指夹出几个密封住的小瓶。
  “好。”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说道。
  “所有人,把袜子褪下来。”
  女神官一下子红着脸压住自己的大腿,妖精弓手则是感到不可思议般的歪了歪头。
  “干什么呀,拿那种东西。”
  “要用。”
  蜥蜴僧侣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贫僧的也要吗。”
  “如果有的话。”

  §

  工作告一段落的这个小鬼,就哥布林的角度来说实在是心情大好。
  虽然它并不是喝醉了酒,但却处于一种像是喝醉了的心境。
  战利品中的酒类,想当然的,会在拿回这种地底深处之前就被全部喝光。
  也许上面的城塞的确是好好地分配了下来。但那是哥布林,根本不会考虑后面的同伴,尽可能地让自己享受才是优先的,像酒这种奢侈品更是转眼间就没了。
  不过,地下的这些哥布林可没有宽大到打算原谅这样的行为。
  当然,如果自己在其他阶层的话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决不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它们自然也会控诉这种行为,对那些可恶的家伙感到怒火中烧。
  但就算如此还会产生原谅这种想法,则是因为也有在最下层工作的好处。
  它用着夸张的动作,调整了下从脖子歪下来的穿着链条的饰物。
  然后朝着围坐在一起的同伴们之中一屁股坐下去,向放在当中的食物伸出手。
  从腐烂到一半的手上把一根手指撕扯下来放入嘴里,嚼碎吞下,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地下工作真是苦”,它装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发起牢骚。
  接着趁着同伴们也“是啊是啊”地纷纷赞同的时候,从食物那里强行地割下一条腿。
  看不下去的一只小鬼抱怨着争抢过来,将那条腿齐膝切开夺过一半。
  小鬼们一边说着“那些头领是不会懂的”之类的闹情绪的话,一边咀嚼着肉片。
  不知道是谁从食物那把漂亮的金色眼珠挖了出来,嚷着“就是就是”,边把眼珠整个吞下。
  哥布林们的牢骚就这样持续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响。当然,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很艰苦的工作。
  但有着“其他的家伙比我们更能享乐”这样的想法的,除了哥布林外再无其他。
  过了好一阵子,哥布林们终于结束了它们的宴席,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比起圃人和森人,还是凡人更好吃啊。
  肚子也填饱了,在下件工作分下来之前,就适当地睡上一觉吧。
  它这样想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
  “────?”
  它的脚边,滚来一个火已经熄灭了的火把。
  这是什么玩意?哥布林摆出一脸呆傻的蠢相。
  “!?”
  下个瞬间,突然有一个湿润沉重的东西飞砸到它脸上。
  正想出声,又砸来一个,飞进口中。
  想用手扒拉下来,结果手也莫名其妙地被粘在了上面。
  “G R O B B!!”
  “G R B!G B B B O R!”
  同伴们纷纷用手指着不由自已地摔倒的它发笑。
  相对于从上面下来的同胞来,它们今天格外喜欢嘲笑愚蠢的同伴。
  “G B O R O B!?”
  这次又是正在哄笑着的哥布林脸上,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过来。
  慌慌张张地想去用手扯下来却和前面被嘲笑的家伙一样变得闷苦不堪的哥布林又多了两只。
  一共三只。
  总算发觉现在不是嘲笑的时候的剩下的两只小鬼,接连把掠夺得来的剑拔了出来。
  其中一只马上把哨子衔到口中──
  “一只。”
  ──打算要呼叫同伴的时候,却被从暗处飞来的一柄短剑准确地刺穿了喉咙。
  红黑的血液猛烈地喷出,那宛如笛音的声响随风传向远处。
  “G O B B R B!?”
  紧接着,像是要把这声音劈开似的,穿着简陋脏污的盔甲的冒险者从水道深处冲了出来。
  右手握剑,左手持盾。哥布林瞪圆了眼睛。冒险者!仇敌!就是他!
  “G B R O!G G B O R R O B!!”
  呼喊同伴也好,请求救援也罢,把这些都抛在脑后,哥布林也跳了过去。
  它的剑是从冒险者手里抢过来没多久的锋利逸品。根本不是生锈的短剑能与之相比的。
  “哼。”
  但是这一剑却被哥布林杀手轻易地用盾防了下来。不,是打落了下来。
  对于小鬼从上而下的冲击,他用盾把剑锋给架了起来,向后一拉将它扫倒。
  “G O B B!?”
  掉在地上的哥布林连受身也没做,就这样难看地挣扎着爬起来。
  随后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哥布林便不知缘由地倒了下去。
  自己的后脑被木芽箭射穿,它直到最后也没能想到。
  脸朝下就此毙命的哥布林,眼瞳中映照出同伴们临终的惨状。
  “G O B B!!G R R B!?”
  “G R O B B R!?”
  其余的小鬼们,终于把粘在脸上和嘴巴里的粘着物给弄掉了。
  但下一瞬间,它们便或被蜥蜴僧侣用龙牙刀拦腰斩断,或被哥布林杀手用短剑刺穿喉头。
  直到五只哥布林全部被杀光,仅仅只花了数十秒。真可说是行云流水。
  “三。……四,五只吗。”
  哥布林杀手数了数哥布林的尸体,然后向着暗处回过头来。
  “不过,还是顺利地打中了啊。”
  “因为,我有在练习。”
  从黑暗深处,女神官双手握着锡杖现身出来。
  听着哥布林杀手淡然的声音,她露出了有点害羞、又有点得意的表情。
  就算哥布林们是被火把的余烬吸引了注意力,能够准确地投中也还是自己的成果。
  被他表扬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常见的──虽是这么说。
  “……真是的,这个已经用不了了吧……”
  她一脸厌腻的表情,把被哥布林硬扯下来丢在一旁的、预备用的袜子用手提起来。
  上面沾满了胶液、血液、口水、鼻涕。说心里话就算洗干净也不想再穿了。
  “把石头塞进袜子里涂上胶液然后扔过去?”
  同样地把自己的替换袜子给提供出来的妖精弓手摇着长耳朵,从小鬼的尸体上把箭矢拔出来。
  “这想法就跟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呢。”
  “但有效果。”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说了一句,接着把眼睛转向被吃得七零八散的尸骸。
  他从已经区分不出男女的血肉堆里,捡起一块青色的识别牌。是男的。
  “有家人吗?”
  从旁瞟了这边一眼的矿人道士,把那块被血污染得赤黑的蓝宝石板子捏起来。
  “或者说,是一个团队(Party)……还是一个人(Solo)来的吗。”
  “恐怕是。”
  他转着铁盔,朝着哥布林们的“工作道具”看过去。
  那是什么啊,这样说着凑过来的妖精弓手,注意到那个的真面目后一下子跳开了。
  “……噫!?”
  这是,石臼──不,该说是压榨机之类的东西吗。
  只要转动车轮状的把手装置就会启动,里面的东西就会被挤压、榨碎。
  从阿列布(Olive)①的果实中榨油,或是用葡萄榨取果汁。
  那么,哥布林们到底是拿来榨什么呢。
  答案,一目了然。
  “呜、啊……”
  女神官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漏出一丝声音,艰难地把快要掉下去的锡杖重新握紧。
  从装置的间隙里,还能称得上是生命的残渣的纤细的手足在一抖、一抖地颤动着。
  还有用着玻璃球一般的眼珠看向空中,舌头垂下来的──少女的头颅。
  哥布林们在压榨什么,已毋需多言。
  说是拷问,也实在太乱来。要说是处刑,又过分恶趣味。
  ──呜嗯。
  女神官她,马上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堆在角落的,被粗暴地扯碎撕裂的女款皮甲。
  哥布林杀手从哥布林那抢过来的,磨得十分锋利的短剑。
  在毙命的小鬼胸前挂着的,绿宝石的识别牌。
  失去力量垂了下来的饱经锻炼的手臂。
  她们毫无疑问是冒险者。
  这样导出的答案就是──“单纯的娱乐”。
  “……”
  站在这着实令人欲吐的光景面前,铁青着脸的女神官把嘴中的苦水咽下。
  是渐渐习惯了吗,还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又或是不得不去习惯吗。她并不清楚。
  只是低声地向地母神祈祷,在脚边吧唧吧唧地溅起的黏糊糊的液体,弄脏了她白色的长靴。
  被装置压榨出来的红黑汁液粘稠地流向地板上的沟渠,滴落到水道中去。
  “呼呣。”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球,“既然流向河川的话,其中也许有毒物一类的东西呐。”
  “应该,有毒。”
  哥布林杀手弯下腰去,用指尖蘸取了些流向水道的粘液,摩擦了一下。
  对于大河里面的水来说微乎其微、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是致命的量。
  “你们都是在用混入了这些人的粪尿和血肉的水来饮用、来清洗身体、来生活的啊。”
  “诶?”
  妖精弓手大吃了一惊。
  对女神官递过来的水袋,她说了句“没事”,有所顾忌地婉拒了下来。
  “若是如此,这应当是一种诅咒呐。”
  “果然没错吗。”哥布林杀手咕哝道,“就是,那个……”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是吗?”
  “对。”哥布林杀手点头,“将它捕获的,应该咒术师一类的。”
  “哥布林……”
  女神官喉头发颤。
  昏暗的洞穴。倒在地上的女人们。还有坐在王座上的哥布林萨满。
  烙印在脑海里的种种记忆。
  她一下握紧了锡杖。
  “……萨满?”
  “不管怎么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是个好手啊。”
  看着两人的样子,矿人道士嘟囔着。
  “真亏你们能这么冷静啊……”
  “因为玩弄生者不是我等的作风,杀戮才是我等的生业呐。”
  蜥蜴僧侣以只有他才能做出的阴沉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
  “贫僧等认为,刨开优秀战士的内脏喰其心脏,是一种尊重。”
  “呜哇,怕是有段时间吃不下肉了。”
  “所以说矿人啊。”妖精弓手说着要强地笑了起来。
  哥布林杀手看向矿人道士,点了点头。
  然后和平时一样迈着粗鲁的步伐走到女神官的身边,看向她的脸庞。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些……”
  “就在这里休息。”
  哥布林杀手,缓缓地开口。
  “凭吊好之后,稍微休息一下。”

  §
  
  被碾碎绞烂的冒险者的遗骸,最后决定水葬。
  用布卷起,遮盖住那悲惨的样子,就这样放入通向河川的水道中。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指引离开大地的灵魂吧……”
  女神官的祈祷是让灵魂回还天上,而蜥蜴僧侣的祈祷,则是让其重归天地轮回吧。
  不会有哨兵──说来小鬼也不会如此勤勉──到这城址的最下层来巡逻。
  一行人找到一个多少干净点的地方,便各随己愿地用毛毯包裹着自己入睡。
  休息…..就算这样休息个几小时,又能恢复多少体力呢。
  但是,总之先要回复施法者们消耗的精神力,这比什么都重要。
  “……”
  哥布林杀手抱着从拷问房的墙壁上回收下来的剑,就这么坐着。
  虽有森人的结界带来的削弱,但考虑到会有烟也不能随便生火。
  如此,便以关上挡板减低亮度的提灯为中心,一行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休息着。
  打坐着手指结印,像是在冥想一般闭着眼睛的蜥蜴僧侣。
  喝了点酒,毫不客气地用手枕头横躺着酣睡的矿人道士。
  然后,还有在角落里用毛毯裹着自己、把娇小的身体整个蜷缩起来的女神官。
  就算从远处看过去,那个少女的脸上还是血气尽失,面色铁青。
  “……为什么不睡?”
  “我在休息。”
  对着不意间飞来的声音,哥布林杀手淡淡的回答道。
  担当前半段警戒工作的妖精弓手,很不高兴似地站在他面前。
  哥布林杀手慢慢地抬起头盔,仰视着她。
  “以闭着一只眼睛的方式。”
  “我可不清楚喔,因为你戴着头盔。”
  一副真是服了他的口气。
  手叉在腰上、哼了哼鼻子摇着长耳朵的她,嘿咻一声在旁边坐了下去。
  完全没有向哥布林杀手征得同意、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举动。
  “那孩子,真能忍耐呢。”
  “那是,当然的吧。”
  妖精弓手松了松弓弦,瞥到他点了点头。
  “只看行动的话,和哥布林没有什么区别啊。”
  从将同胞的尸体放入河川中的这一行为来看的话,的确如此。
  不管是数分、数时、还是数日,他们都是来晚了。
  如果赶上了的话,被俘虏的冒险者中的说不定还会有一两个人活着。
  不管怎样,不论何时,不可能像那个神殿的修道女们一样总是赶得上。
  “让他们死去,丢到河里。没什么两样。”
  哥布林杀手,得出了如此极端的结论。
  妖精弓手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挤出语句。
  “……才不一样。”
  呣,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和哥布林才不一样。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要生气了哦?”
  妖精弓手的眼瞳紧紧地盯着哥布林杀手。
  或者是踹你哦。听她的念叨着的口气,应该是认真的。
  以前在某个遗迹的时候被她狠狠地踢过,哥布林杀手还记得。
  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有点怀念啊。
  但对于森人来说,这究竟是何种程度的时光呢。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点着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也是。”
  “就是说嘛。”
  此后,两人没再开口。
  潺潺的水声,不合时宜地清脆流响。
  但不时从头上的高处传来的哥布林的嗤笑声,却无情地将人拉回现实。
  妖精弓手的长耳,忽然摇动了一下。
  注意到哥布林杀手瞥过来的目光,她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发生。
  “是吗。”吐了口气的哥布林杀手,再一次闭上了嘴。
  妖精弓手“嗯?”地歪了歪头,他微微动了下头盔,
  “抱歉。”
  低声自语了一句。
  妖精弓手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欧尔克博格居然会道歉什么的。
  这可不是常有的事情。
  藏起脸上的微微笑意,她故意摆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语气生硬地说道。
  “……什么。”
  “……结果,还是哥布林。”
  真傻呢。妖精弓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和水流一样,不合氛围的清脆笑声。
  “什么呀?你还在介意着这种事情吗?”
  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的交情虽只有一年多,但,用来看清为人已经足够了。
  ──正中靶心呢。
  妖精弓手发出犹如银铃般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
  终于,笑够了的她把大弓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地板上。然后抱起自己的膝盖,把头靠在了哥布林杀手的肩上。
  “那是……的确挺讨厌治退哥布林,的啦。”
  这不是当然的嘛。
  在与欧尔克博格相遇之前,还是白瓷的时候就有剿灭过哥布林。
  自从跟他一起行动之后,这种样子的委托的次数就飞涨起来。
  探索洞穴还好、与怪物战斗也行、拯救被拐走的人质也不坏。
  ──但是,果然还是有点不一样呢。
  和欧尔克博格一起的哥布林治退,和其他的冒险总是哪里有点不一样。
  完全没有成就感。在妖精弓手看来,那根本就不能称作为冒险。
  但是。
  “毕竟是故乡的事啊。”
  这不明摆着嘛。妖精弓手这么说道。
  发梢感觉到哥布林杀手微微动了动铁盔。
  妖精弓手一瞬间闭上了眼睛。油和血的气味。真的是,非常的难闻。
  “姐姐大人就要结婚了,附近有小鬼就困扰了呢。”
  “……是吗。”
  “倒不如说平时我就已经有得抱怨了呢──……啊,不,也没觉得多不好啦。”
  “不。”
  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
  “我没在意。”
  “是吗?”
  妖精弓手,颇为意外地歪了歪头。长耳朵摇动起来。
  “啊啊。”哥布林杀手短短地说了一句,“因为我不知道冒险的方法啊。”
  是嘛。妖精弓手小声地嘟哝着。哥布林杀手则是“就是如此”地低声回应。
  “那么啊。”
  突然间,妖精弓手像是歌唱一般地说着,刷的一下竖起食指在空中慢悠悠地转着。
  “就当还清了,怎么样?”
  “我……”
  哥布林杀手,是想要说些什么吗,突然有点吞吞吐吐起来。
  但看来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说法。他又跟往常一样,淡漠地开口。
  “无妨。”
  “那就好。”
  妖精弓手听后,一下子像是被弹起来一般站起身。又一边嗯嗯地漏出声音,一边像猫一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让柔软的身体放松了一下。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她呼了一口气,像是要转换话题似的问了一句。哥布林杀手即刻答道。
  “设置机关,向上前进。”
  “机关?”
  妖精弓手好奇地两眼发光,长耳直摇。
  “你马上就能明白了。”
  哥布林杀手像是麻烦至极地如此说道。妖精弓手有点不满地哼了哼鼻子。嘛,算了。
  “但是……这次是上去吗?”
  “占据这样的建筑物作为巢穴的哥布林。在想什么大致都想象得到。”
  “──?”
  “最了不起的家伙,肯定不是在最下面就是在最上面。”
  “啊。”
  妖精弓手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坏家伙总是很喜欢高处呢。
  “问题是那个…….”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妖精弓手叹了口气,“你也倒是该记住了啊。”
  “……操纵那个的,恐怕是咒术师之类的家伙。”
  “咒术师呢……呼呣。”
  妖精弓手摆出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抱起手臂烦恼着,但马上又放弃了思考。
  现在拼命地去想也得不了答案。
  反正是要对决的话,到那时候再去考虑就好了。
  ──管它是哥布林萨满,还是什么其它的,又不是不能射穿。
  “船到桥头自然直呗。”
  “这可不行。”
  对着干脆地摇头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说着真拿他没办法呢,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行也得行。现在对欧尔克博格来说好好睡觉就是最优先的。毕竟你可是唯一的专业前卫哦。”
  “……啊啊。”
  “把两只眼睛都闭上。”
  “…….我尽量。”
  “过一会我会叫醒你的。”
  “抱歉了。”
  “不如说,不这样的话我可就不能睡了啊。”
  “拜托了。”
  妖精弓手像是叫他不用在意似的挥了挥手,用脚尖掂起大弓,用手拿住。
  接着她又轻快地在大家的周围走了一圈,然后总算在房间的角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
  轻轻地敲了敲裹住在旁边睡觉的女神官的毛毯。
  毛毯微微一震,抖动了几下,不久又变得安静下来。
  不过在森人的耳朵跟前,无论怎么拉住毛毯,也无法藏住其中的情绪。

  §

  “为什么不做个升降机(Elevator)啊古代人……!”
  几小时后,设置好几个“小把戏”的一行人,又开始向上走去。
  妖精弓手之所以会这么抱怨,是因为昨天才刚下来,现在又要爬上去。
  就算走的是与之前不同的路线,却也成不了什么慰藉。
  “要、要是太大声的话……!”
  会被听到的哦。女神官的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小鬼出现的话除了迎击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团队(Party)的队列和休息前──是昨天吗?时间的感觉早已模糊──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化。
  “嘛,这个城塞很大。仔细找一找兴许会有……”
  矿人道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如此说道。矮小的他移动起来最为费劲。
  他从腰间取出酒瓶,拔开瓶栓喝了一口,又用手擦掉沾在胡须上的水珠。
  “不过我可不想在工作完了之后还来这探索。”
  “而且要启动的话还说不定要钥匙呐。像是装饰着蓝色的纽带什么的。”
  “啊啊,真是的……!”
  接连遭到了包含蜥蜴僧侣冷静的话语在内的三人的反对,妖精弓手烦躁地挥动耳朵。
  “欧尔克博格,你也说点什么呀!”
  “如果有会用,去找则是浪费时间。”
  这不是根本没有一座岛屿好停靠吗?!②建议就这么被干脆地舍弃,妖精弓手不满地哼了一声,便继续爬着阶梯。
  但也没有一个人放松警惕。
  就连女神官也双手握紧锡杖,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她时不时地确认着后方──是因为回想起过去讨厌的记忆了吧。
  说不定会从后面过来。
  哥布林也有可能不意间破墙而出冲过来。
  隐藏门呢?应该没有看漏吧?也许是大家没有注意到而已──……。
  “……哎呀。”
  妖精弓手突然出声,女神官吓得浑身一震。
  “怎、怎么了?”
  “阶梯,断了哦。”
  “啊……”
  如其所言。
  贴着内壁的螺旋状回廊,在不远的前方有一部分崩落了。
  想跳过去的话也不是不能跳过去,但一想到掉下去时的情景就脊背发凉。
  从遥远的下方,层层叠叠的水声反响过来。
  要是抓住下面一点的阶梯的话还好,如果没有,那落下的伤害(Damage)肯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运气好的话即死。不好的话把腰骨摔折,生生饿死。不管怎么说,要是掉下去,冒险就到此为止了。
  那小鬼们到底是绕道走呢,还是无谋地尝试跳过去呢。
  “……没有哨兵。”
  哥布林杀手沉吟着。
  “现在是白天的话还能理解,有点不太舒服。”
  “不管怎样,比起那个现在要怎么办?”
  妖精弓手皱起眉头,伸直手臂,竖起一根大拇指目测与对岸的距离。
  “我的话一跳就能过去了,但过不去的人可能也有。比如说矿人啊,还有矿人啊,或者还是矿人啊。”
  “喂喂。”
  无视掉矿人道士的抗议。妖精弓手抱起手臂,嗯~地念叨着。
  “搭个绳索吧。虽然绕道也行,不过没时间了吧。”
  “是这样呢。我马上准备!”
  女神官不停地点头,接着迅速地从行李中取出钩索。
  是冒险者套装。姑且买着的装备能派上用场,自然很是值得高兴。
  再加上自己能为大家派上用场这点,对女神官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这个,能够到吗?”
  “试一下吧。”
  “好哦。”回答了一下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便攥紧钩绳轻巧地跑起来。
  说到敏捷,除了一部分的兽人(Padfoot)和暗人以外没有人能与森人匹敌。
  妖精弓手以雌鹿般的轻快动作落在对岸,“嘿哟”地说着保持住姿势平衡。
  “这个,挂住就好了吗。”
  “啊啊。”
  哥布林杀手点头,用手抓住在自己这边的绳索末端。
  “绑在腰带上,再跳过去吗。”
  “我要是掉下去了可就使不了法术了啊。”
  矿人道士看向深渊底部,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说白了要不是想不到其他的方案,还真不想用这个。……长鳞片的你怎么办?”
  “没什么,只要墙壁上有能让手足抓住的东西,贫僧就能想办法过去。”
  蜥蜴僧侣将双手双脚上的爪子展示出来,颇为夸张地动着手指。
  “毕竟让术士殿、神官小姐跳的话实在太过危险。就让贫僧带过去如何。”
  “那就一个一个来。”哥布林杀手说道,“能行吗?”
  “啊,是的!”
  最先握住伸过来的绳索的,是女神官。
  她“呣嗯”一声,仔细慎重地,把绳索缠结在纤细的腰上。
  为了不让锡杖掉落,把它夹在绳索和后背之间。
  “那、那么,就拜托了……!”
  “唔呣,轻松、轻松。来……”
  背起女神官的蜥蜴僧侣,用两手长着的爪子一下抓在石壁上,把身体给拉上去。
  “呀!?”
  “好好抓紧喔。噢噢伶盗龙(Velociraptor)啊,请御览您后裔的表现吧!”
  之后的事情,实在是厉害。
  用脚爪手爪灵巧地伸入石材的缝隙,正如在墙壁上爬行的蜥蜴一样的动作。
  话虽如此,但这也远谈不上敏捷,要是在这螺旋回廊的某处有弓兵的话,恐怕会成为活靶子吧。
  哥布林杀手和妖精弓手,都各自看向黑暗深处,持续地警戒着。
  没过多久就踏在对岸阶梯上的女神官,感到十分抱歉地向蜥蜴僧侣低下了头。
  “不、不好意思。非常感谢……”
  “就这点小事。倒不如说,再多长点肉会更好呐。”
  “……我、我会尽力的。”
  向着陷入羞耻之中的女神官“唔呣”地点了点头,蜥蜴僧侣又拿起解开的绳索原路返回。
  接着他又背着矿人道士爬了过去,确认全员都过去了之后,哥布林杀手也跳了起来。
  虽说戴着铁盔,穿着锁子甲,是一行人之中最重武装的人,但是跳的距离也足够了。
  即便如此,着地的时候还是有少许不稳,女神官赶忙上去拉住他的手臂。
  “没、没事吗?”
  “啊啊。”哥布林杀手简短的回应,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没问题。”
  “真好啊。把我也背过去多好。”
  “哈哈哈哈哈,总还会有机会的呐。”
  对着愉悦地大笑着的蜥蜴僧侣,“绝对要哦!”这么说道的妖精弓手,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她的长耳朵大大地摆动着,形状姣好的白皙手指,指向墙壁的一角。
  “啊,快看,有了!这个,是升降机!”
  “嚯。”
  哥布林杀手发出十分感兴趣的声音,仔细地端详着那个装置。
  从中向两边打开的拉门掩藏在墙壁里,正旁边有一个像是操作盘一样的东西被安放在那。
  原来如此,的确是在遗迹中经常看到的一类升降机。
  “但,哥布林会使用这个吗?”
  “不好说,下不了定论啊……”
  “像是,能动呐。但话是这么说……呣,这是?”
  突然发现了什么的蜥蜴僧侣用他爪子调查出来的,是与操作盘配套的键盘。
  被分成九宫格的区块上刻着数字,看上去是要把数字输进去的构造。
  “这究竟……不是锁,而是暗号一类的东西吗。”
  “啊。”
  看到这个的女神官拍了一下手,接着便在行李中翻找起什么来。
  拿出来的是在城塞入口从哥布林那抢过来的钥匙。
  刻着数字的金属板,用绳子和钥匙串在一起。
  “这个,如何呢?最开始的这个数字,也许是钥匙的管理号码还是什么的……”
  “哥布林们也不可能做这种精细的小道具呢。”
  妖精弓手耸了耸肩膀,哥布林杀手则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一定没错了。
  “试一下。”
  “好的。”
  女神官把金属板拿在手上,慎重地敲击着键盘把三位数的数字输进去。
  伴随着轻微的振动与低闷的声音响起,最后随着轻快的音色,机械停了下来。
  紧接着升降机的门,无声息地打开。
  “好像,是正解呢。”
  呼,女神官抚着薄薄的胸脯,像是放下心来似的长出一口气。
  升降机里面是和内壁一样的石造箱型构造。
  虽然简直和棺桶一样狭窄,但倒也不是不能让团队(Party)全员一起乘坐。
  也判别不了到底是靠魔法运作的,还是靠机械运作的。
  “陷阱,你觉得有吗?”
  “至少这不是哥布林能够随便摆弄的简单构造。”
  一边窥向里面,一边用剑尖代替探棒(Footbar)探进去查了查,他这样得出结论。
  “但是,在井上设置吊桶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
  “有点吓人呢,那个。”
  像是要教他别说了一样,妖精弓手厌恶地挥了挥手。
  正在乘坐的装置被切断吊绳,直接掉到最下层的情况,她想都不愿意去想。
  “……走吧。”
  女神官,两手一下握紧锡杖,以坚决的口吻如此说道。
  虽说脸色还是有些发青,动作僵硬,身体微微发颤着。
  “不把,哥布林,解决掉的话……”
  对于她意思再清楚不过的话语,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啊啊。”
  女神官的脸,稍微放松了下来。
  哥布林杀手,环视着其他人。
  说着当然咯,挺起薄薄的胸部的妖精弓手。
  毫不在意地检查装着触媒的挎包的矿人道士。
  用着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的、转了转眼睛的蜥蜴僧侣。
  他看罢,便检查起自己的盾牌、铠甲、头盔和剑来。
  没有问题。
  准备万全。
  那么回答就只有一个。
  “把哥布林,全部杀光。”
  冒险者们相互点了点头,踏进升降机。
  “虽然只是到上面去,但好像变成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呢。”
  “是这样啊。”  
  向着这样点头回答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微微扬起唇角,挖苦般地咕哝起来。
  “地狱呀,地狱呀。……真是的呢。”
  然后,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第六章  完

  ①齐墩果,油橄榄。
  ②原文:取り付く島もない 漂流的船只周围没有可以停靠的岛屿,意为受冷遇而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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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濯血》

  升降机(Elevator)发出低沉闷重的声音,将冒险者们向上送去。
  也不知道速度是快还是慢,忽的一阵像是要把人压向地面的感觉(超重感)袭向团队(Party)。
  这狭窄的箱匣中,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的他们,都是一副手握武器十分紧张的样子。
  哪怕是在这升降机里面,也不能保证不会受到小鬼们的奇袭。
  “……呜?”
  妖精弓手(Elf)突然发出“嗯?”或是“呜嗯?”这样难过的声音,把手捂在了耳朵上。
  她一副扭捏着、冷静不下来的样子不停地挥动着长耳朵,不快地频频皱眉。
  “……怎么了。是听到小鬼们的脚步声了吗?”
  “呜嗯,不是那样。……啊啊,真是……啧。”
  也不回答矿人道士的话,妖精弓手更加焦躁地摇起长耳来。
  “吞口唾沫。”
  在升降机的角落里检查着杂物袋里面的哥布林杀手,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妖精弓手颇为诧异地歪了歪头。
  “吞口水?”
  “耳朵会变轻松些。”
  真的吗?抱着些许怀疑,妖精弓手老实地动了下喉咙,吞了口唾沫。
  “……啊,真的。”
  是因为从耳朵中把空气给放出来了吗,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放松开来,长耳朵欢快地上下摇动。
  看到这些的女神官也学着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瞬间眨了眨眼睛。
  “嗯。耳朵,不那么难受了呢。”
  “这个城塞,从外面看来可是有着相当的高度呐。”
  蜥蜴僧侣用手触碰着升降机的内壁,像是要推测所在位置一样的动作。
  当然只是这样不可能准确掌握所在位置,既然耳朵感到了违和感,那么答案也就只有一个。
  “这便是顺利向上升去的铁证呐,善哉、善哉。”
  “但是。”女神官把她纤细的手指放到嘴唇上。
  “要是中途停下来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就打开门,爬到有能出去的竖坑为止。”
  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既然已经是在高处了,想必也应该不会太费功夫吧。
  得到了与预想中一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女神官和妖精弓手彼此以目示意,表情放松下来。
  “借下你的绳索哦。”
  “啊,好的。”
  女神官慌慌张张地连连点头。
  “总觉得这回,是立了大功呢,冒险者套装。”
  “冒险之时切勿忘记,还真是名言金句啊。”
  矿人道士这么说着大笑起来。女神官也“是的”一声,笑着点点头。
  从这之后,对话突然断了一段时间。
  升降机闷重的声音不断回响,从脚下传来的流水声也混杂其中。
  在这令人难受的数秒间。谁也没说话,都在默默地考虑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态。
  “……对不起。”
  不经意间嘀咕着的话语,从妖精弓手的唇间流出。
  是注意到一个团队(Party)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吗,她开始扭捏起身子来。
  “还有就是,谢谢各位呢。那个……这样的。”
  妖精弓手脸上染上些许朱红,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面对面向着谁表达谢意,就是会这么令人害羞的事情。
  “明明是招待大家来参加姐姐大人的婚礼的,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一个,没有一丝踌躇地这么回答的,是矿人道士。
  他只是盯着自己在翻找着什么的装满触媒的挎包,没有看向妖精弓手的方向。
  “能给森人之里卖个人情,感觉很不错啊。而且……那个啊。”
  矿人道士捋着自己的白须,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们是同伴吧。”
  “啊……”
  看见妖精弓手有点意外地睁开了眼睛,蜥蜴僧侣喉咙动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也一直受猎兵殿各方面的照顾了呐。”
  他转了转眼球,用着诙谐的口气说道。
  “只是这么点小事而已,轻松轻松。”
  “对哦,而且你看。”
  女神官轻轻将双手交叠在胸前,柔和地微笑着。
  “听到有哥布林出没,哥布林杀手先生绝对会飞奔过去的哦。”
  对着“呣”地低声念叨着的哥布林杀手,“是这样吧?”女神官开朗地笑起来。
  “…..对。”
  然后,哥布林杀手又缓缓地上下晃了晃他那款式廉价的头盔。
  “哥布林,必须全部杀光不可。”
  “……真是。”
  呼,妖精弓手耷拉下肩膀发出脱力的叹息声,脸颊也放松了下来。
  “其实,就只是一年多的交情吧。真深厚呢,感情。”
  “别过个百年就把我们忘掉了哦?”
  “真笨呢,矿人(Dwarf)。”
  妖精弓手扑哧地笑了一声。接着又伸出细长的指尖,在空中转着圈。
  “不可能会忘记的吧。”
  好嘞,妖精弓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重新鼓起干劲。
  她把大弓拿在手上检查着弓弦,从箭筒中抽出木芽箭慢慢地数着数量。接着又盯向上方,长耳一抖、一抖地摇晃着,用着认真的表情说道。
  “风声。脚步声。很嘈杂。应该是从楼顶传来的,有很多呢。”
  “一口气冲出去的时候到了。”
  哥布林杀手将剑从剑鞘中拔出,转了转手腕将武器重新架好。
  “怎么看。”
  “既然如此,这里用传统的手段是最好的呐。”
  蜥蜴僧侣一瞬间瞑目思索,然后嗯地点了点头,想法已是成形。
  “这样好了。小鬼杀手殿为前卫,贫僧与术士殿为两翼,神官殿与猎兵殿注意后方。”
  “好,好的。”
  ──在队伍最后。
  从背后冒出来的哥布林、被拉倒、叫喊、施暴、小腹被短剑捅进去。
  “……呜。”
  像是要把脑海里闪过的光景挥去一般,女神官使劲地左右甩头。
  “这个位置是敌人最难攻击到的,还请安心哦。”
  蜥蜴僧侣对着一下子抿紧嘴唇一脸紧张的女神官点了点头。
  “那,我只要警戒四周出声援护就行了呢。”
  “这可是关键哦。”
  “我知道啦。”
  妖精弓手挺胸回答道。
  “哎呀哎呀。我啊,姑且也算是个魔法师呢。”
  一边发着牢骚把装着触媒的包挎在肩上,矿人道士一边拔出手斧架好姿势。
  因为是咒术师所以没穿盔甲,倒也像是战士的一种风格。
  哥布林杀手稍微把头盔转向他那一边,简短地说了一句。
  “但很值得依靠。”
  “明白了、明白了。矿人的男性可都是勇猛无比,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哈哈哈哈哈,贫僧蜥蜴人(Lizardman)一族才应该全部都是战士呐。”
  对于用轻浮的口气笑着的男人们,两名女性也只好无可奈何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最终伴随着咔铛一声巨响,升降机停了下来。
  “能行吗?”
  女神官注意到了,那越过头盔、朝向自己的视线。
  其中意味,既不是警戒或是紧张。也不是热情或是愤怒。
  女神官嘶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哈地吐出。将手放到薄薄的胸口上,又深呼吸了一回。
  “……没问题,我能行。”
  “开门后就走,准备好。”
  哥布林杀手短短地说了一句。又看向前方。同伴们的点头答应,不用看也知道。
  “咒术师怎么办?”一边确认弦的状况,妖精弓手一边低声咕哝。“大概,有在吧。”
  “发现的话,优先诛杀。”哥布林杀手说道。“只得如此了。”
  “就我来说也虽然也有点那什么,不过还真是个麻烦的对手。”
  “就算使用了什么引起异常状态的术法,只要有一个人没事的话就能重整旗鼓。”
  哥布林杀手淡然的说道。
  “只要不是全灭,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全灭了的话……”女神官声音发颤,铁假面以锐利的目光盯向她。
  “那就不要全灭。”
  对这蛮不讲理的要求,女神官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便将表情放松下来,扑哧地笑了。也许,是很强词夺理也说不定。
  “……真没办法呢。那就不会,吧?”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别用法术。只用奇迹。”
  “唔呣。”
  “是的!”
  答允的两名圣职者,摆出各自的手势来向神祈祷,愿求着奇迹降临。
  “〈伶盗龙(Velociraptor)、翼为钩,撕裂长空、铸刀以狩〉!”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终于,门扉开启──……。
  “走吧!”
  他们,冲了出去。

  §

  哥布林萨满,看着在集结在楼顶上的睡眼惺忪的部下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无论是谁都穿着很好的胸甲,手执短枪或长剑,装备精良。
  一言蔽之,那就是它实在幸运。
  意料之外地被授予魔法的力量,成为了率领群落的首领,然后又占据了这个城塞。
  用法术让龙陷入朦胧状态(虽然没想到不能完全控制),还成功地煽动了森人。
  它对这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而取得的事深信不疑,不过运气还是太好了。
  “G O R B B!G O R B O B B R B O G B!!”
  看着愚蠢无知的同胞们,尽皆拜倒臣服于自己的样子是多么的心旷神怡啊。
  垂教引导着大家走向新天地,是多么的有优越感啊。
  现在的话就连在遥远地下奔腾的水流,都能感觉得到。
  “G O R R O B!G O R O O R O O B!”
  拂晓时分的昏暗,从地平线的彼方开始逐渐变为淡紫色。
  从树海那边吹过来的微热潮湿的风,对于哥布林们来说是再舒服不过的了。
  “G B B O R B!!”
  已经准备完全了。
  然后,哥布林萨满开始叫唤起来。
  给他们好看。让那些傲慢的、瞧不起他人的摆出一副故作清高的表情却吃着虫子的家伙体会到我们的愤怒。
  然后却全然不顾自己也吃虫子的事实的大演讲。
  “G O R B!”
  “G B B R O!!”
  环视着说着没错没错骚动着的同伴,哥布林萨满用手举起法杖。
  那是嵌着过去所杀的冒险者的头骨的、它最为中意的法杖。说起来那个女孩的头骨还真是不错。
  “G O O B R G G O B!”
  它所计划着(只是突然闪现的想法,却对此毫不怀疑)的诅咒成功了。
  无论森人也好,还是在更下游的凡人也罢,都在喝着自己同胞的粪尿与血肉。
  商人也好、猎师也罢、冒险者也是,所有人都将这些喝下去了。真是活该。
  哥布林萨满,对自己的诅咒成功这件事坚信不疑。
  因为如此,现在正是击溃、侵犯、杀光那些森人的大好时机了。
  万一失败了,那这个原因──就无疑是同胞们太愚蠢了。
  只要不被蠢货拖后腿,那一定不管什么都会顺利的。
  哥布林绝不会忘记仇恨。
  从先祖开始就把自己当蠢蛋的森人。
  还有十年前和自己敌对的、讨伐了魔神的剑之圣女。
  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仇恨着。
  就算不是自己直接遭受的事情,就连听到传言也会仇恨起来。
  所以它暗自下定了决心。
  要把森人全部蹂躏虐杀,要把传说中那个美丽的森人公主在她丈夫的首级面前变成下崽皮囊。
  要攻陷焚毁水之都,把剑之圣女折磨到她再也站不起来。
  这既不是愿求,也不是梦想,只不过是单纯的、肆意流露的欲望罢了。
  然而,除了欲望以外哥布林又有些什么呢?憎恶、自保,除了这些以外又有什么呢?
  哥布林萨满,正是哥布林中的哥布林。
  “G O R O B O O G O B O R!”
  扬起法杖,哥布林萨满尖锐的喊叫出声。那么,出征吧。
  突然,响起了又似是战吼(War Cry),又如祝福一般的、不合时宜的轻微声音。
  ──什么声音?
  下个瞬间,埋没在墙壁里本应开不了的门,打开了──……。
  “首先,一只……!”

  §

  飞身冲出的哥布林杀手首先用着盾牌向小鬼的脸上砸去。
  圆盘状的楼顶上,哥布林的数量不说是上百,但也有数十只之多。
  朝着那正中心,冒险者们就向离弦之箭一样迅猛突破进去。
  “G O R O B!?”
  他用盾牌痛击完全跟不上事态变化而叫唤着的哥布林,将它们推到左边,然后对着冲到自己眼前的哥布林的喉头一剑刺出。
  “G O R O B O O B G R!?”
  口中吐着血泡的哥布林,就这样被自己的血呛死。
  哥布林杀手一边拔出剑来,一边踢倒小鬼的尸体。紧接着又将高举起的剑,投向在后方慢慢架好投石索的小鬼。
  “G R O O B!?”
  “两只。”
  看都不看仰天倒毙的哥布林一眼,哥布林杀手便毫不留情无情地将其踹倒,向尸体的腰间伸出手夺过一把柴刀。空挥一下,手感不坏。
  “行走于白垩之庭幔中伟大的龙啊,请把你那被长久称颂的强大武功,赐予我等一部分吧。”
  左方,发出尖锐的、犹如怪鸟的声音,蜥蜴僧侣挥舞着两手上的《龙牙刀(Sharp Claw)》。
  爪、爪、牙、尾齐用。
  毕竟哥布林杀手用盾推过去的小鬼,都是由他一手承包。
  数量越多,就越是没有任何踌躇的余地,蜥蜴僧侣像是要激发出战士的本能一般凶猛地咆哮着。
  “咿咿咿呀啊啊啊!!”
  “真是,这边都感觉是把一辈子要看到的哥布林都给看完了的心情,长鳞片的倒是打得很欢嘛。”
  相对的,右方的矿人道士,则是用手斧确实地一击一击地葬送着小鬼们。
  虽然他自己说对白刃战不太拿手,但看上去还是多少有点余裕的。
  由于哥布林杀手的猛攻,正面的哥布林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而且刚刚、因女神官的祈祷而带来的神之守护,也确实地防御住了小鬼们的攻击。
  这对不是专门的前卫的矿人道士来说,真是帮了大忙了。
  “在那边!”
  突然,在站稳于此地奋力地挥着手斧的他的身畔,妖精弓手出声了。
  她一边同时射出三支箭收拾掉三只哥布林,一边毫不怠慢地微微地摇动长耳朵侦察着。
  要问这位森人的眼睛到底捕捉到了什么,那就是在哥布林群最里面鬼鬼祟祟地弯着身子的一只小鬼。
  “有个拿着很恶趣味的法杖的家伙!”
  “萨满吗。”
  哥布林杀手用柴刀对着第六只的头顶砍去,一边回应着背后的妖精弓手。
  然后在小鬼向下倒去的时候,顺势放开柴刀,从它的腰带里抓住剑拔过来。
  哥布林杀手又借着拔剑的动作,倒转剑刃斩向就近的哥布林的颈脖。
  “七只。能射到吗?”
  “很难!”这样叫道的妖精弓手,早已引弓搭箭起来,“但可以试试!”
  一边拼命地奔跑追着前方的同伴,女神官一边恍惚起来,觉得这一切简直像是脱离了现实一般。
  敌众我寡。
  和数量如此之多的大哥布林群直接相对的经历──……。
  ──从来没有。
  女神官拼命调整着呼吸跟在大家的后面,同时对自己注意到的这个事实愕然了。
  涌到眼前的哥布林们。如电光一般闪烁的记忆。
  与哥布林王的战斗。那个时候,她是和哥布林杀手一起埋伏了敌人魁首。
  收获祭被袭击的时候,哥布林是分散开来的,一次作战的数量本身并不是很多。
  在雪山的要塞的时候,则是奔走着退却,也没有像这样从正前方切入敌阵。
  现在她们,就这样笔直地冲入庞大的哥布林群中。周围不断响起的剑戟声、悲鸣、临终惨叫。还有血和内脏的猛烈气味。
  ──这就是哥布林治退!
  ──快、逃。
  ──…………跑、啊…………。
  这些本应该忘却在记忆深处的悲鸣,遽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女神官的牙齿开始不停地打颤。
  明明已经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脚还会如此绵软无力,呼吸还会如此困难压抑。
  “呜、啊……!?”
  不意间,一块小石子飞过自己的脸旁,女神官娇嫩的脸庞被划开了个小口。
  脸颊上火辣的疼楚。鲜血流下的粘稠感触。
  因为祈祷中断了的缘故,《圣壁(Protection)》的效果越来越弱了。
  “……!”
  冷不防地感觉到下半身微热的潮湿感,女神官咬紧了嘴唇。
  为何自己是在队伍的最后。
  自己到底被寄予了怎样的期待。
  她还不至于不成熟到不明白这些。
  猛地双手用力握紧锡杖、高举、向天上的神明献上从心底发出的虔诚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为在黑暗中迷途的我们,赐予神圣的光辉吧!〉”
  于是,宛如太阳的耀眼光辉爆发出来。
  “G O B O G B O!?”
  “G O O B R!?G O B O G R!?”
  被地母神的神圣之光照耀下、露出丑恶脸庞的哥布林们发出痛苦的惨叫。
  既有捂着脸想逃却从楼顶滚落下去的。也有被同伴践踏至死的。
  看着这副就像是阿鼻地狱般的惨状,女神官心惊得出不了声。但她还是拼命地举着锡杖继续着《圣光》的祈祷。
  这是从冒险者们背后放出的逆光,对他们的行动没有阻碍。
  “好,得手了……!”
  “G O B B R G!?”
  妖精弓手凭着她卓越的技术,一箭射去。
  那支箭就好像有着自己的意念一般,从哥布林群的间隙之中穿过,扎进小鬼咒术师的肩头。
  “G O R B B B R……!!”
  几乎于此同时。
  哥布林萨满,将隐藏在同伴之中的法杖突然伸出,念出咒文。
  “O D U U U A A A A R U K K K K K K K U P I R U U U U U U U U S!!”
  淡紫色的烟雾迅速地喷涌而来,席卷了整个楼顶。
  “……嘁,糟了……!?”
  妖精弓手的膝盖忽的一倾,整个人一下子单膝跪地。周围被牵连到的小鬼也纷纷瘫倒下去。
  “这、竟是《眠云(Sleep Cloud)》……!!”
  “唔……。要保持清醒!”
  但无论是捂着口鼻的矿人道士,还是打算扶起妖精弓手的蜥蜴僧侣,动作都明显地变迟钝了。
  ──简直就好像在水里一样。
  眼皮沉得睁不开,一边抱着锡杖支撑起身体,女神官一边这么想着。
  在旅途之中,和大家一起去玩水的时候真的是高兴呢。
  世界,开始左倾右倒,怎么样都站不稳。
  ──已经,无所谓了吧。
  意识有一瞬间断了。同时,在这一瞬间《圣壁(Protection)》也完全消失了。
  开始逐渐变暗的视野中,她看见单膝跪着的妖精弓手那边,有着谁的背影。
  是在咒术范围外的哥布林们一拥而上打算拉倒的,他。
  “啊……”
  妖精弓手被扯倒在地。衣服被撕破。她挥舞着臂膀,无力地挣扎。
  矿人道士的肩头上,被棍棒狠狠地敲了一记。斧头从不由得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到地面上。
  小鬼飞扑上蜥蜴僧侣的脖子,用手里的短剑,正刺进鳞片的间隙之中。
  “……呜。”
  哥布林杀手肩膀上的短剑。
  鲜血。
  “哥布林杀手先生。”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那已经足够了。
  “……!呜、”
  吸气,总之先吸气。像是要把小小的肺里全都吸满空气一样,再吐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巨大声响,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大家……!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应。
  她挥起锡杖。
  “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应。
  “……!!”
  在咬紧牙关拼命地保持着意识的女神官视野前方,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地动着的小鬼的影子。
  拿着法杖,肩上染着血,却得意地嗤笑着的身姿。
  从中箭的伤口流到手臂上的血,随着哥布林萨满的脚步声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不净。
  直觉强烈地这么告诉她。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任何形容。
  这绝不是来自地母神的天启。
  而是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一直跟随着哥布林杀手这样的冒险者至今,积下的经验所引导出来的答案。
  自己究竟能做什么,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呢。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将我们身上的污秽清除吧〉!!”
  奇迹,到底是发生了。
  “G O R B!?”
  就算注意到异常,也已经晚了。
  就在这个瞬间,哥布林萨满的血一部分被转变为了“净水”。
  “G O B O G G B O G O B O O G O G O B O G O O G!?!?!?”
  感觉从自己体内流窜过一阵巨大的苦楚,哥布林萨满发出了惨叫。
  惊人的悲鸣声让女神官感到灵魂都被震撼摇动,随后头脑也清晰起来。
  “诶,啊,啊……!?”
  突然噗嗤一声,就好像是线被硬生生切断了一样,和天上的联系消失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她耳朵里响起,世界重新运作起来。
  ──《净化(Purify)》这等御业,切不可再如此使用。
  “啊,啊……!?”
  宛如直接打在灵魂上一样的冲击,令她的精神从根本上动摇了。
  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那位慈悲为怀的地母神,那位和她联结灵魂的大人,对于她的行径,严峻地发声了。
  “啊呜……!”
  哐当,锡杖脱手而落。
  就像掉进深渊一样,脸上一下子变得刷白。
  发愣地按着胸口的女神官,才注意到泪水已经从自己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

  但是。
  “干得好。”
  传到像孩童一般哭泣起来的她耳旁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啊…..”
  只是如此。
  仅仅只是如此,女神官都快要支持不住而弯下去的双腿就重新获得了力量。
  “……是、是的……!”
  “好。”
  哥布林杀手现在,一言蔽之,已是满身疮痍。
  铠甲的缝隙处,插着已经将锁子甲都刺穿了的短剑。浑身都是被殴打过的痕迹。
  从肩头将短剑拔出来,看到剑刃上涂着的黑乎乎的粘液,他咂了下嘴。
  于是便解开束住腰间小袋的绳子,从中抽出瓶子,一口气喝了下去。接着又是第二瓶。
  是活化剂(Elixir),还有解毒剂(Antidopa)。
  然后把那空瓶,对着附近的小鬼的头颅用力砸去。
  “G O O B O G!?”
  又回过头来,把左手上的盾牌狠狠地飞掷出去,把按倒妖精弓手的小鬼打得脑袋凹陷进去。
  “G R O B O!?”
  “二十一。站起来!”
  “呜,啊……欧,欧尔克博格……?”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她也是一副十分凄惨的样子。
  被血染湿,伤痕累累,浑身都沾着小鬼的脑浆,衣服也被撕破了。
  但还活着。
  这就够了。
  “喝掉。──用这个!”
  哥布林杀手左手把药水拿给她,又把右边的剑给向矿人道士。
  “喔,哦!!”
  反手接过剑的矿人道士,一剑切开了小鬼的腹部。
  “G O B O G O O B O G!?”
  “这边已经没问题了,啮切丸!”
  踢倒内脏溢出、无声地惨叫着的小鬼,矿人道士这么叫喊,向着下一只哥布林挥剑过去。
  虽然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但仍是战意充足。左手的剑,又砍死了一只哥布林。
  “呣唔……!”
  若是清醒下来,蜥蜴僧侣的膂力可谓是举世无双。
  他用手抓住打算用刃物刺向自己脖子的哥布林,顺势狠狠地砸到地上。
  “G O B O R O!?”
  头颈向着不可能的方向歪去,哥布林便就这样痉挛着断气。
  与此同时,他又用着爪、爪、牙、尾,就如字面意思上一样地,将哥布林们吹飞开来。
  “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用袖口擦拭着被小鬼的污浊之血染得红黑的下颚,蜥蜴僧侣呼地长吁了一口气。
  “小鬼杀手殿,这边也重整态势了!”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抓住全身脱力、瘫坐在地上的女神官的臂膀。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愣愣地抬头望着他。
  铁盔裂开,铠甲破损,血臭浓重。
  但从他那头盔的间隙之中,赤红的眼瞳仍是直直地盯着她。
  “干得好。”
  “……是、是的…..!”
  听到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的言语,她使劲地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在乱战中掉落的神官帽和锡杖重新捡起。
  还没有结束。哥布林还剩很多。战斗,还没有结束。
  “〈受伤反增美丽的蛇发女怪龙(Gorgosaurus)哦,请将此身的治愈赋予我手〉”
  蜥蜴僧侣的祈祷,随着温暖的光芒一并给团队(Party)里的所有人复苏了活力。
  《治疗(Refresh)》的奇迹。正可谓是骇人之龙的加护。
  哥布林杀手检查了下伤口的愈合情况,便向近处的小鬼的喉头一剑刺出。
  “G O R O B O R O!?”
  “二十三。向前,跑起来。……能跑吗?”
  “没问题。……说起来,这个真苦呢。”
  对着踢倒喷着血泡拼命挣扎的小鬼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发了句牢骚。
  她掩着因为衣服破掉而露出来的胸口咂了咂舌,把空瓶子扔在一旁,闭上一只眼睛看向女神官。
  “好啦,走吧!”
  “是的!我也……能走。……走吧!”
  女神官努力地提高声音。对着从后面迫近过来的小鬼,像是要牵制般地挥着锡杖。
  “术士殿,准备好了吗?”
  “那是当然。正是为了此时才节约次数,特地费尽苦力撑到现在的!”
  也得到了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的回应,团队(Party)便向着更前方前进──不。
  “G O R O B!!”
  “G R O!G R B!”
  应该说是,终于“被逼到”塔上的尽头了吗。
  在只有几步的前方,能从高处一览树海、宛若断崖绝壁般的空间就此展开来。
  从《净化(Purify)》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的小鬼们,露出满脸讨嫌的笑容,逼近过来。
  把那跑脱掉的森人再一次按倒在地侵犯她。把那有点小聪明样子的小姑娘撕碎。
  男的就杀掉。女的就侵犯后杀掉。虽然死去的同胞是蠢货,但也要让他们得到报应。
  往往对于小鬼们来说,同胞的死就只不过是个肯定自己欲望的理由罢了。
  它们手里握着武器,胯下膨胀着,眼中燃烧着欲望之火。
  被这样的一群怪物们包围着,哥布林杀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跳!!”
  冒险者们,便一个一个的把身子跳向空中。
  自下而上冲过来的空气,轻易地吹散了湿气,因为战斗的兴奋而感到发热的身体也冷却下来。
  拂晓的阳光自地平线的彼端升起,照向天空、照向树海、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但很清楚的,重力终将把一行人拉向地面,凄惨地摔得支离玻碎。
  “G B B R B!”
  “G R O G G B!G O R R B G R O B!!”
  看着俯视着他们大声嘲笑的哥布林们,矿人道士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迅速地结着一个个复杂的咒印,叫喊声也十分洪亮。
  “〈土精啊土精,把东西放下吧,慢慢放下呀,放呀放到地上吧〉!”
  遽地,落下的势头明显地衰减下来。
  《降下(Falling Control)》的咒文──总算是没有白节约。
  轻如鸿毛地漂浮在空中的一行人,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掌托住了一般,慢慢悠悠地降下。
  这样的话即使落到地面上,也不会受伤了。
  “哇、哇、哇……”
  女神官慌慌张张地压住被风卷起的衣服下摆。
  看到她这个样子的妖精弓手,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放松了脸颊。
  像直到刚才那样绷紧神经,几近极限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她,也不想让她做出这种表情。
  ──果然,哥布林治退很那个呢。
  妖精弓手嘿地伸出手。握住了女神官的手。
  “啊……”
  “没事吗?”
  “不,不好意思……”
  “这样就好哦,没事。──干得不赖嘛,矿人!”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矿人道士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着妖精弓手得意的笑脸眯细了眼睛,从腰间拿出酒瓶,喝了一口。
  朝阳、早霞、晨光。轻风、密林、世界。
  再没有比这更能下酒的光景了吧。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呐。”
  蜥蜴僧侣一边哎呀哎呀地说着,一边全身放松,伸展成大字形浮在空中。
  虽然姿势是完全松懈了下来,但他的目光仍然盯着上方的那群小鬼。
  哥布林们指着这边叫唤的模样,能看的很清楚。
  “一时,还不知道会变得如何呐。”
  “啊啊。”
  哥布林杀手抬起头来说道。
  “要收拾掉哥布林,这样是最好的。”
  §

  “G……B……”
  哥布林萨满恢复意识,就是在那时候。
  感觉河川的流水声听上去格外大声。它像是要挥去耳鸣感般的摇了摇头。
  呼吸困难,视野昏暗。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用法杖支起身来。
  一部分的血液变成了水,喘不过气来是因为全身血液循环供给不足的原因,它是不会明白的。
  一看过去,同胞们正在楼顶的边缘看着下方叽叽喳喳地吵闹叫唤着。
  “G O B O O G B…..!”
  都是群什么样的家伙啊。难道就没有一点来帮助和尊敬它们的引导者的意思吗。
  完全无视了自己之前拿它们当作肉盾的事,哥布林萨满咒骂着。
  而且好像还让冒险者们跑掉了的样子。真是的,一群没用的废物。
  “G O R B!G R O B O O G O B O G R!!”
  “G B B G R O B!?”
  哥布林萨满挥舞着法杖大声怒吼,有数只小鬼朝这边回过头来。
  比起对有回应的家伙感到喜悦,对没有回应的家伙的愤怒更是窜上了心头。
  果然不能指望这群废物。
  要是把那个森人还有凡人的小姑娘,又或是把森人之里的公主给抓到了的话,非得让她们给自己生一大群孩子不可。
  因为自己是最伟大的,当然可以把中意的雌性随心所欲地当作下崽皮囊。
  这样的权利总归还是有的。
  “G R O R O B……?”
  话又说回来──“这个水声,是什么?”
  “G R O R O B O R O G B O R O!?!?!?”
  下个瞬间,哥布林萨满的身体就被从升降机入口喷涌而来的浊流给冲飞了。
  被凶暴的水流给抛上半空的它,一生中最后的几秒都在困惑中度过。
  到最终都没能理解,这是由于《隧道(Tunnel)》在防堤要塞上开了个口导致的。
  水竟然能从城塞的最下层冲到最上层什么的,对哥布林来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建造这座遗迹的人要是能知晓这些不祈祷者(Nonprayer)的末路,也会感到很高兴吧。
  正是因为这滴水不漏、严丝合缝的施工打造,所以直到水喷涌出来之前,谁都没能注意到。
  于是哥布林萨满一边挣扎着一边坠落下去,砸到地面上脑浆四溅,干脆地死了。
  它存在过的痕迹,也随即被水流冲走。
  与之相配的结局。

  §

  水花像是下雨一般洒落下来。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就算是有哥布林零星地被冲落下来,这个高度下也不可能有救。
  “不,不要紧吧,这个……?”
  妖精弓手一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一边颇为疑惑地嘀咕着。
  哥布林杀手,长吐了一口气说道。
  “《隧道》的话,到时会缩小阻塞住。不会破坏建筑物。”
  “不是说那个。”长耳朵不耐烦地摇着,“是说里面积的水。”
  “不知道。”
  哥布林杀手回答得非常平淡。
  “只能之后向森人之里传达,让他们处理了。”
  妖精弓手用鼻子哼了一声后便沉默了,看着这些的矿人道士哈哈大笑。
  “那,回去后就是结婚典礼了啊。”
  他一边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一边享受着朝霞与美酒的乐趣。
  维持着这个情况的是矿人道士。一旦松懈的话所有人就都要掉下去摔死了。
  妖精弓手像是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地颦眉盯向他,矿人道士则是继续我行我素。
  “你不考虑下结婚吗?”
  “这一千年里都不打算考虑哦。”
  “怕不是嫁不出去哦?”
  一句话又把妖精弓手给激了起来,她“你说什么!?”怒吼起来。
  在拂晓空中的喧闹,又一如既往地响了起来。蜥蜴僧侣愉快地看着这副光景,转了转眼睛。
  “那当贫僧成龙之时,可否迎娶你为龙之妻呢?”
  “什么啊,那个。”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可没有把这句玩笑话听漏。
  她好像找到了新玩具似的,眯起像猫一样的双眸。
  “告白吗?认真的?”
  “哎呀,不到千年之后的话,谁知道呢。”
  女神官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三个同伴之间的嬉闹。
  之前牵着的妖精弓手的手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则是继续压着漂浮不定的衣帽。
  呼,不经意间漏出的吐气声,哥布林杀手动了动头盔。
  “累了吗?”
  “啊,不是!……这样的。”
  慌慌张张摆着手的女神官想要否定。
  但是──但还是。
  摆着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是,有一点。”
  “是吗。”
  说到底,那样真的好吗。《净化(Purify)》的奇迹,那样的用法。
  ──嗯。绝对,是不好的……。
  虽说是哥布林,但把净化水的奇迹用以夺取他人的生命什么的,总是不好的。
  地母神之所以会回应自己,是因为祈祷是用以救人性命的。
  正因如此慈悲为怀的地母神,才追究了自己的行为。
  下不为例,啊。
  犯下了如此的错误。
  但是……
  ──神明大人却回应了祈祷,降下了奇迹。
  又该怎样解释、理解才好呢。
  一年前,初次挑战冒险的她还什么都不懂。
  结果,到现在她明白的事情,也只有两件而已。
  自己,还在继续作为冒险者。
  哥布林杀手,一定会将哥布林赶尽杀绝,这两件事。
  ──我……。
  还能够继续相信地母神吗。还有被地母神授予奇迹的价值存在吗。
  想不明白。也没法明白。
  相比一年前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稍微有所成长呢──……。
  “看。”
  “诶……?”
  不意间听到了这声低吟,女神官慌张地一下抬起脸来。
  朝阳炫目,她不由得地眨了眨直到刚才还泛着泪水的眼睛。
  澄净的青空。可随处目及的绿色。然后还有──……。
  “是彩虹啊。”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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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  《将地狱打落深渊的故事》

  “喝啊!!”
  随着跳起来的少女的一声大喊,陷入深渊黑暗的地底世界被便阳光照得璀璨无比。
  这里正可谓是地狱。
  大地的黑暗只有三分,余下七分则全都是赤黑的恶魔(Demon)。
  还有盘踞与头顶之上的,宛若是在啃食着这盘上世界的,看着像是大蜈蚣一样的岩喰怪虫(Rockeat)。
  然而高高飞在空中的少女却弯起嘴角,令人爱怜的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
  “黎明的、一击!!”
  太阳的爆发!
  她手中的神圣之剑,剑刃迸发出翠玉色的光芒,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怪物们。
  少女一口气地,将像是要吞食过来的岩喰怪虫群,瞬间消灭了。
  朝着少女的黑发飞溅过来的体液,被缠绕着绿光的圣剑的余热全部蒸发掉。
  在地狱之中以魔鬼作为对手却一步都没退让的少女,现在仍是毫发无损。
  “地狱(Doom)呀,地狱(Doom)呀!”
  在空中回转着、一瞬间就找好落点的勇者,慢悠悠地朝着一块岩棚①降了下去。然后向着立刻涌上来的恶魔们刺出圣剑,左手结起咒印。
  “〈卡利奔克尔斯(火石)……克雷斯肯特(成长)……雅克塔(投射)〉!!”
  随着轰爆音膨胀起来的火球,立刻被投了出去,又是两发、三发。
  被轰飞的恶魔们烧成焦炭的肉体在空中散去,勇者出声喊道。
  “虽然我还能继续战斗,你那边还有多少?”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功夫!”
  回答的声音自成群的恶魔的最中央传来。
  那是两手紧握长剑,像是要近敌皆斩一般站着的剑圣。
  不,这是事实──近敌皆斩。
  看准空档靠近过来的恶魔,下个瞬间头颅就被无情地砍飞。
  因为是技艺纯熟精湛的战士,不可能会放过攻击的好机会。
  用着不认真注视就无法不清的步法躲开敌人的攻击,将逼近过来的对手顶回去。
  没有一点华丽色彩的战斗,但那其中确实蕴含着顶尖技艺的光芒。
  她这样守护着的,是一位拿着大型法杖,集中着意识的魔法师。
  被称为贤者的少女忽的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看向远在上方的岩盘。
  “……上方的河水的流向变了。对方的魔法阵好像被破坏了。”

  “哼嗯?难不成是有其他的冒险者?”
  勇者用着咒术齐射,不一会儿便把杂兵都解决后,跳进了那个间隙。
  “地狱之门将要打开。”
  被刻在粘土板上的语言,是与神代时期相近时代的魔法师留下的警告。
  以前研究《转移》咒文的他们,犯下了一个大错。
  在不能被联结的地方──地狱,打开了《转移》的门。
  虽然施加了封印,但也迟早还会打开吧。在预测的年份,预测中的那一天──……。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吗,该说我的运气是好还是坏呢!
  勇者却是头都不回的一直线前进着。
  她的学业马马虎虎,完全理解世界之理这种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把一本厚厚的书本摆在面前阅读法则(Rule),看不到一会头就会开始痛了吧。
  因此,能封印《转移》之门的就只有贤者了。
  “……是森人(Elf)吗?”
  “不好说呢。他们都很自视甚高又顽固,会这样机敏地行动吗?”
  “……但是,森人又总是会从意想不到的时机和角度直指要害啊。”
  终究还是理解不了呢地念叨着的贤者比谁都要认真学习的事,勇者是十分了解的。
  向只会挥剑的自己阐明术理的,则是剑圣。
  勇者,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四方世界是美好的。
  这不是因为她很强。也绝不因为她是勇者。
  “这种东西”并不会改变世界的价值。
  有着朋友、有着故乡、有着喜欢的东西、天空也很漂亮,还能看到彩虹。
  “嘛,怎样都好啦!把这些家伙都干掉的话,就全部解决了!”
  正因为如此,才不想拱手让给这些家伙。
  在眼前──冲散了杂兵恶魔的前方,能看到一只像蜘蛛一样的惊人怪物。
  巨大无比,一眼就能明白那正是统领恶魔们的存在。
  可怕的怪物。那宛如金属般的足肢,一定能简单的贯穿击杀自己吧。
  尖酸刻薄的人肯定会说。能和那样骇人的怪物战斗,是因为她是勇者。
  ──才不是那样的。
  少女露出牙齿,狰狞地笑了。像是要把猎物捕杀的鲨鱼一般的笑容。
  离贤者封闭《转移》之门只剩不久了。
  到那为止,一秒都不想,把世界交给这样的家伙。
  自己为此而战的理由,只要自己和朋友们知道就足够了。
  “上了,哈啊啊!!”
  勇者发出呐喊声,打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漂亮的会心一击(Critical Hit)。

  间章三  完

  ①岩棚,突出如平台般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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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6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仲夏夜之梦》

  “那么诸位,请说出誓约的御词。”
  年长、却显得很年轻的森人长老们面向上座,恭敬地垂下头。
  发出磷光的萤火虫飞舞交错,森人和冒险者们齐聚在大堂。
  他们就地盘腿而坐,树叶做的餐盘上盛着料理与果物,酒杯则是一个巨大的果壳。
  能够扫视成排的来客的上座,位于大副延展出来的大树根上。
  那里有着以透明的绢丝、花朵、蝴蝶或是蜻蜓的翅膀缀饰着的,新郎新娘的身影。
  他们深情地、像是完全不顾其它般地注视着对方,紧紧地握住双手。
  “〈乌萨米阿其朵拉朵库  里伊诺莫切内伊俄  伊诺尤尔恩阿霍沃  切霍诺卡萨塔瓦〉!”
  “〈乌萨米阿其朵拉朵库  奥西洛尤伊纳拉特  伊索托托瓦  切霍诺卡萨塔瓦。”
  头戴着闪着光辉的头盔的森人堂堂正正,戴着花冠的森之公主则像是要把染红的面颊藏起来般低头说道。
  仿佛是接受了两人歌唱一般的话语,在夜里伸展着树叶的大树大大地摇曳起枝干回应着。
  窸窸窣窣,森林在笑。在歌唱。祝福着两人的命运。庆贺着两人的结合。
  “这来自森林的祝言,可否听到。”
  慢慢走过来的司祭如此说道。男女两人像是非常幸福似的交换了视线,点了点头。
  “嗯。”
  “确实听到了。”
  “那么,请答礼。”
  然后,司祭将其手上捧着的大弓和箭矢,交与两人。
  那是为了这一天特别定做的,唯一无二的弓与木芽箭。
  辉兜的森人取过弓,花冠的森姬拿过箭。
  司祭深深地行了一礼之后退了下去,两人简直就好像要拥抱在一起般的,架起了弓。
  在丈夫拉起的弓上,妻子搭好箭,两人一起拉开弦。
  向着天空。
  向着双月与众星一齐闪耀着的天空。
  眼见本应是大堂屋檐的枝叶让出道路,打开了一片空间。
  夜空,就像漂亮的宝石箱一样闪闪发光。
  如果说星星是众神的眼睛的话,那如此的祝福应在这四方世界中独一无二。
  弓弦发出如同竖琴的音色,箭射了出去。
  飞向夜空彼方的箭,就宛如逆转而上的流星一般,毫无落下的势头。
  箭到达的地方,又会孕育出新的树苗,成长,最终成为森林的一员吧。
  “誓约就此结成!”
  绕是沉稳的司祭,也不住大声地宣告。
  森人、森林、众神之间,都认可、祝福这次的婚礼。
  “今宵便会作为‘彩虹出现的月夜’在后世被长久地传颂下去吧!”
  旋即,森人们便发出盛大的喝彩声,鼓起掌来。


  爱即命数  命数即死
  即便是守护少女的骑士  也终会落入死亡之渊
  就算是为友天龙的王子  也留下意中之人独尽
  纵然是爱上圣女的佣兵  也战死沙场野望未济
  哪怕是相恋巫女的国王  也改变不了离别之时
  英雄传说的落幕  并非人生的终点
  名为生存的冒险  一直会贯穿始终
  恋也好爱也罢  生也好死也罢
  逃避这份命运  究竟可否做到
  那就没有什么可惧怕了吧
  爱即命数  命数即死


  森人们敲弹起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竖琴和太鼓,热闹地唱起歌谣来。
  本来森人就是很喜欢音乐和跳舞这一类愉快的事的个性。
  只是这样一成不变地度日,他们的寿命实在太过漫长了。
  精神变得老成,变得达观,借司祭之口确定下来的纪念日也很多。
  一边庆祝年轻森人的结合,一边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平凡的一天”的减少而盛大的庆祝。
  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不特别的一天吧。
  谁都是特别的、今宵是特别的。百年后的夜晚也必定是特别的。这会一直持续到永远。
  “那么,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解除小鬼们的陷阱上呢?”
  “唔、唔呣。呀,我和那长耳……不,应该说是你们那边的公主大人。就这样,对喷着毒气的口子……”
  “说道那不可名状的眼球怪物的话,想必是相当可怕吧!”
  “呣。不,该怎么说呢……那个啊,又吓人,又会发出古怪的声音。”
  “我们的公主一直以来都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对、对,就是那样。哎呀,你还真机灵啊……”
  就连那个矿人道士,也被年轻的──硬要说其实是比他更加年长的──森人们团团围住。
  虽然知道是从先代就一直是争端不已,但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亲眼看过矿人吧。
  更别说成为了冒险者了!
  四面八方都被森人围着,打听各种冒险谈,矿人道士都快语无伦次了。
  而且对矿人来说森人的酒劲头实在是太小了,这样的话不是根本喝醉不了吗。
  终于发出悲鸣,大大地举起他那短粗的双手。
  “喂,长鳞片的!过来帮把手!”
  被叫到的蜥蜴僧侣自不用说,正坐在宴会场的角落边发出啧啧之声,边大快朵颐。
  他囫囵吞枣地大口吃着干蒸虫子,喝着葡萄酒,抓起酸橙的果实一饮而尽。
  几位森人的妇人们看着他张开大嘴豪爽的吃相,都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没什么,贫僧可不是草食者,什么都吃哦──哦呀,怎么了,术士殿。”
  “我一个人当他们的对手,实在是太勉强了啊!”
  “好勒。”
  晃晃悠悠地抬起身子,蜥蜴僧侣便慢悠悠地走进森人之间打援。
  森人和矿人团坐着的中间,突然咚地一声坐进一个巨大的身躯,蜥蜴僧侣“那接下来”地开口道。
  “森人阁下哟。如果想听的话,我等蜥蜴人(Lizardman)的强者,唤岚者黑鳞的故事意下如何呐。”
  “啊啊,那家伙的话我知道哦!以前见过。”
  貌似有点年纪的森人抬起手来说道,蜥蜴僧侣颇有兴味地转了转眼球。
  “哈哈哈哈。那么,千百年前的事实与传说,其中区别就让我们慢慢地来品味吧。”
  

  正是拉开雨季序幕的一滴雨落到叶子上的日子。
  《赤云》之王与《甘风》交合。
  产下了王子之卵后 妾姬《黑鹿》也怀孕了。
  被废弃的命运之子 从碎裂的壳中爬出
  拥有黑影之鳞者 最终吐出青色的火烟 屠戮兄龙 命运之子
  咬碎魔王的喉咙 其名为强大的《唤岚者》──……。


  以蜥蜴人特有的喉音念出来的诗吟,森人们“哦哦”地侧着长耳倾听。
  位于上座的新郎也不例外,唯一和其他人不一样心神不定的。
  那就是被新郎抓住了手,脸红到了耳朵根低下头去的新娘。
  “姐姐大人,那是真的在害羞呢!”
  在夜风中的窗台旁,妖精弓手毫无顾忌地高声笑着。
  她纤细白洁的身体,被轻飘飘的通透漂亮的白礼裙给遮盖住。
  是绢丝吧。在虫的使用方面,森人们可谓是专家。
  手上拿着倒入了葡萄酒的杯子眯起双眸,任由夜风吹拂发丝,她看起来十分迷人。
  就算说她如壁花①一般,也未必是谎言啊,哥布林杀手这样想着。
  “你,不过去行吗?”
  从宴席中脱身,靠在墙壁上的他,简短地说着。
  “嗯?”
  之前向着回来的长老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地这样极力争辩着的她。
  现在这副被酒精染红了双颊微微歪起头的身姿。气势汹汹的样子已经一点都没有了。
  一边回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里的妖精,哥布林杀手淡淡地继续说道。
  “……是故乡吧。”
  “啊啊,没事没事。”
  这句话背后的意味,妖精弓手到底理解了多少呢。
  她像是要润湿嘴唇般地小口小口舔喝着葡萄酒,挥了挥手。
  “反正对于他们,用凡人(Human)的感觉来说,就像是我出门个两、三天就回来了的感觉。”
  “是吗。”
  “冷静下来后,姐姐大人也说了让我常写信回来呢。”
  打扰到她们新婚就不好了吧?妖精弓手挺起薄薄的胸部自夸道。
  ──话说回来。
  一闪而过的,是以前的水之都。
  他曾经写过信,妖精弓手忽然回想起来。
  “写写信怎么样?”
  所以,她一想到,话语就脱口而出。
  说起来这家伙,一直都是哥布林长哥布林短的,只往来于牧场、行会、和洞穴之间。
  “故乡,没回过吧?”
  “我不认为那些信会被读。”
  他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铁盔,慢慢地左右晃动。
  “……真是个不孝的弟弟啊。我。”
  “是那样吗?”
  妖精弓手对于这个回答抬起了一边的眉毛,然后便用着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划圈。
  “我倒是觉得做得挺好了哦?再说,你好歹也是银等级呀。”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是吗。”
  “真是的,欧尔克博格真的是只会说‘是吗’呢。”
  发出像是银铃摇响般笑声的妖精弓手,留下他一个人,像是在跳着舞一般离开了窗边。
  “走了吗。”
  “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乐趣喔。”
  “你的。”哥布林杀手,用着极小的声音咕哝着。

  正打算离去的妖精弓手,听到了声音停了下来。
  纳闷地回过头去,哥布林杀手就那样一个人站在那里,陷入了沉默。
  妖精弓手决定稍稍的等他一下。对森人来说时间要多少有多少。
  过了不久,他一副终于决定好了的样子,慢慢地说了出来。
  “你的姐姐能够结婚,我觉得很不错。”
  一点都不有趣、也不华丽、无可救药般的平凡的祝福话语。
  但妖精弓手却就这样站住,睁开了双眼,摇动起长耳朵。
  “……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害羞,妖精弓手又马上快步融入到宴会的喧嚣之中。
  没想到欧尔克博格会说那样的话。也没想到他能说出来。
  脚步就像是踏在空中一般轻快,但是她锐利的眼神却不会放过任何目标。
  以极像森人的敏捷伸出手,一下就抓住了她更为纤细的手臂。
  “啊……”
  那是,呆呆地一直站在墙角的女神官的手臂。
  用那是正装的理由婉拒掉森人们推荐的礼服和衣装,还是老样子的穿着神官服。
  “真是的,怎么了啦?没一点精神的样子。”
  “不是……”
  脸一瞬间低下去的女神官,又勉强着抬头振作起来。
  “那样的事,没有哦?”
  “骗人。”
  “啊呜。”
  刚说完,妖精弓手便用食指弹了一下女神官的鼻尖。
  “不愉快的时候不管是怎样总之先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哦。而且这毕竟是祝福的宴会哦。”
  “那个……”
  吃痛地压着鼻尖的女神官,轻轻地眨了眨被眼泪打湿的眼睛。
  “那么……先前祈祷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呢?”
  “啊啊,那个?”
  “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哦。”
  妖精弓手笑道。
  “只是很单纯的,做了一个要永远在一起的约定而已。”
  ──我起誓,将作为这个人的伴侣,同他幸福与共,永恒永世。
  ──我起誓,将作为这个人的丈夫,同她相互扶持,一生一世。
  “当然,这可是对于森人而言的‘永远’呢。”
  这样说着,妖精弓手闭起半只眼睛,拉了拉女神官的袖口。
  “呐,去祈祷吧。”
  “祈祷……是吗?”
  “对哦,向地母神大人。那位神明大人,和森人也不是那么没缘分哦。”
  这对女神官而言,正是痛苦的源头。
  ──我……。
  究竟,还有向地母神祈祷的资格吗。
  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停止过祈祷,和小鬼们的战斗也勉勉强强地撑过来了。
  但是在那城塞的战斗中,最后却用地母神的奇迹直接伤害了他人。
  当然是哥布林。是小鬼。不打倒它们的话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样。
  至今为止也间接地夺去过它们的性命。事到如今,对于杀掉它们的事情她也并不后悔。
  ──但是,那样的,决不是正确之举……。
  所以地母神发怒了,自己也遭到了叱责。
  “……我明白了。”
  女神官用几乎咬破出血的力度咬紧嘴唇,拄着锡杖跪了下来。
  ──就算,我已经没有了被地母神厚爱的价值。
  为了友人的幸福,友人的姐姐的幸福,她的伴侣的幸福,还请、还请传达到。
  这是很自私的愿望,虽然我也知道……但。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让他们的前程结实繁多吧……”
  闭着眼睛献上祈祷。那个瞬间,女神官“啊”地轻叫了一声。
  和天上的神明联系起来她的魂魄,好像被一双宽厚又温暖的手掌慈爱地包裹起来一样。
  仅仅一瞬。不到祈愿奇迹那种程度的刹那间,这绝不是错觉。
  女神官的脸上呆滞了一下,随即绽开了如花开般的笑容。
  “地母神,回应了我的祈祷……”
  “好耶,这下姐姐大人就更安稳了呢。”
  女神官“是的”一声,短短地回答道,然后又用力地擦了擦眼角。
  “那么,就走啦!”
  “诶,啊,哇……”
  手臂再次被妖精弓手给抓住,被拉着跑了起来。
  “是、是怎么了吗?”
  “马上就会明白的。……啊,在了在了。喂,你们两个人,这边这边!”
  她就这样说了句抱歉一脚跨过宴席上的料理,女神官则是低着头跟在后面。
  在这么的热闹嘈杂之中,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呢,那盛装打扮着的柜台小姐和牧牛妹的身姿。
  两人都穿着森人准备的轻薄礼裙,因为酒精的缘故面颊稍稍发红。
  这样一看,明明是穿着一样的衣服,她们的身体却要远比妖精弓手丰满。
  呣,她一瞬间撅起了嘴,但马上又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容。
  就算是我,过个百年也应该──会变得和姐姐一样吧,大概。
  “哎呀,总觉得有点紧张。,这样的派对还是第一次……”
  “抬头挺胸就好了哦。抬头挺胸”
  与有点害羞地挠着脸颊的牧牛妹相比,柜台小姐显得非常坦然。
  像是在诉说着自己匀称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好害羞的一样,毫不遮掩地喝了一口酒。
  “啊啦,意外地很习惯呢”
  妖精弓手像是有点惊讶似的念叨着,柜台小姐则是“呼呼呼”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老家的时候有所经验。而且当了职员后,也会有这一类的活动哦。”
  “呼嗯。”地发出声音的妖精弓手,接着也把柜台小姐和牧牛妹的手拉了起来。
  “嘛,无所谓啦。快,大家,到前面去吧!”
  她就这样拉着她们,向着前面──上座的方向迈开步子。
  被硬拽着的三人,只得慌张地重整姿势快步跟在她后面。
  “呐,是有什么要开始了吗?”
  “跟男人没什么关……不,还是有点关系的吗。嘛,看到了的话就明白了。”
  被这么回应的牧牛妹看向周围,森人的女孩们也都一样聚向前面。
  虽然不是很清楚森人的年龄,但她们看上去都和妖精弓手没什么不同。
  “啊啊。”柜台小姐,像是了解了似的点了点头,“是从新娘那得到礼物,这样的事吧?”
  “啊,那个的话我也知道。”
  女神官一边啪嗒啪嗒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服,一边说道。
  “的确,接受到的人就能够结婚……诸如此类的。以前也有,帮忙过这种活动呢。”
  “无论在哪都有相似的风俗呢。”
  妖精弓手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说着,摇了摇长耳朵。
  “不过好不容易来了,或许能够得到哦,不去试一试的话不就亏了嘛?”
  “诶~……”
  ──结婚吗。
  好像和自己离得很远,又好像很近。
  牧牛妹眯起眼睛,看向看上去很是幸福的、坐在上座的新娘。
  周围全是眼睛发光,焦急地等待着的森人女孩。
  还有离得远远的、站在墙角穿着奇怪的铠甲的、他的身影。
  她明白自己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但不知为何胸中却高鸣起来。
  和就在近旁的柜台小姐的视线碰到一起,她也是与自己一样的表情。
  牧牛妹轻轻地缩了缩肩膀。不管是什么都得公平呢。
  然后推了推,另一边很感兴趣却不敢踏出去一步的女神官的后背。
  被推出一步的女神官很是不可思议地向这边回过头,牧牛妹则是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时候,不用客气更好哦。”
  “啊,好、好的。”
  终于,花冠的森姬──不,现在已经是森林之后了,这位嫁作人妻的女性,慢慢地站了起来。
  “爱即命数,命数即死。”
  像是在歌唱一般随口哼着,由丈夫牵着手的她,慢慢地取下了装饰着自己头发的花冠。
  然后将花冠抱紧在丰满的胸前,薄薄的双唇轻轻地贴了一下。
  “那么下一次的恋与爱,就献给注定凋亡的少女吧!”
  随着祈愿一起被投出去的花嫁之冠,乘着晚风飞舞起来。
  结缘着恋与爱的花冠。这就是来自幸福的新娘的赠礼。
  它划出一道漂亮的轨迹向着女孩们的方向送去,然后──……。
  哇,响起了喜悦的声音。

  §

  在享受了三天三夜之后,冒险者们回到了边境之街。
  自那之后也过了不少时间,但是也还没有信送到妖精弓手手上。
  所以,现在那里也一定还在继续着宴会吧──……。
  
  全卷  完

  ①原文壁の花,意为舞会中无人邀请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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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6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好在今天看到第7卷,太感谢楼主了~!
发表于 2018-10-6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不愧是大佬,速度太快了吧,先感謝了,聖女如痴女
发表于 2018-10-6 22: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啦!最近追看這個系列中,有新一話真的太好了!
发表于 2018-10-6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哇6我好像还没看……7都已经来了。好高效率
发表于 2018-10-6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殺手逐漸恢復人性
发表于 2018-10-6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花球最后是谁拿到了呢
发表于 2018-10-7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真是比妹妹漂亮太多了,也丰满太多了。

这小说里的上森人更接近魔戒里面的高等精灵啊。
发表于 2018-10-7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是泳装福利回,w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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