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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川口士]魔弹之王与战姬18[台/繁] 完結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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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14 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8-10-14 02:16 编辑

魔彈之王與戰姬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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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川口士
插畫:YOSHI☆WO
譯者:偽善
掃圖:a8901566
錄入:a8901566
修圖:理子
校對:農夫紳士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修圖、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所錄入的每壹本書裡,掃圖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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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歷經一番死鬥後,堤格爾等人終於打倒了吞噬蒂爾‧納‧法之力的嘉奴隆。然而,勝利的代價卻是艾蓮等人的龍具就此失去力量。唯一沒參加戰鬥的凡倫蒂娜依舊維持著龍具的力量,而蘇菲也慘遭她的凶刃所害。堤格爾與剩下的戰姬們組成了聯軍,將與距離王座近在咫尺的凡倫蒂娜一戰。
    為了收拾吉斯塔特前所未有的震盪局面,在周遭眾人的鼓勵下,堤格爾終於決心稱王。他背負超越國界限制的同伴思念,挑起了最終的決戰。出身窮鄉僻壤的年輕貴族弓箭手,是否能為「魔彈之王」的傳說寫下新的篇章──
    超人氣最強美少女奇幻戰記,堂堂完結的第十八集!
    1.黑龍旗軍
    2.受託之物
    3.魔彈之王與戰姬
    終章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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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4 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1.黑龍旗軍
    於黎明時分開始下的這場雨,在進入中午後變成了一場暴雨。
    「我們運氣真不好啊,明明得加緊時間趕路呢。」
    艾蓮——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策馬走在萊德梅里茲軍的最前方,一臉煩躁地撥動自己的瀏海。
    抬頭望去,只見原本像是吸飽了煤灰般的黑色雨雲,在這時變得更為厚重而廣布空中。在冰冷冬雨的擊打下,艾蓮的臉龐顯得有些髒亂,長及腰際的銀髮也失去了光澤,沉甸甸地貼附在她的背上。就連她輕輕吐出的嘆息,也帶了些許疲憊的氣息。
    為了向身後的士兵們確實地彰顯自己這個指揮官的存在,艾蓮目前並沒有戴上頭盔或外衣的兜帽。儘管為了禦寒,她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包覆在一件長下襬的外套之中,但套在馬鐘上頭的鐵靴卻仍布滿泥濘。
    這一帶的地形坡度平緩,周遭沒有山脈也沒有森林。但由於大雨的關係,眼前的視野嚴重受阻,各處也積起了小小的水窪。
    「不如讓士兵稍作休息,等雨勢減弱再出發吧。」
    在她身後待命的高䠷女騎士這麼向艾蓮建議道。女騎士是艾蓮的副官,同時也是艾蓮的摯友,名為莉姆亞莉夏——關係較為親暱者,則是會以「莉姆」這個暱稱稱呼她。和艾蓮不同,她身上穿的是厚實的盔甲,也戴著鐵盔。
    艾蓮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回頭望去。
    只見披盔戴甲的士兵們,正無言地踢著泥地前行。除了身體上的疲憊之外,化為泥濘的地面變得窒礙難行,也是隊伍之所以顯得有些紊亂的原因之一吧。一名士兵在這時用力踩到了水窪,濺起了一片泥水。
    艾蓮那雙紅寶石般的眸子雖然閃過了虧欠的神色,但她隨即甩了甩頭,抹去那份心思。她露出嚴肅的神情,將視線挪回正前方。
    「讓他們忍耐一下吧。我們正在趕時間,而且這樣的天氣也沒辦法好好升火。琉德米拉她們八成也是這樣想的吧。」
    在艾蓮和萊德梅里茲軍的後方,有著琉德米拉·露利葉率領的奧爾米茲軍,其後方則還有伊莉莎維塔·法米那和奧爾嘉·塔姆率領的路伯修軍。
    若是要中止行軍,就得派出傳令向兩人告知這項訊息,以免三方的軍隊發生衝突。即使如此,在這樣的雨勢下,肯定還是會產生些許混亂,也可能會有士兵在這樣的混亂中脫隊,而她們必須避免讓這種情形發生。
    「要是蘇菲沒遇上那種事就好了……」
    艾蓮混雜著嘆息,將這幾天來一再嘟嚷過的話語脫口說出。
    在四天前,她們為治理波利西亞公國的戰姬蘇菲——蘇菲亞·歐貝達斯舉辦了葬禮。但說是葬禮,其實也就只是一切從簡、由艾蓮和幾個人一齊唱誦禱詞的下葬儀式罷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當時的艾蓮等人待在路伯修公國東南端的荒野之中,實在是無暇為了聘請神官而翻遍附近的村落。
    儀式結束後的隔天,艾蓮等人成功和奧爾米茲軍及路伯修軍會合了。
    而波利西亞軍的指揮官在得知自己主君遇害的消息後,隨即以冷靜的口吻表明了要率軍離去的消息。
    「我等為波利西亞的戰士,之所以會趕赴此地,乃是為了能在蘇菲亞大人的麾下作戰。即使諸位貴為戰姬,我等依然難以加入其他軍隊的指揮體系。」
    艾蓮等人沒有出言挽留,而是默默地目送波利西亞軍離去。如此這般,留下來的就剩下萊德梅里茲軍、奧爾米茲軍和路伯修軍了。
    蘇菲是在營帳外過襲,而當時並沒有目擊者。在艾蓮等人趕到的時候,蘇菲已經呈現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狀態了。為此,沒人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不過,艾蓮等人認為,下手的應該是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提斯。蘇菲的身上有一道自左肩傷至右腰的撕裂傷,那顯然是出自巨大而銳利的刃器所為。而凡倫蒂娜的龍具艾薩帝斯正是一柄長柄巨鐮,且她還具備著能在轉瞬間移動千里的龍技。
    凡倫蒂娜應該是領著奧斯特羅德兵,正駐紮在王都席雷吉亞才對。
    艾蓮等人之所以不惜冒著大雨行軍,主要是為了能盡量拉近與王都之間的距離,並藉此收集情報。就算打算開戰,至少也得查明凡倫蒂娜目前身處的狀況,以及她麾下的軍隊數量,不然就無從擬定戰略。最重要的是,目前聚集在此地的三軍,總合起來數量甚至不到五千。
    要是蘇菲還在的話,即使軍隊仍在行軍之中,艾蓮等人應該還是能擬定方針。因為她收集資訊和分析情報的能力,就是拿其他的戰姬相比,也是無人能出其右。亡故的維克特王也是看中了她這方面的能力,才會多次派遣她作為外使。
    更為棘手的是,艾蓮目前仍沒辦法恢復平常心。就是屏除戰姬的身分,蘇菲也是她重要的朋友。蘇菲若是看到艾蓮現在的模樣,肯定會露出總是掛在臉上的甜美笑容,規勸她「這樣淋雨會感冒的喲」,而如此一來,艾蓮即使皺起臉龐,也沒辦法堅持己見,只能照她的話去做吧。
    ——我又該怎麼對士兵們說明呢。
    她只宣布過「等抵達目的地後,我會告知你們詳情」,然而,蘇菲卻忽然不知去向,波利西亞軍也隨之脫隊——絕大部分的將士肯定都已察覺狀況不對勁吧。
    要撒個謊並不難——比方說,若是對士兵們說明「為了某個目的,蘇菲決定帶走她的軍隊行動」的話,士兵們應該也能信服吧。然而,一旦察覺這是一場謊言,原先的信服就會轉化為失望和猜忌,恐怕會導致士氣下滑。
    況且,艾蓮等人還藏著一個更大的秘密。
    那就是她們的龍具都失去力量的事實。
    在約十天前,艾蓮等人來到了名為札岡的地區,與馬克西米利安·班奴薩·嘉奴隆展開了一場死鬥。艾蓮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那場戰鬥猶如惡夢一場。當時的嘉奴隆捨棄了人類的身分,讓司掌夜晚、黑暗和死亡的女神——蒂爾·納·法降臨在自己的肉體上。沒有人在這場戰鬥中犧牲,簡直可以稱之為奇蹟。
    然而,在歷經這場戰鬥後,艾蓮等人的龍具失去了力量,化為普通的石製武器。
    根據蒂爾·納·法所說,她們的武器會在七個月後恢復力量。但換作承平時期也就罷了,她們完全不認為能在現在的局勢下,隱瞞此事整整七個月。她們總有一天得向士兵們揭發真相,也不知士兵們屆時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所以,她們無法在蘇菲過襲這件事上說謊。
    持續說謊和隱瞞事實,會讓士兵們萌生疑念,認為主君還有其他事情秘而不宣。而指揮官一旦失去了士兵們的信任,只會落得窮途末路的下場。她們不能讓事態走到這一步。
    「明明已經消滅嘉奴隆,那些棘手的異變也收斂了下來,但讓人頭痛的狀況依舊是層出不窮。真希望至少天氣別和我們唱反調啊。」
    艾蓮嘴上埋怨著,用手掌粗暴地擦拭起被雨水打濕的臉龐。
    就在這時,她從身後的嘈雜聲中聽到了一陣快活的笑聲。
    艾蓮回頭望去,只見兩個身穿外套、戴著兜帽的人影正走在士兵們的身旁。其中一人手拿陶杯,另一人則是抱著一個巨大的皮袋,正將某種液體注入杯中。
    「那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察覺到艾蓮訝異的視線,兩道人影隨之望了過來,令艾蓮更加瞠大了雙眼。
    「這不是堤格爾和蒂塔嗎?」
    「他們似乎是在配發飲料給士兵……不曉得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莉姆也略感困惑地傾首說道。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和他的侍女蒂塔,目前應該正以賓客的身分待在萊德梅里茲軍的後方才對。
    堤格爾和蒂塔先是和士兵們開懷地談笑了好一陣子,這才踏著泥水朝艾蓮走來。艾蓮和莉姆帶著幾名騎兵離開隊伍後,隨即勒馬停了下來。
    萊德梅里茲軍的數量約為一千五百。就算是艾蓮親自下令,也沒辦法立刻讓全軍停步。為了和堤格爾等人交談,她們有必要從隊伍的最前方離開。
    堤格爾在艾蓮等人的面前停步後,輕輕舉起了手中的皮袋。
    「這是伏特加,妳們也喝一點吧。」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請您先說明一下事情的原委。」
    在艾蓮開口之前,莉姆搶先問道。堤格爾聽了笑著回答:
    「傑拉爾跟我說,部隊裡的伏特加還有多餘的存量,於是我就把那些多的部分買下,並請大家喝一杯。一個人大概能分到半個陶杯的份量呢。」
    傑拉爾·奧杰在這支聯軍之中負責糧食和燃料等物資分配的事宜。他雖然就任於布琉努王國的宮廷書記官,但原本就具備計算和物資管理的才幹,是以工作得相當賣力——他甚至還提出了「應當將所有物資交由其中一支軍隊統一管理」的建議,並順利說服了眾指揮官。
    「抱歉,沒事先和妳們說一聲,不過我已經知會過盧里克,他也開心地同意了。米拉和莉莎也說過,她們打算讓行軍暫停一陣子。」
    「——莉姆,妳去傳達命令,要士兵們休息四分之一刻鐘。」
    艾蓮放鬆了僵硬的神情,顯露出撥雲見日的笑容向副官指示。
    「我們可不能拒絕重要賓客的好意,況且盧里克都同意了,就代表現在確實有必要這麼做吧。」
    「遵命,在下這就動身。」
    莉姆的藍眼綻放出欣喜之情,她在點了點頭後,隨即向跟來的騎兵們發號施令。騎兵們立刻調轉馬頭,朝著後方奔去。
    盧里克曾立下一支大功。
    在艾蓮啟程前往札岡之際,她將萊德梅里茲軍交由盧里克指揮,並要他向東進軍,藉以防備位於王都的凡倫蒂娜軍。
    不過,盧里克只遵守了這道指令短短幾天。他碰上了米拉——琉德米拉和蘇菲派出來探路的騎兵部隊,並得知兩人也正在前往札岡地區;他苦思良久後,決定自作主張,更動了行軍方針。
    盧里克將軍隊帶回為艾蓮等人送行的地點,並在當地紮營,等待主君的歸來。接著,他向奧爾米茲軍和波利西亞軍派出傳令兵,傳達了希望能與兩軍會合的意圖。
    就結果來說,盧里克的自作主張確實幫了艾蓮等人的大忙。在離開札岡地區時,艾蓮等人已經是精疲力竭的狀態,而龍具也失去了力量。雖說堤格爾的黑弓依舊保有力量,但要他一個人在旅行的同時守護所有的同伴,終究還是強人所難。
    「那我們也喝點伏特加吧。」
    待艾蓮和莉姆下馬後,蒂塔便對兩人遞出陶杯。定睛一看,便能發現她用繩子將陶杯一個個串起,吊掛在脖子下方。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們該不會就這樣兩個人跑去發放伏特加吧?」
    接過了陶杯的艾蓮這麼問道。蒂塔則是笑著回答:
    「不是的,葛斯伯先生和達馬德先生都有幫我的忙。就連盧里克先生都特地找來人手,幫我分送酒杯呢。」
    堤格爾提著皮袋走近,將伏特加倒入陶杯,而應該是為了避免雨水滲入,蒂塔伸出了雙手,遮蓋在陶杯的上方。
    艾蓮將伏特加一飲而盡。酒雖然已經變溫,但喉嚨和胃還是漸漸暖和了起來,而這股暖意也慢慢地擴散到全身上下。她長舒了一口氣。
    ——也許是我表現得太過沉重了吧。
    艾蓮凝視著空空如也的陶杯,無聲地這麼低喃。
    不只是堤格爾而已,想必就連蒂塔也知道他們置身的狀況有多麼危急。蘇菲過襲的消息,肯定也讓他們感到悲傷和憤慨。
    然而,兩人沒讓這般心思表露在臉上,而是將酒杯配發給士兵們,與眾人一同歡笑。一股比伏特加更為熾熱的暖流,在艾蓮的心房擴散開來。
    「謝謝妳。總覺得體內的疲勞都化開了呢。」
    艾蓮遞回陶杯,對蒂塔笑著說道。蒂塔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抬頭仰望著艾蓮。在遞回杯子的這段期間,艾蓮依舊淋著大雨。
    「艾蕾歐諾拉大人,您這樣會感冒的。」
    「我的身子還沒孱弱到淋點小雨就會感冒發燒。也許妳會覺得奇怪,但我是有理由才這麼做的。謝謝妳的關心。」
    即使艾蓮這麼說明,蒂塔似乎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不過,她依然在用力地點頭行禮後,繼續將陶杯發放給其他的士兵。而像是在接替蒂塔的位子似地,這回輪到堤格爾站到了艾蓮的面前。
    「我雖然沒什麼資格講別人……但逞強也該有個限度。」
    「現在就是得堅毅以對的時刻,不是嗎?」
    艾蓮得意地挺起胸膛。堤格爾雖然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笑容,但還是輕輕點頭同意。既然對士兵下達了強行進軍的指示,身為指揮官的她也得展露出強烈的意志,這樣才能博得士兵們的信服——兩人都對這一點有著正確的認知。
    「不過,妳的臉還真誇張,就連頭髮都亂七八糟的……」
    堤格爾將手伸向艾蓮的臉頰,輕柔地撥開了黏附在上頭的銀髮——接著,他以極為自然的動作湊上了臉,迅速地給了她一吻。
    「——那麼,我們就去其他的地方走走了。」
    堤格爾抱著裝了伏特加的皮袋,若無其事地邁步離去。艾蓮愣愣地目送著情人的背影,在過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後,她才輕輕按上自己的嘴角。
    「這不是比伏特加還烈得多了嗎……」
    幸好,這聲低喃被雨聲掩蓋過去,沒傳到任何人的耳裡。

    ◎

    在朝著王都席雷吉亞的西北方走了五天後,他們抵達了名為雷緒農的城鎮。
    這座城鎮位於兩條主要街道的交界處。由於無論是以王都為目標自路伯修和萊格尼察出發的人們,還是來自王都、打算朝著西北部前進的旅客,幾乎都會在此地駐足,所以城鎮算得上相當繁榮。
    王家直轄領地的行政地位,也是促進雷緒農繁榮的主要原因吧。畢竟沒有哪個諸侯會想對王家的領地打歪腦筋。
    萊德梅里茲、奧爾米茲和路伯修的三公國聯軍,在這座城鎮的鎮外設置起營地——這同時也有著「不會讓士兵進入城鎮」的意思。為了補給物資和收集資訊,這樣的宣示動作也是有其必要的。
    因為過去曾造訪過這座城鎮,以聯軍代表的身分前去與雷緒農鎮長打照面的,是莉莎——也就是伊莉莎維塔·法米那。
    在距離中午還有好一段時間的時刻,莉莎領著幾名騎士穿過了城門。而待她回到聯軍營地時,已經是天空蒙上一層黑紗、被閃爍的星星點綴的時間了。
    莉莎領著幾名部下,直接朝著堤格爾的營帳前進。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披著一件外套,正站在自己的營帳入口處。
    在收到莉莎歸來的消息後,艾蓮、莉姆、米拉和奧爾嘉已經先一步聚集到他的營帳裡頭。蒂塔也煮了熱水,為眾人泡了紅茶。
    肌膚雖然感受到了冬夜寒風的冷意,但過不了多久,他便看到了莉莎等人的身影出現在營帳陰影處和篝火的外圍一帶。莉莎等人隨即察覺到了堤格爾,朝他揮了揮手,而他也跟著揮手回應。異彩虹瞳的戰姬露出了笑容,快步向堤格爾走近。
    「我回來了。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有發生什麼怪事嗎?」
    「沒什麼事喔。頂多就是艾蓮和米拉吵了幾回架罷了。」
    堤格爾聳了聳肩。艾蓮和米拉合不來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就連士兵們都會苦笑著抱怨「連餅乾的形狀和魚湯的材料都能當作吵架的原因」。堤格爾和莉姆之所以不會出面闢謠,也是因為傳聞屬實的關係。
    即使如此,莉姆還是這麼下了註腳——「和兩位首次相遇時相比,現在的關係已經軟化極多了。」
    莉莎走進營帳之中。在她入內前,堤格爾已經先將她的部下們安排到其他的營帳休息了。
    「我等下會派人送葡萄酒來。幾位還有其他需要的東西嗎?」
    「那可以麻煩您打些魚湯嗎?我剛剛在營地裡頭看到萊德梅里茲的士兵們在喝,如果方便加熱到會燙傷舌頭的溫度,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路伯修的其中一名騎士說道。堤格爾看到他的臉孔後,臉上自然露出了笑容。這名騎士名為納姆,在堤格爾喪失記憶、滯留在路伯修的那段期間,曾在各方面受到他的照顧。
    「我知道了。還請各位好好休息。」
    堤格爾喚來一名士兵,要他幫忙弄些葡萄酒和魚湯過來。
    在此地建立好營地後,艾蓮便召集了士兵們,向他們說明蘇菲失蹤及波利西亞軍退兵的原因——
    「蘇菲亞·歐貝達斯遭受敵襲,如今身負重傷,而波利西亞軍則是決定以守護主君為優先,脫離了我軍。」
    就算她們幾人打算隱瞞此事,但只要凡倫蒂娜主動公開這項事實,那就等於毫無意義。而這次便是基於這樣的考量才會召集士兵。士兵們雖然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也顯露出動搖的神色,但幸好混亂的狀況並不嚴重。這肯定是因為艾蓮等四名戰姬仍舊健在的關係。
    不過,對於戰姬們的親信來說,這實在是個讓人心慌的消息。為了盡可能不讓自己服侍的戰姬落單,每當她們外出行動時,就一定會有親信陪同在身旁。而路伯修的騎士也擔起了隨身護衛奧爾嘉的職務。
    就是出於這樣的原因,讓納姆等人即使已經回到營地,也堅持要將莉莎護衛到此地。
    堤格爾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一踏進入口,他便看到艾蓮等人在地毯上頭圍坐成一圈。幾張地圖和棋子置放在眾人圍坐的中心處。堤格爾在圓圈的空缺處——也就是米拉和奧爾嘉之間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馮倫家的傳家寶——黑弓正豎在營帳的角落。這把弓除了有著像是被深幽之色染黑的外表之外,乍看之下別無特徵,但其中卻寄宿了蒂爾·納·法的思念,是能在堤格爾的手裡發揮出駭人威力的神器。
    在黑弓旁邊的,則是一柄以黃金在劍鍔和劍柄上施加裝飾的巨劍。這柄劍有著『不敗之劍』的別稱,乃是布琉努王國的寶劍,劍銘為杜蘭達爾。此劍原本被葛雷亞斯特侯爵自布琉努的王宮竊出,並交到嘉奴隆的手裡,不過最後仍由堤格爾取了回來。
    待在莉姆身後的蒂塔將紅茶倒入與人數相符的銀杯,並將杯子一一端到了眾人的面前。在蒂塔退出營帳的時候,堤格爾向她揮了揮手表達謝意。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莉莎環顧了眾人一圈,講遊起她從雷緒農的鎮長口中打聽到的消息。
    「根據鎮長的說法,盧斯蘭殿下迄今依舊尚未康復,目前的王都是由第一王子輔佐官凡倫蒂娜和侍從長米隆這兩人支配著。貴族諸侯們似乎正一波接一波地遙訪王都,向兩人表明合作的態度。」
    當然,並不是所有貴族諸侯,都願意向凡倫蒂娜和米隆表現出服從的態度——例如,對盧斯蘭反感的勢力依舊存在,而他們也對支持盧斯蘭的凡倫蒂娜等人表現出露骨的敵意。
    但就整體來說,凡倫蒂娜鞏固自身立場的手腕,似乎正逐漸往好的方面奏效。
    從前,凡倫蒂娜曾向堤格爾表示,想改變戰姬的現存制度。
    由兩名戰姬輔佐國王,其他五人則是屈居其下——這便是她打算建立起來的新體制。凡倫蒂娜若是繼續強化自己在王宮裡的聲望,說不定真能在不久的將來實現她這份野心。
    「有打聽到和尤金卿有關的消息嗎?」
    艾蓮探出身子問道。她不自禁在手上施力,握掌成拳。莉莎露出了沉痛的眼神望向艾蓮,對她搖了搖頭。
    「我雖然有試著打聽,但鎮長表示沒有相關消息。這應該可以當作他目前的處境依舊沒變吧。」
    「這樣啊……」
    艾蓮不甘地抿緊嘴唇,垂低脖頸。
    對艾蓮和莉姆來說,治理帕耳圖之地的尤金·舍巴林可說是她們的恩師。他雖然在盧斯蘭王子病倒後,以代理統治者的身分處理了好一段時間的政務,但卻遭到米隆以勾結墨吉涅國的罪嫌打人大牢。
    「艾蕾歐諾拉大人,這也可以解讀成尤金卿目前依然平安無事。」
    莉姆開口說道。與其說這是在安慰主君,她講話的語氣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不過,聽了這番話的艾蓮登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像是覺得很有道理似地連連點頭。
    尤金曾被維克特王指名為下一任的國王,也深受盧斯蘭的信任。而在王宮任職的文官之中,也有不少人仰慕尤金。要是他真的出了什麼意外,肯定會成為一大話題。
    「那我就繼續說下去了。」
    確認艾蓮恢復冷靜後,莉莎再次開口。
    在得知自嘉奴隆滅亡的那天起,令大陸全土都為之混亂和恐怖的異常現象也跟著消失後,堤格爾等人無不安心地舒了口氣。那些異常現象,都是嘉奴隆使蒂爾·納·法降臨時所附帶發生的現象。
    自離開札岡地區後,堤格爾等人便再也沒有遇上異常現象,也看不見妖精和幽靈——就像是這些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地。
    他們雖然認為大陸全土的異常現象也隨之消弭,但一直到從他人口中確認到這件事後,才真正安心下來。
    堤格爾想起了大衛和蕾娜。那是他在前往札岡途中結識的一對父女。蕾娜開朗的笑容和大衛心疼愛女的嚴肅面容,對堤格爾來說依然是歷歷在目。兩人雖然無法復生,但至少那個村子的倖存者們再也不用面對那樣的悲劇了。
    過不多時,莉莎結束了這個話題。
    「現在的凡倫蒂娜肯定是樂不可支吧。」
    米拉酸溜溜地罵了一句。不只是蘇菲過襲的事件——對米拉來說,凡倫蒂娜在她們奮戰的當下卻躲在後方暗中滋事,這樣的態度讓她相當看不慣,而她也不喜歡陷入任人操控的處境。
    「我也想聽聽堤格爾的想法。」
    坐在堤格爾身旁的奧爾嘉抬頭望向了他。其餘四人也朝著沉默的青年看了過來。
    堤格爾之所以一時之間沒有開口,並不是因為思緒尚未整頓完畢。
    而是因為他再次捫心自問,自己究竟是為何而戰?而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並且對這樣的答案堅信不移。
    「我要與凡倫蒂娜開戰。」
    堤格爾的黑眼綻放著沉著的決心,他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道:
    「理由有二,其一是為了蘇菲。」
    艾蓮等人用力地點點頭。「至於第二個理由則是——」堤格爾繼續說道:
    「她明知嘉奴隆的所作所為,卻仍袖手旁觀。」
    異常現象出現在大陸的各個角落,想必就連堤格爾的領地亞爾薩斯也無法倖免;而布琉努的各地——像是馬斯哈·羅達特和雨果·奧杰的領地,以及蕾琪公主所在的王都尼斯恐怕也是一樣。降臨在大衛和蕾娜的村子的那起悲劇,絕非無關痛癢的小事。
    「就是以亞爾薩斯的領主身分來看,我也無法縱容凡倫蒂娜的行徑。」
    即便凡倫蒂娜企圖以盧斯蘭代理人的身分挾勢弄權,並進一步改變戰姬的制度,那也是屬於吉斯塔特的內政問題,身為布琉努人的堤格爾並沒有置喙的餘地。雖說若艾蓮等人的地位遭到削弱,對堤格爾來說也不是好事,所以他並不能置身事外,但應當還是會避免和凡倫蒂娜正面衝突吧。
    然而,凡倫蒂娜卻讓亞爾薩斯陷入了危險的局面。
    對於堤格爾來說,這已經是極為充分的開戰理由了。
    「看來有結論了呢。」
    艾蓮交抱雙臂,看似滿意地說道。不只是她而已,莉姆、米拉、莉莎和奧爾嘉也都露出了微笑,凝視著堤格爾——她們欣然接受了這份超乎期待的回應。艾蓮作為五人的代表,開口說道:
    「堤格爾,你的心意會化為讓我們聯繫在一起的羈絆。我們在此發誓,一定會為你帶來勝利——所以,你也要接受我們的心意喔。」
    這出乎意料的話語雖然讓堤格爾嚇了一跳,但他隨即察覺眾人的表情都是認真的。既然被眾人信任至此,他也沒臉露出窩囊的反應。
    「各位,謝謝妳們。」
    堤格爾深深地低下了頭。他的後頸感受到了五道視線——而每一道視線都充斥著暖意。
    堤格爾輕擦了一下發燙的眼角,接著抬起頭來,詢問起他感到在意的部分。
    「妳們願意為我而戰,我當然是感到很開心……不過,若是有什麼理由,不曉得妳們願不願意向我說明?」
    除了莉姆之外,她們都是治理公國的戰姬。即使對堤格爾懷抱好感,也不可能會因為兒女私情而決定出兵。
    「對於凡倫蒂娜接下來可能會出什麼招,我們已經做過一番討論囉。」
    米拉在將銀杯裡剩餘的紅茶一飲而盡後,開口說明了起來:
    「就結論而言,她會採取的行動有二——其一是像對蘇菲做過的事情那般,對我們其中一人施以奇襲;其二則是施展離間之計,意圖破壞我們的團結。」
    「確實是很有可能呢。」
    堤格爾沉吟道。凡倫蒂娜可能會挑上四名戰姬的其中一人,並提出和解的方案。如果對方願意接受的話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就算遭到拒絕,對凡倫蒂娜來說也是不痛不癢。光是該名戰姬和凡倫蒂娜碰過面的事實,就足以勾起其他人的疑心,並衍生出對立的局面。若是戰姬們在對彼此失去信任的狀況下分頭行動,就能讓凡倫蒂娜獲得個別擊破的可趁之機。
    「雖說可以盡可能鞏固防禦來應對偷襲,但離間計才是問題所在。由於我們總是得思考自己治理的公國和全吉斯塔特的利益,凡倫蒂娜肯定會利用這一點,向我們提出難以拒絕的方案——而且還是那種一旦被其他戰姬得知內容,就會懷疑接觸者已經私下同意的那種條件吧。」
    「為此,我們不久前向彼此締結了協定,今後無論凡倫蒂娜提出何種方案,都一定要果斷拒絕,同時也要無條件相信在場的所有人。」
    米拉話聲甫落,莉莎便喜孜孜地接口說道。堤格爾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緒,側首思忖了起來。這時,奧爾嘉將身子斜靠在堤格爾的手臂上,開口說道:
    「意思是不管是對我們的公國,還是對整個吉斯塔特來說,幫助堤格爾才能帶來最佳的利益。」
    聽到這句話,堤格爾險些就要驚呼出聲。
    「是這個意思啊……」
    「畢竟這就等於是賣個人情給未來的布琉努王,若是以此為由,士兵們也會信服的。」
    米拉語帶調侃地笑著說道,堤格爾則是聳了聳肩,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馬。

    在歷經了短暫的休息,並讓蒂塔為眾人沏一杯新茶後,堤格爾等人繼續召開了作戰會議。
    「——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乃是挾盧斯蘭王子為傀儡,企圖支配吉斯塔特的奸邪之臣。深受先王維克特信任的蘇菲亞·歐貝達斯,便是她的刀下亡魂。為克盡忠臣之責,我等四人將出兵討伐凡倫蒂娜,而布琉努的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亦支持我等的行動……」
    莉姆朗誦起書寫在羊皮紙上的文章。這是為出兵討伐凡倫蒂娜所立下的檄文。
    「雖然有些陳腔濫調,但該有的都寫到了。我覺得目前這樣就可以了。」
    米拉給了這樣的評價,而艾蓮、莉莎和奧爾嘉都沒有表示異議。
    在這個階段最重要的,便是明確指出己方的敵人乃是凡倫蒂娜,而非盧斯蘭或是米隆這點。之所以提出蘇菲的名字,也是為了在這一點上站穩立場。
    被人認為這是在做權力鬥爭尚且無妨,但要是誤解成她們意圖排除盧斯蘭的話,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定下出兵的名義後,堤格爾等人開始探討下一個問題。
    「我們手邊的兵力約為四千五百上下。而步兵佔了三千九百,騎兵則是六百對吧。」
    艾蓮望著地圖,像是在確認似地這麼說道。其中萊德梅里茲、奧爾米茲和路伯修各佔了約一千五百兵力。
    不過,若是細數步兵和騎兵的結構,那就會顯得有些雜亂無章。雖然萊德梅里茲軍是由一千步兵和五百騎兵構成,但奧爾米茲軍的騎兵卻只有僅僅一百,路伯修軍更是完全由步兵組成。
    「守護王都的奧斯特羅德兵,數量約為五千。」
    米拉在分別將棋子放在地圖上王都和雷緒農的位置後,嘆了口氣。
    「雖然我本來就沒打算要攻打王都,但這怎麼看都不可行啊。」
    若是要攻打被堅固城牆環繞的王都,就得準備大量的士兵和攻城器。但由於會淪為國內同胞的爭鬥,為了不讓王都民眾敵視己方,就得備妥足以說服他們的理由——但目前的堤格爾等人連一個條件都沒達成。
    「既然如此,那果然還是只能選這裡吧。」
    艾蓮指向王都的東北方——該地是凡倫蒂娜治理的奧斯特羅德公國。
    她們不打算攻打王都,而是殺向凡倫蒂娜的根據地。一旦她試圖制止,派兵離開王都,眾人就會以野戰一決勝負。而若凡倫蒂娜堅守不出,那眾人便會讓奧斯特羅德納入支配,而這也會導致凡倫蒂娜名聲掃地。
    有兩條路可以從雷緒農前往奧斯特羅德,其一是橫跨吉斯塔特北部的北迴路線,其二則是以畫半圓的路線從南部迂迴前進,自南側進攻奧斯特羅德——莉姆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頭描出了路線。
    「若是走北迴路線,就是以步兵的速度計算,也僅需十二、三日即能抵達奧斯特羅德。但若選擇南迴路線,或許就需要超過一倍的時間了。」
    「不過,走南迴路線也是有好處的。只要能沿著萊德梅里茲、奧爾米茲、波利西亞和布列斯特前進的話,我們就能簡單地增加兵力,也能安全地補充必要物資,而且也可以在行軍的過程中向貴族諸侯提出呼籲喔。」
    米拉滔滔不絕地主張,奧爾嘉也像是附議似地點了點頭。不過艾蓮則是反駁道:
    「雖然聽起來是利大於弊,但我們浪費的時間愈多,就等於是給凡倫蒂娜更多的時間準備作戰。就以王都作為據點,以及有盧斯蘭殿下的權威作為靠山這兩點來看,她的優勢搞不好還在我們之上。」
    米拉以視線向莉莎徵求意見,而她隨即搖了搖紅髮,看似不滿地說道:
    「我也認為應該朝北方走。南迴路線的優點雖然聽起來很吸引人,但要是給凡倫蒂娜太多時間,我方弱點曝光的風險也會隨之增加。」
    她指的是眾戰姬的龍具失去力量一事。要是這項消息傳到了對方耳裡,那己方有四名戰姬這樣的優勢,便會在轉眼間化為烏有。
    「從蘇菲遭到毒手這件事來看,她說不定已經察覺到了呢。」
    艾蓮露出了焦躁的神情皺起臉龐,不過米拉則是搖了搖頭。
    「我覺得她還沒掌握到關鍵的證據。若非如此,她應該會更積極地對我們出手才對。」
    艾蓮等人又討論了一會兒後,最後一致同意採取北迴的路線。這是因為就現況來說,支持凡倫蒂娜的諸侯數量依然較多的關係,她們必須速戰速決才行。
    一直默默聽著眾人發言的堤格爾,在這時露出了嚴肅的神情凝視起艾蓮。
    「各位,請妳們務必要小心。我雖然也只能出一張嘴幫妳們打氣……」
    「我們才想對你這樣說呢。」
    艾蓮皺起了臉龐,莉姆和莉莎也露出了擔心的神情朝他望了過來。
    從明天開始,堤格爾就要與眾人分頭行動了。
    他要潛入王都救出尤金。他們之所以完全沒在檄文之中提起尤金,就是為了不讓凡倫蒂娜將心思動到他的身上。
    只要能救出尤金,仰慕他的諸侯和騎士們肯定都會投靠過來。而拯救成功後,也能讓尤金免於淪為凡倫蒂娜的工具,可說是一石二鳥。此外,堤格爾也相當欣賞尤金的為人,就算扣掉政治操作的理由,他也想將尤金自囹圄中救出。
    「人選都決定好了嗎?我是聽說你已經挑上了葛斯伯卿和達馬德啦。」
    米拉詢問道。堤格爾先是抓了抓深紅色的頭髮,接著搖了搖頭。
    「還沒有。我是有麻煩盧里克幫我尋找人選,不過……」
    堤格爾向盧里克開出的條件是「熟知王都地理的吉斯塔特人」,然而,在這支軍隊裡的萊德梅里茲士兵,幾乎都沒有造訪過王都的經驗。
    若是將範圍放寬到「率領數百名士兵的隊長」的話,也許能找到符合堤格爾要求的人選,但若是抽走這樣的人才,就會讓萊德梅里茲軍的其中一部分陷入不安定的狀態,盧里克想必也正在糾結這一點上。
    「若是這樣的話,你就帶上納姆吧。」
    莉莎爽快地說道,令堤格爾訝異地朝她看了過去。
    「納姆多次跟隨我——以及前任的戰姬造訪過王都,他肯定能幫上你的忙。至於在他離隊的這段期間,就讓這孩子助我一臂之力吧。」
    金色與藍色的異彩虹瞳望向了坐在堤格爾隔壁的奧爾嘉,而奧爾嘉也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奧爾嘉已經藉由擊敗艾戈爾·卡薩柯夫的功績,證明了她在指揮能力上確實有兩把刷子,即使還不足以取代莉莎,但要扛起分隊隊長的職責也是綽綽有餘。
    「謝謝妳,這真是幫了我大忙。」
    堤格爾內心的焦躁感一掃而空,一股安心的情緒隨之擴散開來。他開始湧現自信,暗自發誓一定要將這次的行動做到最好。
    「話說回來,這支軍隊該怎麼命名啊?」
    在確認過如何打點細節、作戰會議即將結束之際,艾蓮這麼發問道。堤格爾等人先是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莉莎才側首說道:
    「取名為三公國聯軍或是四戰姬聯軍不就行了嗎?」
    「這種把名詞堆疊在一起的名號一點也不響亮,妳以為這樣的軍隊名能提升士兵的士氣嗎?」
    「雖然淺顯易懂,但感覺有些乏味呢。」
    不只是艾蓮而已,就連米拉也出聲反對,令莉莎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那不妨請兩位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也是啊。不如就讓『銀色流星軍』之名再次——」
    「不可以。」
    就在艾蓮得意洋洋地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米拉冷淡地打斷了她。
    「『銀色』這個詞彙指的是妳的軍隊吧?現在這支軍隊可是我們共有的啊。」
    艾蓮雖然大為光火,但米拉所指摘的部分也確實有其道理。
    「那我就聽聽妳的高見吧。既然妳這麼聰明,應該不會在命名裡加入『冰』或『槍』之類的詞彙吧?」
    「那是當然。不如就叫白雪——」
    話說到一半,驀然驚覺不對的凍漣的雪姬連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艾蓮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露出了輕蔑的眼神緊盯米拉。
    「白雪?哦,這聽起來感覺就很氣派,快點把全名說出來啊。」
    米拉緊握雙拳瞪向艾蓮,堤格爾和莉姆則是同聲嘆了口氣。就連莉莎也提不起調解的興致,僅以無奈的神情望著兩人的互動。
    奧爾嘉沒理會這兩名戰姬,抬頭仰望起堤格爾。
    「堤格爾覺得呢?」
    堤格爾抬頭看向蓬頂,在稍事思索後,他有了一個想法,於是開口詢問莉姆:
    「黑龍旗的軍團……在吉斯塔特語是怎麼說的?」
    「這個嘛……應該是『黑龍旗軍』吧?」
    聽到莉姆的話語,原本還在大眼瞪小眼的艾蓮和米拉,這時也看了過來。
    「黑龍旗軍啊。嗯,聽起來挺不錯的啊。」
    「這代表凡倫蒂娜只是個假貨,只有我們才是吉斯塔特的——象徵王國的黑龍旗的守護者呢。我覺得不壞呀。」
    米拉的雙眼綻放神采,露出了嘲諷的笑容。莉莎和奧爾嘉也隨之贊同,軍隊的名稱就這麼定下來了。

    ◎

    在結束作戰會議後約一個半刻鐘的時間後,堤格爾遙訪了奧爾米茲軍的營地。這是因為米拉有交代,希望他可以過來一趟。
    ——不對,我應該是「記得來一趟」才是啊。
    一想起當時的米拉那副極度不自然的冷淡態度,堤格爾就忍不住露出苦笑。不過,他也正打算找個機會和米拉獨處,好好地聊上一回。
    而米拉的營帳當然就位在奧爾米茲軍的營地之中。
    在以「關於明天之後的行軍方針,我有幾件事情需要確認」為由做過說明後,堤格爾被士兵帶到了米拉的營帳。他的脖子一帶之所以竄過些許涼意,究竟是因為深夜加強了大氣的寒意,還是因為自己內心仍有迷惘呢?
    在踏入營帳後,只見米拉正以輕鬆的姿勢坐著。雖然她身上白色緞帶和藍色軍服依舊,不過護胸等防具則是卸了下來。至於豎在牆邊的龍具——凍漣仍然是呈現灰色的外觀。
    「歡迎你來。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米拉這麼問道。她的身旁擺放了注水口正冒著蒸氣的鐵製水壺、紅茶的茶罐、果醬瓶和兩只銀杯。
    「是啊。我會依照預定,在黎明時分和葛斯伯大哥他們一同出發。」
    堤格爾面對米拉坐了下來。營帳的地面不僅鋪設了厚毛毯,還在上頭加了一張攤開來的熊皮,是以幾乎感受不到寒意。自蓬頂垂吊而下的油燈,正以火光照亮兩人的身影。
    「首先讓我為你泡杯紅茶吧。」
    米拉以熟練的手法沏起紅茶。待果醬融入其中後,她便將杯子遞給了堤格爾。
    「要先好好品嚐滋味再喝下去喔。」
    堤格爾道謝後接過銀杯,將杯子湊到了臉前。
    和蒂塔在作戰會議上泡給大家喝的紅茶不同,米拉所泡的紅茶散發著舒爽的香氣,有放鬆心情的效果。他喝了一口後,暖意和甜味隨即擴散到了全身上下,融入筋骨之中。
    「是草莓口味的果醬啊。我好久沒喝妳泡的紅茶了呢。」
    「畢竟上次幫你泡茶,已經是你我還在王都時的事了。」
    米拉將紅茶沖進自己的銀杯,並笑著這麼說道。
    兩人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會兒,但在泡第二杯紅茶的時候,米拉便開始露出了有些心慌意亂的態度。她雖然張口欲言,但卻隨即閉上雙唇,同時臉頰泛起了紅暈,視線也游移不定。
    在察覺到她呈現欲言又止的狀態後,堤格爾原本打算由他開啟那個話題,但就在他即將張口之際,米拉卻先一步以下定決心的神情抬起臉來。
    堤格爾將銀杯放到了地毯上頭,等待她開口說話。
    「我、我說,堤格爾,關於那件事……」
    堤格爾還沒有蠢到會在這時反問「是指哪件事」。從米拉的態度判斷,能聯想到的也只有她向自己告白的那件事了。在米拉要他來營帳一趟後,那一天的光景就一直浮現在堤格爾腦海中的一隅。
    一直到與嘉奴隆的決戰告一段落後,堤格爾才開始認真思考該怎麼回應米拉的心意。畢竟在那之前,他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這件事。
    他自認這樣的思考態度才對得起米拉。米拉是在知悉堤格爾和艾蓮相愛的事實後,才向堤格爾告白的。既然她都將這般深情和覺悟,表現給堤格爾看了,那他就不該以一心二用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
    他不打算以其他情人的存在作為藉口,也不想推拖到彼此的立場上頭。
    堤格爾只想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米拉。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總算是趕上了這個機會。
    「我——」
    「等、等一下。還是等你從王都回來後再來談這件事吧。」
    他什麼都還沒講到,就被米拉氣勢洶洶地打斷了話頭,讓堤格爾一臉愕然。這是怎麼回事——他有些困惑地打量起米拉的神色,才發現她的臉色僵硬得十分誇張。那看起來既是因為緊張,也像是基於害怕。
    ——該怎麼辦?
    該順從她的提議,將這個話題拖到下次的機會再談嗎?
    不行。堤格爾淺吸了一口氣,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我應該要貫徹自己的決心才對——要是發生在蘇菲身上的事,同樣降臨在自己或米拉的身上的話,一切就後悔莫及了。
    堤格爾凝視著米拉,以緩慢卻堅定的口吻說道:
    「我也喜歡妳。」
    米拉張大雙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從嘴裡輕聲吐出了幾個字:
    「你騙人……」
    「我沒有騙人。」
    堤格爾的內心湧現出些許混亂和不安。他無法理解米拉的反應——米拉為何要否定自己的話語?難道說在這段日子之中,她的心意產生了變化嗎?
    ——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能就此退縮。
    如果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心意,那也是無可奈何,但堤格爾不想被對方認為自己是在撒謊。
    「我喜歡米拉——這不是一時意氣用事說出來的話,而是我回想起妳的一言一語、想著妳的身影,打從內心發出的話語。」
    米拉垂下了脖頸。果然她不喜歡這樣的回答嗎——堤格爾端正坐姿,默默地等待她的回應。在經過數到五的時間後,米拉抬起眸子看向了堤格爾——而她的雙眼正帶著熱意,顯得略為濕潤。
    「你再說一次。」
    堤格爾眨了眨眼。雖然不明白米拉在想些什麼,但既然她願意聽自己說話,那便是求之不得的回應。
    「要我說幾次都沒關係。我喜歡米拉。」
    米拉抬起了臉,兩頰變得紅通通的。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高傲自恃的凍漣的雪姬,就只是個與心上人情投意合、開心到身子都在發抖的一名少女。
    「我不是在做夢吧?」
    「要是在做夢的話,我應該會變得更油嘴滑舌一點吧?」
    米拉豎起了膝蓋,朝著堤格爾的胸口撲了過去。堤格爾接住了米拉纖瘦的身子,輕輕抱住了她,而她隨即放鬆了力氣,將全身靠了上來。這股重量和暖意讓堤格爾感到十分舒服。
    「我原本以為有八成或九成的機率會被你拒絕呢。」
    米拉說道。她的話聲微微發顫,映在堤格爾視線邊緣的眼角也泛著淚光。
    「我一直做好了被拒絕也沒關係的心理準備。只要拿『這也是沒辦法的』作為藉口,我就能死了這條心,而且我也好好傳遞過自己的心意,要說服自己也比較容易。」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堤格爾總算是看出了端倪。
    「不過,妳也期待過我能給予肯定的回覆。」
    就如她向自己告白時所說過的那般。堤格爾更加用力地抱緊了米拉,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謝謝妳。」哪怕只有一成、兩成甚或更低的機率,她仍是期待著自己的回應——而自己也確實回應了她的期待,這讓堤格爾感到相當開心。
    「告訴我。」米拉將頭埋在堤格爾的胸口這麼開口:
    「你喜歡我的哪一點?」
    「雖然有好幾點……不過若要列舉起來,首先還是妳既嚴格又溫柔的那一面吧。」
    「說得更詳細點。不管要講多久,我都願意聽。」
    被這麼一說,堤格爾便重新端正坐姿,他以雙手環過了米拉的後背,好讓她留在自己的懷中。「我可以看看妳的臉嗎?」他雖然這麼詢問,但米拉無言地拒絕,將臉緊緊貼上了堤格爾的胸膛。就連這樣的動作,也讓堤格爾感到十分惹人憐愛。
    堤格爾看著米拉的頭頂,將內心的思念慢慢地轉化為言詞。
    「第一次和妳相遇的時候,我以為妳是個自視甚高的女人。不過,我逐漸明白妳是為自己身為戰姬的身分感到自豪、也明白妳敬愛自己的母親、喜歡自己生長的奧爾米茲,所以才會要求自己表現得像個傲然而自負的戰姬……大概就是從這時起,我就喜歡上妳了。我認為妳之所以能說出那些嚴厲的話語,正是因為妳有著溫柔的一顆心。」
    也許是太過害羞的關係,米拉像是想將臉上的灼燙感轉移過去似地,將臉頰挨在堤格爾的胸口上磨蹭。
    「我也是喔。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是個靠不住的男人。在得知那把弓蘊含了蒂爾·納·法的力量時,我也以為你是靠著擁有神兵利器,才會用那種魯莽的方式作戰。不過,自從與你並肩而立後,我便明白自己搞錯了。我也願意對你訴說無數次——我喜歡你。我愛你。」
    兩人在擁抱了彼此好一會兒後,米拉率先抬起了臉。大概是心意相通的喜悅,加上彼此的話語讓內心為之蕩漾的關係,她的藍色雙眼帶著濕氣,綻放著像是在撒嬌般的氣息。
    「堤格爾,說說看你喜歡我身體的哪個部分吧。」
    有那麼一瞬間,堤格爾認真地深思了起來——這是因為米拉從剛剛就緊緊貼靠在自己身上,在聽到這句話後,他便忍不住將注意力集中在米拉的身體上頭。
    和艾蓮等人相比,米拉的身材確實顯得更為纖細,而且手腳也更為骨感。然而,她的身材曲線確實帶著嬌媚的魅力,而不管是隔著衣服傳來的體溫,還是略顯收斂、柔軟且富有彈性的胸部,都足以讓堤格爾興奮起來。
    其實就算堤格爾將這些話語說出口,應該也不會招致米拉的厭惡吧。然而,理性卻在這時妨礙他的思緒——米拉有時候會丟出問題測試堤格爾,而這說不定也是出題的一環。他一時之間想得太多,沒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而是改以答題的心態回道:
    「這個嘛,應該是妳鍛鍊得十分符合戰士身分的手臂和腿吧。」
    笑臉和甜蜜的氣氛在轉瞬間全都消失了。堤格爾立刻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若是能聽到她的內心話,那句「不及格」肯定會在耳邊迴盪,但實際上傳遞到耳膜上頭的,卻是冷冽如暴風雪的感謝之詞。
    「我好開心,你真的把我看成獨當一面的戰士了呢。」
   
    「當然,我也視妳為相當重要的一名女性。」
    堤格爾試圖打起圓場。雖然這像是從巨大窟隆的邊緣做起微不足道的維修工程,但他誠懇的心思似乎是順利傳了過去。米拉用力地嘆了口氣。
    「我只給你一次挽回的機會喔。」
    米拉輕輕閉上了雙眼,而這回堤格爾當然沒有會錯意了。
    他放低身子,讓兩人雙唇交疊。那是像在向彼此傳遞體溫和心意的寧靜接吻。舌頭能淺淺地嚐到甘甜的滋味——是草莓果醬的味道。
    兩人分開了唇。也許是沉浸在餘韻之中的關係,米拉的臉再次紅了起來。不過,她的藍眼不僅透露著甜蜜情人的氣息,更綻放著戰姬應有的光采。
    「一定要平安回來喔。等你回來後,我們就來想想要怎麼樣才能過得幸福吧。」
    「謝謝妳。米拉也……這樣吧,要是我回來的時候妳願意用笑容來迎接我,那我會很高興的。」
    堤格爾輕輕握住了米拉的手掌。對目前的堤格爾來說,光是要迎娶艾蓮就是一個極為棘手的課題了,若是還要加上與米拉之間的關係,那肯定會變得更加難辦吧。但米拉明知這一點,還是願意用這樣的說法體恤堤格爾。
    兩人再次交疊雙唇。

    在堤格爾向米拉表明心意的同一時間,莉姆亞莉夏造訪了蒂塔的營帳。雖然夜色更深了一層,月亮也高掛天際,但蒂塔還沒就寢。不過她還是換下了侍女服,現在穿的是寬鬆的麻製衣裳,並在身上披了件毛毯。原本紮起的馬尾這時也放了下來。
    「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妳。我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莉姆在受邀走入營帳的同時,將一個布偶遞了出來——那是差不多能握在掌心的小熊玩偶,如今上頭已是布滿髒污,右前腳也掉了下來。
    蒂塔驚訝地睜大眼睛,接過了布偶。那是她過去做給莉姆的布偶。
    「您一直很珍惜它呢。」
    當年,莉姆在堤格爾位於亞爾薩斯的宅邸看見了用來裝飾的布偶後,便詢問蒂塔是否願意轉讓給自己,最後蒂塔則是提議「若您不介意的話,我就做一個一模一樣的給您吧」。那是在兩年多前——堤格爾下定決心準備與泰納帝公爵開戰的時候。
    「我在出征打仗等時候,會拿這個當作護身符帶在身上,也許讓它磨損得有點兇了。」
    莉姆露出了有些過意不去的微笑。蒂塔先是搖了搖頭,接著從放在營帳角落的小箱子裡取出針線。
    「我很快就會修好它的,請您在此稍等。啊,不如我先幫您泡紅茶吧?葡萄果醬還有剩呢。」
    「不,紅茶我來泡就好,這點小事就讓我來做吧。」
    莉姆這麼一說後,蒂塔低頭說了句:「那就麻煩您了。」,接著便著手縫起布偶的前腳。莉姆在蒂塔的指點下,拿起了裝水的皮袋和小小的鍋子,走到了營帳的外頭。她借用了其中一座篝火將水煮沸,隨即回到營帳之中。
    就在她在兩只陶杯裡泡好紅茶之際,蒂塔也正好結束了裁縫作業。
    「謝謝妳。我原本也想過等天亮後再來麻煩妳的……」
    莉姆接過布偶後,誠摯地道出了內心的謝意。由於內心沒來由地湧現了一股不安,她才會抱著歉意找上門來,但這麼做確實是對的。
    「人有時候就是會怎麼樣也按捺不住嘛。以後也請您別客氣,儘管找我幫忙。」
    蒂塔笑著回答。兩人一邊喝著紅茶,一邊開心地聊了好一陣子。蒂塔以不同於堤格爾和艾蓮等人的方式和士兵們打成了一片,所以話題怎麼聊也聊不完。
    在陶杯喝空時,莉姆苦惱了許久後,終究還是將那個難以啟齒的問題說出了口:
    「蒂塔,我有件事想問妳。」
    蒂塔晃了晃栗色的頭髮,輕輕側首。之所以會有一瞬間的沉默,是因為莉姆內心仍有迷惘的關係。
    莉姆用力握緊陶杯,甩開內心的迷惘,一鼓作氣地開口說道:
    「是和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有關的事。那一位除了妳之外,也有艾蕾歐諾拉大人這位情人,我也聽說他收到了蕾琪殿下的告白。關於這件事,不曉得妳有什麼樣的看法?」
    話一說完,莉姆立刻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罪惡感壓在自己身上。明明自己是置身事外的身分,她卻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明明這只會讓蒂塔受傷,而她也只會徒留懊悔。
    過去,她也曾對艾蓮扔出了同樣的問題。不過,對於莉姆來說,艾蓮既是主君,也是她的摯友,是以莉姆還有著質問這個問題的立場。
    莉姆不敢看向蒂塔的臉,只得將視線投向放在身旁的小熊布偶。
    在過了數到二的時間後,蒂塔開了口:
    「莉姆亞莉夏小姐,您喜歡堤格爾少爺嗎?」
    莉姆將陶杯放到了地毯上,凝視著蒂塔,回了一句:「是的。」既然剛剛都問了如此深入的問題,她也不打算隱瞞自己的內心。而在坦誠地道出了心意後,一直沉澱在心底的疙瘩也隨之化解開來。
    然而,莉姆能說出口的也只有這麼一句。因為她一時之間尋不著能正確傳遞內心想法的話語。在她無言地思忖了一會兒後,蒂塔開口說道:
    「人家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堤格爾少爺一直保持笑容。」
    蒂塔那對蜂蜜色的眸子,滿溢著對青年的情意。
    「這幾年來,人家看過堤格爾少爺露出好多次愁苦的神情。像是領地裡的某個村子爆發瘟疫、某次失火燒掉了半座村莊,以及堤格爾少爺的父親大人——烏魯斯大人去世的時候等等。在以領主身分治理領地時遇到難題,或是得上戰場的時候也是呢。」
    莉姆點了點頭——她也多次看過堤格爾露出那種苦悶難耐的神情。蒂塔繼續說道:
    「人家的能力不夠,沒辦法在堤格爾少爺過上那些狀況時,令他轉而露出笑容。不過,艾蕾歐諾拉大人就辦得到這一點,而且人家也知道,她為堤格爾少爺提供了各式各樣的協助。所以說,在聽到艾蕾歐諾拉大人喜歡堤格爾少爺時,人家真的很開心。」
    說到這裡,蒂塔稍稍鼓起了雙頰,也微微噘起了嘴。
    「老實說,人家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嫉妒……像是不久前,我們在雨中向大家發放伏特加時,少爺他……做那件事的時候……之類的。」
    莉姆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指的是堤格爾和艾蓮接吻的那件事。莉姆還以為有目擊到那幅光景的只有她一人,但看來並非如此。
    「難道說,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在那之後沒給妳任何補償嗎?」
    「也不是。」蒂塔看似害臊地縮了縮脖子,以細若蚊鳴的音量回道。後來兩人獨處的時候,堤格爾似乎抱緊了蒂塔,並好好吻了她一番。
    ——笑容嗎?
    莉姆拾起小熊布偶,對蒂塔深深地低下了頭。
    「謝謝妳,蒂塔。多虧有妳,我總算能釐清自己的心情了。」
    在抬頭之際,顯露在莉姆臉上的已是一張爽朗的笑容。
    蒂塔的想法,確實是讓她打從心底贊同。
    只要堤格爾露出笑容,她的內心就會升起一股暖意;只要堤格爾有所成就,她也會感到開心。莉姆希望他能一直保持笑容。
    「莉姆亞莉夏小姐,您會向堤格爾少爺告白嗎?」
    「這個嘛……等眼前的狀況告一段落後,我會斟酌該怎麼開口的。」
    將自己的思念轉化成形——就如同凍漣的雪姬所做過的那般。
    在向彼此道過晚安後,莉姆隨即離開了營帳。

    自遙遠東方捎來的拂曉之光,無聲無息地射穿了瀰漫大地的寒氣。
    堤格爾朝著東方瞥去,像是感到刺眼似地瞇起了眼睛。此時的堤格爾正站在黑龍旗軍的營地外頭,並且身上做了旅行打扮。艾蓮和蒂塔則是站在身旁為他送行。
    堤格爾凝視著艾蓮,張口欲言——浮現在他腦海裡的,是以前做過的一場惡夢。
    在王都席雷吉亞與凡倫蒂娜密談過後的那天夜裡,堤格爾做了個夢。夢裡的地面像是被劇毒染成了紫色,草木則全都是黑色的。紅色月亮高掛天際,怪物四處出沒,周遭還散落著被摧毀殆盡的一把把龍具。
    在結束與嘉奴隆的決戰、龍具也隨之失去力量的那個當下,堤格爾之所以能表現得比艾蓮等人更為沉穩,是因為女神率先向他解釋過,也是因為當時的惡夢一直在記憶中揮之不去的關係。
    然而,真相真如女神所說的那般嗎?現在的堤格爾仍然無法抹去內心的不安。那場夢境讓他看到的說不定並非龍具的末路,而是其持有者們的下場。還是說,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最後,堤格爾還是閉上了嘴巴,沒將這件事說出口。無論從哪種角度切入這個話題,只怕都僅會徒增艾蓮等人的煩惱。
    艾蓮將一張小紙條交到了堤格爾手中。他拿起一看,寫在上頭的是三個名字。
    「他們是在王宮任職的官僚,而且和尤金卿的關係都很好,所以肯定能成為你的助力的。」
    「堤格爾少爺,請您路上小心。」
    「謝謝。妳們也是啊。」
    堤格爾各給了艾蓮和蒂塔一個緊緊的擁抱,接著跨上了準備好的馬匹。馬鞍的後頭堆放了黑弓、箭筒,以及旅行所需的各種物品。
    在遠處眺望著這幅送行光景的三名男子,在這時騎馬湊了過來。他們分別是葛斯伯、達馬德和納姆。而他們當然也做好了上路的準備。
    葛斯伯是馬斯哈的次子,對堤格爾來說就像個大哥般的存在。達馬德是墨吉涅出身的戰士,同時也是能讓堤格爾用輕鬆口吻對話的朋友。納姆則是吉斯塔特出身的騎士,雖然他才三十五歲上下,但黑髮裡的白髮顯得相當醒目,臉上也烙印了深深的皺紋。
    「結束了嗎?」
    葛斯伯笑著問道,堤格爾隨即點了點頭。納姆之所以露出了五味雜陳的神色,大概是因為這支隊伍的組成太過雜亂的關係吧。明明接下來要前往的是吉斯塔特的王都,但吉斯塔特人卻只有他這麼一個。
    「隊伍由我帶頭。雖然就戰事頻傳的現狀來說,就算其中混入了布琉努人或是墨吉涅人的旅行者也不足為奇,但若是有人過來搭話,你們就裝作語言不通的樣子吧。我會負責處理的。」
    納姆環視著三人說道。堤格爾老實地低下了頭,葛斯伯也仿效著堤格爾的動作,達馬德也輕輕點了點頭。
    四匹馬的馬蹄蹬起了大地。寒氣化為冷風,打上了男子們的臉頰。
    堤格爾等人策馬疾奔,朝著緩緩照亮地平線的太陽行進。

    ◎

    在堤格爾一行人出發後過了約一刻半鐘的時間,黑龍旗軍結束了拔營。雖然感受不到多少熱度,但太陽仍是散發著和煦的光芒,天空萬里無雲。
    迅速用過早餐後,黑龍旗軍隨即朝著東北方行軍。
    艾蓮等人每隔半刻鐘便會讓士兵們休息,並在確認地圖的同時放出偵察兵。而當接近城鎮或都市的時候,她們便會撰寫呈給當地鎮長或市長的書狀,並交由騎兵部隊送去。
    雖說書狀寫的都是些「希望能購入糧食和燃料」一類的內容,但送件的目的當然不僅如此——這同時也是在試探該座城鎮或都市是否支持凡倫蒂娜。畢竟若是疏於防備,就有可能導致敵軍忽然從後方出現的窘境。
    也許該說是走運吧,黑龍旗軍沿途遙訪的城鎮和都市,全都向他們表示中立的立場。在這種狀況下的中立,雖然也有著作壁上觀、等局勢明確後投靠勝算較高的一方的意思,但對於艾蓮等人來說,光是能明白對方暫時不會與己軍為敵,就已經算是可喜可賀了。
    黑龍旗軍就這麼順遂地沿著街道行軍了好幾天,不過,在他們向位於路伯修和比多格修中間位置的都市——皮瓦派出騎兵後,卻收到了相當迫切的請求。
    「北方的蠻族忽然穿越了國境入侵而來。被他們襲擊的城鎮和村落已是不計其數……能否借助戰姬殿下的力量,拯救我等於水火之中呢?」
    與其說是請求,還不如說是苦苦哀求。
    「就交給我去詢問詳細狀況吧。我雖然是初次造訪這座都市,但比起萊德梅里茲或是奧爾米茲,路伯修的名字在這裡應該更為管用才是。」
    莉莎這麼宣布後,便只帶著奧爾嘉一人,趁著一大早前往皮瓦。
    被委任統率黑龍旗軍的艾蓮和米拉,在距離皮瓦不遠的地點設置了營地。這是因為就連皮瓦這座都市也無法容納四千五百名士兵的關係。這一帶似乎曾下過雪,皮瓦的周遭還看得到不少雪塊,在陽光的照耀下綻放著白色光芒。
    正午過後,莉莎從皮瓦回來了。
    營地早已設置完畢,這一天的天空呈現淡藍色,就季節來說,算是個相當晴朗的日子,但吹來的風卻是相當寒冷。營地裡到處看得到休息中的士兵們圍著火堆取暖的光景,也有人用火烤起了魚乾或肉乾。
    戰姬們聚集到了艾蓮的營帳之中。營帳的角落豎著化為石雕的艾利菲爾,其一旁則是堤格爾寄放在艾蓮手邊的不敗之劍(杜蘭達爾)。看到莉莎異色的雙眼各自浮現著焦躁和困惑的神情,艾蓮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看來狀況相當沉重啊。」
    「是呀,這事講起來非常麻煩呢。」
    莉莎說著,將從自己營帳帶來的幾張地圖攤在地毯上頭。
    莉姆叫來了蒂塔,要她泡些熱蜂蜜水給在場的眾人。也許是看到營帳的狀況後,蒂塔就已經先煮好水了吧——只見她很快就將加了蜂蜜的熱水倒滿了一只只銀杯,端到了眾人的面前。
    艾蓮等人手拿銀杯,圍繞著莉莎準備好的地圖坐了下來。
    莉莎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張地圖,那是大陸北部的地形圖。雷渦的閃姬那纖細的手指指的並非吉斯塔特國內,而是國境之外——吉斯塔特的更北之地。
    「妳們應該知道,我國的北方存在著名為蠻族的一群人吧?」
    「這一點是還知道。」
    艾蓮凝視著地圖回答道。她所治理的萊德梅里茲和米拉治理的奧爾米茲,都是位在吉斯塔特的西南一帶,而奧爾嘉治理的布列斯特則是位於東方。關於和蠻族相關的資訊,三人都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市長希望我們能打退那批蠻族,對方的數量約為兩萬。蠻族迄今已經襲擊了為數眾多的城鎮和村落,而皮瓦也收容了許多逃難過來的人民、士兵和旅行商人們。」
    莉莎的口吻之中帶著明顯的怒火。艾蓮雖然也冒出了相同的情緒,但銀髮戰姬仍是優先將內心湧現的疑問說出了口:
    「我記得伊爾達卿在去年討伐了蠻族不是嗎?」
    「是呀。我也曾和伊爾達卿本人打聽過這個話題。據說蠻族的人數相當多,他們花上了超乎預期的時間才成功擺平,而且也造成了不少死傷。」
    莉莎在掃蕩過由魔物托爾巴蘭率領的海賊團,並帶著失去記憶、以「烏魯斯」為名的堤格爾回到路伯修後,立刻就和伊爾達見了面,所以她記得相當清楚。
    「妳是說,蠻族只花了短短一年的時間就重振旗鼓,還在這場寒冬之中發起了軍事行動?」
    米拉像是難以接受這種說法似地皺起了臉龐。她雖然和伊爾達並不熟識,但也聽說過伊爾達擅長帶兵打仗,並在吉斯塔特北方擁有廣大的領地。就算在過程中陷入苦戰,米拉也不認為伊爾達會在討伐蠻族這件事上草草了事。
    此外,蠻族反常的行動也讓人十分在意。若是為了掠奪而出兵,那現在可說是最為糟糕的時間點。畢竟不管哪個村鎮,在這個時間點上幾乎都沒有積蓄的糧食了。
    「我也對此感到訝異,向皮瓦市長問了不少問題呢。最後還真的被我問出了一個讓人在意的話題——聽說在不久前,蠻族的首領換人了。」
    莉莎的話語讓艾蓮、米拉和莉姆同時側首——她們都聽不懂這句話的弦外之音。這時,一直默不作聲,邊喝著熱水邊看著地圖的奧爾嘉,以平淡的口吻做了補充:
    「新任首領為了彰顯自身的力量,也為了提高自己的威權,是會向外發兵的。我的祖先之中也有這樣的人士存在。」
    「原來如此,聽起來確實是常有的案例。」
    艾蓮點了點頭。坐在她身旁的莉姆露出了嚴肅的眼神,望向莉莎。
    「伊莉莎維塔大人,我軍數量僅有四千五百,別說是敵軍的一半了,甚至連四分之一都不到。若是就這麼開戰,在下認為情勢會相當險峻。」
    抵禦王國外敵既是戰姬的分內職責,她們也對蠻族那慘無人道的行徑感到憤怒。即使與凡倫蒂娜決戰在即,也不能容許蠻族繼續為非作歹。然而,身為整支軍隊的指揮官,應該要極力避免魯莽開戰才是。
    莉莎將銀杯抵到嘴邊,輕啜了一口熱水。接著她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露出了自信滿滿的笑容。
    「當然,我也會呼籲鄰近諸侯協助出兵,不過,就算只有我們這支軍隊,我也有打勝仗的把握喔。」
    四人露出了興致勃勃的視線,集中在莉莎身上。米拉的藍眼顯得神采奕奕,看起來像是相當期待。
    「不妨說來聽聽吧?」
    「雖然這是我過去向伊爾達卿打聽得來的消息——」
    莉莎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談起了自己對於蠻族所知的一切資訊,並解釋基於這些知識所思索出來的計畫。隨著艾蓮等人提出了一項項建議,迎擊的計策也正式成形。

    ◎

    離開吉斯塔特王國往北走,就能抵達蠻族居住的地區。過去造訪過此地的旅行者曾這麼形容該地:「除了森林、白雪、蠻族和野獸之外一無所有。若是待在森林裡,就是白晝也暗如黑夜;即便於夏季造訪,也是隨處可見積雪。」
    即使統稱為「蠻族」,但他們並非統一的一支部落。許多支拒絕吉斯塔特等其他國家支配的部落群集,在此地共同生活。將小型的部落也納入計算的話,部落的總數有將近三十支。
    他們和吉斯塔特的關係,光用短短的「不友善」三個字就足以說明完畢。蠻族屢屢為了掠奪而攻入吉斯塔特,而每次皆會遭到對方擊退。
    雖說也有與蠻族以物易物的吉斯塔特商人存在,也有蠻族會以傭兵或保鏢的身分受到聘僱,但那些都僅佔總體的一小部分,還不足以影響雙方的觀感與立場。
    歷任吉斯塔特王之所以對蠻族表現出置之不理的態度,是有原因的。
    原因之一,是蠻族的居住地不僅限於森林地帶,他們也在漂浮於北海上的幾座小島建立了生活圈,而且會隨著季節的變化遷徙居處。即便是在夏季,北海的海象依然十分險惡,而且溫度也足以凍死落海之人,但蠻族已經練就了搭乘小船往來各處的技術。
    若是要將蠻族斬草除根,就得出兵攻打他們所居住的各處島嶼,並徹底進行壓制才行。若沒有籌備充分的兵力和作戰準備,就無法順利實行。
    至於另一個原因,則是就算剷平了蠻族,也沒有任何益處。雖說能根絕蠻族的入侵是好事一樁,但發放給出征將士的獎勵也得從國庫支出。此外,國王也得煩惱該由誰前去統治充斥著森林、積雪和野獸的這片偏僻之地。
    由於有這些問題阻擋在面前,也難怪歷任國王都會選擇對蠻族置之不理了。此外,吉斯塔特的東北方有奧斯特羅德,西北方有路伯修,而北部中央一帶也有上流貴族——克魯堤斯家治理的比多格修。在應對蠻族攻勢這一方面,吉斯塔特可說是做足了萬全的準備。
    如今,蠻族已成功自吉斯塔特的北端入侵,並襲擊村鎮,奪取了許許多多的物資。他們強搶糧食、奪去燃料、霸佔家畜,甚至還縱火燒屋。
    蠻族的數量約為兩萬——這還是僅算上戰士的數量,若是加上隨軍的女性、小孩和老人,總數應該會接近四萬左右吧。他們在身上罩著毛皮,頭戴鐵盔,至於武器則是參差不齊,大多以柴刀、斧頭、長槍、棍棒和弓箭為主,而身上的毛皮大都罩了兩層或是三層。
    率領蠻族的男子名為拔茲拉夫,他今年三十三歲,直到一個月前,他都還只是某個部落的族長副手,但幾件突發狀況給了他出人頭地的機會。
    嘉奴隆在執行讓蒂爾·納·法降臨人世的儀式時,其影響遍及了大陸的每個角落。而在蠻族的生活圈裡,也出現了惡靈和妖精一類的存在。
    原本統御各個部落的首領,是名為波雷斯拉夫的男子,但他在異常現象的影響下化為怪物。他在殺死家人和朋友之後,被部落的人們擊斃。
    化為怪物的並不只有波雷斯拉夫,慘劇在各地層出不窮。原本積蓄的糧食和燃料也在混亂之中失去了好幾成。
    而拔茲拉夫就是在那個時候將消沉不已的同伴們聚集在一起,要他們振作起來。
    「我們就去攻打吉斯塔特吧!」
    在部落長齊聚一堂、討論損失報告和今後方針的會議上,拔茲拉夫這麼熱情地主張道。
    「我聽說吉斯塔特的國王已死,如今握有權勢之人正在相互爭鬥,整個國家陷入了一片混亂。而去年對我等造成嚴重打擊的伊爾達·克魯堤斯聽說也死掉了,現在的吉斯塔特可說是破綻百出,我們沒有不趁虛而入的理由!」
    當然,保守派也提出了反對意見。就如米拉和莉莎所質疑過的那般,蠻族其實還未從去年敗於伊爾達之手的慘況中恢復過來。伊爾達雖然付出了超乎預期的犧牲,但還是給了他們極為慘重的打擊。好幾名部落長都認為應當靜觀其變,不該勉強出擊。
    「要是現在不出去掠奪的話,在春天到來之前,我們就要失去無數同伴了!」
    拔茲拉夫這麼吶喊,再次複違起先前的主張。而在數人表明支持拔茲拉夫的主張後,贊同的聲浪便在轉瞬間大了起來。
    吉斯塔特軍相當精良,就是奮力一戰也可能全軍覆沒;然而,若是沒辦法調度到糧食和燃料的話,他們也只能面臨餓死或是凍死的下場。既然如此,他們能選擇的也就只有出兵掠奪一途了。
    「精靈祂——」
    其中一名部落長開了口。所謂的精靈,乃是這支部落所信仰的存在。
    「懲罰了在這一年間表現得軟弱和怠惰的我們。我們必須出去戰鬥——必須以勇士們的靈魂和勝利作為祭品,獻給我們的精靈。」
    即使是不信仰精靈的部落之長,也感受到了他話中的心意。蠻族的意志就此團結一致,並推舉拔茲拉夫當上首領,由他執掌所有軍隊。
    在決定方針後,蠻族的動作相當迅速。他們勢如雪崩,一口氣湧入了吉斯塔特北端的城鎮和村落。他們搗毀柵欄,以急造的梯子攀越城牆,在成功入侵後,蠻族便順從自己的慾望,展開一場場殺戮和掠奪。
    抵抗者會被包圍起來殺害,就算是放棄抵抗之人也會遭到虐殺。男人們不是被棍棒毆打致死,就是被亂刀砍死;女性則是接連遭到先姦後殺。他們對房舍縱火,並將老人與小孩扔入火場之中。
    一般來說,蠻族在侵略的時候都會活捉年輕的男女——這多半是為了作為奴隸向外販售,但他們這回並沒有這麼做。畢竟蠻族已經沒有餘力去思考捕捉奴隸這件事了。
    少數免於蠻族襲擊的,就只有被高聳圍牆包圍的都市,以及有吉斯塔特兵駐紮的要塞。而他們能做的,也只有加強城牆的防禦,並緊緊關上城門,不引起蠻族的注意而已。
    有一座都市為了收容自鄰近村鎮逃難過來的人們而打開城門,但蠻族卻在這時舉兵襲擊,最後過不了半天時間,這座都市便徹底淪陷了。兩萬之多的蠻族人數非同小可,一旦被他們突破城門,就沒有阻止的餘地了。
    某座要塞的數百名士兵,為了試圖絆住蠻族的步伐而衝了出去,卻在數刻鐘後全軍覆沒。
    如此這般,在將吉斯塔特北部大鬧一番後,拔茲拉夫收到了吉斯塔特軍現身的消息。
    拔茲拉夫立即找來部落長們,召開了作戰會議。
    「我們該和吉斯塔特軍打上一仗。」
    幾名部落長表示反對。他們已經奪到了需要的物資,也藉由燒毀好幾座村鎮宣揚己方的武力,這時應該迅速地撤回森林才是上策。
    不過,拔茲拉夫卻搖了搖頭。
    「根據報告,吉斯塔特軍的數量僅在四千至五千之間。要撤回森林雖然容易,但這也會讓人認為,我等是恐懼與少數的敵軍交戰而撤退吧。部落的勇士們會視我們為膽小之輩,敵軍則是會嘲笑我們是群棄戰的懦夫,你們這樣也無所謂嗎!?」
    拔茲拉夫有著開戰的理由。他很清楚,若只是一味掠奪,是不足以讓眾人承認自己身為首領的權威的。若能在這一役打贏吉斯塔特軍,他便會贏得所有人的信服,並堂堂正正地坐上全部落首領的地位。
    幾名還沉浸在掠奪後的滿足感之中的部族長們,積極地贊同了拔茲拉夫的說法。當然,拔茲拉夫也是先算好了這點,才召開作戰會議的。
    為了與對方開戰,蠻族開始向南方前進。

    ◎

    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正待在王都席雷吉亞,過著忙碌但充實的日子。她以第一王子輔佐官的身分,與身為侍從長兼代理統治者的米隆一同處理了好一陣子的政務。
    在就任第一王子輔佐官的那天,凡倫蒂娜召集文武百官,遊說了自己的方針:
    「讓王都取回和以往無異的日常,並在盧斯蘭殿下康復之際,令他能在亳無阻礙的狀況下接手施政——我認為這便是自己的義務所在。希望各位也能抱持著這樣的心情,在職務上盡一份心。」
    接著,為了恢復治安,凡倫蒂娜施行了好幾項政策。
    她增加了衛兵在白天和晚上的巡邏次數,並以私人財產聘僱旅行賣藝人和吟遊詩人,讓他們在主街道上表演雜耍和吟唱詩歌。此外,她也公布了會在明年的稅賦上稍作減稅。而這些措施的效果可說是立竿見影。
    在凡倫蒂娜當上第一王子輔佐官的當下,嘉奴隆尚未遭到毀滅,是以各式各樣的異常現象讓人們陷入了不安和混亂之中。
    不過,由於增加了巡邏的士兵,因此也變得能及早發現異常現象。雖說在絕大多數的狀況下,都是讓士兵立刻架起柵欄進行隔離,但光是能讓騷動壓抑在最小限度,市民的感受就與先前大不相同。若是發生怪物現身的嚴重事態,則是會由凡倫蒂娜親自出馬。
    至於王都外頭的狀況也是逐漸好轉。
    隨著嘉奴隆滅亡,那些可怕的異常現象也跟著消失,王都的城門也再次被商隊和旅行者排成了長長的隊伍。國內的諸侯也接連派遣使者來到了王都——這也是因為諸侯判斷形勢已經安全到有餘力這麼做了。而隸屬於凡倫蒂娜麾下的奧斯特羅德士兵們,也逐漸以王都守護者的形象為市民們所接受。
    在這樣的情勢下,忽然收到米隆希望能專注於侍從長工作的要求,讓凡倫蒂娜稍稍吃了一驚。
    她在王都的辦公室裡,與今年將滿六十歲的侍從長交談。
    「我原本認為,在盧斯蘭殿下康復之前,守護王都便是我的首要之務。然而,這似乎還是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能請您代我成為代理統治者嗎?」
    米隆的這番要求,對凡倫蒂娜來說不僅是一樁意外,同時也讓她感到相當頭痛。米隆是她用來掩飾野心的絕佳擋箭牌,就凡倫蒂娜的打算,她希望能繼續和米隆維持共同統治的形式好一陣子。這時凡倫蒂娜藏起內心的想法,佯裝出謙虛的態度,開口說服米隆:
    「侍從長閣下,在下之所以能克盡第一王子輔佐官的職務,都是因為有閣下與在下分攤應行之事。若只有在下一人,實在是承擔不起那樣的重任。」
    「絕無此事。凡倫蒂娜閣下光是憑藉治理公國多年的經驗,就展露了卓越的見識和手腕。回想起來,在盧斯蘭殿下返回王宮之際,您也陪同殿下,為他分擔公務。以王國的現況來說,依然不得大意。若繼續由我擔任代理統治者,只怕會扯您的後腿。」
    「您為何認為自己會扯在下的後腿……是發生過什麼事了嗎?」
    是因為在意比多格修軍的那件事嗎——凡倫蒂娜一邊在內心猜測,一邊以雲淡風輕的口吻詢問道。在比多格修軍朝著王都進軍時,由於米隆的應對太過輕率,因而招致了部分文官的失望。
    米隆雖然一時之間沒有開口,但在凡倫蒂娜等上了一會兒後,他便一臉憔悴地皺起了臉開口說明。就如凡倫蒂娜所料,對於比多格修軍的應對方式確實是理由之一,不過他打算辭退的理由卻不只如此。
    「各地諸侯派來的使者,已經日復一日地造訪了王都對吧?他們都擔心著殿下的病情,而我雖然有能力招待他們,卻做不到更進一步的應對。」
    若換做是他侍奉維克特王的時代,米隆光是如此就已經稱職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畢竟與諸侯應對乃是國王的職務。米隆繼續說道:
    「不僅如此,除了您以外的戰姬們的行動都相當可疑。我明明下令要她們返回公國,但她們卻視若無睹。才聽說她們在萊格尼察聚集在一起,這回又朝著王都展開了進軍。以我的能耐,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啊。」
    凡倫蒂娜臉上露出苦惱的神情。與比多格修軍應對時所爆發的疏失,似乎讓米隆對於向諸侯及戰姬進行交涉這檔事產生了陰影。
    話又說回來,米隆其實是個毫無野心的人。他也是在帕耳圖伯爵尤金·舍巴林被打入大牢後,才當上代理統治者的。這是他逮到了尤金向墨吉涅王國通敵的消息後,基於盛怒之下所採取的行動。他之所以能如此果斷地企圖拋下現在的地位,也和這段過去息息相關吧。
    ——這位大人在處理政務方面的能耐,其實並不差呢。
    凡倫蒂娜雖然這麼想著,但就算說服了現在的米隆繼續執政,恐怕也不會留下太好的結果。在想了許久後,她刻意用感到無可奈何的口吻說道:
    「在下明白了。不過,在下無法承擔代理統治者這一頭銜,僅會以第一王子輔佐官的身分盡棉薄之力。侍從長閣下也切勿掛心。」
    凡倫蒂娜行事謹慎,她認為與其當上代理統治者引起他人注意,還不如繼續維持第一王子輔佐官的身分。畢竟無論頭銜為何,她所掌握的權限也不會有所變化。
    「對了,關於部分人士帶在身上的那些驅邪用品——」
    凡倫蒂娜換了個話題,米隆也露出困惑神色。
    「自從異常現象不再發生後,已經又過了十天以上。各位差不多該將那些東西放回各自的住處了吧?」
    她最近才發現,在王宮任職的文官之中,有些人會隨身攜帶驅魔物品。米隆也是其中一員。
    凡倫蒂娜向他們打探原因,才知道起因是十天前。發生了天空有一瞬間變成紫色的事件。
    在那一天,就連王都也有人發燒昏倒,也有不少人身體不適,沉沉睡上了好一整天。
    一直到那天之前,大多數的文官即使聽到有妖精或幽靈出現的消息,也並不感到慌張。雖說也有人親身經歷過類似的事件,所以沒辦法完全否定這些現象,但他們還是竭力保持冷靜的神智。其中也有人是堅持著「身為官僚,不能表現得比民眾慌張」這樣的心態吧。
    然而,自從天空被紫色籠罩,並造成許多人得病後,這份強烈的不安終於重重地壓垮了他們的心神。有些人開始做起各式各樣的占卜,有些人則是頻頻造訪神殿,而有些人則是隨身攜帶驅邪物品。
    順帶一提,米隆帶在身上的驅邪物,是一柄短刃小刀。凡倫蒂娜曾看過那柄小刀一次,那把刀有著銀製的刀身,並以黃金和寶石為劍鍔做了裝飾。雖說確實能當作武器使用,但還是做為藝術品的價值更高吧。
    一般來說,在王宮攜帶武器走動是需要核可的,但由於身為代理統治者的米隆已經為自己及想佩帶的人們發出了核可,是以凡倫蒂娜也沒在第一時間掌握這項消息。
    「我雖然能明白凡倫蒂娜閣下的考量……」
    米隆以像是在拜託她的口吻繼續說道:
    「現在確實已經不再發生異常現象,說不定今後都不會再發生了——然而,還是有相當多的人會為當時的光景感到不安。」
    「不過,若是看到那些人帶著驅邪物行走,只會加深他人的不安。若您堅持如此,能否請您能設下一個期限呢?」
    聽到凡倫蒂娜的提議,米隆皺起了臉,希望她說得更詳細一些。
    「這個嘛……若一直到十天後都沒發生任何事的話,就當作異常現象已經絕跡,並請各位收起那些驅魔物品吧。不知您意下如何?」
    「也是啊……凡倫蒂娜閣下所言甚是,就照您的意思去辦吧。」
    米隆雖然顯得有些不甘願,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那麼,之後就麻煩您處理了。」
    米隆向凡倫蒂娜深深低頭後,打算就此退出辦公室——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似地,在站到門邊的時候轉過身來。他的臉上已不見方才的沉穩鎮定,而是浮現出藏不住的憤怒與恨意。
    「話又說回來,您打算何時處決帕耳圖伯爵?」
    「在下之前就說過,暫時還無法對這件事做出裁決。」
    凡倫蒂娜之所以回答得這麼迅速,是因為這樣的對答早已上演了無數次。
    「難道您有什麼難言之隱嗎?伯爵的行徑確實是天理難容,只要是吉斯塔特人聽了,肯定都會火冒三丈,但……」
    米隆對尤金的恨意之深,甚至到了用這種尖銳言詞向凡倫蒂娜探問的程度。他漲紅了滿是皺紋的臉孔,將內心的情感化為言語:
    「多年來,我一直侍奉著維克特陛下,也從盧斯蘭殿下年幼時便認識他,而那個奸賊居然背叛了那兩位大人。那名男子過去明明就曾侍奉在陛下左右,也與盧斯蘭殿下往來甚密,肯定明白陛下在得知殿下病倒時有多麼苦惱。他明明就該明白陛下之所以長年以來不指定繼承人,是基於多麼錐心刺骨的理由啊……而我……我也一樣,雖然回憶起來只覺得十分羞恥,但我曾經信任過那個男人,也深信他肯定願意繼承陛下的意志。想不到……」
    米隆之所以只講到這邊便停下,是因為他用力地咬緊牙關,並握緊雙拳不住顫抖的緣故。
    凡倫蒂娜斂起臉上的表情,等他冷靜下來。
    米隆所不知道的是,尤金和墨吉涅締結的密約,其實是凡倫蒂娜親手杜撰出來的虛構產物。不對,除了凡倫蒂娜以外,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一想到這裡,老侍從長那悲憤交加的反應就顯得十分可憐,但凡倫蒂娜不打算向他吐實。
    畢竟凡倫蒂娜若是想坐上王位,就必須除掉尤金才行。不過,她決定暫且將米隆的這股怨氣記在心上。
    「我確實明白閣下的想法了。然而,要處決帕耳圖伯爵,還得等到時機成熟才行。這麼做也是有其他理由的,若是被指名為下一任國王的人物與他國勾結的消息傳了出去,也會有損先王陛下的聲譽吧。」
    凡倫蒂娜以安慰的口吻這麼一說,米隆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氣,怒火也總算壓了下來。接著他再次向凡倫蒂娜低頭致意,隨即離開了辦公室。
    在這之後,處理政務的擔子便由凡倫蒂娜一肩扛起。文武百官對此並沒有太多抱怨,這既是因為凡倫蒂娜受到盧斯蘭信任的消息廣為人知,也是因為凡倫蒂娜打理政務的手段比米隆更教人安心所致。
    而蠻族在吉斯塔特北部肆虐的消息,是在又過了幾天後,才傳到王宮裡頭的。

    即使聰明如凡倫蒂娜,也無法預料到蠻族會在這時攻打過來。因為她也和莉莎一樣,認為對方應當會休養生息好一段時間。凡倫蒂娜並非對蠻族一無所知,而是恰恰相反。所以若有人能正確地預判出蠻族攻打吉斯塔特的理由,那肯定已是超越人類的存在了吧。
    「我們立即擬定對策吧。請將主事的諸位喚至會議室。」
    在向前來報告的文官如此下令後,凡倫蒂娜在辦公桌上攤開了地圖。
    「還真是一群急性子呢,我明明接下來還要在南部滋事的呀。」
    這句呢喃當然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凡倫蒂娜以手指敲著地圖上的幾個地名,開始動腦思考了起來。
    如今,無論是奧斯特羅德還是比多格修,幾乎都沒有太多軍隊可供調度。既然如此,就只能讓在北部擁有領地的貴族們聯合出兵迎擊蠻族,或是由凡倫蒂娜親自率領王都的奧斯特羅德兵北上討伐了。
    在瞄到地圖上的「路伯修」這個地名時,凡倫蒂娜露出了甜美微笑。
    「這麼說來,還不曉得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和他快樂的伙伴們目前身在何處呢。」
    凡倫蒂娜透過龍具艾薩帝斯的力量偵察堤格爾等人的營地,就僅有襲擊蘇菲的那一回而已。她雖然在那之後還曾移動到其他的地方,卻再也沒有接近堤格爾等人過。
    那一天,躲在營帳陰影處打探狀況的凡倫蒂娜,聽到了萊德梅里茲士兵們的閒聊內容。
    根據他們的說法,布琉努王國的寶劍杜蘭達爾目前正收納在堤格爾的營帳裡頭。
    曾參與過布琉努內亂的萊德梅里茲士兵,應該有親眼目睹那把不敗之劍的機會吧。而凡倫蒂娜也知道,杜蘭達爾之前已經落入嘉奴隆的手裡。堤格爾等人若是在擊敗嘉奴隆之後奪回杜蘭達爾,那也不算是太過奇怪的狀況。
    杜蘭達爾具備著抹消龍技的力量。
    ——那時是我運氣好呢。
    不只是掌握到杜蘭達爾的情報,還找到了落單的蘇菲並將之斬倒,最後趁著其他人前來救援之前順利地以龍技逃脫。
    然而,下一次恐怕就不會這麼順利了。要是堤格爾在自己逃跑之前祭出了杜蘭達爾,那凡倫蒂娜就得在無法使出龍技的狀況下身陷敵陣。一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性,她就不敢貿然涉險。
    「艾蕾歐諾拉被葛雷亞斯特逮著的例子可是前車之鑑,我可不能重蹈覆轍啊。」
    總而言之,既然沒辦法親自前去偵察,凡倫蒂娜就只能靠著送至手邊的種種報告來推測堤格爾等人的動向。
    凡倫蒂娜目前對堤格爾等人的認知,就只有波利西亞軍抽退離去、公開蘇菲受到重創一事,以及曾以不到五千數量的軍隊現身在雷緒農鎮附近而已。
    「米隆閣下雖說他們打算以這座王都為目標,但他們真正的目標恐怕不是王都,而是我治理的奧斯特羅德吧。」
    說得更正確些,堤格爾等人的目標乃是自己。他們肯定想過,與其攻打王都,不如將凡倫蒂娜引出王都更為省事。
    「他們若是走北路前往奧斯特羅德,並幫我清理蠻族的話,那對我來說便是再好不過,但這樣的發展未免太過順遂了。明明走南路的優勢更多些……」
    想到這裡,凡倫蒂娜搖了搖頭露出苦笑。她不是才剛犯了沒能準確預測蠻族動向的錯誤嗎?她不能斷定堤格爾等人不會基於某些理由而決定走北路。
    況且,凡倫蒂娜還對一件事感到相當在意。
    那就是她殺害蘇菲時的情境。凡倫蒂娜並不是施以偷襲,而是光明正大地與她對峙。豈料,蘇菲不只沒有將龍具喚至手邊,還背向自己試圖逃跑。在她倒在草叢之中時,反而是凡倫蒂娜感到詫異,甚至懷疑這是蘇菲設下的圈套。
    ——她看起來也不像是打算叫出龍具卻失敗的樣子呢。
    一定有什麼原因存在,而那恐怕就發生在與嘉奴隆戰鬥的過程之中。堤格爾等人說不定會因此採取不符凡倫蒂娜預期的行動。
    「看來就多預估幾種狀況,並設想該如何擺平這些狀況吧。」
    關於堤格爾等人在與嘉奴隆的戰鬥中發生了什麼事,總有一天能從他們其中一人的口中間出來吧。現在該做的是推估他們會如何行動,並思索應對的策略。
    在盯著地圖過了約莫四分之一刻鐘後,傳來了敲門的聲響,令凡倫蒂娜抬起了頭。她原本以為是文官做好開會的準備,前來向她告知的。
    但她錯了。走進辦公室的,是隸屬凡倫蒂娜的奧斯特羅德騎士。
    「我等已遵照命令,將置放在戰姬大人宅邸的鐵鍊纏繞在城牆上頭了。」
    「辛苦了。」
    凡倫蒂娜展露笑顏慰勞騎士。話中提及的鐵鍊當然不是尋常鐵鍊,而是具備著封鎖龍技的神奇力量。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凡倫蒂娜一人而已。
    「敢問戰姬大人,那些鐵鍊究竟是什麼東西?」
    凡倫蒂娜看著騎士充滿困惑的眼神,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對這樣的安排感到不可思議,但我現在還不能開誠布公。只不過,我希望你能明白,那對我來說是相當重要的東西。」
    就算是信任的部下,她也不能道出其中秘密。而騎士被主君這麼一說後,也沒辦法繼續追問下去。
    凡倫蒂娜之所以會下達這項指示,主要是防範艾蓮等人的入侵。
    雖然她們多半不會率軍攻打王都,但確實有可能會獨自潛入其中。憑藉艾蓮銀閃的力量,要用風之力跳過城牆肯定不是難事;而米拉的凍漣應該也能在轉瞬間造出冰之階梯之類的工具。即便沒辦法徹底做好防堵,事先做好應對總是有備無患。
    騎士行了一禮,退出了辦公室。緊接著文官現身了。
    在得知做好開會的準備後,凡倫蒂娜隨即離開了辦公室。

    ◎

    在皮瓦北方有個名為巴休的地區。巴休的西半部是有座巨大湖泊的廣袤平原,中央一帶則有一條橫穿而過的大河。不過在這個季節裡,無論是湖泊還是河川全都凍結了起來。這些冰層相當地厚,就是讓大批的武裝士兵在上面行走,也不會踏出任何裂痕。
    「真可惜呢。」
    確認冰層厚度的時候,米拉像是感到遺憾似地嘆了口氣。不只是她而已,就連艾蓮、莉莎和奧爾嘉也有相同的想法。
    若是能施展龍技,就能刻意讓蠻族橫越凍結的河川,並在他們渡河到一半的時候破壞冰層,藉以截斷他們的軍隊,進而引發混亂吧。
    「既然是做不到的事,我們就別強求了吧。」
    莉莎聳了聳肩。黑龍旗軍在這片結冰河川的岸邊紮起了營地——她們打算在此地迎擊蠻族。
    經過一番討論後,決定由莉莎擔任總指揮官。至於各軍的指揮體系,則是以艾蓮率領萊德梅里茲軍、米拉率領奧爾米茲軍、莉莎和奧爾嘉率領路伯修軍的形式定了下來。
    紮營後過了兩天,在這天早上,莉莎收到了蠻族正朝著此地前來的消息。
    「和預期的狀況一模一樣呢。」
    莉莎泰然自若地說道。自從在此地紮營後,她便定期派出偵察部隊,掌握蠻族的動向。那對異色雙眸於此時綻放出戰意。
    「不過,要為此舉杯慶祝的居然只有我們幾個,還真是有點可惜呢。」
    鄰近諸侯們都沒有響應莉莎的呼籲。但說起來,她完全沒對這樣的狀況感到失望或沮喪,畢竟這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況且,換個方式去思考,這也可以說是省去了被外人得知龍具失去力量的疑慮。
    「向各部隊傳達拔營的指示。我們會在中午時分和他們短兵相接。」
    莉莎將裙襬一甩,對士兵們這麼命令道。
    此時的艾蓮待在自己的營帳裡,並在莉姆的幫忙下做起出戰準備。和帳外慌張的氣氛相比,流動在兩人間的空氣顯得冰冷而寂靜。
    艾蓮在軍裝上頭套上了肩甲、胸甲、鐵手套和腿甲。除此之外,她還在腰帶上繫了兩把無鍔短劍,並在後腰掛了把大型短劍。
    「您要使用短劍作戰嗎?」
    莉姆一臉詫異地詢問,艾蓮則是嚴肅地點了點頭。
    「在這場仗應該會派上用場吧。我也和琉德米拉她們說過了。」
    待莉姆退開幾步後,艾蓮拔出了後腰的短劍。她先是由右至左掃出一劍,接著迅速換成反手持握,自上而下地用力揮落。她的動作十分流暢,沒有一絲一毫的窒礙——即使當上戰姬,她也未曾懈怠過鍛鍊武技。
    在將短劍收回劍鞘後,艾蓮最後將長劍掛在腰上。這是一把隨處可見的鋼鐵製長劍,雖然比艾利菲爾來得更為沉重,但這樣的重量感也讓艾蓮感到十分可靠。
    「艾蕾歐諾拉大人,果然還是由我上前……」
    莉姆的眼裡浮現出擔憂的神情,開口提議——她不是以副官的身分,而是以摯友的立場這麼說道。艾蓮雖然感謝她的心意,但還是搖了搖頭。
    「莉姆,我不站在最前面的話可不行啊。妳應該不會是忘記前天的那件事了吧?」
    在這裡紮完營的當天傍晚,艾蓮召集了全萊德梅里茲的士兵,要他們在營帳外頭列隊。
    艾蓮站上講台,俯視著眼前的士兵們。黃昏的光芒雖然將大地染成了一片赤紅,但就只有他們所在的這一帶被巨大的影子抹成了一團漆黑。
    「我有事要趁今天和你們說清楚。」
    艾蓮的說話聲乘著寒意漸增的晚風,傳到了隊伍的最後方。
    「我的艾利菲爾——若要說得淺顯易懂些,就是壞了。」
    驚愕的氣息包覆每一個士兵。他們的視線分成了挫敗、不安和困惑三種類別,而艾蓮全都光明正大地接了下來。晚風吹起了她的銀髮。
    待士兵們冷靜下來後,艾蓮繼續說道:
    「你們應該知道,直到不久之前,各地都還傳出妖精或是幽靈出沒一類的怪事吧?我們為了將這件事徹底解決,而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最後,艾利菲爾也因此壞掉了——也可以說它是代我們犧牲的。」
    最後這句是艾蓮的真心話。銀髮戰姬認為,龍具是為了救下眾人,才會借給她們超乎負荷的力量。
    站在隊伍前方的各部隊隊長們,似乎都被艾蓮的說法說服了。他們大概是察覺到,異常現象不再發生的時間點,和艾蓮不再佩帶艾利菲爾的時間點有所重疊了吧。艾蓮感受著他們視線投向自己的臉頰一帶,繼續開口道:
    「我雖然說它壞掉了,但艾利菲爾總有一天會復原的。身為它的持有者,我能夠肯定這一點。不過,它目前還不會在這一兩天內復活,而是還要過上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希望你們能做好心理準備,明白它是不會在這次的戰役期間裡恢復的。」
    一陣嘈雜聲隨之響起。歡欣和安心的聲響,在這時化為嘆息和失意。艾蓮緊閉雙唇,等待他們安靜下來。她凝視著士兵們,高聲宣布道:
    「我接下來還是會像以往那般,站在你們的最前方廝殺奮戰。畢竟這既是戰姬所應盡的義務,也是屬於我的榮耀。我向你們約好,我一定會親眼見證你們作戰的英姿。」
    在言談之間,暮色變得更為深沉,也逐漸看不見士兵們的表情了。不過,她仍能感受到有些士兵深吸了一口氣。
    「之所以隱瞞到今天,是因為我內心還有迷惘,我對此感到很抱歉。為了表示我的歉意,在這次與蠻族的戰爭中,我特別允許你們可以選擇不出戰。不願參戰之人,大可在皮瓦裡等待戰爭結束,我已和都市方洽談過了,而你們的決定不須向我報告。」
    在以此作結後,艾蓮便下令解散。那是兩天前的事了。
    「艾蕾歐諾拉大人,您確實是說過要站在最前線作戰。但在下認為,您就算退到後方專心指揮軍隊,士兵們也不會因此對您感到失望。就在下看來,能持續在戰場上現身,才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莉姆面露不悅地反駁道。艾蓮搭上了她的肩膀開口:
    「莎夏以前曾對我說過,要是濫用龍技的話,士兵們的眼裡就不再會有我的存在,而是只會看向龍具。」
    有著莎夏此一暱稱的亞莉莎德拉·阿爾夏芬曾是有著「煌炎的朧姬」別名的戰姬,也是艾蓮的摯友。
    當年的艾蓮認同了這番話,並將不濫用龍技一事銘記在心。但現在回想起來,濫用龍技恐怕也只是其中一個例子——真正的關鍵,在於自己有沒有表現出符合戰姬應有的舉止。
    「莉姆,我覺得現在的我正受到試探——不對,應該說是被打了一個問號吧。被龍具選上的我,就算沒有握持龍具,是否也還算是一名戰姬呢?」
    自十四歲被選為戰姬後,如今已過了四個年頭。艾蓮以統治者的身分治理著萊德梅里茲,也以指揮官的身分在戰場上領兵打仗。雖說治理出過紕漏,也在戰場吃過敗仗,但艾蓮仍為了呼應眾人的信任而拚盡全力。在這段期間,艾利菲爾總是常伴她的身邊。
    在萊德梅里茲的人民和士兵眼裡,艾蓮究竟是怎麼樣的一號人物呢?
    他們效忠的對象,難道就只是「艾利菲爾的持有者」而已嗎?一旦沒了艾利菲爾,對他們而言,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是不是就和路邊的石子一樣不起眼了?
    還是說,他們多少認同了這個名為艾蕾歐諾拉的少女呢?
    艾蓮露出爽朗無比的笑容,對著摯友說道:
    「就讓我完成身為戰姬應盡的責任吧。」
    莉姆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在做一次呼吸的時間裡閉上了眼睛。她以全身承受艾蓮那毫不動搖的決心,而這份心思化為了熱意,開始在她的全身上下遊走。
    而在莉姆睜開雙眼之際,她寄宿在眼裡的覺悟之深,已經不在摯友之下了。
    「在下會盡己所能。」
    「拜託妳囉。」
    這時,營帳外頭傳來盧里克叫喚兩人的聲音。兩人先是交換了一下視線,接著對彼此點了點頭,走出了營帳。只見盧里克身上已經穿好了盔甲,並將頭盔夾在臂彎之中。
    「士兵們已在營地外頭待命。」
    在盧里克的帶領下,艾蓮等人離開了營地。
    在滲著灰色調的冬季天空底下,一千士兵和五百軍馬井然有序地排成隊形。黑龍旗和黑底銀劍的萊德梅里茲軍旗正隨風飄揚著。
    「沒有任何人前往皮瓦。無論是誰,都希望能在戰姬大人的指揮下作戰。」
    艾蓮聽著盧里克的話語,環視了眾將士一圈。沒有任何人的武裝是紊亂的,而每張臉孔都洋溢著戰意。
    士兵們所釋放過來的熱氣,勾起了艾蓮內心深處的某種思緒。她注意到自己的嘴角險些就要彎起,急忙斂住表情;同時也得強忍淚水,不讓它從眼眶流出。
    「我想各部隊的隊長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敵軍數量約為兩萬,而我軍總數則為四千五百。」
    艾蓮省去所有多餘的開場白,朗聲說道:
    「對手的人數確實不少。但想想迪南特之役吧。當時我們以五千兵力,將兩萬五千之多的敵兵打得抱頭鼠竄。和當時相比,這一仗可說是輕鬆多了。」
    士兵之中傳來了笑聲。站在前排的幾人甚至挺起了胸膛,暢快地喊道:「恕在下僭越,但在下願連同艾利菲爾的份協助戰姬大人!」
    ——我可真是幸福啊。
    艾蓮拔出腰間長劍,高舉向天。
    「讓我們為拿下勝利而出發吧!」
    隨著這聲大喊,士兵們也用力舉起了長槍、長劍、盾牌和旗幟。
    而在奧爾米茲軍和路伯修軍營地,也發生了一模一樣的光景。

    ◎

    正如莉莎的推測,蠻族是在中午時分出現在巴休平原的。天空從灰色轉為淡淡的藍色,而太陽則是在高空閃耀光芒。也許是平原各處仍有積雪的關係,吹來的風顯得相當冰冷。
    黑龍旗軍在結冰河川的岸邊擺出了陣形。中央為一千五百名的路伯修軍步兵,右翼為萊德梅里茲的一千步兵,左翼則是由奧爾米茲的一千四百步兵構成。就只有萊德梅里茲軍的位置被配置在略後方之處。而在路伯修軍的後方,則是有著自其他兩軍編制而成的六百騎兵待命。
    而說到拔茲拉夫所率領的蠻族,目前正保持著數百阿爾昔的距離瞪視著黑龍旗軍,並粗略地整頓起隊形。他將中央、左翼和右翼各配置了六千戰士,他自己則是領著兩千名戰士,在中央後方設置本陣。
    他不打算取巧,而是要以正攻法粉碎黑龍旗軍。
    ——最後還是沒能編制出分隊啊……
    拔茲拉夫看著退到中央後方的部下們,露出了苦澀的神情。若是他底下有在能力和個性方面都足以託付、信賴的人才,拔茲拉夫就會將此人任命為副官,並編制分隊交付給那人吧。畢竟他所率領的軍隊數量之多,是有餘力這麼做的。然而,拔茲拉夫終究還是無法找出有這等才幹的人物。
    「我記得對面領軍的是叫伊莉莎維塔和奧爾嘉是吧?好啦,就讓我看看她們有多可怕吧。」
    拔茲拉夫遙望著佇立在河川對岸的敵軍,這麼喃喃自語著。
    今天早上,黑龍旗軍派了使者來到蠻族所在位置。使者雖然騎在馬上,卻沒有過於接近蠻族,也沒有從馬匹上下來,而是就這麼大聲喊道:
    「在此向除了搗亂之外一無是處的瘦狐狸宣告——我等乃是由戰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和奧爾嘉·塔姆所率領的吉斯塔特軍。此乃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的忠告,爾等當該奉還掠奪得來的所有物品,並立刻投降我軍。若是執意一戰,那等待爾等的就只有體無完膚的敗北和悲慘的死!」
    之所以只舉出兩名戰姬的名字,是為了不讓對方膽怯逃跑。幾名蠻族雖然露出了氣急敗壞的反應,但使者卻調轉馬頭迅速逃跑,所以他們也沒能成功攔下使者。
    在收到報告後,拔茲拉夫也沒有感到特別生氣,畢竟這也算是極為常見的勸降手法之一。不過,他倒是明白敵軍為何會在這座對大軍有利的平原上等待己軍到來的理由了——這肯定是因為敵方有兩名號稱能以一擋千的戰姬坐鎮的關係吧。
    「可是啊,要是你們以為有兩名戰姬,就足以顛覆這數量上的優勢,那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拔茲拉夫一舉起握住柴刀的手臂,和吉斯塔特軍明顯不同的號角聲,隨之震盪巴休的天空。兩萬之多的蠻族開始向前邁步。
    黑龍旗軍也同樣吹響了號角。隨著軍旗用力揮舞,士兵們也舉起了武器和盾牌。不過,他們看起來並沒有要前進的意思。
    「上吧!」
    拔茲拉夫吶喊著,蠻族眾人隨即以野獸般的咆哮聲和突擊回應他。
    蠻族腳踏大地,跑在結凍的河面上,以可怕的速度逐漸逼近。
    面對眼前的光景,就連黑龍旗軍的士兵們也在戰慄之餘僵住了臉龐。不過,站在各軍最前方的戰姬高舉武器的姿態,讓他們恢復了原有的冷靜。
    「區區蠻族根本不足為懼!展現你們的力量,讓他們明白這樣的事實吧!」
    騎在馬上的艾蓮劍指前方,對士兵們大喊道,萊德梅里茲兵隨之發出怒吼。奧爾米茲軍和路伯修軍也各自爆出了吶喊聲。
    決定要站在士兵們面前奮戰的,並不只有艾蓮而已,米拉、莉莎和奧爾嘉也同樣是如此。而她們便是在這樣的共識之下,決定推舉莉莎為總指揮官。
    長劍、長槍和斧頭這三類武器都是士兵們會配備的武裝,就算使用的武器折損了,也能夠即時補充。
    然而,這世上不存在耐得住激戰的鞭子。莉莎雖然說明她曾向已故的伊爾達學過劍術,自己也能揮劍迎戰,但她最擅長的武器終究還是鞭子。況且,她們之中還是得有人擔任總指揮官才行。最後在艾蓮低頭拜託之下,雷渦的閃姬才決定扛起總指揮官的職務。
    就在蠻族橫越了半條河川之際——
    跑在最前頭的蠻族忽然發出了慘叫聲,當場蹲了下來,也有人誇張地摔倒在地。跑在後頭的戰士們隨即和他們撞成了一團,有人被彈飛出去,也有人撲倒在地,各處都發生了混亂。
    黑龍旗軍在這時射出了箭矢,並投擲石頭進行攻擊。箭矢劃破氣流,石塊也搗散了風,接連灑在蠻族的身上。慘叫聲化為合唱,鮮血噴灑在河面上頭。
    「看來第一步是成功了。」
    艾蓮露出了略帶緊張的笑容。
    在昨天晚上,黑龍旗軍對結冰的河面做了一項工事,那便是準備長繩,將短劍等距離地綁在一起,並以刀刃朝上的方式設置在河面上頭。接著他們又趁著夜晚對短劍潑水,讓短劍冰凍起來加以固定。
    當然,若是就這麼大剌剌地布置完畢,那即使蠻族站在遠處也會遭到識破,因此士兵們同時進行另一起作業——收集平原各處的積雪,將之堆在短劍上頭隱藏形跡。由於只需將雪堆到腳踝的高度,所以乍看之下不會讓人起疑。
    蠻族的偵察兵都將注意力放在黑龍旗軍上頭,對於與河面厚冰化為一體的積雪並沒有特別在意,因此他們全都沒有察覺短劍的存在。
    然而,蠻族的氣勢雖然受挫,但卻沒有持續太久。即使在陷阱、箭矢和石塊的攻勢下擊垮了最前線的人群,後頭還是會補上幾乎毫髮無傷的戰士。他們腳踩倒地的同袍,跨越障礙,往前方步步進逼。而他們的吼叫聲震盪了大氣,柴刀和斧頭的暗灰色光芒,也映入了萊德梅里茲士兵們的視野之中。
    萊德梅里茲軍雖然又祭出了一波射出箭矢和投擲石塊的攻勢,但這回幾乎沒能絆住蠻族的腳步。艾蓮下令準備接戰,士兵們隨之握緊長槍,架起盾牌。
    萊德梅里茲兵和蠻族爆發了衝突。士兵們刺出的長槍貫穿了蠻族披在身上的毛皮,令他們嚐到劇痛和流血之苦;蠻族揮落的柴刀和斧頭則是打碎了士兵們的盾牌,對準士兵們的盔甲猛力毆擊,使其發出了痛苦的悶哼。死亡與破壞化為難以形容的無數聲響,空氣也在轉瞬間變得溫熱,並且混雜著濃濃的血腥味。
    艾蓮揮劍一斬,砍倒了第一個撲上來的蠻族——這一劍出得奇快,對手甚至來不及舉起武器。接著她躲過刺來的槍尖,揮劍就是一砍。不過,這第二名敵手並沒有立即倒下——穿戴了三層的毛皮吸收了斬擊的威力。
    艾蓮手腕一翻,將劍尖對準蠻族的額頭刺去。那名蠻族在發出一聲短短的慘叫後,這回終於倒了下來。艾蓮還來不及調整呼吸,第三名敵人就殺了上來。她以長劍打偏大型柴刀的一擊,並以回劍之勢打碎對方的臉頰,讓這名蠻族倒臥在血煙之中。
    ——感覺劍握起來比平常還重。
    明明斬裂毛皮和切肉斷骨已是她的拿手絕活,但艾蓮總是會過度使力。雖然不足以影響到她的呼吸,卻還是得格外留心。她這時再次體認到,能將毛皮和鐵器如薄紙般撕開的艾利菲爾究竟有多麼可靠。
    ——這只是回到過去當傭兵的時候罷了。
    她這麼斥喝自己。這回是左右各有一人欺近過來。艾蓮揮劍砍斷了刺向自己的長槍槍柄,並重重地朝著鐵盔劈下長劍。對方晃著身子倒下後,萊德梅里茲兵立刻給了他致命的一擊。在這段期間,艾蓮則是砍飛了另一名蠻族的首級。
    銀髮戰姬驍勇善戰的身影讓士兵們為之沸騰,並發出了激昂的歡呼聲。
    然而,蠻族眾看起來卻一點也沒有退縮的樣子。他們沒對倒地的同袍多瞄一眼,而是踩過屍體,對艾蓮和萊德梅里茲兵發動襲擊。一部分的蠻族戰士開始集中對艾蓮展開攻勢——這名騎著馬的少女自然而然地成了顯眼的目標。
    對艾蓮來說,這樣的狀況正是求之不得。她打偏逼近過來的長槍,躲開橫掃而至的棍棒,閃避劃破大氣飛來的手斧。她朝著左右劈出長劍,接連畫出好幾道鐵灰色的弧光和鮮血構成的彩虹。
    萊德梅里茲的士兵們也為了守護主君而拚命奮戰。他們併立盾牌反推敵軍,或祭出長槍刺擊、掃倒、痛毆對手。蠻族的突擊雖如雪崩般勢不可擋,但萊德梅里茲兵終究勉力撐了下來。
    在談論該如何與蠻族作戰時,莉莎對艾蓮等人這麼說過:
    「別去思考該如何減少敵軍的數量,而是要去想該怎麼削弱他們的氣勢。」
    敵我雙方的兵力就是如此懸殊,即使給予敵軍一百或兩百人的打擊,也無法撼動戰局。比起短兵相接,更該優先思考的重點,在於該如何讓對方無法活用人數上的優勢。
    ——似乎是時候了。
    艾蓮向士兵們下達了後退的指示。萊德梅里茲兵併起盾牌,在以長槍牽制對方的同時,以五步或十步的步調開始慎重地後退。之所以表現得如此謹慎,是因為只要梢有閃失,就可能會被蠻族踩破陣型,在轉瞬間遭到單方面蹂躪。
    其中一名士兵的盾牌遭到擊碎,身形隨之失衡。抓準這個破綻的蠻族,其行動之迅猛,就是用剽悍來形容也不為過。他們其中一人砸出棍棒,將那名士兵毆倒在地,另外兩人則是一鼓作氣地踩上那名士兵的身子,朝著萊德梅里茲軍殺了進來。
    蠻族要是憑藉壓倒性的人數優勢,將這邊的破綻一口氣撕扯開來的話,萊德梅里茲軍說不定會抵擋不住這波攻勢,落得分崩離析的下場。不過,狀況並沒有發展到這一步。
    艾蓮立刻策馬急奔,以馬匹撞飛發起攻勢的其中一名蠻族,並趁勢將另一名蠻族連頭帶盔地劈成兩半。
    這時迸出了一道詭異的聲響——艾蓮的長劍從中斷成了兩截。前半截劍刃在空中旋轉著畫出拋物線,隨即落入了蠻族的隊伍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這幅光景讓蠻族見獵心喜,他們揮舞著棍棒或柴刀襲向艾蓮,企圖將她拉下馬來。
    艾蓮不懼不怕,瞇細了雙眼瞪向蠻族的戰士們。她扔出手裡的斷劍,接著拔出腰間的兩把短劍疾射而出。一名蠻族被斷劍打到了臉,登時眼冒金星;另一名戰士則是被短劍刺中胸口,摔倒在地。
    「長槍!」
    艾蓮這聲與其說是吶喊,更像是在怒吼。她像是在硬搶似地,從身旁最近的萊德梅里茲兵手中用力接過了長槍。她在馬上扭起身子,貫穿了欺近的蠻族喉嚨。艾蓮一拔出槍尖,鮮血之雨頓時打濕了大地——但這場雨隨即被土煙和沙塵所隱沒。
    萊德梅里茲的士兵們目睹了一幅珍貴的光景——他們的主君正迎風而戰,勇敢地揮舞長槍,或將蠻族打倒在地,或是一一刺穿對手的身體。雖說與素有「槍之舞姬」之名的琉德米拉.露利葉相比顯得有些粗枝大葉,槍法之中也不乏破綻,但卻足以技壓蠻族的戰士們了。
    艾蓮沒錯過蠻族停止突擊的那一瞬間,再次下令後退,並要士兵給她新的長劍。一名萊德梅里茲兵遞出長劍,並漲紅著臉說道:
    「您的戰鬥真精采。」
    「等回到萊德梅里茲,記得和家人聊聊這件事啊。」
    艾蓮接過長劍笑著說道。
    這時,與萊德梅里茲軍展開碰撞的蠻族左翼軍有了新的動作——有約莫三百多名的戰士擅自展開了行動。他們無法忍受己軍停滯不前的攻勢,決定從側面攻向萊德梅里茲軍。
    然而,他們的嘗試卻以失敗收場了。就在這些蠻族戰士畫著弧線,逐漸接近萊德梅里茲軍的右側面時,一場無情的箭雨驀地對準他們灑了下來。在數到十的時間之內,就有一百名蠻族倒地不起,同時也有相同數量的戰士蹲踞在地。
    艾蓮早就料到敵方會編派分隊進行攻擊,也為此做好了準備。之所以能迅速展開應對,則是要歸功於待在萊德梅里茲軍後方執掌指揮權的盧里克的手腕。
    勉強躲過箭雨的一百名蠻族雖然勇猛地展開突擊,但他們的動作已經變得有失協調。萊德梅里茲兵將盾排列成盾牆,並從縫隙間刺出長槍,於是蠻族戰士們只能束手無策地遭到擊退,並帶著一身的傷勢回歸隊伍。
    ——看來莉莎的說法確實沒錯。
    艾蓮遙望抱頭鼠竄的蠻族,在內心這麼低喃道。「就我所知,甫當上首領之人,多半不會編制分隊。這通常分成兩種原因,其一是為了誇示身為首領的權威,而將所有的兵力納入自己的手底下指揮:其二則是找不到足以信賴的副官,是以無從編制分隊。」——莉莎曾這麼對她們說過。
    蠻族的首領拔茲拉夫在收到萊德梅里茲軍正不斷後退的消息後,便從中央部隊調出兩千兵力繞往左翼。雖然中央部隊的數量因此降至四千,但依舊是遠勝路伯修軍的數量。
    只要能擊潰萊德梅里茲軍,接下來就能從正面和側面對路伯修軍發動攻勢了。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善用大陣仗的優勢進行半包圍作戰,並徹底殲滅路伯修軍吧。從黑龍旗軍的陣型之中,就屬萊德梅里茲的陣容最為薄弱這點來看,拔茲拉夫的判斷顯得相當正確。
    隨著號角聲響徹四周,蠻族軍的左翼也停止前進。艾蓮雖然察覺對手的動作有些古怪,但還是認為應當好好利用這貴重的空檔。她的銀髮蒙上了一層土砂,黏附在被汗水沾溼的臉頰上頭,而且呼吸也變得紊亂,此時正抖著肩膀猛喘著氣。
    艾蓮甚至不惜省下撥開頭髮的時間,迅速下達了後退的指示。此外,她也要傷員退至後方,讓體力依舊旺盛的士兵站上前排,同時要他們換上新的盾牌。萊德梅里茲軍所準備的盾牌之中,已有超過三成變成了不敷使用的廢鐵。這也可以看出在面對蠻族猛烈的攻勢時,士兵們究竟發揮了多麼堅毅的耐力支撐下來。
    萊德梅里茲軍和蠻族軍的左翼,拉開了約有一百阿爾昔(約一百公尺)左右的距離。忽然間,艾蓮瞪大了雙眼——只見原先站在最前方、雙眼帶著強烈殺意瞪向萊德梅里茲軍的蠻族退了下去,換上了一批毫髮無傷的蠻族戰士。
    「他們到底要在前後換位上浪費多少時間啊?」
    艾蓮雖然嘴上說笑,但紅寶石般的眸子裡卻滲漏出緊張和焦慮的情緒。
    敵方總指揮官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一察覺前線部隊顯露疲態,便換上鬥志和體力都十分充裕的後方部隊,藉由毫無間斷的猛擊消耗敵方的兵力,欲一舉將之擊潰。兵力上處於絕對劣勢的萊德梅里茲士兵,究竟還能支撐多久呢?
    突然間,艾蓮皺起了臉龐。她的肌膚感受到了籠罩戰場的氛圍變化。
    「別怕!」
    她甩動沾滿鮮血的長劍,對士兵們叫喚道:
    「這些傢伙只是人數多了點的雜牌軍!你們比他們強多了!」
    聽到主君的鼓勵,萊德梅里茲的士兵們發出了渾厚的吶喊聲回應。
    艾蓮並不是為了提升士氣而信口胡謅,就戰士的水準來說,萊德梅里茲兵確實是強上許多,也因為如此,他們才能支撐到這一步。艾蓮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讓士兵們的這個強項再繼續維持一陣子。
    蠻族發出了咆哮,舉起戰斧或棍棒等武器突擊而來。一百阿爾昔的空間在轉瞬間就被填補起來了。
    萊德梅里茲士兵們架起盾牆,緊靠同袍的身子,後方的士兵則是撐著前排的士兵,企圖擋下這波如洪水般的猛烈突擊。
    極不尋常的碰撞聲幾乎掩蓋了其他所有聲響。士兵們的頭盔和盔甲紛紛碎裂,皮肉遭到壓扁,骨頭被搗得粉碎。有些萊德梅里茲兵的腦袋被蠻族的斧頭劈成兩半,也有蠻族被萊德梅里茲兵的長槍自鼻頭貫穿至後腦。
    不過,若只是論及這一瞬間,無論是萊德梅里茲士兵還是蠻族戰士,死因恐怕大都是被輾斃吧。無論是盔甲還是三層毛皮,在這樣的對撞下幾乎都沒有防護的作用。敵我雙方的屍體就這麼隨意遭到棄置,在讓人目眩的沙塵之中,倖存的人們揮舞著武器;至於再也無法動彈的人們,則是任由灑落的沙塵和鮮血,在身上畫出塗鴉般的紋路。
    怒吼和慘叫紊亂地交錯,長槍斷折、棍棒破裂、長劍崩碎,盾牌則是冒出龜裂。有人被屍體絆倒,也有人被拋下的武器刺傷腳步。每多經過一瞬間,戰況就變得更為慘烈。而倒地的人們不再動彈的模樣,就像是被大地吸走了生命似地。
    在熾熱得過於激烈的戰場上,艾蓮接連砍倒了群湧而上的蠻族,並下達不知是第幾次的後退命令。

    通過天空的中央後,太陽的光芒看起來也變得微弱了幾分。
    拔茲拉夫依舊老神在在,位於中央部隊的後方下達指示。無論是在中央、右翼還是左翼,蠻族軍都佔了上風。對於己軍發動的突擊,吉斯塔特軍若非踏穩腳步苦苦支撐,就是在支撐不住的狀況下向後退去。就拔茲拉夫看來,這樣的局面並不會維持太久。
    「說什麼以一敵千的戰姬,結果也沒什麼過人之處嘛。」
    就目前的時間點來看,論死傷者的數量,確實是蠻族軍較多。不過,拔茲拉夫倒是不以為意。畢竟他個人的前程好壞,全都賭在這一仗的成敗。如果犧牲己方的半數就能贏得勝利,那拔茲拉夫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吧。
    ——不過,左翼似乎過度突出了啊。
    每當萊德梅里茲軍有所後退,蠻族的左翼便會隨之上前。問題在於,這樣的狀況會造成隊伍拉得過長,氣勢也會隨之削弱。不僅如此,左翼前進得愈多,就會與本陣的距離拉得愈遠,使得傳達命令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
    ——敵軍之所以持續後退,為的就是這個目的嗎?
    不過,他就算在這個節骨眼上命令左翼後退,恐怕也只會造成隊伍的混亂。
    就在拔茲拉夫舉棋不定的時候,一則新的報告傳了過來——偵察兵在東北方發現了近兩百名的騎兵。該處位於拔茲拉夫所在位置的斜後方。
    拔茲拉夫沒露出訝異的神情,而是一派輕鬆地嘲笑道:
    「我早就知道他們會這麼幹了。」
    藉由正面衝突引起己方的注意力,並趁這段期間派出分隊繞過戰場,瞄準指揮官發動奇襲——這是讓他們吃足苦頭的伊爾達·克魯堤斯常用的戰法之一。
    ——東北方啊。那就從左翼抽出一支部隊前去應付……不,目前沒有那樣的餘力啊。
    拔茲拉夫從本陣的兩千戰士之中挑出五百人,命令他們前去迎擊出現在東北方的敵兵。這五百名戰士全以支持他的部落戰士組織而成,是能徹底執行拔茲拉夫命令的珍貴戰力。
    而就在五百名戰士疾奔而去後,拔茲拉夫收到了另一則報告。
    這回是西北方出現了數百名的騎兵。
    ——東北方的那支部隊是誘餌嗎!
    在察覺這一點的瞬間,蠻族的首領臉色一僵。

    出現在西北方的,是莉姆亞莉夏率領的五百萊德梅里茲騎兵。她原本待在萊德梅里茲的陣營之中,直到艾蓮下達第一次的後退命令後,這才展開行動。這道指示同時也是讓莉姆採取行動的信號。
    莉姆並沒有將分派給她的六百騎兵直接投入戰場。她向一百名奧爾米茲騎兵下達指示,要他們從右側繞過戰場前往東北方,自己率領的部隊則是從左側繞過戰場。此外,她還希望奧爾米茲軍的騎兵們能盡量讓人數看起來比實際多上一些。
    奧爾米茲軍騎兵多帶了些軍旗,並在隊形上下了功夫,成功讓蠻族誤判其實際數量。若是得知東北方出現的敵兵僅有一百騎兵,那拔茲拉夫說不定也不會派出五百之多的部下迎戰。
    莉姆待在五百騎兵的後方指揮。她身穿皮甲,做的是輕裝打扮,並在腰上繫了兩把匕首,而手中握持著長劍。
    「前進!」
    萊德梅里茲騎兵遵從莉姆的號令,同時在大地上馳騁起來。馬蹄的轟鳴聲震盪了大地,揚起一陣陣土煙。他們高舉的長劍和長槍反射著淡灰色的光芒。
    拔茲拉夫的身邊還留有一千五百名戰士。在看到萊德梅里茲軍的身影時,他們雖然露出了怯弱的神情,但還是在拔茲拉夫的一聲大喝下恢復了冷靜。戰士們握緊巨型柴刀和長槍等武器,作出了迎戰的準備。
    然而,萊德梅里茲軍的動向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五百騎兵看似是要筆直地展開突擊,卻在兩軍即將衝突之際放慢速度,隨即畫著平緩的弧線,自蠻族軍的眼前拐彎撤去。萊德梅里茲軍對敵方露出後背,將馬兒的屁股對準他們,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跑了起來——若是拔腿狂奔的話,似乎就能勉強迫上這批騎兵。
    而蠻族戰士們就這麼中了對方的挑釁。也許是因為身在戰場卻始終無法參戰的不滿,助長了他們的怒火吧。在拔茲拉夫下達命令之前,好幾名戰士便咆哮著追趕起萊德梅里茲軍,而其他人也爭先恐後地跑了起來。
    若是從空中俯瞰,萊德梅里茲軍看起來大概就像一塊會移動的磁鐵,將蠻族戰士們接連吸引出來吧。
    莉姆回頭望去,在確認蠻族像是一盤散沙似地追趕過來後,隨即下達了新的指示。萊德梅里茲騎兵們迅速調轉馬首,轉而面向蠻族,隊形也在轉瞬間整頓完畢。莉姆站到了騎兵們的最前方,簡短地高聲喊道:
    「突擊!」
    萊德梅里茲騎兵高聲吶喊,猛地策馬加速。原本逃之夭夭的對手忽然整齊劃一地掉頭,朝著己方正面衝來的光景,令蠻族為之戰慄。其中固然也有戰士試圖迎擊,但在步調不一致的狀態下,是絕對耐不住騎兵的衝鋒的。蠻族不是遭到撞飛,就是遭受斬擊,紛紛頹倒在地。
    莉姆將視線掃向敵陣,試圖找出總指揮官。在看到一名受到多人保護、朝著她瞪視而來的蠻族後,莉姆便斷定他是目標。
    「你就是首領嗎!」
    莉姆雖然沒有那樣的意圖,但這聲吶喊卻斷了拔茲拉夫的退路。被敵將叫陣卻不敢回應的膽小鬼,是不會被蠻族認可為首領的。
    「放馬過來吧,吉斯塔特的軟腳蝦!就由我拔茲拉夫做妳的對手!」
    拔茲拉夫扛著巨型柴刀,對著莉姆咆哮道。莉姆踢開了保護他的幾名蠻族,與蠻族首領展開了肉搏戰。在破空聲後,緊接著傳來的便是刀刃的交擊聲。隨著火星四濺,兩人接連使出斬擊,交手了幾個回合。
    在一聲尖銳的鏗鏘聲後,莉姆手中的長劍脫手飛出。拔茲拉夫的臉上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然而,莉姆的表情絲毫未變,立即展開了下一個行動。
    她將腳抽出馬蹬,像是要使出肩撞似地向前一跳——在拔茲拉夫揮出巨型柴刀之前,他便遭到莉姆撞飛,而莉姆的頭盔也在這時掉了下來。
    趁著拔茲拉夫意識模糊的短暫破綻,莉姆順利著地,並蹬地跳了起來。她的雙手已經拔出了繫在腰上的兩把匕首。
    這迅速欺近的一擊,撕裂了拔茲拉夫的右手腕。隨著血沫飛濺,拔茲拉夫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鬆手拋下了巨型柴刀。莉姆迅捷無比地刺出兩把匕首,插進拔茲拉夫的胸口。
    拔茲拉夫試圖將手伸向莉姆,卻只能空虛地抓握著空氣。他顫抖的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吐出的卻只有鮮血。他失去力量的身體最終倒向地面,待在周遭的蠻族不禁發出了悲痛的吶喊聲。
    莉姆回身看向其中一名部下,要他吹響號角。若是在蠻族的本陣吹響了吉斯塔特的號角,那任誰都應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莉姆以匕首擊退襲擊而來的蠻族,在部下們的掩護下,再次化身為一名騎兵。隨著號角高昂地連連吹響,視野範圍中的蠻族也開始慌張起來。打擊與驚愕以驚人的速度在蠻族之中傳染開來。
    萊德梅里茲騎兵的號角聲,當然也傳到了艾蓮率領的萊德梅里茲軍之處。此時的艾蓮手上持槍,而這已經是她用過的第三把槍了。她的肩甲和胸甲都迸出了龜裂,而堆積在護甲上頭的血液和沙塵化成了詭異的紋路。
    艾蓮睜亮了那對紅寶石般的眸子,舉起長劍對士兵喊道:
    「轉為掃蕩戰!」
    在萊德梅里茲軍面前的,是已然失去原有的勇猛、挫敗地呆立原地的蠻族。萊德梅里茲兵扔下盾牌,以雙手握緊長槍,像是一群撲向獵物的猛獸般衝殺上去。
    蠻族發出了哀嚎,他們扔下武器、背向敵人,爭先恐後地逃竄起來。他們推翻、踢倒、踩過同袍的身子,潰不成軍地敗逃著。萊德梅里茲軍一旦追上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揮劍斬殺,或是以長槍貫體。
    奧爾米茲軍和路伯修軍也對戰意消散的蠻族軍展開極為徹底的掃蕩。他們必須讓敗北的念頭深深植於倖存者的內心,使其再也不敢對吉斯塔特出手。就算這樣的狀況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也要盡可能地讓時效延長。
    而在當天日落之際,「巴休平原之役」就此告終。
    在轉為掃蕩戰後不久,艾蓮便將萊德梅里茲的指揮權交至盧里克之手,並獨自佇立在戰場之中。結冰的河面表層,被層層交疊的無數屍體和鬆手掉落的各式武器掩蓋得看不出原樣。鮮血的深紅色融入了河面,加深了冰層的厚度。
    艾蓮察覺到有人的氣息後,將視線掃了過去。只見米拉和奧爾嘉正騎著馬朝著這兒走來。
    「妳們兩個的模樣也挺慘的啊。」
    艾蓮笑道。不管是米拉還是奧爾嘉,頭髮都變得亂糟糟的,還以詭異的形狀凝固成形。反濺回來的血和沙塵弄髒了她們的臉,鎧甲上也滿是傷痕。
    「可惜這裡沒有鏡子呢。就是才剛洗完泥巴澡的騾子,肯定也比現在的妳還來得好看呢。」
    米拉聳了聳肩這麼回擊後,察覺到艾蓮的手裡只握了一把長槍。
    「妳的劍怎麼了?」
    「砍斷了三把,這把槍也是第三把了。我也弄壞了一把斧頭呢。我才想問妳,妳的槍跑哪去了?」
    艾蓮揚起長槍回道。這話的後半句是對米拉提出的問題——她手上的長劍被血弄得髒兮兮地,還少了一截劍尖。
    「和妳一樣。我還是頭一次在一場仗裡弄斷四把槍,甚至還不得不拿劍作戰呢。」
    米拉和奧爾嘉肯定也和艾蓮一樣,都熬過了一場激烈的苦戰。真虧我們三個都能存活下來啊——艾蓮雖然內心這麼想著,但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話:
    「這樣啊,看來妳只貢獻了四把槍和一把劍的份而已。」
    「我只是耍槍使劍的本領都比妳高明罷了。」
    米拉吊起嘴角,以酸溜溜的口吻回應艾蓮。兩名戰姬臉上掛著詭異的假笑,以火爆的視線對瞪起來——但在疲憊感的作祟下,她們沒能僵持太久,很快就不約而同地別開目光。艾蓮隨口向奧爾嘉問道:
    「奧爾嘉的狀況如何?」
    「用了四把斧頭和一把槍,還有很多弓箭。」
    奧爾嘉語氣平淡地回應。她扛在肩上的長柄戰斧也出現了裂痕。艾蓮以讚嘆的神情凝視起奧爾嘉。
    「這麼說來,妳確實會用弓嘛。」
    「對我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本事。不過,我們的射手沒人能表現得比堤格爾更好。」
    「那種傢伙要是出了第二個,那還得了。」
    艾蓮露出傻眼的神情搖了搖頭,米拉也像是附議似地用力點頭。奧爾嘉一臉困惑地抬頭看向兩人後,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地對艾蓮開口:
    「對了,短劍幫了我大忙。謝謝妳,艾蕾歐諾拉。」
    奧爾嘉在馬匹上用力地點頭致意後,伸手指向米拉繼續說道:
    「琉德米拉也和我說過『要是沒提醒的話就不會帶上戰場了,我因此被救了一命呢』。」
    米拉的臉紅了起來,她緊盯著奧爾嘉,發出了不成聲的哀嚎。艾蓮強忍笑意,假裝自己沒看見她的慘樣。
    這時,艾蓮察覺莉莎騎馬跑了過來。她掛在腰間的並非鞭子,而是一柄細劍。深紫色的禮服上頭沒沾染多少髒污,受風吹拂的紅髮也依舊亮麗。這代表總指揮官沒有參加肉搏戰,而且也在毫髮無傷的狀態下結束了戰役。
    艾蓮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向莉莎揮了揮手。

    ◎

    太陽還沒有完全西沉,艾蓮等人就被逼著處理起戰後事務了。
    不只是要埋葬死者和為傷員治療而已,由於蠻族向她們投降,她們也不得不做出應對。況且,蠻族還是以部落——像是「白狼部落」或是「冰船部落」為單位,一一來到了黑龍旗軍的營地。
    在經歷過一場名符其實的激戰後,疲憊不已的艾蓮等人雖然很想說「麻煩明天再來」,但終究沒辦法這麼做。她們分頭去與部落長們見面,並認可他們的投降。之所以安排得如此緊湊,也是為了讓實力較強的部落長們回去說服還不打算投降的部落。即使會忙至深夜,也必須與他們會面才行。
    在與部落長會談的過程中,戰姬們也摸清楚他們這次出兵的理由。
    「換句話說,這件事可以說是嘉奴隆留給我們的禮物囉?」
    米拉叫苦道。艾蓮也按捺不住內心奔騰的情感,用力地捶了一下手心。
    「那個男人就只會搞些麻煩事……」
    在這場戰役裡,黑龍旗軍的死者數量未滿三百。其中萊德梅里茲軍的死者接近一百二十名,傷員則超過兩百五十名。但相較於敵軍猛烈的攻勢,這樣的損失算是相當輕微了。不過,一想起接下來可能會面臨的戰事,艾蓮實在是無法保持樂觀的心情。
    莉莎決定了對於蠻族的處置。
    她向幾名實力較強的部落長簽訂契約,要蠻族歸還所有搶來的糧食、家畜和燃料,並要這些有力部落交出要員充作人質。這些人質必須在路伯修生活整整一年,同時蠻族也必須挑選六千人力,以奴隸的身分賣給吉斯塔特。
    對黑龍旗軍來說,索討人質是理所當然的要求。畢竟不能給予蠻族再次團結的機會,而若是設下一年的期間,應該也能讓他們在這段時間安分下來。且若能說動那些人質的話,也能吸收為吉斯塔特的戰力。
    至於以奴隸的身分賣掉蠻族,則是無奈之下做出的處置。
    雖說有拔茲拉夫在背後煽動,但蠻族之所以會選擇出兵,主要還是因為糧食和燃料不足的關係。為了阻止他們再次爆發不滿,有必要提供糧食和燃料給他們。然而,莉莎當然不能讓蠻族將奪來的資源就這麼佔為已有。
    為此,莉莎要蠻族交還搶來的物資,並透過販賣奴隸的形式,來獲取需要的糧食和燃料。
    這也是為了平息諸侯和民眾的復仇心所做出的處置。蠻族在戰敗後選擇投降,還交出了人質,提供了六千之多的奴隸,確實是足以彰顯出雙方的勝負了。況且還是由戰姬親自出面處置,想必沒有人有資格對此提出異議吧。
    就這麼忙了一整晚後,這回輪到了鄰近諸侯的使者們一一造訪了營地。
    他們為沒有響應呼籲,或是無力出兵一事表達了歉意,並讚揚著艾蓮等人的勝利,承諾會為黑龍旗軍提供協助。「翻臉比翻書還快呢。」米拉等人雖然私下這麼譏諷,但一想到要與凡倫蒂娜開戰,這些人的積極支持果然還是必要的。
    幾名諸侯並非派遣使者,而是由當家親自出面,卡薩柯夫家也是其中的一員。當家艾戈爾不僅向莉莎表示敬意,也對奧爾嘉鄭重地做過問候。有著魁梧身軀的年輕人屈膝跪在嬌小少女面前的光景,讓人忍不住露出微笑或苦笑。
    雖說這樣的說法有些事後諸葛——但拜此役之賜,吉斯塔特的西北部至北部中央一帶,就此被劃入黑龍旗軍的勢力範圍。
    而人在王都席雷吉亞的凡倫蒂娜接到這項情報時,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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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4 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2.受託之物
    一群飛鳥劃過了被灰色烏雲遮蔽的冬季天空,朝著遠方飛去。
    在離開黑龍旗軍營地後的第七天,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和同伴們抵達了王都席雷吉亞。這時的太陽剛通過中天不久。
    依照原訂計畫,他們應該會更早抵達才是,但在得知途中會經過的領地之主支持凡倫蒂娜後,他們便不得不多花些時日繞過該地。
    王都的城門全數敞開,而每一座城門的門口都被商人、工匠和旅行者們排成了人龍。只要國內政局穩定,就算是時值隆冬,也會有源源不絕的人們造訪王都。堤格爾等人下了馬,混入排隊的人潮之中。
    「堤格爾,我的鬍子應該沒翹起來吧?」
    在他身後的葛斯伯露出了極其嚴肅的神情問道。他、堤格爾和達馬德三人,用假鬍子遮住了下半張臉充作變裝。堤格爾笑著說:
    「放心,看起來就像是從你臉上長出來的鬍子喔。」
    提議三人變裝的是納姆。幾天前,他對堤格爾等人這麼說過:
    「你們一直到不久前都還待在王都吧?那就最好把臉遮起來。」
    「光靠假鬍子,真的有辦法瞞過別人的眼睛嗎?」
    納姆對側首不解的葛斯伯點了點頭。
    「只要不會一眼認出你們就行了。你們這種變裝的大外行要是偽裝得過於講究,反而容易被人識破。」
    由於納姆的說法相當有理,堤格爾等人也就乖乖照辦了。
    「——你看。」
    在離城門沒多少距離的時候,納姆指向城牆的上方。只見在中央畫了由黑色和白色構成的圓形的藍底旗,正與黑龍旗一同隨風飄揚。那是奧斯特羅德的軍旗。
    「真是的。看來快樂的旅行已經告一段落,終於要潛入敵地了呢。」
    葛斯伯大概是為了緩解緊張,刻意用調侃的口吻這麼說道。堤格爾被逗得爆笑一聲,一直默不作聲的達馬德也忍俊不禁,就連納姆也露出了微笑。
    雖然四人不曾忘記拯救尤金的使命,但這確實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堤格爾、葛斯伯和達馬德都已經很習慣旅行了,而這對於沒有做過長途旅行的納姆來說,則是充滿了學習的機會。
    他們策馬奔馳,在經過的城鎮或村落購取糧食,並收集情報;一旦在遠處看見來路不明的軍隊或是盜匪集團,他們就會繞起遠路;在碰上大群野獸時,他們落荒而逃;在沒那麼寒冷的夜裡,他們則是輪班站哨,生火野營。他們也曾圍著魚湯火鍋,聊些天南地北的話題,並不時以三種國家的腔調發出笑聲。那是一場與膽戰心驚四個字攀不上邊的旅途。
    「我們走吧。」
    堤格爾將這幾天的回憶收入心底,並這麼說道。納姆以熟練的口吻對站在城門的士兵們說明了一番後,四人沒被衛兵特別懷疑,就這麼往前邁步。
    一穿過城門,堤格爾等人登時被一股股熱氣和喧囂聲所包圍。
    主街道的兩側路邊並排著形形色色的攤販,商人們正扯著嗓門熱情拉客。攤位上垂掛著粗度有一人環抱大小的醃製豬肉,或是在墊了麻布的展示台上排放著裝了橄欖油、辛香料、伏特加和葡萄酒的瓶子。也有攤販兜售著麵包、馬鈴薯籤餅或果汁。
    吟遊詩人們在空地演奏著三角琴或古斯里琴。也看得到以巧妙的手法操控著各色布匹進行舞蹈的少女,或是以十指操控細線,表演著人偶劇的男子。人們在攤販購買食物飲品,並享受著表演和歌曲。
    「簡直就是和平治世的縮影。」
    葛斯伯靈活地避開熙來攘往的主婦和兒童,以感慨的口吻這麼說道。
    「王都的守護者是嗎……」
    堤格爾嘟嚷起這個在旅途中多次聽聞的詞彙。這是人們對凡倫蒂娜和奧斯特羅德軍所給出的評語。
    看到眼前的光景後,他忍不住懷疑起「擊敗凡倫蒂娜」這樣的目標究竟是對是錯。凡倫蒂娜的所作所為固然不可原諒,但她確實也表現出了一個優秀統治者應有的手腕。
    「怎麼站著發呆啊?」
    被納姆拍了一下肩膀後,堤格爾立即回過神來。
    「沒事,就只是覺得這裡挺熱鬧的。」
    聽到這句話,路伯修的騎士似乎也聽出了堤格爾的弦外之音。
    「待救出帕耳圖伯爵後,就把一切交給他發落吧。我雖然和伯爵並不熟識,但他可是被先王陛下指名為繼承人的人物,而且也信任著戰姬大人和你。他應該會想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吧。」
    「謝謝您。」
    堤格爾致謝道。納姆說得沒錯。雖說要尤金為他們捅出的簍子善後,讓堤格爾有些過意不去,但無論是身為外國人的堤格爾,還是有著戰姬立場的艾蓮等人,能做到的事情都是有限的。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是透過各種方式協助尤金,藉以減輕他的負擔而已。
    在走到主街道中段一帶的時候,達馬德走到了隊伍的前頭。
    「看來沒有人在跟蹤我們。走吧。」
    首先要前往與達馬德交情不錯的墨吉涅商家,並透過對方尋找下塌處。由於王都已經落入凡倫蒂娜的手中,加上還不知道要花上幾天時間營救尤金,是以最好避免隨便挑間旅館落腳的狀況。
    堤格爾跟在達馬德的身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聆聽著人們閒聊的內容,隨即聽到了讓他大吃一驚的消息。根據人們所說,那些異常現象之所以不再出現,都是因為盧斯蘭王子日復一日地前往神殿,向神明獻上祈願的緣故。
    ——這也是凡倫蒂娜刻意發佈的說法嗎?
    他忍不住這麼認為。在確定嘉奴隆已死、異常現象不再發生後,凡倫蒂娜確實是有可能刻意發佈這樣的說法;不過,這當然也有可能是仰慕盧斯蘭的人,為異常現象不再發生找了些空穴來風的說法,並穿鑿附會地做出這樣的結論。
    「我們離開王都之前,確實有在神殿瞥見殿下的身影……但他看起來完全不是能向眾神祈禱的模樣啊。」
    葛斯伯似乎也聽到了這段對話,這令他嘆出了一口困惑的氣息。由於他和堤格爾一起與嘉奴隆戰鬥過,所以也對這樣的說詞感到不以為然吧。
    「以殿下的個性來說,只要事後向他說明原委,他一定會好好聆聽的。」
    堤格爾這麼開口,像是在安慰這位被他視為兄長的青年。
    達馬德毫無迷惘地穿梭在小路之間,而噪音也逐漸離他們遠去。
    堤格爾牽著馬,追在達馬德的身後,並沉浸在思考之中。也許是親眼目睹的王都現狀和有規律的馬蹄聲,正在刺激他的心緒吧。
    ——凡倫蒂娜那時說過,她想讓奧斯特羅德變得富庶。
    那是在與嘉奴隆交手前,他在王都與凡倫蒂娜對談時說過的話。就堤格爾看來,凡倫蒂娜的確是真心誠意地說出了那番話。然而,他卻也認為這話背後尚有玄機。
    聽說凡倫蒂娜是以第一王子輔佐官的身分處理政務,不過,她恐怕已經篤定盧斯蘭不可能再次康復了。當時她那極為理智的口吻,讓堤格爾只能導出這樣的想法。
    況且,凡倫蒂娜似乎不打算為尤金抹去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罪嫌。如果她有那個打算,肯定能證明尤金的清白。
    只要盧斯蘭臥病在床,尤金又遭到處決的話,王位就會無人入座。在她的盤算之中,究竟打算將誰推上那個位子呢?
    ——難道說,她打算親自登上王座?
    在得出這樣的結論時,堤格爾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也許是他想太多了。但若真是如此,那好幾個疑點就說得通了。她打算為戰姬分出上下位階的構想,難道也是為了稱王所預先埋下的伏筆嗎?
    要是蘇菲還在的話該有多好——堤格爾這麼想著。若她在身邊的話,就能結合既有的情報和她自身的推測,以肯定或否定的角度給予堤格爾有益的意見吧。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辛香料氣味飄了過來,打斷了堤格爾的思路。
    「到了。」
    達馬德在一間店面前停下腳步,回過身子。這是一間兩層樓高,佔地算是相當寬廣的武器店。店門口擺了一座木製的台子,上頭陳列的武器除了刀身筆直的長劍之外,也有墨吉涅人常用的曲刃劍,也擺放著附有鐵爪的金屬手套和弓等等。
    達馬德在以墨吉涅語跟看似老闆的胖男人交談一會兒後,便指著建築物側邊的門對堤格爾等人說:
    「後門那邊有馬廄。等把馬綁好後,就從那邊的門進來。」
    堤格爾等人向老闆低頭致意後,隨即繞到了建築物的後方。這座不怎麼大的馬廄裡沒繫著任何一匹馬,看起來是空空如也;不過,在將四匹馬都牽進去後,就立刻呈現馬滿為患的狀態。堤格爾等人將行李拿下馬背,並卸下馬具,為馬兒擦拭身體。
    在做完一連串的保養後,他們步出馬廄,踏入建築物之中。門裡是一處看似兼作工作處和起居室的房間,地上鋪設了墨吉涅製的地毯,桌椅等家具則是擺放其上。房間角落堆了幾個木箱,有些箱子插著劍和槍等武器,也有些箱子放了用來研磨武器的工具。
    在房間正中央擦著桌子的中年女子露出笑容,對他們比了比樓梯。褐色的肌膚說明她流有墨吉涅的血統。她應該就是老闆娘吧。
    二樓似乎是作為倉庫之用。這裡不止放了武器,連盔甲、盾牌和頭盔等都有。
    在點亮白天花板垂掛下來的油燈後,堤格爾他們著手將武具搬到房間的角落,好不容易才空出了四人份的空間。
    就在他們席地而坐的時候,剛才的墨吉涅女性送餐來了。達馬德也跟在她身邊,手裡的托盤端著和人數相符的陶杯。
    放在堤格爾等人面前的,是將融化的起司淋在煮過的馬鈴薯的料理。起司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勾起堤格爾等人的食慾,加上他們在用過樸素的早餐後就沒吃過任何東西,此時更是食指大動。達馬德放下的陶杯也飄蕩獨特的香氣。葛斯伯拿起陶杯嗅了嗅,對達馬德問道:
    「這是什麼飲料?」
    達馬德列舉了幾種辛香料的名字,說是摻了這些東西的飲品。
    「在我國冬天較冷的日子,都會喝這個暖暖身子。」
    「我聽說墨吉涅就算入冬,也還是很溫暖啊?」
    納姆盯著陶杯裡浮現出來的花紋這麼一說,達馬德隨即笑了笑。
    「也只是比布琉努和吉斯塔特暖上一些而已,一到冬天還是會冷的。」
    在向走下階梯的女性道謝後,堤格爾等人啜起了飲品。熱呼呼的飲品帶著一股奇妙的辣味,讓他們重重地吁了口氣。
    眾人接著嚐起了馬鈴薯。馬鈴薯和加了鹽巴提味的起司香氣帶著一股熱流,在嘴裡擴散開來;雖然為了不燙嘴,必須得小心翼翼地多嚼幾下,但這樣的滋味確實是超乎預期。不只是堤格爾,其他三人也看似滿足地浮現出微笑。
    「這裡位於王都的哪一帶啊?」
    被堤格爾這麼問起,達馬德咬著馬鈴薯側首。
    「我想想啊……大概位於王都約四、五百阿爾昔的東方吧。」
    王宮的四面八方都受到貴族諸侯的宅邸包圍著。雖說住處離王宮愈近,對諸侯來說就更有面子,但這其實也有用於防衛的目的——一旦城牆遭到敵軍攻破,這些宅邸就得作為守護王宮的護牆之用。若是考慮到這一點,那這間店鋪距離王宮算得上是相當近。
    「只要走到這一帶,抓個墨吉涅人間說『峽亞的店在哪』,他們就會告訴你了。」
    「謝謝你。還有感謝招待。」
    吃完馬鈴薯後,堤格爾和納姆站起了身子。葛斯伯雖然也打算起身,卻被納姆伸手制止。
    「我和堤格爾去就好。你們兩個就待在這裡,或是以不至讓人起疑的方式打探情報吧。要是能打聽出黑龍旗軍的動向,那可就幫大忙了。」
    堤格爾和納姆離開了峽亞的店鋪。兩人都戴上兜帽拉低帽沿,並以外套裹住身子,而堤格爾還以假鬍子遮住了下巴一帶。
    艾蓮交給他的紙條上寫了三個名字,堤格爾在將這些名字牢記在心後,趁著昨天將紙條先燒掉了。他們打算在今天之內與這三人都見上一面。

    ◎

    就在堤格爾等人順利潛入王都之際,人在王宮的凡倫蒂娜遙訪了盧斯蘭的寢室。是盧斯蘭將她叫來的。
    「喔喔,妳來了呀,蒂娜。」
    一看到凡倫蒂娜的臉,盧斯蘭便笑著揮了揮手。三十八歲的王子躺在有蓬頂的豪華大床上頭,坐起了身子。他的金髮顯得蓬亂,下顎胡亂生長的鬍子也引人注目,但氣色似乎比平時好上許多。
    盧斯蘭的床邊站著一名身穿絹服的少年。少年的髮色是與盧斯蘭相同的淡金色,眼睛的顏色也是跟他一樣的藍色。他的臉上沒有浮現出可稱作感情的氣息,對於凡倫蒂娜的到來,也僅僅是瞥了一眼。
    ——米隆閣下人到哪兒去了?
    雖然為沒看見侍從長的身影感到訝異,凡倫蒂娜還是走到了盧斯蘭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接著,她也同樣對少年低頭致意。
    「瓦雷利殿下,您近來可好?」
    名為瓦雷利的少年雖然抬起臉龐,對著凡倫蒂娜點了點頭,但依然是一語不發。
    這名少年是盧斯蘭的兒子。他雖然今年將滿十歲,但不僅個子矮小,身材也相當消瘦,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一、兩歲。凡倫蒂娜也對這名少年略感同情。
    瓦雷利在兩歲的時候失去雙親。他的母親因病逝世,父親則是染上心病。
    而祖父維克特王則是將瓦雷利關在王宮的其中一座房裡。根據傳聞,先王是害怕自己的孫子像兒子那般忽然染上心病,才會做出這樣的處置。
    維克特王雖然讓瓦雷利衣食無慮,也讓他接受了基本程度的教育,但打從懂事時起,瓦雷利就一直是一個人生活的。
    瓦雷利看著盧斯蘭的眼神,與其說是在看父親,不如更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盧斯蘭在對兒子露出略帶寂寥的笑容後,隨即以嚴肅的神情抬頭看向凡倫蒂娜。
    「我之所以把妳叫來,是有件事想拜託妳幫忙。妳願意聽我說嗎?」
    「在下是殿下的臣子,還請您儘管吩咐。」
    對於身為第一王子輔佐官的凡倫蒂娜來說,她沒有除此之外的回答。盧斯蘭以溫柔的眼神看著十歲的兒子,並開口說道:
    「我希望能把瓦雷利託付給妳照顧。雖然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有些卑鄙,但我已經沒有其他能夠信任的人了。」
    凡倫蒂娜低著頭,雙眼滲漏出濃濃的困惑之色。她忍不住抬起頭來,對著盧斯蘭連連眨了幾下眼睛。對瓦雷利來說,父親的話語似乎也讓他感到意外,令少年來回地看向盧斯蘭和凡倫蒂娜。
    「為什麼——」
    她沒把「要選擇在下」這幾個字說完,因為盧斯蘭對她招了招手。凡倫蒂娜傾著身子,將耳朵湊向盧斯蘭的嘴邊。
    「米隆討厭這個孩子。他把八年前的事怪罪在這孩子身上。」
    迴盪在耳膜上頭的細微話聲,令凡倫蒂娜瞠大了眼睛。同時,她也明白了米隆不在場的理由——肯定是盧斯蘭要他退席的吧。
    所謂八年前的事,指的是盧斯蘭罹患心病的事件。從當年似乎就有各種傳言眾說紛紜,光是凡倫蒂娜調查到的,就有「由於妻子病逝而深受打擊」、「被某人下了毒」一類的謠言,甚至連「遭到惡靈附身」的說法都有。
    凡倫蒂娜知道那起事件的真相——那是維克特王的妹妹娜塔夏告訴她的。在早期階段阻止謀反的維克特王,以「沒有積極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為由,將猜疑的目光投向了盧斯蘭、親近的王族甚至是戰姬們。而沒能說服父王的的盧斯蘭,最後決定服毒自清——這就是事情的全貌。
    這樣的真相絕對不能公諸於世。自己的執迷不悟,害得兒子喪命的事實,會讓維克特王的名譽毀於一旦。而原本被盯上的王族和戰姬們肯定也會心生動盪,在最糟糕的狀況下,甚至有可能成為下一次謀反的禍根。
    待凡倫蒂娜站直身子,盧斯蘭先是咳了兩、三聲,這才露出虛弱的微笑,抬頭仰望凡倫蒂娜。
    「麻煩妳了。」
    「——遵命,請交給在下處理。」
    行了一禮的凡倫蒂娜,也只能這麼回應盧斯蘭了。

    離開盧斯蘭的寢室後,凡倫蒂娜再次向瓦雷利行了一禮。
    「從今天起,就由我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照料殿下。在下會為您提供自由自在的舒適生活的。」
    還真像奸臣會說的對白啊——凡倫蒂娜雖然在內心露出自嘲的笑,但瓦雷利卻是乖乖地說了句「我知道了」並點點頭。
    「對了,我該怎麼稱呼閣下?那個……父親大人似乎稱閣下為蒂娜。」
    在要講出「父親大人」這四個字的時候,瓦雷利明顯地結巴了一下。他看起來並非叫不慣這樣的稱謂,而是在猶豫是否該稱呼盧斯蘭為父親的樣子。
    「蒂娜是在下的暱稱。若殿下喜歡的話,就請您這麼稱呼在下吧。」
    「那麼,我就叫妳蒂娜吧。雖然這麼問有點突然,不過蒂娜扛在肩膀上的那個是什麼東西?」
    瓦雷利那興致勃勃的視線,正投向凡倫蒂娜扛在肩上的長柄巨鐮。這是在進盧斯蘭的寢室前置放在外頭的她的龍具。
    「它是艾薩帝斯——同意讓我當上戰姬的龍具。由於相當鋒利,還請您切勿觸摸。」
    對答之間,兩人開始一起在走廊上邁步。凡倫蒂娜打算先前往辦公室再說。
    凡倫蒂娜雖然盡可能配合這位過於年輕的王子的步伐,不過瓦雷利總是以希罕的眼神看著天花板或牆壁,走起路來可說是奇慢無比。
    ——雖然迄今見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從絹服袖口探出來的手掌相當小,而且皮膚也相當白皙。
    ——但我早該有所懷疑的。
    米隆明明對維克特王和盧斯蘭表現出盡忠至誠的態度,但卻從未提及和瓦雷利有關的一切大小事,她早該對這一點起疑才是。
    不對,她確實有察覺到。但因為凡倫蒂娜本人對瓦雷利既不感興趣也不願關心,所以才沒有去深究這回事。她原本以為,米隆應該會克盡侍從長的職責,好好照顧瓦雷利才對。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凡倫蒂娜邊走邊煩惱了起來。對她來說,瓦雷利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就凡倫蒂娜的盤算,待盧斯蘭哪天死去後,應該就會讓他發表放棄王位繼承權的聲明,並隨便找個神殿安置他。畢竟她實在無法在這個十歲少年身上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價值。
    然而,既然受到了盧斯蘭的託付,她就不能不當一回事了。就凡倫蒂娜個人來說,她也不願在收到照顧孩童的命令後,對對象不聞不問。之所以會萌生這樣的感情,大概也和瓦雷利是盧斯蘭的兒子這點有關吧。
    不能把瓦雷利交給王宮的女官或侍女照顧——因為米隆是她們的頂頭上司。而盧斯蘭肯定也是明白這一點,才會特地把自己叫來一趟。
    她雖然想過向貴族諸侯調借侍女,但也可以想見一旦察覺照顧的對象是王子的嫡子,那些人就會毫不遮掩自己的貪婪,千方百計地討王子歡心吧。是不是該把在王都自宅工作的那對侍者老夫婦叫來,讓他們負責照料呢?
    這時,凡倫蒂娜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她停下腳步,將禮服的裙襬一甩,對瓦雷利露出了微笑。
    「在下想帶殿下去某個地方,您願意一起來嗎?」
    瓦雷利先是一臉詫異地抬頭望向凡倫蒂娜,接著用力地點了點頭。凡倫蒂娜總覺得聽見了細若蚊鳴的一聲「好」。
    她調轉方向,穿過漫長的走廊走下階梯,再次在走廊上走了一會兒,接著拐過轉角。最後,凡倫蒂娜終於在一間房前停下了腳步。
    「這裡是?」
    凡倫蒂娜望著一臉困惑地詢問的瓦雷利,露出微笑問道:
    「這裡是書庫。請容在下僭越,敢問殿下在讀寫文字方面可有不便之處?」
    「我想……應該沒有吧。」
    雖然這樣的回答聽起來有些不可靠,但對於凡倫蒂娜來說已經夠了。她推開門扉步入其中,瓦雷利的臉上登時竄過幾絲緊張的神色。
    凡倫蒂娜點亮了油燈,驅走了室內的黑暗。映入視野之中的巨大書架和陳列其中的書本,讓瓦雷利為之屏息。他之所以會握住凡倫蒂娜的禮服下襬,想必是因為內心抱持著少許恐懼所致吧。
    「殿下,請放心,這裡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有的只有書本而已。」
    「書本……」
    瓦雷利愣愣地嘟嚷一句後,像是察覺了什麼似地皺起臉龐。
    「我不喜歡上課。」
    「在下沒有要您上課的意思。您可曾看過『艾芙蘭與伊凡』?」
    對於凡倫蒂娜的提問,瓦雷利微微側首問道:
    「艾芙蘭?伊凡?我沒見過他們啊?」
    黑髮戰姬不禁被逗得露出微笑。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犯過一樣的錯誤,而她之所以能夠記到今天,是因為娜塔夏和沛特羅夫——也就是盧斯蘭,時不時會拿出這件往事來取笑她的關係。凡倫蒂娜換了個問法。
    「殿下可有閱讀故事的愛好?」
    瓦雷利眨了好幾下眼睛,在作勢思考了一會兒後,這才用確認般的口吻回問道:
    「像是熊和狼沿著河川旅行的故事算嗎?以前奶媽曾講給我聽過。」
    以童話來說,這在吉斯塔特國內算是相當知名的故事。
    熊和狼是很好的朋友,有一天,牠們站在河邊眺望上游,困惑起這條河川是從哪邊流過來的,於是熊便提議一起出發查探。牠們分食著抓來的鹿和魚,也在試圖採取蜂蜜之時被蜂群追著逃竄,並一路展開了旅行。當然,凡倫蒂娜也聽過這個故事。
    「是的。在下指的就是這類故事。」
    凡倫蒂娜點點頭後,十歲的王子就露出了既似為難、又似寂寞的神情。
    「我喜歡聽奶媽說故事。她也和我說過大家一起拔好大好大的蘿蔔的故事。不過在我五歲的時候,她就不在我身邊了……」
    原來如此——凡倫蒂娜暗自點了點頭。她總覺得自己窺見了瓦雷利迄今人生的一小部分。雖說為了後續安排,她很想再多打聽一點,但這時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想必也不會得到良好的結果吧。
    「請您稍候片刻。」凡倫蒂娜這麼回話後,走到了其中一座書架旁,看著布滿視野的書背思索了起來。有哪些書的用字遣詞比較沒那麼艱澀呢——
    ——感覺都把這邊的氣味遺忘多時了呢。
    她在意識的一隅思考起這些事來。雖說遭到禁足的時期,她曾耽溺在書海之中,但自從展開行動後,她就忙到連看書的時間都沒有了。
    ——趁這個機會測試瓦雷利殿下,似乎也是個有趣的活動。
    『艾芙蘭與伊凡』有相當多的版本。除了『艾芙蘭與伊凡』之外,凡倫蒂娜又挑了兩本書,拿到瓦雷利的面前。
    「恕我失禮,其實在下對殿下一無所知。」
    她將抱在手裡的書本遞到了瓦雷利的手裡。王子以雙手抱住了這三本書。
    「為此,您願意閱讀這三本書嗎?如果看到難以理解的部分,您大可先略過不看。待您閱畢,希望您能告訴我感想。」
    「我得在這裡看嗎?」
    「要移駕到殿下的房間閱讀嗎?」
    這麼回應瓦雷利的問題後,王子隨即搖了搖頭。
    「我不怎麼喜歡那個房間。」
    「那麼,在下的辦公室如何呢?但在下有職在身,也許不太有空回應您……」
    「就去妳的辦公室吧。」瓦雷利這麼說道。
    兩人離開了書庫,朝著辦公室邁出了步伐。

    這一天,凡倫蒂娜收到了兩份報告書。
    其一是黑龍旗軍和蠻族開戰後的結果。聽到總數不滿五千的黑龍旗軍擊退蠻族的消息,讓凡倫蒂娜皺起了眉頭。
    凡倫蒂娜本來就期望讓這兩股勢力爆發衝突,不過,雖然事情的發展如她所願,她卻無法對捎來的報告感到開心。據說黑龍旗軍的損失不重,而原本遭到蠻族侵擾的西北部至北部中央一帶的貴族們,也開始向彰顯戰姬之威的艾蓮等人表現出合作的態度。
    當然,這樣的結果也還在凡倫蒂娜的估算之中,但一旦化為現實,終究還是沒辦法讓她高興起來。
    由於東北部的諸侯很早就歸順於凡倫蒂娜,因此奧斯特羅德目前的情勢還算穩定。不過,王都到奧斯特羅德之間的地區仍有可能會成為戰場,似乎有加以預測的必要性。除此之外,她也得對西北部和北部中央的貴族們發動反制才行。
    ——只不過,有些地方讓我很在意呢。
    凡倫蒂娜再次從頭讀起了報告書——那是她待在皮瓦的部下所撰寫的。根據報告書的記載,站在士兵最前方的戰姬們,每一位都在戰場上表現得極為英勇,而且還弄壞了好幾把武器。
    在戰場上活躍的騎士,就是弄壞了超過一把的武器,也不是什麼希罕的光景。當然,這類事蹟難免會有加油添醋之嫌,但凡倫蒂娜也親眼目睹過實際的場面。
    不過,就一般狀況而言,以龍具為武器的戰姬們,是不會遭遇這樣的狀況的。
    至於另一點,則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敘述——這段被加上了「從黑龍旗軍的士兵口中轉述而來」的註解,講述的是在開戰前,戰姬們似乎曾向士兵昭告龍具無法使用的消息。
    砍倒蘇菲的光景再次浮現在凡倫蒂娜的腦海之中。她那時果然已經無法使用龍具了。
    凡倫蒂娜的嘴角雖然展露微笑,但很快就斂起臉龐,派遣幾名部下前往皮瓦。這是個相當豐碩的收穫——在她們無法使用龍具的這段期間,應該要盡可能地暗殺掉其中幾人才對。不過,在實行計畫之前,她希望能獲得更為精確的情報。
    至於另一份報告,則是提及了南部有好幾名諸侯舉兵反叛的消息。
    他們以在維克特王駕崩後招致混亂為由,決定要彈劾盧斯蘭和尤金身為次任國王的資格,
    並擁戴治理比葉盧卡之地的羅迪納家千金——愛荻萊妲為下一任國王。
    愛荻萊妲乃是維克特王的長女薇若妮卡的女兒,擁有排行第四的王位繼承權。若單純就這一點來看的話,她確實是有爭奪下一任國王寶座的資格。
    然而,她才十一歲而已。此外,她的父親——羅迪納家當家卡洛爾也因事故失明多年,目前是在妻女的扶持下,才得以治理比葉盧卡。
    這批反叛諸侯們的領導者,分別是吉諾瓦·切因貝爾和札基爾·艾芮克。兩人都是愛荻萊妲的監護人。就形勢而言,可以看做是少女遭到兩人利用了。
    「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她的所在地,請他們不要做出無謂的爭鬥。」
    凡倫蒂娜隱藏內心的想法,這麼下達了指令。
    ——他們總算願意行動了呀。
    愛荻萊妲的反叛,其實是凡倫蒂娜預先安排好的。她的目的,是藉此攻打尤金的領地——帕耳圖。
    凡倫蒂娜不認為光是把尤金打入大牢就能一勞永逸。就像在謀殺伊爾達後殲滅了比多格修軍那般,她認為尤金的領地帕耳圖也需要經過一番戰火的洗禮。畢竟若是凡倫蒂娜盼到了登基成為女王的那天,帕耳圖肯定會成為首當其衝的反對者。
    凡倫蒂娜打算先讓愛荻萊妲軍與帕耳圖的士兵相互消耗,再趁機出手將兩軍一網打盡。根據戰局走向,她也可能和其中一軍聯手,等殲滅掉另一軍後,再回頭摧毀另一方。
    凡倫蒂娜向奧斯特羅德兵下令,要他們做好隨時都能出征的準備。至於征戰的方向是北是南,肯定會在幾天之內明朗化。
    黑髮戰姬處理著政務,並過目報告書下達指示。這段期間,瓦雷利命人在辦公室放了一張他專用的椅子,默默地讀起搬來的書本。

    ◎

    在皮瓦近處設置的黑龍旗軍營地之中,指揮官們正在召開作戰會議。
    與蠻族的戰爭和戰後處理已在昨日告一段落,他們也趁著今天早上做好了行軍的準備,卻因為迎接了某位諸侯的使者,打亂了眾人的原訂計畫。士兵們停止拔營作業,在指揮官們決定好方針之前持續待命。
    接近中午之際,四名戰姬和莉姆在艾蓮的營帳齊聚一堂。放在眾人面前的銀杯,裝的是米拉所泡的紅茶。
    莉莎以藏不住困惑的神情開始說明:
    「一位克魯堤斯家的遠親前來請願,希望我們能出手保護比多格修。」
    自從朱利安,克魯堤斯率領的比多格修軍,被凡倫蒂娜的奧斯特羅德軍打得潰不成軍後,比多格修便接連爆發小規模的戰爭。這屬於各家族之間的內鬥,目的在於決定出克魯堤斯家的新任當家。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親戚都對當主之位虎視眈眈,有些人以傻眼的神情遙望著這場醜陋的內鬥,也有些人希望能藉助外力擺平這一切。而這派人物的其中一員便造訪了黑龍旗軍,希望眾人能伸出援手。
    「辦不到吧。」
    艾蓮以冷淡的口吻立刻回答,莉姆和艾蓮也像是同意似地點了點頭。
    「以我們目前的兵力,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協防其他的領地。況且比多格修更是北部名爭一二的廣大領地。可以想見戰事會被拉長呢。」
    「我們的首要目的可是打倒凡倫蒂娜喔。我雖然不打算拿這個當藉口對北部的治安置之不理,但區區家族內鬥,還是請他們自己負起責任好好收拾吧。」
    兩人講述的理由固然有道理,但莉莎的話還沒說完。
    「妳們先等一下,我還收到了另一個消息呢。」
    莉莎談起了愛荻萊妲舉兵反叛的話題——這是比多格修的使者捎來的訊息。尤金的妻子是已故伊爾達的妹妹,在這樣的姻親關係下,兩地的領民們也會有所來往。由於相隔遙遠,所以所謂的交流,差不多就是每隔一、兩年送一次信件的程度。不過,比多格修的使者似乎透過這層關係,打探到了相關的消息。
    由於話題突然轉向南部一帶,艾蓮等人不禁面面相覷。莉莎攤開了地圖,補上了說明:
    「治理比葉盧卡的是羅迪納家的卡洛爾,而他的女兒愛荻萊妲則是維克特王的長孫女。她的王位繼承權僅次於盧斯蘭殿下、瓦雷利殿下和卡洛爾閣下,排行第四。而她的年齡——則是十一歲。」
    「明顯就是被拱上去的嘛。」
    米拉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側眼看了艾蓮一眼。
    艾蓮的銀髮因憤怒而顫抖,此時的她正瞪視著地圖。
    「他們的目標是帕耳圖……想趁著尤金卿不在舉兵入侵嗎?這根本和盜匪沒兩樣啊。」
    「就是知道他不在,才敢這樣出兵吧。從動向來預測的話,八成會在攻陷帕耳圖、趁著士氣如日中天之際,為討伐盧斯蘭殿下而接近王都吧。」
    對於米拉的發言,艾蓮沒有任何回應。她並不是沒聽見,而是睜亮了那對紅寶石般的眸子,拚命思考著該如何救援帕耳圖。莉莎對艾蓮投以體諒的視線後,隨即露出嚴肅神情環視眾人。
    「能聽聽我個人的想法嗎?」
    米拉、莉姆和一直沉默不語的奧爾嘉都點了點頭。而思路遭到打斷、皺起臉龐的艾蓮似乎也想起目前正在進行作戰會議,隨即調整姿勢準備聆聽。
    莉莎凝視著被五人圍繞的地圖,像是在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似地輕抽了口氣。接著她甩去迷惘,開口說道:
    「讓我們把軍隊分開吧。我和奧爾嘉留下守護比多格修,艾蓮和琉德米拉就率領萊德梅里茲軍和奧爾米茲軍,前往帕耳圖進行救援吧。」
    「什……!」
    艾蓮站起身子,險些大喊出聲——卻在異色雙瞳的凝望下把話吞了回去。在提醒自己該把話聽完後,艾蓮再次坐了回去。
    米拉也差點站起身來,但看到了艾蓮的反應後,隨即改變主意乖乖坐定。
    艾蓮盡可能以冷靜的口吻向莉莎搭問:
    「我們的兵力已經不滿五千了,卻還要分頭行動?妳究竟有什麼打算?」
    「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了,妳該不會是要我們放棄進攻奧斯特羅德,轉而南下吧?」
    米拉也露出銳利的視線刺向莉莎。莉莎對兩人回以微笑,接著以略帶緊張的神情緊盯地圖。
    「首先,讓我們談談進攻奧斯特羅德這件事。在明白東北部諸侯幾乎都支持凡倫蒂娜後,這樣的計畫實施起來就變得極為困難了。」
    艾蓮和米拉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
    接著,莉莎伸手指向地圖上頭的帕耳圖。
    「對我們來說,帕耳圖是個非守下不可的地區。就算我們擁戴尤金卿,但他的領地若是遭到戰火吞噬,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我想堤格爾也會為此難過的。」
    「既然如此,不是更該將全軍開向帕耳圖嗎?為什麼要在比多格修分兵……」
    「重點就在這裡。」
    聽到米拉的意見,莉莎露出了昂揚笑容,那對異彩虹瞳之中也燃起了鬥志之火。
    「要攻打奧斯特羅德相當困難,不過,我希望可以在這裡保持著『一有破綻就會率兵攻打』的態勢。比多格修不僅是北部首屈一指的廣大領地,而距離奧斯特羅德不遠這點,也非常適合當作這項作戰的根據地呢。」
    「不過,若是不從比多格修出兵,反而會招致王都的奧斯特羅德軍和東北部的諸侯聯軍攻打吧?」
    艾蓮這麼說完,莉莎隨即搖了搖頭,挪動抵在地圖上的手指。
    「東北部的諸侯不會輕舉妄動的——因為奧斯特羅德的南方有布列斯特呀。」
    被這麼一提醒,艾蓮登時睜大雙眼緊盯地圖。兩手捧著銀杯的奧爾嘉,也在這時露出了莫名得意的神情——布列斯特是她治理的公國。
    「奧爾嘉·塔姆與我一同駐守在比多格修——光是傳開這樣的消息,應該就能阻止東北部的諸侯,也能讓奧斯特羅德無法出兵吧。畢竟要是他們打算一戰,布列斯特的士兵肯定會為了營救這孩子北上馳援呢。」
    「妳們大可期待援軍的到來。我們對趕路的速度很有自信。」
    奧爾嘉露出微笑說道。布列斯特的主力乃是騎馬之民,軍中充斥著與奧爾嘉不分上下,甚或是技高一籌的馭馬高手。
    莉莎各看了艾蓮和米拉一眼,繼續開口說道:
    「以那個凡倫蒂娜的個性來看,她是不可能在得知妳們分頭行動後,還敢把王都變成一座空城的。只要她沒有帶上全軍,我們就有把握能在比多格修擋下攻勢。而且我還能從路伯修叫來援軍呢。」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凡倫蒂娜也沒辦法派出駐紮在王都的所有兵力收拾我們了,畢竟她還得警戒人在比多格修的妳們兩個。」
    艾蓮接受了這個說法,用力地嘆了口氣。
    這是相當危險的策略,一旦稍有閃失,就可能會遭到各個擊破。
    不過,帕耳圖距離萊德梅里茲和奧爾米茲並不算太遠。
    只要趁現在派快馬送信給自己的公國,要他們派兵朝著帕耳圖移動,而她和米拉則是在避免作戰的狀況下趕往帕耳圖的話,就可能湊到足以和奧斯特羅德軍一較高下的兵力。
    「——琉德米拉。」
    艾蓮將整個身子轉向了米拉,紅寶石般的眸子閃耀著真摯的光芒。
    「我想守住帕耳圖,所以打算贊成莉莎的提案。不過妳——」
    「好啊。」
    米拉以有些粗暴的口氣打斷了艾蓮的話語。藍髮戰姬的目光,從收到出乎意料的回應而呆若木雞的銀髮戰姬身上移開,大聲回嘴道:
    「我已經說過『好啊』了喔。不過——」
    米拉交抱雙臂,臉頰泛起紅暈,瞪向了艾蓮。
    「妳的軍隊可要先寄放在我這邊。妳就和莉姆亞莉夏兩人先行前往帕耳圖吧。妳們得向尤金卿的家族們好好說明,盡可能多徵召些兵力啊。」
    在米拉說完時,艾蓮忍不住用力握住了她的雙手。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好好辦的!謝謝妳,琉德米拉!」
    艾蓮那對紅寶石般的眸子閃耀著欣喜之色,而被連連道謝的米拉,則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艾蓮瞧——包裹著米拉雙手的那份暖意,也讓她感到心癢難耐。

    ◎

    在抵達王都的第三天,堤格爾和納姆與名為厄巴托夫的男子見了面。這是艾蓮寫在紙條上的三名人物之一。
    厄巴托夫指定與兩人會面的地點,是名為『不須手套』的酒館。這座酒館位於王都東側,以「店內暖和得不須戴上手套」為宣傳。實際走訪後,這座酒館的牆壁確實十分厚實,而且只要額外付費就能使用包廂,所以生意相當興隆。
    堤格爾等人在包廂裡和厄巴托夫見了面。據說厄巴托夫今年將滿四十歲,他有著中等身材,髮線後退了不少的褐髮和鷹勾鼻給人深刻的印象。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要洽談的話題相當嚴肅的關係。
    在油燈的照明下,三人隔著桌子相對而坐。侍者在送來裝滿葡萄酒的青銅杯和盛了炒豆子的盤子後,隨即退了出去。
    待房門關上,又過了數到五的時間後,堤格爾摘下了假鬍子。這令厄巴托夫發出了驚呼聲。
    「您不是布琉努的馮倫伯爵嗎?突然沒在王宮裡看到您的身影,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呢……」
    「因為有些私人因素,所以在下離開了王都好一陣子。」
    堤格爾露出沉穩的笑容點頭致意。為防萬一,他們沒在事前報出堤格爾的名號。「就算不報上堤格爾的名字,只要搬出尤金卿的名號,他至少會願意聽我們說話才對。」——納姆是這麼解釋的。就算著眼點沒錯,但他能在短短三天內就讓對方願意找地方見面,這樣的交涉手腕確實讓人驚嘆。
    ——在離開王都的前一天,我雖然有找上尤金卿說過來龍去脈……
    不過就堤格爾看來,厄巴托夫似乎是沒收到相關消息。這也難怪,畢竟在堤格爾離開王都後的隔天,尤金就被打入了大牢,想必他也找不到機會與人商量吧。
    「厄巴托夫閣下,我有些事情想向您請教。尤金卿之所以淪為階下囚,是因為有與他國勾結之嫌,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您聽聞此事後又能如何?」
    厄巴托夫面露疑色,撫著鷹勾鼻這麼說道。
    「這是我國的事務。即便與貴國友好,我也不願讓他國從中干涉。」
    「在下希望能成為尤金卿的助力。如果尤金卿真是被蒙上了不白之冤關入大牢,那我說什麼也想助他脫身。」
    堤格爾沒有拐彎抹角,而是將自己的想法直率地說了出來。坐在他隔壁的納姆之所以抽動著嘴角,不知是因為在強忍笑意,還是因緊張而抽搐——說不定兩者皆有吧。
    厄巴托夫看向堤格爾的眼神,在這時銳利了幾分。
    「您說要助他脫身,那脫身之後又有何打算?您難道打算洗清尤金卿的罪嫌嗎……當然,我也認為那是莫須有的罪名。」
    「在下正有此意。」
    堤格爾接下厄巴托夫的視線,用力點了點頭。
    「不只是在下而已。萊德梅里茲的戰姬艾雷歐諾拉亦是如此。奧爾米茲、路伯修和布列斯特的戰姬們也願意幫忙。」
    「是那個叫黑龍旗軍的軍隊嗎……我聽說他們在北部與蠻族打了一仗。」
    說到這裡,厄巴托夫將視線落在青銅杯上頭。在一陣短短的沉默後,他保持著凝視葡萄酒的姿勢,以沉著的口吻問道:
    「我能明白我國戰姬們願意出手的理由。然而,為何連您也不惜展開行動?若是讓尤金卿當上吉斯塔特之主,也許真的會對布琉努更為有利吧。然而,您已是英雄之身,若是出了什麼變故,布琉努的損失便會難以估計。」
    「在下並非領布琉努之命而來,而是出於在下自身的意願行動。」
    堤格爾先是這麼回答,接著繼續開口:
    「您說在下貴為英雄——但在下之所以有幸成為英雄,都是因為有艾蕾歐諾拉的協助。兩年前,在下因戰敗而淪為俘虜時,是她助了我一臂之力,拜此之賜,在下才得以守住自己的領地。而今年亦是如此,雖說是受維克特王之命,但在與侵攻我國的外敵交手時,她也表現得盡心盡力。凡倫蒂娜雖然也在此事上出過力,但就個人而言,在下對於艾蕾歐諾拉有更為深厚的感激之情。」
    堤格爾輕輕吁了口氣,在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又這麼出言補足:
    「況且,在下相當欣賞尤金卿的為人。就算那位大人會出於某些原因犯下罪行,那也絕對不可能是通敵之罪。」
    「正是如此。」
    厄巴托夫簡短地表示同意,一鼓作氣地握住青銅杯一飲而盡。
    「尤金卿若真是會勾結外敵的人,那也不會長年擔任與布琉努往來的外交官了。就算——就算他有意變節,也絕對不會訴諸這樣的手段!」
    也許是內心不滿已久吧,在那之後近四分之一刻鐘的時間裡,厄巴托夫都以熱情的口吻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尤金的事。堤格爾和納姆則是默默地聆聽,並得知了厄巴托夫是被米隆以態度不佳為由解除職務,而被貶為一介雜工。艾蓮所介紹的其他兩人,似乎也有著相似的際遇。
    「——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話題告一段落後,厄巴托夫對堤格爾等人低頭致歉,而兩人則是表示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不如說,能得知厄巴托夫如今依然仰慕尤金這點,讓堤格爾等人感到更為放心。
    「侍從長和奧斯特羅德的戰姬大人,對尤金卿的處境有什麼作為嗎?」
    納姆問道,而厄巴托夫則是搖了搖頭。
    「兩位都對這件事抱持著袖手旁觀的態度。即使我請他們重新調查,也只會收到『無此必要』的回覆。老實說,我原本有些期待戰姬閣下能有所作為,但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尤金卿如今已被視為叛國賊,王宮裡也沒有人敢提到他的名字。」
    堤格爾和納姆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接著納姆再次問道:
    「換句話說,現在的王宮之中沒有與尤金卿同一陣線的人囉?」
    「就我看來,應該有不少人在內心對尤金卿感到同情吧,不過……」
    厄巴托夫面露沉痛之色,這麼回答道。這時,堤格爾探出了身子。
    「厄巴托夫閣下,您願意協助我們到什麼地步?」
    「您說的『什麼地步』是指……?」
    厄巴托夫撫著鷹勾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凝視堤格爾。
    「就如在下剛才所說,我們打算協助尤金卿脫身,就算要潛入王宮也在所不惜。不過,在下目前既不知曉尤金卿身在王宮的何處,也得從現在開始思索潛入的方法。您願意在這方面給予我們協助嗎?」
    厄巴托夫抿緊雙唇,將視線投向喝空的青銅杯。不過,他就算內心萌生了糾結的念頭,那肯定也只有很短的一瞬間。
    「好吧。」厄巴托夫露出爽朗的笑容點了點頭。
    「雖然我無法直接提供援助,但就盡我所能地協助你們吧。」
    「這樣好嗎?若是遭人察覺,這回可不是被貶為雜工就能了事。」
    納姆之所以這麼問,是為了確認厄巴托夫的意志是否堅定。只要他有一丁點兒的遲疑,納姆就打算放棄找他協助,並另尋拉攏的對象。
    「如果你們的行動順利,那我就能回到尤金卿身邊工作了。要是真出了什麼狀況,我也不打算住在王都,而是會搬到帕耳圖去——請你們解救那位大人吧。」
    他的最後一句話飽含著純粹的真誠。堤格爾和納姆點了點頭,開始討論起實作所需的資訊。

    在厄巴托夫走出房間後,堤格爾和納姆又待了一陣子——這是因為他們判斷不要一同出入,而是該錯開一些時間比較好。
    他們的桌上擺放著喝空的青銅杯,以及只吃掉一點點的炒豆子。就在堤格爾隨手拿起幾粒炒豆嚼了嚼時,納姆唐突地開口問道:
    「你對我們的戰姬大人有何看法?」
    堤格爾不禁轉動脖子,凝視坐在身旁的納姆。至於納姆則是緊盯著放在桌上的青銅杯,沒有將視線投向堤格爾。堤格爾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在這時又被催問一句:「你有何看法?」
    「……您是指伊莉莎維塔閣下嗎?」
    堤格爾之所以刻意用疏遠的方式這麼稱呼,主要是為了趁機整理自己的思緒。明明才經歷過極為費神的密談,為什麼要突然談這個話題不可?
    「你應該也知道,那位大人對你抱持著好感吧?」
    納姆這麼開口,卻依舊沒把目光投來。昏暗的燈光讓烙印在他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
    堤格爾回了一句:「是的。」雖然時間不長,但他也曾在伊莉莎維塔的身邊擔任親信過。在取回記憶並與之告別時,莉莎所露出的笑容也讓他難以忘懷。
    不過,堤格爾是一直到了最近,才明確地意識到她的好意。在秋季造訪吉斯塔特時,他與莉莎見了面,並聊了許多話題,那時才隱約察覺到有這麼一回事。
    然而,當時的莉莎並不像米拉那般當面訴說過自己的心意,所以堤格爾也努力佯裝不知。他已經有艾蓮、蒂塔和蕾琪了,而米拉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員,他總覺得以自身的狀況來說,實在是沒有對莉莎開口的立場。
    儘管如此,但堤格爾也不能全盤托出,於是他決定這麼開口:
    「也許您會覺得我這麼說很厚臉皮,但無論內心懷著什麼樣的答案,我都無法主動採取行動。除了我有自己的立場之外,她也得顧及自己的身分。」
    就檯面上的立場來說,堤格爾的身分是布琉努的伯爵,而莉莎則是吉斯塔特的戰姬,這點和艾蓮是一樣的。
    「這我很清楚。」
    納姆拉開椅腳,將身子朝向堤格爾,凝視著他說道: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拜託你。如果你不恨戰姬大人的話,那無論是要接受還是拒絕這份好意,我都希望能由你來開口。」
    堤格爾這下也困惑了。不過,他看得出納姆講這段話是很嚴肅的,也從對方的表情之中感受到一股焦急。
    「請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納姆先是輕嘆了一口氣,接著像是在展露內心的焦慮般,來回摸著自己臉上的皺紋。在隔了一小段沉默後,他才以像是死了心的口吻說道:
    「那位大人在政務和軍務方面有著出眾的才華,然而,雖然這麼說相當冒犯,但她在戀愛方面可說是無知得一場糊塗。那位大人也經常找我們聊關於你的話題,但光是能和你說上兩三句話,她就會表現得樂不可支。如果是十歲的孩子也就罷了,但她已經十九歲了啊。」
    由於想像得出那樣的光景,堤格爾不得不拚命強忍想抽起臉頰的衝動。從納姆那張苦澀的臉龐上,看得出近乎兄長或父親的關愛之情。
    「由於戰姬的立場特殊,就算超過二十歲才與男人結婚也並不奇怪,我國的前任戰姬亦是如此。然而,明明心儀的男人就在身邊,她不僅從來沒有坦承過自己的心意,還說出『今天說話的次數比昨天還多,真是個好日子』之類的話,這讓我感到很難受。」
    最後的那一句話,應該濃縮了納姆內心的千頭萬緒吧。
    「所以,您是希望我……呃……向她表白嗎……?」
    「我也沒有要你在會合後馬上這麼做,畢竟你也需要時間整理心情吧——等事情大致告一段落再說就好。也許你會覺得這很麻煩,但若不由你主動開口,那無論結果是好是壞,那位大人都不會向前邁步吧,她就是這樣的個性。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你回布琉努之前給她個交代。」
    大概是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吧,納姆將手放在膝上,垂著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有好一段時間,堤格爾只能無言地看著納姆的頭頂,但他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回了句:「我明白了。」
    納姆已經幫他找了台階下,要他儘管選擇接受或是拒絕。從納姆的立場來說,他應該會用盡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堤格爾接受莉莎的好意才是。就算沒辦法一起共度人生,也會希望他起碼能收下這份心意。然而,納姆卻沒有這麼做——堤格爾感覺得到,這既是他表達誠意的方式,也是基於友情才這麼說的。
    「抱歉啊。」
    這時納姆才抬起臉龐,這麼開口說道:
    「我原本想在抵達王都前談這件事的,但這畢竟不是能在葛斯伯或達馬德面前能說的話題。結果就被我一路拖延,到了現在才提出來。」
    「既然都把我說動了,您可要見證這件事的收尾呀。」
    堤格爾以調侃的口吻這麼一說,兩人的笑聲隨即晃蕩起房內的空氣。

    ◎

    結束與厄巴托夫密談的隔天夜裡,堤格爾等四人正藏身在離王宮不遠的小路之中。除了達馬德之外的三人,身上都穿著隨處可見的麻衣,並在上頭套上盔甲、戴上頭盔、手持長槍——他們正假扮成巡邏王宮的衛兵。
    白晝時分熙來攘往的街道,在入夜後卻顯得冷冷清清。畢竟到了晚上,基本上是不會有人來王宮辦事的。
    即使如此,還是有些諸侯正開著小型宴會,也有人似乎還在忙於工作,所以仍有好幾間宅邸顯得燈火通明。不過,只要外頭沒傳來太過誇張的騷動聲,他們應該是不會走出宅邸的。
    厄巴托夫在昨天晚上分享了許多的情報。其中包括了尤金被囚禁在離宮地牢;而離宮為前前任國王所建,如今已棄置不用,所以看守人數也不多;以及離宮被庭園包圍,易於潛入和脫逃的消息。
    「您知道的可真詳細。」
    被堤格爾一臉欽佩地這麼說,厄巴托夫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在尤金卿被關入牢裡後,我曾被允許探監過一次。雖然不被允許交談,但我還是見到了他的身姿。當時的他看起來氣色相當不錯……而在那天之後,我就經常在離宮一帶閒晃,盤算著能否再次見面。」
    至於衛兵的武具,則是透過墨吉涅武器商人峽亞調度,賣給他們極為相像的裝備。峽亞還說過「要是能給我四、五天的話,我就找認識的放款人弄些真貨過來」,不過被面露苦笑的堤格爾一行人鄭重地拒絕了。據他所言,有些窮困的衛兵會將武具拿去錢莊做抵押品,藉以借取金錢。
    ——話又說回來,想不到在訂定計畫之後,居然才隔一天就採取行動啊。
    堤格爾也曾擔心過這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畢竟機會只有一次,所以應該更加謹慎行事才對。
    然而,他們並不清楚尤金能不能長保平安無事。據說他入獄至今,已經過了將近四十天的時間。米隆就不用說了,就連凡倫蒂娜也沒有要釋放他的意思。
    此外,他們雖然會時時確認是否有人暗中跟隨,但厄巴托夫就不見得會這麼做了。他有可能被米隆視為需要警戒的對象。
    況且,堤格爾等人也已經在王都待上四天了。要是被人察覺的話,他們就無暇去營救尤金,反而得以自身的安全為優先。
    基於這些理由,他們決定在今晚展開行動。
    月亮綻放著光芒,堤格爾等人仰望著群星閃爍的夜空,待在小路忍受寒風的吹拂,靜靜等待時機到來。在堤格爾的視線前方,有好幾名衛兵間隔著相同的距離守在庭園四周。一旦到了他們換哨的時間,就是堤格爾等人動身的時刻。
    就是僅憑藉衛兵手持的火把火光,也看得出庭園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若是在天還亮的時刻造訪,色彩繽紛的冬季花朵肯定能讓人看得賞心悅目吧。
    在庭園遙遠的另一側,離宮正化為漆黑的影子矗立在黑夜之中。雖然從火把的火光可以看出該處也有人員看守,不過人數頂多就只有一至兩人而已。
    在過了約莫半刻鐘的時間,月亮爬到更高的位置時,幾名衛兵便出現在庭園裡頭。他們已經做完交接,正準備站到分派好的位置上頭。至於上一班看守的衛兵,如今則是打著呵欠或是伸著懶腰,慢慢地走離原處。
    「走吧。」
    葛斯伯雖然這麼說,但卻被堤格爾以「再等數到三十的時間吧」為由制止了。他在嘴裡慢慢地數到了三十。明明空氣極為寒冷,他的額頭上卻浮現出汗水。而之所以感覺盔甲莫名沉重,大概是因為還穿不慣吧。
    堤格爾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將冰冷的夜氣吸入肺中,呼出熾熱氣息。
    「走吧。」他對葛斯伯和納姆說道,至於達馬德則是在這裡等待三人回來。雖說確實有必要安排人手把風,也必須確保退路,但最重要的一點是,讓墨吉涅人扮衛兵的話,說什麼都會被人識破的。
    「要平安無事地回來啊。」
    在收下達馬德的話語後,堤格爾等人朝著庭園邁出了步伐。當然,他們很快就被衛兵發現,並被喊住了。
    「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我們要去離宮的地下換哨。」
    納姆以光明磊落的態度報上了部隊名和自己的名字——這也是厄巴托夫在今天一路調查到下午的成果。衛兵們點了點頭,像是要他們繼續前進似地退到一旁。
    「話又說回來——」
    就在堤格爾即將通過之際,忽然又受人攀談,讓他不禁僵住了肩膀。
    「怎麼了……?」
    「部隊長說,最近似乎有些不知好歹的傢伙,會拿武具去抵押換錢啊。據說最近會做裝備清查,你們也在交接的時候提一下吧。」
    「知道了,我會帶話的。」
    對方的口氣不怎麼嚴肅,而是像在閒話家常,是以堤格爾也聳了聳肩回應。對話就此結束,堤格爾等人走入了庭園之中。在走離衛兵們十餘步的時候,他們才鬆了口氣。
    在那之後,一行人又過上了兩批衛兵,但全都被納姆以自然的態度打發掉了。那些衛兵也沒有特別起疑,就這麼信步離去。
    ——要是狀況不對的話,就得殺了他們才行。
    這樣的念頭,讓堤格爾的內心變得濕冷起來。不過,青年緊閉雙唇,暗自要自己振作起來。這裡雖非戰場,卻也是敵方的地盤。若不痛下殺手,他們就會遭到逮捕,而尤金也會無法獲救。他必須避免讓事態演變到那一步。
    過了一陣子,堤格爾等人抵達了目的地——離宮的前方。他們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黑影,冒出了「比想像得還要小上許多」的感想。建築物的細部雕飾幾乎都隱沒在黑暗之中。
    離宮的入口僅有正門一處,看守的衛兵也只有一人。門扉的兩旁掛著火把,照亮了周遭一帶,而兩側還各設置了一座經過精心修整過的大型花壇。
    衛兵頭戴頭盔、身穿盔甲、手中持槍。他看到堤格爾等人後,雖然問了一句:「你們是哪個單位的?」,卻沒有露出警戒的神色。這回由堤格爾報上了冒名頂替的部隊名和姓名。
    「老實說,是上面要我們把關在牢裡的男子帶出去的。我是覺得在這種時間搞這一套有點奇怪啦……」
    「原來如此,看來總算是要處決了嗎?」
    「不、那個,我也沒收到詳細的說明。」
    堤格爾之所以表現得略微結巴,是因為聽到了令他為之一驚的詞彙。而趁著衛兵分神之際,納姆以行雲流水的動作繞到了衛兵身後,將手上的長槍扔到了花壇上頭,接著抽出了短劍。納姆迅速按住了衛兵的嘴巴,並以另一隻手握持的短劍撕裂了他的喉嚨。
    這些動作只發生在一瞬之間,衛兵看起來似乎還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身軀重重地向前一傾,被葛斯伯及時托住了。要是讓他倒地發出噪音,那就大事不妙了。
    在納姆把風的這段期間,堤格爾和葛斯伯抱起變成屍體的衛兵,將他藏到了花壇旁邊。如此一來,在短時間內應該就不會被發現了吧。雖說還有血腥味的問題,但他們對這一點束手無策,因此就不管了。在搜過衛兵的身體後,他們取出了鑰匙。
    堤格爾打開了離宮的正門,朝著裡頭踏出腳步。
    眼前雖然是一片寬廣的空間,但卻連一個像樣的擺設品都沒有,顯得空空如也。也許是為了看守之用,牆上掛了兩支點著的火把,對著無人的大廳投以朦朧的光芒。而其中一支火把同時照亮了通往地下的階梯入口。
    「明明都將尤金卿收監了,這裡的警戒也太薄弱了吧?」
    堤格爾壓低聲音說出他感到在意之處,納姆則是回答道:
    「也許在獲得代理統治者的地位後,尤金卿就變得毫無用處了吧。也可能是基於某些理由,所以就算放跑了他也不會構成阻礙。」
    「那還不如早點釋放他,這樣我們也樂得輕鬆啊。」
    葛斯伯嘆息道。在堤格爾的帶頭下,三人走下了階梯。
    地下室相當狹隘。眼前是一條狹窄的走道,左側是一整面的牆壁,至於右側則是以鐵柵門隔出了一間間牢房。在每座牢房之間,都插著一支火把照明。
    在這裡看守的,就只有位於走道盡頭的兩名衛兵而已。在火把的照明之下,他們的盔甲正反射出淡灰色的光芒。
    走道的寬度僅能勉強讓兩名成人並肩而行。納姆以光明磊落的態度領著兩人走在前方,對著面露訝異之色的衛兵們說道:
    「侍從長閣下有令,要將尤金帶出牢房。」
    「侍從長閣下嗎?他有何用意?」
    其中一名衛兵以略帶驚訝的口吻開口。在納姆說明之前,另一名衛兵便以傻眼的口吻接話道:
    「應該是又想好好痛罵一番吧。他之前就曾經只為了做這件事,特地跑到這裡一趟呢。戰姬大人——第一王子輔佐官閣下可有什麼吩咐?」
    衛兵的後半句話是對堤格爾等人說的。納姆一時之間想不出合適的應對,只得嘴上嚷著「她是怎麼說來著」,露出了作勢思考的模樣回頭望向堤格爾。堤格爾慎重地挑選了用字遣詞,開口說道:
    「好像是要我們看住他,別讓他有可疑之舉。」
    這只是堤格爾擅自推測,認為凡倫蒂娜應該不會對尤金做出超乎必要的危害,並以此為基礎胡謅的話語,不過兩名衛兵似乎不疑有他。一名衛兵走到鐵柵門前,打開了巨大的鎖頭,接著對牢房裡喊了聲「出來」。
    在間隔一陣短短的沉默後,一名男子自牢房裡現身了。那是尤金。
    在火把的照明下,可以看出他的臉龐明顯消瘦下來,頭髮和鬍子也蓬亂無比。他身上穿的是麻製衣服,雙手被木枷銬住,雙腳也被綁上了腳鏢。腳鏢的鍊子極短,看起來不容易拔腿跑步。鞋子似乎也遭到沒收,目前的他光著兩隻腳。
    即使憔悴至此,尤金也沒有對衛兵展露出懼怕的神情,而是打直了背脊佇立著。由於他乍看之下並無外傷,讓堤格爾暗自鬆了口氣。
    堤格爾和葛斯伯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尤金的手臂。此時的尤金比外觀還要輕上許多,讓堤格爾再次萌生了不安的念頭。
    「那我們就此——」就在堤格爾正要邁步之際,衛兵叫住了他。
    「這麼說來,我還沒問你是哪個單位的啊。」
    納姆走上前來開口欲答,卻被衛兵伸手制止。他將目光投向堤格爾,眼裡透露出猜忌的神色。
    「就由你來回答吧。」
    堤格爾按捺住急遠膨脹的不安,報上了冒名頂替的部隊名和姓名。衛兵的臉色微微一沉,向前踏了一步。
    「你的口音真古怪,是哪邊出身的?」
    這令堤格爾為之語塞。沒能立即回答的反應,更是加深了衛兵的疑惑。就在衛兵架起長槍的瞬間,堤格爾也幾乎同時扔下了長槍放開尤金,蹬地向前衝去。衛兵刺出的槍尖削過了堤格爾的左臂,而堤格爾則是抽出了藏在腰間的短劍。
    下一瞬間,在衛兵還沒來得及出聲吶喊之前,鮮血便在黑暗之中四下噴濺。衛兵搞錯了先後順序——他應該在刺出長槍前先大喊出聲才對。
    納姆衝向了另一名衛兵。衛兵揮出自己的長槍,打落納姆即將刺出的長槍。然而,納姆是刻意引誘他這麼出手的。
    納姆迅速欺近距離,朝著衛兵的臉孔毫不留情地砸出一拳。眼下最為重要的,就是不讓他們發出聲音來。衛兵流著鼻血,嘴裡迸出了呻吟和唾液。納姆拔出短劍,以一隻手封住了衛兵的嘴巴,並將短劍的刀刃沒入他的喉嚨。衛兵臨死前的慘叫並沒有傳到外面去。
    堤格爾和納姆小心翼翼地讓兩具屍體躺倒在地。堤格爾低聲說了句「對不起」,納姆則是心平氣和地回了句「別放在心上」。狹窄的通道裡登時充斥著血與死亡的臭味。
    被葛斯伯扶著身子的尤金雖然沒有出聲喊叫,但對於眼前上演的光景,他似乎還是藏不住內心的驚愕。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尤金卿,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是我——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堤格爾摘下頭盔,讓尤金看清自己的臉。雖然假鬍子還沒摘下,但應該認得出來才是。堤格爾之所以擠出笑容,是為了傳達自己對他平安無事所感受到的喜悅。尤金雖然睜大了雙眼,但很快就恢復冷靜。
    「你們會以這種方式來救我,就代表目前什麼事情都還沒解決對吧?」
    「是的。我晚點會向您說明,現在趕路要緊。」
    在堤格爾與尤金短暫交談的這段期間,納姆已經從屍體上摸出了一串鑰匙,並打開了木枷和腳鐐。
    「我們會以押解的形式帶您離開,請您忍耐到離開王宮為止。」
    如果尤金身體還算健康的話,三人原本還打算讓尤金穿上頭盔和盔甲偽裝衛兵,但葛斯伯才剛鬆手,尤金就立刻呈現出腳步虛浮的模樣,看到這樣的光景,三人也只能放棄這個方案了。
    堤格爾和葛斯伯左右攙扶著尤金,並由納姆打頭陣。
    四人走出了離宮。尤金仰望夜空,嘆了一口氣。
    「原來現在是晚上啊……我好久沒看過天空了。」
    在黑暗籠罩之下,四人邁步於庭園之中。就在走到庭園中央一帶的時候,納姆停下了腳步。只見疑似是石像物體的陰影處,冒出了一團看似油燈的火光。
    堤格爾等人提高了警覺。那不是火把——這也代表那人並非衛兵。
    「在那邊的是誰呀?」
    提著油燈的那人出聲喚道,朝著這裡走了過來。要是在這時逃跑的話,只怕會勾起對方的懷疑,進而高聲吶喊。若要讓對方安靜下來,得再拉近一些距離才行。
    納姆退了一步——這是為了用三人的身子遮住尤金。如果尤金被人發現,他們打算編個理由說明自己正在押解途中,但能不被察覺到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
    光源逐漸靠了過來,在認出提著油燈的人影後,堤格爾不禁暗自抽了口氣。
    那人竟然是侍從長米隆。
    納姆表現出平靜的模樣,報上了冒名頂替的部隊名和姓名。
    「在下目前在這一帶進行巡邏。」
    「天氣這麼冷,真是辛苦你們了啊。感謝你們如此盡忠職守。」
    米隆臉上沒有露出一絲疑惑,他像個慈祥和藹的老爺爺般露出沉穩的笑容,向堤格爾等人笑著搭話。眼前的米隆是堤格爾所熟悉的那名老人,在盧斯蘭身體仍健康的時候,他總是以這樣的態度待人接物。
    「光是有幸得到您的讚美,對我等來說就是感激之至……」
    納姆估量著自己和米隆之間的距離,以不顯得可疑的動作答謝。只要能把他挾為人質,要逃出王宮應該也會容易許多吧。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納姆的這項計畫卻無聲無息地遭到摧毀。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兩名衛兵朝著他們走了過來。由於眾人將注意力都投注在米隆身上,是以察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其中一名衛兵看著堤格爾等人,訝異地開口說道:
    「你們幾個是誰啊?」
    一道緊張的氣息竄過了堤格爾等人的背脊。他們一時之間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該強行動粗、將米隆挾為人質?還是該抱著尤金拔腿就跑?
    還是該讓堤格爾和葛斯伯牽制衛兵,使納姆趁這段時間壓制米隆?有辦法順利成功嗎?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米隆可能會從他們手裡逃脫,並叫來援軍封鎖退路。衛兵手中的長槍槍尖反射著油燈的火光,發出了不祥的光芒。
    堤格爾、納姆和葛斯伯交換了視線,一齊點了點頭。
    三人將尤金置在原地,一口氣與衛兵們拉近距離——他們打算先癱瘓持有武器的對象。在解決衛兵後若還能抓住米隆,就將他挾為人質,若狀況不允許,就放著他不管,展開逃亡。他們就此決定了行動方針。
    堤格爾使槍的本事雖與外行人無異,但仍是完成了牽制的目的。在衛兵向左閃避之際,葛斯伯迅速送出了手上長槍。衛兵的喉嚨遭到貫穿,手中的長槍落地,身子也重重一晃,癱倒在地。納姆也在這段期間收拾了另一名衛兵。
    這時,尤金的身邊沒有任何人。就連距離最近的堤格爾,也是以背對他的姿勢離了兩、三步之遠。
    「尤金……?」
    米隆愣愣地低喃道。他的雙眼看的並非衛兵們的打鬥,而是尤金。一直到剛剛為止,尤金的身影都被堤格爾等人遮住,因此米隆渾然未覺。
    如今,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遮蔽物。
    「尤金!你這混蛋!」
    米隆的臉孔因憤怒而扭曲起來。老侍從長在瞬間掌握了狀況——眼前的衛兵們是冒牌貨,他們是來協助尤金逃獄的。
    米隆拋下油燈,露出了凶神惡煞般的神情撲向尤金。堤格爾一行人完全沒料到米隆會採取這樣的行動。
    尤金雖然試圖閃避,但長期的獄中生活讓他的動作遲鈍許多。他沒能躲過朝著自己衝來的米隆,兩人隨即糾纏並摔倒在地。
    堤格爾和葛斯伯急忙趕到兩人身邊,但米隆的行動卻比他們更快了一步——掉在地上的油燈火光映出了淺灰色的刀刃反光,尤金正痛苦地發出呻吟。堤格爾等人將米隆從尤金身上扯開,用力將米隆甩向地面。
    然後兩人看見了——尤金的左側腹被染成了一片深紅,也看見米隆手上握著一把染血的短劍。
    堤格爾等人從未想過米隆身上會配戴武器。雖然他們無從得知,但那是維克特王過去賜給米隆的驅魔短劍,而米隆平時雖然不會配戴武器或凶器,卻會隨身攜帶這件驅邪物。
    「尤金卿……」
    堤格爾抱起了尤金。在這段期間,米隆所穿的衣服也不斷地被流出的鮮血侵蝕,並化為血珠打濕了地面。堤格爾著急地割斷自己的袖子,弄成長狀布條捆住了尤金的側腹——但這道傷口似乎相當深,纏上去的布也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
    然而,堤格爾目前也沒辦法為他做更多了。他揹起了尤金,葛斯伯和納姆雖然環顧四周,但米隆的身影已經融入黑暗之中,脫離了兩人的掌握。如今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找米隆了——因為遠處的幾支火把似乎已經察覺了異狀,正朝著這兒逼近。
    「尤金卿,非常抱歉,請您稍微忍耐一下。」
    對於只講得出這種話的自己,堤格爾忍不住感到一陣氣惱。
    「這不是……你的錯……」
    尤金猛喘著氣,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孔回應。
    在納姆的帶頭下,堤格爾等人在黑暗之中奔跑了起來。當有衛兵阻擋在前,納姆和葛斯伯就會揮舞長槍將之打倒。三人沒停下腳步,向著前方狂奔。
    即使脫離了王宮腹地,三人還是又跑了好一陣子。葛斯伯忽然察覺有人追在身後而舉起長槍,不過在發現來者是達馬德後,他便將長槍放了下來。
    「已經變成一場大騷動了,不太妙啊。」
    達馬德看著被堤格爾揹在身後的尤金這麼說道。他加快腳步,走到了納姆的面前。
    五人走進小路,連續拐了好幾個彎後,鑽進了一處更窄的巷弄之中,但達馬德卻在中途停了下來——他在前方巷口看到了手持火把的人影。人影雖然還沒察覺他們的存在,卻沒有要離開此地的樣子。
    「搞不好連峽亞那兒也回不去了。」
    滿頭大汗的達馬德叫苦道。到了這個時候,堤格爾才察覺自己沒戴頭盔,似乎是掉落在路上了。納姆和葛斯伯不知何時也脫去了頭盔和盔甲。
    「要是消息傳到城牆,那就沒戲唱了。就算想找地方躲,也會被地毯式搜索抓出來。」
    納姆也沉吟了一聲。堤格爾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
    是不是該將黑弓喚至手邊,動用它的力量呢?只要能破壞城牆或城門,就可以搶匹馬逃走了。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辦法逃脫。
    「去南……」
    這時,被揹在堤格爾背上的尤金以嘶啞的聲音開了口:
    「去南門的……哨所……」
    堤格爾一行人面面相覷。他們摸不透尤金的想法,不過,尤金對王都明瞭的程度遠在納姆之上,況且現在已經沒時間躊躇了。全員在這時再次卸下不需要的東西,並將尤金的傷口綁得更緊。
    堤格爾和納姆將尤金扛上肩,達馬德和葛斯伯則是分別帶路和殿後。納姆和達馬德發出指示,讓眾人走在小路和暗道之中,過不多時,五人便抵達了南門的哨所。
    哨所旁邊看得到衛兵的身影,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人的氣息。在城牆上看守的奧斯特羅德兵,似乎也還沒有將注意力投向此處。看來他們運氣不錯,消息還沒有傳到這一帶。
    「謝謝你。你們幾位在此稍等,我一個人前去即可。」
    在堤格爾的攙扶下,尤金以自己的雙腳站上地面。傷口的出血狀況已經染紅了包紮用的布條,他的臉上滲出汗珠,呼吸也相當急促,卻沒有要堤格爾等人幫忙攙扶的意思。
    尤金踩著沉穩的步伐走到哨所,穿過了門扉。堤格爾等人則是藏在陰影處,等待他從裡頭出來。不知追兵何時會來到這一帶的不安和焦慮,攫住了他們的心臟,但他們仍持續等待著。從遠處可見的亮光動向來看,衛兵們目前似乎加強了東方和北方一帶的搜索。
    尤金從哨所出來時,差不多經過了數到一千的時間。堤格爾等人雖然覺得他們等待的時間比實際還要多上好幾倍,但看到他平安無事,還是先放下心來。尤金的側腹被做過了緊急處理,並纏上了新的布。然後,一名衛兵跟在他的身後,牽了兩匹馬走了過來。
    尤金對著睜大雙眼的堤格爾等人露出了沉穩的微笑。
    「這座城門的門衛長是我的老朋友。這次雖然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請您千萬不要這麼說。」
    這麼開口的,是正在牽馬的衛兵。他看起來還很年輕,應該還不到二十五歲吧。
    「因為有帕耳圖伯爵的幫忙,我們才能多次從那些和流氓無異的貴族及商隊的刁難下解圍。在下雖然聽說了尤金卿被關入監獄的消息,但一直相信那僅是空穴來風的抹黑。」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堤格爾點了點頭。以前莉姆對他授課的時候,曾稍微提及門衛的工作內容。
    不只是盤查進入者和目送外出者離去而已,他們也得制止因插隊而爭吵的人們、安撫態度粗暴的貴族,就連押解企圖行賄的商人到公家機關,也是他們的工作範圍。尤金想必是多次在這類麻煩事發生時幫忙打了圓場吧。這些累積起來的作為讓衛兵們湧現了報恩之情,甚至不惜違反法律。
    「——從現在起到數到三十的這段期間,在下會讓城門開啟一次。」
    「謝謝你。」尤金以疲憊的語氣向衛兵致謝。
    「那看來是告別的時候了呢。」
    納姆輕輕拍了拍堤格爾的肩頭。堤格爾驚愕地回頭望去,只見納姆和達馬德正露出傲然的笑容凝視著他。達馬德說道:
    「我還有好幾個避風頭的地方,如果只有我和另一個人的話,要躲到騷動平息可一點也不難。我不會蠢到被那些人逮到的,快點上路吧。」
    堤格爾的黑色眼瞳被些許淚水包覆起來。感謝的情緒、覺得過意不去的心情以及諸多一言難盡的激情,在他的內心翻攪不已。而最讓他感到難過的,莫過於眼下的狀況緊迫到沒辦法好好道別。他最後能說出口的,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謝謝」而已。
    「戰姬大人就麻煩你了。」
    堤格爾以背部接下了納姆的話語,讓尤金騎上了馬,自己也隨之跨上馬背。為了不讓尤金落馬,他還用繩子將兩人綁在一起。至於另一匹馬則是由葛斯伯騎著。
    「等一切都結束之後,就讓我請客吧。我想和你們盡情喝個痛快啊。」
    「這樣好嗎?你的錢包可是會一下子變得空空如也喔?」達馬德回道。
    「你可別點那種來路不明的酒,在酒宴上三兩下就醉倒啊。」
    這相約再聚的約定,成了葛斯伯道別的話語。
    城門打開了。一直到這個時候,城牆上的奧斯特羅德士兵們才察覺狀況有異,不過一切為時已晚——堤格爾和葛斯伯迅速穿過城門,他們頭也不回地快馬加鞭,朝著漫漫長夜急馳而去。
    「堤格爾,我們要往哪裡去?」
    併騎的葛斯伯問道。即使周遭幾乎是一片黑暗,他依然展露了高明的騎術,沒讓兩匹馬兒撞在一起。
    「如果要與黑龍旗軍會合,我們就得繞個大圈往北走了……」
    「我們不往北走。」
    堤格爾凝視著前方回答。在跨上馬背之際,青年聽到了先一步上馬的尤金所發出的沙啞話聲。
    「去帕耳圖……」
    尤金是這麼說的。堤格爾不明白他究竟是想回到帕耳圖,還是前往帕耳圖就能保障眾人的安全。不過,堤格爾認為,確實是該將尤金帶到他所深愛的領地去。但至於尤金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堤格爾就沒把握了。
    敵方很快就會派出追兵吧,他們絕對不能放慢腳步。
    堤格爾抱著不安和焦慮的心情,拚命地讓馬匹持續向前奔馳。

    ◎

    在收到尤金逃獄的報告時,凡倫蒂娜還待在辦公室裡處理政務。自從當上奧斯特羅德的統治者後,她就從未怠於處理政務。這也許和從小見過許多來哀求娜塔夏協助的貴族後,讓她萌生了「不想淪落到這種地步」的決心有關。
    凡倫蒂娜首先下達了確認盧斯蘭和瓦雷利安危的指示——畢竟協助尤金逃獄的勢力,目的很可能不只如此而已。說到這座王宮裡會有性命之虞的人物,首當其衝的就是盧斯蘭、瓦雷利和凡倫蒂娜這三人了。
    接著,凡倫蒂娜下達了搜索尤金的命令,並將範圍遍及全王都。雖然這會讓時值深夜的王都變得有些吵鬧,但也是無可厚非之舉。
    她很快就收到了盧斯蘭和瓦雷利平安無事的消息。在文官氣喘吁吁地退出房間後凡倫蒂娜便將視線投向還未處理的文件上頭。就算等中午過後再來處理這些文件,應該也不算太遲才是——畢竟她接下來恐怕得到天亮後才能就寢。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在當上第一王子輔佐官後,凡倫蒂娜便放鬆了對尤金的監視,也減少了看守的人數。雖然沒讓他到外頭放風,不過不僅安排了三餐的餐食,也準備了每天更換用的麻製衣服,還允許他以沾濕的厚布擦拭身體。
    這麼做有兩個理由,其一是為了顧慮支持尤金派的觀感。若是待他太過苛刻,這些派系的人們也會加深對凡倫蒂娜的反感,因此有必要適度地給予鬆綁。
    至於理由之二,則是方便讓尤金逃獄。一旦他真的逃了出去,凡倫蒂娜就可以藉此向尤金正式問罪,質疑他之所以逃跑,是否證實了與墨吉涅勾結的嫌疑為真。
    過去,凡倫蒂娜雖然對米隆說過「要等時機成熟才能處決尤金」,但那只是用來安撫他的說詞罷了。
    ——既然從南門逃跑了,就代表他果然是往帕耳圖去了吧。
    她很清楚南門的門衛長在心態上是擁護尤金的,之所以沒有特別處理掉他,是因為門衛長的能力確實相當優秀,以及就算讓尤金逃亡也無所謂的關係。
    「要是能在離開城門時逮捕歸案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但萬事不會盡如人意,沒錯吧?」
    然而,凡倫蒂娜能露出微笑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在收到一則報告後,她便立即召了米隆過來。
    過了四分之一刻鐘後,老侍從長現身了。他雖然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但右眼一帶仍留下了一團顯眼的淤青。看到米隆表現得神采飛揚,簡直就像是個打敗邪龍凱旋而歸的勇者的模樣,凡倫蒂娜不禁皺起了眉頭。
    「侍從長閣下,根據報告的說法,您似乎是以短劍刺傷了帕耳圖伯爵呢。」
    在被冷淡平板的口吻這麼一說後,米隆似乎才終於察覺氣氛不對勁。
    凡倫蒂娜沒問他為何會在深夜出現在那種地方,因為過去衛兵就有向她回報過,米隆曾特地造訪過那處地牢,為的就只是對尤金破口大罵一番。
    「唔嗯。我在察覺那個男人打算逃跑後,心頭就忍不住燃起一把火……」
    米隆的話語讓凡倫蒂娜輕輕嘆了口氣——米隆還不明白自己已經搞砸了她的計畫。黑髮戰姬將感情壓下心底,開口說明道:
    「您可記得,在下過去曾向閣下說明過,即使查明伯爵確實與墨吉涅簽訂了密約,在下也會以其他的罪名進行處分。」
    米隆先是連連眨眼,接著點了點頭。凡倫蒂娜繼續說道:
    「若他企圖逃獄的話,就讓他逃跑即可;我們該做的,是在伯爵逃亡後追究他的過錯。而就現在的狀況來說,難保不會傳出『伯爵是因為害怕遭到米隆侍從長謀殺,才在不得已的狀況下選擇逃跑』的流言。這不僅會打擊您的聲望,就連信任著您的盧斯蘭殿下,名譽也可能會為此受損喔。」
    「這……可真是抱歉……」
    凡倫蒂娜看著畏縮地垂下頭的米隆,認為重話說到這邊就差不多了。在絕大多數的場合上,她都是基於義務才會斥責別人的。
    「閣下,今天就請您暫且休息吧。不過從明天起,在下便會要您表現得比先前更為賣力。也許您會覺得在下的話說得重了些,但您若為了一時的失敗而裹足不前的話,也會讓在下傷腦筋的。」
    在以讓人安心下來的口吻這麼開口後,米隆總算是抬起了臉。不過,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依舊散發著為自身的失敗感到懊悔的情緒。
    「我明白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先下去休息了。」
    米隆垂著肩膀離開了辦公室。
    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的凡倫蒂娜眺望著牆壁,輕聲嘟嚷道:
    「也許該在維克特王駕崩時讓他退休才對呢。」
    「他」指的是米隆。以一名侍從長來說,他的能力確實相當出色;然而,一旦到了超乎他立場所及的領域,他往往會犯下失誤。也許得趁著他犯下的失誤延燒到凡倫蒂娜的身上前,先行將之捨棄才行。
    然而,凡倫蒂娜還無法下定決心。由於米隆擔任侍從長行之有年,是以目前還找不到足以取代他的人選。就算想網羅人才,政務纏身的凡倫蒂娜也抽不出空來。此外,由於近來她感覺到足以信任的人物正逐漸增加,便認為這件事可以稍後再議。
    雖說有著這些理由,但說起來,目前真正讓凡倫蒂娜關心的,終究還是黑龍旗軍、逃跑的尤金和愛荻萊妲軍的動向。畢竟這三者徹底從地面上消失的那天,就會是她實現野心的日子。

    ◎

    在救出尤金,離開王都好一陣子後,堤格爾等人停下馬匹,照料起尤金的傷勢。之後,他們在等到天亮後,立刻衝進了沿著街道建設的城鎮,尋找醫生重新診治尤金。醫生塗抹了藥膏,也餵尤金喝下了煎藥。
    然而,醫生在離去的時候是這麼說的——「他恐怕撐不過十天了。」
    之後的四天時間,兩人不斷策馬趕路,總算踏入了帕耳圖的領地範圍。即使認為不應該讓傷患行動,但這畢竟是尤金本人的請求,堤格爾和葛斯伯在苦惱了一陣子後,也決定完成他的心願。
    又過了一天,一行人抵達了名為澤卜杰的城鎮,在這裡的旅館投宿。他們並沒有叫來鎮長表明尤金的身分。
    「澤卜杰第一旅館」的宣傳語並非浪得虛名,這處旅館的房間既寬敞又乾淨,床鋪也打理得相當舒適。堤格爾和葛斯伯小心翼翼地抬起尤金的身子,讓他躺在床鋪上。這時的他臉上已無生氣,顯得十分蒼白。他的呼吸有時會突然變得急促,也有全身盜汗的症狀出現。
    ——太晚為他治療了。
    堤格爾讓尤金喝了少量的水,擦拭他身上的汗水,同時深深地感到後悔。到頭來,自己還是沒能救助尤金;即使把他帶出了監獄,也只是讓他受到更嚴重的折磨。明明艾蓮她們和厄巴托夫都如此信任自己,他卻違背了眾人的期待。
    「——葛斯伯大哥。」
    堤格爾看著同樣沮喪地呆立在地的青年,出聲喚道:
    「能請您跑一趟利托米什爾嗎……?」
    他的聲音顫抖著。利托米什爾是帕耳圖的核心都市,那兒有著尤金的宅邸,而他的妻女肯定也待在該地。
    尤金已經動不了了。一直和他共騎到昨天的堤格爾很清楚這一點,堤格爾接下來能做的,就只有將尤金的家人請到這裡來了。
    「我知道了,你的馬也借我用吧。」
    葛斯伯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也許他是想將全副心思轉移到被交付到的任務上吧。
    在葛斯伯快步離去後,堤格爾便看照著尤金的身子。堤格爾如今的使命,就是讓他盡可能多活過一段時間。
    「這裡……是哪裡……」
    也許是從小窗投入的落日餘暉,輕輕地掃上了他緊閉的眼皮上頭吧——尤金微微睜開了雙眼,堤格爾則是湊到了他的耳邊,告知城鎮的名字。尤金望著天花板,喃喃地說:「我回來了啊……」
    「夫人和令媛很快就會到了,請您一定要堅持下去……」
    堤格爾像是在打氣似地,握住了尤金的手掌。他的手掌雖然還帶著熱度,但幾乎已經失去了力氣。
    尤金僅淺淺地「嗯」了一聲,接著嘆了口細長的氣息。

    在尤金的要求下,堤格爾談起了迄今發生過的大小事。包括他為了與嘉奴隆一戰而離開王都、在札岡之地藉助了眾人的力量毀滅嘉奴隆、為了與凡倫蒂娜開戰而組織黑龍旗軍,以及他和納姆等人為了營救尤金,而與艾蓮告別前往王都的事等等……
    尤金保持清醒的時間不長,時間也不規律,因此堤格爾花上了不少時間才交代完來龍去脈。
    在談到嘉奴隆和魔物的話題時,堤格爾一度擔心尤金可能無法理解,但還是照實陳述了過程。因為他認為在面對將死之人時,不該在話語上有所遮掩。尤金在位居吉斯塔特代理統治者的身分時,便收過各式各樣的異常現象報告,也許是基於這樣的原因,他對於堤格爾講述的內容都能以點頭回應,並用心聆聽。
    此外,堤格爾也講到了自己和艾蓮成了戀人的事。尤金雖然看似開心地「呵」了一聲,卻沒有表現出訝異的反應。也許他早就隱約察覺兩人之間的關係了。
    在提到凡倫蒂娜的話題時,尤金以若有所思的口吻這麼說道:
    「就我看來,她說不定是想自己登上王座啊……」
    堤格爾睜大了雙眼。這和他抵達王都時萌生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是尤金憑藉身為統治者的直覺導出的結論嗎?還是說,凡倫蒂娜原先深藏不露的野心已經逐漸曝光,就連尤金和堤格爾都察覺到了?由於尤金沒有深入這個話題,而是沉沉睡去,是以堤格爾也不明白究竟何者才是正確的。
    那之後又過了兩天,而在這天午後,葛斯伯回來了。不過,他帶來的不只是尤金的妻子瑪麗娜和女兒艾莉莎,還有兩名出乎堤格爾意料之外的人物。
    看到出現在房間門口的兩人,堤格爾不禁愣愣地睜大雙眼。
    「艾蓮、莉姆……」
    那是有著銀髮和紅寶石般眸子的情人,以及她的摯友暨副官。
    四名訪客的頭髮都相當蓬亂,臉上有著汗水乾涸的痕跡,外套則布滿沙塵,顯得十分骯髒。從澤卜杰和利托米什爾的距離來算,她們應該是馬不停蹄地一路奔來的吧。
    瑪麗娜在認出丈夫後,當場因衝擊和驚愕睜大雙眼,踩著蹣跚的步伐跑到床邊。素來外向的艾莉莎也不見平時的活力,她站到母親身旁,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看到這幅光景,堤格爾靜靜地站了起來。在這場家族重聚的場景之中,不該有外人的存在。
    「等等……馮倫伯爵。」
    然而,就在堤格爾即將走出房門時,尤金叫住了他。
    堤格爾一臉訝異地回頭望去,只見尤金在妻女的攙扶下坐起了上半身,而在認出艾蓮和莉姆後,他隨即露出了微笑。
    「艾蕾歐諾拉和莉姆亞莉夏也在啊。各位,希望你們能留下來陪我一下。」
    在講到後半句話時,尤金已經是苦苦調整著呼吸的狀態,但他的雙眼卻綻放著強烈的意志之光。堤格爾、艾蓮、莉姆和葛斯伯雖然面面相,但聽到瑪麗娜態度堅毅地說了句「拜託各位了」之後,他們遂聚集到床鋪旁邊。
    「不好意思啊……」
    尤金晃著留長的鬍子向妻子道歉。
    「不過,我……必須做完該做的事,為此,我想用上所剩不多的時間。請妳原諒我。」
    瑪麗娜再次與尤金相看。她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扶著尤金的背脊點了點頭。心愛之人即將喪命的事實震撼了她的心靈,讓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輕輕吐了口氣後,尤金打直了背,抬頭看向堤格爾。
    「我睡在這張床上時一直在思考,為了這個國家,我究竟該做些什麼才好。」
    他的說話聲並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那一字一句之中所蘊含的熱意,肯定是以他殘餘的生命碎片轉化而成的吧。尤金決定要一口氣將這些碎片全數用盡。這是為了完成他所該做的事。
    「我希望你能作為我的繼承者,當上這個國家的國王。」
    整間房裡的時間似乎凍結了起來。不只是空氣的流動而已,就連他們的呼吸和一切的活動也都戛然而止——至少對堤格爾來說是這種感覺。所有人一動也不動,以愣怔的神情凝望著尤金。他的發言內容就是如此令人震驚。
    「國王……」
    堤格爾的低喃聲令他自己回過神來,同時讓房內的空氣再次流動。堤格爾花了一次呼吸的時間,才總算把尤金所說的話語消化完畢,並感到無比惶恐。
    「您、您這是在說什麼……」
    「我是認真的。這絕非什麼玩笑話。」
    尤金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我打算將這個王國託付給……繼承了我遺志的那人。我記得過去曾和你說過,唯有繼承了前人遺志之人,才有辦法成為下一代的統治者。」
    堤格爾點了點頭。那是在盧斯蘭特地為堤格爾召開的狩獵大會上,尤金曾這麼對青年說過的話語。那是初冬時的事了
    「您是說,那人指的就是在下嗎?」
    堤格爾的說話聲在顫抖著。緊張和動搖讓他全身麻痺,光是要好好站著就很吃力了。不過,堤格爾還是在兩腿上使力,穩住了自己的身體。無論自己打算給出什麼樣的答案,他都該先將尤金想說的話語和心念完全接下來才行。他並非受到義務感煽動,而是內心的志氣和榮譽心要堤格爾這麼做的。
    「沒錯。你或許覺得我倆之間並沒有太深的交流……不過,你的身旁有艾蕾歐諾拉在。」
    艾蓮聽出了這句話背後的含意,臉頰紅了起來。尤金將視線挪至艾蓮身上,輕輕露出了微笑。
    「我教給艾蕾歐諾拉和莉姆亞莉夏的並非只有禮儀教養,而是連統治者應有的風範都傳承下去了。我身為統治者的靈魂和榮譽感,都被兩人完整地繼承了下來。而你能與艾蕾歐諾拉並肩而立,所以你也是繼承了我遺志的其中一員。」
    「然而,在下並非吉斯塔特人,而是布琉努人啊。」
    堤格爾臉色愁苦地擠出了話語:
    「並非出身吉斯塔特的外國人若打算稱王,真的能搏得吉斯塔特人的認同嗎?這難道不會引發大規模的——足以讓全土化為廢墟的連環內戰嗎?」
    「事到如今,無論是誰意圖稱王,都會引來類似的下場吧。」
    尤金的話聲帶著冰冷的威儀,不允許在場的任何人出言反駁。
    「伊爾達死了。而就你的說法來看,盧斯蘭殿下也會在不久的將來死去。而我也很快就要死了。其他的繼承人不是太過年幼,就是患上了難以長期治世的重病……」
    在他以平淡的口吻說出自己將死之際,瑪麗娜和艾莉莎的臉孔皺了起來。在看到艾莉莎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後,尤金將手放到了她的頭上,以輕柔的動作撫摸著女兒的頭。
    尤金將視線帶回堤格爾身上。
    「你剛才認為,非吉斯塔特人不該稱王。然而,你明明就不是吉斯塔特人,卻還是受到了四名戰姬的信任。你難道不明白對於這個王國來說,這代表了多麼重大的意義嗎?不管是維克特陛下、盧斯蘭殿下、伊爾達還是我,都沒能做到這件事,而你卻達成了這番壯舉。」
    唯有站在死亡深淵邊緣之人才能散發出來的駭人氣勢,將堤格爾震懾住了。在堤格爾眼裡,尤金那消瘦的身子此時像是膨脹了無數倍一般。青年咬緊牙關,拚命激勵自己,這才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
    「那是因為……在下並非吉斯塔特國王的關係。」
    「那麼,難道說當你登上王位之後,她們就會失去對你的信任嗎?難道你會自甘墮落,放棄維持與她們之間的信賴關係嗎?」
    尤金像是感到不快似地,瞪向了堤格爾。
    「在下認為絕非如此。」
    對堤格爾來說,他沒有這句話以外的回答。
    「然而、然而……一旦手握大權,在下也許就會變成另一個人了。」
    堤格爾的這句話語,是由對於未知的不安和恐懼堆砌而成的。國王坐擁廣大的國土、精良的軍隊和大量的人民,以及從中誕生的莫大財富,還有對自己低頭的文武百官。在這個隨心所欲的環境之中,他真能擺脫權力的誘惑做好自己嗎?堤格爾實在是沒有把握。
    尤金忽然放鬆了眼角,這究竟是為堤格爾願意吐露真心話而給予稱讚,還是認為青年的心魔無異於杞人憂天而感到好笑?
    「我知道艾蕾歐諾拉在成為戰姬的這四年裡的所有表現。你曾說過,你想尊重她繼續擔任戰姬的意志。這不單是因為你愛她,同時也是因為你認為艾蕾歐諾拉在萊德梅里茲統治有方,才會這麼做出決定的吧?所以,我希望能將王位託付給你。」
    尤金像是把該說的話全說完似地閉上嘴巴,而沉默隨之降臨。
    與其說堤格爾的話聲打破了沉默,不如說他只是以沉靜的說話聲將之推到了角落:
    「能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思考嗎?大約四分之一刻鐘即可。」
    尤金抬頭看向堤格爾,輕輕點了點頭。在確認他的回應後,堤格爾隨即向瑪麗娜和艾莉莎行了一禮,離開了房間。在青年之後,艾蓮、莉姆和葛斯伯也跟著退下,房間裡只留下尤金家庭的成員。
    過不多時,啜泣聲便震盪了房裡的空氣。

    走出旅館抬頭望見的天空,由七分紅色和三分藍色分別佔去。
    堤格爾眺望著逐漸西沉的夕陽,沉浸在思考之中。雖然逐漸轉為夜風的空氣吹起來相當舒服,但仍不足以讓他恢復冷靜。尤金的話語帶給青年的衝擊,就是如此久久不散。
    ——說起來,在被蕾琪殿下拜託的時候,我也是嚇了好一大跳啊。不過……
    這回的衝擊更為驚人。畢竟他被人拜託要登上其他國家的王位。
    而光是面對母國的王位,就已經足以讓他感到戰戰兢兢了。
    他還得花些時間才能冷靜下來。
    「還真是變成了不得了的大事呢。」
    青年不自覺地發出了呢喃。他總覺得自己正站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緣。
    他想回應尤金的心思,也希望能補償自己的過錯。然而,當上一國之君的要求,對於堤格爾來說是個太過龐大而沉重的願望。
    「——你似乎很苦惱啊。」
    忽然間,有人從身後搭了話。他轉頭一看,只見艾蓮就站在眼前。
    「妳怎麼看?」
    雖然還有諸如「妳怎麼會在這裡」一類的問題可以問,但堤格爾還是優先將這個問題說出口。艾蓮笑了笑,走到了青年的身旁,遙望起地平線的另一頭。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
    艾蓮靜靜地說道。在夕陽的照耀下,她的銀髮染上了一抹朱紅。
    「我認為這是你該自己思考、自己做出決定的事。」
    「也對啊,不好意思。」
    堤格爾直率地道了歉。他剛才所問的那句話,是想拿艾蓮的答案做為參考,但這麼做是不對的——這是他該一個人去面對的問題。若不這麼做,他實在是對不起把生命的餘火全數留給自己的尤金。
    他吸了一口氣,將冰冷的空氣送進熱得發脹的頭腦。他回想起尤金剛才說過的話,這才察覺那並不是多長的字句。尤金恐怕是將所剩無幾的魂魄削了下來,並化為濃縮過後的字句傳遞給了他吧。
    ——我能夠為了吉斯塔特的人民,付出我的一切投身其中嗎?
    他之所以如此猶豫不決,為的就是這一點。在布琉努國內打仗時,他可以義無反顧地下定決心,只要想到是為了守護亞爾薩斯,堤格爾就可以無懼他人的目光。
    堤格爾凝視著艾蓮。艾蓮則是側首望了過來。
    在與這對紅寶石般的眸子四目相接之際,堤格爾忽然察覺了一件事。
    他伸出手,用力抱住了艾蓮。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似乎嚇了艾蓮一跳,但她並沒有出力抵抗。她將手環過堤格爾的背部,支撐著情人的身子。
    堤格爾發現自己對一件事深信不疑——艾蓮總是會站在他的身旁,與自己並肩而行。就算那是一條遍布干戈和鮮血的道路,她也會與己同行。
    「你就是太見外了啦。」
    艾蓮在堤格爾的耳邊輕聲說道。這句話讓堤格爾明白,自己的想法和決心確實都沒有錯。
    艾蓮願意站在他的身邊。
    而他則是願意為了艾蓮付出一切。
    對堤格爾來說,所謂的吉斯塔特就是艾蓮——以及透過她結識的諸多人們。
    若是並非吉斯塔特人的自己打算稱王,肯定會與許多人為敵吧。他肯定得熬過無數場戰役,讓許多人流下鮮血吧。而和他站在同一陣線的人們,肯定也會受到恨意與惡意的波及吧。
    即使如此,堤格爾還是決定跨出那一步。
    這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他自己。

    在堤格爾和艾蓮回到房裡時,尤金依然維持著和四分之一刻鐘前相同的姿勢,在床上坐著。瑪麗娜和艾莉莎站在他的身旁,兩人的眼角都有些紅腫。而莉姆和葛斯伯則是站在房間的角落。
    堤格爾在床鋪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與尤金面對面。
    「我會成為吉斯塔特的國王。」
    「那你又該如何處置布琉努的王座?」
    尤金以不允許逃避的嚴肅口吻質問道。這回堤格爾不再被他的氣勢懾住,而是沉穩地回答:
    「我也不打算放棄布琉努的王位。」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想法非常貪心。光是覬覦一國的王座就已是大不敬的行為,而他居然打算坐擁兩個王座。
    然而,如果他接下來還想守護亞爾薩斯,以及那些住在布琉努的重要之人的話,光是擁有吉斯塔特的王座是不夠的。
    也許是從青年的表情讀出了他的決心吧,只見尤金泛出了微笑。
    「那麼,我就將身後事託付給你了。我將推舉你為下一任的國王,在場眾人皆是我這段話的見證人。此外——能拜託你一些事嗎?看著你的模樣,我也忍不住想說些任性的話來了。」
    堤格爾點了點頭,尤金的表情也轉為柔和。
    「我想拜託你照顧我的妻女、帕耳圖之地,以及在上頭過活的每一人。」
    「請包在我身上。」
    尤金若還有未來,肯定不會將這般願望說出口,而是會親手達成這份心願。而明白這點的堤格爾,既是繼承他遺志之人,同時也是奪走他未來之人。為此,他必將守護尤金的家人,以及這片土地。

    隔天早晨,尤金在妻女的看護下,靜靜地斷了氣。
    他的臉龐雖然消瘦,但看起來就像是安詳地進了夢鄉,甚至會讓人認為只要叫喊他的名字,他就會睜開眼睛。
    「謝謝您,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瑪麗娜對堤格爾深深地低下了頭,而堤格爾則是以沉痛的神情回答道:
    「在下並沒有做任何值得被感謝的事。」
    這是堤格爾的真心話。尤金之所以會讓堤格爾繼承他的遺志,全都要怪罪於堤格爾沒能平安無事地拯救他。不過,瑪麗娜卻搖了搖頭。
    「這是我個人的願望——請您為繼承了外子遺志一事感到驕傲吧。」
    堤格爾驀然一驚,凝望起瑪麗娜。尤金的遺孀在憔悴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堤格爾發現自己太不長進了——在場眾人之中,最為尤金的死感到悲痛哀嘆、最該斥責堤格爾的那個人,此時居然在為他加油打氣。
    堤格爾雖然忍住了淚水,卻無法制止身體的顫抖。他握住了瑪麗娜的手,深深地垂下了頭。瑪麗娜以平穩的口吻說道:
    「請您去做您想做的事,以及只有您能做到的事吧。總有一天……」
    希望您能將繼承得來的遺志,傳承給下一個人。
    即使沒把話說出口,但堤格爾仍是確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意志。

    尤金的遺體被放入棺材之中,在馬車的搬運下前往利托米什爾。
    在前往利托米什爾的路途中,堤格爾得知了艾蓮和莉姆出現在此地的理由。順帶一提,堤格爾等人自離開黑龍旗軍到抵達澤卜杰的這段過程,已經由葛斯伯向艾蓮等人交代過了。
    堤格爾該做的事有二。

    一是報上自己的名號,表明稱王的意志。
    二是做好作戰的準備,迎擊即將侵攻帕耳圖的愛荻萊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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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4 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8-10-14 02:13 编辑

    3.魔彈之王與戰姬
    凡倫蒂娜是在用過早餐後,前往辦公室處理政務約一刻鐘時,收到這項報告的。
    理應朝向帕耳圖進軍的愛荻萊妲軍,忽然開拔到了王都附近,並向凡倫蒂娜宣示效忠。收到這項消息的黑髮戰姬,臉上難掩驚愕神情。
    所謂愛荻萊妲軍,乃是諸侯以「讓王位繼承權排行第四的少女登上王位」起誓所組成的聯軍。然而,身為愛荻萊妲的監護人、同時也是聯邦領導者的切因貝爾和艾芮克,卻在舉兵的第三天反目成仇了。
    兩人之所以對立,乃是對於被推舉為傀儡盟主的愛荻萊妲的看法產生歧見所致。
    切因貝爾只將這名十一歲的少女當成滿足自身野心的棋子,不過,艾芮克卻是對她百般呵護。也許是因為艾芮克與她的父親卡洛爾·羅迪納有所往來,因而讓他放軟了心腸。
    兩人統領著軍隊,原本在逐漸增加勢力的狀況下前往帕耳圖,但他們對於彼此的敵意卻是與日俱增。
    就在軍隊行進到距離帕耳圖尚有兩日路程時的該夜,切因貝爾的營帳裡爆發了爭執聲。由於不久後傳來了慘叫,幾名士兵衝進營帳一看,只見兩名監護人都流著血,倒臥在鋪設在地的地毯上頭。切因貝爾的額頭被一劍劈裂開來,艾芮克的胸口也被一柄長劍貫穿。
    根據其中一名士兵的報告,爭執的起因是切因貝爾拿艾芮克對待愛荻萊妲的態度大做文章,揶揄他有戀童癖之嫌,而艾芮克則是在盛怒之下拔出長劍。但由於兩人皆已喪命,是以真相永遠地石沉大海了。
    而失去統帥的諸侯們和士兵們則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窘境。愛荻萊妲軍由十一名諸侯和約一萬名的士兵組成,不過,剩餘的成員之中卻無人能掌握主導權。雖說有少數諸侯有統領全軍的意願,但卻欠缺足以讓其他諸侯心悅誠服的實力。
    在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開了場毫無意義的會議,並有四名諸侯和三千士兵離去後,剩下的諸侯們才決定歸順於凡倫蒂娜的麾下。諸侯們為自己開脫的說法是,非難盧斯蘭乃是切因貝爾和艾芮克的專斷獨行,他們所要糾彈的對象始終僅有尤金一人。
    ——也就是沒人能掌握主導權對吧。
    想不到他們居然只能擠出這種可笑的理由。
    對凡倫蒂娜來說,她只能對這愚蠢的狀況感到好笑。煽動切因貝爾和艾芮克組織愛荻萊妲軍的,正是凡倫蒂娜。當然,兩人對於愛荻萊妲的態度差異也在她的掌握之中。雖然她也預期過在進攻帕耳圖之前就會鬧內鬨的可能性,但實際發生這樣的狀況,還是讓她忍不住嘆息。
    不過,在凡倫蒂娜所推演過的狀況之中,這還算是不錯的結果。不僅愛荻萊妲軍就此徹底消滅,甚至還有七千兵力成了她的所有物。
    聽說愛荻萊妲表現得相當安份,但她應該也是身不由己吧。畢竟無論是品行好壞,她仰仗的兩位監護人都已經不在人世,留在她身邊的盡是些不把她當一回事的大人。
    ——看來該攻打帕耳圖了呢。
    待做完報告的文官退下後,凡倫蒂娜靜靜地做出了決定。
    自從她在幾天前收到黑龍旗軍兵分兩路,其中一軍留在比多格修,另一軍沿著西方道路南下的報告後,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行動。
    是該討伐駐紮在比多格修的部隊,還是該擊破南下的軍隊?
    凡倫蒂娜判斷,留在比多格修的軍隊應該不會攻打王都,畢竟他們不可能有那股餘力。北部中央至西北一帶的諸侯,都表現出願意協助黑龍旗軍的態度,若是凡倫蒂娜派兵攻打的話,那些諸侯想必也會與黑龍旗軍站在同一陣線吧。不過,若是黑龍旗軍主動向王都出兵,那些諸侯肯定會猶豫再三。
    然而,那批南下的軍隊的狀況就不一樣了。凡倫蒂娜精確地看出他們是以帕耳圖為目的地,一旦他們從萊德梅里茲或奧爾米茲調度到足夠的士兵,應該就會朝著王都展開進軍吧。她得在狀況演變至此前,先一步擊潰這支軍隊。
    在這個時間點上,凡倫蒂娜還不知道尤金已死的消息。不過,就算是得知這項資訊,她應該也不會改變目前的方針吧。
    「——殿下。」
    凡倫蒂娜對著在辦公室角落讀著一本書的瓦雷利喚道。
    自從這名王子待在辦公室閱讀書籍至今,已過了將近十天的時光。起初,造訪辦公室的官僚們還會一臉困惑地向他敬禮,但到了現在,人們已經逐漸把王子待在此處一事視為理所當然了。
    瓦雷利從來不會妨礙凡倫蒂娜辦公。雖然他一天之中會向她搭話幾次,但全都是為了解讀看不懂的文字。對凡倫蒂娜來說,這點小事還不至於會妨礙政務。
    這究竟是收到盧斯蘭的命令後,以自身所及的範圍在照顧王子呢?還是對於盧斯蘭的贖罪呢?還是說,她是企圖在這個空間裡,打造出與她幼時環境相似的光景呢?就連凡倫蒂娜也不明白真正的原因為何。
    她唯一知道的,是這樣的形式並未讓自己感到不快,也不會讓她萌生鬆懈野心的想法。
    受凡倫蒂娜呼喚的十歲王子,將原本盯著膝上書本的臉孔抬了起來。
    「蒂娜,有什麼事?」
    凡倫蒂娜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瓦雷利的面前。
    「在下想趁現在向您匯報——再過幾天,在下將會暫時離開王宮一陣子。在歸來之前,會由在下的侍者們打理殿下的生活起居。」
    倘若只是要出動奧斯特羅德軍,凡倫蒂娜甚至有把握在今天以內就能完成動員。不過,愛荻萊妲軍就沒辦法比照辦理了——凡倫蒂娜得先親手重新編制才行。除此之外,由於西部諸侯的部分人士也響應了她的號召,所以有與之會合的必要。
    「妳該不會要上戰場吧?」
    瓦雷利簡短的質問讓凡倫蒂娜微微一驚。瓦雷利露出了感到過意不去的神情,開口說道:
    「我聽到幾個令人在意的詞彙……我原本是不打算偷聽的。」
    「不,殿下,請您毋須在意。」
    看到凡倫蒂娜搖了搖頭,瓦雷利才像是放下心來似地放鬆了臉頰。接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開了口:
    「蒂娜,妳能借我一枝筆嗎?」
    待凡倫蒂娜自辦公桌上取來筆後,瓦雷利將衣袖上的一枚銀色鈕釦拔了下來。接著他在鈕釦上動了幾筆,並把鈕釦遞給了凡倫蒂娜。她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頭以笨拙的筆跡寫著『祝妳好運』。瓦雷利以得意的神情說道:
    「這是我在昨天看到的故事書裡出現的字句。」
    凡倫蒂娜先是凝視了手上的鈕釦好一會兒,接著露出微笑詢問王子:
    「殿下,您喜歡閱讀書本嗎?」
    「是啊,這都是託了蒂娜的福。」
    瓦雷利露出了純真無邪的笑容回答:
    「在看過書之後,我瞭解了很多事。我一直不明白該拿內心的某個念頭怎麼辦,也不知該怎麼稱呼那樣的心情。不過,我現在稍微明白了一些。隨著內心的思緒成形,我也頭一次看清了長久困擾著我的煩惱。」
    聽到瓦雷利的話語,凡倫蒂娜有那麼一瞬間睜大了雙眼。少年拚命揀選字詞,企圖傳遞內心的喜悅和興奮的模樣,讓黑髮戰姬察覺到一件事。
    讓凡倫蒂娜萌生野心的契機,是小時候在自己的宅邸裡閱讀亞斯瓦爾女王——瑟菲莉亞的故事時產生的。一直到那天之前,她從未想過世界上有所謂的女王存在。
    然而,她錯了。野心早在更久之前就孕育在她的體內。她僅繼承了徒具埃斯堤斯之名、距離直系極為遙遠的稀薄王家之血,住在王都之中的一處小小宅邸之中。而凡倫蒂娜自幼就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現況,而且並不以此滿足。
    書中的故事,讓凡倫蒂娜把淺淺抱持的夢想,給予了名為「女王」的方向。然而,夢想本身卻是在經過漫長的時間後,在她的內心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蒂娜?」
    王子抬起了臉,望向忽然沉默不語的黑髮戰姬。這時,凡倫蒂娜將過去的情景塞到了意識的角落,向他露出了微笑。
    「謝謝您,殿下,那在下就暫時借用一下您的好運了。」
    說著,凡倫蒂娜對年少的王子恭敬地行了一禮。

    ◎

    帕耳圖的核心都市利托米什爾,是個有著鄉村風情的城鎮。
    此地的住家以木造為主,受到石板鋪設的也只有一條主街道而已。攤販陳列的也都是些漁獲、山菜和樹果一類的商品。就連尤金的宅邸看起來也顯得樸素。
    「是個好地方啊。」
    然而,造訪利托米什爾的堤格爾卻陳迆了這樣的感想。因為在他眼裡,此地的氛圍和他土生土長的亞爾薩斯核心都市——榭雷斯塔的氣氛相當神似。
    不過,若是從現在的利托米什爾向鎮外看去,就能感受到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是因為有無數營帳像是要包圍城鎮似地設置在此,還有許多身穿盔甲的士兵們四下走動的關係。他們是奉艾蓮和米拉前來的萊德梅里茲和奧爾米茲士兵。到這天為止,已經有兩千四百多名的士兵聚集到了這裡。
    在抵達利托米什爾後,莉姆便二話不說地著手進行軍隊的編制。
    雖然堤格爾、艾蓮和葛斯伯都參加了尤金的葬禮,但唯獨莉姆沒有出席。她竭力主張「既然不知愛荻萊妲軍何時會在帕耳圖現身,就得有人去做準備」,並埋首在自己的工作之中。
    午夜時分,莉姆待在設置在鎮外的艾蓮營帳之中,藉著油燈的火光打量著地圖。她雖然連艾蓮的職務都一手包辦,但這時所有的工作都暫且告一段落,讓她變得無所事事。她雖然打算就寢,但高昂的鬥志讓她全無睡意,只得眺望地圖想像戰場和敵軍的動向,藉以分散注意力。
    ——無論如何,我都要守住帕耳圖。
    這時,她聽到營帳外頭傳來了耳熟的說話聲。起初莉姆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但由於對方再次搭了話,是以她略帶困惑地給了回應。
    「不好意思啊,在這種深夜時間前來打擾。」
    走入營帳的,果然是堤格爾沒錯。
    「我還以為您今晚會在瑪麗娜大人的宅邸休息呢。」
    「我讓艾蓮去處理那邊的事了。」
    堤格爾回應著,在地毯上頭坐了下來。在脫去厚重的外套後,只見他的手裡拿著葡萄酒瓶和兩只銀杯。青年似乎是將這些東西藏在外套內側帶進來的。
    「能陪我喝幾杯嗎?」
    「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莉姆察覺他是來安慰自己的,登時僵住了臉龐,講話的語氣也比平常更為尖銳。她雖然想說「請別理會在下」,但在開口之前,堤格爾先一步說道:
    「我想聽些尤金卿的事。」
    莉姆驀然一驚,在隔了短暫的沉默後,向堤格爾問道:
    「……艾蕾歐諾拉大人是否對您說了些什麼?」
    「她說:『瑪麗娜女士和艾莉莎就由我來應對,你幫我去安慰一下莉姆吧。』不過,我從宅邸走到這裡的路上雖然想了很多,但還是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妳。」
    堤格爾將葡萄酒倒入兩只銀杯,毫不隱瞞地交代起來。
    「所以我換了個方向思考。我想聽聽莉姆所知道的——在莉姆眼裡的尤金卿是什麼樣子。我想知道更多關於那個人的事,不對,是非知道不可啊。」
    現在的他,是尤金.舍巴林的遺志繼承者。
    那對綻放著真摯光芒的黑眼,正直直地看向莉姆。
    莉姆吁了口氣。她露出了蘊含少量無奈和多量感傷的微笑,同時發現「迫於無奈」可以作為說服自己的藉口。這是她該做的事。
    她所認識的尤金,就只能由她親自開口述說。畢竟眼前的青年,確實有必要多認識尤金一些。
    「我明白了。那麼具體來說,您想知道尤金卿的哪個方面呢?」
    「只要是莉姆知道的、可以說給我聽的,都通通告訴我吧。妳不用管先後順序一類的問題,只要把想得起來的事說出來即可。」
    堤格爾將其中一只銀杯推到了莉姆面前,繼續開口說道:
    「我是在今年的太陽祭上首次與尤金卿見面的。他說曾多次與父親……和我爸爸見過面,也為我的爸媽做了祈禱,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夠安息。就是在受維克特陛下召見談話後,他也願意聽我商量煩惱呢。」
    莉姆點了點頭,伸手拿起銀杯。
    「我明白了。那麼,就從我和艾蕾歐諾拉大人初次與尤金卿相遇時說起吧。」
    幾枚情景的碎片浮上了莉姆的腦海。她在渾然不知自己露出了笑容,緩緩道出了那段幸福的時光。
    在莉姆清醒之際,她的視野裡是一片昏暗。
    ——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頭腦之所以有些朦朧,是因為還留有醉意的關係吧。她似乎是抓著某種東西躺著就寢的,與身體緊貼的那個東西還帶了點熱度。
    莉姆在昏暗之中凝神觀看,在察覺自己身旁是何物的瞬間,她的睏意一口氣飛到了九霄雲外——被她緊緊抱著不放的,是此時正發出沉穩鼾息的堤格爾。
    莉姆看著深紅色頭髮青年的睡臉,慢慢地回想起睡著前所發生過的事。關於尤金的話題,她真的講得既多且廣。堤格爾則是不時給予回應,並真摯地聆聽著。葡萄酒瓶一下子就被喝空,在那之後,堤格爾不知從哪裡又摸了兩支葡萄酒瓶回來。
    在開啟話題的半刻鐘後,莉姆開始流下了眼淚。雖然這肯定和葡萄酒喝多了有關,但浮現在腦海裡的過去情景與尤金斷氣時的樣貌重疊在一起,讓她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不該在這種地方去世的。」
    那一個晚上,莉姆不知道將這句話說了多少次。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那麼做的——待回過神來,莉姆已經將臉埋在堤格爾的胸口了。青年的衣服被自己的淚水打濕,而堤格爾則是摸著莉姆的頭,輕輕按著她的背部,像是要她儘管哭泣似地。
    她像個孩童般嚎啕大哭。堤格爾沒有開口,而是以乾燥的掌心告訴她,不管到了何種年紀,哭泣也絕對不是一件丟人現眼的事。
   
    ——我和艾蕾歐諾拉大人相處時都沒像這樣哭過……
    雖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丟臉,但冷靜回想起來會不會感到害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況且,對象還是這名青年。
    但這也無妨——莉姆這麼想著。艾蓮大概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叫堤格爾過來的吧。
    她抬起臉龐看向外頭,天色似乎還沒亮起。莉姆再次緊貼著堤格爾,並躺了下來。
    真想再這樣待上一陣子——她這麼想著,再度墜入了夢鄉。

    ◎

    最先收到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布告的,是在吉斯塔特西部擁有領地的諸侯們。
    「我的名字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我乃繼承了為吉斯塔特的統治盡心盡力、卻身受兇刃殯命的帕耳圖伯爵尤金,舍巴林的遺志,意欲坐上下任吉斯塔特王座之人。想必會有人感到疑惑,認為異邦人不該具備成王的資格;但還請各位回想起來,開國君王——黑龍化身也並非生長於此地之人。萊德梅里茲、奧爾米茲、路伯修和布列斯特的戰姬都已決定支持我成為下一任國王,待我付出一切努力收拾目前的混亂,並恢復帕耳圖伯爵的名譽後,便會登上國王之位吧。想為吉斯塔特傾注全力之人,儘管加入我軍升起的黑龍旗下吧。」
    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西部諸侯對於布琉努和亞斯瓦爾有更為深入的瞭解。畢竟承平時期會促進這些地方的交流,而一旦進入了戰亂時期,他們的領地也會成為戰場的第一線,會有較多的認知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對於兩年前的布琉努內亂、一年前的亞斯瓦爾內戰和布琉努從今年春季至秋天爆發的好幾場戰爭,自然也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而他們也知道堤格爾有著『流星落者』和『月光騎士』這兩個稱號。至於有在今年太陽祭出場的諸侯,更是知曉了堤格爾和戰姬們關係親密的現狀。
    反觀王都的現況,對他們來說無異於霧裡看花。
    才剛得知盧斯蘭康復,隨即又傳來他病倒的消息;尤金雖然隨後當上了代理統治者,但他卻隨即被安上某種罪名鋃鐺入獄,並由侍從長米隆接下了代理統治者的位置。除此之外,奧斯特羅德的戰姬凡倫蒂娜還當上了第一王子輔佐官。
    尤金曾長年擔任布琉努的外交官。因為有這層因緣,西部貴族都很清楚他的手腕和為人,也能理解維克特王為何會指名他為下一任的國王。基於這些緣故,在得知尤金被趕下代理統治者的位置時,他們都萌生出一股難以置信的疑念。
    在發出布告的同時,在帕耳圖周遭擁有領地的諸侯們,也收到了瑪麗娜或艾蓮的書信。
    瑪麗娜的信件帶給了他們極大的衝擊。在瑪麗娜的親筆信中,寫下了尤金指名了堤格爾,以及尤金已然逝世的事實,而信件上當然也印下了舍巴林家的印記。至於艾蓮的親筆信也寫下了相同的內容,上面同樣有萊德梅里茲的印記。
    西部諸侯們的內心,無不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人在王都的凡倫蒂娜,也收到了堤格爾發出的布告。不過,考慮到王都和帕耳圖之間的距離,能這麼快收到布告,應該還是得歸功於她收集情報的手腕。若是換作他人,恐怕還得慢上兩、三天才會收到吧。
    而就算是凡倫蒂娜,也不禁為布告的內容感到驚愕。
    雖然尤金的死訊確實也讓她感到訝異,但和堤格爾意圖稱王的決定相比,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了。
    ——看來得在出發前演場戲呢。
    這天的凡倫蒂娜正好剛結束出征的準備。這支俗稱凡倫蒂娜軍的編制,乃是由三千奧斯特羅德軍、七千前愛荻萊妲軍和效忠她的兩千西部諸侯軍構成,總數為一萬兩千的大軍。她預定在明天早上自王都開拔。
    而根據她迄今得知的各種情報,聚集在帕耳圖的敵軍總數恐怕還不到一萬。當然,這只是她的推測,實際上是否如此尚不得而知。此外,在她前往帕耳圖的這段期間,應該也有情勢生變的可能性吧。
    在午間時分甫過之際,凡倫蒂娜以第一王子輔佐官的身分召開了作戰會議。不過,她會見將軍們的地點並非會議室,而是謁見大廳。
    而踏入謁見大廳的人們,無不重重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因為凡倫蒂娜靜靜地佇立在空蕩已久的王座旁邊的關係。而以漆黑和深紅二色所構成的駭人巨鐮,正被她握在手裡。
    看到這幅光景,將軍們先是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接著在距離王座有段距離的位置排列成隊。
    過不多時,在全員到齊後,黑髮戰姬取出了一張羊皮紙。
    「前些日子,帕耳圖發佈了這般布告。」
    凡倫蒂娜以淡然的口吻,將堤格爾的布告朗讀了一遍。聽到布告的內容,在場眾人無不懷疑自己的耳朵,或是露骨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凡倫蒂娜卻斬釘截鐵地補上一句:「這些都是事實。」在充斥著混亂和挫敗感的這處空間之中,只有她還維持著冷靜。
    「帕耳圖伯爵亡故一事,確實是遺憾萬分。然而,更讓人感到遺憾的,是他不知出於何種念頭,推舉異邦人為王的舉動。他對於王家的忠誠心究竟被拋到了哪兒去了?」
    凡倫蒂娜微微轉動脖子,看著空蕩蕩的王位。
    「自從維克特陛下亡故後,這王位的主人便是盧斯蘭殿下。眾卿應該都很清楚,殿下曾經說過,待結束冬季的服喪後,他就會在春季舉辦加冕儀式。」
    凡倫蒂娜將視線從王座上頭挪開,以彷彿帶著寒氣的視線掃向眾位將軍。將軍們從她的視線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冷冽的怒意。
    「也許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確實是布琉努的英雄,然而,他真的有染指吉斯塔特王座的資格嗎?光是憑帕耳圖伯爵的承認和四名戰姬的支持,真的能將這樣的行為合理化嗎?」
    絕非如此——凡倫蒂娜明確地表達否定。
    「無論是從血緣方面,還是就道義方面來說,王座的主人都僅有盧斯蘭殿下一人。我等之所以出戰,既是為了不讓王位落人為非作歹之輩的手中,也是為了守護吉斯塔特的大地免於賊人的進犯。在下深切期盼諸位能以一名將軍——以及一員戰士的身分發揮所長。」
    她的一字一句都十分沉靜,並不帶著半點激情。然而,就算是離王座最遠的人,仍能清晰地聽到她的話聲,並觸動他們的心靈。
    此時此刻,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儼然是一名立於王座之旁的輔佐官,同時也是敢於迎擊萬敵的王都守護者。
    將軍們發出了勇猛的呼喊聲,呼喊聲逐漸融合交疊,化為憤怒的咆哮。
    待他們冷靜下來後,凡倫蒂娜再次開口——這次談論的則是與戰事有關的話題。她宣布明天將自王都出兵,以及該走哪條街道前往帕耳圖的訊息。
    「要是給予敵軍太多時間,恐怕會有布琉努出兵支援之虞。像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這等圖謀不軌的惡徒,就該儘早將之消滅殆盡。」
    雖然沒將之公諸於世,但凡倫蒂娜還有另一個需要速戰速決的理由。
    那就是艾蓮等人無法使用龍具的現狀。既然不曉得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多久,就該趁早將她們送上黃泉路。
    接著,在口頭確認過眾將軍麾下的士兵們的狀態和武裝後,凡倫蒂娜再次宣告明日出擊的命令,讓作戰會議就此解散。
    將軍們一一退出了謁見大廳。
    凡倫蒂娜並沒有立即動身,而是靜靜地佇立在王位旁邊。而在謁見大廳裡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黑髮戰姬的嘴角牽動,靜靜道出了充滿決心的獨自:
    「——不會讓給你的。」
    這道說話聲帶著微量的熱意。對凡倫蒂娜而言,堤格爾的布告著實令她吃驚,但同時也是個良機——畢竟她不僅得到了能公然擊斃堤格爾的機會,也能將支持他的戰姬們一網打盡。
    浸透了紫色雙眸的戰意,並沒有受到絲毫的動搖。
    她花費了漫長的時間,憑藉橫流的鮮血和堆疊的屍體造出了一條道路。
    在結束這一戰之際,空蕩的王座肯定會接納她這位新主人的。

    ◎

    萊德梅里茲和奧爾米茲的士兵們逐漸眾集在黑龍旗軍的根據地——利托米什爾。由於率領合計近三千的萊德梅里茲與奧爾米茲軍的米拉也將在明天或後天抵達,以致士兵們的士氣相當高昂。
    帕耳圖的居民們也散發著想為領主報仇的氣概。對他們來說,尤金是一位值得自豪的統治者,由於尤金的遺孀瑪麗娜也展露出全力支持堤格爾的態度,因此居民們也給予黑龍旗軍諸多協助。
    不過,也不是一切的發展都盡如人意。比方說鄰近諸侯們雖然大多對瑪麗娜寄予同情,也傳達了為尤金的靈魂祈禱、願他安息的話語,卻都表明了不願加入黑龍旗軍的意願。
    看到瑪麗娜憂心忡忡的模樣,堤格爾則是安慰她「這已經足夠了」。畢竟就實際上來說,光是諸侯不會與他們為敵,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收穫了。此外,堤格爾本來就有想利用瑪麗娜打同情牌的意思,反而是他感到過意不去。
    這一天,堤格爾和幾名意想不到的人物重逢了。
    在接近正午時分的時候,堤格爾、葛斯伯和熟識的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剛結束巡邏利托米什爾鎮的工作,準備返抵尤金的宅邸,卻看到一男一女正站在宅邸門口。
    堤格爾忍不住驚呼一聲,喊出了兩人的名字:
    「蕾琪殿下!馬斯哈卿!」
    一時之間,堤格爾說不出更多話來——這是因為在看到堤格爾的身影後,蕾琪立刻跑了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他的身子的關係。布琉努的公主將手環過了堤格爾的脖子,絲毫沒有想鬆手的樣子。
    堤格爾雖然用視線向馬斯哈求助,但有著矮胖身軀的老伯爵卻搖了搖頭,像是死了心似地以沉默回應。
    在這個時間,艾蓮正率領著騎兵外出偵察,莉姆則是為了管理士兵們,走了一遭萊德梅里茲軍的營地。這對堤格爾和蕾琪來說,都是相當走運的一件事吧。
    葛斯伯雖然打算像個青年貴族般露出端莊嚴肅的態度,但在被馬斯哈拍了一下肩膀後,他隨即放鬆了臉上的表情,抱住父親的肩膀。父子也為彼此平安無事而感到開心。
    堤格爾仔細一看,發現蕾琪和馬斯哈都身穿旅行裝扮。不管是厚重的外套、手套還是皮靴,都像是在訴說兩人經歷過漫長旅途似地布滿髒污,也出現了好幾處細小的破損。蕾琪手上拿著寬沿帽,馬斯哈的腰上帶劍。堤格爾向瑪麗娜商借了一間宅邸的客房,並請她清潔兩人的外套後,隨即將蕾琪和馬斯哈迎了過來。
    客房的中央擺著一張桌子,同時也在兩側各放了兩張椅子。堤格爾和蕾琪等人以面對面的形式坐了下來。
    「兩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是我要說的話呢!」
    堤格爾單純的疑問,被蕾琪以掩不住怒氣的話聲回應。她的欣喜之情似乎暫時平復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爆發出另一種情緒。
    「還記得我任命你為使者團的代表時,曾希望你能答應我什麼事嗎?」
    蕾琪的氣勢逼人,不允許堤格爾打馬虎眼。即使被蕾琪的氣勢所懾,堤格爾還是勉強給出了答案:
    「呃……記得您要在下捎去戰爭勝利的消息,並感謝友邦派兵協助,然後贈出禮物,奠定友邦之誼……」
    「正是如此。」
    蕾琪雖然浮現出微笑,但碧藍的眸子卻依舊燃燒著怒火。
    「我在前往此地的途中,聽到你打算在吉斯塔特稱王的消息。」
    「……您願意聽在下解釋嗎?」
    此時的他也只能戰戰兢兢地懇求對方了。畢竟堤格爾不僅無視於自身的立場,在吉斯塔特停留了過久的時間,而且也確實做了太多恣意妄為之舉。
    幸好這時瑪麗娜端了飲料過來,稍稍舒緩了尷尬的氣氛。蕾琪坐回沙發,展露笑容接過裝了果汁的銀杯。但在瑪麗娜離開後,蕾琪再次於雙眼凝聚怒意,直直盯著堤格爾。
    堤格爾為沒讓葛斯伯同席感到後悔。葛斯伯在與馬斯哈敘舊後,便和萊德梅里茲士兵們不曉得溜到哪去了。他肯定是料想到會演變成這樣的狀況。
    「有點說來話長呢……」堤格爾以此作為開頭,手拿果汁交代了起來。堤格爾等人是在秋季從布琉努出發,迄今還不到半年的時光。然而,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已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
    在聽完與嘉奴隆有關的話題後,蕾琪不禁睜大了雙眼凝視堤格爾:
    「的確,就連在布琉努也發生了許多難以理解的事件。由於請了神官們祈禱也不見奏效,我還為該如何處理苦惱了好一陣子呢……」
    雖說能取回王國寶劍杜蘭達爾,讓蕾琪直率地感到開心,但聽到尤金亡故的消息後,她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原來如此,帕耳圖伯爵他……」
    而在堤格爾結束話題後,蕾琪露出嚴肅的神情開口問道:
    「你真的打算當上吉斯塔特的國王嗎?」
    堤格爾點了點頭——而蕾琪又間不容髮地拋出下一個問題:
    「那布琉努的王位該怎麼辦?」
    堤格爾之所以能立即回答,是因為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的緣故。
    「如果殿下允諾的話,在下希望能戴上兩個國家的王冠。」
    這是他在決定成為吉斯塔特國王的那天所得出的結論。
    「你說什麼……!」
    原本顧慮著蕾琪心情而保持一言不發的馬斯哈,在這時顫抖著灰色的鬍子出聲說道。蕾琪也愣愣地凝望起堤格爾。
    在被沉默籠罩了數到五的時間後,好不容易回神的蕾琪開口問道:
    「為什麼呢?」
    「因為無論是哪個國家,都有在下重視的人們存在。」
    堤格爾接下了蕾琪凌厲的目光,這麼回答道。
    以吉斯塔特王的身分,是無法干涉亞爾薩斯的——因為亞爾薩斯是屬於布琉努的領土。然而,堤格爾絕對不會眼睜睜地讓亞爾薩斯拱手讓人。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存在著以武力加以掠奪的選項。
    堤格爾想起了有『北海男爵』之稱的佛瑪事蹟。據說他同時效忠三個國家,並收到了三個國家分封的爵位和領地。
    既然有辦法同時侍奉三國,那在不讓其中一國併吞另一國的前提下,要同時君臨兩國真的是做不到的事嗎?
    「我是個貪心的男人。」
    堤格爾沒察覺自己正對公主無禮地以「我」自稱,露出了沉著的神情繼續說道:
    「我想待在珍視之人的身邊。當他們有難時,希望我能助他們一臂之力。對我來說,我生長的亞爾薩斯、馬斯哈卿的奧德、奧杰子爵的特里托爾和王都尼斯都是很重要的存在。而吉斯塔特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蕾琪皺起了臉龐。這是因為她聽得出來,堤格爾說這些話時是認真的。
    換做堤格爾以外的人說出這番話,蕾琪肯定會冷冷地予以回絕吧。然而,蕾琪已經被這名青年救過兩次性命——第一次是在阿尼亞斯之地,第二次則是在王都尼斯的王宮。而他拯救王國危機的次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明知如此,蕾琪卻還是以嚴肅的態度回應道:
    「你嘴上說得容易,但該不會真的認為自己有辦法做到吧?」
    「我不知道。」
    這句回答,讓蕾琪露出了錯愕的神情。堤格爾以沉穩的話聲繼續說道:
    「不過,我認為值得一試。妳願意為此幫我的忙嗎?」
    蕾琪輕輕抽了一口氣,以訝異的神情凝視著堤格爾。
    「剛剛那句話……你能對我再說一次嗎?」
    是說錯了什麼話惹她生氣了嗎?堤格爾雖然對她的要求暗自感到困惑,但蕾琪的雙眼炯炯有神,像是在期待著什麼似地。看來不是說錯話了嗎?
    堤格爾再次說出了剛才的話語。只見蕾琪在胸前交握雙手,對堤格爾露出了微笑。
    「這還是你第一次要我幫忙呢。」
    「在下不敢……」
    堤格爾低頭說道。仔細想想,對堂堂公主說「幫我的忙」,已經是大大的不敬了。雖說他受託成為國王,但目前的青年僅是一介伯爵罷了。
    不過,蕾琪卻搖了搖頭。
    「我很開心。雖說還不能並肩而立,但我覺得自己可以站得離你更近一些了。畢竟一直以來,我永遠都只能凝視你的背影呢。」
    堤格爾雖然想說「絕無此事」,但還是把話吞了回去。他仔細一想,認為似乎真是如此。對堤格爾來說,蕾琪確實也是他珍視的人物之一,但和艾蓮或米拉不同的是,他理所當然地沒讓蕾琪與自己並肩作戰。雖說主因是蕾琪並不具備身為戰士的本領,但她說不定對此耿耿於懷——不對,她肯定相當在意這件事吧。
    「等我當上布琉努的國王後……」
    堤格爾一邊想著,一邊為她紡出話語:
    「我就會娶妳為妻。不過,我還只是個不成熟的統治者,而且我也沒臉說什麼『讓我們相互扶持吧』一類的話語。所以,妳也別說什麼『離你更近一些』了,就站到我的身邊吧。」
    蕾琪沒有立即回話,她從椅子上起身,望向馬斯哈。
    「羅達特伯爵,在我發出指示之前,請你閉上眼睛。」
    「不妨讓老夫退席吧。」
    察覺蕾琪意圖的馬斯哈,企圖表現出自己的體貼之情。
    「不須做得如此徹底,畢竟我們還有幾個嚴肅的話題得商量。」
    「遵命。」馬斯哈嚴肅地回應後,隨即閉上眼睛。在確認過馬斯哈的反應後,蕾琪繞過了桌子,站到了堤格爾的身旁。
    「堤格爾,請起身吧。」
    堤格爾一臉訝異地抬頭看向蕾琪。雖然他並不認為蕾琪是把「站到我身邊」聽成了字面上的意思,但卻猜不到她的意圖。即使感到困惑,堤格爾還是依照她的要求站起身子。
   
    這一瞬間,蕾琪踮起腳尖,讓嘴唇印上了堤格爾的左頰。
    「我這就做了一項妻子該做的事呢。」
    看到蕾琪露出的表情像個捉弄到人的孩童,堤格爾也回吻了她的左頰。在這之後,他才察覺這是蕾琪第一次稱呼自己為「堤格爾」。

    待馬斯哈動作誇張地睜開眼睛後,三人繼續聊了起來。蕾琪說明了兩人特地跑上這一趟的理由。
    聽到她懷著『在探索聖窟宮時得知了許多事項,必須將之傳達』的使命感,在這嚴酷的季節裡騎馬上路後,堤格爾不禁為之啞然。兩人在抵達萊德梅里茲後,打聽到許多士兵正前往帕耳圖的消息,於是便拜託他們准予同行。當時兩人還沒收到尤金的死訊,原本打算與尤金見上一面,向他請求協助。蕾琪似乎是在前往帕耳圖的途中,看到了堤格爾發出的布告。
    在得知聖窟宮的深處藏著蒂爾·納·法的神殿後,堤格爾先是大為震驚,但隨即心領神會。魔物們之所以會在該地現身,以及嘉奴隆之所以會治理該地,全都獲得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蕾琪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像是感到不可思議似地說道:
    「在離開聖窟宮之前,我的手掌一直浮現著一道發光的圖紋。」
    「那也許是嘉奴隆遺留下來的印記啊。」
    堤格爾回想起與嘉奴隆的決戰,陳述起保守的意見。那是自己的身體被女神附身,而嘉奴隆打算將之吞噬時所發生的事——堤格爾的意識忽然像是附身在某人的身上,並看到了一道道的光景。堤格爾認為,他所看到的是過去的嘉奴隆。據說他曾為了開國君王夏立爾鞠躬盡瘁。
    「堤格爾,你打算怎麼處理那把寄宿了蒂爾·納·法思念的弓?」
    「我依然會將它視作馮倫家的傳家之寶,並作為我的武器。」
    堤格爾毫不迷惘地回答。
    「我能理解嘉奴隆要開國君王夏立爾扔掉的用意,也非常清楚那是一把危險的弓。然而,若是沒有那把弓,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既然我迄今都仰仗著黑弓的力量,就不該在心願未了之際將之拋棄,而是該將我所知道的訊息傳承下去。」
    「『魔彈之王』是嗎……」
    馬斯哈感觸良多地低喃了一聲,望向蕾琪。
    「殿下,我相信堤格爾。」
    他認為,堤格爾不僅會為流傳迄今的『魔彈之王』事蹟,寫下完全不同的新篇章,也認為青年會將與黑弓息息相關的諸多故事傳承下去。
    蕾琪輕輕嘆了口氣。不過,她心底的緊張和期待感也同時蠢蠢欲動著。布琉努王國一直以來都抱持著否定弓箭的態度,但這般風氣,肯定會被手持黑弓的青年打破吧。而這肯定也會讓布琉努踏出全新的一步。那肯定會是一條艱難的道路,也會害得許多人流血吧。然而,蕾琪仍然認為有一試的價值。
    蕾琪露出微笑凝視堤格爾,對他點了點頭。這是她允諾的證明。
    在隔天中午的時候,米拉率領了約三千士兵,抵達了利托米什爾。
    藍髮戰姬先是對出來迎接的堤格爾露出笑容,但在看到站在他身旁的蕾琪和馬斯哈後,隨即露出了感到困惑的神色。在聽過堤格爾的解釋後,米拉像是感到有趣似地笑了笑。
    「這樣的陣容,還真是會讓人想起那個時候呢。」
    她指的是兩年前,堤格爾決定與泰納帝公爵一決雌雄時的光景。和那時相較,他們的立場和關係都有了巨大的改變。也許是顧慮他人的目光吧,米拉僅和堤格爾握了手,沒有更進一步的互動。
    在米拉帶來的軍隊之中,也有蒂塔的身影。看到蕾琪和馬斯哈,蒂塔表現得比米拉更為驚訝——她流下了眼淚,為彼此的重逢感到開心。
    來到尤金宅邸的米拉和蒂塔,在遇見瑪麗娜後行了一禮,並向眾神祈禱,希望尤金的靈魂得以安息。
    兩人在尤金生前雖然幾乎沒有交集,但這既是必要的禮儀,而尤金對堤格爾來說也是重要之人,是以她們表現得極為真誠。
    在結束祈禱後,堤格爾等人走向用來充作會議室的房間。
    艾蓮和莉姆已經在會議室裡了。在中央的大桌上頭,放了好幾張描繪帕耳圖一帶的地圖,也看得到散放的棋子和紙片。
    這裡也和其他房間一樣,室內沒有顯眼的擺設品,牆上掛著小小的人偶作為裝飾,椅子上則是蓋了一層手紡的布匹。房裡儉樸的氣氛,讓人聯想起尤金的為人。
    堤格爾、艾蓮、莉姆、米拉、馬斯哈和蕾琪等六人圍著大桌而坐,蒂塔則是在房間角落待命。艾蓮跳過了開場白,開門見山地說:
    「我剛剛收到偵察隊的報告,得知敵軍的位置和大略的數量了。」
    「敵方數量為一萬至一萬兩千,位置則是在離這裡東北方約三、四天的路程對吧?」
    米拉若無其事地把話接著說完,讓艾蓮噗嗤一笑。
    「什麼啊,妳在路上已經調查完畢了啊?」
    「看妳老神在在的樣子,應該是還沒查到那個消息吧。」
    米拉以略帶緊張的神情,環顧起眾人一圈。
    「率領這支軍隊的是凡倫蒂娜喔。愛荻萊妲軍早就被她吸收完畢了。」
    衝擊和戰慄竄過了堤格爾等人的背脊。如此一來,他們就得和還能使用龍技的戰姬開戰了。雖然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任誰都想不到居然就是數天之後。
    「我軍的數量呢?我把妳的士兵們全都領過來囉。」
    「若是這樣的話,那就是萊德梅里茲軍四千、奧爾米茲也四千,再來就是仰慕尤金卿協助出兵的諸侯聯軍兩千吧。」
    艾蓮交抱雙臂,露出了苦惱的神色。雖說雙方兵力還算是旗鼓相當,但對方有戰姬鎮場。光是這一點,就足以推翻己軍大部分的優勢了。
    「凡倫蒂娜和艾蕾歐諾拉大人與琉德米拉大人不同,她從未身先士卒地站上前線。」
    莉姆以激勵的口吻說道。堤格爾等人雖然點了點頭,但臉上的疑念依舊沒有完全抹去。
    「哪一帶會成為戰場呢?」
    米拉換了個話題,堤格爾隨即將手指向地圖。青年也在這幾天和艾蓮與莉姆討論了好幾回,並將鄰近一帶的地理位置硬背了起來。
    「由於米拉帶來的士兵們也需要休息,我們大概得等到明天或後天才能出動。若將敵我雙方的合計數量訂為兩萬,又是距離這裡一、兩天路程的位置……那應該會是這裡吧。」
    姜蓓爾格——這是決戰之地的名字。

    ◎

    正如堤格爾的預期,黑龍旗軍和凡倫蒂娜軍在姜蓓爾格展開了對峙。太陽像是試圖驅散隆冬的寒氣般,以緩慢的速度節節上升,而這時的它剛好升到了位於地平線與天頂之間的高度。
    姜蓓爾格是一處與山脈和森林遙遙相望的平原,就連河川也離此地有一段距離。對於數量上略顯不利的黑龍旗軍來說,無法活用地利之便實在是教人扼腕。然而,要是魯莽地在山地或林地作戰的話,就無法充分地活用這一萬兵力。除了這處平原之外,實在是沒有更合適的戰場了。
    黑龍旗軍的陣形,是在中央配置人數約兩千的諸侯聯軍,右翼配置四千萊德梅里茲軍,左翼配置四千奧爾米茲軍。中央部隊由堤格爾指揮,馬斯哈則是協助輔佐。右翼的指揮官是艾蓮,左翼則是米拉,而莉姆當然也待在右翼。此外,萊德梅里茲軍和奧爾米茲軍將步兵和騎兵分離開來,此時讓騎兵待在後方待機。
    中央的兵力之所以安排得比較薄弱,是刻意為之的。一旦敵軍展開突擊,左翼和右翼就能從兩側展開夾擊。當然,以凡倫蒂娜的頭腦來說,應該是不會上這種當的。
    蕾琪、蒂塔和瑪麗娜三人則是在幾名士兵的護衛下,來到了離戰場有段距離的位置。瑪麗娜有著以尤金代理人的身分見證這場戰爭的義務,蒂塔和蕾琪也希望能遠遠地守望著堤格爾的戰鬥。
    另一方面,凡倫蒂娜軍的布陣則是極端得教人咋舌。
    她在中央配置了總數七千的前愛荻萊妲軍,右翼配置了兩千西部諸侯聯軍,左翼則是三千奧斯特羅德軍。凡倫蒂娜擔任左翼的指揮,中央則是由羅迪昂子爵運籌帷幄,右翼的指揮官則是弗勒德倫男爵。順帶一提,十一歲的愛荻萊妲並不在這支軍隊之中——凡倫蒂娜把她留在王都裡頭了。
    ——沒看到凡倫蒂娜的身影啊。
    艾蓮站在萊德梅里茲軍的最前方,在馬上凝望著矗立在對面的敵軍。話雖如此,兩軍之間還相距著約莫七、八百阿爾昔的距離,因此難以看清全貌。不過,就算艾蓮凝神細看,也沒在敵軍的最前方看見純白禮服和那柄顯眼的巨鐮。
    風從北方吹向南側,揚起了雙方軍隊的軍旗,而號角的聲響也乘著風傳遍四方。
    兩軍開始進軍——四處響起盔甲碰撞聲,而武器閃爍著黯淡的光芒。
    在兩軍的距離接近到不滿三百阿爾昔(約三百公尺)的位置時,雙方開始展開了弓箭戰。對於傾注而下的箭雨,如今的艾蓮只能舉起鋪上毛皮補強的木盾抵禦。若是朝她射來一、兩支箭矢,或許還能揮劍打落,但如今在兩軍的彎弓之下,已經灑下了將天空遮得密不通風的大量箭矢。
    緊張的心思加快了心臟的跳動,令艾蓮稍稍僵起了臉龐。戰姬要是死於流箭之下,那可是連笑話都談不上了。所幸木盾悉數將箭矢擋了下來。
    手握長槍的士兵們一一走到了前頭。他們發出高呼聲,以狂熱的鬥志掩蓋過對於敵軍的恐懼。狂熱傳遞到四面八方的戰友們身上,讓士兵們紛紛站到了最前方。
    奧斯特羅德士兵們蹬向大地,揚起沙塵展開了突擊。
    「迎擊!」
    艾蓮揮下手中的長劍,萊德梅里茲士兵則是爆出怒吼回應。
    艾蓮正面迎戰襲擊而來的一名奧斯特羅德士兵。她以劍身滑開長槍槍尖,劈開了那人的脖子。鮮血於虛空之中迸散,而在地面遭到染紅之前,另一名敵兵已經手持鎚矛殺向艾蓮了。
    艾蓮觀察對手的動作,策馬趨前撞向那名敵兵。在高舉鎚矛之際身體失衡的奧斯特羅德兵蹣跚了一下,而艾蓮沒放過這個破綻,將劍尖送進了敵兵的胸口。一陣短暫的慘叫聲響徹了四下。
    艾蓮打算抽回長劍,但手部的動作頓了一下——劍刃似乎是陷進了肉裡,沒辦法直接拔出來。
    胸口劇痛的敵兵拚命掙扎,以肩膀衝撞艾蓮的馬匹。吃痛的馬兒身體一晃,朝後退了兩三步。這時,另一名奧斯特羅德兵刺出長槍,戳入了馬兒的腹部之中。才開戰不久,艾蓮就失去了自己的坐騎。
    「奧斯特羅德軍還真有兩把刷子,和蠻族有雲泥之別啊。」
    艾蓮將腳抽出馬蹬,毫不猶豫地跳到地上,隨即朝著手持鎚矛的近處敵兵撲了過去,以錯身而過的姿勢撕裂了對方的側腹。匕首的刀刃斷了。敵兵吐出混著唾液的鮮血,就此倒地不起。
    艾蓮搶過敵兵的鎚矛,對準朝自己撲來的敵兵頭部猛力砸落。敵兵的長劍同時削過了艾蓮的頭部,讓銀髮之中流下了一道紅色的血痕。艾蓮扔下鎚矛,從倒下的士兵手中搶來長劍。
    感覺既不俐落,也不暢快。然而,艾蓮並不覺得這樣的自己可恥。身為一名戰士,以戰士的方式打鬥,一點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並不是因為揮舞著龍具才被稱為戰姬。
    而是她們所展現出來的這身風範,才配得上戰姬的名號。
    艾蓮使劍出招,僅僅各祭出一擊,便砍倒自左右兩旁揮劍殺來的敵兵。艾蓮抖去劍刃上頭的鮮血,頂著一張鮮血自額頭流至左頰的臉龐,朝著己方的士兵吼道:
    「你們的主君就在這裡!」
    萊德梅里茲士兵們發出了狂熱的吼聲回應主君。
    而就在這一刻,凡倫蒂娜在艾蓮的面前現身了。
    她不是透過龍技移動,而是混在奧斯特羅德士兵之中,於此時現出身形的。黑髮戰姬扛著巨鐮,策馬小跑,與艾蓮四目相交。
    艾蓮像是在強忍重擔似地咬緊牙關。直到一瞬之前,戰況還可以說是萊德梅里茲軍佔了上風。這是因為艾蓮驍勇善戰的身姿,振奮了士氣的關係。
    然而,自凡倫蒂娜登場的那一刻起,空氣就為之一變。黑髮戰姬自全身釋放出來的壓迫感,讓萊德梅里茲士兵們為之膽怯。
    「我早該在殺掉蘇菲亞前先對妳下手的。」
    凡倫蒂娜俯視著艾蓮,以冰冷的口吻說道。
    自王都出發到今天的這段期間,凡倫蒂娜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為何狀況會演變到這一步。為什麼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會有稱王的打算,並投身在這場戰爭之中?
    在徹底思考了一番後,她的腦海裡像是劃過一道夜雷一般,照出了銀髮戰姬的存在。
    凡倫蒂娜一直瞧不起艾蓮。艾蓮所治理的萊德梅里茲,是離奧斯特羅德最遠的公國。此外,艾蓮雖然是個優秀的統治者,但凡倫蒂娜很清楚銀髮戰姬的本質乃是一名戰士。若是在戰場上相見的話姑且不論,但艾蓮的能力不足以妨礙自己的野心。
    她這樣的判斷不能說是有錯。若只憑艾蓮一人的話,確實是無法與凡倫蒂娜一較高下。
    然而,正因為有艾蓮的存在,才會將堤格爾呼喚到吉斯塔特國內,並讓他決定蹚這灘渾水。就這層意義上,艾蓮確實是妨礙了凡倫蒂娜的野心之路。畢竟只要堤格爾不在,戰姬們就不會有眾志成城的那一天。
    艾蓮握著鋼鐵之劍,凝視著凡倫蒂娜的身影。一旦她有逃跑的打算,凡倫蒂娜肯定會立刻拉近距離,給予艾蓮致命的一擊吧。在艾薩帝斯的面前,鋼鐵製的長劍也與木棍無異。她既無法擋下巨鐮,也無法將之卸開。
    「你們全部退開!」
    艾蓮對自己身旁的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喊道。在對上敵軍的戰姬時,逃跑並不可恥。然而,此時的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卻沒有聽從指令,一來是因為他們有著必須守護主君的責任心,二來則是擊殺戰姬乃是無上的功勳。
    兩名萊德梅里茲士兵甩出長槍,一左一右地攻向黑髮戰姬。凡倫蒂娜瞥了兩人一眼,將手中的巨鐮隨意揮出,刺向凡倫蒂娜的兩把長槍登時被砍成兩截。
    而在士兵們有所反應之前,巨鐮先一步席捲而來。兩名士兵連頭帶盔地與身體分家。倒地不起的身體,在脖子之上再無任何東西。
    凡倫蒂娜沒多瞧屍體一眼,逕自揮舞巨鐮向前邁步。對於朝著自己撲來的萊德梅里茲士兵,她以準確而快得駭人的手法一一斬倒。覆了一層血色的強風雖然在她身旁翩翩添彩,但以玫瑰裝飾的純白禮服卻沒沾上一點血沫。
    與其說是遭受斬擊,萊德梅里茲士兵們更像是遭到轟飛。由於是以巨鐮做為武器,凡倫蒂娜的攻擊軌跡相當難以判斷,而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則是接連化為屍體埋沒大地。損毀的武器和盔甲落在屍骸之間的縫隙,鮮血如雨般灑下。
    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全都傻住了。戰姬所具備的壓倒性實力,完全不是前些日子交手過的蠻族所能比擬的。這就像是只拿一根木棍就去挑戰巨龍一樣。
    凡倫蒂娜不斷前進,捲起了血腥的暴風雨。眼看萊德梅里茲士兵一個個倒下,艾蓮卻連牽制都無從著手,只能看著他們喪命。她雖然趁著凡倫蒂娜露出破綻的瞬間扔出短劍,但凡倫蒂娜連眉頭也沒皺上一下,以理所當然的動作將之粉碎了。黑髮戰姬的坐騎也踢著血塘、踩碎屍骨,發出了低沉的嘶鳴聲。
    而就在好幾十名的萊德梅里茲士兵紛紛成為無法言語的屍體時——
    萊德梅里茲的士兵們在這時耗盡了勇氣。面對凡倫蒂娜非比尋常的破壞力,他們的心靈終於支撐不住了。有人哇哇大喊了一聲,拋下武器,轉身逃跑。逃跑的士兵很快就從一個人變成兩人、變成五人、變成十人。
    萊德梅里茲軍開始崩潰敗逃了。
    「怎麼會這樣……」
    艾蓮哀嚎道。她沒辦法責備士兵,要怪就只能怪以為凡倫蒂娜不會親上前線的自己。就因為她疏於防備,才會落得如此狼狽。
    艾蓮、米拉和莉姆都擬定過其他狀況下的對策,然而,她們還沒有施展的空間,萊德梅里茲軍——黑龍旗軍的右翼就開始崩潰了。
    下定決心的艾蓮用力一蹬,朝著馬背上的凡倫蒂娜展開突擊——她的目標是凡倫蒂娜的馬。
    凡倫蒂娜冷靜地舉起巨鐮,對著艾蓮的頭顱揮落。鮮血隨之飛濺。
    巨鐮的刀刃僅稍微擦過艾蓮的頭部。艾蓮抬起半張被染紅的臉,對著凡倫蒂娜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總指揮官跑得這麼深入真的沒問題嗎?」
    凡倫蒂娜沒有回答,而是揮出了巨鐮。大氣和揚起的沙塵一齊遭到斬斷,巨鐮的軌跡劃破虛空。
    艾蓮無法輕易地拉近與凡倫蒂娜之間的距離。雖然巨鐮的軌跡捉摸不定也是原因之一,但相對於只能一味閃躲的艾蓮,凡倫蒂娜卻能以龍具接下艾蓮的斬擊。而一旦雙方的兵刃相交,艾蓮的長劍肯定會變成一堆鐵屑吧。
    ——不如就來個同歸於盡吧。
    艾蓮的內心湧現出這樣的想法。只要能殺掉身為總指揮官的凡倫蒂娜,這場戰事就能以黑龍旗軍的勝利告終。不過,艾蓮很快就捨棄了這樣的念頭。
    艾蓮的存在,就是堤格爾不惜一戰的理由。她還不能死——這不只是為了自己,同時也是為了堤格爾。
    原本在凡倫蒂娜身後待命的奧斯特羅德士兵們,紛紛露出了見獵心喜的眼神,揮舞起長槍或長劍朝著艾蓮衝殺上來。這時,艾蓮的身邊已經沒有己方的士兵了。
    艾蓮握緊長劍,準備殺出一條血路。她原本以為凡倫蒂娜會協助麾下的士兵,豈料黑髮戰姬卻是文風不動,靜靜地睥睨著銀髮戰姬。或許她是不打算出手搶走士兵的功勳吧。
    就在這時,一支箭矢破空而至,貫穿了持槍刺向艾蓮的奧斯特羅德士兵的右眼。士兵發出了一聲短短的悲鳴,鬆手放脫了武器。
    ——是流箭嗎?
    艾蓮原本是這麼認為的,但在皮膚感受到的空氣流動有所改變後,她立刻察覺並非如此。朝著此處接近的某人,正散發著強大的氣息而來。
    箭矢再次破空。靠近艾蓮的一名奧斯特羅德士兵隨即喉嚨中箭,倒地不起。
    只見一名騎馬的青年擠開了潰逃的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在此時現出了身影。他的左手握著黑弓,右手手指則是夾著三支箭矢。在下一瞬間,他便搭弓射出了箭矢。三名奧斯特羅德士兵的肚腹和喉嚨一一中箭,當場癱軟在地。他不僅搭箭上弦的速度極快,箭矢的速度也是非比尋常。
    奧斯特羅德的士兵們,紛紛被驚愕和恐懼束縛住了雙腿。原先的昂揚感已被吹得煙消雲散,此時的他們只敢懷著戰慄和畏縮的思緒仰望這名青年。至於凡倫蒂娜則是在紫色的雙眸中滲出殺意,瞪視起眼前的青年。
    這名青年自然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了。
    「艾蓮!」
    堤格爾將箭矢搭上黑弓,同時讓馬跑向艾蓮的身邊。原本為堤格爾的現身感到愕然的艾蓮,這時也回過神來,明白自己該做的事——她配合馬匹的動向跑了起來,抓準了時機跳了起來,坐在堤格爾的身後。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堤格爾又射倒了一名奧斯特羅德的士兵。
    堤格爾調轉馬首,讓馬匹全速疾奔。總算振作起來的奧斯特羅德士兵們雖然企圖追擊,但由於他們全是步兵,是以追不上堤格爾和艾蓮。
    「——虛空迴廊。」
    凡倫蒂娜的身子,忽然從堤格爾的頭頂上方出現了。凡倫蒂娜揮下巨鐮,掃向堤格爾的頭部。
    下一瞬間,炸出了一聲像是鐵製的刀刃被巨岩彈開般的奇特聲響。凡倫蒂娜的這一擊,被堤格爾手持的黑弓擋了下來。凡倫蒂娜察覺自己錯了——她過於警戒黑弓了,應該要先解決艾蓮才是對的。
    艾蓮擲出短劍,凡倫蒂娜向後飛退躲過短劍後,穩穩地降落在地面上。奧斯特羅德士兵們追到了凡倫蒂娜身邊,像是要守護她似地包圍了起來。凡倫蒂娜之所以沒有再次使出龍技,應該是因為相信自己勝券在握吧。
    負責右翼的萊德梅里茲軍的崩潰,很快就波及到中央軍和左翼軍。
    士兵們的後退很快變得無序,又迅速從無序轉為潰逃。不管是指揮中央部隊的馬斯哈,還是負責奧爾米茲軍的米拉,此時也只能將全副心思用在維持自軍秩序和向後移動上頭。而敵軍的士氣自然是高漲之至,死命地咬著他們展開追擊。

    在從戰場向後退了約莫十貝魯斯塔(約十公里)左右的距離後,黑龍旗軍總算重新編制了陣形。萊德梅里茲軍的死傷雖然超過六百,但有將近兩百人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己方踐踏而死的。西部諸侯軍的死者不滿一百,奧爾米茲軍則是約兩百。中央和左翼都和凡倫蒂娜軍打得旗鼓相當。
    對於堤格爾趕來救援一事,艾蓮雖然大發雷霆,卻還是向他道謝。她再次明白,若沒有堤格爾在場的話,她們確實是拿凡倫蒂娜一點辦法也沒有。
    ——話又說回來,如果凡倫蒂娜決定大開殺戒的話,那狀況又會如何呢……
    艾蓮忍不住暗自思考起這樣的假設。
    她不認為凡倫蒂娜針對自己的攻擊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只不過,凡倫蒂娜若是用上龍具的能力,就能出現在戰場的各個角落,恣意揮舞手中的龍具,令士兵們陷入恐慌狀態。然而,她卻沒有這麼做。
    在和莉姆談論這件事時,她先是稍事思考,才以慎重的口吻說道:
    「也許她知道杜蘭達爾在我軍手上。」
    「果然是這個原因啊。」
    不敗之劍乃是布琉努王國的王家寶劍,還具備著能抵銷龍技的力量。他們在這一天將這把劍收在西部諸侯軍,用以守護總指揮官堤格爾。
    「既然如此,我們就有反制的對策。況且就優秀指揮官的數量來說,是我們這邊佔優勢啊。」
    在太陽逐漸西沉之際,黑龍旗軍開始架設營地。
    他們無法繼續退兵,因為這就會讓利托米什爾淪為戰場了。黑龍旗軍只能選擇在這姜蓓爾格之地再打上一仗。
    在設置完營地後,艾蓮將萊德梅里茲士兵們召集到一處整隊。
    身為指揮官,她有必須去做的事。
    「你們在今天的戰事之中出盡洋相了啊。」
    艾蓮露出了前所未見的嚴肅神情,以冷淡的口吻開口。不敢出聲的士兵之中,有好些人因為懊悔和羞恥而渾身顫抖。
    「在你們拋下武器和勇氣逃跑之後,我依然在戰場上站到了最後一刻。將我從戰場上救回的乃是堤格爾維爾穆德王。我已經展露了戰姬和指揮官應有的姿態,堤格爾維爾穆德王也展現出身為人上者應有的風采。」
    艾蓮還是頭一次以這種嚴厲的口吻說話。畢竟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指揮官應該要扛起敗戰的一切責任。然而,此時的銀髮戰姬刻意扭曲的自身的信念,斥責起麾下的士兵們。
    「正如眼前所見,我軍的陣容依然健在,而敵軍肯定會在近日內再次發起攻勢,以殲滅我軍為目的。我會表現得和今日相同,站上最前線揮舞長劍——畢竟這既是我的義務,也是我的榮耀。」
    「——戰姬大人。」
    站在士兵們最前方的盧里克上前一步。
    「能請您給予我等挽回的機會嗎?在下發誓,無論出現什麼樣的敵人,我等都絕不會陣前逃亡。即便劍斷槍折,我等也會戰至最後一刻。」
    然而,艾蓮卻搖了搖頭。
    「我會向萊德梅里茲再討來一批援軍,而我只會帶著他們上戰場。比起指揮三千多名的懦夫,率領一千名勇士更有取勝之機。」
    士兵們發出了近似哀嚎的喊聲。有十幾人像是要推開盧里克似地站到了前方,爭先恐後地表示了參戰的意願。對於這些士兵,艾蓮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待眾人的聲音靜下來後,艾蓮開口說道:
    「這裡可不是戰場,要把話說得多漂亮都行。」
    士兵們重重地抽了一口氣,垂著脖子握拳發顫。接著艾蓮靜靜地說了句:「解散。」

    艾蓮並不是打從心底想拋棄這些士兵,相反地,她覺得敗北的責任應當要落在自己身上。在這天入夜之後,艾蓮將莉姆邀入自己的營帳,而她一開口,就是先詢問士兵們的狀況。
    「他們看起來都垂頭喪氣的,而且表現得太過安份,連在下都感到不安呢。」
    「說得太過火了嗎?」
    「不,在下認為這樣做相當得宜。若不展露出任誰都一眼看出的不甘模樣,就會招致奧爾米茲軍等其他部隊的反感。話又說回來——」
    莉姆換了個話題。
    「其實就在下個人來說,我也想像您那般,對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好好發火一番呢。」
    「像我那般?」
    艾蓮停住了原欲就口的銀杯,皺起了臉孔。莉姆一臉嚴肅地說:
    「換做是在下,嘴裡說出口的只會是感激的話語。然而,身為總指揮官、同時也是主帥的人物,是不該做出那種以身犯險的行為的。」
    「我就是知道他是這種個性,才會支持他當上國王的。」
    艾蓮這麼一說,莉姆隨即蹙著眉頭沉默下來。艾蓮繼續說道:
    「我雖然明白妳憂心的部分,但堤格爾既然都發出了稱王的宣言,他就得做些符合國王身分的舉動。他這次的救援行動,肯定讓許多士兵對他刮目相看了吧。我反而希望他能繼續這麼保持下去呢。」
    「換句話說,我們要一邊容忍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的魯莽之舉,一邊守護著他嗎?」
    莉姆像是在強忍頭痛似地低聲沉吟道。她明白艾蓮的用心,也對堤格爾不惜捨己救人的氣概相當有好感,但一想到從今而後得為他的魯莽之舉收拾殘局,就讓她的腦海裡湧出了浪濤般的抱怨字句。
    在同一時間,堤格爾正在自己的營帳裡招待蕾琪的來訪。
    她雖然為堤格爾的驍勇善戰讚揚了一番,但真的目的並非如此。
    「能麻煩你爭取一些時間嗎?」
    她以認真的神情這麼說道。
    堤格爾先是思考了一陣子,接著在隔天早上向凡倫蒂娜軍派遣使者,提議雙方進行會談,而凡倫蒂娜也隨後答應了。在這天裡頭,雙方往返派遣使者,並約好在明天早上召開一場僅有堤格爾和凡倫蒂娜參與的會談,並附上了雙方都不能攜帶武器、隨從和任何士兵的條件。

    ◎

    在距離姜蓓爾格二貝魯斯塔(約兩公里)的平原上,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與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見了面。
    「您看起來一切安好呢,馮倫伯爵。」
    「幸好前天的戰事之中,我只受了一點小擦傷啊。凡倫蒂娜,謝謝妳願意接受我方的申請。」
    凡倫蒂娜身穿純白禮服,手臂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籃子。籃子裡放了些葡萄酒瓶和麵包一類的餐食。
    「您願意和我一同進餐嗎?」
    堤格爾先是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脫下外套鋪在地上。凡倫蒂娜毫不客氣地在外套上頭坐了下來,堤格爾則是與她面對而坐。
    凡倫蒂娜很快為準備好的兩只銀杯斟滿葡萄酒,而帶來的麵包也事先下過刀,只要輕輕一撕就能直接扯下。堤格爾推辭了麵包和葡萄酒,很快就切入主題。他不想讓主導權握在對方手裡。
    「妳的目的,是待盧斯蘭殿下亡故後當上國王對吧?」
    堤格爾開門見山地說,凡倫蒂娜則是輕笑了一聲回答道:
    「我只是克盡自己身為吉斯塔特戰姬的職責罷了。只不過,其他的戰姬都喜孜孜地擁立您這個篡位者,所以還在做份內事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正如布告所說,我受尤金卿所託,繼承了他的遺志。這點她們也可以作證。」
    「她們對您鍾愛有加,就算你說了再光怪陸離的話語,我想她們也是會表達支持的吧。話說回來,她們真的還是戰姬嗎?前幾天艾蕾歐諾拉和我交手時,她手上為何拿的不是龍具,而是尋常的長劍呢?」
    凡倫蒂娜也在冷嘲熱諷之中直指核心。
    堤格爾猜想,她之所以會答應會談,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只要能確定艾蓮等人無法使用龍具,她就能用上各式各樣的戰術——像是派出數十甚或數百人之多的部隊,鎖定敵方的戰姬進行狙殺一類。
    「因為在與嘉奴隆戰鬥過後,她們的龍具都失去了力量啊。」
    凡倫蒂娜忍不住瞪大雙眼——她大概是沒想到堤格爾願意回答得這麼爽快吧。而堤格爾則像是要反將一軍似地,對她笑著說道:
    「我還以為妳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看來並非如此呢。」
    「我可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呀——嘉奴隆公爵已經喪命了對吧?」
    對於這像是在確認的問句,堤格爾點了點頭。凡倫蒂娜以故作誇張的動作嘆了口氣。
    「要是他能拖個一兩人一起上路,我也會樂得輕鬆一些呢。」
    「妳果然知道嘉奴隆的計畫內容啊。」
    堤格爾的說話聲帶著明確的怒意。
    「妳知道為了要讓蒂爾·納·法降臨,究竟會害得多少人失去性命——」
    「我很清楚。」
    凡倫蒂娜打斷堤格爾的話語,露出了微笑說道:
    「不過,若是要我說上一句的話……您不也是知道這條道路布滿血腥,卻還是執意想成為這個國家的國王嗎?」
    堤格爾一時語塞,凡倫蒂娜將視線自他身上撇開,繼續開口說道:
    「我也打算走在這條以乾涸的鮮血鋪設的道路。差別在於,我會改以不同的方式去阻止魔物們的野心和嘉奴隆的願望。」
    「妳有何打算?妳剛剛也說過,自己只是在完成戰姬應盡的職責對吧?」
    說到這裡,堤格爾怱然想起了一件事。
    「妳難道是想立盧斯蘭殿下的長子——」
    「您是指立瓦雷利殿下為王,並在他底下操權弄勢嗎?」
    凡倫蒂娜說話的口吻在這時稍稍柔和了幾分:
    「那一位應該無法勝任國王的職責吧。容我重提一次,我的目的僅是完成戰姬應盡的職責,將王家的敵人悉數消滅,僅此而已。」
    「我倒是覺得所謂王家的敵人是被妳塑造出來的啊。妳為什麼沒有釋放尤金卿?」
    在提及尤金名字的時候,堤格爾的說話聲裡帶了苦澀和陰鬱的情感。
    「這涉及國家機密,我無可奉告。」
    凡倫蒂娜的回應冷竣至極。
    「……妳還打算繼續攻打帕耳圖嗎?」
    「只要您還在,那就會是如此。」
    兩人雖然又交談了一陣子,但也只確認了彼此的決心都屹立不搖而已。只要堤格爾還打算繼承尤金的遺志,凡倫蒂娜便會將他視為王家之敵舉兵掃蕩吧。而堤格爾若是想坐上王位,也非得剷除凡倫蒂娜不可。
    在正午時間結束時,會談也隨之落幕。
    就這個時間點來看,在這場會談中得益的,只有凡倫蒂娜而已。

    ◎

    隔天,黑龍旗軍再次與凡倫蒂娜軍在姜蓓爾格平原上展開對峙。
    雖然凡倫蒂娜軍是刻意退後的,但這也是出於無奈。她雖然事前將帕耳圖的地形徹底調查了一番,但能展開大軍的地形就只有這處平原而已。若是要另闢戰場的話,就得大幅度地向北或南展開迂迴才行。與其多花這番功夫,還不如在這一役中徹底摧毀黑龍旗軍還來得簡單。
    由於姜蓓爾格是處幅員遼闊的平原,是以兩軍展開布陣的位置也與前一回略有不同。黑龍旗軍的人數雖然減至九千,但凡倫蒂娜軍也只剩下不滿一萬一千兵力。這並非死傷者過多的關係,而是有部分將士離隊了。
    在由弗勒德倫男爵率領的西部諸侯軍中,有超過半數——接近一千一百人離開了凡倫蒂娜軍。統率這批離隊者的,是名為布萊特伯爵的男子。
    在堤格爾與凡倫蒂娜展開會談之際,有兩名女性悄悄造訪了布萊特伯爵的營帳。她們分別是蕾琪和瑪麗娜。
    蕾琪與布萊特伯爵有數面之緣,也多次在伯爵的領地和布琉努的貿易之中出面洽談。在蕾琪發現布萊特伯爵的軍隊出現在西部諸侯軍的當下,她便下定決心,要為堤格爾採取行動。
    蕾琪先是以問題作為開頭,詢問伯爵為何要參與這場戰事,接著她便收到了「要是堤格爾勝利的話,吉斯塔特就會遭到布琉努併吞」這樣的回答。
    蕾琪努力地化解了伯爵的誤會,也談及凡倫蒂娜的野心。
    她主張凡倫蒂娜利用了米隆謀殺尤金,並終有一天會操控瓦雷利王子干政。回顧吉斯塔特的歷史,戰姬推舉易於操控的人物上位,並藉助王權狐假虎威的例子可說是要多少有多少。
    瑪麗娜也出面說明,為尤金蒙受莫須有的罪名入獄一事喊冤。光是她轉述從尤金那兒聽來的說法,以及描述尤金瀕死之際的光景,就具備了充分的說服力。
    蕾琪最後這麼說道:
    「您已經上場作戰過了,這不是已經證明了您的忠義嗎?」
    說起來,西部諸侯原本就對王都情勢的變化有所猜疑,而布萊特伯爵也是其中一人。如今,他參戰的理由已經不復存在——因為布琉努的公主已經出面解套了。當然,蕾琪的說詞也有造假的可能,但布萊特伯爵選擇相信她的說法。
    接著,伯爵和幾名戰友商量此事後,就這麼帶兵脫離了戰場。

    布萊特伯爵脫隊消息,已經足以讓凡倫蒂娜的思路變得比原先更為謹慎。
    這不只是減少了一千兵力而已,西部諸侯軍顯然心生動盪了。
    前愛荻萊妲軍的數量雖多,但在統御上相當不易,即便目前還有六千六百之多的數量,也不見得能發揮出符合人數的戰力。
    ——難道是我太過心急了嗎?
    凡倫蒂娜待在奧斯特羅德軍的後方如此自問。她其實是可以先擱著這場戰事,待召集到更為充足的戰力後再來發起決戰的。然而,凡倫蒂娜卻忍不住出手了——這是為了趁艾蓮等人無法使用龍具的時候,將她們一網打盡。
    不過,這樣的決定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像她們那般站在士兵最前方打鬥,其實並不符合凡倫蒂娜的美學。依照凡倫蒂娜原本的作風,即便艾蓮等人手持龍具,她也能藉由運籌帷幄,將這些戰姬們各個擊破才是。
    號角的聲響把她的意識拉回了現實之中。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現在應當把思緒專注在作戰上頭。
    派出去的偵察兵於此時返抵,向凡倫蒂娜匯報。偵察兵以帶著有些困惑的神情,向黑髮戰姬報告道:
    「在下看到了有著黃金劍鍔和劍柄的大劍,只是數量有三把之多……」
    凡倫蒂娜睜大了雙眼。她在內心以恨得牙癢癢的口氣暗道:
    ——居然用如此幼稚的手法。
    凡倫蒂娜正確地看穿了黑龍旗軍所使用的手段。
    在前幾天的戰事之中,凡倫蒂娜是在確認杜蘭達爾位於敵軍的中央部隊後,才現身在艾蓮的面前。就算杜蘭達爾趁她在與敵軍的右翼纏鬥時被搬運過來,她也能在事前知情的狀況下讓士兵們護送著自己向後撤去。
    凡倫蒂娜不打算對杜蘭達爾所在的部隊發動攻勢——她不打算讓自己以身犯險。而黑龍旗軍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藉由會談拖延時間,藉機打造了贗品。
    ——大概是找來了形狀相似的大劍,並把金幣融化之後在上頭做裝飾吧。
    但若不接近觀看的話,就無法辨別真偽。
    如此一來,她就失去了奇襲指揮官這個手段。就算是要像前幾天對上艾蓮那般發起強攻,也會增加不少風險。
    然而,這對黑龍旗軍來說也是一場豪賭。若是凡倫蒂娜集中兵力強搶大劍,或是用計困住大劍所在的部隊的話,很快就能看出該處的大劍是真是假。
    由於杜蘭達爾僅有一把,只要重複執行這樣的行動兩次,她之後肯定就能揮舞龍具大殺四方。
    不過,堤格爾等人認為她應該不會執行這樣的策略。凡倫蒂娜迄今的方針都是力求謹慎再謹慎,不太可能忽然切換成完全不同的思路。
    「很難斷定她絕對不會這麼做呢。」
    艾蓮這麼下了註腳。
    要是她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這次就真的要分出高下了——她紅寶石般的眸子這麼宣示道。

    黑龍旗軍的陣形和前一回的戰事相同。中央為西部諸侯軍、右翼為萊德梅里茲軍、左翼則是奧爾米茲軍。另一方面,凡倫蒂娜軍則是在中央配置了五千前愛荻萊妲軍,並將不到兩千的兵力挪至右翼,使右翼由合計不滿三千的西部諸侯軍和前愛荻萊妲軍組成,至於左翼則是由近三千的奧斯特羅德軍持槍列隊。
    在天還沒全亮時,戰爭就開打了。號角的響聲貫徹虛空,軍旗在晨風的吹拂下飛揚,在兩軍合計近兩萬名人類的邁步下,大地為之震盪。
    這回凡倫蒂娜沒有親上前線,而是專注在後方指揮全軍。
    士兵們正面相碰,以武器砸向彼此。萊德梅里茲的士氣高昂得可怕——這是因為在開戰前,艾蓮集合了所有士兵,簡短地這麼宣布道:
    「你們能不能挽回名譽,就端看你們在今天這一戰的表現了。」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萊德梅里茲士兵無不激昂起來。不僅如此,就連艾蓮也依舊站在最前方,衝殺在奧斯特羅德的戰陣之中。
    在萊德梅里茲士兵氣勢磅磚的猛攻下,奧斯特羅德士兵的隊形開始潰散了。要不是有凡倫蒂娜在後方指揮,黑龍旗軍說不定在這時就底定了勝負。然而,凡倫蒂娜巧妙地讓己軍的士兵後退,趁著萊德梅里茲軍的陣形遭到拉長之際派出分隊,對著萊德梅里茲軍的右側給予強烈打擊。這回輪到艾蓮帶兵往後急退,拚命穩住自軍的陣腳。
    類似的狀況不斷發生,戰爭陷入了你來我往的膠著戰。
    堤格爾位於中央部隊的後方。他壓抑著想衝上前線的衝動,聆聽著各部隊回傳的報告。目前兩軍勢力還算是旗鼓相當,但己軍的戰況算是略居下風。
    在堤格爾身旁待命的馬斯哈幾乎沒有開口說話。有著灰色鬍鬚的老伯爵面露喜色,守望著摯友之子的出色成長。
    堤格爾向萊德梅里茲軍的莉姆派出傳令,下達了某個命令。

    凡倫蒂娜雖然待在奧斯特羅德軍的後方,卻能掌握全軍的狀況,進行有條不紊的指揮。雖然黑龍旗軍的戰力高於她的預期,但就整體而言,目前依然是她的軍隊佔了上風。她這樣的認知是正確的。
    而在開戰後過了接近一刻鐘的時候,她收到了一項報告。
    「南方——我軍後方出現了一批騎兵!數量約在五百至一千之間,他們舉的是波利西亞軍的軍旗!」
    凡倫蒂娜皺了一下眉頭,心中閃過了「不會吧」這三個字。
    對於蘇菲亞,歐貝達斯是否喪命,凡倫蒂娜並沒有前去確認。
    難道說她還活著?而且還看準了這一刻展開行動?
    ——不對,若是如此,那不應該只有這點數量。
    在她打敗蘇菲的幾天後,波利西亞軍離開了黑龍旗軍,當時,黑龍旗軍有可能向他們借來了軍旗。
    凡倫蒂娜從在後方待命的預備兵力中撥出了五百步兵,命令他們前去迎擊波利西亞軍。
    波利西亞軍在撞上奧斯特羅德軍後,隨即像是不敵對方似地向後移動,而在奧斯特羅德軍再次前進後,他們便四分五裂地到處逃竄了。
    收到這項報告後,凡倫蒂娜露出了微笑。
    「果然只是在要小手段呢。也通報其他部隊,自南方出現的波利西亞軍乃是冒名頂替的部隊。」
    豈料,過不多時,凡倫蒂娜便收到了一項讓她大吃一驚的報告。
    「南方再次出現了舉著波利西亞軍旗的部隊!數量為三千!」
    凡倫蒂娜沒能立刻下達指示。她看著己軍士兵的後背,開始思索起來。數量倘若只有一千,還能看做是對方的小伎倆,但這樣的狀況又是怎麼回事?他們應該已經沒有餘力撥出三千之多的士兵用來偷襲才對。
    ——難道說他們是雇用了傭兵或民兵?
    只要在萊德梅里茲、奧爾米茲和帕耳圖進行號召,要徵召到這個數量的民兵並非不可能的事。這批民兵也許是好不容易才組成並趕到戰場的。
    ——但若是真正的波利西亞軍……
    那就會有扭轉整個戰局的可能性。畢竟她等於是同時和五名戰姬為敵,而其中也包含了對布琉努南部擁有影響力的人士。
    已經有布萊特伯爵這個離隊者了,要是敵軍再多上一名戰姬,諸侯的士氣只怕會跌到谷底。就算她們無法使用龍具,也是有這樣的影響力。
    凡倫蒂娜從預備兵力中調出了一千步兵,命令他們前去迎擊波利西亞軍。她另外下達了「不須以擊破敵軍為目的,只需擋住即可」的指示。只要能擊潰黑龍旗軍的話,就是他們的勝利了。
    然而,這一千名奧斯特羅德士兵,卻被氣魄駭人的勇猛波利西亞兵給衝殺得分崩離析。

    一名身穿白綠色禮服的金髮戰姬,此時正待在波利西亞軍的中央。部下們雖然懇求她移至後方,但蘇菲亞·歐貝達斯卻堅持己見,留在目前的位置。老實說,她更想站在最前線,但在身無龍具,胸口的傷勢也尚未痊癒的狀況下,她終究還是不敢做出比目前更為魯莽的舉動。
    「看來總算是讓我趕上了呢。」
    蘇菲環顧戰場,安心地嘆了口氣。
    那天,凡倫蒂娜所造成的傷勢並沒有奪去蘇菲的性命。然而,由於傷勢過深,加上失血過多,蘇菲因而失去了意識沉沉睡去。而當時的她,很有可能就此喪命。
    波利西亞軍之所以會脫離黑龍旗軍,是因為他們已經為主君的死做好了覺悟。無論是身為一名戰姬還是一名統治者,蘇菲都展露出卓越的手腕。
    在凡倫蒂娜襲擊後的隔天,蘇菲依舊是一睡不起,於是,他們便打算先將金髮戰姬帶回波利西亞。雖然不是沒有為主君復仇的念頭,但他們認為,這件事的優先順序還排在為主君舉辦喪禮之後。
    堤格爾等人基於自責和對蘇菲的情誼,並沒有慰留他們,僅在做完簡單的葬禮後便目送他們離開。之所以刻意舉辦葬禮,既是為了瞞過凡倫蒂娜的雙眼,同時也是想藉由公開死訊來掩飾她身受重傷的事實。
    一直到返回波利西亞的路上,蘇菲的意識才清醒過來。
    波利西亞士兵們抱著微弱的希望,讓蘇菲躺在墊滿枕頭的貨車上,並以營帳充作屋頂,盡可能小心翼翼地搬運著她。
    照料蘇菲的,是在鄰近城鎮顧來的兩名年長女性。由於她們有過治療傷患的經驗,因此士兵們便讓她們負責看護蘇菲。兩人每天都會為蘇菲換上新的繃帶和服飾,並以就口的方式餵她喝水。
    經過一些時日後,蘇菲終於恢復了意識。然而,在恢復意識後的頭幾天,她睡眠的時間依舊比清醒時來得多,也無法好好地和人說話。
    親信們依舊對士兵表示蘇菲尚未恢復意識,並公開表明她已身亡。這麼做的原因之一,是他們無法樂觀地認為蘇菲能順利康復。若宣布她恢復意識後卻又傷勢加重,令蘇菲就此殞命的話,就會讓士兵們的士氣降至冰點。
    至於原因之二,是他們認為有必要提高戒備。蘇菲是受到某人襲擊,才會身受幾乎喪命的重傷。在她完全恢復意識、傷勢也穩定下來之前,最好還是讓狠下殺手之人認為她已死去。
    一直到抵達波利西亞後又過了好幾天,蘇菲才恢復到能好好進食、正常與他人交談的狀態。
    光華的耀姬首先稱讚了親信們的判斷。只要待在波利西亞,她就還算是相當安全。而詐死的現狀對她來說也是相當有利。
    當然,凡倫蒂娜也可能會警戒她的動向,但和回到了波利西亞駐紮的他們相比,黑髮戰姬應該會更加注意前往奧斯特羅德的堤格爾等人。就這一層面來說,波利西亞軍也是不得不選擇脫隊的。
    即使蘇菲恢復到能夠走動的程度,她還是沒有和堤格爾等人會合,甚至沒有派人聯繫。為了能出其不意地攻下凡倫蒂娜,她還有必要裝成死人,並維持這樣的狀態好一陣子。
    只不過,她在收集情報方面並沒有一點鬆懈。既然無法公然露面,她就得精密地掌控局勢的變化。親信們裝作主君已死、露出了失魂落魄的模樣,在各地收集著情報。
    「堤格爾他們終將會和凡倫蒂娜開戰。而那時才是我該動身的時機。」
    如今,蘇菲和三千名波利西亞士兵在戰場上現身了。
    「蘇菲,幹得好!」
    在收到並非莉姆偽裝的部隊、而是真正的波利西亞軍現身的報告時,堤格爾忍不住握緊雙拳,發出了欣喜的歡呼聲。金髮戰姬平安活下來的消息,讓他的內心無比雀躍,而艾蓮和米拉的反應也同樣是如此。
    「她趕上了啊。」艾蓮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功勞全被她搶光了呢。」米拉聳了聳肩說道。
    這一瞬間,戰場的氣氛為之一變。
    黑龍旗軍的士氣明顯上升,而凡倫蒂娜軍的士氣則是隨之驟降。
    「要贏了!」
    艾蓮舉起從士兵手中要來的第三把劍,大聲喊道:
    「跟著我上!沒有武器的就撿地上的東西來用!失去武器的就大聲吼叫震懾敵軍!勝利已經在眼前了!」
    同一時間,率領奧爾米茲軍的米拉也舉起了長槍。
    「你們早已多次經歷過比此役更為艱難的苦戰了!現在正是宣揚奧爾米茲實力的時候!」
    在這個時間點,若要論哪一方較為疲憊的話,果然還是吃過一場敗仗,而且數量上處於劣勢的黑龍旗軍。凡倫蒂娜軍若是全力迎擊的話,勝利的天秤想必會再次傾向黑髮戰姬那一方。然而,戰姬的名號帶來的震撼力實在是太強大了。
    凡倫蒂娜軍的右翼被奧爾米茲軍深深切入。這是因為西部諸侯軍的士氣不振,而前愛荻萊妲軍原本就不擅長在劣勢中戰鬥。受到奧爾米茲軍猛攻的他們節節敗退,終於開始分崩離析。而崩潰的狀況很快就波及到了中央的部隊。
    只有凡倫蒂娜所率領的奧斯特羅德軍,徹底呈現孤軍奮戰的狀態。他們接下位於正面的萊德梅里茲軍的攻勢,對著從後方發起突擊的波利西亞軍執行有效的反擊,並以少數人編制的誘餌令黑龍旗軍的中央部隊陷入混亂。凡倫蒂娜的指揮手腕,以及在士兵之中建立的威望並不輸給艾蓮等人,甚至是略勝一籌。
    但隨著時間過去,士兵們接連倒下,陣形也逐漸變得薄弱,而身為優秀指揮官的凡倫蒂娜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只要稍稍轉動視線,就能看到身穿奧斯特羅德盔甲的人們覆上了一層紅黑色,在地面上層層堆疊著。
    「——我們撤退吧。」
    在奧斯特羅德軍的數量低於兩千的時候,凡倫蒂娜說出了這句話。這時,前愛荻萊妲軍已經完全崩潰,正四處逃竄著;而奧斯特羅德軍則是逐漸被萊德梅里茲、奧爾米茲和波利西亞軍包圍。
    凡倫蒂娜的判斷相當果決,她讓奧斯特羅德軍貼著四下逃竄的前愛荻萊妲軍移動,使其作為擋箭牌,並趁機整頓隊形。接著,他們一邊牽制著離己軍最近的波利西亞軍,一邊迅速地向後抽退。
    ——要是連蘇菲亞都支持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話……
    臉上滲汗的凡倫蒂娜統御著奧斯特羅德軍,思考著下一步棋。她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能沉浸在敗北的低潮之中。
    一旦受到了五名戰姬的支持,那堤格爾的立場就堪稱無可動搖。就算有人感到不滿,也不會高呼反對。
    ——我還有最後一著。
    雖然她極不願意用上這條計策,但眼下的狀況實在是由不得她。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那凡倫蒂娜就沒有認輸的選項。而為了實行這條計策,她必須回到王都。
    想啐出一口唾沫的苦澀心情,正煎熬著她的內心。
    龍具艾薩帝斯則像是在守護黑髮戰姬般,在她的手裡發出光芒。

    黑龍旗軍的狀況其實也並不好過。
    在確認奧斯特羅德軍撤退後,萊德梅里茲軍立即停下了動作。士兵們的疲憊累積到了極限,就此動彈不得。
    擊潰了敵軍右翼、從側面給予中央部隊強烈打擊的奧爾米茲軍,也是同樣的狀況。雖然這場勝利足以抹去幾天前敗北的陰霾,但許多的士兵還來不及感受到喜悅,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倒了下來,甚至還有士兵就此喪命。
    由於波利西亞軍不願讓指揮官蘇菲過於逞強,西部諸侯軍也害怕著精強的奧斯特羅德軍,是以他們的追擊有些消極。如此這般,黑龍旗軍就這麼眼睜睜地放跑了敵軍。
    即使如此,這仍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勝利。堤格爾對馬斯哈相視一笑,接著在拜託他接手管理部隊後,隨即策馬奔向波利西亞軍,而蘇菲也帶著笑容迎接堤格爾的到來。
    兩人下了馬匹,相望著彼此。蘇菲的身上還纏繞著繃帶,蓋住了凡倫蒂娜留下的傷口,而這樣的蘇菲讓堤格爾感到心痛。然而,看到她露出微笑後,堤格爾也露出了笑容。
    「你願意當上吉斯塔特的國王了呢。」
    「我是有這個打算。」
    聽到蘇菲微微側首這麼開口,堤格爾隨即以鏗鏘有力的話聲回應。他雖然也相當疲憊,但和率領軍隊趕來此地的蘇菲相比,實在是算不了什麼。一想到這裡,他便打直背脊,挺起胸膛。
    「雖然我認為應該不須開口,但還是要再次拜託妳了。助我一臂之力吧。」
    對此,蘇菲的回應是溫柔的擁抱,以及這麼一句話:
    「等你實現和我的約定,一起出門遊玩過後再說吧。」
    堤格爾感受著蘇菲的體溫,輕輕點了點頭。
    「姜蓓爾格之役」就這麼劃下了句點。
    然而,這並不代表一切就此落幕。

    ◎

    花費數日回到王都席雷吉亞的凡倫蒂娜,並沒有下達立即關閉城門的命令——她很清楚此舉只會讓王都的居民感到不安。況且,她有必要在王宮官僚和諸侯的面前表現出遊刃有餘的模樣。
    慶幸的是,王都的狀況和自己出征前並無二致。許多造訪王都或打算離去的人們,在城門處大排長龍。而在鑽過城門後,便能看到喧鬧的市集。
    在慰勞麾下的奧斯特羅德士兵,在說定給予負傷者的賠償,並下令解散休息後,凡倫蒂娜隨即踏入了王宮。官員們匆匆趕至,嘴上說著慰勞之詞。凡倫蒂娜在露出微笑向他們答謝後,便要他們召集要員,準備主持會議。
    在被官員們問起開會的目的時,凡倫蒂娜這麼回答:
    「我要請盧斯蘭殿下舉辦加冕典禮。」
    包含自己在內的戰姬們之所以能如此無拘無束地行動,沒有國王也是原因之一。只要讓盧斯蘭正式登上王位,戰姬們就不得不聽從盧斯蘭的命令——因為戰姬就是這樣的存在。就算堤格爾打算稱王,他也不具備正當的道統。
    不過,凡倫蒂娜是這麼向官員們說明的:
    「由於多位戰姬恣意妄為,甚至有一部分的諸侯們隨之起舞,造成民心惶惶不安。在下認為,若是要安定人心,唯有讓諸侯和天下人都明白誰是名正言順的國王一途。」
    不過,凡倫蒂娜對堤格爾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畢竟就算翻遍吉斯塔特的歷史,也找不到異邦人稱王,且有數名戰姬齊聲支持的前例。恐怕也得把戰姬們不聽從盧斯蘭命令的狀況也納入考量之中吧。
    ——到了那時候,就得冒些風險了。
    她打算借助艾薩帝斯的力量潛入黑龍旗軍的營地,看是要擄走蕾琪,抑或是暗殺堤格爾。蕾琪可以做為交涉時的籌碼,而只要堤格爾不在這世上,五名戰姬就無法團結一致吧。

    會議平安無事地散會了。在決議按照盧斯蘭的意志——不待春季來臨,而是盡快舉辦加冕典禮後,凡倫蒂娜忍不住按著胸口鬆了口氣。
    ——不過,那位大人的體力還撐得到那個時候嗎?
    凡倫蒂娜站在走廊上,仰望著黃昏時分的天空,無意識地嘆了口氣——她這才察覺自己已經相當疲憊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畢竟她拚命地統御著戰敗的軍隊,好不容易才抵達王都,隨即又馬不停蹄地召開了會議。在這段撤退的路途中,她未曾好好休息過。
    ——在休息之前,得先和殿下見上一面。
    這裡的「殿下」指的既是盧斯蘭,同時也是指瓦雷利。他們恐怕已經收到了敗北的消息,得讓他們放心才行。
    就在這時,一名文官臉色鐵青,從走廊上跑了過來。
    「戰姬大人!戰姬大人!原來您在此處!」
    聽到文官猛喘大氣報告的內容後,凡倫蒂娜瞪大了雙眼。
    侍從長米隆挾持著瓦雷利,正在城牆上與眾人僵持不下。
    「這是怎麼回事……?」
    饒是足智多謀的黑髮戰姬,這時候也只能發出如此平凡的問題。她不懂瓦雷利為何會在城牆上——那名王子理當是不會離開王宮才對;同時,她也摸不透米隆挾持他的理由。
    文官似乎也是不明箇中緣由似地搖了搖頭。凡倫蒂娜將巨鐮扛上肩,在走廊上跑了起來。
    ——為什麼偏偏選在城牆上?
    她沒辦法藉由龍技躍至城牆上方。凡倫蒂娜只能甩動紊亂的黑色長髮,懷著忐忑而焦慮的心情邁步狂奔。
    在離開王宮、抵達城牆下方之際,天空已經蒙上了一層暗灰色。
    在走上城牆之前,凡倫蒂娜拄著艾薩帝斯,調整起自己的呼吸。累積下來的疲憊感化為無形之手,鉗住了她的全身上下,若不恢復一點體力,她肯定會被這雙手拽倒在地。龍具之所以感覺比平時更為沉重,或許是因為進入到能封住龍具力量的鐵鍊的影響範圍內吧。
    幾名在城牆上方察覺到凡倫蒂娜到來的奧斯特羅德兵,在這時急急忙忙地跑了下來。凡倫蒂娜已經沒有展露微笑的餘力,僅能頂著一張嚴肅的面容問道:
    「瓦雷利殿下呢?」
    士兵們先是一臉困惑地面面相覷,接著由其中一人出面報告:
    「他被侍從長閣下挾持著……侍從長閣下手持短劍抵著殿下,要我等不得靠近。」
    她很能明白士兵們不知該從何說起的尷尬之情,但對凡倫蒂娜來說,光是有這段說明就足夠了。總而言之,瓦雷利目前似乎平安無事。
    「在侍從長把殿下拖到城牆上的這段過程中,諸位難道都只是眼睜睜地袖手旁觀嗎?」
    凡倫蒂娜的口吻轉為責難。其中一名士兵回答:
    「不……在戰姬大人出征後,殿下便養成了在晴天時來到城牆上方閱讀書本的習慣……而這天的殿下亦是如此,結果侍從長忽然出手……」
    凡倫蒂娜為之呆滯。瓦雷利每天都在期盼著自己的歸來——但自己不過就只是讓他讀了幾本故事書,而且相處的時光也僅有十來天而已啊。
    「這裡交給我處理,你們就在此待機……這樣吧,待四分之一刻鐘後,你們再走上城牆。還有——」
    凡倫蒂娜猶豫了一瞬間,不知該不該向盧斯蘭報告此事。現在的凡倫蒂娜還不清楚盧斯蘭是處於何種狀態。
    最後,凡倫蒂娜還是沒有將最後一項指示說出口,就這麼走上城牆。
    城牆上吹著強勁的風,揚起了凡倫蒂娜的黑髮和禮服的裙襬。她身上的禮服沾染了些許污垢,玫瑰裝飾也遺失了幾許,不過,她紫色的眼眸像是不知疲勞為何物似地,依舊閃爍著強韌的意志。
    城牆上還留有幾名奧斯特羅德士兵,凡倫蒂娜在向他們打聽過狀況後繼續前進,過沒多久,她便找到了米隆和瓦雷利。
    米隆將左臂環過了瓦雷利纖細的脖子,將他架在手中。米隆的雙眼像是心神不寧似地來回游移,右手則握著一柄短劍——那是給予尤金重創的短劍。瓦雷利似乎是失去了意識,他渾身無力地垂著脖子。
    「您這是有何打算呢,侍從長?」
    凡倫蒂娜忍耐著艾薩帝斯的重量,對米隆投以冰冷的話聲。米隆重重地抽了一下眉頭,望向了黑髮戰姬。
    「這、這是為了……盧斯蘭殿下……」
    米隆皺著猙獰的臉孔說道。凡倫蒂娜聞言蹙起了眉頭。
    「在下雖然不知道您有何打算,但請您放開瓦雷利殿下。您的所作所為已經觸犯了大逆之罪——您不僅奪去殿下的自由,甚至持刀作脅,挾為人質。您身為王國臣子的志氣究竟到哪兒去了?」
    說著,凡倫蒂娜將這股怒火投向了自己。她太小看米隆了——黑髮戰姬從沒想過他居然會採取如此激烈的行動。而這般誤判害得年輕王子落入了生死交關的危機,這讓她無法原諒自己。
    米隆加深了臉上的皺紋,像是在喘氣似地說道:
    「再過不久,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就會像過去意圖攻打王都的比多格修軍那般,率領大軍來到王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取下瓦雷利殿下的性命了。」
    凡倫蒂娜不禁啞口無言。米隆對著愣在原地的黑髮戰姬低吼道:
    「要是、要是馮倫伯爵提出了會加害盧斯蘭殿下玉體的要求,那該如何是好!難道不該先獻上這顆人頭,好博取他的歡心嗎!」
    在說到「這顆人頭」的時候,米隆布滿皺紋的手指滑過了瓦雷利的脖子。
    凡倫蒂娜愣愣地望著老侍從長,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這名男子為了延續盧斯蘭的壽命,不惜獻上瓦雷利的性命。他並沒有失去理智,而是極為嚴肅地表現出極致的忠誠心,而這份忠誠心甚至看起來有些醜陋。
    「——我明白了,那在下就依照您的想法行事吧。」
    凡倫蒂娜將艾薩帝斯扛上肩,雙手擺出了架勢,並以這樣的動作朝著米隆湊近一步。老侍從長皺起了眉頭。
    「您這是什麼意思?不,把龍具扔掉吧,凡倫蒂娜閣下。」
    「與馮倫伯爵的交涉,就由在下全權負責。在下會帶著殿下的人頭和您的頭顱前去會面的——這都是為了盧斯蘭殿下好啊。」
    「說什麼蠢話……!」
    米隆露出愕然的神情吶喊道。凡倫蒂娜又跨出了一步拉近距離。
    「在下是相當認真的喲。您既然貴為侍從長,那項上人頭自然是有其價值的吧?」
    凡倫蒂娜強忍著幾乎要壓垮自己的疲憊感和壓力,對米隆露出了微笑。她將黑髮一甩,蹬地衝出。米隆發出慘叫聲,在退後的同時將瓦雷利用力一推。瓦雷利的身子重重一晃,眼看就要摔出城牆之外。
    傳來了「鏗」的一聲尖響——那是龍具落地的聲響。凡倫蒂娜扔下龍具衝向瓦雷利,總算在他的身子摔入半空前抱住了他。
    「……蒂娜?」
    瓦雷利似乎醒了,他在凡倫蒂娜的臂膀中出聲喚道。
    下一瞬間,凡倫蒂娜的腰部傳來了一道衝擊。
    黑髮戰姬抱著瓦雷利,側首望去,只見她的腰間穿出了一截短劍的劍柄。泊泊流出的鮮血以驚人的速度染紅了純白色的禮服。她視線一轉,只見侍從長正鐵青著一張臉,左右晃著身子向後退去。
    「陛下、陛下……臣討伐了王室的敵人!臣……」
    米隆像是在夢囈似地喃喃自語,再次向後退了一步。他的意識已然逃離現實,對著幻想世界的居民說起話來。
    然而,凡倫蒂娜蘊含著怒火的視線,將他拉回了現實世界。在察覺那道銳利的目光後,米隆倒抽了一口氣,又往後退了一步——這時,他的腳掌踏出了城牆外頭。
    米隆沒發出叫聲,他帶著一張寫滿驚愕的臉孔向下摔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頭。凡倫蒂娜抱著瓦雷利,探頭窺探下方的狀況。只見米隆的身體大半被隱沒在昏暗之中,四肢像是壞掉的人偶般扭曲變形。
    凡倫蒂娜忽然閃過了一個奇妙的念頭——米隆之所以會採取行動,是不是維克特王想讓盧斯蘭坐上王位的執念在死後作祟呢?在八年前一度化為烏有的這份執念,是否隨著王子的康復而再次復活,並在國王駕崩後轉移到那名老人的身上呢……
    凡倫蒂娜逐漸變得渾身無力。她貼著牆壁,癱軟地頹坐下來。
    「蒂娜……!」
    瓦雷利悲慟地吶喊道。「殿下——」凡倫蒂娜在出聲喚他之際,才察覺發出聲音是一件極為難受的事。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身子也益發沉重。
    「恕在下冒犯,能請您將盧斯蘭殿下喚來這裡嗎……?」
    在逐漸變得昏暗的城牆上頭,凡倫蒂娜看見了雙眼泛淚的瓦雷利頻頻點頭的模樣。她在聽著過於年輕的王子快步離去的腳步聲,頂著朦朧的腦袋思考起有些不著邊際的想法。
    這似乎就是自己能力的極限了。看來,自己也只是覬覦王座卻卒於半途的其中一員罷了。心中並非沒有懊悔之意,只是如今已是臨死之際,若還去假設種種如果的話,既毫無意義,又顯得過於可悲。話又說回來,自己居然不是死於沙場,也非亡於謀略,而是為了守護一名孩童而死。然而,一想到瓦雷利的存在,她的胸口就洋溢出一股滿足的心情。至少我保住了——
    「蒂娜。」
    忽然被人以暱稱叫喚,讓凡倫蒂娜的意識回到了現實之中。她這才發現正坐在一灘由自身鮮血匯聚而成的血塘之中。看來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覺間昏厥過去了。
    她抬起臉龐,隨即看到了身穿鬆垮服飾的盧斯蘭站在身邊,而瓦雷利也佇立在旁。
    沛特羅夫——她想喊出這個名字。她的意識並沒有陷入混亂,而是想告訴盧斯蘭自己早已知情。然而,從她口中發出的,卻只有幾聲吐息。
    盧斯蘭以雙臂將凡倫蒂娜抱了起來。王子似乎已從黑髮戰姬的表情看出她已回天乏術,瓦雷利則是拚命將艾薩帝斯扛上了肩膀。
    「這些日子辛苦妳了。」
    聽完這句話後,凡倫蒂娜的意識再次中斷。當她再次醒轉之際,映入朦朧視野之中的,是看似中庭的光景。她似乎被搬下了城牆。凡倫蒂娜雖然並不知情,但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八年前患了心病的盧斯蘭縱火的場所。
    「艾薩帝斯……」
    凡倫蒂娜痛苦地低喃道。在察覺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後,她隨即想起自己無論無何都該做的事。在主人的呼喚之下,長柄巨鐮穿透了空間,從瓦雷利的手上轉移至凡倫蒂娜的手中。
    「艾薩帝斯。」
    凡倫蒂娜再次喊起心愛龍具的名字,像是在感謝它迄今給予的協助般,用力抱住了長柄巨鐮,並道出了告別的話語:
    「——我一直很想當上國王——不,我已經試著要當上國王了。」
    自從獲得艾薩帝斯至今,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道出了自己的野心。戰姬應當是侍奉國王、守護國王之人,絕非能取而代之的存在。
    在凡倫蒂娜的手中,擁有「封妖之裂空」別名的龍具微微震動了起來,那既像是在為吟詠出禁忌之句的主人哀悼,也像是為永別感到不捨。
    「謝謝你……」
    因為有你,我才能走上這樣的一條路。
    長柄巨鐮被淡淡的光芒包覆,艾薩帝斯無聲無息地——俐落得讓人感到錯愕地從凡倫蒂娜的手中消失了。
    盧斯蘭在失去戰姬身分的少女身旁坐了下來,握住了她的手。凡倫蒂娜閉上了眼瞼,臉上露出了沉穩的微笑。
    凡倫蒂娜·埃斯堤斯就此喪命。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在凡倫蒂娜死後的隔天清晨抵達王都席雷吉亞的。在結束姜蓓爾格之役後,黑龍旗軍便直指王都進軍。不過,他忽然受到了盧斯蘭派出的急使來訪,並收到了王子的傳話,希望他能一個人來到王宮,而且愈快愈好。
    艾蓮和米拉等人都認為這是請君入甕之計,反對堤格爾的赴會,但堤格爾接納了王子的要求,決定獨自前往王都。雖說急使十萬火急的神情也是原因之一,但在他準確無誤地轉述王子的話語中提及「吾友堤格爾」的時候,青年便下定了決心要見上一面。
    他策馬疾奔了連夜,在東方天空泛出魚肚白之際,堤格爾總算來到了能夠遠眺王都城牆的距離。而在王都迎來早晨之際,他也抵達了王都。
    站在城門前方迎接堤格爾的,是身穿絹服的一名少年。
    「我名叫瓦雷利。」
    少年只說了這句話,隨即像是為堤格爾引路似地邁步前行。少年的頭髮蓬亂,臉上有著哭過的痕跡,絹服上也滲有血跡,但瓦雷利仍是挺直背脊,以毅然決然的態度朝著王宮步行。
    堤格爾被帶到的並非王宮內部,而是其中一座離宮的門口,只見盧斯蘭正坐在不遠處。在看到倒臥在盧斯蘭身旁的凡倫蒂娜時,堤格爾雖然瞠大了眼睛,但隨即察覺到她的身體已然失去了生命力。
    「你來了啊,真是感激不盡。」
    盧斯蘭抬頭看向堤格爾,臉上擠出了笑容。才剛目擊凡倫蒂娜之死的堤格爾,在看到他的臉孔後,再次受到了更為驚人的衝擊。
    盧斯蘭的面容憔悴得讓人屏息,而他的表情也毫無生氣可言。
    「殿下,請立刻叫來御醫——」
    「沒用的。」
    堤格爾的話語被盧斯蘭簡短地打斷了。
    「就算能勉強活過今天,我也是時日無多,更別說是要活到春季了。毋寧說,光是能夠活到今天,就讓我十分驚訝了。與其要躺在床上靜待壽命終結,還不如趁著今天把它全數用盡呢。」
    堤格爾用力握緊雙拳,將「您還是該接受治療」這幾個字勉強吞了回去。
    盧斯蘭的生命,應該由他自己掌控,堤格爾並沒有置喙的餘地。
    「不過,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要是沒能好好說上話就與世長辭,那也未免太不堪了。」
    瓦雷利對堤格爾行了一禮,隨即轉過身子邁步離去。堤格爾在盧斯蘭的正前方坐了下來。決定讓自己就此結束性命的王子,與即將邁步登上王位的青年,在這時對上了彼此的視線。
    盧斯蘭說明了凡倫蒂娜和米隆的死訊。即使已經是奄奄一息的狀態,他的用字遣詞仍是相當簡潔,而且咬字相當清晰。盧斯蘭沒等堤格爾從驚愕之中回過神來,像是在珍惜僅有的時間似地,跳到了下一個話題。
    「說說你之所以打算在這個國家稱王的理由吧。我雖然聽說了個大概,但總是想聽聽詳細的原因。你不是已經決定要登上布琉努的王位嗎?為何還會想要第二座王位?」
    堤格爾述說起自己受到尤金託付遺志的過程、繼承這份心念的決心,以及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情。聽完,盧斯蘭像是心領神會似地點了點頭。
    「尤金真是挑上了一個不錯的繼承人啊。登上王位之後,你有何打算?」
    盧斯蘭靜靜地問道。
    「你會不會把吉斯塔特分成幾個省分,劃入布琉努王國的國境呢?」
    「尤金卿不期望那樣的改變,而我也不打算改變吉斯塔特的各種制度。我希望能將受託的事物完完整整地傳承給下一代的人們。」
    關於布琉努王國,堤格爾有好幾項打算改變的方針。
    像是推廣弓箭這種武器的優異之處,並編制弓兵部隊。會促使他萌生這樣的念頭,也和布琉努歷經兩年前的內亂和今年的戰爭後,流失了大量的人才有關。
    若打算以銳減許多的軍力出戰,就得改變作戰的方針。為了能趕上這樣的變化,強化弓兵就成了首要之務,而且一定得拿出優秀的成果才行。鄰近諸國都編制了由弓兵組成的部隊,他不能讓自己的國家僅靠著騎士作為對抗的手段。
    此外,泰納帝和嘉奴隆的領地目前收歸王室所有,他也得將這些領地分封給在迄今的戰爭之中立下功績的人們,為貴族諸侯的世界帶來新氣象。
    受封領地的人們肯定會感謝蕾琪和堤格爾,並盼望王室長存。在統治領地時,最需要的就是讓王國盡可能地維持著承平時期,而那些受封者肯定也會遵循這樣的方針。雖說堤格爾缺乏諸侯圈的人脈,但只要有蕾琪的協助,應當就能順利地推動這樣的國政吧。
    然而,對於吉斯塔特,堤格爾卻不抱持這樣的期待和決心。既然當上吉斯塔特的國王,他就會致力讓國家富庶起來。不過,他並不打算像凡倫蒂娜那般,設立讓戰姬們出現上下關係的新制度。
    「比方說——」盧斯蘭這麼起了頭後,開口問道:
    「你沒想過直接讓戰姬這個制度作廢,或是大幅調整她們的立場嗎?如此一來,你也能無後顧之憂地迎娶艾蕾歐諾拉了吧。」
    堤格爾瞪大眼睛,牢牢地盯著盧斯蘭。若這樣的計畫真能實現,那就會是吉斯塔特建國至今的最大變革了。堤格爾是有本事這麼做的。
    艾薩帝斯以外的龍具都失去了力量。若是將會恢復原狀的事實按下不表,只公開失去力量的消息,甚至能讓戰姬這樣的存在就此消失。
    在數百年內,蒂爾·納·法不會再次復活,而且也沒有魔物暗中滋事了。
    既是如此,要讓戰姬們恢復成尋常百姓,理當也不會是難事。
    然而,堤格爾卻搖了搖頭。
    「艾蓮希望她能堅持戰姬的身分。我所愛的,就是有這層身分的她。」
    「這樣啊。雖然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我就曾經想這麼做過。」
    盧斯蘭將視線從堤格爾身上挪開,開始凝望遠方。他以緬懷的口吻這麼說道。
    「你們一定要幸福啊。」
    盧斯蘭再次看向堤格爾。
    「我就將這個王國託付給你了。既然你繼承了尤金的遺志,應該不會做出危害人民的事吧。」
    「願意支持我的戰姬們,全都是為民著想的統治者,而我則希望能成為配得上她們的人物。」
    堤格爾不能背叛她們的心意和期待,而這也會是這位下一任國王的原動力吧。盧斯蘭露出微笑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
    「若是我當上吉斯塔特的國王,我應該只能給予艾蕾歐諾拉符合她功績的地位,並將她派遣到布琉努,安置在你的身邊吧。而且這還得徵得蕾琪公主的同意才行。在那之後,我會等到艾蕾歐諾拉不再是戰姬的那天後,再透過你和我一對一洽談的方式,讓她成為你的小妾。」
    堤格爾愕然地望向盧斯蘭。這是他和艾蓮從未想過的手段。
    「但實行上會有困難。若是艾蕾歐諾拉在布琉努出了什麼事,我國就得向你追究一切的責任。況且,你們的生活還得加上諸如檢閱信件等等限制,沒辦法自由自在地過日子。」
    堤格爾認真地點了點頭。原來除了當上國王以外,還是有其他的方法。不過,如果不是由盧斯蘭或尤金當上國王的話,這樣的手段也就不會成立了。
    「堤格爾,不好意思,能再麻煩你一件事嗎?」
    突然被喊了暱稱的堤格爾雖然略為一驚,但隨即點了點頭。這代表盧斯蘭不是以公家的身分要求,而是以私人的身分拜託。
    「瓦雷利——就是把你帶到這裡來的我的兒子。但說起來,我幾乎沒對他盡到父親該有的責任啊。」
    說到這裡,盧斯蘭首度對堤格爾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希望你能照顧那孩子,盡量別讓他走上不幸的道路……」
    「我明白了,瓦雷利殿下就請交給我照顧吧。」
    雖然他原本就沒有加害瓦雷利的打算,但既然受到了朋友親口拜託,堤格爾也決定盡己所能地照顧瓦雷利。
    盧斯蘭像是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似地,抱起了凡倫蒂娜的遺體。
    「我早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那樣的狀態和死亡是一樣的。雖然這對喚醒我的她來說有些過意不去,但死人果然還是不該四處走動才對。」
    堤格爾默默地目送盧斯蘭踏入離宮之中。
    四分之一刻鐘後,離宮各處竄出了黑煙,接著噴發出一道道火舌。
    八年前,盧斯蘭曾縱火燒掉離宮,而這時的堤格爾目睹了相同的光景。
    從今而後,堤格爾必須弔唁許許多多的人們。
    這既是生者應盡的義務,同時也是王者需肩負的義務。

    ◎

    太陽祭在吉斯塔特迎來春天之際開始了。
    今年的太陽祭比去年還要盛大許多。主要是因為同時舉辦新任國王的加冕典禮的關係。
    在位於王宮深處的國王房間裡,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正露出一張困惑至極的臉孔愣愣地站著。青年的頭髮受過無微不至的打理,身穿以黑色為基調的絹服,並披了件繡有黑龍刺繡的白外套。無論是絹服還是外套,都在各處加上了金飾或銀飾。他的頭上目前尚未戴冠——加冕典禮預計會在謁見大廳舉辦,而他會在那時正式戴上王冠。
    「堤格爾少爺,您真是帥氣呢。」
    協助他換好裝的蒂塔露出滿面的笑容拍了拍手。她紅通通的臉頰正是奮鬥了一番的證據,而在她身後則是站著三名在王宮工作的女官,她們和蒂塔一樣露出了笑容。那樣的笑容就像是在說「努力總算有了成果」似地。
    「若是在戰場上的話,你就算穿平常的衣服也能表現得威風凜凜啊。」
    艾蓮露出了苦笑這麼說。她如今身穿禮服,腰間掛著長劍。由於艾利菲爾尚未復活,因此那只是把尋常的長劍。
    「一開始能表現得這樣就算不錯了。等到習慣之後,就會自然而然地萌生威嚴喔。」
    蘇菲則是露出了婉約的笑容說道。她雖然也身穿禮服,但被巨鐮從左肩劃至右腰的傷痕則是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據她本人所言,只有一個人有資格窺見那道傷痕。
    「艾蓮、米拉,妳們也想想自己首次以戰姬身分造訪王宮時的模樣吧。妳倆那時候的表情和動作都很生硬喔。」
    被蘇菲這麼一說,艾蓮和米拉忍不住互看了一眼,看似不滿地哼了一聲。她們的內心都想著「應該都沒有這傢伙來得誇張吧」。
    同樣身著禮服的莉莎,望向了身穿武官服飾的莉姆。
    「妳不以戰姬的身分出席嗎?」
    「不。雖說曾被巴爾格雷選上,但現在的在下果然還是不該以戰姬自居。」
    莉姆依然以艾蓮副官的身分待在萊德梅里茲,但她已經決定在太陽祭結束後,要卸下這層身分,並隨侍在堤格爾左右了。
    這時,蕾琪和馬斯哈也走入了房間。蕾琪穿的並非禮服而是絹服——她是以布琉努代表的身分出席的。
    蕾琪走到了堤格爾的面前,笑著仰望青年。
    「堤格爾,你這身打扮很好看喔。」
    「謝謝妳。」堤格爾出言致謝,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在場的兩人,是以吉斯塔特的國王和布琉努的公主的身分互動的。接著,馬斯哈也輕輕拍了一下堤格爾的肩膀。
    「真想讓烏魯斯和蒂亞娜看看現在的你。」
    「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去向父親和母親報告的。」
    堤格爾的宅邸位於亞爾薩斯的核心都市榭雷斯塔,而在宅邸的後院設有雙親和巴多蘭的墳墓。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和他們報告了。
    即使當上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國王,他也不打算讓亞爾薩斯這片土地和爵位易手他人。總有一天,他會讓其中一個子嗣繼承伯爵的爵位吧。
    馬斯哈的眼角泛出淚光,感慨萬千地說:
    「再過十來天,老夫就不能用這種口氣和你說話了啊。」
    待太陽祭結束後,堤格爾就要返回布琉努,舉行和加冕典禮合辦的光輪祭。光輪祭相當於布琉努的新年慶典,而今年開始的時間較往年延後不少。至於光輪祭延後的理由,宰相玻德瓦是這麼發佈聲明的:
    「為了協助平定友邦吉斯塔特的混亂,蕾琪公主目前正置身吉斯塔特,待公主殿下歸來後,即會開始舉辦光輪祭。」
    布琉努的國民接受了這樣的說法,這也可以看做是他們肯定了蕾琪的治世。而這也導致堤格爾又多了一個需要煩惱的課題。
    由於今年讓布琉努的新年慶典延後舉行,是以明年應該就得輪到吉斯塔特晚些舉辦新年慶典了吧。由於堤格爾無法分身,若想參加兩國的新年慶典,就只有這麼一個方法了。
    他不能不出席新年慶典。不管是在布琉努還是吉斯塔特,堤格爾的權力都不是基於正統傳承得來的;若不能憑藉腳踏實地的統治手段提升權威的話,恐怕就會失去民心了。而以國王的身分出席新年慶典,自然也是統治的一環。要是只參加其中一國的新年慶典,恐怕會給人偏袒另一國的感受,招致國民的反感。
    因此,他起碼也得找個理由錯開日程,好讓人民能夠接受他的作法。
    不過,堤格爾不認為讓兩國合併是解決之道。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共通點雖多,但仍是沿著不同的歷史一路走來的。像是戰姬這樣的制度,恐怕就不是布琉努能夠接納的形式,另外領地的分配也會是一大問題。
    況且,堤格爾還有另一項安排——這和瓦雷利王子和尤金的女兒艾莉莎有關。
    目前的瓦雷利安置在維克特王的妹妹——娜塔夏的住處生活。雖說瓦雷利本來希望能夠遠離王宮,但主要還是因為除了瞭解凡倫蒂娜的娜塔夏之外,堤格爾再無其他人選的關係。
    堤格爾親自造訪了她在奧斯特羅德的宅邸,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低頭請她答應。照顧瓦雷利也是盧斯蘭的遺願之一。
    「我明白了。只不過,我這身老骨頭恐怕也活不了幾年了。」
    五十五歲的娜塔夏這麼答覆,並接下了照料瓦雷利的擔子。
    等到吉斯塔特的統治穩定下來後,堤格爾就會讓瓦雷利或艾莉莎其中之一——或是將兩人一同收為養子,並指名為吉斯塔特的下一任統治者。堤格爾曾向戰姬們揭露過這樣的想法,而蘇菲則是對這樣的計畫表達贊同。
    「我認為這樣的想法不壞呢,而且還有兩個好處。」
    好處之一,是堤格爾此後便不需要在吉斯塔特迎娶正妃,讓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間產生嫌隙的原因之一徹底消滅。
    此外,盧斯蘭和尤金都沒有受到人民的厭惡,加上兩人都有著維克特王的血脈,是以被國民接納的可能性相當高。而認養他們當養子,也能由堤格爾親自保障並守護他們的生活。
    「若是還要再添個優點的話,就是我們可以不用煩惱情敵增加的危機呢。」
    被蘇菲這麼一說,堤格爾登時無言以對,只能沉默不語。在商量這件事的當下,堤格爾已經有四名情人——分別是艾蓮、蒂塔、蕾琪和米拉;但他又受到了蘇菲、莉莎和奧爾嘉三人的告白。順帶一提,三人是一同前來告白的。若非如此,以莉莎的個性來說,實在是讓人懷疑她會不會採取行動。
    蘇菲等人雖然表示會靜候他的回應,但這並不代表她們寬宏大量。
    若是只有艾蓮就算了,他現在既然也回應了米拉的心意,那堤格爾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若是五名戰姬之中,他只收兩人作為小妾的話,就會和其他幾名戰姬產生上下之分——而這也會變得和凡倫蒂娜的計畫不謀而合。
    堤格爾握住了豎在牆邊的黑弓。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天握住你的瞬間開始的呢。
    令他下定決心與泰納帝公爵開戰的對上薩安之役;為了讓米拉保持中立而出兵的塔特洛山之役;在藉助艾蓮和蘇菲的力量後,好不容易與黑騎士羅蘭的達成了和解的戰役;與突然出現在他和米拉面前的魔物渥加諾伊廝殺;在失去巴多蘭的那天,朝著毀壞的聖窟宮射出了用以脫身的一箭——
    他也歷經了與化為人類、潛伏在亞斯瓦爾的魔物托爾巴蘭的戰鬥;對著號令海盜的艾略特王子的船隻射出了破壞船體的一擊;也與向莉莎下咒的魔物芭芭·雅加交手。
    他對上了潛入布琉努王宮的嘉奴隆;與襲擊亞爾堤西姆鎮的魔物多勒卡伐克交戰;最後,則是與被女神力量附身的嘉奴隆進行決戰。
    無論是哪一場戰役,都是不引出黑弓全部『力量』就無法存活下來的死鬥。而就算在沒有用上『力量』的時候,這把黑弓也總是陪伴堤格爾踏上戰場。
    這和是否授於蒂爾·納·法之手,或是否為馮倫家的傳家之寶無關。對於堤格爾來說,這把弓就是他重要的伙伴。
    因此,堤格爾決定帶著這把黑弓出席加冕典禮。這雖然是破例的安排,但艾蓮等人都願意支持他的決定。因為她們都很清楚堤格爾有多麼看重黑弓。

    加冕典禮順利地舉行,純金打造的王冠戴到了堤格爾的頭上,綻放光芒。
    戴上王冠的堤格爾背對王座,環顧起聚集在謁見大廳的人們。
    「我是一名篡位者,甚至不是吉斯塔特出身。若是從血統或家世等方面來看,我恐怕也是個不具稱王資格的人吧。然而,身為國王最該被要求的,乃是此人打算實施何種政略。我將繼承盧斯蘭和尤金的遺志,為吉斯塔特付出全副心力。」
    堤格爾稍稍打住,在調整呼吸後繼續說道:
    「無人挨餓,無須擔心盜賊和野獸,能熬過寒冷的日子,人們熙來攘往,每個人都能笑著度日……這就是我想打造的國度。我知道要實現並不容易,為此,我需要各位的力量。」
    謁見大廳登時靜了下來。
    打破沉默的,是某人的拍手和高喊「萬歲」的聲音。雖然不清楚是誰先起頭的,但確實並非與堤格爾親近之人。拍手和「萬歲」的喊聲在轉瞬間一呼百諾,在謁見大廳形成了響亮無比的大合唱。
    艾蓮和莉姆都露出了呆愣的神情凝視著堤格爾。兩人眼眶泛淚,在露出笑容的同時流下了淚水。
    「艾蕾歐諾拉大人,現在可不是該哭泣的場合……」
    「妳也沒資格說我吧……早知道就別化什麼妝了。」
    兩人像是要躲避周遭目光似地湊近臉頰,為彼此擦去淚水,相視而笑。
    堤格爾的宣言,是艾蓮過去曾提及的韋沙隆之夢。當然,就算說著一樣的話語,堤格爾和韋沙隆所描繪的夢想肯定也不會是一模一樣的吧。然而,聽到韋沙隆的遺志被登上王位的心上人繼承,還是讓她感到欣喜不已。
    在宣示完畢後,他身為國王的第一份工作,便是與前來祝賀加冕典禮的外國使者展開交流。這時,堤格爾遇到了一名意外的賓客。
    「好久不見啦,但說起來,也差不多只是一年左右沒見吧?」
    以精悍中帶著親切笑意的話聲搭話的,乃是亞斯瓦爾的年輕將軍塔拉多。堤格爾睜大雙眼大吃一驚,露出笑容握住了他的手。
    「真沒想到你也會來。」
   
    「這當然遭到了反對,但我硬是堅持成行了。畢竟加冕典禮可不是什麼常見的典禮嘛。你的演說挺不賴的,我會參考一番的。不過,你是怎麼把吉斯塔特的王座搶到手的?我是為了打聽細節才跑這一趟的喔。」
    塔拉多和堤格爾的雙手緊緊相握,談起了彼此的近況。
    根據塔拉多的說法,亞斯瓦爾在進入冬季時便與薩克斯坦提出了停戰協議,整個冬季下來,雙方似乎都是在對峙中度過的。至於今年之內是否還要再次開戰,則還是一項未知數。
    「我打下了不少戰功,也重新劃分了國界,在今年之內,我就要正式成為亞斯瓦爾的國王了。你一定要來我的加冕典禮啊。」
    「要辦在夏季結束之前啊。沒太晚的話我就還去得了。」
    在前往亞斯瓦爾的時候,得在搭船的時候格外留心。一旦進入冬季,海域就會變得險象環生,甚至連船隻都無法出航。
    如此這般,與塔拉多的交流就在雙方心滿意足的狀況下結束了。然而,在看到下一個前來搭話的賓客時,堤格爾登時僵住了臉龐。
    「我們還是第一次在戰場以外的地方見面吧,吉斯塔特王堤格爾維爾穆德閣下。我是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爾。」
    有著『赤鬍』外號的克雷伊修身穿墨吉涅的傳統白色寬衣,站在堤格爾的面前。他的身子比堤格爾還要大上一號,身上也充斥著震懾人心的魄力。而他的身旁站著一名年約四十五歲、身穿以金線裝飾的絹服,看起來一絲不苟的男人。
    「初次見面,我乃薩克斯坦王奧古斯都。能在閣下大喜之日受邀列席,且容我再次聊表謝意。」
    若非蕾琪在這時出手相助,堤格爾說不定就要在典禮上出糗了。從今而後,青年還得繼續與各國的傑出英雄們常保交流才行。
    就在加冕典禮好不容易平安落幕後,堤格爾召集了他所珍視的女子們,再次向她們低頭,要眾人助自己一臂之力。
    「那麼,我們出發吧。」
    支持國王、與他並肩而行的女性們,各自展露了表情點頭回應。

    『魔彈之王』的治世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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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4 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在太陽即將爬升至中天的時刻,莉姆亞莉夏抵達了布琉努的王都尼斯。
    這天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溫暖的秋季陽光傾注在主街道的上頭。街道的兩側開設了形形色色的攤販,而商人、工匠和主婦們則是忙碌地熙來攘往。
    商店陳列著透過北方海路運來的吉斯塔特和亞斯瓦爾貿易品、來自東方的墨吉涅特產和來自西方的薩克斯坦商品,而人們也以各種國家的語言交談著。
    「雖然暌違了半年……但這裡還是一樣熱鬧非凡呢。」
    莉姆露出微笑望著眼前的光景,並朝著王宮邁步。
    莉姆身上的服裝為吉斯塔特王國的武官制服。為了便於行動,她所穿的並非裙子而是長褲,並在腰間繫了一把細劍。
    不過,她在這身打扮上頭又罩了件縫有毛皮的外套,也戴了頂寬沿帽,在他人眼裡,莉姆就只是名尋常旅客吧。
    微風輕吹,拂起了她的淡金色長髮。自從三年前開始,莉姆就不再綁髮辮了。
    如今的莉姆以宮廷顧問官的身分在吉斯塔特的王宮生活。宮廷顧問官並沒有表定的權限,而是會依據場合需要授與必要的職權。她平時擔任國王的商量對象,也會協助處理政務。
    「老師也會怕可愛的學生處理不來呢。」米拉雖然這麼調侃過她,但以異邦人當上國王的堤格爾,其治世可以說是註定多災多難。
    即便戰姬們全數宣示效忠,她們也不會經常待在國王身邊。待在自己的公國克盡統治者的義務,才是她們的日常生活。
    而仰慕尤金的文武百官,也並沒有全數對堤格爾展現出服從的態度,就堤格爾個人來說,他非常需要能信任的親信。而有著長年擔任統治者輔佐官的經驗,又和仰慕尤金的人們有過交流的莉姆,正是親信的不二人選。
    在莉姆離開萊德梅里茲的前一天,艾蓮和她有過以下這段交談:
    「聽好了,莉姆。妳在王宮要與堤格爾同一陣線,能守護他的就只有妳而已。」
    「在下會銘記在心。」
    「所以,妳要盡快變成堤格爾的女人。」
    「您、您突然說這什麼話!」
    莉姆雖然紅著臉狼狽不已,但艾蓮卻是極其嚴肅地繼續說道:
    「一定會有人派出女官或侍女送到他身邊,藉以討他歡心。有些人可能是出於籠絡堤格爾、讓他變得聽話的意圖;但也會有人是想讓他為耽溺女色而出糗。」
    「的確會是如此呢。」
    在堤格爾平定布琉努的內亂之際,迄今恐怕連堤格爾的名字都沒聽過的諸侯貴族們,紛紛打著相親或推薦侍女的藉口,企圖讓自己的親戚安置在堤格爾身邊。而莉姆當然也看過那些定期寄給堤格爾的大量信件。
    當時的堤格爾是一名英雄,而現在的他則是國王——而且還是戴著兩國王冠的國王。想趁著這段時期攀龍附鳳的肯定大有人在,而莉姆也肩負著不能讓這些人隨意接近堤格爾的義務。
    如此這般,莉姆進了王宮工作。不過,才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兩人就有了男女之間的關係。雖然莉姆從以前就對堤格爾抱持強烈好感也是原因之一,但就像堤格爾視莉姆為最能信任的存在那般,莉姆也把堤格爾看做是唯一的同伴。
    據說收到這項消息的艾蓮笑了笑,說了句:「也太慢了。」
    堤格爾在吉斯塔特的治世,總算浮現出安定的徵兆。
    雖然堤格爾確實是付出了全副心力忙於政務,但王宮的官員們大都很清楚,這全都要歸功於莉姆的犧牲奉獻。

    在莉姆抵達王宮時,蒂塔前來迎接了她。
    「好久不見了,莉姆亞莉夏小姐。」
    「蒂塔,妳氣色不錯呢。」
    看到蒂塔面露笑容低頭致意,莉姆也露出微笑回應道。
    蒂塔身穿黑色長袖上衣和長及腳踝的長裙,並在上頭罩了件白色圍裙,栗色的頭髮則是綁成了馬尾。這樣的打扮和三年前如出一轍,不過,她在這三年之中變高了一些,如今身高已和米拉相仿。
    蒂塔目前的身分是蕾琪王妃的隨身侍女,在王宮裡生活著。
    雖然也曾提議過將她拔擢為侍女長,但遭到了她本人的拒絕。因為蒂塔的心願是待在堤格爾的身邊,而不是要求地位或權力。
    此外,侍女長的主要工作乃是管理在王宮任職的所有侍女,這是需要經驗、實作成績和管理手腕的工作,並不適合蒂塔。最後是蕾琪出面,以邀她作為自己侍女的方式,讓她能留在王宮之中。
    「您是來找王妃大人的嗎?」
    「是的,關於此行的緣由,我事前已經派遣了使者通知過了。」
    「王妃大人目前在城外鎮進行視察,預計會在黃昏時刻歸來。若您行程較急的話,我這就去向宰相大人詢問王妃殿下此時可能身在何處,並跑去傳達莉姆亞莉夏小姐到來的消息。」
    蒂塔頂著笑容這麼說,讓莉姆露出了苦笑。根據馬斯哈捎來的消息,似乎真的發生過蒂塔一個人跑上王都外圍的城牆,把正在視察的蕾琪帶回王宮的事蹟。
    「我不急,就在這裡稍等一陣子吧。」
    兩人走在王宮的走廊上頭,聊起了各式各樣的話題——包括季節的變化、兩邊的王國發生的大小事、在王都的所見所聞等等,兩人能談的話題可說是源源不絕。
    「陛下已經抵達亞爾薩斯了嗎?」
    「我想應該是的。他可是興奮地直嚷著『好想快點看到街道』呢。」
    在半年前,連結亞爾薩斯和萊德梅里茲、貫穿孚日山脈的街道終於修築完畢了。艾蓮的夢想又完成了一項。
    對堤格爾來說,這也是個讓人振奮的消息。
    等過了五年或十年後,應該就會有大量的商隊或旅人利用這條街道吧。由於對他們來說,亞爾薩斯就只是個中繼站,所以要讓該地一夕致富是不太可能的,但亞爾薩斯發展的狀況肯定會比現在好上許多。
    當然,這得以山路會定期修築、並能好好維護治安作為前提,但堤格爾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就是以兩國之王的立場來看,能多幾座連結兩國的道路也是好事一椿。雖然海路會受到季節影響無法出航,但陸路窒礙難行的狀況會少上許多,而只要能做好維護,發生的機率就更低了。得在為既有的街道做好整備的同時,修築新的街道才行。
    「吉斯塔特王宮的狀況,是不是已經能讓我過去了呢?」
    蒂塔的蜂蜜色眸子綻放著些許期待的光彩。雖然莉姆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模樣,但仍是搖了搖頭。
    「為防萬一,能請妳再等上最後一年嗎?」
    在堤格爾變得需要往來兩國之際,蒂塔當然希望能隨侍在側。然而,她的心意卻遭到了堤格爾本人的反對,而理由則是「吉斯塔特王宮太危險了」。
    換做是在布琉努的王宮裡,就算是堤格爾目不能及的地方,也還有蕾琪和馬斯哈等人照顧,而宮內也有與蒂塔相處融洽的女官和侍女。就連山頂神殿的神殿長也經常關心蒂塔的狀況,不時會派遣女神官造訪王宮。
    然而,吉斯塔特的王宮裡沒有這類人士,也沒有蒂塔能夠稱為朋友的人物。堤格爾和莉姆得面對的是堆積如山的政務,肯定會讓蒂塔在宮內落單。而對於那些不滿堤格爾的派閥來說,這般狀況很有可能會讓蒂塔淪為犧牲者。
    「和陛下甫即位之際相比,能夠信任的人士已經增加相當多了。然而,現在的狀況還無法讓妳過上安心的生活。」
    說到這裡,莉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她繼續說道:
    「不過,也還是有其他的方法。我認為以布琉努的使者身分出訪,並在王宮滯留十天左右是個不錯的主意,不知妳意下如何?」
    若是打著使者的名目,就能讓布琉努人的護衛和她隨行,而吉斯塔特方也能安排護衛。此外,蒂塔說不定也能在不讓王宮御廚丟盡顏面的範圍之內,製作料理給堤格爾享用。莉姆說到這裡,蒂塔的臉上登時展露出欣喜之情。
    「謝謝您,莉姆亞莉夏小姐,有勞您幫忙安排了。不過,希望您別太勉強自己,畢竟等待一年,對人家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呢。」
    就在蒂塔笑著這麼說完的時候,一名老人自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兩人在看到那名老人後,莉姆立刻端正地行禮,蒂塔則是活力十足地揮了揮手。
    「馬斯哈卿,您別來無恙。」
    「感謝您遠道而來,莉姆亞莉夏卿。」
    身穿以綠色為基調的絹服的老人,正是馬斯哈·羅達特,莉姆和他有半年不見了。今年將滿六十歲的馬斯哈雖然背脊依然筆直,步伐也相當穩重,但頭髮和鬍鬚都變成了顯眼的花白。
    「您是來會見王妃殿下的嗎?」
    「是的。不過,我聽蒂塔說殿下目前不在,因此打算在這裡稍作等待。」
    「這樣啊,妳方便的話,能陪我這個老骨頭一下嗎?」
    莉姆露出微笑,回答道:「非常樂意。」她原本就打算在結束與蕾琪的會面後去找馬斯哈,老伯爵的提議可說是如她所願。
    布琉努的王宮有許多庭園,其中有幾處設置了桌子和椅子,能讓人在此談笑風生。馬斯哈將莉姆和蒂塔帶到了其中一處庭園之中。順帶一提,馬斯哈在途中繞到了廚房一趟,要來了葡萄酒瓶和三只銀杯,甚至還收到了裝滿了餅乾的小提籃。
    三人圍著桌子坐下。在馬斯哈將葡萄酒斟入銀杯的這段期間,莉姆像是感到刺眼似地凝望著庭園的風景。五彩繽紛的花朵正爭奇鬥艷著,而這些花朵並不是毫無秩序地被種在同一處,而是藉由細心的修整,讓各種花朵能突顯出各自的色彩。
    「這幅光景很漂亮對吧?」
    馬斯哈將葡萄酒瓶擱在桌上,看著花朵笑道:
    「這是老夫特別喜歡的一處庭園。由於園丁的技巧不錯,每年都能看到百花齊放的光景。」
    「我對花藝不甚詳盡,但覺得非常好看。」
    莉姆述說起直率的感想——但接下來的話語卻嚇了她一跳。
    「能在今天遇上莉姆亞莉夏卿真是走運。老實說,老夫打算要隱居了。」
    「您說……隱居嗎?」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莉姆一時之間說不出其他的話來。蒂塔似乎早已聽說過這件事,她雖然閉口不語,臉上卻露出略顯寂寥的笑容。
    「老夫這把年紀差不多快支撐不住了。況且,年輕一輩也已經鍛鍊有成。這都多虧有王妃殿下和玻德瓦好好整頓土壤——就像眼前的庭園一樣。若非如此,他們大概還得再累積一段時間的經驗吧。」
    布琉努還得面對許許多多的問題。認為只會使弓、出生鄉下貴族的堤格爾乃是逆賊的人們依舊存在,也有人認為戴上兩國王冠與叛國無異。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肯定還會有許多需要馬斯哈發揮長處的場合存在吧。
    然而,馬斯哈決定讓布琉努未來的中流砥柱們去面對這些問題。
    莉姆的腦海裡浮現出昔日的光景。
    五年前,在堤格爾位於亞爾薩斯的宅邸裡,莉姆和馬斯哈相遇了。在她等待堤格爾歸來的期間調閱資料時,過上了來訪的馬斯哈。
    馬斯哈信任著表現得極為冷淡的自己,也願意幫忙承擔許多責任。
    ——要是沒有這一位的話……
    莉姆再次發現,光靠萊德梅里茲的協力,是不足以讓堤格爾打贏那場內亂的。
    要堤格爾去找雨果·奧杰協助的正是馬斯哈。而在與『黑騎士』羅蘭率領的納瓦拉騎士團交手時,或是在艾蓮離開時與墨吉涅軍交戰時——以及在與泰納帝公爵的決戰上,馬斯哈都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即使面對芭芭·雅加操控的土偶大軍,他也不曾面露怯意;而在布琉努後來面對的種種戰役之中,馬斯哈也克盡了自己的職責。
    對許多士兵來說,光是看到在戰場上表現得老神在在的老伯爵身影,就足以抹去內心的不安吧。而莉姆確實也是其中的一員。
    「——您辛苦了。」
    莉姆勉強自己露出微笑,並將千頭萬緒濃縮為這句話。
    「待您隱居後,還請允許我前去奧德打擾。」
    「嗯,老夫會好好地招待妳的。說到這個,莉姆亞莉夏卿啊。」
    馬斯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只見他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故作刻意地壓低音量:
    「老夫可是收到消息了,聽說妳甩掉了龍具是吧?」
    「我也聽到這項消息囉。」
    蒂塔也露出了興味盎然的表情望了過來。
    「我並沒有做出『甩掉』對方如此不敬的行為呀。」
    莉姆對兩人回以苦笑。

    三個月前,莉姆的面前出現了『討鬼之雙刃』巴爾格雷。當時,莉姆待在吉斯塔特王宮裡的個人房裡,正結束了長劍和雙劍的鍛鍊。為了在自己或堤格爾過襲時能有所因應,即使是忙碌至極的日子,她也不會怠於鍛鍊。
    在她結束當天的鍛鍊擦拭汗水時,一道和煦的光芒像是劃破了空間似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眼前。莉姆甚至忘了要擺出迎敵架勢,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團光芒。
    在光芒之中,有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焰。烈焰像是要吞噬光芒似地猛然漲開,在搖曳的同時改變了形狀,最後化為一對由黃金之刃和赤紅刀刃所構成的雙劍。
    巴爾格雷——莉姆這麼低喃。
    那是莎夏、菲尼莉雅,而自己也揮舞過的炎之龍具。
    龍具就出現在視線的前方,要自己伸手握住它。
    然而,莉姆卻沒有將手伸向龍具。
    她直視巴爾格雷,靜靜地訴說道:
    「您願意再次現身,讓在下無比欣喜。然而,您願意再給在下一點時間嗎?當然,您就算在這段期間找到了其他的主人,在下也不會有所埋怨。」
    巴爾格雷似乎感到困惑不已。煌炎搖曳著包覆刀刃的火焰,在空中等了一會兒;但它似乎察覺了莉姆的意志沒有絲毫動搖,於是在這之後消失無蹤。
    收到這項消息的戰姬們的反應各不相同。艾蓮笑了笑,米拉感到傻眼,蘇菲瞪大了雙眼說了句「哎呀」,莉莎感到失落,奧爾嘉則是感到欽佩。
    就連堤格爾在王宮的辦公室收到這項報告時也忍不住大吃一驚,以感觸良多的視線打量了莉姆好一陣子。
    不過,他很快就露出沉穩的笑容,點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
    「請問……您不生氣嗎?」
    看到年輕國王的態度,讓莉姆忍不住問出了口。莉姆若是得到巴爾格雷成為戰姬,堤格爾的立場就是堅若磐石了。就是翻遍吉斯塔特的歷史,也找不到幾位受到六名戰姬支持的國王吧。
    「既然莉姆是在思考後做出決定的,我就支持妳的想法。不過,這下似乎得對萊格尼察的人民們做些說明才行呢。」
    「非常抱歉。」
    莉姆低頭致歉後,堤格爾隨即像是要她別在意似地搖了搖頭。
    「妳不用道歉,畢竟莉姆願意待在這裡,就是幫了我大忙啊。」
    「在下……真的有幫上陛下的忙嗎?」
    不安佔了莉姆這句問話中的一半,另一半則是基於想對堤格爾撒嬌的心情。她對自己的決定不感到後悔,也對堤格爾需要身為輔佐官的自己感到開心。她雖然覺得自己應該就此滿足,但還是想聽到心愛之人的肯定。
    堤格爾有些困惑地抬頭看著莉姆,接著笑著說了句:「真的有喔。」
    「我們之前不是有一次因為肚子太餓,所以一起偷偷溜進廚房找東西吃嗎?」
    那一天,堤格爾和莉姆都忙到沒辦法好好吃飯。好不容易把公務處理得告一段落,但這時已經是半夜時分,兩人不忍心把廚子叫醒。
    於是兩人披上外套、遮著油燈,入侵了廚房,搜出了薄肉片和醋醃蔬菜,並將之夾入麵包大口咬下,填起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順帶一提,這場潛入行動很快就遭到察覺,兩人隨即被儍眼的王宮主廚訓了好一陣子的話。即使知道眼前的人物是國王和宮廷顧問官,主廚仍是面不改色地持續說教,膽識之大可見一斑。
    「老實說,在下實在很難認為那是一場愉快的回憶。」
    莉姆露出了像是在強忍頭痛的表情回答。依照她平時的個性,應該要斥責並阻止堤格爾才對。然而,空腹、忙碌一整天所累積的疲勞和夜半時分等條件堆疊了起來,打亂了莉姆的判斷能力。
    「我可是很開心喔,因為莉姆願意跟我來啊。」
    這句話是對莉姆剛才的問句的回答。就算有願意服從國王命令之人,在這座王宮之中,願意跟著有深紅色頭髮的青年採取行動的,也就只有一個人了。
    察覺自己的心底被一股暖流逐漸填滿的莉姆繞過了辦公桌,站到了堤格爾的身旁。
    「從今而後,也請您准我待在身邊。」
    說罷,莉姆輕輕地在堤格爾的額上一吻。

    莉姆跳過了接吻的部分,結束了這個話題。蒂塔露出了看似羨慕的神情凝視莉姆,馬斯哈則是抖著鬍子笑了出來。
    「真沒想到莉姆亞莉夏卿也會成為堤格爾偷吃食物的幫兇啊。不對,偶爾也是該放鬆一下才好。這就是忙碌生活中的一點小情趣啊。」
    「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莉姆露出一張苦澀的臉回答道。馬斯哈先是笑了笑,接著又轉回了原來的話題。
    「不過,好不容易才盼到睽違三年的龍具現身,但妳卻給了個有些為難的答覆啊。萊格尼察還好嗎?」
    「萊格尼察目前有艾蕾歐諾拉大人和伊莉莎維塔大人照顧著。由於艾薩帝斯也選出了新的戰姬,目前也只能指望巴爾格雷了。」
    「說得也是。既然是由妳決定,而堤格爾也承認的話,那就這麼辦吧。雖然感覺相當辛苦,但今後還是要麻煩妳繼續照顧堤格爾了。」
    「請包在我身上。」
    莉姆露出微笑點了點頭。接著,她問起了一件忽然想到的事。
    「說到隱居,雨果卿和傑拉爾卿近來可好?」
    三年前,在堤格爾登基的同時,雨果·奧杰也決定告老還鄉。至於爵位和領地特里托爾則是交由兒子傑拉爾繼承。
    傑拉爾辭任了宮廷書記官,和父親一同回到了領地。宰相玻德瓦雖然想慰留這對父子,但在蕾琪的出面下死了心。奧杰和馬斯哈同年,他是在五十七歲時告老還鄉的。
    「嗯,兩人都還是一樣很有活力啊。雨果那臭傢伙,他似乎和孩子們相處得很開心,幾乎每個月都會寫信給老夫炫耀。不過,傑拉爾的信上總是寫滿了抱怨。」
    在當上奧杰子爵家的當家後,蕾琪隨即命令他擔任在布琉努東部擁有領地的小貴族們的代表。
    隨著堤格爾當上兩國之王,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交流肯定也會比過去更多。然而,交流不見得只會帶來情誼,也可能會伴隨著爭執。而傑拉爾所要做的,就是在這類爭執爆發時出面對應。
    在當上貴族代表後過了半年,傑拉爾發表了這樣的感想:
    「如果還回得去的話,我真想去當宮廷書記官啊,真是的。我明明就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會讓王妃殿下懷恨在心的事啊……還是說,王妃殿下本來就有以頤指氣使他人為樂的個性,而且比宰相閣下的狀況更為嚴重呢……」
    即使忙碌得叫苦連天,他那張尖酸刻薄的嘴似乎還是沒變。
    在兒子當上領主,以代表的身分努力奮鬥的同時,隱居的雨果則是將孩子們眾集到財富之神德奇的神殿,教導他們讀書寫字和簡單的算術。若是出現表現優異的孩子,雨果便會逐漸加深問題的難度,藉以鍛鍊他們。
    這是來自傑拉爾委託。他表示若有孩子展露出天賦,就會給予隨從的待遇,並讓他們留在領主的宅邸接受照顧。
    與其說傑拉爾察覺到教育的重要性,不如說是他預期自己的將來會變得更為忙碌,因此打算從現在開始因應人手不足的問題吧。
    「人家也看過幾次傑拉爾先生的報告書,不過,在萊德梅里茲方由盧里克先生出面的時候,總是會寫得比平時還要長上一倍左右呢。」
    「我也從艾蕾歐諾拉大人那兒聽過同樣的消息。說是盧里克的報告書偶爾會長得嚇人。」
    莉姆和蒂塔相視而笑。她們彷彿能看到在交涉會場互相譏諷著彼此的兩者身影。
    不過,報告書變長的部分也不全是記載諷刺對方的話語,大約有一半提及了在孚日山脈周遭發生過的小小事件,或是領主貴族們的動向等訊息。兩人似乎是在損著對方的同時逐漸偏題,並從中得知了超乎預料的情報。馬斯哈和艾蓮雖然是監督兩人的立場,但他們之所以沒要兩人對報告書的長度提出改進,就是因為有這方面的收穫之故。
    「以負責過目報告書的立場來說,老夫還真不想在時間緊迫的時候拿起來看啊。」
    馬斯哈露出苦笑說著。莉姆則是好奇地打聽道:
    「對馬斯哈卿來說,怎麼樣的報告書讀起來比較輕鬆呢?」
    「這個嘛,若是以莉姆亞莉夏卿所知的人物舉例的話……像奧利維卿的報告書總是只記載了必要的資訊,所以讀起來比較輕鬆些,只是撰寫的口吻顯得有些太過公事公辦就是了。」
    原本擔任納瓦拉騎士團副團長的奧利維,在堤格爾登基為布琉努王後,過不多久便升任為團長了。雖然一直以來都有要他升任團長的指示,但聽說他接任團長位子,是為了向堤格爾宣示忠誠。
    馬斯哈曾向奧利維本人打聽過這項流言的真偽。
    奧利維的回答如下:
    「在失去羅蘭後的那段期間,國內的貴族和鄰近諸侯們都認定我納瓦拉騎士團鼓衰力竭,甚至也有部分團員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在這樣的情勢下,就算由我接任團長,也無法提振團員們的士氣吧。然而,在與薩克斯坦和墨吉涅的戰爭之中,我等的奮鬥受到了認可,團員們也重新提起了自信。而陛下乃是只帶著一把弓便與羅蘭正面相鬥之人,為這樣的勇士奉獻忠誠自當是理所當然。簡單來說,就是時機成熟了。」
    自從奧利維升任團長後,布琉努西部就沒出現過太大的問題。這雖然也和亞斯瓦爾和薩克斯坦因為種種因素暫時停火有關,但不僅襲擊村鎮的盜匪的數量銳減,就連領主貴族之間的鬥爭也減少了許多。
    「布琉努西部看來能長保安泰了呢。」
    莉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只要布琉努能維持和平,身為國王的堤格爾的負擔也會減輕幾分。這對於愛著他的莉姆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北部和南部的騷動也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居然還會因為『月光騎士』鬧出那麼大的事。」
    馬斯哈像是除了苦笑之外不知道作何反應。
    「您是指……接二連三地冒出了自稱接待過月光騎士的神殿和旅館嗎?」
    莉姆的話語令蒂塔露出了看似困擾的笑容。
    「光是就人家所打聽到的部分,北部就有超過四十處之多,南部也有二十處上下。月光騎士曾駐足過的神殿、月光騎士住過的旅館、為月光騎士治療傷勢的溫泉、月光騎士狩獵了龐然大物的山、被月光騎士稱讚過美味的起司等等……」
    嘉奴隆公爵曾在北部持有盧堤迪亞領地,泰納帝公爵則是曾在南部持有涅梅塔庫領地。這兩處廣大的領地隨著兩人犯下謀反罪遭到沒收,有好一段時間成了王家的直轄領地。
    蕾琪將這兩處領地劃為多個較小的領地。她讓王家繼續執掌較為重要的地區,其他的領地則是分封給在與薩克斯坦和墨吉涅的戰爭中表現優異的貴族和騎士們。而在堤格爾登基之前,蕾琪在發佈給這些人們的人事命令之中,加上了這麼一段文字:
    「月光騎士亦核可了此項命令。吾之雙眼與爾等常在。」
    月光騎士僅是稱號,並不具備任何權限。由於堤格爾在稱王之前僅是一介伯爵,是以這樣的稱號在法律上也不具任何意義。說起來,這只是出於蕾琪的玩心,希望能藉此留下堤格爾的名字。
    然而,這句話卻帶給人們重大的影響。
    「與爾等常在」這句話在人們的傳頌下,開始衍生出「月光騎士曾通過此地」的傳言,進而演進為「似乎在此地做過某些事」的不實謠言,最後則是催生出無數的傳說和觀光名勝。
    但說起來,堤格爾在這件事上也不能說是毫無責任。
    基於自身的立場,堤格爾必須定期往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但他也基於視察的心態,盡量每次都不走同樣的道路。
    他前往布琉努南部的次數還不算多,但這一帶的人們比起北部的居民,更為支持堤格爾和蕾琪。因為對他們來說,堤格爾讓他們脫離泰納帝公爵暴政的解放者,同時也是擊退了進犯家園的薩克斯坦軍與墨吉涅軍的英雄。
    獲賜領地的貴族和騎士們感激著堤格爾,而他們也知道蕾琪在墨吉涅軍攻向王都時所展露的勇敢態度,以及堤格爾在戰爭上的活躍表現。由於兩人的活躍也與他們自身的表現息息相關,是以這方面的傳聞自然是不脛而走。
    「王妃大人說過,要是和月光騎士有關的傳聞全都屬實的話,那堤格爾少爺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就跑遍了布琉努的全土呢。」
    「基本上是辦不到的吧。」
    蒂塔的話語讓馬斯哈聳了聳肩。
    「也許再過不久,就會冒出他是騎著貝亞德跑遍全土的傳說了呢。」
    也繪製在布琉努王國軍旗上的貝亞德,是有著黑鬃紅軀的魔法之馬。據說開國君王夏立爾只要跨上貝亞德,就能在一瞬間抵達王國的各個角落。據說在夏立爾死後,貝亞德便載著國王的魂魄升天而去。
    莉姆雖然只是想開個玩笑,但兩名布琉努人只是露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容作為回應。畢竟就連蕾琪都沒有禁止這方面的造謠,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就真的會出現傳唱這種內容的吟遊詩人了。
    「話說回來,吉斯塔特的狀況變得如何呢?老夫是有稍微從陛下那兒打聽到些許內容就是了。」
    馬斯哈為銀杯斟起新的葡萄酒,這麼換了個話題。莉姆也重新露出了嚴肅的態度。
    雖說因為並非公開場合,莉姆因此享受了好一陣子的聊天之樂,但她確實有必須向馬斯哈傳達的消息——只不過,那其實也不是多重要的內容就是了。
    「米莉札的個性比預期得還要認真呢。雖然還不清楚她在戰姬方面的本領,但就一名統治者來說,目前的她算是表現得合格了。」
    米莉札是在一年前被艾薩帝斯選上的新任虛影的幻姬,今年十七歲。在收到報告後,堤格爾就一直對這名凡倫蒂娜的後繼相當感興趣,不過,她在首次會面的場合上的表現確實是讓人印象深刻。
    「在下是不是也得成為陛下的女人呢?」
    聞言,在堤格爾身旁待命的達馬德登時抱著肚子大笑。
    他和納姆在與堤格爾道別後,便天天更換王都的住宿處四下藏身,脫離了駐軍的追捕。在王都納入堤格爾的掌握後,他便開心地與兩人重逢了。
    納姆在這之後回到了路伯修,依舊以騎士的身分侍奉莉莎;而達馬德則是被提拔為國王的護衛,在吉斯塔特的王宮過起了新生活。聽說他最近正考慮在王都買一棟房子。
    在結束新任戰姬的拜謁後,堤格爾在莉姆的陪同下邀請米莉札在庭園談話,並拚命解釋著那並非戰姬應盡的義務。不過,米莉札看起來似乎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畢竟現存的戰姬全都成了新任國王的愛妾,她不相信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話說回來,西側的狀況又是如何呢?」
    莉姆指的是布琉努的西側——也就是薩克斯坦王國和亞斯瓦爾王國。尤其對吉斯塔特來說,亞斯瓦爾是個隔海相鄰的國家,是以需要加強戒備。目前亞斯瓦爾的統治者是塔拉多,他比堤格爾晚了一年登上了王位。
    「目前薩克斯坦和亞斯瓦爾看起來都相當安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馬斯哈將餅乾送入口中,以悠哉的口吻繼續說道:
    「兩國都私下派了使者來到了我國。薩克斯坦詢問我國有沒有一同聯手殲滅亞斯瓦爾的意願;而亞斯瓦爾的使者也同樣是如此,希望我國能出兵一同踏平薩克斯坦。」
    「您們是如何回應的?」
    對這兩國來說,有這樣的行動可說是理所當然。只要能把布琉努拉到同一陣線,吉斯塔特也會自然成為己方的友軍——就算吉斯塔特不參戰,起碼也沒有敵對之虞。如此一來,就能以二對一——甚至可能是三對一的局面對敵。
    「我們回答『要是出手相幫的話,就要把打下的領地割讓六成至七成給我國』。兩邊的回應都是如此。」
    聽到馬斯哈露出賊兮兮的笑容這麼說,莉姆不禁爆笑出聲,害得她嗆咳了起來。蒂塔從椅子上起身,輕輕摸著莉姆的背部。
    終於平復下來的莉姆,苦笑著看向老伯爵說道:
    「您們可真會抬價呢。」
    「不不,這還算是合理的開價喔。畢竟對方也是懷著能把吉斯塔特拉入己軍的打算啊。薩克斯坦雖然就此作罷,但亞斯瓦爾卻不死心,詢問我方想拿下哪個地帶的土地。結果,蕾琪殿下表示想拿走南半部的地區。」
    「您說……南半部嗎?」
    莉姆側首,動腦思考了起來。不過,她卻遲遲得不出答案。薩克斯坦素有『山與森林之國』這樣的別稱,是個充斥著山地和林地地形的國度。不管得到的是東半部還是南半部,應該都沒有太大的差異才對。
    「莉姆亞莉夏卿也一時摸不清頭緒啊。其實老夫和玻德瓦也是如此。」
    馬斯哈伸出手指,在桌上畫出了簡易的地圖。
    「殿下的目的,是盡可能不讓亞斯瓦爾縮短和墨吉涅之間的距離。」
    受到衝擊的莉姆睜大雙眼,凝視起馬斯哈擱在桌上的手指。淡金色的長髮輕輕晃了晃。
    ——我完全沒想過這一點呢。
    馬斯哈所描繪的無形地圖,在莉姆的腦海裡清楚地成形。
    若亞斯瓦爾會在與布琉努聯手的狀況下殲滅薩克斯坦,並拿下薩克斯坦的南部作為新的領土,那亞斯瓦爾的活動範圍就會遍及南海,一口氣增加了活動的範圍。
    就目前來說,亞斯瓦爾和墨吉涅之間還未進行過直接的貿易,因為兩國之間隔著薩克斯坦、布琉努和吉斯塔特。
    不只是陸路而已,海路也是充滿風險,沒辦法從亞斯瓦爾直接乘船前往墨吉涅。若堅持硬闖海路,那不是會遭到暴風雨襲擊,就是會遇難沉船,甚至還有被海盜襲擊的危險。是以亞斯瓦爾的商船在以墨吉涅為目的地時,多半都會沿著海岸,以布琉努和薩克斯坦的港都為中繼站。
    然而,亞斯瓦爾就算只拿到了薩克斯坦的西南部,狀況也會大幅改變。如此一來,亞斯瓦爾與墨吉涅的交流肯定會變得比以往容易許多,而若是停靠布琉努港都的商船減少的話,也會對王國的財政造成影響。
    更不得不防的是,亞斯瓦爾王塔拉多和墨吉涅王克雷伊修,都是懷有巨大野心和強大霸氣之人。若是讓兩人相見,難保不會在談笑之餘,商量起聯手侵攻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計畫。
    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的莉姆抬起了臉,凝望著馬斯哈:
    「對於蕾琪殿下的要求,亞斯瓦爾的回應是……?」
    「對方以南半部有著祭祀『霸王』瑟菲莉亞的神殿為由,希望我方改變主意,但最後還是決定重新評估此事。雖然他們有可能哪天再來提出新的方案,但也可能選擇獨力攻打薩克斯坦吧。」
    莉姆嘆出了蘊含苦澀和安心的一口氣。在當上宮廷顧問官的三年期間,她解決過不少問題,也為自己能協助堤格爾一事感到自負。
    然而,她的這份自負卻在這一瞬間被粉碎殆盡了。要是莉姆站在蕾琪的立場上,恐怕就會交出薩克斯坦的南半部了吧。
    「看來布琉努會長保和平了呢……」
    莉姆懷著不甘和不想落於人後的決心,這麼說道。

    就在莉姆待在王都尼斯談笑風生的同時——
    堤格爾和艾蓮站在位於亞爾薩斯中央一帶的一處丘陵上。站在丘頂望去,就能將核心都市榭雷斯塔的街景一覽無遺。
    堤格爾身穿以綠色為基調的麻製服飾,並因應漫長的旅途披了件外套。艾蓮穿的並非軍服,而是以藍色為基調的寬鬆服飾,並在上頭罩了外套。至於艾利菲爾則是垂掛在她的腰間。
    自從生完小孩後,艾蓮便改變了服飾的風格。由於並未懈怠鍛鍊,她的劍技如今已經進步到更高的層次;而在踏上戰場時,也還是像以往那般站在最前方奮戰。盧里克已經不只一次向身為丈夫的堤格爾這麼埋怨:
    「親愛的老爺大人,您若不想讓心愛的孩子淪為單親之身,就請您快點想些辦法阻止夫人吧。」
    這話語之辛辣程度,簡直就像是被傑拉爾傳染了似地,而聞言的老爺大人只能無奈地聳了聳肩。盧里克的頭頂還是一如往常,上頭不見一根毛髮。
    實際上,在堤格爾登基之際,盧里克也改掉了光頭的造型。
    然而,由於多次被習慣他留光頭的部下們認錯人,是以最後還是留回了光頭。
    待在丘頂上的並非只有他們兩人,還有他們騎乘的馬匹和有著藍綠色鱗片的龍——路尼耶。路尼耶的身形在這三年來成長許多,變得和小馬不相上下,已經沒辦法用幼龍來稱呼牠了。
    而路尼耶的身旁有個小孩。他是堤格爾和艾蓮的孩子,有著深紅色的頭髮和紅寶石般的眸子,名為貝雀爾。在古老的吉斯塔特語中,貝雀爾是「風」的意思,他剛滿一歲不久。
    貝雀爾騎著躺在地上享受日光的路尼耶的背,在上頭哇哇叫嚷。最近的路尼耶常常負責陪同貝雀爾等堤格爾的孩子們一同玩耍。
    「貝堤。」
    艾蓮以暱稱稱呼貝雀爾後,一歲的孩子便從路尼耶的背上下來,朝著這裡直直地跑了過來。貝雀爾雖然還不怎麼會說話,但從未染上任何疾病,是個總是元氣十足地到處跑跳的孩子。
    艾蓮抱起了跑到身旁的貝雀爾。
    貝雀爾以含糊不清的聲音喊著「媽媽」,貼上了母親的脖子。艾蓮以左臂抱著愛子的身子,用右手抽出了艾利菲爾。
    『降魔之斬輝』很有默契地吹起了風,揚起了貝雀爾的紅髮。貝雀爾開心地笑了起來。
    「布琉努的狀況如何?」
    艾蓮問道。一直到幾天前,堤格爾都還待在王都尼斯,以布琉努王的身分處理政務。再過十餘天後,他便會和艾蓮一同踏入王都席雷吉亞,並以吉斯塔特王的身分打理國務吧。
    不過,堤格爾反而對這樣的狀況樂此不疲。畢竟自從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都舉辦過加冕儀式的這三年期間,他並不常待在王宮裡頭,而是經常外出跑行程。
    在與態度不善的諸侯交涉、或是討伐滋擾村鎮的蠻族或盜匪時,堤格爾總是會親自出面處理。畢竟此舉能彰顯國王的權威,是以他還會這麼做上好一陣子。而他的努力逐漸有了成果,如今兩國的局勢都已經穩定許多。
    艾蓮將貝雀爾交到了堤格爾手中。
    堤格爾抱起了貝雀爾,俯視著榭雷斯塔的市容。貝雀爾也追著父親的視線望向了榭雷斯塔。
    「貝堤,爸爸是在那個城鎮裡出生的。我第一次離開城鎮,應該是五歲的時候吧。那時候的我連小馬都騎不好,只能在父親和巴多蘭的協助下攀在騾子上。一走出城鎮,眼前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而一想到不知道草原的另一端有什麼東西,就讓當時的我感到既興奮又害怕。」
    對這小小的孩子來說,他聽得懂的部分恐怕連一半都不到吧。不過,堤格爾認為這樣也無妨。
    「爸爸不知道亞爾薩斯和這片大地會不會變成你的東西,不過,爸爸希望這裡能成為你重要的故鄉。」
    忽然間,堤格爾意識的一隅浮現出一幅奇妙的光景。
    他總覺得在很久以前,父親烏魯斯似乎也抱著自己站在這裡,說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話語。
    這也許是錯覺吧——堤格爾搖了搖頭。畢竟他根本想不起自己一歲時的記憶。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感受到內心正逐漸被一股柔和的幸福所填滿。
    一道疾風從堤格爾的身後吹向前方。
    這陣風是從何而來?是來自萊德梅里茲?來自孚日山脈?來自更遠的奧爾米茲?或是源自更加遙遠之處?
    這陣風將吹向何處?它能穿越大氣之海,抵達王都尼斯嗎?還是會臨時改變心意,朝著北方或南方而去?還是說,它會吹向亞斯瓦爾或薩克斯坦等外邦呢?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和同伴們,在這片大地上吹起了新的風。這陣風吹去了積累的塵埃,捎來了明亮的光輝。而這道風的去向,目前尚不得而知。
    貝雀爾探出身子,伸出了手,像是試圖抓住那道風一般。
    也許小小的孩子在這道風中,看到了父親和母親都看不見的某種東西。
    風將吹向天涯海角,並承載著千秋萬載的思念。




    「魔彈之王與戰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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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4 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在此獻上『魔彈之王與戰姬』第十八集,同時也是最後一集。這次是真的完結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經過了六年半的時光,非常感謝各位的一路相伴。
    說起來,這原本只是從「寫個用弓的主角應該很稀奇吧」的靈感之中誕生的作品,但筆者從未想過竟能為他們寫出這麼長的故事篇章。這都是因為有各位讀者的支持,請讓筆者再次感謝你們。
    此外,筆者也要趁著這次機會,隆重感謝每每煩惱著該如何讓故事變得有趣、懷著十二萬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編輯們;畫出魅力十足的一張張插畫的插畫家們;以及讓本作付梓成冊的所有工作人員們,若只是靠筆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沒辦法走到完結的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爾就只是個窮鄉僻壤的弱小貴族,但隨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連將一個又一個的重要之物抱擁入懷,最後終於登上了王座。
    而撰寫堤格爾故事的筆者,也在這段期間收到了許多讀者的鼓勵和感想。筆者將這些信件都收在一個箱子裡頭,每一份都是筆者的貴重寶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爾的人生當然還會繼續下去。雖然他背負的事物太多,應該會遇上許多困難,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應該總會有辦法解決的。我想,大概就連退休的老人也會出手幫忙吧。
    話說回來,曾有讀者來信詢問筆者,想知道登場人物和諸國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說,在布琉努王國擔任納瓦拉騎士團團長的羅蘭,就是以『羅蘭之歌』的主角為原型呢。不過,筆者並非原封不動地將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歷史人物的事蹟,並刪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許元素。
    至於堤格爾的部分,由於是筆者基於「想寫這樣的年輕人」的念頭所創作的故事,是以沒有可以稱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還有,雖然是寫在完結之後,但筆者對於弓這種武器該怎麼展露帥氣一面這一點,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當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於諸國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參考古代至中世時期的法國,而筆者也加上了許多額外的要素。畢竟是有龍生息、有不可思議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雖然直接沿用馬鈴薯和胡蘿蔔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這樣的虛虛實實,也算得上是創作奇幻作品的特權吧。本作「魔彈」也描繪了不少菜餚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愛,實在是讓筆者不勝感激。
    魔彈也是個在多媒體化方面相當有福氣的作品。
    在『Comic Flapper』這份刊物上,柳井伸彥老師花了約莫五年的時光,將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繪製成漫畫了。
    換做是寫小說,要寫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個字,但漫畫當然不可能像這樣一筆帶過。再加上這是部會有巨龍和龍技登場的世界觀,在繪製上想必是花費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師還是忠實地呈現出小說中的各種描述,時而將堤格爾等人畫得威風帥氣,時而將他們畫得俏麗可愛。
    此外,柳井老師也為當時還未設定出外型的許多登場人物賦予了形體(其中有幾名角色的設計也沿用到了動畫版);筆者在閱讀漫畫版的最後一集時,發現柳井老師以附錄的形式快速帶過了第六集之後的故事劇情,讓筆者著實驚呼了一聲。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師,請容我再次向您表達謝意。柳井老師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學館Creative發行)上連載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彈」也動畫化了。雖然動畫版也只收錄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劇情,但在時間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筆者還是得以自由地創作了一番。
    雖然是描寫王國或是戰爭的高密度資訊作品,但動畫版利用棋子表現出戰爭的場面、以官方網站的說明和迷你動畫加以補足、甚至還以網路電台等種種手法宣傳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監督在內的各位工作人員,確實將魔彈打造成一部充滿魅力的作品。
    像是龍具和杜蘭達爾等武器,就能在動畫版呈現出獨有的演出;而諸如馬兒疾奔的場景、形形色色的軍旗,甚至連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處,而諸位聲優也表現得救人讚賞;動畫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場面,整體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讓筆者著實是相當感激。除此之外,筆者也有幸參與了和社群遊戲的互動,獲得了相當寶貴的體驗。
    那麼,在此獻上最後一段謝辭。
    N編輯,一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受到您的照顧了。N編輯雖然是從第八集開始接手『魔彈』,但當時湊巧是動畫化的時期,在周遭的一切看來都宛如迷茫漩渦的這段時期,N編輯陪同了筆者走過了這段路,並順利抵達了終點,為筆者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真的非常感謝。
    片桐雛太老師。您雖是從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畫,但您為許多登場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謝您。隨著作品裡的時間流逝,您願意接納筆者的意見,以「成長」為主題為他們——或是她們繪製新的服裝,真是讓筆者感激得難以自己。
    看到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後一張跨頁插圖的時候,筆者認為,這應該就是給予走過漫長旅程的堤格爾和艾蓮的最佳禮物了。
    片桐老師的『魔彈之王與戰姬片桐雛太插畫集(暫譯)』也與本書在同一天發售。由於有許多全新插畫和私藏的草稿畫作,若是有興趣的讀者,還請一定要見識一番。
    筆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編輯和首任插畫家YOSHI☆WO老師再次致上謝意。這長達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們一同打下基礎的。
    此外,筆者也要藉著這個機會,感謝即便經常因筆者工作狀況拖累進度,也經常反過來為筆者加油打氣的插畫家アシオ老師和八坂ミナト老師。
    最後,請容筆者借用篇幅,向參與本作從成書到上架過程的各位工作人員、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讀者,以及筆者的朋友和家人表達感謝。
    那麼,讓我們有朝一日再次相會吧。希望屆時筆者依然能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閱讀時光。


    川口  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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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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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14 02:5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抢占一楼高地,顺便感谢大佬,狗粮够了啊!
发表于 2018-10-14 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对于镰刀来说有点死的草率 没怎么说镰刀具体的想法 又一本追的完结了 感谢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8-10-14 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新戰姬感受到被排擠
发表于 2018-10-14 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結灑花! 總覺書後面幾集劇情很敢 有先細節都一筆帶過 可惜
发表于 2018-10-14 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一直在等台版,终于完满收尾
发表于 2018-10-14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撒花,这本书也不容易,目测工口士之前也没想写这么长,画师换了也很别扭
不过能完结还是挺棒的了
发表于 2018-10-14 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以為作者會寫到20卷完結 後來作者為了盡快離開MF文庫J 決定18卷來做完結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10-14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少了个镰刀是缺憾,太可惜了
发表于 2018-10-14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撒花!吹爆艾伦~~
发表于 2018-10-14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动画后来追小说,表示完结似乎快了一点,不过也挺合理,之前的战斗描写很不错,完结撒花。
发表于 2018-10-1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完坑撒花✿✿ヽ(°▽°)ノ✿,等待番外小故事
发表于 2018-10-14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jsm00038 发表于 2018-10-14 10:16
我以為作者會寫到20卷完結 後來作者為了盡快離開MF文庫J 決定18卷來做完結 感謝錄入 ...

不过重启了,换路线的电冰箱太爽
发表于 2018-10-14 23: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还会换个女主重头再写一遍就是了(ㅍ_ㅍ),权当作是完结吧
发表于 2018-10-15 06: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撒花,还是把镰刀妹给漏了,有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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