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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9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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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有叶片压花的暑假问候
1
听见祥子学姐说就快要到啰,祐巳于是环顾周遭,窗外的风景不知何时已经大不相同,她才明白自己刚刚又睡着了。
看看时钟,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虽然一开始说顺利的话,不用两小时就会到,但是在夏天这个季节,加上休息时间将近四小时,倒也还可以接受。
道路左右两旁长满祐巳不知名的高大树木,遮蔽了盛夏的阳光。虽然没有茂盛之极,不过枝叶形成了天然的屋顶,宛若蕾丝般的阴影洒落在路上。
被树木包围的石版与生苔的古老石墙等景致,仿佛刊登在旅游导览书上的风景照一般。
有几群状似观光客的年轻女性,在绿林中为彼此拍照,也有手牵手散步其中的情侣。
“这一带从以前就是别墅区喔。”
祥子学姐展露骄傲的笑容,一副十分中意这边环境的模样。既然好恶分明的祥子学姐每年都会造访此处,可见她真的很喜欢。祐巳开心地想着,自己能被邀请前来真是幸运。
这里是姐姐喜爱的世界。
在这为期一周的度假期间,她想尽可能多接触一些姐姐所喜好的事物,因为那能让她更了解姐姐。
或许因为祐巳刚刚先睡着了,所以祥子学姐也得以毫不顾虑地休息了片刻,她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并将毯子折好。
“你没有吃晕车药也还是睡得很熟呢,看来不需要特别担心。”
“嗯……”
原来祥子学姐在听到祐巳婉拒吃药时会脸色一变,是因为觉得将祐巳丢在一旁迳自入睡,显得有些过意不去。然而,祐巳纵使没有服下晕车药,却仍演变成祥子学姐希望的情况。前晚睡眠不足的祐巳,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就自然健康地入睡了。
轿车驶进小路,开上和缓的坡道后没多久,便看见尽头处有一栋建筑物。
车子这时平稳地停住。
“我们到了。”
“……哇!”
眼前所出现的景象,宛若童话世界一般。
一栋咖啡色三角形屋顶的白墙房舍就位于树林之中。祐巳原本对于‘小笠原家的别墅’已经预先做了心理准备,可是她认为这栋不会太大的建筑物正好,而且弥漫着有如度假小屋的风情。
“看见这么小又老旧,有点惊讶吧?”
“不,怎么会呢。”
虽然房屋样式确实古老,却绝不会破旧。墙壁上不但没有龟裂,大门也可以见到损坏处的修复痕迹,再次证明了此屋有好好地被保养、爱惜使用。部分墙壁有常春藤攀附,至于大门旁的石头上,则有如天鹅绒般的青苔覆盖。综观这些景象,反倒更散发旧式风情。
即使说小,那也是与小笠原家平时所居住的地方相比;单就建筑物而言,其实和福泽家是不相上下……不对,应该还更大一些。
一下车,凉爽清风迎面吹拂而来。
不晓得是因为处于林荫中,还是地势较高之故,这里的气温明显比东京低,不如说是凉快多了,真不愧是被人赞誉为避暑胜地之处。看来,这一带的确可以让人躲避盛夏的酷热,而非浪得虚名。
“外头没有大门耶。”
祐巳环顾四周。
“没错,只是形式化地堆了一些石头,算是用来标记私有土地。因为祖父和父亲希望尽可能在自然中度过,所以并没有筑外墙把地围起来。只有这附近的人知道这里是我们家的别墅,其他没什么人知道,而且都是旧识也无须担心;就算有小偷溜进去,里面也没有贵重物品或金钱,没有什么可以偷的。”
祥子学姐愉快地笑着,或许她很向往即使警备松散也能安心度过的生活吧。
司机先生按了下喇叭,屋内随即有对上了年纪的男女走出。
“小姐,欢迎您回来。”
“一路上辛苦了。”
两人纷纷围在祥子学姐身旁向她问安,他们与敬重的大小姐已经有一年之久未曾见面,当然还无暇注意到祐巳。
“喜代与源助都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的关心。一定累坏了吧,请快进来好好休息。”
祥子学姐点点头,转身将祐巳推至前方。“这是我的妹妹祐巳,这一星期就拜托你们多照顾。”
忽然介绍到自己,祐巳也慌忙低下头致意。
“我是福泽祐巳,麻烦两位了。”
接着,祥子学姐对两位有些年纪的长辈伸手介绍道:
“他们是负责管理这里的泽村夫妇。”
“欢迎您,祐巳小姐。我叫做喜代,请您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不用客气。”
“请叫我源助就可以了,想必在这里生活也会有不习惯与不便之处,有事的话还请您尽管吩咐。”
“谢、谢谢你们。”
他们似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祐巳于是放下心来。喜代女士与源助先生、喜代女士与源助先生;他们都是照顾自己的人,要好好记住人家的名字才行。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都拥有足以和这栋建筑物媲美的复古名字。
司机先生将放在后车箱里的行李搬至门口后,恭敬地表示;
“各位,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唉呀,松井先生不用急着走吧?我现在正要泡茶,您要不要也喝一些?”
喜代女士邀请司机先生入内。
“不用了,老爷傍晚还要用车,我现在得回去。小姐,我先告辞了;福泽小姐,感谢您的便当,非常地美味。”
看来司机松井先生在休息站时,真的有吃祐巳带来的便当吧。喜代接过松井先生递给她的保冷袋,并表示“等会儿帮您洗干净”。
“我一星期后再前来接两位。”
松井先生说完,便驾驶黑色轿车沿着原本的路径消失在树林中。不知为何,祐巳原本还以为司机先生也会和她们一起度过这一周。
汽车驶离后,别墅区犹如小河失去供人渡河的木头桥,让人顿时不安了起来。
她们首先来到自一楼客厅延伸出去的宽广露台上享用红茶,喜代女士所烤的司康饼上涂有朋友所赠送的手工草莓酱,似乎是特地为了祥子学姐的到来而准备。
“老爷和少爷都还好吧。”
喜代女士一边帮忙添茶一边问。
“谢谢,祖父和父亲他们都很好。”
源助先生并没有在这里,似乎是到屋外工作。
“关于清子小姐的母亲一事,我们实在非常遗憾,现在清子小姐仍然十分悲伤吧。”
“母亲已经不要紧了,因为外婆长期卧病在床,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喜代女士可能从很久以前就在小笠原家工作了,她称呼祥子学姐的祖父为“老爷”,称其父亲为“少爷”,称呼清子伯母则和祥子学姐同样是“小姐”……好复杂。
“对了,祐巳小姐家寄来要给祥子小姐的包裹。”
“喔?是什么呢?”
“请您稍等一下。”
喜代女士回到屋内,有些费力地搬来略小于水果箱的箱子。怎么会这么重?里面到底是放什么东西?
“上面好像写白米。”
喜代女士看着单据的内容物栏位表示。
“什么?”
祥子学姐不禁反问。母亲完全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祐巳错愕地再次确认:
“是、是米吗?”
“嗯,是米。要不要打开看看?”
祥子学姐同意后,喜代女士唰地一声撕开封箱的牛皮纸胶带,接着映入眼帘的是——
‘鱼沼越光米’
五公斤装的塑胶馐上写了这几个大大的字,说明里头毫无疑问就是白米。
明明很凉爽,祐巳的背上却流下了汗水。母亲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就一股脑儿地将日本人的主食送来了。
“噗!”
噗?
“噗呼呼呼呼呼!”
噗呼呼呼呼呼?祐巳连忙找向这不知所以然的声音来源,没想到,居然是祥子学姐发出的。祥子学姐抱着肚子、身体弯成く字形笑道:
“祐巳家真好。因为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所以才能培育出祐巳和祐麟学弟这样的孩子。”
“呃……”
祐巳不晓得自己是被称赞了还是被当成笑柄,不过姐姐看来相当高兴。
“喜代,我们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请务必用这包米煮饭。祐巳的母亲所做的饭团非常美味喔。”
“我知道了。”
喜代女士迅速将装米的箱子搬进厨房。
用过茶后,祥子学姐在客厅弹钢琴给祐巳听。
大约十坪大小的客厅里没有沙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大餐桌及六张椅子,一台直立式钢琴,墙壁上并设有暖炉。
“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为了放松手指和确认钢琴的音调,祥子学姐先弹奏了一首哈农练习曲,接着以大拇指翻起乐谱。
“古诺的圣母颂。”
祐巳想都没想就回答出来。
“古诺的圣母颂啊。”
祥子学姐微笑点点头,关上乐谱后在椅子上就定位。大概是这首曲子她已经熟悉到可以不用看谱弹了吧。
对祐巳而言,这首曲子相当特别。
去年春天,当时还是红蔷薇花蕾的祥子学姐,曾经在教堂为祐巳等一年级新生弹奏风琴,那时弹的就是古诺的圣母颂。
那一瞬间,祐巳就此倾心于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小笠原祥子。
回忆还不仅仅如此而已。
或许祥子学姐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们姐妹俩刚认识不久时,曾在音乐教室里有一段短暂的相处时光,那时一起用钢琴弹奏的也是这首曲子。不过那完全称不上是四手联弹,只是祥子学姐以左手配合祐巳乱弹一通的旋律,然而这对祐巳却是很重要的回忆,因此在为数众多的圣母颂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古诺所做的这首。
祥子学姐那在键盘上流畅滑动的手指,就好像优雅地跳着舞一样。颂赞圣母玛利亚的曲子,极为适合美丽的姐姐。
喜代女士与源助先生不知何时也被琴音吸引而来,当弹奏告一段落之时,在场三人便给予姐姐热烈的鼓掌。
2
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两间分别属于祥子学姐与祐巳。
“其实两个人共用一间房间也没关系。”
尽管祐巳觉得那样还比较好,姐姐却干脆地表示“既然有多出来的房间就用吧”。
“我可能会在晚上看书,祐巳可能被灯光影响而睡不着觉喔。”
“……我知道了。”
所以也可以反过来解释成,祥子学姐不希望自己的时间被人打扰。
对于暗中定下“不打扰姐姐休假”这个目标的祐巳而言,这时乖乖听话才是正确选择。
“你先将行李整理好吧。”
祥子学姐留下这句话后进入自己的房间。虽然祐巳还想再多和姐姐相处一下,却不敢追上去;然而一个人待在走廊上也无事可做,只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内放着一张小型双人床、古董风格衣橱和柜子各一个,另外还有一组桌椅。扣除没有厕所、浴室和电话这点,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弥漫着旧式饭店的氛围。
房内的墙壁漆以白色,梁柱则采用深咖啡色。怡人的凉风自敞开的窗户吹入,蕾丝窗帘轻柔地随风飘动。
“呼……”
祐巳将行李置于地板,倒头躺至床上。
总算是来到祥子学姐家的别墅了。
祐巳感觉自己紧张的情绪在实际来到别墅后,逐渐化为亢奋感涌上;接下来这一周,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里除了管理人喜代女士和源助先生之外,就只有她和祥子学姐两人而已。姐姐在学校里是所有学生景仰的红蔷薇学姐,然而这一周将由她一人独占。
当祐巳躺在床上高兴地欢呼时,敲门声突然响起。那一瞬间,祐巳不确定敲的是自己的房门还是姐姐的房门,不过随即又听见喜代女士问:“祐巳小姐,可以打扰一下吗?”,她便连忙从床上跳起。
“好、好的,请进。”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这个您打算放在哪里?”
喜代女士将祐巳带来的保冷袋递到她面前。令人感激的是,袋内的塑胶盒已经清洗干净了。
“现在交还给您也是有点困扰吧?我就先帮您放在厨房,倘若之后要使用的话,我再拿来给您。”
“啊,谢谢,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喜代女士笑着说道并收回手,她顿了一会儿后望向袋内的塑胶盒,再次提出疑问。
“祐巳小姐,另外还想冒昧地请教您一个问题。”
“好的。”
祐巳纳闷地心想,冒昧的问题会是什么?
“请问便当里面放了哪些菜色呢?”
“菜色啊?我想想……有饭团、迷你烤番茄、酥炸鱼块,还有一个叫做什么?就是用培根包芦笋和起司,然后用烤的……”
“饭团有四个,里头都是包梅干对吗?”
“为什么您会知道……”
祐巳顿时僵直了身体。喜代女士居然知道早就吃进肚子里的饭团内陷,甚至连具体的数目都能说出来,难道她是超能力者?
“因为里头留有四颗梅干籽。”
“啊,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也是。”
原来喜代女士不是超能力者,而是推理能力良好;不过,光看到梅干籽就能知道啊……明明是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的事情,然而兴奋过头的祐巳却无法即时反应过来。
“那么,小姐她大概吃了多少呢?”
“嗯……每样都各吃了一个。”
“也就是说,小姐吃了饭团、迷你烤番茄、酥炸鱼块,和包有芦笋及起司的培根卷啰。唔……”
喜代女士虽然大呼了一口气,但那并不是叹息。
“请问……”
喜代女士宛如护士或营养师般追要究底地问着,让祐巳渐渐感觉不安。她心想,难不成里头有祥子学姐不能吃的东西吗?结果祐巳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又习惯性地将思绪表露在脸上,喜代女士见状连忙摇摇头。
“抱歉让您困扰了,我只是为了避免午餐和晚餐做出重复的餐点,才会这么问的。”
“喔,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身为管理人还真是辛苦,居然连这些都要考虑进去。
“我也一起来帮忙吧。”
祐巳如此提议。母亲也曾经嘱咐过她,发现有可以帮忙的事情就要去做,不要只是当一名客人。
“这可千万不行,祐巳小姐是祥子小姐的妹妹,也就像是小笠原家的小姐一样。让您帮忙的话,我可是会挨骂的。而且,虽然我们在淡季时也要管理整顿这边,可是在此处服务主要都是为了让小笠原老爷全家能于夏天的短暂假期时,度过一个舒适愉快的时光,所以还请您别抢走我们的工作喔。”
“好的,抱歉。”
看见对方如此认真的恳求,祐巳也只好认输点头。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竟然意外地不太自由的样子呢。
“很高兴您能谅解。午餐会在十二点半准备好,届时还请您到楼下来。”
喜代女士恭敬地鞠躬后离开房间,以轻盈的步伐下楼。
“十二点半……”
祐巳望向时钟,现在是十一点。刚才她因为觉得喜代女士烤的司康饼很好吃,不禁吃了一两块,老实说现在肚子还不饿。
祐巳脱下连身洋装挂进衣橱里,换上T恤和牛仔裙做起仰卧起坐。然而鲜少做的事情,果然持续不久,当她重复“起身后再躺下”的动作十次之后,马上就感到精疲力尽而瘫平了;等到她做出第十一次的“起身”动作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3
祐巳十二点半下楼时,还没有见到祥子学姐的身影。
“小姐说想再多躺一会儿,所以还在楼上休息,应该是不用午餐了。”
喜代女士推着餐车来到客厅。
“祐巳小姐,您想在哪边用餐呢?客厅还是露台?”
“啊,哪边都可以……”
“那么就到露台好了,今天天气很好。”
祐巳听从喜代女士的建议,来到露台上的椅子坐下。祥子学姐没有要一起用餐啊……
“小姐抵达的当天,通常都会休息到傍晚,每年都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
由于晕车药会让想睡觉的副作用持续好一阵子,或许在药效完全退去之前,姐姐都无法打起精神来吧。祐巳拿起桌上准备好的手巾擦了擦手。
“我刚才只顾着问小姐吃了些什么,却忘了问祐巳小姐,请问您是否有什么不敢吃的东西呢?”
喜代女士问道。
“没有,我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今天有准备煎蛋及鸡肉三明治两种,饮料喝咖啡牛奶好吗?”
“啊,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
“您不需要如此客气,尽量放松心情享用。”
“可是……”
面对为自己服务的长辈,祐巳实在很难用平常与朋友说话般的口吻对答,毕竟自己并非生下来就是千金小姐。
“我有多准备一些,如果您需要的话,请再告诉我。”
喜代女士将各项餐点于桌面摆好,似乎就打算离开了,祐巳见状连忙叫住她。
“请问,您和源助先生不一起过来吗?”
“我们会在其他房间用餐。”
喜代女士带着笑容离去。这里主人与佣人的界线划分似乎相当明确。
“那我就开动啰。”
就这样,祐巳只好独自在露台享用午餐。如果祥子学姐没来,祐巳也跟着不想吃的话,就太对不起为她们准备午餐的喜代女士了;纵使她没有很饿,依然努力想将餐点吃完。
话虽如此,整齐排放在大盘子里的三明治,份量绝对不算少。光是面包看来就仿佛有一斤之多,这实在不是一名高中女生吃得完的。
祐巳各拿了一份鸡肉和煎蛋三明治放到小盘子上。
“啊……”
正当祐巳准备张口咬下之际,忽然注意到盘子左右两边摆放的刀叉。
“啊哈……”
看见这些餐具,祐巳心想,这里果然是祥子学姐家的别墅,只可惜她现在不能与姐姐相视而笑。
于是祐巳便试着使用刀叉看看,然而当叉子插入煎蛋三明治时,里面的馅料就会从两边挤出;鸡肉三明治则因为她用力过猛,面包变得乱七八糟的。
三明治让祐巳陷入了苦战,祥子学姐面对如此难缠的食物,想必同样能熟练地切开,再优雅地送进嘴里吧。
“我投降了。”
祐巳宣告放弃,改用手直接拿着吃。同时,她还将一开始掉落在盘子上的莴苣合起来放入口中。
“鸡肉和煎蛋……这不就是亲子三明治吗?”
一个人说着话,再一个人笑出声。
面包虽然柔软顺口,里面包的馅料也新鲜又好吃。
不过,这仍然是一顿略显寂寞的午餐。
4
祥子学姐直到傍晚都待在房间里休息。
祐巳实在无聊到不行,可是在姐姐起床之前,她得找到一些事来做。无可奈何之下,祐巳只好回到房间,把这一头的行李搬到另一头,或是在床上尝试无意的跳跃。
倘若喜代女士愿意让她在餐后帮忙收拾餐桌的话,至少还可以打发一点时间,但她的提议果然被喜代女士拒绝了。
当房间也探查得差不多之后,祐巳转而眺望向窗外。环绕房屋的树木之中,有几棵树的树枝以仿佛要划破玻璃般的态势延伸而来。
“早知道会这样,就带填字游戏来了……”
不过祐巳手边还是有一小本旅游导览书,可是她因为太高兴能来这里,所以早在出发前就已经翻了不知多少次。更何况,要她独自在房间里看印有附近景点的页面,总感觉有些空虚。话说回来,祐巳对这一带完全不熟,要她一个人带着导览书就出门,未免显得莽撞,她完全不晓得从这座森林要往哪个方向走、怎么走,才能抵达热闹的观光区,下场多半会落得迷路一途。
这里安静到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叹息声。
当祐巳感觉到有股视线注视而回过头时,不意和某种小动物对上了眼。她原本以为是拥有长尾巴的兔子,但是那支小动物却有着不同于兔子的短耳朵。
“松鼠……?”
尽管它身上没有画松鼠时必加的纵向条纹,但毫无疑问是一支松鼠。这支比花栗鼠大、一身咖啡毛色的松鼠停在接近窗户的树枝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祐巳。
“过来、过来。”
祐巳试着伸长手叫唤,但是野生的松鼠当然是不会这么轻易就靠过来。它那副神气的模样好像完全没把祐巳放在眼里,转向树干的方向一溜烟就跑掉了。
“被讨厌了啊?”
好无聊。
真希望姐姐赶快醒来。
祥子学姐在晚餐快开饭前下楼,睡眼惺忪地来到餐桌前入座。祥子学姐向来有低血压的问题,早上总是爬不太起来;不过这果然无关乎时间早晚,只要熟睡一段时间,醒来之后,短时间内都会呈现恍神状态。
晚餐的菜色可谓是满桌的山珍海味啊。
主菜是盐烤香鱼、各式炸香菇、当地蔬菜做成的凉拌菜,还有手工拌豆腐,无论哪一道看起来都十分美味。然而祐巳早先已经吃过司康饼和三明治等不少食物,所以在还没吃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吃得完。
“请多吃几碗喔。”
喜代女士将冒着热气的饭碗放到桌面。
对了对了,这千万不能忘记。白饭是用福泽家寄来的鱼沼出产越光米,里头还有锅巴。祥子学姐的祖父偏好旧式炉灶所煮出来的白饭,因此在改装厨房时,唯独将炉灶保留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坐在六人餐桌前用餐,祥子学姐开口问:
“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嗯……有时整理行李,也稍微躺了一人会儿……啊,我还看见窗户外头有松鼠。”
“是啊,因为这里有丰富的自然景观,而且很安静,不错吧?”
“嗯,是的。”
祐巳点头后接着补充:
“可是没有姐姐在身边,感觉有点寂寞。”
有想说的话就说出来——这是祥子学姐之前说过的话。
“唉呀。”
祥子学姐轻笑。
“那么,晚上来玩点游戏好了。”
“可以吗?”
祐巳试探性地问。
“当然。”
祥子学姐毫不迟疑地答应。
“好高兴喔!”
喜悦的心情在全身奔流,祐巳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祐巳,用餐途中不要站起来。”
“是……”
祐巳的喜悦之情并没有因姐姐的纠正而减少,因为此时她的喜悦是平时的数十倍、甚或数百倍之多。
她并不是为了可以玩游戏而高兴,纯粹是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太令人开心了,而且姐姐还愿意花时间陪自己这个事实,更是赋予了祐巳幸福的感受。
重新打起精神的祐巳,将所有的菜肴全都扫光。比起高原的迷人空气,果然还是姐姐的一句话比较能促进食欲。
饭后,她们照约定玩些游戏。
虽然很可惜的是,这栋别墅里只有扑克牌、西洋棋和围其而已,不过她们用西洋棋盘玩夹击象棋,或是用围棋盘玩黑白棋也同样相当热烈。
喜代女士将餐桌清理好后,也拉着不情不愿的源助先生一起玩了“抽鬼牌”与“接龙”。由于泽村夫妇并不晓得“Page One”或 “大贫民”的规则,因此四人仅重复着前述两种扑克牌游戏,却完全不会感到厌烦。
古典唱盘偶尔发出吱吱吱的杂音,让这个夜晚格外有怀旧的滋味。
祐巳心想,如果可以一直这么下去,要她熬夜到多晚都愿意。
5
星期二。
今天会有什么愉快的事在等着自已呢?祐巳胸口涨满期待(但实际上这里的尺寸并没有变化),她下床后来到位于二楼楼梯转角平台处的洗手台,梳洗一番之后下楼。
结果,她们昨天晚上热切地投入游戏之中直到十二点半,等轮流洗完澡后,就寝已经是凌晨两点的事了。因为在各自回房前已决定好隔天八点要吃早餐,祐巳推算了时间,将闹钟设定在七点四十分,不过她在电子钟响起闹铃声之前就已经清醒过来了。这就和天底下的父亲们,总会在要去的高尔夫球的那天早起一样。
“早安。”
祐巳先和正在餐桌前排放餐具的喜代女士打招呼。
“早安。祐巳小姐,您睡得还好吗?”
此时传来阵阵奶油煎蛋的香味。
“是,睡得很熟。”
这里比起东京难以入眠的夜晚要凉爽多了,让她睡得相当舒服。或许也是基于这个缘故,虽然八点已到,祥子学姐依然没有出现在客厅。
“啊,祐巳小姐,早安。”
伴随着烤面包的香味,源助先生步入了客厅。
“早安,好香的味道。”
“我买的是刚出炉的面包,请您趁热享用。”
源助先生头上还戴着安全帽,可见他刚才是骑摩托出去买的。正如同他所说,热气不断地从袋子里冒出来。
“祐巳小姐,可否拜托您一件事呢?”
喜代女士用挂在围裙上的毛巾擦手并对祐巳眨眨眼。
“好!”
祐巳很高兴能有工作交给自己,不管是什么都好。在这里被当成贵宾招待,让她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变得有些迟缓。
“想麻烦您趁着面包和煎蛋卷还没冷掉前,先叫祥子小姐起床,这可是一件重大的任务喔。”
“交给我!”
祐巳拍拍胸口,精神抖擞地跑上楼梯。
可以见到姐姐了。
祐巳压下雀跃的心情站在门前,深呼吸后敲了敲门。
叩、叩。
几个小时之前她们明明还在一起,如今还这么渴望见到对方或许是有点奇怪,然而祐巳从不曾对两人相处的时间感到厌倦,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随时都能待在姐姐身边,因此她很开心可以早一点看到姐姐。
叩、叩。
由于没有回应,祐巳又敲了一次,然而里头却依旧无声无息。
“姐姐……?”
门没有上锁,祐巳便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朝里头呼唤,不过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答覆。
虽然祐巳刚才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不过这或许的确是一件重大的任务没错。
祐巳下定决心进到房间内,虽然有先说声“不好意思”,不过祥子学姐应该是听不见。
一位森林里的睡美人正裹着薄被于床上熟睡着,黑长发披散在她的脸庞与棉被外的手臂上,让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细白通透。
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美丽了,简直就如同一幅画作。祐巳原本伸手打算摇醒姐姐,却在中途停住。
“——”
这样讲或许和原本的情况有些微妙的差异,不过感觉上好像变成了‘妹妹袭击熟睡姐姐’之图。
祐巳抚着胸口心想,幸好茑子同学不在旁边,要是她在的话,肯定会按下快门,然后施展出各种手段和花言巧语说服,最后在学园祭时将照片贴在巨大看板上供人观赏。
“嗯……”
祥子学姐翻过身。不行,要是因为姐姐太漂亮就一直盯着她看,会感觉自己好像加入了变态的行列。
“姐姐、姐姐。”
祐巳不晓得该碰哪里才好,只好试着摇晃姐姐的肩膀叫她。
“嗯~~”
“已经早上了,请您起床吧。”
祥子学姐似乎还没清醒,她将棉被拉起盖住头部。
“源助先生买回来的面包会冷掉的,还有喜代女士的煎蛋卷也是。”
“我不吃早餐了,再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不行,我想要和姐姐一起吃早餐。”
虽然稍嫌粗鲁,祐巳还是将薄被掀开,祥子学姐的睡衣款式是长及小腿的连身背心,她身体蜷缩成く字型;附带一提,睡衣是淡粉红色的。
“请您起床。”
“……”
“姐姐。”
“我知道了,我起来就是了。”
祥子学姐索性放弃挣扎,她拨开头发坐起身。虽然皱着眉头,不过依然先仔细穿好拖鞋才下床。
“祐巳。”
“是。”
“我五分钟后就过去。”
“啊……”
祐巳看着姐姐的手伸向睡衣的肩膀一带,才终于明白姐姐的意思是——我要换衣服,请你先出去。
“那么我在楼下等您。”
祐巳连忙走出房间。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自己怎么会这么笨呢?
怎么会杵在那里呆看呢?祐巳嘲笑着自己,满面通红地起下楼梯。
6
早上八点过后才开始的早餐,到了九点已经收拾干净。
今天要做什么呢?祐巳满心期待地等待祥子学姐出声,然而姐姐却完全没有提及要去哪里或是有什么活动。
不知是否为了让胃能消化一下,祥子学姐始终坐在露台读书;很快地,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请问您在读的是什么书呢?”
“这是暑假的作业,要写读书心得。”
祥子学姐手上拿的是……太宰治全集?
“我实在不太喜欢纪行文学(注1)。”
老师出的课业应该是‘津轻’。虽然祐巳还没有看过,不过她推测内容应该是“主角描述于津轻的历程”,祥子学姐也表示“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最后的部分还满精彩的。”
“为什么您会知道。”
祐巳悄悄望向书本,祥子学姐打开的页面上方有“津轻”二字;也就是说,目前她还在阅读‘津轻’,应该不可能已经看到最后才对。
“因为我以前就看过了。”
“……”
祥子学姐表示,她国中一年级时,就是在这栋别墅看这本书的。当时从家里带来的书全都看完了,在没书可读的情况下,她到父亲的书架上找来看。祐巳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她除了为缴交作业之外,从不曾阅读过称为文学作品的小说。
“祐巳也要趁早将作业写完。”
祥子学姐再次将视线拉回书上并说道。
“因为接下来的行程已经排满了。”
“咦?”
下午开始会有什么教人期待的安排吗?祐巳雀跃地想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暑假的后半段要去学校准备学园祭。”
“啊……是的,我记得。”
看来是就整个暑假而言,祐巳却自以为是地判断成“趁今天早上赶快做”。好险,她差一点就要擅自高兴得飞起来了呢。
“祐巳,你的作业呢?”
“对不起,我没有带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一般去度假才不会把作业带在身上吧?
不对,等一下,祐巳想起来了。最近曾在电视上看过类似这样的说法,要在旅行目的地过着跟平常一样的生活才时尚;而且节目中还嘲讽去外国旅行时,满脑子只顾着观光和买纪念品的日本人,根本就是乡下土包子。
祥子学姐大概就是属于过得和平时一样的那一派,而祐巳则是后者。她涌上了些许不安,像这样认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究竟能否共同顺利度过这一星期呢?
没事的,她在心中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紧。
只要配合祥子学姐不就好了?就当成是平常没有任何安排的日子,悠哉地度过,就可以和姐姐同享共度的时光了。
“连要写心得的书也没有带来看吗?”
祥子学姐一脸讶异地问。
“对不起。”
虽然祐巳已经先买了一本文库本,不过可惜的是,她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而且还是装在书店袋子里没拿出来过的状态。
“请问,如果姐姐的父亲有那一本书的话,可不可以借给我呢?”
“可以啊,是哪一本?”
“夏目漱石的‘心’。”
“这边是有他全部的作品,记得在这里——”
祥子学姐站起身,来到客厅打开置物柜的细长门扉。从外面看不出来,不过里面从上到下都塞满了书籍。
“好厉害……”
祐巳不由自主地赞叹着。结果祥子学姐又告诉她,走廊尽头和楼梯转角平台处的置物柜里也同样放满了书。
“父亲与祖父都相当忙碌,找不出时间来悠闲地看小说,所以暑假时会尽情地在这里阅读,不过他们在家里都是看商业书籍……啊,找到了。”
祥子学姐拿出一本看来颇为厚重的书交给祐巳。
“那么我就先借来看。”
“这是一本主要在描述友情的书呢。”
祥子学姐喃喃说道,看来这本她也读过了。
友情啊。
接下来,祐巳与祥子学姐一起在露台看书。
祐巳静静地打开第一页。
‘我总是称呼那个人为老师。’
沉重的故事开头,足以和这本书的重量匹敌。
7
晚上,祥子学姐在客厅前开始写英翻日的作业,祐巳则在她身旁写明信片。
收件人是由乃同学与志摩子同学。
「时值盛夏,来信问候。
我目前人在祥子学姐的别墅,
此处十分凉爽又安静,
可惜无法将这里的清新空气一起寄至。
——祐巳」
祐巳将中午从露台旁摘来的不知名杂草做成叶片压花,贴在明信片的空白处。
今天晚上写好的话,就可以拜托源助先生明天早上去买面包时,顺便投进邮筒里。
“只押了半天而已,没办法变成叶片压花吧?”
祥子学姐在交给祐巳胶水时这么问,还说随着时间经过,叶片只会变成枯叶而已。
“可是,只要能保持到寄达她们手上就行了。”
祐巳贴上邮票。虽然她没有带作业来,却有备妥明信片及邮票。在下榻处寄出明信片,这可是在旅行中一定要做的事。
“这样啊。”
祥子学姐拿起明信片,帮忙在寄件人栏位写上这里的信址。祐巳原本认为,只要写上常见的“于〇〇”就可以了,然而祥子学姐却觉得,写上地址比较能让两位收件人想象这里的景象。
有必要特意让对方知道这是来自哪里的杂草吗?当时祐巳只是单纯地这么想。
后来回想起来,这或许正是祥子学姐体贴人的方式。
明信片上所写的门牌号码字体之小,如果收件人没有留心,恐怕就会没看到——应该是这样吧。
注1:日本文学的其中一种类型。在日记或日记文学之中,将主题与内容限定在“旅途体验与感想”者,即为纪行(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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