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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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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渡航]世界什么的怎样都好─Qualidea Code─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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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23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3 14:26 编辑

  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Qualidea Code─2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渡航(Speakeasy)
  插圖:saitom
  譯者:楊佳慧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寒鸦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
  我的世界,就只屬於我和她。所以──
  在底細成謎的敵人──「UNKNOWN」襲擊下崩壞的近未來世界。
  防衛都市「千葉」至今仍持續與UNKNOWN作戰,
  生活於此的千種霞,
  並未從事原本身在戰鬥科的工作,反倒在生產科沒日沒夜地加班。
  然而生產科長‧朝顏卻打算對實質上的支配階級──
  戰鬥科揭竿起義,出馬參選下一任首席。
  此事曝光後,生產科理所當然被逼入絕境,
  為了起死回生,霞所構思的作戰究竟是──!?
  動畫『心靈代碼Qualidea Code』「千葉篇」,
  由渡航獻上的完全加筆前傳第二彈!

  作者:渡航(Speakeasy)Watari Wataru
  1987年生。A型水瓶座。生於千葉縣長於千葉縣工作地點在東京都。工作時間比睡眠時間更長已經跟正牌東京人沒兩樣。只好在東京的中心呼喊千葉。
  插畫:saitom
  好久不見。我是saitom。
  最近變超冷,我家那幾隻貓都抱在一起睡覺。
  這景象光看就很暖和。




  擁有這股熱度就夠了,
  再也不需要其他東西。
  我的世界,
  就只屬於我和他。
  所以──
  正因如此,
  我的【世界】才會誕生吧。
  擁有那道聲音就夠了,
  再也不需要其他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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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wq553238966 + 10 工作辛苦
玖月神威 + 10 工作辛苦
lawliet2007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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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登場人物
  千種霞:目前從戰鬥科調往生產科。十六歲。
  漆原達樹:霞在生產科的直屬學長。看起來像個黑道知識分子。
  榴岡蓮華:霞的同事。跟他一樣從戰鬥科調往生產科。雖然是天然呆傻妹,卻很討喜。
  釣瓶朝顏:霞在生產科的上司。為人實事求是。討厭別人叫她的姓。
  千種明日葉:霞的妹妹。被提拔至戰鬥科的國中生。
  夏目惠:隸屬戰鬥科。繼任下一屆千葉首席的呼聲最高。

  用語解說
  〈UNKNOWN〉:約莫三十年前無預界侵襲地球的「第一類災害指定異來生物」。藉由無差別轟炸等手段為人類帶來莫大災害。歷經八年戰爭後,它們不再大規模進犯,但依然會透過殘留在世界各地的「傳送門」展開零星侵略。
  〈世界〉:大戰中,於隔離的設施內進行冷凍睡眠的孩子們學會的固有能力。藉由冷凍睡眠所「夢」到的【世界】,他們得以讓不同種類的能力化為現實。
  防衛都市:為了迎擊自東京灣海上傳送門現身的UNKNOWN,東京、千葉、神奈川駐有能展現【世界】的少年少女,身處最前線固守人類疆域。少年少女們對戰爭的貢獻度將轉成積分,換算排名,從而促使他們競爭。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為了傾聽那個聲音,才有這個【世界】吧。
  為了在充斥謊言的話語中聽出真實心聲。
  為了避免漏聽稚嫩的悲鳴、寂寞的嗚咽。
  為了牢記再怎麼苦等仍沒機會聽到的那個聲音。
  為了貼近再怎麼祈求都無法使之停歇的哭聲。
  當我正要陷入長眠,夢迴之時只聞那些聲響,揮之不去。
  閉上眼、豎起耳朵。
  ──別哭得那麼傷心,不會有事的。
  無法傳達給對方,年幼的心明白這點,但那句呢喃又是說給誰聽的呢?
  又或者,是說給自己和他人、你和我、母與子甚至是所有人聽吧。因為我至今仍記得,在不見光明的黑暗中,突然劃過臉頰的那道暖意。
  最後,隔著牆壁傳來的悲戚嗚咽、安穩的鼻息突然沒了,世界一度告終。
  悄無聲息的空間一片死寂,無光的時間為之凍結。
  但我仍想聽見聲音。
  不具任何意義也無所謂。不成話語也無妨。無論如何,只要知道她還在那,就能帶來一絲溫暖。
  正因如此,我的【世界】才會誕生吧。
  擁有那道聲音就夠了,再也不需要其他東西。
  我的世界,就只屬於我和她。
  所以──
  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3 14:28 编辑

  1 那樣的會議結束算了

  早晨來臨,風吹得猛烈。
  從四面八方傳來陣陣呼嘯聲。
  昨天的天象與海象都很平穩才對。
  用不著刻意回想,它早已深深烙在我的眼裡、縈繞耳畔。
  那是讓黑色豐潤長髮輕搖的微風。
  連只在剎那間揚起的微細水波也稍縱即逝,海面風平浪靜。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囉。」
  話說到這,少女欸嘿嘿地輕笑,就跟那聲響一樣,悄悄地、靜靜地、又淡又細。
  當時浮在水面的波紋、砂礫上的風紋如今全數消逝,不留半點痕跡。
  那光景與空洞的話語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昨日的記憶在腦中打轉,我慢吞吞地為上班做準備。
  脫下睡衣,換上如喪服的制服,用手扒揉遺傳自父母、不可能弄整齊的亂髮。
  一廚一飯廳,離開這間雖小卻能自由自在舒適過生活的家,彷彿沾在肌膚上就離不開的溼風吹來。
  明明沒下雨,天空卻因那片沉重的烏雲顯得陰鬱暗沉,時值早晨仍有些陰暗。
  去到辦公室只須走一小段路,我悄悄抬頭仰望天際。
  今天天氣好像有點差。
  趁下雨前回家就行了,但想想這幾天上班的情況,好像有點難。應該這麼說,自從派到生產科後,印象中不曾準時回家。
  當然,出缺勤紀錄總是打上準時回家。
  ……就做做樣子。
  刻在脖子上的紋路──Qualidea Code不只能重現【世界】,同時也是個人識別證。因此,還能記錄進出辦公室的時間。我們這邊拿它取代上下班打卡。
  只不過,我隸屬的生產科銷售拓展部門業務內容囊括新商品企劃開發、確保販售通路與開發新商點,以及構築用來打點商品的物流網,甚至是宣傳活動,不保證工作總是能在固定時間內完成。
  想也知道,這下就得加班了。
  加班時要提出一份很老派的文件當加班申請書,由上級長官裁定。不過內務規定明訂一個月最多只能加班六十小時,若超過時數,有時申請會過不了。
  這種時候就乖乖準時下班,然後在白板上扯漫天大謊寫外出不回公司,回家路上順道去生意夥伴那拜訪,或者把工作帶回自家解決,不然就是去餐飮店吃晚餐順便拿古物平板電腦搭無線鍵盤,喀噠喀噠敲鍵盤度過略微優雅的晚餐時間。
  如果是在舊時代,人們都稱這種勞動環境為「黑心職場」,似乎還高嚷要它改善。
  然而翻看舊時代文獻或片段資訊,黑心職場這個叫法出自2000年之後,在那之前長時間勞動和嚴苛的工作體制甚至被視為一種美德。
  號稱企業戰士的理想士兵們用駭人問題像是「可否工作二十四小時?」等來個自問自答,在水泥叢林裡焦頭爛額地東奔西走,整星期不分白天黑夜全年無休一年到頭光顧著打超有效率的游擊戰,聽說是這樣。
  因為喜歡才做那些工作,所以可以免費出賣勞力。勤勞是國民義務。喜歡的字眼是熱情。靠感謝與感動、夢想就能活下去。彷彿靠愛就能變強。
  強迫他們接受這種精神論,或者施加同儕壓力,企業戰士們遭人洗腦,持續受到壓榨。
  對此抱持疑問的人亦少之又少。「呃啊──好累啊──只睡三小時──……可是,我喜歡工作。做這工作、很值得……」,諸如此類,舊紀錄曾提到有不少人反覆拿這種話自我催眠。對此抱持疑問的人好像還被人看不起,遭酸「所以說最近的年輕人都不中用嘛」、「草莓族」。
  但某樣東西在此風潮下另掀波瀾,就是「黑心企業」這個概念的崛起。
  待一個名詞被人發明出來,人們才對這個概念有所認識。
  未獲得能拿來正確形容的言語,我們甚至無法論斷自己所處的世界。缺少語言,這與不帶武器上戰場無異。
  舊時代的人們學到「黑心」、「過勞死」這些字眼,總算能道出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多麼異常。
  不過,話是話。能否變成一種工具又是另一回事。
  大災禍來臨導致各類情報與紀錄散失、不知去向,至今仍不清楚黑心企業問題是否已解決。
  話雖如此,時空背景轉換,看我仍為工作環境苦惱,想必問題並未解決。
  到頭來,人心不會因一句話而有所改變。
  因此,話語這種東西根本沒意義。
  就像與事實相去甚遠的出缺勤紀錄、空有名堂的改正目標,或如風一吹就會煙消雲散的虛幻宣言。
  從這個角度出發,釣瓶朝顏的話也好,夏目惠和榴岡蓮華的話也罷,全都一樣、毫無意義可言。
  只剩形式上的意義,人們尊崇這種形式。
  不管是誰說了什麼樣的話,只要符合時勢,人們肯定不會過問背後的意思。因為那只是人活著、工作所產生的多餘傷感罷了。
  其實大家都覺得無所謂。關於這個世界。
  視線範圍、手可觸及的距離、可言明的概念,人的世界僅只如此。
  這座城鎮已經對永無寧日的戰爭、漫長停滯與我懂事後總是一成不變的環境習以為常。不過,我也一樣就是了。
  所以說,今天還是要工作。
  因為我們不知道該怎樣用其他的方式過活。

  ╳  ╳  ╳

  朝辦公室踏進一步,對脖子上的紋路起反應,出勤紀錄於浮空螢幕顯現。
  時間是上午八點五十分。
  規定早上九點開工,來報到的時間就跟往常一樣。
  辦公室內也一如往常。
  還是老樣子,生產科成員在開工時刻確實聚集。其中甚至有一搓人提早到場,想將這幾天累積的既定工作完成。
  不過,即便各位前輩已經來報到了,辦公室內仍一片寂靜。
  與早晨的光形成對比,辦公室內莫名陰暗。似乎連咳個一聲都不被允許,這樣的空間瀰漫著緊張感。
  就算度過一個狂亂的水果派對之夜、就算點燃的革命之火有如風中殘燭即將消逝,生產科成員還是靜靜地工作著。
  我們沒有任何改變,已經到很不自然的地步。
  好吧,我能理解。
  那種感覺好比情況越是危急越要保持平常心,近乎一種強迫觀念。然後採取行動,在某刻放棄思考,依附於日常之上。否認我們的日常正遭到破壞。基於各式各樣的理由,我們試圖表現得一如往常。
  因此我也跟往常一樣,用聽不聽得見都無所謂的音量、不至於讓人感到不悅的語調打招呼。
  「……早安。」
  回應那細細聲響的是這個──焦躁的鍵盤敲擊與煩躁的抖腳。這也是老樣子。
  「噢。你來啦。」
  緊接著,有人用低沉又渾濁的聲音回話。我瞥了過去,只見漆原學長穿著黑色外套,露出沒綁領帶的領襟,胸口的金色飾品發出鏘啷一聲。只有漆原學長回我。討厭,漆原學長人真好……
  如此這般,那份心安只持續片刻。
  漆原學長的聲音聽起來,音調比平常還要低一些。換作平常,照理說他會開始說教「新人理當在上班前三十分鐘過來報到吧。沒工作可做?工作這種東西要自己找啊?」
  沒演變成這樣的原因很明顯。從剛才開始,漆原學長就不時偷看那張孤立於辦公室後方的桌子。
  眼神不怎麼和善的狹長雙眸正看著釣瓶朝顏。
  平常總將瀏海撩起,現在它們垂在小朝自豪的額頭上,她則輕咬粉色脣瓣。小朝狂揉出現黑眼圈的眼部,並盯著螢幕瞧。手邊動作絲毫沒有間斷,剛剛還忙著打字,這會兒又翻起紙本資料忙得不可開交。
  她恐怕沒什麼睡。刻意壓抑吐出的輕微嘆息亦透著疲勞色彩。
  但她依然沒有停下處理工作的手。
  那模樣讓人看了實在於心不忍。
  這幾天為了生產科的新作品評會,既定業務常延宕,我明白她想追回那些進度。小朝身為決策者,要她處理的事情特別多。
  既是生產科的頭頭,還是企圖稱霸這座都市的其中一人,她懷有那份驕傲吧。
  可是,那是有些孩子氣的自尊心。又像將不可動搖的信念化為大義名份、鑽牛角尖逃避。
  處在率領千葉都市生產科的立場上,至今釣瓶朝顏靠紮實的成績和辛辣言行武裝自我,甚至可稱之為魔王。雖然在改革上操之過急出錯一張牌,但事到如今可不能顯露迷惘或憂傷。所以她才持續扮演平常的她吧。
  履行身為科長的職責,在她的監督下沒出任何紕漏。說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然而對夏目政權的叛意已暴露,還想利用千種明日葉和她的哥哥進行改革,這些事在夥伴的心中留下些許疙瘩……或許小朝是這麼想的。
  ……不過,明日葉那邊姑且不論,她用不著在意我。
  這是因為,根本無所謂。
  靠戰鬥科的壓倒性權威管制其他部門,這是夏目學姊所謂的正義,認為如此專橫的體制很扭曲,一心希望能有個公平公正的世界,小朝覺得這才是正義,說真的兩邊想怎樣都好。
  總之因利害關係一致才幫助小朝,對我來說正義是別的形式。
  「啊,小朝……那個、茶……」
  對埋頭工作的魔王小心翼翼出聲,這人就是榴岡蓮華。盛著茶杯的托盤停住,隔了段頗有顧忌的距離。
  「謝謝,幫我放著好嗎?」
  小朝的聲音少了銳氣和霸氣。視線並未從螢幕上挪開。
  「嗯……」
  蓮華靜靜地放下杯子。空出的手在空中游移片刻。
  或許是想找話題。只不過,比平常更加頹喪的背影可能讓她有所顧忌,最後她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皮鞋在布質地面上敲出的腳步聲、於水壺中跳動的輕微水聲在陰鬱的室內響起。
  一記討好的混濁嗓音與那些聲響混合。
  「蓮華。我也可以討杯茶嗎?」
  「啊,好的。馬上來!」
  漆原學長可能想幫忙打圓場,才對蓮華搭話。緊接著,繼他之後綿實前輩和學姊們也訥訥地舉手,蓮華則慌慌張張地東奔西走,替大家倒茶。
  「霞同學,不嫌棄的話也來一杯吧。」
  「喔、喔喔……」
  蓮華在辦公室內轉完,最後一併造訪本人的位子。
  「來,請用!」
  纖纖玉手將冒著熱氣的茶杯喀噠一聲放下。那是昨天朝我伸出的手。我沒握成的手。
  「這個啊,是用我栽培的香草泡的。我想應該有幫助放鬆的效果……」
  嘴裡這麼說,蓮華看的卻不是我,而是望向小朝那邊。
  「哦──……真教人期待……」
  「等一下要跟我說感想喔。」
  她在我耳邊輕語,接著就咚噠噠地小跑步離去。
  遺留的杯子因一股微風吹起,熱氣為之晃蕩。沁涼的香氣輕撫鼻梢。是薄荷嗎?白色陶瓷中有淡綠色水面輝映。
  我彷彿受引誘般啜了一口,熱茶的茶溫與香草的清涼同時充斥口中。又熱又冷。有點奇妙的口感讓人難以下嚥。
  「哦……」
  正因如此,這種感覺也容易讓人上癮。通過鼻腔的香氣擴散,帶出恬靜閒適的感受。我靠在椅背上,覺得這樣還不賴。讓頭腦麻痺、腸胃不適的甜膩咖啡也不錯,但香草茶別有一番風味。
  其他人的反應讓我很好奇,所以我不禁伸長脖子觀看。小朝桌子上也有白色杯子佇立。原本是想晚點跟她交換一下感想,可是那淡綠色水位仍與奉茶時相同,完全沒有下降,至今依然沒有動過的跡象。
  在小朝的桌子上,茶杯悄悄地轉冷。

  ╳  ╳  ╳

  待在讓人喘不過氣的空間裡,似乎連時間都為之凝結,用不著等相對論登場,時鐘的指針看上去確實走得很緩慢。
  感覺上彷彿經過十幾個小時,但實際上頂多一兩個鐘頭吧。
  撥開堆積如山的發案單、業務委託受託單、請求書,只見用到很老舊的電腦螢幕上彈出視窗,大家共用的排程軟體發出通知,說召開例行性會議的時刻即將到來。
  想必團隊成員也看到了。漆原學長站起,椅子發出喀噠聲。
  「……釣瓶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知、知道了。」
  接著小朝也趕緊捜括桌上那些裝置及資料,從座位上慌忙起身。
  連人家這麼叫她都沒放在心上,小朝眼下的心情可見一斑。
  在這種狀態下開會,應該也開不出個所以然。
  話雖如此,既然上級長官說要開會,我們也只能從命。
  追隨小朝與漆原學長的腳步,我和蓮華也朝會議室去。
  等大家各自坐定,小朝開始心浮氣躁地擺放資料。
  「……那接下來,先做簡報好了。」
  手肘擱在長桌上,交握的指頭擺到嘴邊,她對著空氣沉聲說道。動作看起來就像在禱告。
  接獲小朝的指示,漆原學長開始快手快腳整理體積異常龐大的紙束。猛一看,數量可不只十張、二十張。看樣子他準備的資料相當有分量。
  我不禁發出乾笑與輕微的嘆息。
  ……真的有這種人呢,像開會這類商談場合準備一大堆資料。
  光讀那些資料就得花上一大堆時間吧。是說能靠書面共享資訊就不需要開會啦。不過,若是指出這點,對方就會回「溝通也是很重要的」,開始搬出那套說詞吧。
  還有,一般而言為了方便觀看,人們大力推薦用PowerPoint呈現。有時不重視資料的內容,被打槍的反倒是排版。前人對PowerPoint的信仰異常虔誠。
  的確,根據會議種類而定,某些時候這類海量資料會派上用場。
  但今天是例行性會議。內容主要是瑣碎的傳達事項和報告,不需要這麼多的資料。
  基本上,會議必須訂立目標。
  設定結束時間,擬定該提的解答和目標。而身為議長的小朝負責制訂這些。可是,如今小朝連自我都迷失了,這類會議往往容易淪為從開始到結束都在浪費時間、成本及人事費用的閒聊。
  既然這樣,雖然對漆原學長不好意思,但由我先出面起頭較有建設性吧。
  「那麼,活動負責人千種霞有事報備。」
  我迅速舉手,用這隻手讓漆原學長暫停。接著蓮華看向我,似乎覺得積極發言的我很稀奇,漆原學長則不悅地鼓起臉頰。這位智慧型黑道,那樣不可愛啦。
  話一說完,小朝就微微頷首,似乎要我繼續說下去。不過,她的目光並未向著我,而是落在她帶來的平板裝置上。
  這樣不對啦,小朝。小朝妳現在該面對別的東西才對。
  如今我們該說的肯定就是那個。
  「活動從商業層面來看辦得很成功。無其他報告事項。以上。」
  簡短、簡單扼要地陳述事實。
  刻意、毫不留情地告知真相。
  「……成功、是嗎?」
  不需我指明,小朝也心裡有數。帶點自嘲意味的無奈語調透露這點。
  此外,漆原學長跟蓮華也不例外。
  事實上,新作品評會在商業面上已經發揮它的價值。
  不過,那場活動另有其他目的,該說追根究柢這才是它真正的目標。商業上的成功只是附加效果罷了。
  生產科科長釣瓶朝顏要參加千葉都市首席代表選舉,為了贏過千葉都市的現任次席夏目惠,暗中進行拉票活動。照理說這才是我們的目的。
  然而因為一場意外,這項計畫告吹。
  再次重溫這個結果,小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當她嘆完氣,間接戰犯蓮華伸出半張的手,小聲開口:
  「啊,小朝、對不起……要是我能確實絆住夏目學姊就好了……」
  「不,沒關係。反正她過一陣子也會得知。」
  小朝無力地搖搖頭。
  「可是……」
  「沒關係。真的。」
  她答得簡短,臉上浮現一抹淺淺的微笑。蓮華見狀內疚地垂下臉龐。
  看她們倆這樣,令人有點發寒。
  為什麼小朝跟蓮華能若無其事、理所當然地對話?對小朝來說,蓮華的失誤可能會粉碎她的野心,是沉重的打擊才對。除此之外,蓮華對我說「來改變世界吧」,問得別具深意。那空洞的話語有幾分真實,我抱持懷疑態度,但我想也不至於全屬虛構。
  可是現在小朝和蓮華的表現彷彿那些事情不曾發生過。
  還是說,這就是女孩之間特有的溝通手法?為了不讓致命鴻溝或嫌隙出現,要避免發生衝突或摩擦之類的……討厭!女孩子果然很可怕!小葉葉救我!
  諸如此類,我正在仰望蒼天畫十字架,這時小朝脖子垂得老低,口裡念念有詞。
  「……現在開這場會,是要決定今後的方針吧。」
  這句話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但沒有人接話,會議就無法進展下去。既然是我率先起頭,就該由我出面應答吧。
  「嗯,算是吧……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鄭重其事,透過話語清楚提問,只見小朝輕輕地咬住脣瓣。眼神少了平常那份炯炯有神的伶俐,而是蒙上一層黯然灰暗的冷靜色彩。
  「……夏目若要認真起來對抗我們,她會訴諸武力。我們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手段。」
  消沉的聲音霸氣全失,表示那都是鐵錚錚的事實。尤其看在沒有戰鬥能力的小朝眼中,更是一種明確的危機才是。
  從她落寞的神情和垂頭喪氣的模樣看來,也能窺知一二。所以蓮華才出聲試探,想為那細瘦的肩添一份助力吧。
  「啊、可是,如果是擔任小朝的護衛,我跟霞同學還能……」
  「不,那樣行不通吧……」
  我說蓮華,妳在瞎扯什麼啊……我不禁半路打岔,接著漆原學長便用格外沉重的語氣低吟。
  「……也對,畢竟對方是精銳嘛。」
  漆原學長的話說得對極了。
  目前夏目惠已經對我們正式宣戰,表示我們與戰鬥科為敵無誤。假如戰鬥科認真起來對我們進行武力鎮壓,根本沒有勝算可言。
  戰鬥科下通牒說我跟蓮華不配上場作戰,這才被派來生產科。換句話說,他們認定我倆的戰鬥能力不如現今戰鬥科所有成員。再加上蓮華原本的職務是當觀測員,不確定她是否擁有堪任護衛的戰鬥技術。拿我們兩個跟戰鬥科的精銳做比較,質與量都有著天壤之別。
  綜上所述,應避免與對方正面起武力衝突。
  「其實這種情況下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刻意退讓。」
  「咦?」
  似乎對我的話感到意外,小朝突然間大力抬頭。接著,那對大眼開始搖盪。
  「啊啊!?千種!你說什麼鬼話!」
  大概認為小朝的反應帶著拒絕之意,漆原學長就像在替她發聲一樣,說得口沫橫飛,模樣激動。臉被那些唾沫噴到,我平常就已經夠低的聲調變得更低。
  「不,只是就現實面論手段罷了。與其跟對方徹底對立遭人打垮,還不如與夏目學姊積極言和,與他們交涉以達成協議,然後為新政權或多或少留下一點影響力,這樣一來或許更有可能讓小朝的計畫實現……」
  「……有道理。對方也需要我們的專業知識和人脈吧。」
  也許是低迷的語氣讓漆原學長冷靜下來,他盤起手皺眉沉思。
  一陣沉默隨之降臨,因一陣輕語泛起波痕。
  「可是……事情會這麼順利嗎?」
  看來相當沮喪的蓮華出聲,聽那語氣似乎打心底感到擔憂。說真的,我也不認為這個提議的成功率能有多高。話雖如此,這個議題仍披著會議外衣,那我勢必得找出可能性。
  「要看我們怎麼談吧。夏目學姊提到戰鬥科的顏面,若能搞定這方面的事,我想、應該能勉強闖關吧……」
  「的確。若我們鄭重拜會,做足面子,夏目就不會被外界或她的手下看扁。」
  從漆原學長口中說出來特別具有說服力耶……對這種上下關係和外在觀感很敏銳。這類利害權衡能力果然是當業務不可或缺的呢……
  不過,蓮華閉上雙眼靜靜地搖頭。
  「……夏目學姊人很好。好到連我這種人都記得。所以說,她會丟下那些比我更有用的人不管嗎……畢竟戰鬥科成員的人數也不少。」
  視線落往地面,蓮華緩緩地道出字句。說是硬濟出那些話或許更貼切。
  正因蓮華在戰鬥科一直用憧憬的目光看待夏目惠,才會有這種感受、這份感傷吧。
  夏目惠確實訂了優先順序。論定人的優劣,做出區隔,進行選別。若打壞既定的順位,戰鬥科內定會出現一些不平之聲。那樣一來可能會威脅她現今打下的基礎。得冒那些風險,那跟我們和平共處是否還稱得上有利可圖?他們手裡總是握著武器。也就是說,最後要訴諸暴力掠奪一切亦不成問題。
  「我們就怕她在手下間失了威信吶。」
  從漆原學長的口中說出來,那說服力就是不一樣呢……對這種上下關係和外在觀感很敏銳。像這種在職場裝老大欺壓下屬的能力其實沒什麼必要……
  話雖如此,對立或迎合各有利弊,且兩種做法都充滿不確定性。到頭來,最後還是得交由上司裁決。
  再來就看小朝如何抉擇。挾帶這弦外之音,我開口發話,將球拋給小朝。
  「總之,若接下來都沒採取任何行動,就表示要維持現狀對我們睜隻眼閉隻眼,這也不無可能。照夏目學姊的話聽來感覺只是在警告我們。」
  「說得、也是。因為小朝跟夏目學姊很要好嘛!再說夏目學姊心腸好。」
  蓮華猛點頭,拿這些樂觀看法激勵人,而小朝仍低著頭,並開口說了些話。
  「……是啊,夏目人很好。」
  跟她的發言本身有出入,小朝話說得小聲、語帶唾棄。然而當她倏地抬起臉龐,已經換上淡淡的笑容。
  「抱歉,浪費你們的時間。我再好好想想……」
  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小朝從座位上起身。漆原學長趕緊跟上去。接著回頭叮囑我們:
  「今天你們可以先回去沒關係。前提是把工作做完。」
  「那不就跟平常一樣了嗎……」
  漆原學長三步併兩步追著小朝的背影離去。工作做完一般都會回家啦,就是做不完才回不了家啊。
  會議室裡只剩我跟蓮華。接著,蓮華開始喃喃輕語:
  「不曉得之後會怎樣……夏目學姊果然很生氣吧……你怎麼看?霞同學。」
  可能是她話搭得太自然的關係,我一時錯愕導致反應慢半拍。
  「……我說……妳有什麼企圖?」
  「咦?」
  被我一問,蓮華愣住。
  「沒什麼,就、前陣子妳不是說過嗎?說要改變世界什麼的。」
  「嗯──?……啊啊!在說那個啊!當時不是說那就沒辦法了嗎?所以,已經不要緊了。」
  她歪著頭思索一會兒,後來恍然大悟地敲手。接著似乎真的不把它當一回事,「啊哈哈──」地一笑置之。
  我默默地聽她說話,保持專注。
  接著,確定蓮華真的沒有其他話要說了,再朝她瞥去一眼。都說完了嗎?
  我無言地質問著。
  下一秒,蓮華露出甜甜的微笑,一臉難為情,抬手梳弄長長的黑髮。欸嘿嘿地露出困惑笑容,眼角跟著垂下。
  「跟你說……雖然有點難以啟齒,那個、實際上碰到小朝本人就覺得還是讓人放心不下……希望她快點打起精神!果──果然是我害的,有這種感覺……啊!這樣講好像在替自己開脫!?這樣說好像有點狡猾!先暫停一下!讓我仔細想想,看怎麼說比較合適!」
  她的雙手揮啊揮,先是慌慌張張地補充,然後這次又嗯──嗯──地陷入苦思。接著嘴裡念念有詞,一下說那個不好一下說這個不對,眼冒金星。
  她說的那串話感覺沒什麼意義。不過,蓮華道出的字句透露一絲真誠。所以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
  「嗯,算是吧。為了蓮華好也為了生產科好,還是要讓小朝振作起來。」
  「……嗯。」
  我答得雲淡風輕,之後蓮華緩緩閉上眼睛,微笑之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說,我們要連她的份一起努力!好──!總之努力工作就對了!」
  說完,她在胸前用力緊握雙拳,嘿咻!一聲鼓足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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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難得在既定上班時間內結束。
  不,這是假象。
  在黑暗職場千葉校內生產科沒有所謂「工作做完」的概念。在我們的科室裡,工作好比龍頭壞掉的供水線。一直流一直流持續堆積。簡單一句話,所謂的結束就是看不到終點。這就是工作。
  因此正確說法如下「至少要把今天之內沒做完會被漆原學長幹掉的工作量結束掉」。
  若是不加班,明天一早桌子上堆疊的工作量會多到讓人絕望吧。
  雖然心裡有數但今天還是回家了。已經沒心情工作了。總覺得異常疲憊。好想洗洗睡。明天的事就交給明天的霞霞吧。加油,小霞!……沒回應。活像具死屍。
  這樣的死屍最起碼還走得動。變成活屍了。
  有氣無力地回家,一開門,妹妹的驚呼迎面而來。她躺在沙發上耍廢,愣愣地張嘴。
  「哎呀,今天好早。」
  「這叫準時下班……」
  我連回嘴都忘了,嘴裡念念有詞。確實許久不曾在天黑前回家。
  還有,住女生宿舍的明日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這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
  「今天是怎麼啦。有什麼事嗎?」
  「來洗澡。」
  我心想「反正不是什麼要緊事吧」,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這孩子……若無其事回話的模樣就像在說「蛤?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對於這類問題,她的回答總是繞著洗澡啊漫畫啊諸如此類的東西打轉。基本上她跟人對話大多只用單字回應。算了,其實無所謂啦。
  「妳很喜歡洗澡嘛。」
  「怎麼,老哥你討厭洗澡?好噁。」
  雖然無所謂,但面對一家之主就不能再謙和一點嗎……別擺那種要笑不笑的表情啦。
  「放心吧。哥哥我最喜歡洗澡了。今天可以說是想念澡盆才回家的。」
  「啊?……咦,等等你別走。」
  我脫下制服外套正要朝浴室去,半躺在沙發上的明日葉突然間臉色大變,慌慌張張地起身。
  「你搞什麼,老哥……咦,該不會要洗澡吧?」
  「不,那麼驚訝幹麼?只是很一般的洗澡入浴。不洗澡很噁吧。」
  「為什麼要洗?我還沒洗澡說。這樣不行的。」
  這樣不行是怎樣。竟然面不改色禁止家長優先入浴,這個食客派頭還真大。說起話來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真不是蓋的。
  「我沒辦法泡老哥用過的水。不知道裡面會漂什麼東西。」
  「……妳可以回去了吧。」
  女生宿舍當然也有浴室存在。而且跟我房內平凡到不行的浴室不一樣,那是又大又華麗的公共浴池。我曾在小冊子之類的媒介上看過,只可惜沒看過實品。是在可惜什麼,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話說妳那邊的浴室,不是小型溫泉嗎?用不著特地跑來泡我家的迷你浴缸吧。我最喜歡洗澡了,妳去那洗啦……」
  「啊──……不要,就跟你說啦,我討厭跟其他人一起洗澡嘛。」
  明日葉看似煩躁地搔搔頭髮。排斥集體行動可能是家族血統使然,雖然我在某方面來說感同身受,但本人的事姑且不論。
  「要合群。宿舍生活一方面也是用來培養這個喔。」
  「或許是吧,但我才不管……」
  雖然不服氣,但明日葉只發句牢騷,卻沒說「好噁。」、「老哥又沒培養到。」不然就是「好笑。」這類的話。看來她似乎也充分意識到自己不夠合群。
  「話說,你冷靜想想,在別人面前赤身裸體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噢、噢──……」
  這傢伙在說什麼啊……反駁的藉口未免太奇葩。她是未來人還什麼的?還是超級古人,搞不好是史前人類?莫非吃了智慧果才……我不禁正色提問。
  「咦,妳會害羞?」
  「這算害羞嗎?總之……」
  明日葉詞窮,她的雙頰瞬間染紅,像在隱藏什麼,唔著聲將手盤在胸前。白色襯衫扯出發皺的輪廓,那裡有片平緩的起伏。我不經意想起曾有過相同舉動的榴岡蓮華。當時該處有片豐滿的突起物。

  「啊──」
  妹妹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紀,我似乎無意間參透那少女心的奧妙之處。
  「小葉。別說了,若妳喜歡我家的單人浴池就別客氣,想泡隨時可以過來。」
  強忍幾欲奪眶的淚水,吞下險些洩洪的嗚咽。一切盡在不言中,我的手朝明日葉肩膀輕輕一搭。
  這一搭,突然聽到那麼體貼的話似乎令明日葉不知所措,她閃身躲過我的手,尷尬地搔搔臉頰。
  「唔、唔嗯,用不著你說,我本來就沒跟你客氣的意思。」
  「就不能偶爾客氣一下?」
  因為哥哥我也是有隱私的啊。今後仍三不五時造訪這個狹窄的霞小屋,我會有點困擾。
  「總之,等明日葉升上高中,妳也會分配到附設浴室的房間吧。」
  雖說被趕到生產科,但就連我都因隸屬戰鬥科而分到這間個人房。在防衛都市裡,戰鬥科就是有這麼大的特權。再說講到千種明日葉,人們都把她捧成下一屆有望接棒的王牌,她可是千葉境內最有力的未來菁英。別說是附設浴室了,甚至還贈三餐送午休時間。
  但她本人在這方面似乎沒自覺。
  「會嗎──?」
  「當然會。」
  只見她一臉錯愕,小眼睛眨啊眨,但事情確實是那樣沒錯,小葉葉。
  「……不過,若是體制改變就難說了。」
  雖然覺得最後白搭的可能性很高,但代表人選舉這五個字還是不容忽略,我小聲補上這一句。明日葉聽了納悶地歪頭。
  「你說體制?」
  「就是……好比首席換人當之類的。」
  要徹底改變現行制度──我想起當時做此主張的那雙正直之眼。剛上陣就受挫,小朝是否還會參加後續不看好的代表人選舉?
  「哦──……」
  我的沉思遭漠不關心的應和輕易擊個粉碎。
  「決定我們該住哪,原來首席有那麼大的權力啊。」
  「當然,畢竟防衛都市的營運全靠學生自治。住在該地的學生住宅問題也在管轄範圍內吧。人們叫妳未來首席候補,居然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就說不關我的事嘛……那都是夏目學姊跟朝顏自己亂講的。我真的沒興趣。」
  沒興趣跟沒知識是兩回事吧。明日葉原本還在敲枕頭,這下又抱住它躺倒。
  「不過,也對。當上首席就能住很大的家……」
  「不,重點不是這個……不對,好像就是這個吧?」
  雖然很多地方還有待商榷,但她講的也不全然是種錯誤。當上首席就結果而言會住到坪數夠大的家裡。唔嗯嗯……該怎麼向她解釋才對?諸如此類,一旁的我正在煩惱,而明日葉是否真的明白讓人打上一個大問號,只見她懶得管那些,伸直雙手站起。
  「好。趁洗澡水還沒被人弄髒先去洗吧。」
  接著她留下很失禮的獨白,快步進到浴室裡。才剛進去,卻又突然探臉。
  「老哥。飯。」
  「好喔……但哥哥不是飯喔。」
  我無力地說著外加嗤之以鼻,聽令行事順從明日葉的渴望拖著疲憊步伐走向廚房。
  用鼻子哼的開心小曲自浴室傳來。
  我被妹妹可愛的驕縱行為耍得團團轉,反正只是一時的。
  千種明日葉是戰績輝煌的未來菁英,總有一天內地那些大人會對她招手。然後以最高禮遇進入這個國家的權力中樞吧。
  無論一介防衛都市的掌舵人是誰,一個是背負人類希望的妹妹,一個是遭人從前線除名的無能哥哥,這個世界不可能讓他們走上相同的航路。我心知肚明。因此在那之前,明日葉大可把我家當她家跑來這邊,在我身邊想怎樣都隨她去。
  我死都不會表現出來,但事實上,這段時光並不討厭。
  『老哥,你用我的洗髮精對不對!幹麼這樣啊?有夠扯的煩欸!新的洗髮精呢!?』
  ……雖然不討厭,但有時真希望她再收斂點。拜託妳別在浴室裡大聲喧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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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我也不討厭做飯。
  常會嫌麻煩提不起興致,但天性如此沒辦法。像是外出吃飯啦、去買現成的餐點啦,要付諸實行相對的得花時間和精神。相較之下,選擇自己開伙對我而言更省事。
  八成是兒時根深柢固的習慣使然。類似某種開關打開吧,當我穿上手縫圍裙站在廚房裡,大多會在無意識狀態下打開冰箱。蹲下去隨意眺望內容物,堆積而來的資訊與當天的心血來潮相互作用,腦裡就會不自覺拚湊出該有的實體。
  曾經聽過一種說法,做菜就是想像的體現。
  但換作是我,說是重現親身經驗更貼切。基本上該上什麼菜,始終源自於過去千種家教會我的菜色,再加上一點變化。家母傳授許多相應的知識給我。
  我轉開鍋子下的爐火,在流理臺上切紅蘿蔔,一如往常拿毛巾擦頭髮、剛洗完澡等同只穿內衣褲的明日葉無預警露臉。
  「又是燉菜?」
  答對了。我回話時拿菜刀的手沒停下。
  「有意見就自己煮。」
  先別說那個,快穿衣服。
  「啊?我又沒抱怨。」
  明日葉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確,看那樣子不像心懷不滿。跟笑臉迎人相去甚遠,不過,總是顯得沉重的眼皮如今掀得可開了。
  「我很喜歡哥哥煮的燉菜。」
  「咦,真的?」
  「嗯,喜歡燉菜。該說重點都在燉菜上。」
  「喂?這話聽來,妳對哥哥根本沒半點愛意吧?」
  「算是吧。」
  「不,回這種話未免太奇怪了吧……」
  「哪裡奇怪?表示我對這款燉菜就是那麼愛啊。要我出錢買也行。雖然我沒出。」
  明日葉將湯匙輕輕插進鍋內撈起一匙,試吃兼偷吃。接著「唔呼──!」一聲,發出滿足的嘆息。
  這時突然有種令人懷念、似曾相識的感覺掠過心頭,讓我不禁失笑。
  「不出錢是嗎?……不過,這份食譜的作者常說那句話呢。像是拿去餐廳賣也毫不遜色啦,量販店的既成品好歹要有這種水準,水平高到掏錢買也願意,雖然我不會出錢就是了,諸如此類的,一天到晚說那種話都不會汗顏呢。」
  「哦──」
  拿浴巾擦乾頭髮,明日葉將頭髮分成一、兩束捲起,指尖發出淡淡的藍白色光芒,將溼髮弄乾。她一度帶著淡漠的表情離去,才走兩步卻停下,冷不防回頭。
  「……在說誰?」
  『對喔』,我想起來了。這麼說來,我跟明日葉很少聊那方面的事。因為以前一聊到這些事就會哭。
  我們兩個只差一歲,可是從夢境季節甦醒後,我家妹妹幾乎不記得雙親的事。冷凍睡眠在實驗體腦部留下這類副作用的例子屢見不鮮,管理局的大人們曾如此解釋。
  當時的我反倒覺得慶幸。若是不記得過往的家人,他們就跟年代久遠的祖先沒什麼區別。這份失落就不至於撕碎幼小的心靈。
  但明日葉已經不是小孩子。也該跟一問就避而不答的時期說再見了。
  「在說媽媽的事。」
  我放下菜刀。
  「這個燉菜也好,昨天的咖哩也罷,我做的菜幾乎都是跟媽媽學的。」
  切好的紅蘿蔔從砧板倒進鍋裡。明日葉滅掉手中的光,用手隨意梳弄半乾的頭髮。說起話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媽媽……是老哥的?」
  我看著妹妹的眼睛、明確地點頭。
  「對。就是明日葉家的媽媽。」
  她吐出一個無聲的「咦──」。明日葉就此定格,連嘴巴都忘記闔上,發著呆再次抬手梳頭髮。我繼續接話:
  「不過,該說是教呢,還是被施以魔鬼教育?說要培養我獨立的性格啦,不然就是求生很重要、勞工是拿來壓榨的,公司養的狗跟芝麻油越榨越有料等等……所以小小年紀就被迫幫忙做多到誇張的家事,好像是……印象中確實是這樣。」
  自從那場大災禍拆散我們母子,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事到如今那已經變成蘊含特殊意義的回憶,然而對當年的我來說,只是渾渾噩噩不斷重複的日常生活罷了。讓我重新體認一件事,老實說本人的記憶也較一般人淡薄。
  我拿刀用力切著硬邦邦的馬鈴薯。明日葉緩緩靠近:
  「還有學到其他的嗎?」
  「有……不是只有做菜而已。打著資本主義實踐教育的名號,她逼我做所有的家事來換取微薄零用錢。舉凡煮飯洗衣、打掃、裁縫、會計、整理收據……」
  等等?現在回想起來,該說從那時就這麼想了,那個人對年幼孩童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如此泯滅人性甚至讓人懷疑她不是人?還有一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句尾提到的那些未免太奇怪了吧?印象中好像被逼著確認厚厚的帳本,那個真的跟千種家的家事有關嗎?
  「喔──」
  疑似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明日葉抿著嘴,但嘴角微微上揚。跟鴨嘴意外的神似,討厭,有點可愛。
  「那她不就很可怕……還是算嚴厲啊?或者該說她人不錯?」
  答起來極度困難的問題緊接而來。
  「嗯?嗯嗯──……?」
  說對或錯都不為過,但總覺得不管答哪個都不對。
  繞著那抹開朗的微笑,黑髮宛如闇夜展翅一般。想到這,心底便湧現溫暖的鄉愁與冰冷的惡寒。
  「……就是那個吧。既像天使又像惡魔……」
  最後,我將當年就有的感想據實以告。
  「原來是這樣。這算什麼好好笑。」
  明日葉靜靜地笑著。那是平常沒有的直率笑容。
  「對吧,很好笑吧。拜她所賜幾乎沒有事情能難得倒我……雖說遠不如原創者就是了。」
  「是嗎?」
  「是啊。烹煮方式應該跟她差不多吧。問題還是出在熟練度上。」
  咚咚、咚,菜刀下得很有節奏感,同時我歪頭感到不解。也許味覺隨著我長大出現變化也說不定。正在想這些,明日葉就抬手戳我。
  「……吶,也教我怎麼煮吧。」
  「咦,不用啦,我煮就好沒關係。」
  是說我拿菜刀的時候,拜託別戳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
  「妳不用上什麼新娘課程啦。因為我還不打算把明日葉嫁出去。」
  「哈!?鬼扯什麼噁心死了。講這種話真夠討厭的。算了,誰稀罕老哥教。你這廢渣超噁。」
  「妳說得太過火啦……被人批成這樣很受傷欸。話說哥哥我會手把手好好教妳喔?」
  「教我做法就夠了!」
  明日葉氣呼呼地聳起肩膀,嘟起的嘴不停發牢騷,一面步出廚房。
  「又不是要老哥教……其實我想跟媽媽學。」
  似乎很難為情,明日葉連耳根都紅了。她嘴裡喃喃自語碎碎念,聲音小到幾乎快聽不見。即使是這樣,我的耳朵仍確實捕捉。
  「要媽媽的味道啊。已收到客人點餐……」
  人早已過去霸占沙發的明日葉聽不見,這是我一人的獨白。
  我將手裡握的洋蔥拋上半空中,下一秒高聲接住。樂玩拋接數次,同時為了重現記憶裡的味道,揮舞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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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和樂融融吃晚餐好溫暖、好溫馨。料理未經改動、原汁原味,明日葉一下子「哦──」一下子「哼──」,津津有味地吃著我煮的菜。
  看她臉上浮現笑容,欣喜與害羞交織、邊嚼邊確認味道,我真希望這段時光能永遠持續。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家妹妹天資卓越,總有一天會為了人類的末來獲邀加入世界之巔。無能的哥哥在那扯後腿任誰都無法接受,我也不許這種事情發生。
  因此我身在其中一座位於最前線的防衛都市裡,要盡量陪在妹妹身邊,度過剩餘的時光。
  吃完飯,我在水槽旁喀啦喀啦地清洗鍋盤,這時趴在沙發上放鬆的明日葉開始輕語。
  「我說,廚房夠寬就能兩人一起做菜吧……」
  「嗯?哦。對啊,可以這麼說。」
  在一片水聲中,我也沒漏聽明日葉的話。嘴裡隨便給些回應,用力刷黏得牢牢的油汙。
  「……是嗎?那我去拜託看看。」
  「哦──?不對,去拜託誰?」
  「夏目學姊。沒什麼,就她最近問我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對明日葉來說只是一句無心的輕喃吧。不過,我可不會讓它跟油汙一起放水流。
  某個字眼立刻在腦海中浮現……論功行賞。不,她在替新政權打基礎吧。想搶得先機拉攏明日葉,是這樣嗎?
  如果是,放餌的對象想必不只明日葉一人吧。這樣一來,就無法採行讓生產科與戰鬥科和平共處的策略,他們對我方睜隻眼閉隻眼的可能性也跟著驟降。形式上仍隸屬戰鬥科,卻調到生產科輔佐小朝的我,她必定不會放任,讓我繼續保持現在這種狀態。
  平常就已經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了,搞不好會被逼到更窘迫的位子上。甚至不確定能做滿任期。
  在現今體制下,要爬得比現在更高恐怕是痴人說夢。在這座都市裡戰鬥科至上,非戰鬥科成員難以賺取積分。我早被調派──該說是降職才對,講白點已經遭到裁員,往後人生將跟未來首席候補明日葉天差地別。
  創造可能性、讓我今後也能跟明日葉一同生活的方法有限。
  要說還剩下哪些手段,那就是毀掉目前這種戰鬥科至上的體制。
  就我所知,讓它成真的手段只剩──釣瓶朝顏在代表人選舉中贏得勝利。要讓釣瓶朝顏飛上枝頭,將夏目惠從王國寶座上拉下。
  我能做的垂死掙扎只剩這個了。
  將水龍頭用力扭緊,我脫下圍裙擦擦手,一把抓住外套。
  「我去處理一些工作。」
  「蛤?已經晚上了耶。」
  「就是因為晚上才要去工作啊。」
  「不,這樣好奇怪……」
  「正常啦正常。」
  「哪裡正常。」
  趴躺在沙發上,明日葉睜著狐疑的眼轉頭看我,我則笑咪咪地揮手。
  「啊,明日葉,回去的時候要鎖門喔。」
  「是──不對,我也該回去了……」
  我看她八成吃飽想睡覺了吧,明日葉在一聲嘿咻後起身,跟我一起離開房間。
  就這樣,我們走上夜晚的街道……不知為何兩人走的方向完全一樣。
  「……我說,明日葉。妳為什麼跟著我?」
  「沒啊,就──散個步?」
  她的目光東飄西飄亂飄一通,感覺都快「噓──嗶嗶嗶」地吹起口哨,一看就知道在說謊。可能是嘗到媽媽的味道,開始對家產生一份眷戀。
  「啊、是嗎……」
  將妹妹可愛的謊言照單全收,也是當人家哥哥應有的體貼。就隨她高興吧,我決定不再深究。
  其實我也不排斥配合明日葉的任性要求,但拉人拉票一旦落於人後還是很不利。為了贏得能與明日葉相伴的未來,我要先盡全力布樁。
  否則,我肯定會後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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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天空仍積著雲。
  受它影響,月光也跟著朦朧起來。然而風勢很強,雲不斷流動,有時星星會從縫隙間露臉。
  從舊時代至今歷經漫長歲月,即使世界已經變了樣,繁星的璀燦光芒依舊不曾改變。
  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到現在才發現,都怪我平常拖著疲憊的肉體低頭走回家吧。總是被工作追著跑,連抬頭看天空的餘裕都沒有。
  已經許久不曾踩著悠閒的步伐,從我的住處走到辦公室。應該是身旁有明日葉使然。
  看似隨自己的意埋頭向前行,卻又暗中在意我的步調,不時回頭張望。我沒遛過貓,遛起來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最後我們終於走到一棟位在都市內仍顯得格外龐大的建築物前。生產科辦公室就在這棟樓裡。
  「那我去上班了。回家路上小心點。」
  「嗯。」
  我跟明日葉知會一聲,她隨便點個頭。我也朝她點頭,接著朝辦公室小跑步過去。入口大門已經完全關閉了,所以我繞到後面,來到工作人員在走的側門,朝設在門上的裝置輸入一些代號、做通行驗證。
  緊接著,我感覺到背後有股氣息。
  轉頭一看發現明日葉還在。她咦欸──地半張著嘴,興致盎然地盯著我的手邊瞧。
  「……妳不回去?」
  被我一問,明日葉的眼睛眨啊眨,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咦,啊、嗯。沒,就滿閒的……」
  「啊、是嗎……」
  好吧,就類似去家長工作的職場觀摩吧……偶爾讓她看看哥哥工作的樣子也不賴……
  腦裡邊想,我在除了標示逃生門的綠燈外就無其他燈光的黑暗辦公室內專心走著。
  響起的腳步聲只有兩道。
  不過,這兩道腳步聲靠得特別近。
  「……明日葉,這樣很難走。」
  「哪裡難走?」
  「不,要說是哪嘛……」
  明日葉的語氣聽起來很鎮定,但一回神發現她捉住我襯衫的手握得很用力。
  她壓低音量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老哥,電燈呢?」
  「為了省錢不能開燈。加班時除了自己待的區塊,其他地方的電燈都要關掉。」
  「蛤?這算什麼莫名其妙……」
  嘴裡發著牢騷,明日葉牢牢地黏著我。我帶頭,明日葉跟在後面。她死命黏在我背後。打個比方,就像前鋒與後衛。馬與騎手。當死士的小弟與老大。蜥蜴與斷尾。大概這種感覺。
  「老哥,太快。走太快好噁超快。」
  「速度跟平常沒兩樣啊,還有哥哥不噁。」
  「不是啦……走慢點……」
  跟弱弱的聲音相反,握住襯衫的力道變得更強。被人這樣拉扯,行走速度自然會降低。
  我已經習慣沒開燈的辦公室,有這副耳朵與【世界】加持,靠回聲就能大致掌握相對位置,所以對燈光的需求並沒有那麼強。來到這棟建物裡,就算閉著眼睛行走也沒問題。跟自家沒兩樣。
  因此我沒有絲毫迷惘,抵達銷售拓展部門的辦公室後,我打算朝照明裝置的開關伸手。
  下一秒,耳邊突然有人「咿」的一聲,發出細小悲鳴。
  「老、老哥……」
  明日葉突然無預警貼到我背上,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和腰。咦,討厭啦死相,怎麼突然這樣,十六歲的霞好高興好害羞!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跟我互碰的明日葉全身微微發抖。我朝她看了一眼,只見她哭喪著臉,讓我不自覺摸摸明日葉的頭。
  「怎麼了?」
  「那、那個……」
  明日葉問完用顫抖的手指朝前方指去。
  那裡有道朦朧的藍白色光芒照著一名女子。
  長至肩口的頭髮亂糟糟,披在額上的瀏海一片散亂。毫無血色的白色肌膚沒半點生氣,恨恨地咬著嘴脣,紅腫的眼泛著淚光,那張悲戚的面容像團霧氣般浮在半空中。
  接著,這張臉慢慢朝我看過來。
  「唔喔!嚇死人……」
  跟她對上眼的剎那,我不禁出聲。這一喊,那張蒼白面容也同樣換上驚訝的表情。
  「啊,霞……」
  伴隨這聲呢喃輕揉眼睛的人正是釣瓶朝顏。她在我下班後仍繼續留著沒走,就這樣不開燈過到現在吧。
  「明日葉,沒事。她是小朝。」
  「咦?」
  我邊說邊拉開黏在背上的明日葉,手伸向照明裝置的開關。辦公室瞬間點亮,跟電腦面對面的小朝就待在科長桌子前。看清楚後,明日葉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是、是禿額女……」
  明日葉跟我鬆了一口氣,小朝則用冷淡的目光看我們兩個。
  「……來這做什麼。」
  「辦公。」
  簡短應答之際,我朝自己的位子走去。緊接著,明日葉也踩著步伐噠噠噠地跟來。我拉自己的椅子給明日葉坐,自己則借用漆原學長的椅子。
  除了電腦啟動的驅動聲,其他就剩明日葉跨坐在我的椅子上抱住椅背、一圈圈轉動椅子的聲響。
  都沒人開口,這段時間令人窒息。話說,明日葉這是在做什麼,太閒嗎?
  好吧,話說令人納悶在搞什麼飛機的人,小朝也是其一。在暗濛濛的房間裡待到這麼晚,剛才她一個人都在做些什麼啊。問題的答案可想而知,但我不能不問。
  因為她以後想領導我們,這個人可望實現我心中為數不多的願望。
  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受挫可就困擾了。
  若她打算放棄也無妨。但遲遲不給個答案,這我無法接受。
  我有我個人的先後順序要顧。若打算繼續出招,那是越快越好。
  基於上述原因,我裝出半開玩笑的態度,單邊臉頰嘲弄地吊起,聳聳肩輕輕一笑。
  「是說我才想問小朝,妳還沒回去啊?加班的效率通常都不高。好像有聽過?還要幫忙分擔工作表示這個上司無能吧?」
  我話說得輕佻,一旁的明日葉冷著眼朝這凝視。但這時的她並未插嘴。
  「或許是吧……確實是那樣。」
  然而小朝自嘲地笑了。
  我話中的意思就跟字面上一樣,她總不至於這麼想吧。雖然有疑慮,但她還是發現藏在態度、語氣、視線裡的含意與意圖。
  正因如此,小朝才靜靜地低頭。
  「抱歉。不只霞,我也沒考慮妳的心情……被人利用肯定會覺得討厭吧。」
  「啊,沒、嗯、對……不過,其實我沒放在心上……」
  對方來個出其不意的道歉,明日葉慌得在胸前小幅度擺手。然後困擾地盯著我的臉看。是說,跟她關係不好的人向她道歉,這樣會很頭大吧。我也有點困擾。
  「啊──沒啦,其實我也覺得無所謂。」
  我答得不知所措,小朝先是在我跟明日葉間來回張望,接著就笑了出來。
  「明明覺得你們兩個不像,某些奇怪的地方卻很類似呢。」
  那句話讓我不禁與明日葉對看。而跟我對上眼的明日葉則一臉驚恐。
  「咦──……」
  「怎麼,妳不喜歡?」
  「一般來說都不喜歡吧……」
  明日葉稍微揮揮手,就像在說「沒這回事」。為什麼,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像又沒關係。我們可是兄妹……難以言喻的悲愴之情襲上心頭,小朝似乎都看在眼裡,她發出短促的嘆息。
  「……夏目也是那樣。感覺一點都不像,卻在奇怪的地方重疊。」
  那雙眼彷彿在眺望遠方,不知道她在看什麼。不過,這陣呢喃似在緬懷再也回不去的時光,透著一抹寂寥。
  「妳說……夏目學姊也是?」
  明日葉不解地歪頭。
  「明日葉妳沒見過嗎?我們在說夏目伽耶子學姊。前任首席是夏目學姊的姊姊。」
  「不,這我知道……」
  當哥哥的被妹妹用同情眼光看待有點難受……她不認識對方,但似乎知道這號人物。討厭!那妳就直說嘛!
  對哥哥這麼冷淡讓我嘔氣地鼓起臉頰,明日葉則把我當空氣,轉而看向小朝。
  之後小朝拿起手邊的馬克杯湊近喝了一口,大概是蓮華早上準備的茶。直到這一刻,小朝才有餘力喝茶。
  她「唉──」一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開始輕語。
  「以前有段時間,我跟夏目家就像一家人。」
  「一家人……」
  明日葉似乎很在意這個字,眼睛眨了又眨。小朝看了露出淡淡的微笑,朝她微微頷首。
  「我們在同一個避難設施裡,醒來的時間點也差不多。年紀最小的好像是我。所以相處的時間自然跟著變多……」
  小朝將杯中物小口小口地喝乾,她聊起往事,我不經意想起以前發生過的某件事情。前陣子正好去找對方簽我們的人事考核文件。
  當時那兩人的距離感,在蓮華看來就好像母與子。
  不像蓮華那樣,很崇拜對方,也不像黑辣妹學姊,一心追隨,更不像明日葉,對她敬而遠之。雙方的關係趨近對等。
  「小時候的她比我還弱。每次在小學的訓練課程上輸給伽耶子學姊,她都會哭呢?或許是因為這樣,那傢伙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麼弱小。」
  小朝慢條斯理地訴說,目光落在馬克杯上。那淡綠色水面泛起漣漪。
  「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那種話。一直以來明明是個弱者……」
  她用泛淚的眼瞪視桌面,緊緊握住拳頭。
  「我討厭這樣!氣死人……討厭被那傢伙看扁!討厭對此感到害怕的自己!……還讓夏目有機會說那種話,我不允許!」
  給人理性錯覺的面具剝落,淚水從低垂的臉龐滑下。小朝似乎希望自己別再抽泣,她大口大口地吐氣,但還是憋不住,發出微小的啜泣聲。
  看小朝這樣,明日葉慌了。想說些什麼,半張的手試著朝她伸去,卻拿不定主意,一副很困擾的樣子。
  這是當然的。
  因為在這一刻,小朝說那些話並非針對我們。
  而是針對目前人不在這的夏目惠,還有釣瓶朝顔自己。這一刻、這段發言都不是外人可以置喙的。
  釣瓶朝顏與夏目惠。我不知道她們倆有什麼樣的過節,也搞不懂、沒興趣。因此,不管聽到多麼深切的泣訴,我都無話可回。
  明明是這樣,我卻覺得頭大,因為她哭泣的樣子實在跟某人太像。
  ──所以,我得先道個歉。
  「明日葉,抱歉。」
  「……咦?為、為什麼道歉?」
  旁的明日葉錯愕地看著我。
  「等小朝冷靜下來,妳可以送她回去嗎?……我突然想到有工作必須處理一下。」
  「你說工作……」
  都這種時候了,說那什麼話──明日葉露出不滿的表情。不過,我覺得不方便明講。那就像是想起許久之前的往事,或者特別珍視某個人,而這種心情我能理解,那些事怎麼說得出口。
  因此為了掩飾,我露出笨拙的笑容,嘴裡這麼說:
  「對不起了。」
  毫無意義、就由那四個文字組成,這句話,明日葉默默地聽著。接著凝視我的雙眼,最後靜靜地點頭。
  「……嗯,知道了。」
  「謝謝。」
  「沒關係……我也、滿能體會的。」
  我摸摸明日葉的頭,明日葉則狀似不滿地轉頭,像是不想讓我摸一樣,人從座位上起身。
  之後直接走到小朝附近,拉了張椅子坐到她旁邊。像要陪伴趴在桌子上悄聲抽泣的小朝,她將頭喀的一聲擱在桌子上,開始玩隨身終端。似乎想陪到小朝冷靜下來。
  沒有刻意出聲搭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那模樣彷彿在安慰飼主的貓。明日葉很笨拙,她已經盡力展現體貼了吧。
  我無法展現那種體貼。頂多只能把工作做好。
  既然該做的工作已經決定,就把它了結掉。
  那麼,接下來輪到狙擊手盡本分。
  要是第一發沒射中,馬上補第二發。連這發也沒中,再上第三發。有了三把箭,要失敗也難吧。我想至少能報一箭之仇。
  卯起來做,直到刀毀箭盡,要出幾次的招都行。
  抓起今日本可拍拍屁股走人丟下不管的筆記型電腦,我快步離開辦公室。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3 14:28 编辑

  2 背水與逆襲的口碑行銷

  神奈川的公主殿下正待在暖呼呼的柔軟被窩裡,夢見自己吃蛋糕吃到肚子撐。
  千葉的企業奴隸則攝取過量咖啡因錠劑,用微微顫抖的指尖專心敲打鍵盤。
  當東京少女沐浴在由窗櫺射進的晨光之中,呼哇──地打著呵欠,睡眼惺忪地揉眼睛。
  千葉的企業奴隸則待在窗簾緊閉的陰暗房間裡,為了轉換心情、緩和腰痛,咻咻地打起假想拳擊,口裡嘟噥「殺死太陽……」。
  豈止是參加早上的接力賽,那些馬拉松跑者連晚上都不停奔跑,這就是千葉的企業奴隸。
  結果在一番嘔心瀝血後,總算擬定今後的對策。
  不工作的人沒飯吃。人不能只靠吃麵包過活。
  前人是這麼說的。
  的確,不工作就無以維生。但我們並非生來就只是為了延續生命。
  因此出賣勞力除了是用來討生活,還需要其他目的。例如成就感、夢想、義理人情、感謝,或是排山倒海的感謝。
  舊時代某位企業經營者曾說「人類就算沒東西好吃,也能靠感動活下去」,若是為期數日的超短時日,這種說法未必是錯的。
  被工作逼太緊的人會廢寢忘食。
  說得更貼切點,其實是太重口味的東西、食物的量太多都會讓胃難以招架,就算睡著還是掛念工作,途中睡睡醒醒,沒辦法有像樣的睡眠。還有,會沒來由胸悶,疑似為了滋潤乾澀的眼,眼淚撲簌簌地流。
  旁人見狀就算將它解釋成「靠感動活下去」也不奇怪……
  ……這樣好奇怪啊。
  直到工作終於處理完畢,搖搖晃晃地倒在床上,睡個六小時再吃輕食早餐的這一刻,才發現事情不大對勁。
  健全的判斷力出自健全的勞動環境。反過來講,不健全的勞動環境甚至會讓人失去判斷能力。勞動果然很大便。
  往窗外看去,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我早就先裝得若無其事悄悄請假休上午半天,可以現在開始慢慢弄、悠哉上工。
  喀嘰喀嘰地轉轉僵硬的肩膀,我起身悠哉離家。
  去辦公室的路上,我在想昨天的事。
  在那之後小朝跟明日葉不曉得怎樣了。就此丟下有點情緒化的小朝固然令人不忍,話雖如此,就算我出聲也幫不上什麼忙。
  很遺憾的,我不習慣應付那種狀態的女孩子。
  但要說明日葉是否習慣,這又另當別論,可是總比我在行吧。
  總之,我該做的事如下:不是去迎和小朝的感傷、看女孩子哭泣,而是出面干涉,讓小朝贏得全面性勝利。
  我想出自己的一套應對方案。
  再來就看小朝如何抉擇。我可能得配合她的答案找尋新方向。
  這都是為了創造我希冀的未來。

  ╳  ╳  ╳

  一踏進辦公室,眼前是片熟悉的光景。
  同事們坐在一排排桌子前,面無表情、或是皺著眉頭,將鍵盤敲響。
  若有人疑似心情惡劣地喀噠喀噠敲打鍵盤,別人就像在抗議他太吵,刻意將軌跡球弄得沙沙作響。甚至有人疑似被這種對決搞得很煩躁,便將電話聽筒喀鏘一聲大力放下。這些人是怎樣,他們是用超音波對話的魷魚還什麼的?
  不過,就連這種粗鄙的無形溝通法都比昨天那種悄聲無息的空間要好得多。
  這種異常狀況才是我們生產科那令人喜愛的日常。
  而那名少女──榴岡蓮華正與這種日常光景非常相配。今天她也在大夥兒的桌子間轉來轉去,替他們上看似親手沖泡的茶。
  「啊,霞同學,早安。」
  「噢──早啊。」
  蓮華注意到我,她也在我的桌子上擱了一杯茶。跟昨天的茶似乎有些不同,少了薄荷和德國洋甘菊、迷迭香這類香草風味,今天這杯散發略微香甜的氣息,聞起來像花香。
  我接下那杯茶,呼──呼──地吹氣將它弄冷,然後喝上一口。這種時候怕燙真辛苦……
  可是等短暫的熱度散去,又別有一番滋味。
  在這職場上也是同理吧。
  夏目惠認真對我方下戰帖,讓水果派對的熱烈氛圍一下子降至冰點,令全生產科氣氛盪到谷底,多虧蓮華才找回些許平靜。
  既然變得這麼平靜,今早出勤的小朝應該能找回先前那種步調吧。因此,大夥兒也一如往常地工作。
  接下來,來看看當事人小朝……我在位子上東張西望,這時她正好與漆原學長結伴進入辦公室。
  「哎呀,霞。你來啦。」
  「早安。」
  昨晚痛哭的她已不復見,小朝露出平常會有的、既冷靜又好勝的笑容。就算靠自然妝容也有點遮不住紅腫雙眼,這點讓人有些在意,但她眼裡確實多了份生氣。
  此外,還有另一人跟她一樣,雙眼炯炯有神。
  「說什麼早安,千種。現在都幾點了?看看,現在都幾點啦?」
  漆原學長將雙手插進口袋裡,氣呼呼地搖晃肩膀,然後駝背在我面前站定,刻意彎脖子由下而上看我,還朝我狠瞪,讓人超不爽。害我沒那個餘裕回他「這個嘛,大概是──」
  「我用電子郵件向主管請半天假……」
  身為一般職員的漆原學長不可能知道就是了……我嚥下這句話,別開目光回答,漆原學長則繞到我轉開的視線前,到頭來還是賞我白眼。真是的,為什麼小混混就是喜歡跟人互瞪……你們是野生動物嗎?
  看我們這樣一來一往,蓮華十分慌張,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這時小朝發出乾咳,出面干涉。
  「漆原,別管那個了,去準備開會吧。」
  「是!遵命!……咦,要開會嗎?」
  漆原學長一頭熱地回應,這下他帶著詫異的表情轉頭看小朝。
  「對。因為昨天沒能好好討論。」
  小朝的臉有點紅,似乎為昨日的自己感到可恥,還乾咳幾聲,接著大吸一口氣做個深呼吸,再環視我們幾個。
  「……今天要做個了斷。」
  那是字彙量不多、光看字面沒多大意義的抽象言詞。有空間讓不同的聽者做各類解釋。
  漆原學長彷彿有所覺悟,他用力握緊拳頭。蓮華則察覺到什麼,神情緊張地抿嘴。
  而我靜靜地點頭回應。
  小朝將我們每個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她微微一笑,然後砰地拍手。
  「來,各就各位。快。」
  「收到!」
  漆原學長啪噠幾聲慌慌張張地衝出,在自己的桌子上胡亂摸索,開始做準備。
  蓮華也慌亂地收拾手邊的茶壺和杯子,將陶器弄得喀嚓響。
  看他們這樣,小朝補上一句話。
  「蓮華,麻煩妳泡個茶……就泡昨天那種。」
  「……啊,是!」
  剎那間蓮華顯露驚訝神色,下一秒她喜孜孜地露出燦爛笑容,快跑進茶水間。
  小朝呵的一聲帶著微笑目送她離去,再轉頭看被扔下的我。然後邊留心四周邊轉頭張望,確定沒人看這邊,接著躡手躡腳、偷偷摸摸朝我靠近數步。
  「那個、就是……謝謝。」
  她輕觸我的肩膀,墊腳尖拉長背脊,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小朝的手好小,還有那纖細柔美的手指、柑橘類髮香、甜美的吐息、又細又柔的聲音,最重要的是,平常論起道理連大人都講輸她,而她支支吾吾地說了些純真話語。
  各方面都令人感到驚訝,我不禁看向小朝,正好跟羞紅臉的小朝對上眼。
  距離近到雙方臉頰都快碰在一塊兒,教人連出聲都不敢。腦裡還閃過某個蠢念頭,懷疑雙方的呼吸已互相交融。
  因為這樣,我覺得自己羞到連耳根子都紅了。
  一旦意識到,就連閉口不語屏住呼吸都讓人覺得不自然,所以我們立刻從彼此身邊彈開。
  「……替我將這句話轉達給明日葉。」
  小朝喀喀地向後踏幾步遠離我,臉用力轉開,快速補充道。
  我也跟著退一、兩步,為了掩飾總算冷卻下來的耳垂、疑似從額間滲出的汗水,我輕輕撥起頭髮。
  「那種話妳自己跟她說不就得了?反正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我說了,但她回跟你一樣的話。」
  小朝將手盤在背後,側著身子回頭並嘟起嘴。的確,這話很像明日葉會說的。連我聽了都不禁失笑。
  「是嗎……」
  「對。她一直強調『我又沒做什麼』……不過,事實上她也沒做什麼就是了。」
  小朝發出無奈的嘆息,嘴裡呵呵笑。
  「啊,是喔。不好意思啊,那是因為我家妹妹不擅長跟人溝通。」
  我答話時不禁苦笑,小朝則輕輕地搖頭。
  「可是,那種感覺,很讓人懷念……所以,真的很感激。謝謝。來,我們去開會吧。」
  話一說完,小朝也重整旗鼓準備參加會議,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會議室。我打算追隨她的腳步,便跟了上去。
  走在前方的嬌小背影跟昨天很不一樣,看起來好可靠。
  但她剛才提到「好懷念」,讓我有點在意。
  在那段默默相伴的時間裡。
  究竟她想到什麼、想到誰,才覺得如此懷念?

  ╳  ╳  ╳

  會議室裡飄著溫和、清爽的香氣。
  淡淡的霧氣自杯中冉冉飄升,隔著霧氣,小朝「呼」地嘆了一口氣。
  「……熱熱的果然比較好喝。」
  望著淡綠色水面吐出的話語彷彿是種獨白,卻是說給蓮華聽的。一方面是在對前些日子放到茶冷掉都沒喝的事致歉吧。蓮華聽了臉上神情瞬間一亮。
  「太好了!那是我特調的香草茶喔!」
  「這樣啊。下次教我怎麼泡吧。」
  「欸嘿嘿,這是祕密♪」
  閒談間,小朝與蓮華有說有笑,氛圍變得較為輕鬆。
  喘口氣後,小朝看向蓮華、漆原學長還有我。
  「那麼……在這先鄭重宣布。我要參加代表人選舉。還要當上首席……為了改變這個世界。」
  聲音裡再無任何迷惘與恐懼。
  「照夏目的做法去做不會有任何改變。自從那場大災禍發生已經過了三十年。我們所謂的戰爭已經改變形式。但體制卻沒變,這不正常。我想大家……戰鬥科以外的人都隱約有這種感覺吧。」
  小朝靜靜地訴說。八成在講充斥於這座都市間、那種理所當然的氛圍。
  我們已經習慣跟UNKNOWN作戰,到一種厭煩的地步,把它當成日常生活中的例行公事處理。戰鬥行為早已淪為一種形式,光靠老基準擬定評價基軸,不屬於戰鬥科的人前途一片黯淡,大家開始注意到了。
  「所以我想當上首席……這是為了自己,還有對大家、對夏目都好。」
  眼眶溼潤、聲音顫抖,但小朝仍道出明確的答案。
  「為了夏目學姊?」
  蓮華出聲反問,小朝則輕輕一笑。
  「因為那傢伙……太傻,不適合擔此重任。」
  聽起來像在說笑,但她其實是認真的。
  現行體制下,軍事政權集所有權力於一身,遲早會引發反彈。這樣一來夏目惠若要與之對抗,自然會訴諸武力,不,將被迫用暴力解決。
  然而提撥軍力維持都市內部的治安,負責與UNKNOWN作戰的兵力將隨之下滑,進一步削減用來和東京、神奈川競爭的實力。
  基於三都競爭的原理,南關東防衛都市群才能發展到現今這種地步。我們常被拿來跟其他都市做比較。屆時一比若發現千葉都的排名明顯落於人後,千葉校內的學生會更加不滿吧。
  若要弭平這些不平之聲,戰鬥科勢必得鎮壓其他科的成員、將之肅清。這波肅清行動將導致國力低下,總有一天會威脅到他們。最後人們會群起反抗,一發不可收拾。
  到時夏目惠將失勢。獨裁者一旦被人推翻往往下場悽慘。回頭看看那些史實,這點不難想像。
  小朝可說是擔心這座都市的未來、替夏目惠的將來感到憂心才會做此提議。那兩者的下場都不是小朝所樂見的。
  因此,她才想做些改革。
  「所以……希望你們再幫我一次。拜託各位。」
  話說到這,小朝低頭一鞠躬。
  她是我們的上司,還是生產科的主管,以她的地位來看照理說只要下令就行了,不須顧及我們的意願。
  可是,她卻選擇低頭。理由冠冕堂皇說是為了大家好,但最原始的動機或許在於她將夏目當朋友看,或是為了那些回憶。這是不值一提的感傷,說是孩子氣的任性也不為過。
  但正因如此,我才能答應她。
  我想聽的話肯定就是這個。
  既然她還未捨棄當上首席的念頭,那我的職責依舊不變。這樣就夠了。
  此外,做此結論的人不只我一個。
  喀噠一聲,坐我對面的漆原學長起身。
  「朝顏小姐,包在我身上。是您收留在戰鬥科待不下去的我。請您盡情使喚。」
  儘管說起話來處處哽咽,漆原學長還是清楚表達意願。在那無框眼鏡的薄鏡片後方,似乎有抹精光閃過。
  「漆原……謝謝你。」
  伴隨一記輕笑聲,小朝回應時露出比外表更加成熟的笑容。接著,連坐在對面的蓮華都於胸前緊握雙拳,「嗯!」的一聲鼓足幹勁。
  「我也要……盡我所能。加油!」
  「謝謝妳。蓮華。」
  小朝再次深深一鞠躬。向下俯望的脣真摯地抿起,似在回味掠過心田的那抹溫情。
  不過,她的眼只闔上片刻。
  「我們重新召開會議。為了找出讓我戰勝夏目的具體方法,請你們別客氣,有意見儘管說。」
  當她抬起頭,看起來就是當本科主管該有的樣子,說起話來威風凜凜。
  聽到這句話,漆原學長將他準備的大批資料偷偷撤到一旁。啊啊,這麼說來,他上次也準備量多到很誇張的會報資料嘛……怪不得今天變更多……不過,這次他似乎罩子放很亮,知道不該拿出那些東西。
  可是,小朝看見這一幕便換上笑容。
  「……那麼,先麻煩你針對現狀進行報告吧。接下來再另做打算。」
  面對那溫柔的微笑,漆原學長笑得好燦爛。對上淺黑色肌膚顯得格外白皙的牙閃了一下。他雙手並用撫摸油頭,指尖靈巧地蠢動,興高采烈地發表意見。
  「是。關於前幾天的水果派對,已經達到收支平衡,都recoup【回收成本】了。」
  漆原學長單手拿資料,突然說些艱澀的話,還在空中比手劃腳。似乎沒顧及現場步調。
  坐在我旁邊的蓮華偷偷彎身講悄悄話。
  「……Recoup是什麼?」
  「用來加咖啡的。」
  「你也太隨便了吧……」
  小朝語帶嘆息地賞我白眼。不,因為鉅細靡遺說明說明也是白搭,我敢保證……
  當我在想這些,來自漆原學長的多餘說明仍持續進行。
  「會場的capacity已fullcap【會場已創造最高產能】,client這邊也closing了吧【我想顧客都很買單】。今後的buzma也──啊、抱歉,不小心簡化。今後的Buzz Marketing【口耳相傳效果】也值得期待。」
  好長,超長。面對漆原學長自我意識高漲的一連串發言,蓮華開始發昏。
  「噗滋馬……」
  「是方言吧。東北地方的人好像都這樣稱睡衣。」
  「又亂講……話說fullcap不就是簡稱嗎……」
  儘管小朝微歪著頭感到納悶,在朗讀手邊資料的漆原學長也沒有發現,話繼續說個沒完。
  「至於它的evidence,已針對guest的customer satisfaction做問卷、追蹤調查並擬出agenda。【至於用來佐證它的資料,已針對顧客滿意度做問卷、追蹤調查並擬出要點。】」
  最後蓮華終於被搞得頭昏眼花,光顧著複誦疑似讓她腦筋打結的單字。
  「礙伯登斯……」
  「大概是戀舞【註】之類的吧。我也會跳。」【註1:日劇《月薪嬌妻》片尾曲中新垣結衣跳的舞。原文音近evidence。】
  「那、那是什麼?」
  「什麼?」蓮華歪頭,我則咳幾聲清清喉嚨,決定鉅細靡遺說明。
  「以前似乎很流行。上班族都要在年終前學會,上班後沒領到半毛錢卻被綁架,帶到餐飲店,被迫在那跳戀舞。而且聽說之後還要被迫繳交參加年終尾牙的費用。人們叫它『戀舞騷擾』,當時變成一種社會問題……」
  「拜託你別亂扯亂教……話說回來,蓮華妳是業務部門的人員,要把evidence的意思弄懂。」
  小朝分別挑我跟蓮華的毛病。不,它真的有變成社會問題啊……沒空讓我插這種嘴,漆原學長繼續滔滔不絕地念著他的報告書。在空中比手劃腳的模樣活像打太極化解剛拳,連我們半路提的小小疑問都被他推掉。
  「今後將以此為fact base擬logic。希望大家看完手邊的agenda能consensus。【今後將以此為事實基礎擬對策。希望大家看完手邊的資料能達成共識。】」
  話說到這,在那比劃的雙手總算停下,漆原學長推推無框眼鏡。蓮華則呆呆地張嘴注視這一切。
  「……剛、剛才那是什麼語?」
  「商業用語吧,應該是……」
  「都、都聽不懂……」
  「沒關係。正如剛才所說,只要看資料就懂了。」
  「啊,這句我聽得懂!」
  「該說妳只聽懂這句吧……」
  蓮華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小朝露出傻眼的乾笑,目光落在手邊的資料上。
  「接下來,關於這些資料……」
  看到我們開始讀資料,漆原學長立刻逐一念出詳細數字。不不,用不著刻意朗讀吧……看資料就曉得啦……想歸想,既然先進職員在念東西,我們也只能洗耳恭聽。
  在這種不必要的地方浪費時間,最後會害其他業務延宕……才在想現今勞動環境的黑暗面,期間小朝似乎對漆原學長的話置若罔聞,都在專心看追蹤調查和問卷調查的結果。
  她將看完的那疊資料咚咚地敲齊,再把它啪刷地放到桌上,並盤起雙手。
  然後輕聲嘟噥。
  「我跟夏目之間的事,沒有走漏風聲吧。」
  「畢竟現場完全封閉嘛。」
  當初辦水果派對時,夏目惠在只為VIP──該說在只為小朝而設的區塊內下戰帖。
  就追蹤調查和問卷調查結果、學生之間的傳聞看來,並未提及生產科要站出來反抗戰鬥科的事。是覺得那個警告已經夠充分了?還是在夏目學姊看來,生產科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對手……不清楚她的確切想法。
  可是,倘若未來繼續與他們對立,必定引發衝突。今後為了代表人選舉,我們也要進行造勢藉此催票。
  小朝盤著手沉思一會兒,接著她迅速抬臉,目不轉睛地直視我們。
  「結論,我們不改變方針。要繼續跟其他科室拉票。」
  我認同她的講法並點點頭。目前無其他有效手段。不過話又說回來,代表人選舉只是空有選舉形式,目前能用的手段就只有拉票了。
  問題在於,做法與……對策。
  「只是,今後行動上會被戰鬥科緊盯……還會遭到妨礙吧。」
  小朝也很清楚這點。拿起剛才在資料上追加註記的筆,邊揮邊統整想法。
  「他們自然會威脅我們,或者發動攻擊,但八成也會對其他科室這麼做。我們沒那個能耐抵抗……這部分得想辦法解決。」
  將筆壓在脣上,小朝發出沉重的嘆息。緊接著,蓮華用力將手舉起,舉得直挺挺。
  「我有辦法!」
  「請說,蓮華。」
  「我們可以瞞著對方暗中進行!私底下找大家商量!」
  小朝拿筆指著蓮華給她回答的權利,蓮華答得很有精神,跟她的答案形成對比。
  「不愧是蓮華。答對了。」
  漆原學長「嗯嗯」地點頭。唔──嗯,還是老樣子超寵她。然而另一邊的小朝臉色就沒那麼好了。她拿著筆在手中轉啊轉,嘴裡「唔──嗯」地低吟。
  「對……確實沒錯……」
  「但對方早就想到了吧。」
  經我一說,小朝便點了個頭。也對,當然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此外,我們的行動越是隱密,對方就越會懷疑我們。會卯起來掀我們的底吧。
  「那麼,我們就要出奇致勝。」
  「……怎麼說?」
  小朝瞥向我,我則露出奸笑。
  「要不要換個角度,反過來幹引人注目的事?」
  「啊?」
  小朝跟蓮華同時歪頭。然後漆原學長大吼,要逼我趕快吐實。
  「啊啊!?千種!這話什麼意思!」
  「試圖隱瞞,要掩人耳目,這樣對方更想挖掘。要是從一開始就對外公開,他們就不會進一步查探吧?就是那個啊,例如在校園裡,大家不是都會互相試探對方喜歡誰嗎?可是一開始就開陳布公,將不會遭人追問。」
  我隨便瞎扯舉例,小朝與蓮華都面有難色地皺眉。不過,唯獨某人頗有同感地頷首。
  「哦,原來如此……我也有印象……放學後的校舍、夏季集訓地、晚上的公園、巷子裡的自動販賣機……曾在這些地方聊過那些。」
  哎呀,漆原學長,沒想到你這麼浪漫……還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你很喜歡舊時代場景嘛……
  「很可惜,我認為事情沒那麼簡單。照你剛才的例子來看,會刻意聊這種事多半另有目的。」
  小朝語帶嘆息地說著。這邊這位意外地現實呢……話說蓮華也頗感認同地點頭,看來在女生的圈子裡,一般而言都會這麼想。霞又長一智了……
  諸如此類,腦裡胡思亂想,其實這方面我早有概念。我長年當一個女孩的哥哥可不是當假的。那孩子的真心話與場面話都會混在一塊,既理性又感性。
  「總之,說真的,人類很會猜忌,若是把底全掀出來攤在陽光下,對方也會懷疑那是虛張聲勢,是假象、是演好看的。」
  「你很懂嘛……」
  小朝聽完我的話鼓起臉頰。
  「不過,這樣也好。這次要打的仗再怎麼說都是針對選舉,主要對決並非跟戰鬥科打諜報戰,票數較多的一方就是贏家。所以說,吸引眾人的目光是首要之務。」
  說完「唉──」的一聲,小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麼說……也對。可是要拿知名度決勝負,我們毫無勝算可言。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戰鬥科透過戰爭常保存在感。人們自然知道夏目這號人物,也很清楚戰鬥科的存在意義。就這點看來,沒人能跟夏目抗衡。」
  小朝的分析一針見血。
  此外,不只小朝有這層認知,住在這座千葉都市的學生對此都有共識吧。
  「不,小朝說得對,這球不偏不倚正中紅心……正因為這樣,才要靠變化球決勝負。」
  「噢,在說棒球啊。千種,你喜歡棒球嗎?」
  不,才沒有,雖說你的問句好像「俊彥,你喜歡足球嗎?」【註】……只不過,漆原學長問的喜歡或討厭,其實非常單純。【註2:漫畫《足球風雲》中的名臺詞。】
  到頭來,這往往變成我們的判斷基準。因此,我也試著仿效他提問:
  「漆原學長,你喜歡夏目學姊嗎?」
  大概是問題來得太唐突,漆原學長的小小眼睛眨啊眨。
  「啊?……你、你說什麼傻話!那、那種人,我怎麼會喜歡!你、你別會錯意!」
  「看樣子超喜歡……」
  看漆原學長突然紅著臉,慌慌張張地亂揮雙手,蓮華困惑地「啊哈哈」笑。這下子漆原學長更是焦急,還出聲補充:
  「不,我真的對她沒半點好感!真的啦!這次沒騙人!我敢發誓,朝顏小姐!」
  「為什麼對我發誓……」
  「啊,不是,就想說被人懷疑有反叛之心感覺不是很好……」
  面對整個人向前靠的漆原學長,小朝擺出極度厭惡的姿態。看她那麼排斥,漆原學長瞬間變得格外洩氣,但他馬上咳幾聲清清喉嚨,目光轉向我。
  「話說,千種,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本人沒有因上一代首席開除我就跟夏目結下梁子……可是站在非戰鬥科成員的立場來看,那些人真的很棘手……尤其是玲王跟火星還有和汁……」
  漆原學長這句話說得苦澀,聽起來是認真的。雖然或多或少、隱約可見其中涵蓋個人恩怨,但這恐怕就是非戰鬥科學生的真實心聲吧。
  「……總之,肯定沒什麼好評就是了。」
  「嗯──……」
  對於漆原學長的意見,小朝與蓮華並沒有反對。她們心中也有不滿吧。有兩人附議替他壯膽,漆原學長突然囂張起來。
  「就是說啊?工科跟商科也一樣,各部門的男生都很討厭他們,特別是玲王跟火星還有和汁,超討厭的。」
  果然包含個人恩怨……
  雖然這麼想,但會有這種愛恨情仇,對他們感到嫉妒也在情理之中。戰鬥科男性成員在這座都市裡都是傲視群雄的菁英,光這樣就超受女生歡迎。可是相對的,他們最不受男生歡迎,遭人嫉妒。
  總而言之,不只那三個怪名男,戰鬥科成員往往看不起其他部門。這點從我先前去開會時面臨的高壓態度也能窺知二一。
  他們把自己當成統治者。
  事實上,以夏目惠為首的戰鬥科可說是位於千葉都階級金字塔頂點。不論是頗有歷史淵源的傳統層面,抑或呼應時勢的現實面,情況都是如此。
  不過,那是有戰爭狀態這個條件才得以立下的王位。
  跟UNKNOWN的戰爭淪為形式,變成例行公事,現今情勢趨於和平,甚至讓人備感壓力,面對這種特權階級,人們不一定會懷抱敬意。
  「……所以我想,可以用別的方式跟夏目學姊分個高下。」
  當我說完,小朝便收起掛在臉上的苦笑,目光筆直地望著我。我與之相望,輕輕一笑。
  「現在世人都希望有個agitator。」
  「啊基、跌塔……」
  最先對我這句話起反應的人是蓮華。她愣愣地張嘴,整個人不解地放空。唔──嗯,擺出那種表情表示她聽不懂……
  另一方面,漆原學長則「嗯哼」一聲,臉上寫著「我很瞭」。
  「噢。是那個吧。一種美食。蔬菜大蒜背脂化學成分多多。」【註3:在日本吃拉麵請店員加配料的口訣。書中版本修改了一部分。】
  不,你說的是調味料吧?誰在跟你聊拉麵啊。還有我是無化學添加主義者,不太用那種東西。
  然而唯獨小朝一人將手輕輕搭在嘴邊,她似乎頗為贊同,嘴裡小聲碎念:
  「煽動者……」
  聽到正確譯文,我不禁啪地彈動指頭,接著直接指向小朝。
  「對。戰爭早已變得有名無實,這座都市卻一直受戰鬥科支配,簡單講就是陷入停滯狀態。所以正缺一個帶動變革的人。」
  這個世界已經厭倦戰爭、厭倦戰鬥科。
  世人卻對他們無法認可的社會形態心灰意冷、放棄掙扎。有戰鬥科這個統治階級打壓大家,人們甚至不能表露心中的不滿。
  所以,我們只要對症下藥就行了。
  不過,這件事可沒口頭說的那麼簡單。反覆使手段拉攏他人的小朝最清楚這點。小朝將下巴擱到交握的雙手上,斜眼朝我窺探。
  「……這道理我明白,但掌控起來有那麼容易嗎?不求改變的人也不少吧?基本款跟名牌迷思始終存在……」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小朝確實做了改變。有實績佐證。」
  看小朝聽完歪過頭,我輕輕地聳肩。
  「把人當成蔬菜吧。我家父母常說人跟蔬菜差不多,確實是這樣。其實跟生產科之前做的事沒什麼不同,人也是拿來販售的農作物,新商品啦、奢侈品、名牌商品甚至是流行趨勢……至今打造過不少東西吧。這次也一樣。」
  「……啊。」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小朝聽了眼神逐漸改變。她本人也注意到了吧。該說想起來才對,這樣形容或許更貼切。
  之前釣瓶朝顏一直在做煽動者的工作。或者該稱她先驅。
  小朝持續開發稱之為名牌蔬果的高級食材,還有拿它們當原料的食品等等。從前人們只要有得吃就滿足了,為了讓他們購買高品質、高附加價值的商品,她排除萬難成功達成銷售宣傳、確保販售通路、讓供給面安定。
  就這樣,釣瓶朝顏創造一股潮流,開拓原本不存在的市場。賦予新的常識、新的概念。
  因此,這次也要如法炮製。
  既然要如法炮製,接下來就是屬於小朝發揮的舞臺。小朝用指尖咚咚咚地敲著額頭,接著開始念念有詞,似乎在整頓思緒。
  「別把他們當成掌權者,要當成消費者看待,這樣就行了……如此一來,我們要做的就不是拉攏集團,而是誘發個人反應嗎……」
  「咦,這樣好嗎?之前都特地跟其他科的高層打好關係了……」
  蓮華對小朝的獨白予以指正,她苦惱地低吟,發出一聲「嗯──」。也是,之前都被叫去斟酒了,這下又聽人說那些都派不上用場,會覺得有點哀傷吧。似乎察覺這點,小朝面露微笑。
  「那些努力並不會白費。不過,我們還是要換個方式洽商。就跟買東西一樣。以生產科名義採購的物品要由我這個科長首肯,但我不能連你們買私人物品都干涉對吧?不過,可能會做些推薦或是給點建議就是了。」
  確實有這種人,嘴巴上說只給建議和忠告卻強迫他人聽從……例如以前舊時代的某個人在某汽車製造業上班,遭人強力推薦購買自家產品之類的……正想到這類例子,漆原學長就迅速推推眼鏡,鏡片亮了一下。
  「也就是說,之前都在B to B,今後要變成B to C吧。」
  「雖然你的說法讓人煩躁,不過,是那樣沒錯。」
  小朝若無其事、不加思索地吐槽,一面點頭。只見漆原學長失落地垂下肩膀。
  B to B是Business to Business的簡稱,就是公司對公司、企業對企業進行交易。不,那你一開始用日文說這些不就得了……但這樣講太不識相。因為拿英文單字第一個大寫字母搞簡稱比較帥,聽起來像聰明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男孩子總愛玩這招。
  光是聽到FBI、CIA、YMO這類單字就很興奮,男人就是這樣。男生真的很蠢!而B to C是Business to Consumer,也就是公司與個人、企業與個人之間的交易。說它是針對個人做販售推廣也不為過。
  之前生產科主要針對組織做銷售。作戰方式為收買各科負責人和主管,藉此統合各科成員的意思,直接拉團體票。
  不過,若戰鬥科暗示他們會進行實質上的武力鎮壓,可想而知握有決策權的主管們為了自保、保住現在的地位,將捨棄生產科,去遷就戰鬥科。
  既然如此,這時就得端出新的商業策略。
  「大前提是投票採不記名制,投票間只准一人進入,不知道誰投給誰。表面上八成會假裝配合上級指示和周遭評價,但最終還是取決於個人行動。」
  用嚴肅的神情聽小朝說話,我緩緩開口。
  「所以,我們必須推出某種強烈到能說服個人的東西。」
  小朝聽完點點頭,手指按在嘴脣上,閉起眼睛。
  「一個能引發期待的東西,華麗又吸睛、任誰看了都能立刻會意、容易造成話題,可以用簡單的辭彙代表……」
  耳邊聽著她嘴裡的嘟噥,我突然想起昨天花一整晚找到的各式資料。
  舊時代,在史學分類上,這個時代稱為近現代。當年陸續發生撼動世界的事件。
  就算用薄酒萊新酒界的百年來最大豐收年【註】等詞句形容也無法確切比喻,換句話說連這些都不夠形容,那一年就是如此動盪。那件事在現代史上引發思想對立,花了三十幾年都無法達成客觀判斷。不過,當年事件確實在世界史上投下震撼彈。【註4:薄酒菜新酒是一種可用來判定當年釀酒原料「嘉美(Gamey)」葡萄產得好不好的試飲酒。】
  以前某個大國被稱為日不落帝國,在全球化儼然成為常識的時代,挾帶民族主義旋風,選擇榮譽地孤立。
  世上最強的超級大國不惜讓國家分裂也想一國獨大。原以為國家權力結構不可動搖,卻招致反彈。
  當時的媒體、評論家、投機客和政治學者都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媒體連日、不分晝夜報導黨派支持率和陣營優劣,那彷彿成了定局,勝負結果卻大逆轉。
  一般市民藏在心裡的真實聲音爆發,因而改變當時的社會形態,這是事實。
  在停滯的社會、徹底發展成熟的社會裡,不管是好是壞都要打破現狀,這種極端思想的主人、具備這份吸引力的人氣王有機會贏得勝利。
  稍微花點時間整頓思緒的小朝得出結論,應該跟我的很接近。她倏地睜開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就是用於販售的商品。換句話說,要將我這個候選人打造成精神象徵,再看能打出多高的品牌形象吧。」
  接著她緩緩起身,來到白板前方,手裡拿著筆,嘰嘰嘰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雖然不是很想,但還是來思考一下,看要怎麼包裝。我們來集思廣益吧。」
  說完,她拍拍「釣瓶朝顏」這幾個字。蓮華看了不解地歪頭。
  「那個……也就是說?」
  「……為了讓小朝廣受大家愛戴,我們來想想,看要強調哪部分。」
  「噢噢,原來如此!想想小朝有哪些優點就行了吧!」
  我出聲補充,蓮華似乎聽懂了,她拍拍手,對小朝露出燦爛的微笑。被這開朗直率又明亮的笑容鎮住,小朝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唔……被人這麼說,感覺好丟臉……不過,好吧,就是那個意思。抱歉,若能給些客觀意見會很有用。」
  她的雙頰微微泛紅,害羞地面向一旁,接著小朝向我們徵詢意見。下一秒,蓮華說了聲「是!」很有精神地舉手。漆原學長再次唰地推推眼鏡。兩人開口的時間不相上下。
  「妳很可愛!」
  「很可愛……」
  「可愛可愛。」
  洗板速度這麼快可以趁機講!就好比這樣,我也跟著附和。沒有啦,就是……只有我一人在正常情況下說不出那種話嘛,因為我很害羞。
  此外,害羞的不只我一人。
  「又沒問這個!……笨蛋。」
  小朝扯開嗓子大喊,但又立刻將臉別開,最後小聲補充。連耳根都紅了,臉轉向一旁。
  「其他的!就沒有其他的嗎!?」
  「哎呀──其他應該也有不少,可是像生產科的頭頭啦、頭腦好啦、氣質像班長啦額頭禿啦,這些就不提了。」
  「額頭禿跟這無關吧!」
  「不不關係可大了有加分效果吧。該說這是最該推的可愛之處。」
  「對啊!小朝很可愛!」
  「別老說我可愛啦!」
  我隨口瞎扯,蓮華搭順風車,再加上慌亂暴走的小朝。
  「明明就很可愛……」
  蓮華嘟著嘴,語氣裡盡是遺憾。她們兩人一連串互動漆原學長都看在眼裡,全程處於一個膜拜的狀態。我也跟著碎念好可愛好可愛……以手掩口,繼續把話說下去。
  「不過,夏目學姊就沒有這種特質對吧。既然這樣,就該推那部分啊。」
  「我覺得夏目學姊也很可愛呢……」
  「……但是,只有臉。」
  蓮華歪過頭,漆原學長則發出低吟。唔──嗯,我懂你們的心情。霞變成體察高手了。
  「啊,可是,她給人的感覺比較像美女吧。用帥氣來形容或許更貼切。」
  蓮華那席話也讓我不禁感同身受。可是光顧著認同別人也不是辦法。還是繼續討論吧。
  「總之,可以說她從某個角度看滿可愛。小朝跟夏目學姊的差異就在這。」
  「原來如此──畢竟夏目學姊很強!在男孩子看來,可能不覺得她可愛吧……」
  蓮華「唔──嗯。」地低吟,漆原學長也認同地點頭。的確,相較於男孩子,夏目學姊是更受女孩歡迎的類型。類似令人憧憬的運動型學姊。我懂我懂,再次體會他人心情後,只見小朝不悅地冷哼一聲。
  「……好吧,是我比不上她。」
  「在鬧彆扭!好可愛!」
  剎那間,蓮華衝過去抱住小朝。被人抱著安慰,小朝任憑擺布。不,其實這才是小朝強大的地方。
  「說真的,長得可愛很重要。我家老爸也這麼說。人有十成都靠外表。」
  「你的爸爸也是個大爛人……」
  正被蓮華摸摸頭的小朝賞我白眼。不,就如她所說,我爸「也」是大爛人。不對,我家父母的事不重要。
  接下來要談的才是重點。
  「沒啦,妳想想,貓也很可愛啊。超受歡迎,人人愛。是說我也喜歡。大家都不忍心丟下在冰冷雨水中發抖的小貓吧?」
  「貓或許是那樣沒錯……」
  呈小貓狀態被蓮華抱住的小朝一臉不滿。假如小朝長了貓尾巴,想必正大聲敲地板發出「咚」的一聲。
  「這例子舉得不好嗎?不只是貓……若是平常很冷靜的女孩子突然哭出來,那份可愛會讓人超心動吧……」
  「什……霞、霞!」
  小朝看起來好慌,試圖打斷我的話。然後換蓮華疑惑地歪頭:
  「你們在說什麼?」
  「一種大眾論調。」
  我不至於在這將那晚小朝哭的事說出來。而且它還變成一種原動力,讓我做了某個決定,但那些也不該挑這時候說吧。
  所以說,這個嘛……就用「大眾論調」掩飾。或者當成過往歷史、一段軼事。
  眼淚是女人的武器。某個髮型像獅子頭的宰相曾說過這句話。
  這個獅子頭宰相對民眾直話直說,人氣前所未有地高,構築五年以上的長期政權,最高支持率高達百分之九十。民眾對他的支持、受歡迎程度已不受政策或選舉支票的內容左右,一直受人愛戴。此外,在他的長期政權結束後,同樣的事再次上演。持續好長一段時間的執政體制和潮流變化,以及用狂熱來形容也不為過──至今大眾給予的那些支持又反噬回去,加上這個執政黨太傲慢,自恃坐擁高人氣,進而引發政治和黑金問題,這次進入一個以「懲治」執政黨為號召,要交給在野黨做做看,此類言論盛行的時代。
  最後事情是否進展順利不得而知。不懂時代背景亦無政治知識的我難以判斷。眼下,它的結果如何並不重要。
  值得省思的只有一點。
  當時民眾將理論和道理擺一邊,更著重情感並做出抉擇,要讓權力機構產生變化、改寫支配體制。
  「總而言之,是否合理不重要。順從情感是常有的事。以前的人曾經這麼說。可愛就是正義!」
  這話說得更加堅定,我一股腦地起身。
  正是所謂的道理擺一邊,感情優先。接下來的提案會有多少風險隨著我起身一併嚥下。
  就這樣,我大步走到白板前,手裡拿著紅筆,嘰、嘰嘰嘰嘰──地用力書寫,補上一段話。
  『釣瓶朝顏=可愛 可愛=正義 正義=勝利』
  還用一個大圈圈框住它,用更強烈的文字補充。
  『替釣瓶朝顏做偶像包裝! 「當偶像另有目的!」作戰計畫! 這下贏定啦! 嘎哈哈!』
  拿筆寫完,我啪嘰一聲將筆蓋蓋上。
  「……嗯,差不多這樣。」
  先是用指尖轉筆,再將它喀噠一聲放下。那聲響特別大。連這麼細小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那個、霞……解釋一下……」
  小朝用顫抖的指尖指向白板,發抖的嘴斷斷續續出聲。
  「咦?怎麼要我說明……偶像這個東西,妳不知道嗎?」
  「是有些概念啦……」
  小朝話裡盡是困惑,蓮華與漆原學長聽了也納悶地頷首。太好了,看來不用從頭講解。
  「既然這樣,解釋起來就快了。把選舉和演講當成一種娛樂就行了。演講需要舞臺,選舉要辦活動,大肆鋪張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藉此提升好感度。至於實際面,就照之前那樣,繼續拉攏其他科室的高層……徹底推動品牌形象策略,靠這個一決勝負。」
  乓的一聲,我用力拍白板、大力遊說,像在呼應它,漆原學長啪嘰地彈動指頭。
  「行得通!這下贏定了!嘎哈哈!」
  「行得通嗎……」
  「怎麼可能……」
  蓮華面露苦笑,小朝則一副傻眼樣……嗯,好吧,她們說得也沒錯啦。不過,要是她在這打退堂鼓就糟了。
  「不,行得通……既然隨我們搞,就要搞大的。」
  雖說是選舉戰,卻沒有設像舊時代公職選舉法那樣的明文規定。單靠學生的不計名投票決定,就只有這個簡單的規矩。
  「請、請問……」
  這時蓮華怯怯地舉手。對此,我朝她大手一指並點名。
  「請說,蓮華P。」
  「啊、嗯……咦?」
  「別擅自把人當成producer【製作人】啦……」
  代替聽到陌生稱呼正一頭霧水的蓮華,小朝煩躁地說著。不、可是,要替偶像做包裝行銷的人都叫小P……諸如此類,本想細說舊時代的偶像文化,不料在那之前,蓮華先咳了一聲。
  她臉上少了平常的呆傻。
  所以,我不禁繃緊神經。
  「霞同學,你剛才說做什麼都沒關係吧……也就是說,大家都這麼想嗎?……我們的對手也這麼認為?」
  蓮華殷切地訴說。這個問題可謂正中要害。確切指出剛才被我嚥下的風險。
  「嗯。這個嘛,大概是吧……」
  因為這樣,我只能給出模糊的答案。支吾其詞的回應令漆原學長咂舌。
  「喂,千種。你未免太小看戰鬥科了?那些傢伙的腦子原本就差,做事情都不計後果的。」
  這句話的說服力真不是蓋的,不愧是漆原學長。很清楚戰鬥科的事。
  這座都市的代表人選舉既無嚴密規則,亦缺乏嚴重的罰則,就如我們能進行謎樣的造偶活動,戰鬥科那幫人也可隨心所欲。
  選舉制度早在許久之前就剩一個空殼,遵循傳統和慣例,透過毫無意義的投票選定首席,要顛覆它沒那麼容易。對抗歷史之重、根深柢固的常識難如登天。
  對血統純正的戰鬥科成員而言,怎麼能容許其他科的人站上首席之位。
  如此一來,部分激進分子將不擇手段,可想而知他們將採取最直接的行動。
  「若是我們大張旗鼓,對方應該也不會悶不吭聲……」
  蓮華訥訥地說著,聽起來就像預言。
  而她的預言恐怕一語中的。
  不過,我不會改變方針。
  「對方的動向……總之,會有辦法解決的……應該這麼說,他們會採取哪些行動,我心裡有底,這部分沒問題。」
  雖然不是很想用那招,但我自有對策。
  然而目前還不適合提那個。因為這方法真的超差勁、爛得可以。
  「……真的有辦法解決嗎?」
  提出這個疑問的人是小朝。取代垂下眼眸的蓮華,筆直地望著我。那眼神既幽深又平靜,挾著釣瓶朝顏總少不了的機靈,對我說「這方法不能對外聲張吧」。
  因此,我也透過言語之外的媒介回答。
  就像平常那樣歪起單邊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眉尾下垂不施力,拐彎抹角道出真心話。
  「總之,這部分用不著操心。我有些想法。再說小朝要做的,遠比我的行動重要得多。」
  接著,小朝就像在判定真假般,眉心微皺。
  我刻意避重就輕,似要看出話中所指,那雙清冽的眸子霎時間一動。
  啊啊,說真話好難。
  因為不能說謊,才教人無所適從。
  不過,我只能出這招。
  要創造我希冀的未來,別無他法。
  讓釣瓶朝顏贏得勝利終究是種手段罷了。講白點,這項計策只是讓那件事成真的方法之一。對我而言這種做法效率差又迂迴,但無力的我只能這麼做。
  最後小朝似乎想到什麼,她「唉──」地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垂頭喪氣。
  話雖如此,她只猶豫了一會兒。
  她突然用力抬起臉龐。這舉動讓原本被垂落瀏海蓋住的額頭金光一閃。
  「……知道了啦。我做就是了!看是要當偶像唱歌跳舞將商品親手交給粉絲,還是當精神象徵、當顫抖的小貓都好,要我當什麼都行!」
  「好……沒想到妳那麼配合……」
  「這些不都是你提的嗎!」
  因為我多嘴吐槽,小朝張牙舞爪地大吼,變成自暴自棄的禿額女。可是,漆原學長趁勢啪啪地拍手,在一旁出噪音起鬨。
  「不愧是朝顏小姐!我們上吧!成為校園偶像拯救校園危機!我們的夢想啊!讓它成真吧!」
  哎呀──真有你的,漆原學長。這個人的業務技能點超高。看那在第一時間跟周遭頻率同步並融入環境的技巧,還有毫不猶豫抱大腿耍狗腿的處事態度,從某個角度來說反倒令人敬佩。
  連漆原學長都替小朝抬轎,原本還抱持疑慮的蓮華也只能附議了。她一直「唔──嗯。」地擺出凝重表情,最後不情不願地點頭。
  「……好吧,既然小朝想做,那就沒辦法了。」
  「又不是我自願要做的!」
  小朝用力拍桌抗議,但蓮華只是目光含笑、看似體恤地微笑著。臉上寫著「又來了──其實妳滿想試試看吧?沒關係,我都明白,我懂小朝……」。
  被人用溫柔到極點、稱它是一種暴力也不為過的目光逼視,小朝淚眼汪汪,「唔──」地低吟一聲。然後鼓起臉頰,臉朝一旁撇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說自己不當偶像。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時「呵呵」一聲,一記冷笑傳入耳裡。
  「……我也會狠狠壓榨你們。」
  我抬頭一看,正好對上小朝殘酷的笑容。
  生產科頭頭──勞改魔王做出危險宣言,就此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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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不是多重要的事,但在這個世界裡、時代走到這邊,鐵道並沒有荒廢。話雖如此,充其量不過是去其他都市最快、又能大量運輸的手段罷了,並非像舊時代那樣,與都市生活密切關聯。
  不過,正如鄰近大河的文明特別發達,交通樞紐或人潮聚集地自然會匯聚各種人事物。
  因此,千葉站身為一大轉運站,周邊地帶有別於其他遍布瓦礫的荒廢地域,現代化建築物林立,總是熱閙非凡。
  所以時間一旦來到早上,就會仿效舊時代創設行人徒步區的都市文化,禁止車輛通行,陳設攤商式簡易店鋪、與陽傘一體成型的客用桌,放眼望去宛如南國早市。
  然而今天比平常更加嘈雜。
  主要原因八成是這個,往行人徒步區深入再深入,盡頭處有個謎樣舞臺大剌剌地搭在那。舞臺突如其來出現,彷彿只花一夜建成,行人紛紛對它投以好奇的目光。不,生產科無預警打造謎樣設施是常有的事,人們並非對這個舞臺感興趣。大夥兒焦點都擺在即將登臺的人釣瓶朝顏身上。
  蓬蓬裙加金光閃閃的亮片、配上光滑布料及大型蝴蝶結,這套迷你裙連身洋裝就穿在小朝身上,老實說那模樣讓人看得好不習慣。
  這身打扮是怎樣……還搭特大號金鈕釦未免太詭異了吧……領口開好大,加上閃亮亮元素……
  就連平常跟她一起工作的我都不禁多看兩、三眼,怪不得行人一直盯著她瞧。
  不過,我旁邊這兩位似乎覺得那樣很自然。
  「真棒!」
  「好可愛!」
  漆原學長豎起大拇指,蓮華則給她拍拍手。雖然受到誇讚、小朝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我就是太蠢才會相信漆原的設計品味。」
  她發出深深的嘆息,沉重到能媲美用吐息將萬物石化的傳奇怪物雞頭蛇身怪。而她身上穿的俗麗服飾也跟蛇身怪一樣醒目。
  既花俏又誇張。
  布滿裝飾和虛華飾品的衣服過分豔麗。就算遠觀也保證醒目。穿上那個,拿回舊時代,人們想必會稱之為偶像妝扮吧。
  小朝會穿這套衣服是有原因的。她基於某種理由決定當偶像。若沒動機根本不會當偶像。
  目前正要推動釣瓶朝顏偶像化作戰。
  「那麼,小朝,時間差不多了。」
  「唔、唔唔……」
  我瞄了瞄手錶朝她喚道,小朝則欲哭無淚地抬眼仰望我。
  「……真、真的要做嗎?」
  「別擔心別擔心。以前妳也當著大家的面打過招呼啊。安啦安啦──」
  「當著大家的面講話,這跟在人前唱歌跳舞完全不一樣吧!」
  為了這天已經排練好幾次,但她看起來還是很不安。好吧,若只學半套就突然被人推上臺唱歌跳舞,我也會怕……
  不過,現在我們並沒有要她當歌手、當舞者。
  而是當偶像!
  歌唱得不好、舞跳得爛都無所謂。該說越爛越值得人家替她加油打氣。
  從零開始,跟粉絲和製作人一起成長,這種故事性才是當偶像的真髓。
  交給我吧,我一定會把妳捧成偶像一姊!懷著這股熱情,我凝視小朝的雙眸。
  「放心,包在我身上。」
  「……這、這樣啊。」
  我的熱情可能傳達給她了,剛才還臉色蒼白的小朝面色恢復紅潤,臉有點紅。接著她別開目光。
  視線放到觀眾席上。
  嶄新的戶外舞臺沒什麼人氣。只有幾名男學生疑似覺得有趣才坐在臨時準備的椅子上。
  嗯,還會顧及客人啊?看來她已開始走上偶像一姊之路。我不愧是名製作人。又培養一個強棒了……
  如此這般,本人正在自爽,小朝就輕聲嘟噥。
  「……要我做什麼都行,因為我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贏過夏目。」
  她輕咬脣瓣,那張側臉隱含悲壯的決心。
  從她的表情可以窺知。
  這孩子真敏銳。想必小朝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要面對什麼。
  雖然是這樣,她還是願意隨我的戲言起舞。為了實現她的目的。
  既然如此,我也要做出回應。
  「……那麼,準備上場。去大顯身手吧。」
  「知道了,製作人。看我大顯身手。」
  說完,我家偶像露出狂傲的笑容。

  ╳  ╳  ╳

  舞臺上大剌剌掛著「釣瓶朝顔出道演唱會」幾個大字,在電燈裝飾下一閃一閃。這些廉價照明突然間一暗。
  緊接著,舞臺上有道不見其人的可愛人聲開始倒數。
  「1、2,1、2、3、4!」
  聚光燈隨爆發的節拍起舞。
  急促的貝斯聲搭上銅鈸敲擊。
  騰起的煙讓雷射光漫射,舞臺中央的隱藏臺上升,小朝從中跳出。
  這動作讓她踉蹌幾步,結果沒對到主旋律的拍子。
  「墜入愛河心花朵朵開~♪ 總有一天會結出甜美的果實~♪ 炎熱的季節過去,水帶來幸福♪ 豐沛的水啊♪ 二十世紀是陳年往事♪」
  小朝手拿麥克風,穿著花俏的偶像服飾,跳起閃亮亮的偶像式舞蹈。
  話說,這歌也太猛……可能是漆原學長作曲、蓮華填詞的關係,超有殺傷力。
  正對歌的旋律感到戰慄不已,漆原學長則在舞臺側邊盤手、披在肩上的針織衫袖子於胸口對綁,他啪嘰地彈動指頭。
  「好耶!小朝!這下贏定了!嘎哈哈!」
  贏個屁啊這傢伙鬼扯什麼……
  唱歌跳舞都不夠熟練,雖不至於爛到骨子裡,那水準卻無法讓消費者買單。
  她本人似乎也有自覺,進展不如預期令她焦躁,有時會因此咬住嘴脣。
  當她走音,或是弄錯拍子,一些坐在觀眾席上的男生就不禁失笑。
  不過,就算是這樣,小朝還是繼續把歌唱下去。
  相反地,她彷彿在挺身對抗他們的失笑、嘲笑,朝著觀眾席展露最棒的笑容。
  轉眼間,觀眾席的笑聲和竊竊私語聲都沒了。
  「千千葉葉千層派♪ 我尋找的不是法蘭西梨♪ 想要的是梨型花生♪」
  雖然歌已經唱到最主要的段落、但就是跟主旋律對不好、從舞臺前方經過的人全都以手掩口暗自竊笑,或者公然指指點點,嘲笑小朝。
  他們從遠方投來輕蔑的目光,還假裝低語說她「唱得真爛」、卻故意讓當事人聽見,然後當場嘲笑她。
  不過,觀眾席上再也沒有人笑她。
  就算她差點絆到腳跌倒、還忘記部分歌詞、啦啦啦哼個幾聲帶過、依然有人從觀眾席那小小聲地替她打拍子。
  這些人就那麼幾個、想必小朝沒聽清那些打拍聲。在舞臺上響盪的擴音器回播音比它大上許多。
  但小朝彷彿在配合那些打拍聲,開始扭腰,踩起沒對上樂曲節奏的小跳步。
  貼在臉頰上的左手做出L型,眼睛眨了一下,星光閃閃。
  「盛夏果實是禁果唷!C‧H‧I‧B‧A!千葉!」
  當她唱到激昂處,「磅──!」的一聲、金色彩帶隨巨大爆裂聲紛亂飛舞。
  小朝氣喘吁吁、朝人們點頭致意,回她的是零星拍手聲。
  釣瓶朝顏的初次登臺就此結束。
  練習得不夠多、再加上演出沒什麼看頭。集客率幾乎等於零、不僅如此,還被行人鄙視。
  結果用不著多說。
  小朝只換得少數人的拍手和笑容。
  這就是答案。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3 14:29 编辑

  3 為了迷倒全世界的那一天

  從那天開始,人們想起來了。
  想到還有偶像這個東西。
  它被遺落在舊時代,在那之後,娛樂文化又於人類史上復興。
  突如其來現身的新文化令大眾為之瘋狂。
  話說音樂和歌曲、娛樂,有時會反映當下時局,甚至成為反抗體制的急先鋒。若查閱真假難辨的舊時代資料,會發現上頭提到音樂人和文化體現者對各時代的人都帶來深遠影響。
  例如用戲謔對抗小鬍子獨裁者的小鬍子喜劇天王、據稱連政府諜報組織都特別警戒的和平主義歌手。又如隨風而逝【Blowin' in the Wind】並獲得世界性文學獎的吉他好手。
  不過,並非他們每個人原先都主打政治訴求、主推政治思想。恐怕只是熱愛娛樂、音樂和文化,才想成為它們的體現者。
  然而在詮釋、演奏、歌唱或談論過程中,他們有所察覺、或者該說他們有了全新的體悟。
  發現這些話、音樂、文字、影像、故事、藝術、娛樂、文化、表現……它們全都蘊藏不為暴力屈服、不對權力低頭以及能追尋自由的龐大力量。
  不管是爵士、藍調、搖滾、龐克、礦工採礦謠、鯛魚燒逃亡之歌,它們的源頭都隱含某種陰暗元素和激昂怒火。音樂有機會成為人們對抗這些不幸境遇的原動力。
  因此,某些時候特定領域的娛樂、藝術甚至遭那些領導人管束。反體制、頹廢、離經叛道,被貼上這些標籤,連唱歌都遭到嚴禁。
  娛樂及藝術這類文化能變成對抗專制獨裁、迫害、歧視的象徵。
  來到這座防衛都市千葉也是同理。
  在戰爭取代喧囂的都市裡、上戰場變成日常光景的時代,忽有歌聲響起。
  如璀燦星斗般現身,這位超時空灰姑娘女孩暨跨黨派偶像釣瓶朝顔的知名度與日俱增,而且是急遽竄升。
  一開始被當成二線表演者、一時性的潮流物和怪獸看待,卻在數次快閃演唱會加持下,出現部分喜好獨特的男子開始給予狂熱支持。
  最初頂多只有在首次演唱會上偶然邂逅的幾名男子提起她。而且他們並沒有大肆稱讚、也沒有到非常讚賞的地步。甚至多數人都把她評得一文不值。
  不過,他們無法忽視釣瓶朝顏這號人物。
  甜美嗓音直擊耳膜。有點五音不全、撼動腦幹。侵蝕語言中樞的破壞性歌詞。還有讓人們從視網膜到心坎全都染成粉紅色的超可愛外表。以及勇於面對嘲笑的絕美笑容。
  除此之外,她有時會在舞臺上找回自我,臉瞬間染紅、漏跳或漏唱一拍,但還是堅強地表演到最後。
  最重要的是,每登臺一次,人們就為那些表演越陷越深。
  面對現正活躍的偶像──釣瓶朝顏的魅力,某些觀眾已經被迷到忘記言語。
  要說他們還記得哪些話,頂多只剩「值得尊敬」、「除了感激還是感激」、「真素BAN透惹」、「第一名」,整天光顧著連呼這些詞。乾脆叫他們忘掉一切,回去讀小學從頭學起,這樣可能會好一點。
  甚至有人揶揄這幫人,說他們有「朝顏病」。
  的確,說它像一種病是滿像的沒錯。或許跟找醫生泡草津溫泉都治不好的病非常類似。或者神似人類創造的最強疾病「宗教」。
  從這個角度切入,他們這些「朝顏病」患者正是虔誠的信徒。
  初試水溫的人變成回頭客,最後成了有影響力的推廣者,他們儼然是傳教士。
  他們參照由舊時代文獻收錄、代表某群同好的字眼,替自己命名「朝顏宅」。
  只要釣瓶朝顏登臺從不缺席,勤於交換情報,進行二次創作,有時貢獻時間和勞力,或出些錢合送大型花籃,自動自發設置贈禮放置區,最後連整頓觀眾的排隊隊伍都包辦。
  此外,自古以來人潮聚集的地方註定繁榮。越多人排隊的拉麵店越能吸引客人。
  釣瓶朝顏的名字一傳十十傳百,這些細小耳語在人群間匯聚、集結,於這塊土地上掀起一場風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嗅得先機、想來分一杯羹的人趨之若鶩,最後還出現自稱「我是朝顏宅~」的人,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群組,後來卻聚集一大堆人,這段過程並沒有花太多時間。
  先是一票男生聚集,接著有類似興趣的同伴就會感興趣,因而發展成更大的群組。構成世人所說的「朝顔族」。
  就這樣,衝著釣瓶朝顏來的男生累積一定數量,對她抱持憧憬或嫉妒的女生也會靠過來。裡頭某些女生還想置身在男子群體裡,藉此提升自身價值。演變成世人所說的「朝顏族公主」。
  此外,公主的存在讓男生間出現階級制度,好比騎士或平民,不然就是奴隸,結果導致朝顏族內部出現階級鬥爭。四處可見公主們互相爭奪王位、搞權謀引發內亂,簡直就是一個國家的縮影。
  經歷這些,該集團還夢想建立「朝顏王國」。
  弄到最後,朝顏王國的國民們開始手持發光棒,將它當成驅魔聖劍揮舞。
  ……將這些聖劍發給大家,那是我的工作。
  隨著小朝的偶像技能越點越高,我們推的造勢手段也跟著升級。剛開始頂多發發傳單,如今則是五顏六色的螢光棒,加上寫有小朝名字的電子發光棒。甚至還出日式短褂【法被】和棒球球衣,到處免費發放形同釣瓶朝顏啦啦隊在穿用的周邊商品。連周邊都能自行生產就是生產科的強大之處……
  就這樣,聚集而來的學生幾乎都拿到發放物,今天超越政治的偶像釣瓶朝顏也要登臺演出。
  重低音貝斯聲奏起,與之呼應,拍手聲跟著變大、歡呼聲響起,舞臺前方出現七彩繽紛的光海。
  好比沒日沒夜站著嗨、狂歡夜未眠的Show Time。不過,釣瓶朝顏來了,聽起來就像在「呀──!呀──!呀──!」觀眾們不停呼喊小朝的名字。
  接著陣陣煙霧竄起,金色彩帶「砰」地迸射出去。雷射光劃破黑暗舞動,小朝從舞臺中央跳出。
  「各位!謝謝你們──!連後面都看得一清二楚喔──!」
  感覺已經變成既定的問候語,小朝用那句話回應粉絲的聲援,然後橫著手比YA。
  「那我們來唱新歌吧♪……大家請聽,『絕對生產革命Pascucci Burner』。」
  配合小朝的選曲,以小提琴為主體的弦樂器們奏得既狂野又哀傷,譜出前奏。
  每當特別加重強調的撥弦聲響起,雖然還是不夠好看,但小朝仍會揮動纖細的手腳,跳起可愛的舞蹈。
  遠眺這一切,我扳手指數起來客數。相較於初期,增加的人數已不可同日而語。
  證據就是,配合歌曲喊出的口號非常厚實。不單只有人數增加,觀眾彼此間的配合度高──該說他們團結一心。
  不僅是因為小朝受歡迎,若沒有粉絲們自動自發,不可能來到這種境界。
  而功勞最大的人目前就在觀眾席第一排。
  「來!預備──!」
  那混濁的聲音響徹全場,漆原學長點出喊口號的時機。
  因為有他率先整頓朝顔宅的交流圈,才有這番光景。話說你不是要當製作人耍威風嗎?什麼時候變成粉絲代表了?
  不過,當粉絲的漆原學長實在很有才。
  他有去找舊時代的資料做各類調查吧,神不知鬼不覺間自行編寫稱作「加油口號本」的本子,裡頭記載舞步教學、拍手跟喊口號的時機,自行編輯、印刷、發放,如今隨他一聲下令,現場便響起整齊的「HAI──HAI──HAIHAIHAI!」不然就是「HU──HU──HUWAHUWA」。
  哎呀,漆原學長真厲害……從今天開始叫他追星原學長好了。
  如上所述,正感到佩服,眼前那片整齊劃一的景象出現些許落差。
  正要唱到歌曲高潮處,在螢光棒跟電子螢光筆間,有樣東西發出更強的光芒。我定睛凝視那陣亮光,發現它好像是用來疏導交通的紅色指揮棒。疑似動過手腳,光比一般指揮棒強上許多。
  隨著那盞紅燈揮動,一道怪聲響起。
  「Yeah Tiger!」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Tiger Fire Cyber Fiber Diver Viber架──架──」
  後面又接了其他怪聲。照押韻看來似乎有某種意涵,但我猜他純粹只是想喊那些。
  我仔細注視這謎樣聲響的出處,發現一個髮色特異的集團。
  分別是抓高一頭金髮又穿鼻環的褐膚男子、蓄著雷鬼頭的手臂刺青男,還有戴墨鏡穿條紋背心的銀髮平頭男……是戰鬥科的怪名三人組。明亮又嘈雜的地方大多可看到這些人,那似乎是派對動物的習性。
  玲王、和汁、火星這幾個怪名男卯足全力不管三七二十一超奔放超嗨地「喂咿喂咿」叫。周遭其他人都用困擾的眼神看他們,但他們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不僅如此,還自顧自地從高處跳撲、衝撞玩爽爽。
  結果,在「絕對生產革命Pascucci Burner」唱完之前,他們仍持續作亂。不過那些怪聲突然間停擺。
  我晃眼一瞥,發現漆原學長正朝三人靠近。
  換曲時有一小段無聲空檔。我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
  「我說玲王──不是說禁止喊Tiger嗎?還有和汁的花式口號,這樣營運上會NG啊。火星也一樣,改造螢光棒會被請出場。」
  漆原學長用比平常冷靜數倍的語氣發話。冷靜過頭甚至令人懷疑他不是學長。怪了,這不是漆原學長,其實他是追星原學長吧?雖然如此懷疑,但聽到那個叫玲王還什麼的人發出嘲笑聲,他果然是漆原學長。
  「啊?喂──喂──哭哭君,話不是這樣說的唄──大家一起嗨才叫演唱會啊?哎呀,為了找樂子才把氣氛炒高嘛?」
  「就是。喊那種沒勁的口號還以為要放慢歌呢。喊花式比較嗨啊?有意見先整合口號再說啦。瞭沒?」
  「自治廚就是這麼囉嗦~」
  和汁跟火星都說得很不屑。緊接著,追星原學長前陣子那套哈巴狗待客術彷彿是場幻覺,他毅然決然地開口:
  「咦,什麼?自以為是老鳥?要是真老鳥,口號不整齊表示有新人加入,該感到高興吧?你們這樣只是來鬧場啊?」
  然後他們雙方開始互瞪。好像吵得難分難捨……是說竟然為那麼專門的點跟人起爭執,這個人果然太入戲了?他不是一介粉絲嗎?不,不是「一介」,而是專業粉絲……
  專業粉絲漆原學長像念咒文般連呼「營運」、「官方」這些字眼,將怪名集團慢慢逼到會場外。
  學長後方跟了數名學生……應該是戰鬥科以外的人,那些人如部下般跟著他,開始圍剿他們。
  就好像古代士兵在圍方陣。
  宛如得千軍萬馬相助,漆原學長繼續施壓,對他們步步進逼後,對方似乎發現自己寡不敵眾,也有可能是對無聲的壓力屈服,這些棘手人物邊碎碎念邊離開會場。
  看見這一幕,我暗自竊笑。
  今晚對防衛都市千葉來說似乎會成為歷史性的一夜……

  ╳  ╳  ╳

  今晚的演唱會也在盛況空前中迎來高潮。
  舞臺上的小朝擦拭額際汗水,「呼──」地吐了一口氣,再朝觀眾開口。
  「……接下來是最後一首曲子。」
  「咦~!」
  現場響起語氣有些平板的回應。這串互動至今為止已在演唱會上演無數次,表演者跟觀眾早已心照不宣。
  然後小朝拿起舞臺上的飲料飮用,給大家一個笑容。接著,觀眾席那立刻傳出「水好喝嗎!?」對此小朝笑著讓嘴遠離麥克風,回說「水很好喝」,儼然變成一套成句。稱它是既定形式也不為過。
  「在那之前,讓我先跟各位說一聲?大家知道接下來要舉辦決定都市首席的選舉嗎?我想參加。到時一定是場硬仗。支持我的人可能會感到厭惡。可是,我不想放棄。對不起,我太任性了……」
  小朝用指尖做出輕輕擦拭眼睛的動作,觀眾席那則爆出「加油──!」、「不要哭──!」之類的激勵字眼。
  似乎就等這一刻,小朝更是大口吸氣,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難過的聲音大喊。
  「不過……你們討厭我沒關係,但是請大家別討厭千葉!」
  這句做作臺詞讓觀眾們含淚回應。
  「我不會討厭妳的。」、「最喜歡妳了。」、「加油!」、「我支持妳。」、「朝顏!」雖然講的話不盡相同,但清一色對小朝示好,給予肯定。
  小朝說的話並非多有料,但觀眾還是接受了。裡頭可能隱含某種宗教陶醉感。
  換句話說,這就類似遠古時期的政治。巫女和薩滿這類宗教領導人同時也是村莊或國家的政治領導者,前述現象即是將之重新體現。
  政策、公約、政治支票這些都擺一邊。總之先將釣瓶朝顏打造成具有魅力的領袖。
  一旦釣瓶朝顏的知名度和人氣指數上升,相對的,住在這座都市裡的學生都會更加重視都市代表人選舉,意即他們知道自己更有望自主選擇都市首席。這樣一來,粉絲們肯定會直接變成候選人釣瓶朝顏的支持者。
  這就是「當偶像另有目的」作戰計畫的梗概。
  ──但這還不是全貌。
  「……謝謝。我要帶著對大家的感激高歌。來我們開始吧!『Fight Fight千葉!』」
  將小朝眼眶微微泛淚的精湛演出拋在腦後,我的目光從舞臺上挪開,改朝會場外看去。
  然後迫不及待地等著,等這幾場演唱會上一直期盼的某群人到來。
  最後終於聽見沉到貼地的重低音。數量之多不只一二十。不是爵士鼓也不是貝斯,更不是在打節拍、播音樂,它們越靠越近,刻意發出震耳欲聾的排氣聲和喇叭聲。是我多心了嗎,好像還飄出消音器燒焦的味道。
  緊接著,會場入口被人粗暴地弄破。一些車子和機車自該處竄入,車燈將數十道人影照得亮晃晃。
  帶頭者是夏目學姊的副官──黑辣妹學姊。後方跟著剛才那幫怪名男及其他面帶怒意的男子。八成是名叫玲王還什麼的那幫人去撂人過來。
  黑辣妹學姊先用眼妝很濃的眼瞪觀眾一眼,然後就像摩西分海,在人海間清出一條走道。接著大剌剌朝舞臺前進。
  總算來了……看到以黑辣妹學姊為首的戰鬥科成員闖進會場,我跑到舞臺後方。
  「霞、霞同學……怎麼辦……」
  剛才八成正在舞臺後方為下一首曲子做準備。只見蓮華慌亂不已。
  「麻煩妳保持麥克風暢通,維持電力供應。」
  「咦、咦咦咦?」
  留下一句話,不等困惑的蓮華回應,我直接繞到舞臺側邊。然後叫站在舞臺上的小朝。
  「小朝。」
  她轉頭看我,我比個動作要她拿起麥克風。接著小朝就擺出冷靜至極的表情,像在說「我明白了」,頭點了點。
  看她拿起麥克風,這時觀眾席那有人朝小朝粗聲嚷嚷。
  「喂?釣瓶小姐?這樣叫是嗎?不好意思喔,可以拜託妳住手嗎?讓人很不爽欸?」
  只見黑辣妹學姊煩躁地盤手,還瞪視小朝。但小朝扯出一抹笑容,並聳聳肩。
  「為什麼非得聽妳的話住手不可?妳們刻意跑過來才討人厭呢。」
  「就是說啊。你們來這做什麼。礙事!快回去!退下!」
  小朝語帶嘲諷,漆原學長立刻搭順風車。嘴裡說著,他還介入兩人之間,像要守護舞臺上的小朝、要擋住黑辣妹學姊的去路。接著,黑辣妹學姊微微皺眉,然後朝漆原學長瞥去,不屑地哼了一聲。
  「哦──……吶。」
  「好!」
  黑辣妹學姊只道出一句話,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在後面待命、疑似叫玲王的傢伙則點點頭,慢慢走到漆原學長身邊。
  「我說哭哭君……太囂張可是會吃鱉的!」
  話還沒說完,他接著大吼一聲,給漆原學長一拳。這陣衝擊讓漆原學長跪下,過程中伴隨嘔吐。看見這一幕,繼玲王之後,雷鬼頭跟銀髮平頭男隨之哈哈大笑。
  之後大步一跨逼近學長,直接賞他飛踢。
  「看招!」
  「漆原!」
  雷鬼頭的吼叫、小朝悲痛的叫聲同時響起。當餘音消失,現場只聽得見漆原學長痛苦的呻吟聲。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說完,漆原學長起身,緩緩來到小朝身邊。小朝一臉悲痛。漆原學長的額頭裂出一個大傷口,並噴出鮮血。
  看他那樣,在遠方心驚膽顫觀望的觀眾發出淒厲悲鳴,吵鬧聲如海浪般擴散開來。這些叫聲聽在戰鬥科成員耳裡,可能跟音樂一樣吧,卑鄙又快樂的笑聲與之共奏。
  「唉……笨蛋。做得太過火啦。」
  黑辣妹學姊輕輕頂了雷鬼頭一下。就像在說「換人上」,她抬抬下巴朝銀髮平頭男示意。接著,銀髮平頭男拿起手邊的摺疊椅,朝舞臺的骨架丟去。緊接在後,金髮男抓起帷幕將它撕爛。
  不發動【世界】是他們僅存的一點良心。不,用不著發動,他們就能鎮壓我方。戰鬥科以外的人根本不算什麼。
  擴音喇叭被弄得東倒西歪,照明燈碎裂,觀眾四處逃竄。小朝則握住麥克風朝那些觀眾說話。
  「各位,太危險了快走!別靠近戰鬥科成員!生產科夥伴,帶大家到安全的地方!」
  當她疾呼要大家避難,接獲指示的生產科成員開始疏散觀眾。接著,小朝便瞪視黑辣妹學姊等人。
  「你們別太過分!敢做這種事,以為大家會原諒你們嗎!?」
  不過,黑辣妹學姊只是扒了扒接近銀色的頭髮,嘴裡吐出慵懶的嘆息。看來她不打算辯解,不僅如此,還進一步煽動金髮男、雷鬼頭跟平頭男,她的手輕輕一揮,手指指向小朝。
  三人組將脖子跟肩膀弄得喀嘰響,緩緩登上舞臺。被幾名身強體壯的男子圑團包圍,就連小朝都不免咬牙。雖然她身旁有漆原學長,但這畫面看起來依舊令人絕望。
  而且玲王還愛現地學拳擊手揮拳,對此,觀眾們又是慘叫、又是非難、又是怒吼,各式各樣的聲音此起彼落。即便如此,小朝仍無所畏懼地握著麥克風。
  「這就是……戰鬥科的做法吧!你們一直以來都這麼做!行使暴力、掌握權力、一直打壓我們!今後也要繼續用那一套?……我不會認輸的!不會放棄!」
  擴音器被人弄倒,出來的聲音有時會引發回聲現象,甚至混入雜音。但小朝還是毅然決然、不顧一切地直言。
  對此,觀眾們也跟著回應「沒錯」。他們的聲音並不大。還顫抖著。不過,這些零散的輕語或囁嚅逐漸凝聚,變成一道很大的聲音。旁邊的人吼叫,自己也跟著叫。有人出聲嘶吼,大家都會跟著吼。
  眼看人們異口同聲叫得那麼大聲,黑辣妹學姊不爽地咂舌。八成想嚇嚇對方,她再次舉手,隨行的戰鬥科成員也朝觀眾怒吼大罵。
  生產科跟其他科室以及戰鬥科成員紛紛加入戰局,引發一場大混亂。為了收拾殘局,小朝拉大嗓門。
  「我要當首席!我會改變這座都市!所以……」
  最後那句話說到一半,沒能傳達給大家。
  「吵死了!少在那鬼扯!」
  取而代之,一記咆哮透過擴音器爆出。對這座都市的居民來說,那聲音讓他們再熟悉不過。是現任都市次席──夏目惠在說話。
  人們紛紛轉頭找尋吼聲的主人。接著,他們立刻有所斬獲。
  就在觀眾席最後方、被戰鬥科成員弄破的入口。背對數道車頭燈射出的亮光,夏目惠就站在那。
  手上拿著大口徑麥格農自動手槍。這是她的輸出武裝吧。對她的纖纖玉指來說太過巨大,而且外型太過粗獷。彷彿直接用鐵塊削成的厚重感、重視機能性的外觀似乎將破壞力擺在第一位,跟身材纖細又柔美的她配起來太不搭調。不,或許就是這份不協調引出危險的魅力。
  那模樣宛如武力的象徵,任誰看了都不禁屏息。抓準這一閃而逝的空檔,夏目學姊手裡的槍迸發淡色燐光。
  那是命氣之光。【世界】之輝。具破壞力的極光。論暴力,這份美麗才是暴力吧。因為距離夠近,她的【世界】於眼前重現,大家全都看痴了,連她用手指扣住扳機的瞬間都不放過。
  「大家快逃!」
  小朝率先驚覺並恢復神智,她放聲大叫,卻被震耳欲聾的槍聲蓋過。在黑暗中閃耀的槍閃不僅沒有消失,還變成光箭,將槍口前方的物體打爛。只剩小朝等人所在的區塊勉強保住,其他部分都跟地面一起炸空,變成光禿禿一片。
  待狂亂的光之激流收勢,一切歸於寂靜。任誰都無法開口,僅對眼前這片破壞痕跡啞然失聲。要說還剩哪些聲音,就是被轟飛一大半、炸得一乾二淨的舞臺逐漸崩落,發出一些聲響。
  歡呼、怒吼、罵聲、嘲笑、唱和──就連歌聲都因一記槍聲陷入沉默。夏目惠的力量、扮演戰鬥科暴力裝置的力量支配全場。
  夏目學姊開始邁步,如入無人之境。甚至不需要分開人群,光只是走過就令人畏懼。
  她要去崩塌的舞臺上,也就是小朝所在之處。
  小朝灰頭土臉,舞臺裝各處也磨到破破爛爛,似乎太過震驚,人跪在地上。夏目學姊則用冷然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說過了吧。妳沒那個能耐,朝顏。」
  有如某個片段再次重演,她眼裡殺氣騰騰,低沉的聲音鋒利無比,將小朝的實力、這個世界的真實面毫不留情地點破。
  「……懂了吧?所謂的暴力就是這麼一回事…妳又能保護誰?」
  「我懂。那就是所謂的暴力吧……那妳又傷了誰?」
  不過,有別於以往,小朝細瘦的肩膀不再顫抖、強而有力的聲音不再徬徨,她用堅定無比的眼神筆直回望學姊。
  雙方對問對答,無所畏懼、互不相讓。不過,先別開眼的人是夏目學姊。
  「下次可沒這麼簡單……妳好好想想。」
  道出這句簡短的話,夏目學姊揚長而去。她對黑辣妹學姊說「我們走」,其他戰鬥科成員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
  舞臺上的小朝一身襤褸地留在現場。觀眾看了也因那光景過於悽慘,連點聲音都吭不出來,他們咬緊牙關,沉默不語。這陣沉默透著對戰鬥科的恐懼,以及對小朝的同情。
  然而釣瓶朝顔迅速起身,握住麥克風。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是,這種事不可原諒!我不會放棄的!不管被人講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認輸!加油!」
  擦掉沾在臉頰上的泥巴,她展露笑容。掩飾沾滿砂土的淚痕,她笑給大家看。就算變得灰頭土臉、就算受暴力脅迫,朝顏依然露出招牌笑容。
  面對那抹微笑,無語的觀眾再次以歡呼回應,這一幕就發生在不久之後。

  ╳  ╳  ╳

  讓觀眾們平安返家、替崩毀的舞臺善做好善後處理,我們先回生產科辦公室一趟。順帶一提,漆原學長沒有幫忙處理,直接去醫院報到。目前正在縫額頭上的傷口吧。
  「那麼,蓮華。不好意思,這個……」
  盡到本分的主角脫下那身衣物,將它交給幕後人員。變成灰姑娘的小朝下了舞臺後,被迫換上排練用的運動服,但眼下肌膚和頭髮都髒到像是剛從山上下來。閃亮亮額頭也變成黏髒額。
  目送完前往淋浴間的嬌小背影,蓮華攤開剛才接下的舞臺裝,嘴裡發出嘆息。
  「這套衣服該怎麼辦?」
  原本華麗閃亮的禮服如今變得慘不忍睹,處處破損脫線、看起來髒兮兮。
  「破成這樣還是丟掉吧。或者拿去拍賣也行。」
  「不、不行啦!」
  當我開起高段玩笑,蓮華趕緊將那套衣服反手藏到背後。不等等。那麼認真幹麼?那肯定是在說笑啊,這孩子把我當成什麼了……
  「那只能扔了。下次登臺應該會比照今日的流程,但要換件衣服。」
  「啊……嗯。」
  蓮華輕輕地點頭,一秒後繼續接話。
  「演唱會不是只唱到今天為止吧?」
  今天在場的人自然都會有這層疑慮吧。假如換個時代,戰鬥科作亂會變成一件大事,甚至驚動警方。稍有閃失可能就會出現傷者,或者造成更嚴重的傷亡。今天的傷患……似乎沒半個?沒什麼印象……
  「雖然小朝說她沒放棄,說她不會認輸,但我當時真的好怕,讓顧客留下可怕的回憶也教人悲傷……」
  總之,我從蓮華手中接過決定作廢的舞臺裝。
  「關於替換用的服裝,之後再從服裝間隨便挑一套。」
  「嗯。交給我吧!」
  蓮華用力握拳,還來不及制止,她就啪噠啪噠地跑出房間。都說之後再挑就好了,她真有幹勁。我帶著苦笑前往廢棄物回收處。
  但蓮華太有幹勁。當我回來,過度投入的她已經穿上偶像服飾。這衣服專為嬌小的釣瓶朝顏打造,現在豐滿的肉體硬塞讓它變成緊身衣。
  「啊,如何?這樣可愛嗎?」
  在辦公桌排得井然有序的灰色辦公室裡,超蓬鬆的迷你蓬蓬裙正可愛地舞動。還附上非常有感的右手打橫比YA。左手則拿著麥克風。
  「咦、啊、嗯,可愛啊,好可愛好可愛。」
  我有點困擾、不知該做何回應才好。這就是世人說的「超無言」。蓮華天生麗質可愛是一定要的,照理說是這樣,但「這孩子在搞什麼鬼」的理性想法阻礙感性,覺得她可愛的視覺情報無法直接傳達進來。作畫好棒棒但人物與背景非常不搭調。日常與非日常出現衝突。
  「真的嗎?很可愛?世界第一?」
  「不,不到世界第一吧。」
  我不小心認真了。我家妹妹才是世界第一可愛。這是如假包換的世界真理。
  「是嗎──好可惜。那是不是這件比較好?」
  可愛度世界第二(暫定)的扮裝偶像秀出第二套候補裝。之後又補上第三套、第四套。啊,我知道這個。就是陪女孩子購物。若是認真配合,就算花上一輩子也無法終結。
  「我覺得每件都很好看。」
  我道出從書上看來的模範解答。
  「說每件都好看最讓人頭疼!人家希望你認真選──……」
  不分男女,聽到「每樣都好」一樣頭疼吧……鼓起腮幫子的蓮華拿了好幾件衣服,在鏡子前試比外加轉圈圈。每次我都「哇──」啊「噢──」的,一面拍手。
  「你們兩個,這是在做什麼……」
  天外飛來一道聲音讓我轉頭張望,只見剛洗完頭的小朝抓住門把,整個人啞口無言。也就是世人說的「超無言」。

  ╳  ╳  ╳

  夜幕低垂。來看生產科銷售拓展部門的辦公室,裡頭氣氛有些慵懶。蓮華似乎對剛才那場胡鬧做過反省,她很快就換回制服,現在變得很安分。有人比她更安分,就是我們的主管。
  本科科長穿著休閒便服,拿毛巾拍沾剛洗完的長髮,偶爾「嗯!」地伸伸懶腰,說得客氣點就是很放鬆。超像在自己家裡。搞不好有人看了會覺得很脫力、很廢也說不定。
  「那個,小朝……下次的演唱會……是不是……不辦了?」
  蓮華一臉擔憂,慎重地挑選用詞。
  「為什麼?要辦啊?妳在說什麼傻話?」
  反之小朝二話不說做出回應。感覺很像在酸人,最後那句甚至有點失禮。不過,小朝說起話來有點冒犯才像平常的她,蓮華反倒覺得心安。
  「太好了……可是小朝,妳不用太勉強自己……」
  「沒什麼。我想他們也差不多該來了。」
  對於話裡盡是體恤的蓮華,小朝淡淡地回應。那明亮神情跟演唱會尾聲的表現天差地別,蓮華有些不解。
  「咦,可是……小朝當時在哭……」
  她的反應讓小朝覺得好笑,「呵呵」地笑完後,小朝半開玩笑地開口:
  「太好了。蓮華也被騙倒,看來我滿適合當女演員……顫抖的小貓,這樣有到位嗎?」
  她一面補充,一面瞥向我。小朝果然懂得其中奧妙。真有妳的。我聳聳肩表示「甘拜下風」,占上風的小朝則一臉得意。
  看完我倆的互動,蓮華納悶地歪頭。
  「在說什麼?」
  「……想贏過他們,就得讓他們迫害一次。新奇、正確的事物總是免不了遭受迫害──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
  「怎麼突然說這個……也太嚇人……」
  「福音書裡有類似的語句。好像是《馬太福音》還是《約翰福音》,不太記得。」
  小朝很反感,加上一臉問號的蓮華。我朝她們倆訴說曾經從某人那聽來的話。
  「總之,那個叫馬太還是約翰的傢伙說過,是非分明的人、行得正的人總是會遭到迫害……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錯誤的。」
  「聽那個人在亂講……」
  話一說完,小朝更是無法諒解。我不禁面露苦笑。
  「也是啦……都是他在自說自話吧……『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社會。』……不過,說那種話的人最後取得天下,這種例子似乎也不少呢。」
  看看世上規模最大的宗教成立、成長之過程。或是某國的政治體制,回顧歷史,這類例子不勝枚舉。刻意扭曲那些史實,演些戲碼讓人以為他遭受迫害,這樣才能獲得廣大群眾的支持。那正是這次立案的偶像作戰計畫本質。受到迫害的小朝惹人憐憫、招人同情,讓人們更恨犯下這種惡行的戰鬥科。要有悲劇英雄及邪惡組織,人們才會團結起來。
  有「匿名」這個最強大的鎧甲加身,那幫人仗著人多勢眾聚集,手握擅自寫上「正義」二字的棍棒,待在安全網裡接連痛毆壞人,這是最歡樂的盛事、不管到哪個時代都不會退燒的一大人類社會運動。將這場都市代表人選舉打造成那種娛樂活動正是我的目的。小朝對它的理解相當到位,做了完美的演出。哎呀,真是頂尖演員。
  我用讚賞的目光看小朝,小朝則點頭回應。
  「說得對。並不是要大家不分青紅皂白同情我,但多虧這招,針對投票權人進行形象塑造的成績算是領先一步。要讓它繼續發酵,再來對各科幹部趁勝追擊、確保萬無一失。」
  而這位紅牌演員更是勤於打基礎,好走上康莊大道。既然這樣,我這個幕後人員的職責也跟著定案。
  「小朝的行動可能都遭到監控,今後的交涉工作還是派給蓮華吧。我們反倒該拿小朝當誘餌才對。」
  「你這種講法真難聽……不過,這樣確實比較妥當。蓮華妳在工科跟商科那邊都有朋友吧?可以再麻煩妳拉攏他們嗎?這段期間,我們會高調行動。」
  「嗯,我知道了!……不過,其實不算其他科室,這些都是以前在戰鬥科交的朋友。他們常常會來我家喝茶,我再跟他們談談看!」
  「那麼,就從這下手……再來是準備伴手禮吧。」
  嗯,不愧是黑子的霞。不會出現在檯面上,連交涉工作都讓給他人處理。不過,這恐怕是最理想的形式。我歪頭思考是否還有其他疑慮待解,這時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小朝映入眼簾。
  「怎麼了?」
  我一出聲,小朝就放下擱在嘴邊的手。
  「啊,沒有。在想點事情……想說夏目為什麼把你們調走。如果派不上用場,割捨就好了……就像漆原那樣。」
  這句呢喃讓我和蓮華面面相覷。這麼說來,聽說漆原學長以前待過戰鬥科。跟我待的時間帶沒有重疊,表示是前代首席在任期間轉調生產科的吧。照她的講法聽來,漆原學長是真的被解僱。跟我一樣,在戰鬥科貢獻度太低才遭到處置吧,但解僱跟調派的待遇有差。夏目學姊可能另有用意。
  「……這個嘛,下次再問問看。」
  「也、也好……你說問,要問誰?」
  小朝對我的輕喃反射性應聲,但她又詫異地追問。正要講出答案,啪噠啪噠啪噠,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碰巧響起。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嗎。額頭上捲繃帶的漆原學長哭喪著臉衝進來。
  「蓮華,有止痛藥嗎?這個不得了,超痛的。我要跟營運單位報告,以後禁止他們入場──」
  「你就是營運人員吧。」
  被小朝猛彈額頭一下,追星原學長疼痛難當。看見這一幕,小朝嘆了一口氣,就像在說「真拿你沒辦法」。不過,她的嘴角上揚。這聲嘆息一方面是對漆原學長新得到的男子漢勳章表達謝意與稱讚吧。
  「蓮華,給他止痛藥。還有,能拜託妳像平常那樣泡杯茶嗎?我們吃點東西一面討論吧。霞也過去幫忙。」
  小朝開心地笑說,蓮華亦精神抖擻地起身。我也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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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伸個懶腰的蓮華從茶水間玻璃櫃取出藥品,將它們排在桌上。
  「我看看,要這個、這個跟這個……」
  看樣子蓮華索性將能夠止痛的藥品統統挑出來,裝有洛索洛分、阿斯匹靈、扶他林、乙噻二氮卓、度洛西汀等藥劑的箱子一字排開。我一時興起查了藥理──看樣子蓮華妹妹索性將疑似能夠止痛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不分市售藥和醫師處方藥,連止痛藥跟鎮靜劑的差異都沒概念。其中還包含我小時候吃過的藥。藥品的包裝款式跟名稱還是老樣子。
  跟我剛從冷凍睡眠甦醒時一樣。當時常受這些藥照顧。此外,今後肯定也會繼續受它們關照。還是在不久之後。
  「我也可以拿一些嗎?」
  「啊,好的。請用──」
  跟蓮華知會後,她大概忙著挑藥吧,答得很敷衍、完全沒看這邊。反正都經過許可了,應該沒關係。我隨便挑幾樣眼熟的錠狀藥品,將它們塞進口袋。
  是說蓮華打算讓學長吃多少藥啊……要是吃這麼多,漆原學長就慘了!笨蛋可是沒藥醫的!因為那個人笨到會將這些腦殘藥全吃了!為了避免浪費藥材,為了不讓漆原學長白死,我要多幹些藥!……話說這些藥,真的能緩解症狀嗎?
  「漆原學長受的完全是外傷,這個像頭痛藥的東西也有效?」
  「有啊!但詳細情況我不清楚就是了!」
  蓮華「哼哼」一聲,自信滿滿地挺胸應答。這回答真教人不安……正感到惶恐,鼓起臉頰的蓮華就抬起兩跟手指互戳。
  「因、因為……我不是專攻藥品的……生產科只負責製造,開發新藥好像是管理局那邊的人負責……」
  「原來如此。好吧,也對。要是有人製造一堆危險物品拿去市面上流通就糟了。」
  「……啊──嗯。那個,造酒的我們說這種話好矛盾。」
  「木更津天然食品都是自然發酵的。」
  「這根本是詭辯……」
  看來她疑似放棄駁斥木更津天然食品,蓮華沮喪地垂下肩膀,朝流理臺一站。大概要泡最近在本科很流行的那種茶吧。每次好像都會換用別種香草或者換新搭法,味道都不一樣,感覺很有趣。我朝流理臺望去,好奇她今天會泡什麼茶。
  下一秒,蓮華嘶嚕一聲拆下領口處的領結,開始由上而下解襯衫鈕釦。咦,這孩子是吃錯什麼藥了?在困惑中,我迅速別開目光。緊接著「呵呵」一聲,有點調皮的笑聲響起。
  「……你想看也可以喔。」
  「不,那樣不行吧……」
  嘴上這麼說,我還是微瞇著眼、撇頭斜視。
  頸根下,胸口處衣物凌亂地敞開,光滑的肌膚在茶水間淡色橘光照耀下泛起一層光澤,鎖骨凹陷處在上頭形成陰影,雙峰事業線勾勒出豐滿又柔美的曲線。這些差點讓我看到入迷,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夾在乳溝間、用細鍊掛住、自頸部垂釣的噴霧裝置。裡頭裝滿液體,其中有命氣水晶浮動。

  「……那是輸出武裝?」
  「對。之前霞同學問過我的【世界】是什麼吧?我想既然有這個機會,就讓你看看。」
  蓮華「哼哼」一聲,自傲地挺胸,說這是特別優待,讓我不免心想「原來是這樣──……」,但除了戰鬥,其他時候很少有機會見識別人的【世界】,所以我很感興趣。
  「那就讓我見識一下……」
  「行。好生瞧仔細了。」
  我們互開玩笑,還笑了出來……話說蓮華,她可知「好生瞧仔細」是什麼意思?
  她拿起噴霧器,朝空中按壓噴擠球。接著就出現閃閃發亮的霧簾。蓮華本人則穿過那片霧,讓它們沾在身上。光珠落在豐厚的長髮和白皙柔軟的肌膚上,一陣甜甜的香氣朝四周飄散。
  然後她對著剛才自後方拉出的香草植栽逐一柔聲說話。
  「希望你們傾聽我的願望。要變得更加爽口。變得更甜……或是加點酸味也行。要變成我喜歡的樣子喔?」
  她蹲下將嘴湊近盛開的花,開始對它們耳語。好像在說情話。
  之前蓮華說過,她的【世界】能透過聲音讓對方喜歡上她。假如小朝的能力是「對話」,那麼蓮華的能力就是「精神喊話」。
  「好了!」
  「呼──」的一聲吐出滿足的嘆息,蓮華站了起來。
  「這樣就好了?」
  「嗯。這樣就行了。啊,那個……看情況而定,之後可能還要進行品種改良,或是讓它乾燥……不過,今天已經有做過前置作業的香草了,就在這!」
  她自己喊「鏘鏘」,從冰箱拿出各種裝在保鮮盒裡的香草。看完這套手法,我啪啪啪地拍手……拍得又慢、間隔又長。
  「哇好厲害……若妳一開始就拿出這些更厲害……」
  「這些市面上沒有販售,每次用掉都要自行補充。所以我會趁泡茶的時候順便做。」
  蓮華邊說邊替鍋子開火,開始煮香草跟種子。今天似乎還要變換泡茶的方式。最後伴隨蒸氣,清爽的香氣開始飄散。她用較大的湯匙撈起上層的清澈湯水,將它送到嘴邊。喝下一口並舔舔嘴,「嗯」的一聲,滿意地點點頭。
  然後將那支湯匙直接遞給我。
  「來,霞同學也嘗嘗看。」
  「啊,不,我怕燙……」
  我邊說邊遠離一步。不不不,這樣有點怪吧。用不著拿同一根湯匙啊。是說這在品茶嗎?正在猶豫不決,蓮華卻開始呼──呼──地吹氣,要把它吹涼。
  「請用!」
  接著,她迅速拉近約莫兩步的距離,笑咪咪地遞出湯匙。對方都做到這種地步了,我難以拒絕。衣服仍未拉起的酥胸也讓我不知該把眼睛擺哪才好。
  「我有加油多用點勁,若是你喜歡,我會很開心……」
  畢竟她像在掩飾那份羞澀,用手搔搔有些泛紅的臉頰,還露出靦腆的微笑,眼睛對上就轉不開了。所以我閉上眼睛含住湯匙代替。
  「嗯,這個嘛,還不錯喝。」
  「太好了!」
  我一說完,蓮華就「呼──」地吐了一大口氣,似乎放心不少。
  老實說,喝起來沒什麼味道。不過,一股香氣在口中擴散、直衝鼻腔,會覺得身體好放鬆,感覺很舒服。
  若是能在開會時品嘗這種茶,會議應該能進展平順。

  ╳  ╳  ╳

  稍微做點討論兼品茶後,我離開生產科辦公室。
  平常總會被抬眼含淚仰望、嘴裡說「……你要回去了嗎?」的漆原學長拉住,然後被迫加班,但那個哭哭君目前好歹是名傷患。再加上跟戰鬥科起衝突,大家都累。所以很意外地,我們早早獲得自由。
  如此一來,接下來就是我的自由活動時間。還是快點把自己出的課題做個了結吧。畢竟剛才都跟小朝說我會去問了。
  我快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乾乾的風感覺有些冰冷。我把制服外套重新穿好重拾心緒,悄悄走進巷弄。像這種時候,這套看起來像喪服的制服就很好用。例如要避開人群、掩人耳目、潛進小巷……或是要在都市次席居住的低層高級住宅旁藏身。這時就派上用場。
  就這樣,我像害蟲般鬼鬼祟祟地蠢動,靠在公寓的牆壁上,豎起耳朵偷聽。我們剛才有針對今後的對策進行討論。話說「對方」應該會談論吧。若是撲空,大不了明天再來。
  總而言之,要盡量針對戰鬥科的動向──不,說得更精確點,要針對夏目惠的企圖蒐集相關情報才行。所以我才過來這裡。本人的興趣還真下流。竟然要對女孩子的房間進行竊聽。
  不過,非常遺憾的是,我的【世界】就屬於這類型。
  可以聽取聲音,功能就是這麼簡單。沒有其他用途。
  因此,不管是什麼樣的聲音,這副耳朵都能聽見。就算隔著牆、就算距離很遠都無所謂。若是我有那個意思,肯定能聽見世上所有的聲音吧。
  因為能重現那樣的【世界】。無視常理、打破既定概念、進犯物理法則。【世界】就是這樣的東西。
  我更貼近牆壁,開始處理我的例行公事。話雖如此,小朝展現跟植物對話的【世界】時,手拿輸出武裝,讓命氣流入頸部的Qualidea Code,我不用做那些。本人不需要輸出武裝。這個【世界】隨時處於重現狀態。因此順序要整個倒過來。感覺就像關掉持續運轉的引擎。
  拿汽車舉例,就是不踩加速器,換踩煞車。以上這些在一般戰鬥時也會使用。不過,今天要進行更先進的工程。拉起手煞車,排檔打N汽油放乾。為了加強這種現象,我會吃下一顆放在口袋裡的頭痛藥。這就是我的例行公事。在全身上下流動的命氣會階段性降低。
  如此一來,可掙脫身上的枷鎖。只須控制命氣。將在口中打轉的藥劑吞下,我深呼吸,再慢慢地吐氣。想像藥在胃裡融出,身上的緊繃感逐漸解除。然後,身體開始產生戰慄感。
  血流聲、心跳、風聲、樹葉聲、腳步聲、自來水管的聲音、喧囂聲、鐘聲、日常生活創造的聲響、哼歌聲、水聲、敲鍵盤的聲音、敲門聲、衣物摩擦聲、電梯聲、機車聲、門發出的聲響、咳嗽聲、人聲、聊天聲、笑聲。
  我汲取來自四面八方的所有聲音。
  砰砰咕嚕咕嚕咻咻轟隆轟隆沙沙唰唰咚咚咚咚窸窸窣窣叮咚啷啷噗通噗通喀噠喀噠鏗鏗咻──咻──咻隆咻隆嗡嗡喀嚓喀嚓,聽到的聲音五花八門,吵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濃密的空氣震動凝聚在一起,朝我進逼。因為它很龐大,甚至覺得帶有色彩。
  然後我的頭開始抽痛。彷彿被電到的刺痛感、過度咬牙以至於遲了一會兒才瀰漫擴散的悶痛持續來襲。
  如果只是在一般戰鬥中使用的回聲定位,不會引發這種頭痛。
  不過,現在不同。我毫無節制地汲取聲音,還想將它們全數辨識、理解、掌握。然後只選擇必要的情報,必須剔除其他雜音。對我造成極大的負擔。
  要找例子形容這股聲洪,或許類似各式各樣的語言、數學級數符號、文字色彩、字體組成字列並在眼前亂數呈現。那些文字全都隨機出現又消失無蹤,不是流過就是浮動。我一直反覆看到這些東西,同時又得選出需要的文章,這就是我現在在做的工作。
  面對過剩的情報,就算肉體和器官有辦法處理,我的情感層面也難以負荷。精神已在悲鳴,透過侵蝕肉體的方式泣訴。
  必須盡快結束。我沒辦法撐太久。焦急之餘,我回想夏目學姊的聲音,與眾多聲響進行比對,最後發現似曾相識的聲音。
  「夏目大──姊,做到那樣夠了嗎──?」
  不悅地拉長尾音的人正是黑辣妹學姊。接在後頭的苦笑聲也很耳熟。
  「……嗯。抱歉,要小黑去做那種事。」
  肯定沒錯。是夏目惠。
  也對,若夏目學姊要談今後展望,最起碼會找身為副手的黑辣妹學姊吧。跟其他人談似乎談不出個所以然……
  現在不適合想這些多餘的事。為了專注聽好不容易捕捉到的夏目學姊之聲,我盡力截斷主觀意識。目前沒多餘心力顧到那邊去。
  我專心聽兩人說話。
  「抱歉。要是一開始由我出馬就好了,但是一跟朝顏講話,就會不自覺變那樣……總覺得無法好好表達。」
  「夏目大姊人太好……是說光靠我們也順利擺平啦?」
  夏目學姊露出略帶羞憤的笑容,黑辣妹學姊看了也跟著笑出來。不過,接下來的話似乎透著些許不滿。夏目學姊用委婉的方式應對:
  「嗯。我想也是。不過,朝顏很頑固。要是那樣多少能讓她心生恐懼,我們就輕鬆多了……」
  「都做到那種程度了,照理說不會再幹蠢事吧?」
  「天曉得……那傢伙從以前就很好強。」
  這聲呢喃聽起來透著一絲懷念,語氣帶著近乎憧憬的色彩。黑辣妹學姊似乎也感覺到了,中間出現一段像是略為屏息的沉默。接著,疑似要掩蓋這一切,夏目學姊發出類似低吟的乾咳聲。
  「……不過,若朝顏打算繼續下去,今後我們也要出面摧毀。」
  那危險的聲音甚至令耳朵感到刺痛。不過,黑辣妹學姊不以為意。更像對其他事情耿耿於懷,「唔──嗯。」一聲,吐出煩惱的嘆息。
  「這樣不是很矛盾嗎?是這麼說吧?不覺得挺莫名其妙?」
  「會嗎?對我來說很正常啊……」
  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夏目學姊說得支支吾吾,這時響起一道拍手聲。
  「就是這個。我不懂妳所謂的『正常』。夏目大姊,妳跟釣瓶感情好?還是交惡?」
  「不是感情好不好的問題,該怎麼說,我必須做對的事。因為我是都市次席,戰鬥科的頭頭。」
  「啊──好,我知道了。所以要痛扁釣瓶,是這樣吧?也就是說,妳滿討厭她?」
  「就跟妳說不是那樣了!意思是我想公平一點、一視同仁。」
  「咦──可是妳嘴上這麼說,卻很在意那個禿額啊?這樣一點都不公平吧?」
  「我、我又沒那樣……只是覺得朝顏的想法有點危險。想那些還太早。」
  「啊──我懂。其他人想忤逆我們戰鬥科確實會慘爆。再去練十年還差不多。」
  「……我覺得這想法也有點危險。」
  「啊──我懂……不對,我不懂。抱歉,欸──這話什麼意思?」
  「剛才說過了吧。我想做對的事。對大家都公平。我們是在同一個城鎮一起生活的夥伴嘛?該怎麼說,就好像家人一樣。」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害臊。不過,在一聲小小的嘆息後,語氣沉上幾分。
  「可是,伽耶姊做了不少改變。讓好幾個人從戰鬥科轉科,不然就是送去後方,或是挖角有能力的人……所以我們才變強,足以跟東京和神奈川抗衡,但因為這樣,我們好像也失去珍貴的東西。」
  「唉……啊,不過,夏目大姊也開除不少人吧?」
  「才沒有,那是調派。他們也是我們的夥伴。都是戰鬥科的。」
  「不,我沒看出有哪不同啊。」
  面對黑辣妹學姊的提問,夏目學姊答得有些不滿。話雖如此,黑辣妹學姊還是一樣輕鬆以對。緊接著,夏目學姊沉默一會兒,像在稍事思考,之後慢條斯理地開口。
  「不管怎麼說,有些人適合作戰,有些人不適合吧?所以才由我們出面作戰。可是,不是只有我們在作戰。而是大家一起奮戰。話雖這麼說,跟其他科室有一大段差距感覺不是很好。所以說,大家都變成戰鬥科,這樣就不會有落差啦?」
  「啊──原來是這樣。我弄清楚了。」
  「妳肯定沒聽懂吧!」
  黑辣妹學姊說話語氣死板、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接在那道聲音之後,有個類似巴頭的聲響。再來是兩人的笑聲。
  夏目學姊肯定很善良。而且也不是昏君。她發現在這座都市蔓延的戰鬥科至上主義很扭曲。除此之外,她也無法認同這種事。
  「我現在還不是首席,不能大肆改革,但戰鬥科跟其他科室若能慢慢攜手合作,並肩作戰,到時世人可能就不會在意彼此來自什麼科吧……我是這麼想的。」
  夏目學姊感觸良深,說話語氣就像在談論夢想一般。也許她既是戰鬥科頭頭、暴力分子的最高領導人,同時又是和平主義者。或者是理想主義者。
  她抱持的理想跟釣瓶朝顏很接近。不過,理念和理論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小朝想改變體制與評價制度,夏目學姊則想扭轉觀念和價值觀。
  然而夏目學姊的構想光想就令人發昏。太過悠哉。還有些樂觀過頭。換句話說,那是對這個世界的一點小小抵抗,就像在祈禱一樣。那種理想光靠夏目惠一代絕對無法實現,不,連什麼時候會成真都不得而知。有如將信紙裝進空瓶丟入大海、將花的種子綁在氣球上放飛,就是那種很少女情懷的夢想。
  「夏目大姊,這樣不妙。」
  「果然不妙?」
  黑辣妹學姊說話語氣顯示她被逼急了,夏目學姊則用有些黯然的聲音回問。
  「不妙啊,那招太高明了吧?因為其他科一出現帥哥,妳剛說的差距對我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了。糟糕,這招一定會紅。因為我們這的男生大多很渣啊。可是跟其他科的男生交流,他們會被帶壞吧!」
  「理由是這個嗎!……總之,那還很遙遠。」
  開心地笑了一下,夏目學姊輕聲補充,彷彿在作夢一樣,那自言自語令人聽了於心不忍。透著一絲無奈,似乎覺得這不可能成真,讓聽者心痛。
  當我回過神,發現呼吸變得越來越紊亂。快要窒息的感覺正在折磨我,我大口大口地吸氣。
  光是使用就為這個【世界】所苦,可不能抱持多餘的感傷。指尖顫得越來越厲害。自律神經混亂,掌心冒汗。總覺得無法平靜下來,這種不自然的焦躁感八成是交感神經受影響使然。快到極限了。
  我大概知道夏目學姊在想什麼了。既然這樣,此地久留無益。如今的首要之務就是盡量遠離此地。
  腦神經系統的負荷量龐大,巨大的副作用很快就會反噬。當這種反噬作用攀上頂點,我大概會痛不欲生,無法讓意識保持在正常狀態下。難堪地倒下又被夏目的人馬發現──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這種蠢事發生。
  我邊摸索口袋邊快步前進。用顫抖的手抓起幾顆藥,將它們全放進嘴裡。也沒確認是哪幾種藥。不去管用法跟用量。反正只是吃心安的。如今只是需要一種自我暗示,透過用藥這種儀式盡量讓神智保持清醒。打破世界禁忌的代價是很高的。
  我重現的【世界】原本不會起反作用。因為千種霞描繪的【世界】,就是盡可能蒐集周遭的聲音並將之轉換成情報,而那些都在理所當然的情況下進行。這是在改寫物理現象,肉體自然會與它同步。不過,就算身體能承受爆量的資訊,心靈卻難以招架。能自主決定【世界】重現與否,這表示自身精神不在重現的【世界】內。所以,只有心無力承受,最後由身體代為反映這種精神上的拒絕。
  但它不至於對日常生活造成阻礙,這可以說是種救贖吧。人類的身體很奧妙,據說會下意識透過命氣強化肉體、操控身體、維持精神安定,藉此抵抗【世界】的侵擾。醫務官是這麼說的。但也因為這樣,我的命氣操作課差點不及格。雖是為了自己好才自動加上的枷鎖,但真是極度不便。
  將一湧而上的不悅隨著嘔吐一同吐掉,我沿著牆緩步前進。頭痛、惡寒、暈眩感大到連拿來撐住自己的牆看起來都很扭曲,我踩著不穩的步伐匆匆回家。

  ╳  ╳  ╳

  不知是擾亂世界法則的代價已清償,抑或胡亂攝取的某些藥品起作用。當身上疼痛稍緩、得以保持理性,我趁機回到位在宿舍的房間,勉強抵達。手一放到客廳的門把上,我整個人就拿它當支撐點靠去。這舉動讓我應聲倒地。
  「老哥,你怎……」
  在地上趴了一會兒,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我抬頭一看,只見今天八成又不請自來、在沙發旁呆站的明日葉面色鐵青。
  「哥哥!」
  「噢、噢噢……我回來了。」
  我邊壓下反胃的感覺邊回話。明日葉立刻跑過來將我抱起。摸摸我的背、將手放在額頭上、望著我的眼睛。與那雙含淚的眼四目相對,我模糊的視線似乎變得清明些。

  待焦距對準,我便看到明日葉眼中浮現些許怒意。
  「……老哥,你用了?」
  「咦、啊,沒有、這個嘛……」
  跟平常那種懶洋洋又不爽的聲音不一樣,她的語氣就像在逼問,讓我不禁顧左右而言他。緊接著,明日葉揪住我的衣領。
  「你白痴啊,在搞什麼鬼!」
  這聲怒吼聽起來很悲切,以前常聽到。例如參加用來決定能否加入戰鬥科的選拔會,那時也是。聽到會覺得很內疚、所以我長大再也不用,發誓以後只在重要時刻用,現在卻搞成這樣。真是的。又害她哭。意識有點模糊、腦裡只閃過這件事。
  因為我的身體狀況變成這樣,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明日葉則拖著我,將我搬到別處。就這樣來到沙發邊,這次換用拉的,讓我躺到沙發上。
  溫暖又柔軟的物體貼著後腦。眼前一片模糊,明日葉從上方探視的臉映入眼簾。
  「不,用旁邊那顆枕頭就行了……」
  「少囉嗦。」
  完全不採納我的意見,明日葉從沙發旁邊的置物箱抽屜取出冰敷貼片,將它貼到我的額頭上,再輕拍一下。
  「老哥,你沒能耐別做那種事。會給我帶來困擾……」
  「好,抱歉……」
  「不是說再也不會用了嗎……」
  「沒問題沒問題。又不是真的卯起來用。再說我從來沒認真過!」
  在陣陣抽痛的頭疼下硬撐,我帶著輕笑回話,明日葉卻不像平常那樣對我報以笑容。
  「這哪像沒問題的樣子!」
  一聲激吼在安靜的房內作響,打進我耳裡。那些回音撼動我的腦袋和心靈。瞬間有股痛楚竄過,令我不禁皺起臉龐。接著又對上一雙淚溼的眸子。
  「啊……抱歉。」
  明日葉愧疚地小聲說道。她的表情一直很陰鬱。我希望她能開心一點,所以盡量用溫柔的語氣訴說。
  「沒事啦。剛才說過了吧,沒問題。抱歉……下次我會更加小心。」
  「……希望別再有下次。」
  明日葉摸摸我的頭髮,似乎想替我舒緩頭疼。像在對她說「用不著擔心」,我伸手蓋住那隻手。
  「睡一覺就好了。」
  「嗯。」
  「明日葉,妳可以回去,不要緊的。」
  「……嗯。」
  嘴上這麼答,明日葉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那我至少該閉上雙眼,告訴她我要睡了,不會有事的。
  刺痛的感覺又開始遊走。如今那些餘音仍留在體內。聲音、人聲和話語的奔流削著五臟六腑,在頭蓋骨內側刮來刮去,四處反射轉個沒完。我用力咬緊牙關,忍受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下一秒,明日葉將手輕輕貼上我的耳朵。
  她抱住我的頭、溫柔地摀耳。纖細的指尖撫過臉頰,那股溫暖讓聲音不再作響。
  終於,我的眼皮越發沉重,開始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因汗水變得冰冷的身體出現些許熱度,緊繃感逐漸舒緩。
  我終於進入引頸企盼的夢鄉。
  「……我也能、做些什麼。」
  ──還有這聲堅定的輕語懷抱著我。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戰爭與幻想的家族主義

  當我一覺醒來,明日葉已經不見了。只依稀記得曾聽見啪噠聲,那是慌慌張張跑遠的腳步聲,以及匆忙的門板開關聲。看來直到我醒來的前一刻,她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這時我不經意發現客廳裡飄著芬芳的辛香料香氣。當我來到廚房,那裡放著還保有餘溫的鍋子,裡頭裝著燉菜。我懷著感謝的心情享用它,之後走出家門。
  可能是因為枕了大腿睡得比平常還沉,或是吃過越來越有千種家獨特風味、滋味濃厚的早餐,身體狀況並沒有壞到像我擔憂的那樣。
  因此,我一去公司報到馬上就能處理公事。首先要向小朝報告。平常那些主要成員都到會議室集合,我們火速召開會議。
  「有件事要跟大家報備。」
  我率先舉手,搶在一如往常正要攤開厚重資料的漆原學長之前。
  「基於保密義務之類的,不能透露情報來源,但我摸清夏目學姊的底細了。」
  暗示它的可信度堪比舊時代週刊,我道出昨天偷聽到的談話內容。講述夏目惠堅信的正義。透露關心夥伴的霸主著眼於多麼壯大、崇高、迂迴不堪的理想。一直以來都是強者守護弱者,她相信未來終有一天大家會站在平等的立場上作戰。
  「……真像她的作風。」
  我淡淡地報告,盡量不帶主觀色彩,小朝也用相當簡短的感想回應。或者那只是一句獨白。不過,她先是肩頭一晃,接著明確地看著我的眼發話。
  「謝謝。知道她在想什麼,某種程度上就能猜到對方下一步會怎麼走。」
  小朝向我道謝,我則頷首回應。另一方面,蓮華跟漆原學長同時納悶地歪頭。
  「噢,我說千種,你這傢伙話說得不清不楚啊。而且那些訊息未免太零散了吧。學校沒教你該怎麼寫報告嗎?濃縮成簡單扼要一句話就好,還有聲音大一點,要出聲。」
  特別是漆原學長,自己理解力不夠,還怪到別人頭上。這種瞬間推卸責任的能力,從某方面來說真不是蓋的。
  「濃縮成一句是嗎……這個嘛──換句話說夏目學姊的野心就是千葉居民全加入戰鬥科計畫,大概這種感覺。」
  我按要求隨便統整一下。
  「哦,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還有這招。不對那行不通吧。」
  漆原學長一笑置之。蓮華也點頭如搗蒜表示贊同。看樣子總算讓他們明白夏目學姊的理念有多亂來。
  「若是真的能人人平等肯定很棒……但那實在……」
  就連對夏目學姊讚譽有加的蓮華都無力地搖搖頭。小朝則嗤之以鼻地頷首。
  「那傢伙從以前就很喜歡大家都是好朋友這一套。去迎合周遭環境,不知不覺就變成率領混混的大姊頭,結果搞了半天……她只是一個笨蛋。」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最後小朝選擇孩子氣的謾罵。正巧昨天小朝問過。問說戰鬥科科長為何不開除科內的吊車尾。為什麼其他科對他們敬而遠之,還要持續外派吊車尾。這下小朝找到答案了吧。
  「聽到這樣的理由,真教人傻眼。說得頭頭是道,到頭來卻把同伴開除,這樣未免太悲哀了吧?既然是上位者,這部分就不能感情用事吧!真是笨得可以,笨蛋。真是濫好人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這個樂天笨蛋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小朝激動地喘氣,握住拳頭怒揮。她連罵太多次笨蛋,就像小孩子在吵架一樣,該點明嗎?
  「反正那傢伙一定說了些聽起來很恥的話,像是『我們都是一家人』之類的。」
  小朝從鼻子「哼」了一聲。不愧是兒時玩伴。說得八九不離十。
  「不過,她跟姊姊不一樣,夏目家的妹妹很會照顧底下的人。該說她本性善良吧。」
  話說本性一點都不善良的小混混漆原學長,似乎對夏目學姊的大姊大性格有所感,或者該說是好老闆特質。若你有所感,麻煩實踐一下──千種學弟這麼想。
  「對底下的人很好……是啊……確實是這樣。」
  蓮華身為夏目學姊的粉絲,正感觸良深地回味漆原學長那番評語。之後她似乎想到什麼,突然微低著頭綻放笑容。
  「畢竟夏目學姊對我也很好……」
  蓮華不經意說出這番話,也許還有後續,但恍若嘆息的自言自語卻遭會議正題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朝顏小姐。您還是跟夏目好好坐下來談談吧?」
  「你啊,話說得真簡單……若是能跟她談,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漆原學長的提議很有道理,對此小朝聳聳肩苦笑。
  「我知道夏目在想什麼,也懂她的心情。她也一樣,懂我的心情,明白我的想法……所以,我們才沒辦法談。」
  望著窗邊,那遙遠的目光又是看向何方。聲音裡混雜一絲羞怯,讓我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那是昨天用超頻【世界】捕捉的聲音。類似這名霸主在緬懷從前、於那一刻吐露的思鄉與憧憬之聲。
  「……不管離得遠、離得近,聲音都無法傳達。」
  這句話是對玻璃窗彼方說的?抑或映在玻璃窗上的我方?
  答案肯定也跟玻璃一樣曖昧。明明是透明的卻構成阻礙,試著穿透卻產生折射,映出模糊的身影,用力觸碰會碎掉,最後為碎片所傷。
  她們就是像這樣,隔著玻璃度日吧。體諒與成見非常相似,所以很容易會錯意、互相錯過。
  小朝一直呆呆地望著玻璃,發現這陣沉默後,刻意用開朗的聲音激勵大家。
  「總之,加油吧!啊,要是霞手邊沒事,麻煩你支援蓮華。」
  「怎麼可能沒事……妳應該知道我的工作有多重吧……」
  我不禁碎碎念,故意說給她聽,我調來這已經超過半年。學會一件事,就是小朝一旦進入工作模式,跟她講半吊子的道理根本不管用。
  「還是問一下好了……小朝妳手邊有工作嗎?」
  我放棄掙扎,話問得很酸,小朝則用手背將及肩髮絲嘩沙地華麗撥起。
  「我有課要上。休一天假,追回進度要花三天。」
  「真有專業風範……」
  好吧,沒辦法……畢竟她是偶像。

  ╳  ╳  ╳

  如此這般,我現在喀啦喀啦地拖著裝滿木箱的拖車。木箱裡裝了心意滿滿的贈禮,要送給別科高層,就是來點夏季問候啦、年節賀歲之類的「某物」。小朝說得好聽,要我支援蓮華,但講白了就是要我當馱獸。
  另一方面,蓮華不愧是蓮華,嘿咻嘿咻地背著放了某些東西的背包。
  「這些好像也滿重的……要不要放到拖車上?」
  「沒問題!啊,對了,謝謝你幫忙喔?」
  「沒什麼,因為那是工作。」
  她笑著點頭致謝,我簡短回應。緊接著下一秒,我又覺得這樣好像太過冷淡。要表現出謙虛的模樣請對方別多禮還真難……我擔心剛才的態度不是很好,蓮華的反應卻令人意外。她偷笑,不知道在笑什麼。
  「……工作嗎。霞同學老是提這個。你很喜歡工作呢!」
  「怎麼會。我希望工作這種東西滅掉。」
  我講出真心話,這時蓮華不解地歪頭。長長的黑髮擺盪。
  「那麼,你為什麼在工作?」
  「為了養老啊養老。話說回來,蓮華同學在工作上也很努力呢。怎麼,妳喜歡工作?為什麼要工作?」
  面對單刀直入的問題認真作答滿丟臉,不禁打岔半開玩笑地反問。這一問,蓮華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就眨眨眼。然後呆呆地張著嘴思考。
  「我嗎?我的話……因為想過得、幸福?大概是這樣吧?」
  「……但那個黑心到爆的勞動環境就象徵不幸吧。」
  「這、這個……或許是那樣沒錯……啊,那這樣好了,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為了找到容身之處!」
  「跟那種爆黑爛芭樂職權打壓樣樣來的勞動環境相比,我寧可自己找不到容身處。」
  「也、也許是這樣沒錯……可是,我喜歡努力做事……所以我也喜歡工作!」
  我全盤否定無數次,蓮華卻逐一肯定其中一部分,並神采奕奕地大膽斷言。接著她突然腳步一頓。我轉頭看,只見蓮華害羞地補充。
  「……還、還有還有!我也喜歡……努力的人。」
  我總覺得言語是一種工具。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根據用法而定,結果有好有壞。變換辭彙和語氣,讓人有無限的想像空間。小朝選蓮華來拉攏他人、負責即將到來的助勢演講,這樣的安排非常恰當。正因蓮華這份才能受到肯定,我才對一切存疑,認為她的詞語沒多大意義,聽完自然不當一回事。
  「……這個嘛,我也不討厭。有蓮華相伴很開心。」
  「咦……?那、那個,為什麼?」
  蓮華的大眼張得更大,臉頰染上紅暈。
  「做交涉終究與個人喜好有關。工作夥伴人人愛很有幫助,能事半功倍。」
  「理由是這個啊……咦?啊、咦?大家喜歡我?」
  只見她一陣消沉,下一秒突然驚覺,就像鴿子被小竹砲射到,神色震驚。之後指指自己,如鴿子上身般咕咕──地歪頭。我朝她點頭,接著一雙大開的手掌在蓮華胸前並排。
  「沒、沒那回事!絕對沒有!」
  不,有吧。大家最喜歡蓮華囉。這話我沒說,然後蓮華一個勁地搖頭,露出笑容試圖掩飾。
  「不──我被戰鬥科趕出來,大家怎麼會喜歡我……啊哈哈……」
  「沒被趕走吧。照夏目學姊的說法頂多只是調派而已。表示她現在也很重視妳啊。她好像覺得大家都是夥伴、是一家人。」
  「夏目學姊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因為她人很好,連派不上用場的我都願意看重……」
  蓮華的肩膀沮喪地垮下,左手與右手的指尖對戳。態度上很孩子氣、不夠正經,她心中的懊惱當真如她所說?這點不得而知。那是當然的。言談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生產科有派上用場就好啦。而且上司、學長姊還有同事都喜歡妳。」
  所以我沒有深究她話裡的意思,只告知現狀。
  「是嗎……如果是那樣,我會很開心……」
  那句多慮的話講起來卻如歌唱般清朗,在我耳內輕擾。我不當一回事,這時一陣小跑步敲出輕快的腳步聲,而我的肩頭多出一個溫熱的負擔。
  「吶,霞同學也這麼想嗎?」
  曾幾何時似曾嗅過的甜香微風輕撫鼻梢。我知道蓮華的臉就在旁邊,所以無法轉頭。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就是那樣吧?雖然我不清楚實情。」
  我看著前方給個模稜兩可的肯定答覆,但蓮華沒有退讓,還拉住我的手。
  「不是在問客觀意見,是霞同學的看法。你有認真聽我說嗎──?」
  「不,我有在聽啊……」
  有在聽,卻沒聽進去。蓮華的甜美嗓音強行入侵耳部,既頑強又溫和地撼動鼓膜。感覺這樣下去連意識都會跟著動搖,讓我覺得恐慌。我不禁與她拉開距離,試圖逃避。
  為了掩飾這一切,我匆匆走上疑似通往工科或商科大樓之路。

  ╳  ╳  ╳

  商科大樓會客室的氣氛有些緊張。水果派對上那種嘻嘻哈哈的愉快氛圍在這完全找不著。在我們面前排排坐的幾名商科重鎮皆面有難色,都擺出苦瓜臉。
  我們預計由蓮華透過被調離戰鬥科的老友暗中談定一些事情,照理說不至於造成對方的困擾才對……我朝蓮華看去,只見她從剛才背的背包取出水壺,將內容物咕嚕嚕──地倒進紙杯,開始招呼客戶。
  「不嫌棄的話請用。這是下次本單位要量產的新作。」
  「啊,多謝招待……」
  客戶也誠惶誠恐地喝了茶,然後「呼──」的一聲,輕輕地吐了一口氣。之後大家就開起香草茶派對,天南地北地閒聊。提到一些我不太清楚的字眼,像是有機、天然和心靈療癒之類的,並面露微笑。這是什麼,在講有點時尚的有機笑話嗎……雖然我完全聽不懂,但這是蓮華精心設計的攻略計畫吧。當大家茶喝多、口風也變鬆,我們就切入正題。
  「接下來,關於那件事……」
  「啊啊……好……」
  然而我們一提出,商科生就彼此對看,話說得遮遮掩掩。
  「若是投票給生產科,防衛面就──還有這方面的考量……目前的話、實在是……」
  對方頗有顧慮地抬眼偷瞄,我大概知道這眼神代表什麼意思。在講前陣子的演唱會襲擊事件吧。當時我們面對壓倒性的暴力,只能任人宰割。這件事也讓大家重新體認戰鬥科的強大之處。各科科長及底下那些幹部的位階與首席、次席相去不遠,似乎對戰鬥科的影響力較為敏感。或者夏目陣營用些手段拉攏他們。
  「那件事不大可行,有戰鬥科才有防衛都市,就這點看來……一方面也無法否認以戰鬥科為首的體制確實合情合理……」
  「這樣啊……」
  看蓮華垂頭喪氣,商科科長趕忙補充。
  「啊、不,只是想說關於這方面,有不少人的看法如剛才所言,才跟妳告知有這件事情罷了?我們也會審慎檢討,繼續跟你們協商。」
  這些話只是用來打太極、四兩撥千斤。避免落人話柄,他們打算能拖就拖,最後再倒向勝利的一方。這樣一來,蓮華就討不到甜頭。
  我打算開口。這時一直低頭的蓮華開始喃喃自語。
  「但我想,大家應該很討厭這樣。一直被人壓得抬不起頭很難受……所以,要改變只能趁現在,否則就太遲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斷斷續續,最後任誰都無法聽清。看她的細肩瑟瑟發抖,大家除了無語還是無語,現場一陣沉默。蓮華吸氣避免自己哭出來,然後抬起臉龐。這動作讓長髮搖曳,令她身上特有的香氣飄散。留在眼裡的淚灑落一滴。
  「……請大家把力量借給我。」
  她的聲音在顫抖,咬住脣瓣、眼眶溼潤。蓮華的話讓商科成員們不發一語。只是發出困惑的嘆息,不知該如何回應,你看我我看你。這已經稱不上交涉或談判了。那是懇求或哀求吧,不,看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甚至無法給她壞臉色。那麼,這就算是脅迫。所以要趁勢進攻。
  「本科的釣瓶也很需要各位商科成員幫忙。拜託各位賞光……」
  我也跟著低頭,將聊表心意的禮物嘶嘶地推到桌上。
  「這個嘛……接下來,我們會積極處理……」
  「真的嗎?願意協助我們?」
  「……是的。啊、不,會妥善處置。」
  被蓮華從正前方注視,科長僵硬地點點頭。決定性武器是女人的淚水?還是那些禮物?或者兩者皆是?總之,是哪個都好。
  最後我再次鞠躬,與對方用力地握手,接著就跟蓮華一起離開商科會客室。一直到離開建築物都沒說半句話的蓮華「唉──」了一聲,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辛苦了。」
  「啊、嗯……丟臉的樣子都被人看光了。」
  我出聲慰勞她,蓮華趕緊遮住眼睛。這動作讓我不禁失笑‧不小心做了很不像我的事,將真心話道出。
  「不……剛才那是很高招的商談手法啊。」
  「是、是嗎……聽霞同學這麼說,我好開心。欸嘿嘿,託霞同學的福。」
  蓮華紅著臉露出害羞的笑容,說出令人開心的話。不過,話說回來,那真的是很高明的商談話術。比稍早之前的流暢言詞更有感覺。
  所以對於她的道謝,我聳肩回應,並開啟別的話題。
  「那我們回去吧。」
  話一說完,蓮華就用力拍手、雙手合十地低頭。
  「抱歉。接下來我要跟外調的戰鬥科成員一起喝茶……霞同學要不要一起去?」
  「改天有機會一定去。請幫我跟大家打聲招呼。」
  就像在說「能去就去」──我祭出完全無意同行的必殺魔法言詞「改天有機會再……」,來個閃身迴避,這下連溝通魔人都有些卻步。
  「咦、啊,嗯……那改天再邀!我先走囉!」
  蓮華也使出成句,將沉重的背包賣力背好,朝我抬頭挺胸敬禮。再朝熱鬧的大街邁步前進。之後大概會用她自豪的香草茶開派對吧。一面目送她,我喀啦喀啦地拖著變空的拖車回辦公室……好了,來加班吧。

  ╳  ╳  ╳

  後來我們除了進行以蓮華為主的遊說活動,也繼續替小朝辦很火熱的偶像活動。不設定點舞臺或劇場,改開運輸用拖車改造而成的移動式舞臺車到處跑,卯起來辦演唱會。
  每次戰鬥科成員都會在活動上現身,跑過來搗亂,這時以追星原學長為中心的腦殘粉──更正,是親衛隊,就會出來捨命助小朝逃亡。而這種具反抗色彩的游擊式快閃演唱會讓夏目、朝顏這兩大陣營更加水火不容。她們成了兩大候選人,防衛都市千葉因此分成兩派。
  夏目支持者就是所謂的保守派,將都市防衛與治安維持列為兩大爭議點,反之戰鬥科以外的各科成員組成革新派,以小朝為首,他們的訴求是改革體制、破除身分階級。
  而口水戰往往會互損互婊、進而演變成負面鬥爭。有人說「投票給釣瓶朝顏會害千葉喪失防衛能力,到時就完蛋」、「戰鬥科有暴徒化趨勢」、或是「投給夏目的人這一生都翻不了身」、「沒有進取心老是被人壓榨的都是笨蛋」,這類泛政治言論在各地蔓延,如今在兩位候補看不見的地方,仍有衝突爆發。
  日子過得這麼不平穩,當學生開始感到疲憊,這兩位候選人總算要召開討論大會。討論會上的表現與選戰結果有密切關聯。
  討論會會場充斥著無法預測結果的緊張感,就連等候室裡頭也不例外。
  我也有點坐立難安,猛喝香草茶。蓮華開發的香草茶配合討論會在特定期間增產,於會場內免費發放。其他像是替小朝助勢的道具、飲料和食品也都免費大放送♪已經不把成本當一回事,什麼恥度啦外界評價啦都擺一邊,總之先拉攏人就對了。沒辦法拉攏的只剩夏目派人馬吧。
  當然,除了出那幾招,我們也為演講和討論做準備。目前就在做最後確認。
  「那個……我懷抱夢想。千葉屬於千葉源自於千葉為千葉而生……」
  聲音顫抖又無力,講話結結巴巴,這位在念演講稿的人正是蓮華。緊接著,在她身邊待命的漆原學長活像個熱血經紀人,嘴裡激動地嚷嚷。
  「不對!多放點感情!要有高低起伏!斷句清晰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注意話語的力度!隨我複誦一遍!千葉啊──!它屬於千葉!源自於千葉!為千葉而生!」
  「隨、隨我複誦一遍……」
  「那句不用複誦!從後面開始!聲音再大一點!完全聽不見!不夠響亮!這樣不行啦!大家聽不見!多出點聲音!」
  比手畫腳、汗淚交加,囉嗦原學長用大到誇張的混濁嗓音持續進行熱血教學。蓮華可能是極度緊張的關係,渾身發抖還「呀!」了一聲。
  至於當事人小朝,她就坐在沙發上,悠閒地喝著茶。
  「小朝,妳也太放鬆了吧……」
  我坐到她對面,講出這句話,小朝則歪著頭放下紙杯。
  「會嗎?別看我這樣,我很緊張呢?……你看。」
  她邊說邊給我看手,確實在微微顫抖,接著她自嘲地笑了。
  「吶?很可笑吧。其實我怕得要死,只是故作鎮定掩飾罷了……」
  「一點也不可笑。第一次登上舞臺的時候,症狀不是更嚴重嗎?還哭喪著臉。」
  令人懷念的回憶讓我不禁失笑。這一笑引發小朝不滿。
  「真受不了你。突然逼人上臺唱歌跳舞根本有病啊?一般人都會哭吧。」
  「可是,小朝撐過去了。雖然爛巴巴廢到掉渣根本不能看……但表現得超棒。」
  「這算哪門子誇獎……笨蛋。」
  氣呼呼的小朝用力別開臉龐,原本翹起的瀏海飄到額頭上。她透過髮絲縫隙斜眼瞥向我,嘴裡念念有詞。
  「……不過,多虧那場表演,不,我們在那之前就攜手打拚至今,才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所以我想,不會有問題的……謝謝你,霞。」
  大概是害臊吧,她的臉有點紅。接著,小朝悄悄伸出顫抖的手。細致的肌膚通透白皙,手掌好小,還有細長的指頭、纖細的手腕。但我知道那隻手並不脆弱,不會一碰就壞。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抓住她的手回握。
  「是小朝夠努力。我只是以製作人的身分履行職責罷了。」
  「是啊。我很努力扮演偶像喔。」
  小朝露出絕不會在舞臺上展現、既好勝又張狂的笑容。喂喂,不管站上舞臺還是下臺都笑得超好看,我家偶像就算說得謙虛點也是最棒的啊。第一名。
  「朝顏小姐──!來梳妝打扮吧!」
  漆原學長出聲叫人,我們立刻把手放開。朝那邊一看,只見蓮華在梳妝臺前用捲髮器將頭髮燙得又膨又捲,還噴上香水,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嘴脣向上彎確認笑容。不愧是今天的演講先鋒。幹勁十足。
  「……那我差不多該去後臺報到了。」
  「好,麻煩妳了。晚點見。」
  我跟小朝幾乎在同一時間起身離席。小朝輕輕地揮揮手,為關鍵勝負做最後的準備。我也舉起手搖了搖,然後離開等候室。

  ╳  ╳  ╳

  會場後方有控制音響、影像和舞臺演出的主控室。
  為求公平各陣營分別派出一人,互相監視對方避免他們舞弊,由我擔當此任。我打開厚重的門扉,進到微暗的主控室。
  那裡有頭茶紅色髮絲與愛睡的臉,在隨身終端的螢幕照耀下顯得格外醒目。似乎注意到腳步聲,明日葉那雙缺乏幹勁的眼睛朝我看過來。之後驚訝地眨眨眼。
  「老、老哥。」
  「是我。怎麼了,在幫夏目學姊的忙?」
  「嗯。好像是吧。我也不清楚。」
  照她的說詞聽來似乎一點都不感興趣,明日葉再次玩起隨身終端。要是有什麼萬一,對方八成希望她出面鎮壓,所以明日葉才會在這,但她本人看起來完全沒自覺。不過,要說有什麼主要工作待辦,其實也沒有。說穿了就是負責監視。
  因此,我打算找個視野好的地方,就去坐前面那張沙發。等我坐完,明日葉也走過來,她懶洋洋地躺下,開始睡午覺。這種當自己家的感覺是怎樣……
  過一陣子,工作人員開始慌忙地奔走,負責當節目總監的學生打出暗號。
  下一秒,幾道煙火啪啪啪啪地打上天際,聚光燈開始舞動、雷射光跳動。伴隨高分貝搖滾樂,紙片和紙彩帶四散紛飛。大批氣球同時放出,興高采烈的播報聲宣告討論會正式開始。
  先從朝顏派的助勢演講開始。並不是要進行前置演說,而是藉著替候選人助勢的演講炒熱現場氣氛,然後再接「那麼,有請今天的主角!」要走美式路線的樣子。
  朝顏派揮著旗子,在盛大的鼓掌聲中,蓮華走上舞臺。她的腳步落落大方,難以想像她直到剛才都還緊張地哇哇叫。臺步走得很漂亮,堪比時尚模特兒,每走一步,歡呼聲就跟著加大。亮麗的黑髮煥發光澤,肌膚白皙透亮。
  她對觀眾的盛情揮手致謝,露出甜甜的微笑,蓮華站上講臺。然後慢慢地環視會場,留了好長一段空檔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然後不看講稿也不看提詞機,彷彿在看每一位觀眾、朝他們發話。
  「……我懷抱夢想。那就是總有一天,所有的學生都能住在一座都市裡,在那裡,大家的身分不受隸屬的組織優劣影響,而是依人格評斷。」
  大家都專心聽蓮華說話。這番表現讓人無法將她跟前不久還狂吃螺絲的傢伙畫上等號。聲音既悠長又溫柔,時而剛毅時而柔緩的語氣令人瞬間受到吸引。
  不過,聽來心曠神怡的聲音突然間停了。低頭不語的蓮華讓觀眾議論紛紛。時機算得剛剛好,蓮華用更大的聲音呼喊。
  「可是,如今這個夢就要被人奪走。」
  伴隨悲痛的叫聲,燈光聚在她身上,啪的一聲,某些影像透過放映機投射。
  畫面映出一大堆水果、沒貼標籤的瓶子、酒杯,還有紅著臉喝得醉醺醺的學生數名。看到這一幕,我立刻衝向主控臺。
  「別播這個。」
  「咦?不,這個嘛……聽說是演出的一環,不對,其實我也懷疑播這個好嗎?但委託人說沒關係就播吧。既然都這麼說了,我們也只好──」
  「夠了,快停掉。」
  「啊,喂!請你住手,在做什麼!」
  我跟主控臺導播起爭執,期間畫面陸續切換,淡淡地播著記錄酒類製造工程的影像、某科幹部坦承他收受酒品賄賂的畫面。
  『釣瓶朝顔製造管理局規約明文禁止的酒,還用它行賄。這些都是真實紀錄。』
  那是舉發。話說得很流暢、既冰冷又駭人,在宣讀罪狀。
  總之要關閉影像,切斷麥克風。現在能做的就只有這個了。我不禁發出咂舌聲,想推開導播,不料卻被一名半路殺出的男子抓住肩膀。
  「這樣會造成困擾。千種霞先生。可否請您安分點?」
  「……你哪位?」
  「以前的同事。啊,因為我被外派,所以現在也算同僚。」
  壓制我的男子非常強壯,要甩掉他不容易。為了甩開對方,我使勁掙扎、這時自嘈雜的會場傳出一聲悲切怒吼。
  『……妳還有什麼要辯解的?……釣瓶朝顏小姐。』
  我朝臺上看去,發現小朝跟漆原學長被數名學生帶走。看得出兩人至今仍摸不著頭緒。我也一樣。
  『蓮華,這、這是、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吶……我不懂……』
  面色蒼白、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小朝不停撥抓瀏海,持續用哽咽的聲音逼問蓮華。漆原學長的聲音沒能收進麥克風,但我知道他在吼叫。
  會場內,朝顏陣營的旗子都被折斷,人們齊聲批判。我茫然地望著這一幕,接著肩膀被人扣緊,發出嘰哩聲。我斜眼瞪視,那名男子則對我低語。
  「我說,你也因為私釀酒進行走私遭人舉發,可否麻煩跟我走一趟?」
  「等、等等,暫停暫停暫停!」
  大概被這場騷動吵醒,明日葉跳起來、試圖阻止他。在那瞬間,一股冰冷觸感抵住我的後腦勺。用不著看也知道那是什麼。因為明日葉屏住呼吸,腳步頓時停擺。她咂舌,將雙手舉起。
  「……我說,不是禁止攜帶武裝入場嗎?」
  「哎呀,是這樣嗎?那真是不好意思……千種明日葉小姐。妳也可以跟我走一趟嗎?」
  男子沉著聲說完,用槍口抵著我,要我向前走。按照他的指示,我們離開主控室,來到樓梯間。會場內至今仍有大批民眾在批判小朝。不過,有人霸氣地大吼,彷彿要與之對抗。
  「吵死了!看我不吭聲就越說越離譜!蓮華,妳這混帳,那是在幹麼!……晚點再跟妳算帳,總之先把朝顏放開。」
  夏目惠怒意盎然地闖進舞臺,對蓮華喝斥。痛心地看著被人捉住的小朝,然後旁若無人、毫不客氣地走過去。但是遭蓮華阻擋。
  「夏目學姊。妳也做了不法勾當……很遺憾。」
  「啊?在胡扯什麼?莫名其妙,廢話少說。」
  「這半年來,妳將部分戰鬥科學生派至其他科室,人數不少。這是為什麼?」
  「蛤?那件事跟這個有什麼關……」
  夏目學姊說到一半的話中斷。幾十名學生排在她的視線前方。裡頭某幾位學生看起來有點眼熟。
  「將我們送往各科是為了刺探內情、暗中動手腳跟彈劾吧?……對吧,各位?」
  蓮華進入隊伍正中央,帶著溫和的微笑轉頭。
  「不是!我只是……想拉近戰鬥科跟其他科室的距離……」
  「用不著說這種場面話。為什麼在都市代表人選舉前夕調派人員?不轉科,而是採取外派形式,這是為了掌控其他科室嗎?」
  之後類似的問答依舊持續不斷。蓮華用假設的方式提問、夏目學姊否認,但蓮華認定那是場面話,又再次提問。這些重複上演。
  跟剛才的舉發明顯不同,也不像質詢,這是在拷問。一種淡淡地、用冷到骨子裡的聲音持續提問的行為。答案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吧。
  那些聽眾也一樣。他們並非在追求事實真相,而是想看惡人遭受制裁的瞬間。
  繼明確的惡行、明白的瀆職後,會渴求公正廉明,這是世間常理。舉發小朝會給民眾帶來快感。以正義為名舒展情緒容易讓人上癮。
  因此,這種娛樂令大眾狂熱。一名霸主靠暴力撐腰傲視群雄,卻被倫理道德和道理打倒,或許大家就是想看這種橋段。
  只見夏目學姊握拳,懊惱地垂臉低語。
  「我真的把大家當成夥伴看待,就像我的家人一樣……」
  「原來夏目學姊的想法是這樣。不,正確說來,只有夏目學姊這麼想……我們不曾這麼想過。」
  鞋底敲出高亢的聲響,蓮華朝夏目學姊走去,在她耳邊竊竊私語。夏目學姊則瞥了小朝一眼,咬緊牙關略微頷首。兩人一起走下舞臺。
  「對我很好的夏目學姊。善待部下的夏目學姊……看不起我的夏目學姊……今後換我好好對妳囉?」
  要下舞臺的時候,蓮華那甜美、令人迷醉的耳語讓夏目學姊鬆懈下來。她把旁邊的人叫來,將夏目學姊交給對方,然後再次回到講臺上。
  「……我懷抱夢想。那就是總有一天,在這座都市裡生活的人都能憑自身意志選擇領導人,將理想託付給他……而這個夢還有後續。」
  榴岡蓮華暗中宣言。如今檯面上再無其他訴說夢想、高唱理想的人,現在這一刻就是做出抉擇的時候。那是種異常光景。原本只是一小搓人在歡呼,那些聲音轉眼間擴大,轉變成轟轟烈烈、持續不斷的拍手聲,以及大量喝采。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民眾似乎沉醉其中。群聚壯膽、同儕壓力、大眾鼓吹,這些似乎不足以說明上述現象。他們已經不問是非……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
  她夢見的【世界】、她看見的【世界】、只屬於她的【世界】正在侵蝕現實,竄改事實,改變趨勢。
  無視常理,破壞既定概念、侵蝕物理法則。【世界】就是這樣的東西。

  ╳  ╳  ╳

  我被帶走,陰暗的房間和白衣在前方等著。講白點就是懲戒室與拘束服。我處在這種黑與白的對比中。明日葉待在對面的懲戒室裡。
  這時我突然聽到踩得喀喀響的堅硬腳步聲。那腳步聲很熟悉。我朝明日葉使眼色,爬到鐵柵旁,靜待對方到來。
  要不了多久,榴岡蓮華便站在我面前,她向下蹲,裙子如降落傘膨起。孩子氣的笑容與本人視線平高。
  「對不起喔?」
  合十的指尖抵在櫻色脣瓣上,蓮華的頭微微一歪。「沒關係我完全沒放在心上!」就算她道歉,這種話我還是說不出口。就「哈哈」乾笑幾聲。
  「……有何貴幹?抱歉,我現在是這副模樣,頂多只能講話。」
  當我說完,蓮華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接著轉過身。再走向對面的房間。身體向前彎、手放在膝蓋上,跟被綁在椅子上的明日葉相望。
  「給未來的首席候補明日葉,希望妳接下來替我辦點事。願意的話,我就放妳出去。」
  蓮華提出放人的條件,而明日葉沒有回應她的跡象。對方根本把她當空氣,似乎對此感到焦躁,蓮華啊哈哈地笑了,試圖用它來掩飾。
  「……那個,妳討厭我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明日葉「唉──」的一聲,吐出極度煩躁的嘆息。
  「不是喜好問題,總之,坦白講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按捺那股煩躁坦言,這時突然一改前態,目露精光。
  「但妳繞著我們亂轉,讓人很不爽啊。」
  若沒被綁在椅子上,她可能會像被人展示的猛獸,朝鐵欄杆衝撞。但面對這股駭人氣魄,蓮華仍不為所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們』吶……我並沒有繞著你們亂轉的意思,可是看在明日葉眼中卻是那樣嗎……原來明日葉最重視這個。」
  蓮華「嗯嗯」地頷首,緊接著又搔搔頭髮,「唔──嗯。」地低吟。
  「這下糟了,果然要先攻陷霞同學。還以為能更輕易得手……我很努力喔?想說他可能喜歡那種清純女孩,不然就是有點呆呆的較有女人味,試著耍笨看看,或是講有點丟人的話……」
  蓮華再次蹲到我面前,彷彿在疼愛籠子裡的小動物,將手伸進鐵欄杆縫隙,我動彈不得,她則觸碰我的臉頰。整個人靠過來,靠到嘴脣被欄杆擋住為止。
  「吶,散發甜美香氣的女孩靠近你,是不是覺得很心動?」
  帶著些許熱度的沙啞嗓音吹在耳洞上。雙眸誘惑地搖曳著。黑髮如黑夜展翅。蓮華的聲音黏在鼓膜上,擾亂我的腦袋。這或許類似我重現【世界】的副作用。腦袋與心靈遭到擾亂,那種感覺令我渾身顫抖。
  「男生大多會變成這樣吧……不過,若對手是蓮華,是不是連女生也無法倖免?……因為妳的【世界】有這種特質。」
  我十拿九穩地開口,這時蓮華突然雙眼大睜。然後開心地笑著垂下眉尾。
  「嗯,對啊。記得以前有跟你說過。」
  蓮華的能力是透過聲音讓人喜歡上她,印象中她是這麼說的。她沒說僅限「植物」。如此一來,施展對象就擴及其他物體吧。如今回想起來,確實人人都愛蓮華。僅限日常生活就算了,但如果連討論會上的光景也是,未免太不舒服。
  「這能力真可怕……根本是洗腦吧。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為什麼被外派……」
  這已經不是有才二字能形容。甚至能支配整個戰鬥科。遣份疑惑不禁脫口而出。接著蓮華「哈哈」地笑了出來,帶點自嘲。
  「……就因為它沒那麼萬能,我才被戰鬥科趕出來。若是強人所難通常會遭到拒絕,並非我講什麼,人們都會照辦。只能提升他們心中的優先順位。」
  那抹冰冷微笑格外刺人。被派到生產科,以此為契機,蓮華的【世界】搖身一變。這麼說,會出現那種堪稱洗腦的現象,原因就出在生產科的環境。
  「……原來是這樣,因為妳朝那方面開發吧……不是說專業不在藥品上?」
  「我覺得香草不是藥品嘛。欸嘿嘿。」
  蓮華笑得一點都不內疚。自然界裡有許多植物含麻藥與迷幻物質。大麻自然不在話下,還有蕈類跟仙人掌、某些香草,利用這些東西讓人進入迷幻狀態,蓮華的【世界】就會效力增幅吧。我跟小朝一天到晚提起這些,還在會場大量散播。看來蓮華也想到了。
  「……可是,為什麼對霞同學無效?其他人明明都受到影響。」
  蓮華將下巴靠到兩顆拳頭上,頭歪了歪,明日葉則嗤之以鼻。
  「哈,看來妳什麼都不知道。那是當然的。因為老哥都沒在聽。」
  「咦?」
  蓮華只扭頭看向後方,明日葉給她一個挑釁的笑容。
  「為什麼老哥是我哥,卻這麼弱?那就是答案。」
  「明日葉,這不算回答唷……不過,既然有這個機會,就來問個明白吧。」
  明日葉發出「哼哼。」一聲,不知為何她說得很自豪,這讓蓮華有點不滿。蓮華話裡有弦外之音,表示她將不擇手段。我遭到囚禁,可不能對那股壓力一笑置之。
  「理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啊,會靠命氣硬是將【世界】對意識的干涉作用擋掉。不只我的【世界】,其他的【世界】也一樣。所以精神狀態很健全。」
  趁蓮華還沒展開任何行動,我先主動招供。這一開口,蓮華的身體更是向前傾。
  「真厲害……那麼,你本來跟明日葉一樣……」
  「是就好了。這股命氣就像會自動保護我的被動機制,沒辦法用在其他地方。看來不能幫上妳的忙,抱歉喔。」
  當我自嘲地說完,蓮華就用亮晶晶的眼神看過來,接下來的話就像在安慰我。
  「沒那回事!很多事情只有霞同學才辦得到。因為你是明日葉珍視的哥哥,不只這樣……真傷腦筋……果然不能放著霞同學不管。」
  繼那句話之後,她從腰際拔出一把手槍,拿它指著我。剎那間,明日葉神情一凜。
  「蛤?這算什麼,在威脅人?……要拿他當人質?」
  「咦?因為沒其他辦法嘛?我的【世界】對你們不管用。」
  蓮華大幅度歪頭,上半身隨之彎曲,說得若無其事、理所當然。
  「別這樣……妳是不是瘋啦?」
  明日葉的臉色越發蒼白。旁人看來會以為她感到恐懼或厭惡吧。蓮華似乎也這麼認為,她將臉轉開,嫌明日葉的反應太過無聊,視線回到我身上。
  「瘋的是世界。這個世界以戰爭為前提……這種【世界】害我失去棲身之所,不使用這種【世界】,我就找不到容身處,大家都不會喜歡我……所以囉!我不能放過霞同學。」
  然而蓮華話說到一半卻被其他聲音打斷。「啪嘰」──細小的碎裂聲接連響起。為了找出聲音來源,蓮華的目光來回梭巡,接著突然頓住。在她的視線前方,明日葉低著頭,身上冒出微微泛白的寒氣。拘束衣因急遽的溫差啪嘰啪嘰地開裂,連椅子、地板跟牆壁都出現龜裂。
  「抱歉,先跟妳說一聲。蓮華同學……我要宰了妳。」
  這話一脫口,突然有光伴隨劈啪聲爆發,藍白色火炎挾帶風勢狂亂地吹拂。
  「要是妳現在做那種事,千葉就完蛋了。因為只剩我能統理大家。千葉完蛋,三都防衛機制也宣告破滅。那樣一來,世界也會滅亡。」
  蓮華沒有按住被風吹亂的髮絲,說話聲亦無任何高低起伏。緊接著,從火炎對面發出開心的笑聲──「啊哈!」一絲不掛的明日葉帶著飛雪現身。
  「老哥,你聽到了嗎?超好笑。」
  「真的耶,好好笑。」
  不只我跟明日葉,蓮華恐怕也這麼想。我們同時道出那個想法──
  「……世界什麼的,明明怎樣都好。」

  我想,只是無法忘記那股熱度,這個【世界】才會誕生。
  被人擁抱是那麼溫暖,為了牢記與之別離是多麼寒冷。
  為了讓相繫的手不再那麼冰冷。
  不管再怎麼回想,那些回憶依舊朦朧,為了用身體記住它們。
  不管我再怎麼哭喊、甩掉多少遍,那隻手依舊陪著我,為了握住它。
  當我要陷入長眠之際,夢中只剩一股熱度。
  聲音枯竭、渾身僵硬。
  ──別哭得那麼傷心,不會有事的。
  明明聽不見聲音,連臉都見不著,卻還是有股溫柔的暖意傳來。
  可是那股熱度低到令我悲從中來。我知道連自己的心也逐漸凍結,所以想給它一些溫暖。
  不久之後,隔著牆壁感受到的溫度慢慢下降,世界一度告終。
  沒有一絲熱度的空間凍結,靜止的時間燃燒殆盡。
  但我仍希望淚水能保持溫度。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若能說清楚就好了,但我不擅長這種事。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他「我在這裡」。
  我想,我的【世界】因此而生。
  擁有這股熱度就夠了,再也不需要其他東西。
  我的世界,就只屬於我和他。
  所以──
  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1-3 14:29 编辑

  5 那樣的理想毀掉算了

  在冰火風暴的逆襲下,圍繞在四面八方的牆壁與欄杆都變成砂礫。劇烈的分子運動令氣溫狂升驟降,才剛結霜,轉眼間又變成蒸氣噴出。揚起的朦朧砂塵與熱氣混合,視線幾乎都被擋住。
  「明日葉!明日葉!」
  「在這在這,我聽得見啦。」
  才剛回傳一道帶笑的聲音,接著立刻爆出巨大聲響。接二連三的衝擊讓我在地上滾來滾去,東撞西撞。這時有人接住我、將我抱住。
  「老哥,你還好吧?看我把這套怪衣服毀掉,等我一下。」
  布料燒焦的味道傳來,我身上的拘束衣被燒個精光。託它的福終於能自由活動。
  「好、好了,謝啦,明日葉。」
  雖然在這個空間裡完全看不清楚,但距離近到可以彼此觸碰,就能看清明日葉的臉。剛才那數聲巨響是為了弄破我的牢房吧。只是做得有點過火。破壞懲治室引發連鎖效應,各處壁面與柱子都發出毀壞聲,並聽見幾道慌亂的腳步聲跟那些聲音混在一起,匆匆忙忙地跑遠。八成是蓮華帶著手下從這離開吧。我還聽見遠方某間懲治室傳出像在鬧脾氣的哭鬧聲。
  『什麼!?在搞什麼!?這次是什麼──討厭──人家受不了了──!』
  『朝顏,妳冷靜點。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總之先冷靜下來!』
  大概是小朝跟夏目學姊。目前她們好像還搞不清狀況,但比想像中更有精神,讓我放心不少。不過,我馬上又為別的事擔心,便抓住明日葉的肩膀將她拉過來。
  「妳身體還好嗎?沒受傷吧?有沒有哪裡痛?」
  「怎、怎麼突然問這個,等、等等……我沒事啦……話說,你的手。」
  我伸手搭住她的雙肩,從正前方盯著她瞧。這一看讓明日葉羞紅臉,將我的手拍開,人向後轉。背後那片白皙的柔嫩肌膚看得一清二楚……這孩子什麼都沒穿呢。因為剛才都燒光了嗎?總之我將手邊的拘束衣殘骸與外套交給她,接著面向後方。「謝謝……」,我聽到背後傳來這道小小的聲音,還有衣服摩擦聲,同時我從口中「呼──」地吐了一口氣。

  「沒什麼,妳沒事就好。沒輸出武裝還亂來,嚇死我了……」
  「啊──……沒,少了武裝只是比較難用罷了。我已經習慣開低檔,可是一認真就很容易變那樣。說真的好累。累死人。坦白講有武裝比較好。」
  她嘴上說得輕鬆,但我知道那有多累。明日葉的才華百年難得一見,但還是會覺得超級累。不能讓她繼續勉強自己。總而言之,明日葉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只求這個。
  「好了,大概這樣吧?」
  我轉頭看,只見明日葉將拘束衣改成連身裙,再穿上外套。
  「哎呀,真漂亮。這是什麼好可愛。」
  「少在那說些有的沒的。真噁。對了,我們快點出去吧。」
  明日葉不滿地鼓起有些泛紅的臉頰,踩著快步率先走人……我這是在誇妳。
  「也對,事不宜遲……在那之前,要先救出小朝她們。」
  可不能丟下小朝等人一走了之。夏目學姊之所以會乖乖就範,恐怕是對方拿小朝當人質的關係。趁蓮華還沒帶手下折返,我們要先逃離此地。
  她們倆分別被關在比我們更裡面、彼此面對面的懲治室裡。她們仍被迫穿著拘束衣,一看到我們便鬆了一口氣。剛才的衝擊似乎已經讓鐵欄杆鬆動,明日葉三兩下打破它,進到裡頭。
  「霞,這算什麼,這陣子到底發生什麼事啦……我都被搞糊塗了!」
  「事實就是我們被擺了一道。抱歉,時間緊迫。那些事等一下再談好嗎?」
  我邊說邊解開拘束衣,拉住小朝的手。離開懲治室後,同樣解開束縛的夏目學姊跟明日葉一起過來。我們四人都到齊了,除了快步離開現場,還告訴她們剛才大概跟蓮華談過哪些。話一講完,小朝的步調跟著變慢。
  「原來蓮華比我想像得還要厲害許多……」
  「小朝,妳還受到蓮華的【世界】影響?」
  那句喃喃自語裡透著一絲近似尊敬的色彩,讓我不禁感到擔憂。這時夏目學姊拍拍我的肩膀。
  「沒那回事。我猜若是沒有持續灌輸話語,蓮華的【世界】效果就會越來越淡。人類心中的好惡排行榜老是變來變去。所以要對學生使用,就得定期聚會或從事其他活動。沒空對已經是甕中之鱉的我們說話。」
  「對。而且那些茶也一陣子沒喝了。」
  綜觀她們兩人的說法,茶和藥物恐怕是用來輔助【世界】的吧。而且可以不用花更多時間洗腦。
  「所以,剛才那段話是我的客觀評價,人事考核。她的思想姑且不論,能力可是高得誇張。不單只有開發能力強……沒有善用這樣的部屬是上司太無能。」
  「例如光看戰鬥能力做判斷的上司。哎呀──真刺耳。」
  「就是說啊。」
  夏目學姊自嘲地說著,小朝則聳聳肩。然後她們倆相視而笑。
  我在一旁觀看,這時明日葉踩著小碎步快走過來,對我講悄悄話。
  「她們感情好像不錯?還是後來才走近的?」
  「……原本就那樣。」
  我帶著苦笑回應,明日葉則納悶地歪頭。也對,旁人看來會覺得她們的關係很難懂吧。不過,其實沒那麼複雜。小朝曾說她們有段時間就像家人一樣,所以由此就能獲得解釋──她們的關係肯定就像某對兄妹。
  當我們正要快步通過設了懲治室的樓層,一道低沉的呻吟聲傳來。
  「千種……朝顏小~姐……千種……好暗喔──好寂寞──……」
  我們正好經過某間懲治室,有道熟悉人影就蹲在角落邊。
  「啊,漆原……霞,順便把這傢伙放出來。」
  聽小朝這麼說,我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咦──這個人在大家沒看到的時候叫本人名字欸?而且還叫了兩次?這樣很討人厭吧?不覺得很恐怖嗎?可是,因為我是乖乖遵從上司命令的企業奴隸,所以就借用明日葉的力量,心不甘情不願地破了門。門一破,身穿拘束衣的漆原學長就滾到我這邊。
  「噢,可惡,千種你這混蛋!為什麼不早點過來救我!」
  「漆原,我們要去阻止蓮華。來幫忙吧……我需要你的力量。拜託。」
  小朝這話一出,漆原學長突然頓了一下,然後換上帥氣的表情。
  「……我一直在等朝顏小姐這句話。」
  這個人是怎樣,有帥到。是說還真會見風轉舵……

  ╳  ╳  ╳

  逃離設了懲治室的建築物後,我們暫時藏身在都市的某個角落。漆原學長出去打探情報,一回來就跪在小朝面前。
  「漆原。狀況如何。」
  「是!目前市內並沒有亂成一團。雖然覺得震驚,但大家傾向靜觀其變。此外,外派組成員並未行使暴力,這可能是風平浪靜的主因。」
  聽他流暢地報告完,小朝若有所思地盤起雙手。這時夏目學姊訥訥地開口:
  「那小黑他們……戰鬥科成員呢?」
  「黑羽拒絕幫忙,目前遭到關押。似乎有不少人反抗。戰鬥科人員大多被隔離在別的懲治區,據說透過下藥的方式讓他們睡著。解救他們並不難,但好像會定期遭人投藥,要恢復神智還須一段時間。」
  「這樣啊……蓮華的動向如何?」
  「目前榴岡蓮華為了抓捕危險分子,已編制部隊,讓他們出動,而她本人正以一般生為對象召開集會。大概想透過【世界】繼續催眠大家,或者強化影響力,並煽動群眾。還預計在那之後舉行都市代表人選舉的投票活動。我想她可能打算在投票後以首席身分下令動員全體都市居民,靠人海戰術逮捕我們。」
  「是嗎……她掌握指揮系統,大家都聽她的話,毫無破綻。再來只要透過地毯式搜查找到我們就大功告成。就算救出戰鬥科成員也無法輕舉妄動……還有什麼好法子……」
  小朝咚咚地敲著額頭、絞盡腦汁,夏目學姊也皺眉擺出凝重的表情。明日葉則呆呆地張嘴,一個勁地歪頭。至於我,面部表情八成像她們三人的反應全混在一起。一回神發現自己已經把手舉起來。
  「請問,可以借點時間嗎?那個、這位仁兄是千面原學長吧?」
  待我說完,明日葉嗯嗯地點頭,剛才一直陷入沉思的小朝跟夏目學姊則一臉恍然大悟。接著,不知是何底細的千面原學長扯嘴一笑:
  「之前說過了吧?我是前戰鬥科成員。你隸屬狙擊班,而我是諜報班的。不管是什麼樣的地方都能混進去竊取情報。可是,別派我去陰暗的地方,還有我討厭落單──」
  天龍特攻U學長講些謎樣的瀟灑臺詞外加豎起大拇指。的確,這個人不管去哪都能融入,一回神發現他什麼都會……
  「這是因為諜報班連在戰鬥科裡都不為人知,不只是霞,多數學生都不清楚漆原的實力。所以才害他過得很侷促……」
  夏目學姊一臉內疚,這時漆原學長輕輕地搖搖頭。
  「沒什麼,被人小看對情報員來說正好。多數人都會對不如自己的傢伙掉以輕心,因為愛現就把消息全抖出來。」
  喂喂,原來你是瀟灑原學長嗎……正要萌生敬意,這時小朝挺起胸膛。
  「所以我才說啊。需要這傢伙助一臂之力……不過,空有情報卻沒可用手段,還是無計可施。」
  然而那驕傲反挺的胸膛很快回復原樣,甚至還彎腰駝背,唉聲嘆氣。
  「雖然很不是滋味,但還是有乖乖聽令這條路可走。對方不至於取我們性命吧。或者逃到東京、神奈川當亡命之徒。考量地位和能力,被他們接受的可能性很高。」
  漆原學長對小朝苦澀地提出可行之路供她選擇。此時明日葉突然笑了一下。
  「好笑。老哥去那肯定不適應。」
  「霞在千葉也不太適應吧。」
  小朝面不改色、毫不猶豫地脫口。妳們嘴巴真壞……算了,其實我不介意。不過,漆原學長的提議可不能用「算了都好」帶過。不管選哪個都無法完成我的首要之務。就算去東京和神奈川,明日葉也會因那身高超才能過著跟現在沒兩樣的生活吧。這部分沒問題。可是,我是防衛都市的最底層人種,將來到內地也一樣吧。到頭來,我們未來都無法一起生活,實在不算最棒的解決方案。我發誓要終其一生守護她。不想違背這個誓言……因為我是家長。
  此外,假設未來的千葉由蓮華打造,我僅存的價值就是當人質、用來威脅明日葉,明日葉的生存之道將因我受限,我會扯她的後腿。絕對不能讓事情變成這樣。
  有鑑於此,我心中的答案已有定數。所以我扯起半邊臉頰,露出平常那種嘲弄笑容。
  「抱歉,不管是哪個提案,我都反對……我還是喜歡千葉。」
  當我說完,大家全都一臉錯愕。不過,他們立刻展露笑容。
  「……說得對。我也喜歡千葉。千葉最棒了!」
  小朝喊出這句話,夏目學姊也笑著拍拍小朝的額頭,嘴裡說著「妳這傢伙──」,對此小朝「啊嗚啊嗚」叫,漆原學長則對她們倆的嬉鬧又敬又拜,嘴裡碎念萬分感激好棒得第一。然後明日葉捧腹大笑,擦擦笑過頭從眼角流出的淚水。
  「啊──好好笑。那就這麼定啦。既然是千葉人就要用那招啊。」
  「這樣啊?一定要用那招?請妳務必透露一下?」
  這一問,明日葉就咻咻地打起貓拳,學拳擊手出拳。
  「……總之就把她痛扁一頓,讓她閉嘴。然後再想下一步。」
  「妳把千葉當成什麼了……那是神奈川的招數吧?」
  明日葉這番話豈止是蠻橫二字能形容,根本就是暴力體現。可是,在這世上還是有人贊同她的意見。「啊哈哈哈!」──某人發出豪爽的笑聲,將拳頭狠狠地打在手掌上。
  「真是的,不愧是明日葉。我也贊成。必須將頭目擊潰,否則這場架打起來沒勝算。」
  「這兩隻單細胞生物真是笨得可以……擊潰頭目之後的事好歹也做點打算吧……」
  小朝深深地嘆了口氣,顯得很傻眼。啊,可是擊潰頭目這部分,她也贊成……原來這女孩骨子裡也是單細胞生物?納悶到一半,這疑問似乎得以釐清,只見小朝搖搖手指外加額頭閃亮亮、語重心長地開口:
  「假設我們現在用某種方法打倒蓮華,我跟夏目也沒機會東山再起。而其他候選人當上首席,這個扭曲的都市不會有任何改變,世界依然這麼封閉。」
  小朝說得很有道理。舉發與嫌疑的真偽、對錯已經不是問題所在,印象才是最重要的。許多投票權人已認定她們兩個不夠格。因此,為了遴選出我們想要的千葉,還得再出一招。基本上,這場代表人選舉就是在問防衛都市應有的形態為何、戰鬥科與其他科室要如何共處。所以說,大家需要能替這些問題找到答案的首席。
  「……也就是說,必須推舉新的候選人。」
  漆原學長說完,小朝簡短答道「正是」。接著她又一副很頭疼的樣子,將手指擱在額頭上,「唔──嗯。」地低吟,再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無奈地輕喃。
  「……沒辦法,只能推霞了。他能將我擁有的人脈和智慧結晶徹底發揮,還是夏目的部下,現任戰鬥科成員。能跟蓮華在對等條件下抗衡的只有霞了。」
  「「蛤?」」
  我與明日葉異口同聲。
  「好笑。那絕對行不通。因為他可是老哥耶?」
  「對啊,是我喔?還有,你看,我都被抓了。是罪人。」
  「蓮華也被派到生產科啊。要是緊咬這點,蓮華的正當性就可議了,她也游走在灰色地帶,刻意不提這件事吧。」
  「那就這麼定了。今後有蓮華在的集會,我們就殺進去。到時讓大家見識我身為戰鬥科人員的作戰實力,這樣他們也會認同我的部下。」
  的確,就如小朝跟夏目學姊所說,條件與要素都齊備了。若是錯過這次,我們就沒時間、也沒機會了。若是我們什麼都不做,蓮華會贏得勝利,一切到此結束。
  「明白了……總之,我會想辦法的。」
  我找不到其他的話好說。一講完,明日葉就慌慌張張地站到我面前。
  「蛤!?不不不這行不通啦!要老哥當首席……因、因為、那樣你就得作戰了……老哥你超弱,到時會疲於奔命喔?」
  明日葉拉拉我的袖子,跟她說的話相反,用不捨的眼神望著我。
  「還好啦,我會設法挺過。沒問題。反正還有可靠的學長在。就是這樣、我去靠一下。」
  所以,至少讓我用開朗的笑容開點玩笑,我回握捉住袖子的手,溫柔地解開它。
  「……設法挺過,這樣不行啦。」
  背對這陣呢喃,我朝漆原學長招招手,與大家稍微拉開距離。接著,漆原學長一臉狐疑地過來,我則跟他來場男人間的對談。
  「搞什麼。竟然是你叫我,好大的官威,千種。不愧是首席候補呢。吶?」
  出、出現了──!用來代替問候的職權騷擾──!不愧是漆權學長……面對半開玩笑的挖苦,我「啊哈哈哈」地乾笑帶過、當耳邊風,並跟漆原學長說悄悄話。
  「不好意思,想跟你商量一下……」
  拿這句話起頭,我開始跟他窸窸窣窣地密談。當我說完,漆原學長好一陣子都面有難色。最後他拿下眼鏡,用力揉揉眉心。然後沉著聲喚道──
  「千種啊……真有你的。」
  淺黑色肌膚配上一口白牙,額頭上有好幾道傷痕。總覺得那個智慧型黑道的招牌笑容看起來好可靠,真沒想到竟然有這天。

  ╳  ╳  ╳

  事實上,漆原學長這個人的確可靠。一開始都沒這種感覺,如今回想起來,每次有事發生,他都莫名其妙地大顯身手。剛才那番情報蒐集自然不在話下,他還從某處弄到給明日葉穿的制服,這件事也幹得相當漂亮。
  且他的表現不只這些。我們開始透過漆原學長策劃的路線移動,途中都沒遇上敵人,順利來到蓮華進行集會的會場前方。不得不說諜報班果然厲害。
  在會場前方,疑似想提防我們,一些戰鬥科外派組成員、看起來像蓮華派信徒的人正拿著輸出武裝嚴陣以待,警備規模達數十人。確認敵方狀況後,我們藏身到建築物旁,開始偷偷討論。
  「要先癱瘓那個警備圈,不然無法進入會場。再來是我方戰力……」
  漆原學長說完就從懷裡拿出四把槍型輸出武裝。竟然連武器都弄到手,不得不說諜報班果然厲害。我看這已經來到忍者大師的境界。
  「目前武裝都被沒收,各大設施遭到控管,這已經是極限了……那些是之前打探情報順便搜刮來的,將以此為主力武裝,由四名戰鬥要員出戰。」
  漆原學長懊惱地咬牙。不,你已經夠厲害了……根本是超萬能忍者。不過,雖然早就心裡有數,戰況還是非常嚴峻。四人這個數字是將小朝除外吧。察覺此事的小朝落寞地垂頭,看起來很內疚。
  「抱歉,要是我也能作戰就好了……」
  「沒關係,朝顏用不著上戰場。我會連妳的份一起殺個痛快。」
  夏目學姊拍拍小朝的肩膀,拿起手槍確認它的狀況。
  「這是過時的非客製化泛用品吧。命氣轉換效率不高……大概沒什麼破壞力。不過,只要癱瘓對手就行了,應該夠用。」
  「在型錄規格上有效射程是五十公尺,但大家要有心理準備,實際射程只有十公尺。當然,若是熟練度夠就不在此限。」
  漆基百科學長針對手槍做詳盡解說,我邊聽邊拿起一把。這時有人半路殺出,將剩下的那兩把槍搶走。
  「那我打頭陣。後面就交給你們了。」
  語畢,明日葉第一時間就要衝上火線。我趕緊拉住她。
  「啊?不行不行!之前要逃跑的時候,妳勉強自己亂用能力吧,我知道妳都沒恢復,根本沒餘力了。好啦聽話,交給夏目學姊處理吧。」
  我不禁越說越激動,明日葉聽了為之咂舌。
  「少囉唆。老哥你才在硬撐吧?是說我可以靠技巧決勝負,打這種仗最合適。你不懂就閉嘴。」
  她將我的手甩開,還惡狠狠地瞪我。接著明日葉的臉撇向一旁,意思是「夠了不想跟你談了」。若因兄妹吵架導致戰鬥中無法溝通、害行動失敗收場,那就糗大了。所以我選擇隱忍,在心裡做個統整。的確,就我所見,夏目學姊的攻擊屬於重火力型,單擊威力強大,醞釀的時間較長,在本次作戰中不適合擔任前鋒。明日葉的主張才是正確的,而且更有效率。
  「好吧……就交給明日葉。」
  「……嗯。老哥別來搗亂就好。」
  她沒看我,但還是有給些回應。這讓我鬆了一口氣,然後我轉頭看夏目學姊等人。
  「夏目學姊負責保護小朝。麻煩妳偶爾開個槍掩護我們。」
  「……知道了。我會保護朝顔的。」
  夏目學姊帶著可靠的笑容回應,小朝聽完不禁紅了眼眶。這樣她才不會被抓去當人質。再來就看我們行動上能多有效率。
  「我負責狙擊,擾敵工作交給漆原學長。還有,等我們進到內部,那件事就拜託你了。」
  「……哦?啊──好,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我只用話稍微點一下,但漆原學長似乎聽得出來。不得不說諜報班真厲害。
  以上,作戰會議結束。感覺好像沒談定什麼,唯獨開戰信號已定。
  「明日葉,拜託妳了。」
  「……了解!」
  剎那間,她眨眨眼,接著又扯嘴一笑。明日葉開心地笑著,朝戰場衝去。除了目送那道背影,我還藏在建築物的陰影裡。靜靜地等待,告訴自己要盡狙擊手的本分,壓下高昂的情緒、找適當的開槍時機射擊。
  明日葉發動【世界】,來些花式跳躍,拿槍四處掃射。突如其來的襲擊讓敵軍陣腳大亂。明日葉展開第一波攻擊後,趁勢闖進敵營,但敵方部隊人數不愧是我方的十倍以上,他們隨之改變策略、展開包圍行動。
  處在這波攻勢中,明日葉的動作變得有些遲鈍。這是因為疲勞累積,加上命氣枯竭。還有雙方戰力差距太過懸殊。最重要的是,她盡量避免對人開槍,這才是讓明日葉行動遲緩的主因。要拿捏力道、瞄準致死率較低的部位射擊,這些不利條件確實存在。
  轉眼間,好幾根槍口將明日葉團團包圍,就像在嚇阻她,朝明日葉腳邊噠噠噠地開槍。看到明日葉咬牙,我一回神發現自己剛剛頻頻咂舌。
  她太莽撞、太天真、太亂來。而且毫無計畫性可言。
  所以我在思考。想明日葉的事。想她的舉動。我必須將她摸透。為了陪伴擁有超常【世界】的妹妹,才有我的【世界】。
  不管是眼前的敵人、旁邊的敵人、上方的敵人、下方的敵人、來自死角的敵人、射程外的敵人。只要是逼近明日葉的敵人,都要全數擊沉。
  我進入戰鬥狀態並拉下槍枝擊錘,不再躊躇,捕捉聲音、鎖定目標,將扳機扣下,重複這個循環。
  一些學生待在明日葉四周,槍彈陸續命中他們的手、腳、槍。看到學生們向後翻並發出哀號、慘叫,接著倒下,遠在前方的明日葉轉頭看我。
  「老哥,你搞什麼鬼!不是要你別搗亂嗎!」
  「是哥哥在搞鬼!讓我照顧一下嘛──!」
  槍聲與悲鳴、爆破聲與歡呼,戰場上充斥各種震耳欲聾的聲音,我們的對話就只有這句。再來就剩槍聲對槍聲。明日葉瘋狂掃射構築一層彈幕,我則靠針孔也能穿透的射擊填補餘白。不讓任何人接近。
  「是狙擊手!有狙擊手!被盯上了!快躲進暗處!」
  敵營響起大分貝嘶吼。剎那間,敵方部隊不再有任何動靜。他們在思考那句話的含意,想找出狙擊手身在何方,在腦中勾勒看不見的敵人。感到害怕,不知痛楚何時會找上門。
  戰場上出現一段空白。我們把握這個瞬間,突破戰線。然後趁勢侵入集會會場所在地。

  ╳  ╳  ╳

  就算從遠處看,站在臺上的榴岡蓮華仍是那麼美麗、光彩照人。物理上的距離不算什麼。若是盡全力奔馳,花個十幾秒就能抵達吧。不過,要追上她的心沒那麼簡單。我跟她之間確實存在隔閡。正因如此,我才覺得她美麗吧。如同夜空中閃耀的星斗、遙遠的地平線,或是在演唱會上見到的偶像。事實上,這個會場大到可以從事偶像活動。高度也夠,座位來到三層樓,我目前就躲在那。還蓋了舞臺,照席次配置看來,可以容納數千人。眼下,活動中心內部的人數就是那麼多。
  會場外爆發的槍戰噪音似乎傳到裡頭,聚集在此的觀眾議論紛紛,嘴裡訴說著不安。每個人的聲音都不大,但人數夠多,因而形成巨大的嘈雜聲。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舞臺上的蓮華。
  不過,彷彿要對大家精神喊話、讓人們振作起來,站在臺上的蓮華開始發表演說。
  「我要當全體千葉校生的首席。就算是不支持我的人,我也會對他伸出援手。」
  站在講臺上的蓮華、在她後方待命的外派組成員全都顯得落落大方,一派鎮定。那個拿槍口對著我的男子也是其中一人。
  蓮華的演說讓觀眾又是歡呼又是拍手,還用手指吹口哨。這種集結感跟討論會上見過的宗教狂熱性質雷同。蓮華說的話、蓮華的【世界】讓大家為之瘋狂。
  這時掛在耳朵上的耳機麥克風發出雜訊,「沙沙」幾聲後,漆原學長向我傳訊。
  『音響設施已獲得控制。重複。音響設施已獲得控制。』
  我咚咚地敲打麥克風部件,藉此表示「收到」。接下來,要辦最後一件事。
  口袋裡塞了些藥劑,我拿起一顆放進嘴裡。剎那間,滾滾音流將我吞噬。數千人份的聲音一口氣湧入,光這樣就害我險些失去意識。感覺到藥劑的苦味在口中擴散,我想辦法挺住,並敲打耳機麥克風三次。有人對這個暗號做出回應,說了聲「OK」,這聲音是透過耳機回傳,還是直接灌入耳裡?我連這點都分辨不清。會場內的一切聲響都融進這具身體裡。
  「蓮華,將軍。我們勝券在握。妳沒戲唱了。」
  這話一出,臺上的蓮華便中斷演說,然後驚訝地「哇」了一聲。
  「霞同學?是霞同學的聲音。好奇怪,都不知道你在哪。」
  那副嬉鬧樣跟我們平常在對話沒太大差別。她開心地「啊哈!」笑,聽起來有夠吵,又貼得很近、近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終於有種拉近距離的感覺。比起妳在舞臺上的說話方式,這樣更可愛。妳仔細聽,臺上的各位都在興奮地呀──呀──叫。這也難怪。畢竟她納悶歪頭的模樣活像個偶像。
  「一切還有轉機。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終於輪到我開創新世界。」
  彷彿在自言自語,她迷醉地輕喃。聽到這邊,我對聽來的聲音情報做辨識、解析、深入理解,接著進行篩選,最後終於掌握到了。一股涼意自延髓攀升,腦袋內側好痛,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削刮它。
  「不,一切都結束了。」
  說這句話的同時,我扣下扳機。剎那間,站在蓮華身旁的男子倒地。他被打中大腿,血噴到蓮華的臉頰上。但蓮華並沒有轉頭看。

  根據官方資料顯示,這把槍的有效射程為五十公尺,但槍彈本身可以飛超過兩百公尺。那麼,若有百分之百正確的座標、相應的射擊技術,便能擊中目標。
  在臺上打滾的男子發出悲痛呼喊,聲音傳遍整座會場,這時觀眾開始慘叫。要處理的聲音資訊量暴增,腦內突然一片空白,意識快要變成泡沫溶出。我用顫抖的手指再拿一顆藥放入口中。
  被打中大腿的男子應該不至於喪命。然而在疼痛的折磨下,他不免會萌生對死亡的恐懼。那哀號聲很有真實感,深植觀眾的心。既然蓮華透過【世界】改寫人內心的優先順序,我就用槍聲蓋過它。世界這種東西,想顛覆它意外地簡單。
  「……我換個說法。蓮華……讓我終結妳。」
  我的聲音應該已經透過播音器傳出去了,蓮華聽完,臉上表情總算有變化。
  「是嗎,真厲害……果然是霞同學。若是有霞同學在身邊,假如那時你握住我的手……這次我失敗了。你要開槍射我,替我做個了結嗎?」
  帶著嚮往、像在作夢一樣,蓮華那麼說,接著彷彿要擁抱些什麼,她張開雙手,將手伸向我。我沒有握住她的手,而是扣下扳機──
  子彈射進她的胸口。
  「鏗」的一聲,伴隨那道尖銳聲響,噴瓶與命氣水晶隨之粉碎。輸出武裝遭到破壞,蓮華的命氣無處可去。一道紫光炸裂,眩目的光芒占據視野。
  潰堤的激光讓大家閉上眼睛、人們耳裡充斥著慘叫聲。因此,蓮華倒下的模樣只有我看見,聽見蓮華說話的人,只有我一個吧。
  「就算少了那些,還是有人愛著妳喔……所以才說,【世界】怎樣都好。」
  所以,能回應那句輕喃的,也只有我了。
  悲劇英雄被壞人擊斃,人們出於善意伸手相救,她退場後換我上臺,像是要趴倒在講臺上般伸手抓起麥克風。聽覺已經放棄辨識,我在忘我與自我意識的夾縫間遊走幾億次。
  就算站在講臺上,我也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總而言之,我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一點意義也沒有。但一開始要講的這句話,我一直牢記在心。
  「哈囉,世界。早安,千葉。」
  只要把這句話說完,剩下的隨我胡扯。
  「大家從惡夢中甦醒了嗎?喔對,用不著回答沒關係。反正我也聽不見。所以就讓我自說自話吧。我有──我們有作戰的能力。像是打倒UNKNOWN的力量……還有打倒人類的力量。舉例來說,可以讓你們餓死,煽動你們、操縱你們,欺騙你們,對你們施展懷柔政策……又或者,從遠方狙擊你們。」
  我說到一半嗆到咳嗽,差點吐出來。然後我假裝沉寂一會兒,壓下反胃的感覺。
  「總之大家要先有這層認知。我再跟大家說件事。戰鬥科也好,其他科室也罷,背後都有槍口抵著。負責扣扳機的人──就是我……所以說,這個嘛,就當我是最厲害的囉?有意見的話,生產科銷售拓展部門隨時歡迎你。從現在開始受理。處理客訴我最在行。會送你們子彈當伴手禮。」
  話說到這邊,我立刻關閉麥克風。意識也幾近中斷。
  再來就讓小朝或夏目學姊替這場鬧劇善後吧。看是要打倒我還是抓我都好。若是這樣能讓我與漆原學長的密談有個圓滿結局,那就謝天謝地啦。
  漫長的寂靜降臨。不,也許只有短短一瞬間。因為在無聲的空間裡,短短幾秒會延長好幾倍,甚至是好幾十倍。
  不過,那個腳步聲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就像老大不爽的貓尾巴「咚」地甩在地板上。
  ……為什麼是妳過來啊,明日葉。
  這念頭剛閃過,來到舞臺上的明日葉就默默無語地揍了我。
  原本靠著講臺卻被人打飛出去,滾到冰冷的地面上。比起疼痛,終於能躺平的喜悅更勝一籌。就這樣,當我逐漸失去意識,我看到明日葉拿起講臺上的麥克風。
  「就是這麼一回事,現在我才是最強的。我來當首席。有意見隨時奉陪。」
  還沒看到大家對這番宣言做何回應,我的意識就中斷了。

  ╳  ╳  ╳

  在黑暗中看到世界,這是第幾次了?
  就算沒有話語、沒有光,世界仍會成立,這件事我在許久之前就知道了。世界透過相依的熱度、我倆的聲音構築,以此為誕生基礎。
  因此當我醒來,同樣地,體溫透過布料傳遞過來,還聽見顫抖的聲音。
  「老哥,你這個大笨蛋。」
  我躺在床上,最先聽到的話就是這句。胸前有股重量,我朝那望去,看見月光從窗戶射進來,在它的照耀下,妹妹的頭朝下擱在胸口上。
  「有夠笨的遜斃超噁煩欸煩死了。」
  「嗯。」
  「下次再犯看我宰了你。」
  「好。我不會再犯。」
  那道微微顫抖的聲音,我不想再跟丟,便啞著聲立下堅定誓言。那雙用力瞪視我的眼流下淚水,被我用指尖輕輕拭去。
  「為了阻止你,我真的會殺人喔。」
  「我知道。」
  「是說我本來就比較強,我一個人也能搞定。」
  「也對。」
  輕拍我胸膛的手用力抓住衣領。
  我的手溫柔地蓋住那隻手。
  「再說,痛扁蓮華同學是我的工作吧?老哥你出什麼手啊。老哥,你不是討厭工作嗎?」
  「因為遇到更討厭的事,這也是逼不得已嘛。」
  「我也討厭某些事情啊。」
  「總之,只要是人都會有討厭的事吧。」
  「對,真的是這樣。我討厭超多東西的。像是老哥……」
  「咦……這話有點傷人……」
  明日葉一直加碼。講的話也超難聽。
  她說那些話肯定沒什麼特殊用意,像這樣觸碰、跟我交談才有意義。
  用不著言明,我也明白。其實就算不聽,我也能體會。
  雖然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可是,那股觸手可及的熱度確實在訴說些什遞,所以我靜靜地傾聽。
  我在心中祈禱,若是言語不須透過口述也能傳達就好了。
  ──這都是為了她。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6 為了踏上歸途的那一天

  後續發展其實沒什麼。應該說根本不重要。
  由於新首席誕生,營運執行部也套用全新體制,我們還是老樣子,每天被工作追著跑。不,說工作增加也不為過。尤其是兼任生產科科長的小朝,工作量大增。而害她工作量大增的其中一名元凶今日也笑吟吟地造訪執行部。
  「朝顏──來,這個給妳。我找到去年的份了。」
  能夠一起工作似乎讓她很愉快,夏目學姊開心地嘿嘿笑,將資料放到小朝桌上。小朝一臉厭惡地收下它,約略掃視,接著將它用力扔到桌子上。
  「把這種東西丟給我是怎樣!前執行部在搞什麼飛機!?連份像樣的契約書都不會寫!好歹要用印吧!」
  小朝皺起額頭大罵,夏目學姊見狀慌得不得了。之前那股銳氣都到哪去了……
  「我們不擅長寫那個……還有,印章不知跑哪去……」
  「啊──真是的!漆原!印章!」
  被人一叫立刻現身的漆原學長將印章畢恭畢敬地捧過來。
  你還把它找來啊,不愧是忍者……正感到佩服,對方便將那顆印章跟整疊資料扔給我。
  「霞!你來改!代替首席用大印!順便把首席找來!」
  ……又要演平常那齣嗎?既然這樣,我也照舊回應吧。
  「我說,本人又不是次席,無權代替首席做決策……」
  「你就是次席!除了你,誰管得動那隻野貓啊。別說了快去。」
  被人噓個幾聲趕出房間,走著走著,我翻閱剛才拿到手的文件進行確認。有去年的契約書、租借對照表、首席的住處變更申請書、榴岡蓮華復學申請書,戰績分配案、由漆原學長代筆的千種霞加班申請書、新年度預算編制案、來自管理局的召集書等等,我一一確認並草草用印,偶爾修正一下,然後抬頭朝天空瞄去。
  今天天氣晴、萬里無雲,感覺好舒暢。在這樣的日子裡,野貓會去哪呢?
  我呆呆地想著這些事,心血來潮去海邊散步,結果發現明日葉在堤防盡頭懶洋洋地偷閒,一面玩隨身裝置。
  「明日葉──要好好工作啊……」
  我邊說邊坐到她旁邊,這時明日葉用滾的翻過身,擅自將別人的膝蓋當成枕頭。
  「嗯──?哎呀,那種事情不重要吧。交給老哥處理。反正老哥喜歡工作嘛。」
  「我最討厭工作了……」
  「出現了──這答案超級老哥。好有趣。」
  「哪裡有趣。超級老哥是什麼鬼。聽起來好像橫向卷軸射擊遊戲。雖然我不熟那塊就是了。」
  「蛤?你說什麼?」
  她一臉嚴肅地仰望我。還用不爽的眼神瞪我,我摸摸明日葉的頭,想蒙混過關。被陽光晒燙的茶紅色髮絲有點溫熱。
  「沒什麼啦,抱歉,剛才說些奇怪的話。」
  「沒差,反正……那又不重要。不干我的事。」
  「是啊,又不重要。不,這樣不妥。工作沒做完就不能回家。」
  「怎麼這樣!?……沒差,我先回家就好。」
  明日葉先是整個人彈起來,下一秒又躺回去。
  「……等等?不對吧,機會難得,一般來說都會一起回家之類的?」
  我話一說完,明日葉就在我面前豎起手指,開始將它左擺右擺。
  「你可以想像一下。老哥做完工作累個半死,回到家裡──洗澡水跟飯都準備好了……」
  「……逭是哪招,感覺不錯耶。」
  「對吧?」
  她樂呵呵地笑著,指尖開始轉動,一圈又一圈地畫圓。
  可以肯定的是,就像這樣,我們繞著不痛不癢的話題打轉,而我跟她的世界也繞著那些打轉。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3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大家好,我是渡航。天氣一旦變冷,有時就會煩惱該不該穿大衣。氣溫與造型當然是考量重點,但「要是穿大衣的只有我一個……」這類問題也在我的考量範圍內。不過,不管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穿它,只要能保暖,我想那就是正確的選擇。《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2─Qualidea Code─》就是想寫出這種感覺。本作採用共享世界觀,希望大家從頭到尾都讀得開心。以下是謝辭。
  給saitom老師。謝謝您幫忙畫出又棒又可愛的插圖!我敢說今生它都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名。我容易辭窮不好意思,有機會希望還能與您合作。謝謝!
  給責任編輯星野大人。謝謝嘎哈哈!我不會再嘎哈了。真的。謝謝你!
  給相樂總老師、橘公司老師。一起做某件事真的很開心!謝謝你們!
  給協製本系列的各界人員。受你們諸多關照。真的很感激!
  還有各位讀者。承蒙你們看到這邊,真是萬分感謝。大家的支持讓我感激不盡。我會將大家的聲援當成動力,今後也要繼續努力寫書。
  那麼,這次先到這邊。希望還有機會跟大家見面。

  十一月某日筆 溫暖的季節就快到囉~喝著MAX咖啡。
  渡 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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