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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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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文库] [渡航]Qualidea Code 心灵代码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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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5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6-23 19:04 编辑

  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2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渡航(Speakeasy)
  插圖:松竜(封面、彩頁)、wingheart(彩頁、插畫)
  譯者:蕪村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寒鸦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
  這個世界的真相究竟在什麼地方──?
  受到UNKNOWN突襲,失去卡娜莉亞的朱雀深陷絕望,脫離了戰線。為了協助東京度過缺少首席的危機、舞姬就任成為新的首領。雖然盡心盡力照應學生,舞姬私底下其實也奮力忍住失去卡娜莉亞的哀傷。
  另一方面,螢認為UNKNOWN突襲的關鍵在禁止侵入領域,於是帶著青生進行探索。在不明的新型UNKNOWN攻擊螢她們的同時、UNKNOWN在東京上空展開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攻擊!夥伴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一肩背負起人類希望的舞姬投入激戰之中、但是……!?
  引發熱烈話題的原創TV動畫推出輕小說完整版、眾所期待的第二集登場!

  作者:渡航(Speakeasy)
  1987年生,A型水瓶座。
  我最軎歡的就是千葉,
  將來目標成為千葉市議會議員、千葉市長、千葉縣知事,
  最後是千葉獨立建國。
  哇哈哈!我是千葉王!
  封面、彩頁:松竜(Matsuryu)
  受到長年足不出戶的生活影響,
  此時不免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大家過得好嗎?
  距離上次參與輕小說作品已經有數年之久,
  我會竭盡所能地努力。
  彩頁、插畫:wingheart
  廢物哥系插畫家指的就是我。
  透過這部作品,或者該說是受到渡老師的荼毒(?),
  妹妹在我心中成了愈來愈尊貴的存在。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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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姬,妳還好吧?
  「嗯,我不要緊。」
  ──這樣啊,小姬果然很堅強呢。

  我在門的另一頭,看著公主與親戚交談的背影。
  我和公主的年紀都還小,但也已經大到足以明白喪禮代表什麼意思。
  親人的逝世,告別的儀式──
  是公主再也不能見到自己摯愛爺爺的證明。
  所以那個人才會這麼說吧──說她很堅強。
  公主確實很強,這一點無庸置疑。
  雖然體型比我嬌小,但是她的內心比我還要堅強。
  不過,那和大家所說的堅強好像又有點不一樣。
  看著公主將爺爺最重視的大衣與懷錶緊握在手中的模樣,我再次有這樣的感受。
  並非沒有對爺爺的過世感到傷心,可是她在這種時候絕對不會讓眼淚流下來。
  因為要是她哭了,她身邊的人會更難過。
  不管是爸爸媽媽還是那些親戚,所有人的心情都會因此變得哀傷。
  為了不讓傷心的情緒蔓延開來,她必須強迫自己『堅強』起來。
  所以,我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我強抑住想馬上往公主背後衝過去的心情,始終待在那個地方。
  這段時間頂多只有十分鐘左右,而我所做的事只是站在原地。
  不過,這卻是比其他痛苦的時候,更來得難受與心痛的一段時間。
  等所有人都從公主身邊離開後,我這才往她身邊走去。
  ──公主。
  「……!」
  聽見我呼喚她的名字後,她驚訝地把頭轉了過來。
  「……、……」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用力抓住我。
  淚水在喪服胸口處緩慢渲染開來。
  嗯,沒關係的,公主。
  有我在,我會永遠和妳一起。
  我們一起──變得更強吧。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6-23 19:27 编辑

  #05 小公主的徽章

  耳邊只聽見腳步聲與衣服摩擦的聲音。沒有一個人開口、也沒有人說話──彷彿誰都不許出聲。
  所有人像是豎起了耳朵,只是暗自強忍著嗚咽。
  深夜的寂靜蔓延開來。
  不過,這時候離進入夢鄉的時間稍嫌早了一點。雖然是晚上,時鐘的指針尚未走到指向一天的開始與結束的高度。
  這裡是奮力歌頌著青春的年輕戰士巢穴──東京校的學生宿舍。如果在平常,這時候應該是人聲鼎沸,氣氛更加熱鬧。
  然而,這天晚上不一樣。
  這天夜晚蕭然寂靜,可以說是最適合守靈的描述。
  事實上,這樣的寂靜是為了默哀追悼一位喪命的學生。
  「…………」
  在關上所有的燈,沒入黑暗的房間裡──朱雀壹彌茫然地愣站在那裡。
  他的指尖,掛著一頂東京校女生制服的帽子。
  朱雀游移的茫然視線不經意地停留在桌子上。
  桌子上面,一本兒童日記本打開來放在那裡。那本日記原本是闔好收了起來的。
  朱雀像是受到那本日記吸引,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
  碰觸日記本的指尖顫抖著。
  潦草的字體在橫跨的頁面上,大大寫下堅定的誓言。
  我要變得更強。
  孩提時的心意、想法、心願、祈禱、發誓與祈求。這樣的心情在長大後依然沒有改變,甚至變得更加強烈。
  ──我要變得一個人也能保護她。
  所以,他補充了這麼一句話。
  至於保護的人是誰──這種問題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將對象的名字寫到一半又劃掉。在朱雀心裡,這件事太過天經地義,沒有特地寫下來的必要。
  然而,祈禱輕易變成了詛咒。
  在誓言底下,多出了寫下這本日記的朱雀也沒印象的一個塗鴉。
  他用顫抖的手指輕撫著那個塗鴉。
  那是她用圓滑的筆跡畫下的自畫像。詼諧的筆觸,使得那張開朗的笑容與本人更加神似。
  她肯定是在看了這本日記之後,親自畫下這張圖的吧。
  那看來像在支持要『變得更強』、『一個人也能夠保護她』的朱雀,也為了自己能受到他的保護感到開心。
  可是,他眼睜睜失去了她,沒能保護她。
  「卡娜……莉亞……」
  朱雀硬是把聲音擠出來,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像是要粉碎牙關與拳頭──接著,悲慟的痛哭聲響起,撕裂了學生宿舍內寂寥的夜晚。

    ╳  ╳  ╳

  管理局的會議室內,總共擺了六張椅子。弓形的桌子旁邊,分別坐著三都市陣營的首席與次席。
  如果在平常,這些位子會全部坐滿,眾人彼此瞪視與爭吵,或是響起爽朗的笑聲。
  不過這一天,陰鬱的氣息支配了桌上的氣氛。
  因為細長而顯得有些銳利的眼睛,像是要射穿目標似地緊盯沒有人坐的椅子,儘管沒有出聲,視線卻道盡了內心的思緒。
  那是千種霞無聲的話語。
  然而,現場不只有霞發出這種不成聲的聲音。
  有誰輕嘆了口氣,那恐怕比話語更具體地展現出內心的躊躇。
  這聲輕微的氣息,將霞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所有人視線前方的投影螢幕,正映照出因為UNKNOWN突襲造成的犧牲者名單。
  ──表單的最上面列出了宇多良卡娜莉亞的名字。那位平常總是和大家坐在這裡,臉上常掛著笑容的東京次席的名字。
  「各地因為UNKNOWN的襲擊,共有七名學生犧牲。」
  朝凪沉重地開了口,夕浪又接著說下去。
  「東京因此失去了許多作為主要戰力的學生。當然我們這裡會採取緊急措施,不過暫時需要借助各位的力量……」
  「那是無所謂,具體來說要做什麼?」
  明日葉回答的語氣相當平靜,對話中沒有交會視線,聽起來像是盡可能保持公事化的口吻。
  雖然明日葉經常讓人覺得態度冷淡,但是她的樣子確實和平時不同。今天她也難得地沒有玩手機。
  「在完成人員的補充前,得拜託神奈川與千葉協助東京的都市營運以及防禦。」
  明日葉的話讓夕浪聽得神情有些陰鬱,可是她不改指揮官的態度,這麼向眾人告知。她的語氣冷漠,像在重建起威嚴。
  「喔……沒想到居然這麼冷靜。」
  然而,霞回應的低吟聲更加冰冷。
  「……明明都有人死了。」
  發著牢騷的語氣相當平靜,嘲諷的話語似乎有諷刺長官的意思。
  不過,有些嘶啞的嗓音聽來像是帶著羞愧,在場所有人想必都輕易察覺到了這一點。
  「…………」
  夕浪痛苦地咬緊了唇,螢向霞投以警告性質的瞪視。
  每個人各自展現出不同的反應,可以確定的是現場氣氛變得愈來愈惡劣。陰鬱的氣氛變得凝重,宛如瀝青之海。
  霞其實也察覺了現場氣氛的變化。
  同時他也明白,壓抑這種情感恐怕不是正常反應。真要說起來,戰爭本來就是異常的狀態。姑且不論這一點,讓這種不允許悼念、懊悔或是反省的氣氛掌控了現場,也很不尋常。
  這種氣氛今後恐怕會繼續維持下去,或許就連自己或是自己重視的人消失時,這個世界也會是同樣的反應。
  在千種霞心中,他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在討論這件事情之前,是不是可以先解釋清楚──像是敵人的來歷,以及殺死這些學生的方式?」
  「……這件事目前還在進行調查。」
  聽見朝凪根本算不上回答的答案,霞不耐煩地聳了聳肩。
  「你要我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況下執行任務嗎?這種事情我們辦不到,千葉的人可不是消耗品。」
  「…………」
  朝凪和夕浪沉重地保持緘默,這次霞倒是沒有過意不去的意思。這兩個人本來就該遭到譴責。
  這確實是件不幸的意外,既不合理又荒謬,而且難以理解。
  因此,再次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就算再渺小,霞也無法忽視。
  在霞的心中,事情的優先順序相當清楚。
  他不會為了世界、和平與勝利這些理由,讓自己的親人曝露在危險之中。因為不清楚前因後果,也不能肯定地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包含自己在內的這些人身上。為了避免危險狀況發生,霞的選擇很明確。
  他心裡對事情的優先順序早已經定了下來。
  最優先事項在他身旁,低聲發出了冷漠的微笑。
  「超好笑,哥哥像個幹部一樣。」
  「幹部是什麼意思?」
  明日葉也許是看出現場氣氛凝重,故意開起了玩笑。不過,螢像是無法容許這種鬆散的氣氛,提出了建設性的建議。
  「……很難想像這次的襲擊是碰巧發生的情形。就算是還在調查也無所謂,可以讓我們同樣也能得到調查資料嗎?」
  螢冷靜的視線望向兩位管理官,不過在她的視線前方,出現的是有些意外的表情。
  「……好,沒問題。」
  「……謝謝。」
  夕浪往朝凪看了一眼,朝凪無可奈何地輕輕點了下頭,兩人的互動沒有逃過螢的注意。
  螢思考著交會的視線帶有什麼含意。他們看起來像是不太願意將資料分享出來。
  「況且,要討論東京的事情,還有個傢伙沒來吧?就算是第四名,那傢伙畢竟是東京的第一名。」
  霞高傲的態度始終沒有改變。他似乎很在意現況的各種缺失,沒有放棄深入追究的意思。他的視線望向東京校首席的空位。
  這話在責備朱雀壹彌,同時也是在責備指揮官。
  朱雀壹彌不在場的理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原因很清楚,但問題始終無法解決,照理來說統領三都市的管理局也需要負起責任。
  「這……」
  夕浪說不出話來,疲憊地垂下了眉毛。
  這時,忽然有人用力且溫柔地吁了口氣。
  「……我知道了。」
  原本保持沉默的舞姬嚴肅地說,毅然決然地點頭。
  然後,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拍了下胸膛。
  「神奈川會給予全面協助,況且這種時候就要互相幫忙。沒問題吧,小螢!」
  「……既然公主這麼決定了,我沒有異議。」
  螢依然覺得夕浪他們剛才的反應很不對勁,可是聽見舞姬徵求她的同意,她隨即放鬆臉上表情,附和了起來。
  「謝謝。我就知道舞姬會答應。」
  神奈川出面解圍,夕浪總算鬆了口氣,向她們表示謝意。
  另一方面,霞讓身體深陷在椅子裡面。他搖晃著椅子,慵懶地說:
  「我們這邊恕不奉陪,那是第四名該做的事情吧。我不想幫他擦屁股,也不想工作。都市營運這種事情光千葉就夠忙的了。」
  「這話聽起來好像哥哥有在幫忙營運一樣。」
  「……幾乎都是我在忙吧?」
  霞為了自己的徒勞無功嘆著氣,這時朝凪又繼續說了下去。
  「現場不缺實質的都市營運人員,真正的問題在於東京那些學生的心理。在壹彌振作起來之前……或是新任首席就任前,神奈川與千葉必須派人員前去支援。這是命令。」
  「什麼?我就說這種事情──」
  霞依然不願意鬆口,堅決拒絕提供協助。
  「沒關係,由我來負責。」
  這時,從出乎意料的地方出現了應和的聲音。那人泰然自若,爽快地站了起來。連交給千葉的任務都自願接下來的人,正是天河舞姬。
  這理應是霞求之不得的發展,他卻連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
  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舞姬的提議絕不是最好的做法,神奈川與千葉的負擔一旦增加,多少會導致前線的戰力低落,尤其他們又是防禦南關東兩側的陣營。如果只是按照過去三都市防禦線的構想補充戰力,總有一天會人力不足。
  天河舞姬的戰鬥力與領導能力確實是出類拔萃,由三都市裡面戰力最頂尖的神奈川陣營守護東京,這的確是合理的做法。
  然而,這種方式只能暫時應急罷了。
  如果不針對錯誤進行糾正,必定會再發生相同的事情,繼續有人遭遇同樣的下場。
  至於最有可能遇上這種狀況的,就是在場所有人當中戰鬥力最差的霞。
  更重要的是,一旦東京習慣受到神奈川或是舞姬的保護,恐怕將再也無法列入戰力。
  天河舞姬這位優越的領袖,在某方面來說也是把雙面刃。
  所以,嘲諷的嘀咕聲才會從霞的嘴裡脫口而出。
  「──不只工作,連人望也要奪走嗎……不愧是眾人愛戴的公主大人。」
  「你這傢伙!」
  舞姬及時伸出手,制止了把身體往前探出去的螢,剛毅的目光往霞望了過去。
  「你要這麼認為無所謂。不過既然由我來負責都市營運,我拚上這條命也會守住那個地方。」
  這段用性命擔保的宣誓,沒有霞多嘴的餘地。
  「霞你要是覺得辛苦,隨時歡迎過來我這裡。」
  說到最後,舞姬嫣然露出了微笑。
  那不是挖苦、嘲諷或是揶揄,無疑是由衷為對方著想……霞不禁啞然,像是辯不過對方,移開了視線。
  霞絕不是不擅長應付舞姬,或是討厭她。說實話,除了妹妹明日葉以外,他甚至認為對方是最容易相處的人。
  年齡是舞姬較為年長,論實力與成績他也遠比不上對方。
  這種天真爛漫的個性雖然偶爾讓霞覺得疲倦,但單純明快的思考模式也讓人容易駕馭。況且,那種天真的模樣和純真的本性,對大哥哥性格的霞來說更是容易應付與相處。
  尤其她和霞算是兩個極端,也就不會讓他產生自卑感或是同類相斥的情感。
  話雖如此,現在的舞姬又是什麼樣子。
  看見她那溫柔微笑的模樣,霞也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
  即使讓這把劍傷害自己,劍之都市崇高的公主也表示絕對要盡到保護的責任。
  明日葉斜眼注視沉默不語的霞,接著她終於鬆了口氣,向舞姬笑著說:
  「小公主真厲害。」
  「嘿嘿!」
  舞姬同樣也笑著做出回應。
  明日葉無力的微笑裡帶著憧憬,因為她做不到這種地步。她心中同樣有優先順序,這個衡軛總有一天會讓天賦異稟的她停下腳步來。
  不過,舞姬不一樣。
  如果要讓誓言守護所有東西的她停下腳步,要不是成功守護了所有東西,就是失去了所有需要守護的東西。
  所以,舞姬很強。
  單純就戰鬥力來說,明日葉與她不相上下,不過兩人關鍵性的差異在於壯烈的決心。
  天河舞姬強得可悲。
  光憑她一個人,就可能扭轉戰場、戰況、戰局與戰爭,她的地位相當重要。
  正因為能理解對方的可悲,明日葉臉上的微笑既溫柔又哀傷,脆弱而且空虛。
  「…………」
  在舞姬身旁,螢顧慮地蹙起眉間,接著她看見舞姬用力握緊了大拇指。
  因為習性的緣故,敏銳的觀察力讓她能在不經意中發覺各種事物。
  為了強忍以及隱藏內心情感而用力握緊的拳頭,這一幕深深烙印在螢的腦海裡面。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神奈川負責協助東京的都市營運,千葉負責強化守衛傳送門變得薄弱的防線。」
  朝凪在最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等一下,後半那件事之前沒提到吧?」
  聽見對方若無其事地硬塞給自己的任務,霞嘴上抱怨,明日葉卻馬上慵懶地附和起朝凪的話來。
  「反正沒有都市營運那麼麻煩,我沒意見。」
  兩人就這麼妥協,達成了共識。
  他們很清楚這麼做根本不足以彌補失去的事物,也不期望能獲得什麼回報,但也不願意唯唯諾諾地答應對方的要求。
  相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這時候又記了起來。
  記起事物失去的重量從手裡滑落的可怕,以及發誓再也不讓人奪走的堅定決心。

    ╳  ╳  ╳

  宇多良卡娜莉亞的訃聞在東京校落下了深深的黑影。
  這和她身居次席的地位,是位舉足輕重的人物沒有關係。
  要說她天生就是和諧的象徵也不為過。她有種奇妙的魅力,能讓所有看見她的人放下心來,帶給他們活力。
  她並非人見人愛,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無視她的存在。
  只要看見她的笑容,沒有一個人可以無動於衷。有人覺得放心或是獲得了勇氣,也有人感到恐懼或是厭惡,當然甚至也有人抱持好意以及愛意。
  在她面前,所有事物都停滯了下來。
  即使只有短暫的瞬間,她的笑容確實能奪走人們的心。至於情感的好惡偏向,則是因人而異。但是那一瞬間,為他們的內心帶來了些許安穩。
  然而,他們永遠失去了那個笑容,次席的位置空了下來。
  最醉心於她的那位少年也因為失去她而受到重大打擊,從同胞面前消失身影。
  偏偏這位少年是東京都的首席,東京的學生因此失去指標,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可惡……為什麼卡娜姊會……朱雀首席在搞什麼鬼……」
  「別說了……」
  學生會都市營運部──這裡是都市營運的中樞,有職務在身的學生聚集在這間房間,房裡同樣充滿了絕望與混亂的嘆息。
  低沉的哀嘆聲,陰鬱的音律。突如其來地,一陣輕快開朗的旋律混了進來,悲壯的音樂隨之轉調。
  愉快的腳步聲輕盈地從遠處沿著走廊奔向這裡,營運部的學生注意到這陣腳步聲,紛紛把頭往門邊轉了過去。
  忽然間──
  「咚!」
  隨著快活的吆喝聲響起,房間的門板像爆炸一樣飛了出去。
  「各位大家好!今天也有認真工作嗎?」
  儘管可以用普通的方式開門,少女仍刻意用力踹開,甚至引起爆炸聲響與塵埃,讓外套隨風飛揚,大搖大擺地跨著大步走進室內。
  她臉上浮現出純真的笑容,傲然挺立、威風凜凜的模樣瞬間將室內陰鬱的氣氛一掃而空。
  「神奈川的天河代表?您怎麼會到這裡……」
  營運部的男學生驚慌失措地大叫。
  忽然用極為粗魯的方式登場的,正是神奈川首席天河舞姬,緊跟在她背後出現的則是次席凜堂螢。
  營運部的學生正茫然無措時,舞姬嘖嘖地揮起了手指。
  「不行不行,這樣不算正式的招呼,對東京代表怎麼可以表現出這樣的態度?」
  「什麼?」
  所有學生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搞不懂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面面相覷,心想:「這傢伙不知道在胡說八道什麼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狀況危急又忙成這個樣子這傢伙是腦子有問題嗎?」
  螢似乎注意到現場氣氛有異,像拿起令牌似地舉起了手機。
  「所有人注意。」
  手機上顯示出任命書,上面寫著《東京校臨時代表 天河舞姬》幾個大字。
  營運部的學生終於瞭解狀況,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說是臨時,同時兼任東京與神奈川代表……太扯了吧!」
  由一個人同時管理兩座都市,這可說是前所未聞又令人震驚的大事。不過,舞姬呵呵笑著挺起胸膛,像是覺得營運部學生慌亂的模樣有趣極了。
  「你們也看見了,這裡從現在開始由我統治!所以說,所有人都必須服從我的指示!」
  「天、天河代表的指示……?」
  營運部的學生生硬地嚥下口水,太陽穴瘋狂冒汗。
  他們心裡有不祥的預感,不過預感愈不祥愈容易成真。真要說起來,凜堂螢早已擅自更動起房間的內部裝潢。
  「沒錯!學生會室的內裝要改成這個樣子!」
  「什、什麼?」
  舞姬一腳跨在椅子上,盤起手臂,大動作擺好架勢時,室內的裝潢也因為螢的超高技巧完全變了個樣。
  也許是為了展現出舞姬「可愛與強大並存」的特徵,室內裝飾著五彩繽紛的可愛氣球、給人強悍印象的鎧甲,以及用書法寫下「天河無敵」的匾額,呈現出夢幻中帶著嚴肅,但品味低俗的空間。
  東京校都市營運部的學生除了愕然,不知該做何反應。
  不過,這一瞬間的猶豫成了致命傷。
  獲得東京校臨時代表這頭銜的天河舞姬,專橫的蠻行仍在繼續。
  「──所以說,東京的預算裡面要增設零食費!」
  「零食費!?」
  「大、大家都已經是高中生囉!?」
  她們闖入會計課,把甜食黨的黨綱搬出來威嚇對方後,生出了一筆新的經費。在大笑的東京校臨時代表天河舞姬身旁,可以看見打著算盤的東京校臨時財務總監凜堂螢的身影。
  舞姬的專制王政仍在繼續。
  「所有東京的學生都必須穿上這個!」
  她帶著王者的風範,神氣地指向一件外衣。那是件上面印著舞姬可愛的肖像畫,讓人看了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的外衣。
  螢像是要登高一呼,急忙穿起那件外衣。衣服的尺寸有點大,袖子有些過長。那身打扮相當可愛,不同於她平時的冷酷,東京校的學生看見後不禁竊竊私語,凝視著螢的模樣。
  也許是那樣的視線讓螢覺得難為情,也可能是穿著那件外衣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她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不對,恐怕前者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從過長的袖子裡伸出手,雙手舉起了用可愛的字體寫著『天河無敵』、疑似自製的圓扇,就是最明確的證據。

  看來這件強力支持舞姬的外衣,就連穿著的人內心也會跟著感到愉快。
  不過,非自願穿上的人可就不一定快樂得起來了。
  「我不要!」
  「太拙了!」
  東京校學生的慘叫聲此起彼落,與舞姬高亢的笑聲相互呼應。
  「哇哈哈!你們要是不願意,就叫東京代表趕快回來!」
  「朱、朱雀首席────!」
  「快回來啊────!」
  「哈哈哈哈!」
  舞姬留下邪惡帝王的笑聲後,離開了這個地方,那副模樣和暴君沒有兩樣。
  和來的時候一樣,舞姬同樣疾風掃秋葉似地化為一陣狂風離去。
  之後舞姬與螢在東京校各處肆虐,所有人無不異口同聲這麼說道──那個樣子有如暴風雨或是颱風過境。
  不過,她們的確為失去次席,連首席也罷工的東京校帶來了新的氣象,也可以說她們打出了一個大洞來。
  天河舞姬這位暴君的到來,甚至使東京校的學生倡導起朱雀壹彌期待論。沒人知道她是盤算到什麼地步才製造出這樣的狀況,就算詢問本人,恐怕她只會和平常一樣露出可愛的笑容,溫柔地回應「我沒想那麼多」。
  她的行動不曉得是經過深思熟慮還是天真,不論是哪一種狀況,都避免了霞原先害怕的『朱雀失去人望』的情形發生,同時也善盡了東京校臨時代表的職責。
  有時野蠻,有時溫柔,自由奔放又天真爛漫。舞姬可以說就像風一樣。
  如今,那陣風相當平穩。
  她猶如初夏薰風般的微風,站在東京校的屋頂上露出和煦的微笑,守望這塊土地與這裡的人們。
  在各地極盡暴虐之能事後,舞姬與螢滿足地吁了口氣。從她們背後,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辛苦了,舞姬。」
  舞姬回過頭去,看見微笑著慰勞她的夕浪愛離。
  夕浪走到舞姬身邊,輕柔撫摸她的頭,像在慰勞她的辛苦。
  舞姬有些難為情,又有些不好意思,心裡充滿了喜悅。
  「愛離小姐,妳怎麼到東京來了?」
  夕浪難得出現在東京,除了管理局的工作,她還負責管理為保護南關東這裡而設置的防護罩。
  聽見舞姬這個問題,夕浪露出了些許愧疚的神情。
  「我想自己不曉得能幫上什麼忙,因為現在是以重振東京為第一優先……不過到現場之後,我再次深刻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在這樣的狀況下,我能幫忙的只有一些小事……」
  夕浪的視線遠眺向靛藍的東京灣──人類死守的防線。搖曳的瞳孔流露出哀傷。
  「舞姬、螢,真的是辛苦妳們了。」
  「沒這回事。這叫做適才適所!我能做到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然而,舞姬始終展現出開朗的態度。
  「舞姬……」
  「大家都想太多了!正因為是非常時期,才更需要向前看啊!」
  夕浪說不出話來。一掃陰霾的笑容明亮得令人哀傷,所以夕浪用最真誠的話語,露出比平常更溫柔的微笑以及懇切的眼神,直接傳達出內心的想法。
  「……對不起,謝謝。」
  「用不著這麼說,因為我很強嘛!」
  在舞姬嘻嘻笑著的時候,夕浪闔上雙眼,像是得到了救贖。
  「…………」
  現場唯有退一步注視舞姬的螢,雙眸裡露出了憐憫的目光。

    ╳  ╳  ╳

  林立在東京西側的高樓裡,其中一棟有一座東京校的學生用來舉辦活動的大講堂。
  這一天,東京校戰鬥科的學生受到召集,在這座講堂集合。
  「──我們失去了無可取代的同伴,不過,我們沒有時間沉浸在哀傷中。他們期望的是什麼?是我們為了悲哀的情緒停下腳步,步上他們的後塵嗎?是我們的劍被擊落,國土遭到異形入侵嗎?不對,他們肯定不希望看到這種情形發生!」
  舞姬強力的喝斥響遍了整座講堂,嬌小的身軀展現出威武的魄力,英姿煥發的模樣理應能帶給觀者勇氣。如果是神奈川陣營的學生,想必會為了這番高亢的演講欣喜若狂,以激昂的氣勢做出勇猛的回應。
  然而,這番演說似乎無法在一度受挫的東京校學生心裡引起迴響。眾人的反應冷淡,沉重的氣氛揮之不去。
  「這種集會一點意義也沒有……」
  「就是說啊,就連在戰場外也有可能喪命不是嗎?」
  「是啊……而且不管是天河舞姬還是朱雀首席,都無法保護大家……實際上也真的保護不了。」
  即使是負責召開臨時集會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認真聽舞姬演講的意思,只是癱坐在二樓的走廊。
  現場飄散認命的氣氛,恐懼滲透眾人內心深處,嫌惡的情緒逐漸蔓延開來。
  在這場戰爭中,這恐怕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死亡,而且首席也因此放棄職務。這個事實意味著他們原本以為的常識,以及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徹底瓦解。
  肅穆的氣氛裡,隱約參雜著怨慰、後悔與侮蔑。這些情緒是對著自己,也是對著自己的頂頭上司朱雀壹彌發洩。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嘲諷住在空中閣樓的那位穿著新衣的國王。
  「次席喪命,首席又不能作戰……這種情形到底該怎麼辦……」
  「我不想死啊……」
  脫口而出的話語像在交談,實際上只是語音的陳列,內心的情感兀自相互宣洩罷了。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然而,一個慵懶的嗓音更是自作主張地加入他們的對話。
  東京校的學生不解地望向聲音的主人,結果看見一位穿著黑色制服的男生。卑微的神情加上冷漠的嗓音,使千葉校的制服看上去有如一件喪服。
  他們對千種霞這不祥的模樣也有印象。儘管在三都市的首腦裡面,他的存在感最為薄弱,但他再不濟也是其中一座都市的次席。「你是千葉的……」東京校的學生喃喃說了出來。
  他們蹙起眉間,不懂這個男人為什麼贊同他們。霞沒有看向他們,但又像是注意到自己受到關注,刻薄地揚起了嘴角。
  「老實說,東京已經完了,趁現在到其他都市去才是聰明的選擇。」
  對深陷絕望的東京校學生來說,那是帶給他們更重大打擊的嘲弄。
  「不如來我們這裡吧?千葉超讚的喔?首席的實力比東京的強,又可愛,而且是超級可愛。現在加入的話,還附贈可以讓明日葉保護的初回限定特典──」
  霞連珠炮似地說得口沫橫飛,輕浮又輕率的那些話聽起來就像飛蚊的振翅聲,難以捉摸重點到底在什麼地方。不過,這些話確實讓人感覺不悅,而且他也沒能把這種故意觸怒人的邀約講完。
  「混帳傢伙……!」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用可愛就能讓東京的學生出賣自尊嗎!」
  「沒錯!東京還沒完呢!」
  儘管是咬緊牙硬擠出來的聲音,怒罵聲此起彼落。從怒罵聲中聽得出來,他們不會甘願承受羞辱。
  自尊與志氣讓他們低垂的頭抬了起來,儘管是無根據可言的虛張聲勢,怒吼的他們臉上充滿了鬥志。所謂的自尊與志氣是否真的存在,霞不知道。老實說,要是這些人忙不迭地點頭應好,他反而傷腦筋。既然他們願意發憤圖強,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都無所謂。事實上,這些對霞來說都是小問題,簡單來說他根本不在乎。
  「太遺憾了,千葉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呢。」
  東京校的學生一副多說無益的樣子,望著他們恩將仇報離去的背影,霞聳肩嘀咕著說。這時,他背後響起了說話聲。
  「你挺溫柔的嘛。」
  調侃的挖苦聲有如小貓的嬉鬧,輕輕嚙咬著霞的內心。他不需要回頭,也聽得出來那是明日葉的聲音。
  「……就是說啊。」
  霞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站到他身旁的明日葉望向他的神情,臉上浮現出錯愕與認命的無奈,但又有些許驕傲的淺淺微笑。
  只有在講出違心之論的時候,他的廢話特別多。
  所以,明日葉總是不理會霞的話。她總是隨便回應,敷衍了事……隨時追逐著他目光望去的方向。
  霞的視線現在正望向樓梯底下的講台。
  「──如果要追悼亡者,就勇敢前進!如果要獻上花束,就拔出你們的劍!我們人類不能往後退!」
  在那裡,舞姬孤軍奮戰地鼓舞著東京校,用最直截了當的話語鞭策他們。講台上不曉得是為誰準備的,有一張沒人坐的椅子,原本那個人也應該出席這個場合。
  霞盯著那張空椅子,煩躁地咂舌。

    ╳  ╳  ╳

  東京校學生宿舍裡,木頭地板響起了腳步聲。一邊是拘謹的腳步聲,另一邊相較之下豪邁許多,另外還有個根本沒有發出聲音的腳步。
  「──抱歉,天河首席,本來這是我們的工作。」
  看見東京校學生會的男學生不好意思的模樣,舞姬只是笑著應道:
  「用不著在意,遇到困難的時候就該互相幫助。」
  舞姬與螢跟隨男學生的帶領,走在一整排房間的走廊上。舞姬的手裡提著橫濱土產的紙袋。
  男學生因為舞姬的笑容而誠惶誠恐地稍微低下頭,同時,一行人在某間房間前面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這裡就是朱雀的房間嗎?」
  「對。」
  東京校首席,朱雀壹彌──在失去卡娜莉亞之後離開職務,從此再也沒有公開露面過的他就在這間房裡。
  「謝謝你幫忙帶路,到這裡就行了。」
  「那麼我先失陪了……」
  舞姬盡可能用開朗的語氣說道,男學生向她鞠躬後退了下去。舞姬望著他離去,接著深呼吸集中精神。
  「呼……好!」
  然後,她用力拍打臉頰,神情轉換為好勝的笑容,叩叩地敲門。
  「朱雀?你在裡面嗎?」
  呼喚沒有得到回應,房裡也聽不見聲音。
  「朱──雀──」
  難不成他不在房裡嗎?舞姬不停轉動著門把,這時,忽然傳出巨大聲響。
  「啊!」
  「…………」
  響起的是門把啪嚓斷裂的聲音,舞姬手裡握緊了剛拔下來的門把。她納悶地看著手中的門把,螢也狐疑地往她手裡望了過去。
  兩人面面相覷。「怎麼辦?」「就這樣吧。」彼此用視線交換了一下意見。
  「嘰。」輕細的開門聲空虛地加進無聲的交談。
  站在無預警打開的門前,舞姬和螢再一次面面相覷。螢點了下頭,轉瞬過後,舞姬踏進了房間。
  「朱雀,你的房門壞掉囉?」
  「…………」
  房裡沒有開燈,因為是白天,視野還算清晰,只是裡面充滿了陰沉幽暗的氣氛。房間裡悄然無聲,也許是沒有通風的緣故,空氣也很沉悶,椅子和架子之類的家具到處散落,倒了一地。
  荒廢氣氛濃厚的室內……乍看之下,房裡似乎沒有人在,不過在散亂的家具裡面,可以找到那個人的身影。
  朱雀癱坐在房間角落,無力垂下的手裡拿著疑似是卡娜莉亞的帽子,以及一本小孩子的日記本。
  「嗨,朱雀,你還好嗎?」
  舞姬開朗地打著招呼。
  「…………」
  朱雀沒有回應,空虛的目光落在地上沒有移動。
  「這是一點小意思,請笑納。」
  舞姬將裝著橫濱土產的紙袋放在朱雀身旁。
  「…………」
  不過,朱雀照樣沒有回應。即使如此,舞姬始終不放棄與他交談,因為她相信一件事。
  「……我不會要求你不許失落,也不會說不許哭,不過在部下面前不能擺出這副德性。領導人朱雀變成這個樣子,要大家怎麼投入戰鬥?」
  舞姬收起笑容,擺出嚴肅的神情這麼告訴他。
  她相信的不是言語的力量,更不是相信朱雀壹彌這個人,她只是十分理解位高權重的人該是什麼樣子。
  所以,她也用同樣的標準要求朱雀壹彌。如果對方只是個蝦兵蟹將,舞姬不會說出這些話,更不會用這麼冷冽的嗓音。
  舞姬相信,對方值得她這麼做。
  然而,回應她的只是嘶啞的嗓音。
  「我……我退出這場戰鬥……別管……我了……」
  好不容易等到朱雀開口回應,結果竟是喪失戰意的宣言。
  舞姬在朱雀面前跪下單膝。
  「你在胡說什麼?我一個人就能拯救世界,朱雀你不是常這麼說嗎?」
  舞姬開導的話裡帶著求助般的語氣。
  拯救世界──只有這憨直的意志,讓舞姬毫不懷疑朱雀是自己的同志。三都市的首腦中,他可以說是唯一得到她認同的人。理念與自己志同道合的只有朱雀壹彌,她這麼以為。
  所以,當同志遇到挫折放棄未完成的志向時,她無法視而不見。
  「……世界……?」
  不過,朱雀只是不屑地嗤笑。
  「哈……哈哈,是啊,拯救世界……拯救世界之後可以得到什麼?什麼也沒有……失去該拯救的人,拯救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朱雀將舞姬的話一笑置之,同時嘲笑起自己。這悲愴的自嘲不只是說出口的自己,同時也苛責著聽者的內心。
  舞姬狠狠地咬緊了牙。
  「開什麼玩笑!難道每死一個人,你都要停下腳步嗎!抬起頭來!東京首領朱雀壹彌!」

  舞姬不讓他把話說完,痛罵著打斷了他。她不允許同志否定自己,因為那同樣也是否定她自身的信念。
  「……!」
  舞姬的這聲痛罵,反倒激怒了朱雀。
  原本頹喪的朱雀跳也似地站了起來,他火冒三丈,揪住了舞姬衣領的胸口處。
  同一時間,螢的刀出鞘,正好抵住朱雀的脖頸。
  視線在瞬間的寂靜中交會,現場空氣緊繃得彷彿能撕裂肌膚,將內心徹底壓垮。儘管如此,天河舞姬始終不為所動。
  「沒關係,小螢。」
  冷酷的嗓音說著,舞姬要螢把劍收起來。她的言下之意像是在說,這種程度傷害不了我,我承受得住這樣的怒氣。朱雀也放開舞姬,可是沒有收起咄咄逼人的語氣。
  「妳……妳懂什麼……!一個人?妳把人當成了數字……卡娜莉亞對我來說不只是數字!別以為每個人和妳看見的都是同一個世界!」
  「…………」
  她無言以對。
  舞姬原本以為朱雀是自己的同志,他們都是為了拯救世界而奮戰。
  ……這樣啊,原來我和這個朱雀壹彌看見的是不同的世界啊──
  天河舞姬很強,甚至到了沒有人追得上她的程度。不論臂力、腕力、暴力、戰力還是武力,鮮少有人可以與她匹敵。
  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她眼裡的世界與其他人不一樣。
  她因為強悍所以自負,不對,或許她其實是因為自負所以強悍。這單純的個性讓她就算力有未逮,也會為了守護他人奮力站穩雙腳。即使倒下了,她就算用爬的抓住對方,也要成為他人的盾牌,成為貫穿敵人的刀刃。
  這種單純可說是一種瘋狂。
  「……對不起,這種事情我不懂,因為我太蠢了。」
  舞姬抹去神情裡的憂鬱,剛毅地直接這麼告訴朱雀。
  可是,她心裡並未釋懷,從她緊握的拳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你別忘了,我們還在打仗。」
  舞姬在最後拋下這句話,接著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朱雀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是茫然杵在原地。
  「……我同樣也沒有忘記……」
  舞姬在走廊上喃喃自語說出的這句話,螢感觸極深地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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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天空告知夜晚的到來,逐漸染上淡紫的色彩,不過從天空中心到西方則是眩目的金黃色。
  要是將這鮮豔的色彩聯想到亡逝少女的秀髮,這樣的想法不免有些過於感傷。
  凜堂螢沿著河邊的堤防,從東京校學生宿舍走在回家的路上,望著走在前面幾步、舞姬身穿外套的嬌小背影。
  「比起推舉新的首席,最好是朱雀能重新振作起來。只是好像得花上一點時間。」
  背對的舞姬忽然說起了這件事。
  「是。」
  「不能讓敵人抓住這個弱點。」
  她說道,像是提醒著自己。
  「是。」
  「暫時得靠我們想辦法穩定住局面──」
  「公主。」
  「什麼事,小螢?」
  「妳很努力呢。」
  「…………」
  螢說出的這句話,讓舞姬啞口無言。
  她看起來像要停下腳步,轉變的速度又快得讓人誤以為是錯覺。
  「……小螢妳在說什麼啊?」
  她裝起了傻來。
  不過,螢觀察得十分仔細,她不會錯過舞姬的一舉一動。
  此時她也發揮了敏銳的觀察力,絕不會有半點遺漏。
  不管是微微顫動的嗓音、堅決不停下來的腳步,還是緊握著拇指的拳頭,這些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從這些舉動引導出來的──不對,不需要列舉出這些因素,她也懂舞姬現在心裡的想法。
  理由很簡單。
  「我不是妳的部下,我們是朋友。」
  「…………」
  聽見這一句話,舞姬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而且,這裡只有我們。」
  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因為是朋友,所以能心意相通。
  因為不是下屬,她可以展現出最真實的情感。她可以盡情宣洩,就像朱雀壹彌那樣……
  螢衷心這麼期盼。
  因為是朋友,舞姬可以不需要堅強。她就是劍,守護公主的劍,守護所有公主想守護的東西。
  「……小螢……我真是輸給妳了……!」
  舞姬用力抬頭仰望著天空,說著發出了輕細的嗚咽聲。
  披在嬌小的雙肩上、那件象徵神奈川代表兼東京臨時代表的外套,在她轉過身時滑落,掉到了地上。
  斗大的淚珠受到落日照耀,沿著舞姬的臉頰流淌了下來。
  壓抑的情感再也不受控制,舞姬扭曲著臉,飛撲向螢的胸口。
  螢輕柔地抱住她,溫柔撫摸她的頭。

  在訃聞傳來後,舞姬這時候第一次哭喊出卡娜莉亞的名字,悼念著她。
  「──謝謝。」
  哭聲與抽著鼻子的聲音都停了下來,舞姬喃喃說著。
  她從螢的胸口抬起頭,用手指抹去淚痕後,臉上完全恢復平時的笑容。
  「我們走吧,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
  她說著,把外套從地上撿起來。
  「公主,別太勉強……」
  能迅速振作起來是舞姬的優點……不過,要是轉換心情的結果是逞強,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螢暗自擔心著舞姬,然而舞姬只是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我因為有小螢在才能這麼努力,所以接下來輪到我來成為別人的小螢了。」
  「公主……」
  「我不會再讓人喪命!因為我看見的是每個人都面帶笑容的幸福『世界』!」
  她俐落地甩過外套穿在身上,英姿煥發地邁開穩健的腳步。
  「……嗯,妳說得對,公主。」
  螢同樣露出沉穩的微笑回應,以舞姬的朋友與戰友的身分跟在她的背後。在那之前,她朝來時的方向──東京校舍的方向,投去了殷切期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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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黃的夕陽同樣也照進了那間緊閉的房間。
  在甚至渲染至走廊的金黃光芒中,朱雀壹彌只是愣愣站著。從他腳邊延伸出深不見底的漆黑黑影,長得幾乎看不見盡頭。
  千種霞像是混進了這道黑影裡面,悄悄跨出腳步。聽不見走路時的腳步聲,他走起路來像貓一樣。
  原本應該由自己先開口,畢竟那是導致霞工作量大增的罪魁禍首,就算有一兩句怨言也不為過。他嘴裡隨口發著牢騷,走到了這個房間。
  只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心裡還在思索著該說的話時,行動比思考更早一步來到了這裡。
  到了這裡之後,他聽見了讓人如坐針氈的對話。聽力太好實在不是件好事,因為連不想聽見的真心話或嗚咽也會全部聽進耳裡。
  不過也因為這樣,他終於清楚自己想講的話。
  有什麼事可以當成讓我把這些話說出來的契機嗎?他思忖著,視線環顧室內。接著,他看見了放在床上的紙袋。
  「──不勞而獲的食物特別美味,我懂。」
  朱雀轉過頭後,霞沒有先打聲招呼,兀自從舞姬破壞的房門走進房內。
  「有什麼事?」
  朱雀氣憤地瞪著霞,不過霞只是看向放在床上的橫濱土產的紙袋,同樣沒先說一聲就拆開包裝。
  「態度居然這麼狂妄,也不想想自己是個無業遊民。我可就勤勞多了,因為某人害得我必須接下跨海大橋的防備任務。」
  「你想說什麼?」
  朱雀露出射殺般的眼神,瞪著泰然自若的霞。霞完全沒有把他的視線放在心上,只是把點心拋進嘴裡,丟掉包裝紙,然後往朱雀走了過去。
  每走近一步,霞都在心裡整理要說的話。
  美麗的辭彙肯定一點意義也沒有,內心受到汙染破壞而且扭曲的人類,不可能聽進去那些話。天河舞姬把話說得太漂亮且直接,真要說起來,那種美麗、坦率與純真在這個世界都只是邪門歪道。
  其實事情很單純。天河舞姬的世界觀過於壯大,但人類是更拙劣卑賤低俗的生物,就像千種霞,或是朱雀壹彌這樣。
  所以,霞設身處地思考,如果是自己碰上相同的遭遇,失去心愛的人……
  ──什麼話最能有效激怒對方。
  他想著這樣的事情,開口說了起來。
  「──既然是當事者,你必須負起責任。」
  霞難得用有些凶狠的語氣說,粗魯地揪起朱雀的領口。剎那間,朱雀哀慟地扭曲著臉。
  霞從他的臉上移開視線,扯著抓在手中的領口。
  「走囉。」
  「唔!?住手!不許碰我!」
  「是是,快走吧。」
  他動作敏捷地抓住朱雀試圖甩開的手臂,強行把朱雀從房間裡面拖了出來。
  灑滿金黃餘暉的房間遲早會再次讓黑夜佔據。
  黑夜來臨之前,霞只想趁早離開那個地方。

    ╳  ╳  ╳

  夜深後,青生回想了起來。
  在窗外蔓延開來的黑暗,以及闔上雙眼後襲來的黑暗。
  每次見到那樣的黑暗,她就不自覺回想。
  在利維坦級攻擊行動過後的那一天,失去卡娜莉亞的那一天,和自己馬上被送進醫療設施的那一天。
  以及再次清醒過來的那一天──
  從無意識的黑暗中,讓八重垣青生重新恢復意識的是五角形的光芒。
  茫然睜開雙眼後,讓人聯想到蓮花座的照明器具,直接照在青生身上。
  「妳覺得怎麼樣,青生?」
  伴隨說話聲進入青生視野的,是兩張熟悉的臉孔。分別是夕浪和朝凪。
  「啊……夕浪……小姐……、……!」
  她試圖坐起來,竄過頸項的痛楚頓時讓她動彈不得,只得再次躺了下來。從背上的觸感,她察覺自己正躺在躺椅式的手術台上,同時她也發現自己脖子上纏著某個東西。
  「別太勉強了。疼痛應該再過不久就會緩和下來。」
  「這是……」
  青生輕輕摸著自己的脖子,她原以為是繃帶之類的東西,這一摸才發現脖子上面纏著的是塑膠材質的膠帶。
  「我們替換了妳的代碼,這樣妳就不用擔心了。」
  「代碼……?」
  青生聽著夕浪的解釋,忍不住疑惑。
  為什麼需要替換代碼?真要說起來,為什麼自己在這個地方……
  她努力讓因為剛醒過來而迷迷糊糊的頭腦運轉,想起了事情始末。
  ──對了,朝凪和夕浪因為我闖進禁止侵入領域而責罵我,之後變了臉色,馬上安排檢查,結果發現代碼出現異狀……
  不過,沒人向她解釋是什麼樣的異狀,她就被人打了麻醉,到現在才清醒過來。
  「這是……」
  青生開口,想把事情問個清楚。
  「妳沒有必要知道。」
  她正要開口,就有尖銳的語氣打斷了她的話。隸屬南關東管理局的大國醫務官,毫不隱藏臉上險峻的神情。
  「妳現在該做的是慶幸自己還活著。」
  「用、用不著這麼說吧。」
  大國的語氣毫無親暱可言,與夕浪完全相反。儘管受到夕浪的譴責,大國始終不為所動,又繼續說下去。
  「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雖然說得救的只有她一個人,這件事非同小可……這次的損失十分慘重,請通知各都市學生,嚴禁踏入禁止侵入領域。」
  提出事務性的要求後,大國沒有等到回應便兀自離開。
  「夕、夕浪小姐……我……」
  幾位大人造成現場瀰漫險惡的氣氛,青生覺得坐立不安,戰戰兢兢地喚著夕浪。
  「……用不著在意,妳沒事就好。」
  「是……」
  夕浪為了讓她放心下來,臉上露出沉穩的微笑,接著遞出青生的眼鏡。
  青生也鬆了口氣,把手往眼鏡伸過去。就在這個時候,青生的指尖碰到了夕浪的手。
  剎那間,某個影像烙印在腦海。
  ──火紅的天空,血紅的星辰,赤銅色的月亮,覆蓋大地的黑色方舟。心愛的人身影在影像的隙縫間搖曳著,逐漸融化瓦解。
  「!」
  她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反射性地把手抽了回來,結果因此沒有接住眼鏡,眼鏡應聲落地。
  「嗯?怎麼了嗎?」
  夕浪納悶又有些擔心地看著青生,她的神情一如往常,是青生最喜歡的、總是能安撫內心的沉穩嗓音與微笑。
  「沒、沒有……沒……沒事……」
  無來由的不安使得青生的心臟狂跳個不停,全身豎起雞皮疙瘩。
  不過,她沒有將剛才浮現在腦中的影像說出口。
  她心想,那肯定是替換代碼的手術中看見的夢境,又重新出現在腦海。又或者是因為剛替換代碼,還無法順利掌控自己共有影像的〈世界〉。她用這樣的說法說服自己。
  只要再接觸一次夕浪就能確認她的假設,但是她做不到。

    ╳  ╳  ╳

  那個畫面到底是什麼意思,青生就算到了現在還是不時想起那件事。
  代碼替換的手術在術後復原得很順利,脖子不再感覺到異狀,〈世界〉也和往常一樣正常顯現。
  所以說,這不是需要特別在意的事情──她這麼告訴自己。況且,她現在也不是能在意那種事情的狀態。
  青生為了協助舞姬,同樣出差到東京校。如果在意這些小事情,恐怕會妨礙工作。她這麼說服自己,決定不去思考那時候的影像。
  就在這個時候──
  「──青生。」
  她走在東京校校舍的走廊上時,一個熟悉的嗓音叫住了她。
  她轉過頭去,站在她眼前的人不出所料就是凜堂螢。
  「啊,凜堂次席!」
  青生的語氣會如此雀躍,是因為她以為對方有工作要交代給自己。她現在只想集中精神在工作上面,然而,螢說出的是其他事情。
  「我剛好有事想問妳。」
  聽見這句話,青生不禁畏怯,心裡有不祥的預感。
  「什、什麽事……」
  她戰戰兢兢地問了回去,但螢只是平靜地詢問她。
  「與利維坦級作戰的時候,你們從敵人後方出現在戰場上對吧?」
  「啊,是的。」
  「那時候,有什麼事情讓妳覺得不對勁嗎?」
  「不對勁……嗎?」
  「對,什麼小事都可以。」
  「我沒注意到什麼事……不過,這麼問到底是……」
  「我稍微調查過那起事件的資料,發現遭受襲擊的全是那個時候從後方出現的學生。要說是巧合,未免太碰巧了一點。」
  青生驚訝地倒抽一口氣。
  當時從後方出現的學生、禁止侵入領域、八重垣青生、代碼更換,以及腦中的影像。各種情報碎片如今正要揉合成一條細線。
  「……那、那個……」
  她摸著頸環,打算把那件事說出來。
  「什麼事?」
  然而,一看見螢率直的目光,青生忽而緊閉上嘴,稍微把頭垂了下去。
  「……抱、抱歉……我真的沒注意到什麼事……」
  為什麼沒把那件事情說出來?為什麼不想把那件事情說出來?
  隨便提供沒有確實證據的情報,只會徒然造成螢的混亂──雖然可以用這合理的藉口來解釋,但她心裡也明白這不過是欺瞞。
  事實上,她內心恐懼不安,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要是把〈UNKNOWN〉的突襲、禁止侵入領域、夕浪小姐和朝凪先生以及那個影像全部串連在一起,那對我們來說肯定不是好事。
  她總覺得過去所有建立起來的,以及相信的事物,都會因此瓦解。
  「……這樣啊。」
  螢回答得意外爽快。
  「抱歉,沒有幫上忙。」
  青生鬆了口氣,以為事情談完了。然而,她也只有這一瞬間能放下心來。
  「沒有必要向我道歉。走吧,跟我來。」
  「什麼!?」
  青生還在兀自驚訝的時候,螢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們那一天走的是哪一條路徑?帶我去。」
  「為、為什麼……」
  螢沒理會驚慌失措的青生,邁開大步走了起來。
  「那時候你們是急忙趕向戰場對吧?說不定有什麼疏忽的地方。由我來親自調查。」
  「不能這麼做!太危險了!」
  聽見青生脫口說出的這句話,螢揚起了柳眉。
  「危險?你們經過了什麼有危險性的地方嗎?」
  「沒、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麼做只是白費力氣,光看是看不出什麼端倪來的!」
  「沒這回事。妳記住,所有事情都從觀察開始。」
  「呃──!」
  螢沒有放開青生的手,直接走出校舍,繞到了校舍後面。
  那裡停了幾輛緊急車輛,她準備搭上其中一輛敞篷吉普車。
  「咦?小螢和小青,妳們要去哪裡?」
  這時,疑似在校舍周圍巡邏、四處閒晃的舞姬看見她們,開口問道。
  螢的唇邊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
  「我們要去都市外面調查。這裡可以麻煩妳嗎?」
  「當然沒問題,可是……妳們兩個沒問題嗎?」
  舞姬有些擔心地垂下眉毛,言外之意像在提議「不如我也和妳們一起去吧?」,但是螢委婉拒絕了。
  「我也很強。」
  聽見這句話,舞姬像是讓人反將一軍,笑了出來。
  「哈哈,妳說得對。抱歉。」
  「萬一有狀況發生,我會馬上趕回來。」
  接著,螢直接往舞姬走過去,伸出右手的小指頭。
  舞姬臉上的神情有些意外,不過她還是點了下頭,露出親暱的微笑。
  「……好。我會在這裡等妳們回來。」
  說完,舞姬也讓自己的小指頭勾住螢豎起的小指。
  儘管舉止柔和而且親密,但絕不是玩鬧。
  這是約定,也是誓言。
  萬一出現異狀或是有危險逼近,她絕對會不顧一切趕回來這個地方。
  因為只有眼前的少女,是螢誓死守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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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朝凪下令加強防禦,所以負責在東京灣跨海大橋的海螢戒備傳送門的,是千葉校的學生。
  在黑尾鷗悠閒的喵喵叫聲中,學生們緊盯著港灣,不敢稍有懈怠。他們在高聳的瞭望塔上站哨,其中也可以看見千葉校首席與次席的身影。
  明日葉叼著一根棒棒糖,用舌頭讓糖果在嘴裡不停轉動。她專注地盯著海上,接著緩緩蹙起眉頭,往背後瞥去。
  「哥哥,那個不會太噁心了嗎?」
  「對啊,簡直像活屍一樣。我也有點後悔了。」
  霞也認同她的意見,同時用真的有如活屍的神情點頭。
  明日葉話裡所指的,是頂著一張死人臉動也不動的朱雀壹彌。身為東京校首席,你好歹也要有點貢獻──霞用這樣的理由,硬是把他拖過來這個地方。不過,朱雀不只沒有奮發的跡象,他散發出的陰鬱氣氛,甚至只是在場就嚴重影響周圍士氣。
  看見朱雀這個樣子,明日葉擺出作嘔的嘴型說:
  「真的超噁。噁心程度只輸哥哥。」
  「妳有思考過親人被貶得比他還低的心情嗎?」
  「……小娜的存在真的很重要呢……」
  她無視霞不滿的目光,望著遠方喃喃說了起來。
  「……或許吧?我也不清楚。」
  霞回答得若無其事,不過明日葉似乎聽出他話中有話。
  「哥哥,你不喜歡和小娜來往對吧,為什麼?」
  「我沒有不喜歡啊?」
  「騙人。哥哥你只懂得反擊對方惡意這種溝通方式吧。真要說起來,那樣根本不叫溝通,所以你絕對不喜歡和小娜來往。」
  「既然知道就別問我了,不過這可不表示妳說得對喔。」
  事實上,霞確實很不懂得怎麼應付卡娜莉亞。卡娜莉亞的笑容如燈泡,給人印象像是逼迫偵訊中的嫌犯坦承罪行,或是引起火災燒焦身體。她那全身全靈全力全開誠心誠意的善心善意,不管霞說出什麼樣的話,她都能曲解成好意,肯定他說的話,甚至不惜否定她自己──她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霞因此自發性地稍微與宇多良卡娜莉亞保持距離。不過,這樣的行為也可以解釋成是因為對她有所同感。他們同樣不擅長戰鬥,常需要負責處理夥伴惹出來的麻煩。為了不讓她否定自己,他也可以說是刻意保持距離。
  儘管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失去同志,霞對這件事沒有什麼真實感。然而,他特地跑去找朱雀壹彌,可見他也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即使沒說出口,他對自己採取的行動也有自覺。
  那麼,宇多良卡娜莉亞在明日葉心中又是什麼樣的地位?霞不禁思忖了起來。
  可是,他還來不及開口問出這件事,響亮的警報聲便打斷了這對兄妹的對話。
  緊張的情緒在海螢逐漸升高。
  放眼望去,海面上的晴朗藍天出現數個黑色漩渦。
  有如蟲蛀的漩渦裡,猛然冒出了幾隻異形。
  事到如今,〈UNKNOWN〉來襲這種程度的事,已經不會再讓他們驚慌失措。
  「出現啦,雖然說一定會出現就是了……」
  「……哼,專程來讓我們發洩壓力──挺貼心的嘛。」
  霞無精打采地發著牢騷時,明日葉吐出口中的棒棒糖,唇邊浮現出勇猛的笑容。
  看見她臉上的笑容,霞剛才的疑問得到了解答。啊啊,所謂的兄妹真的很像。或許是遺傳到父母的個性,這對兄妹似乎都沒辦法乾脆地哭出來。

    ╳  ╳  ╳

  同一時間,在東京這裡──
  「喂,青生?」
  佐治原銀呼這位將長髮打薄,肌肉線條柔和的少女喚著青生的名字,在校舍內到處找人。她同樣也是以神奈川四天王的身分,隨著舞姬一起到東京來。
  「有什麼事嗎?」
  持續在校內巡邏的舞姬正好經過那裡,叫住了銀呼。
  「啊,公主殿下,我在找青生,您有看見她嗎?」
  「啊啊,妳要找小青的話──」
  自己正好剛目送她和螢一起離開到市外調查。
  舞姬正要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整個東京都響起了危急的警鈴聲。
  「警報!?」
  銀呼神情凝重,望向通知〈UNKNOWN〉來襲的擴音器。
  如果在平常時候,銀呼想必不會這麼緊張。
  不過,現在可說是最糟的時候。對少了首席與次席,仍在努力振作的東京校學生來說,這個警報聽在耳裡想必格外令人驚恐。
  銀呼的擔憂成了事實。
  東京校的學生每一個都手足無措,他們跌坐在地上,各自表現出的不安與怯懦之情緒瞬間蔓延了開來。
  不過,尖銳的喝斥聲斬斷了這樣的情緒傳染。
  「所有人注意!」
  一道閃耀燦亮光芒的白色影子,一躍跳上了校舍的屋頂。
  那個外套翻飛,堅毅地高聲嘶吼的人,是東京校臨時代表天河舞姬。
  「又有不速之客出現在這裡,不過我們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驚慌嗎?我們只需要打倒敵人,守護這座城市──完成過去重複過上千次的工作!」
  舞姬的語氣堅定,充滿了自信,對我方會獲得勝利深信不疑。
  「喔……喔喔!」
  她那威風凜凜的模樣激勵了東京校的學生。
  「現在正是讓對方見識我們戰士尊嚴的時候!只要有我們在,這座都市就不會有滅亡的一天!」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度消沉的戰意再度變得激昂,現場轟然雷動。

    ╳  ╳  ╳

  在海螢這座人類防禦最前線的要塞這裡,戰事早已爆發。槍聲震撼空氣,明亮的彈道在海面上奔馳,軌道上的〈UNKNOWN〉紛紛炸了開來。
  為了強化守備,千葉校學生被派到了這裡來。
  他們做好迎擊的準備,以迅速的同時掃射增加擊墜數,然而他們畢竟不是千葉校本隊,只是從本隊調派人員過來的小隊。
  他們甚至讓閃過攻擊的〈UNKNOWN〉逼近到自己眼前,至於讓死亡的子彈射中這些〈UNKNOWN〉的,是動作如蝴蝶般華麗,又如蜜蜂般敏捷地在空中穿梭的明日葉。此時她也射出炎彈,阻止穿過槍林彈雨的〈UNKNOWN〉,同時激勵著現場的部下。
  「嘖,敵人都鑽過來了!專心點!」
  「遵、遵命!」
  明日葉睥睨著戰場。
  從戰況看來,只憑現有的戰力恐怕很難殲滅眼前的〈UNKNOWN〉大軍。
  在援軍趕到之前,頂多只能堅守防線──這時,一具克拉肯級從海上逼近,射出儲存的能量彈。
  彷似血色的閃光化成一把長槍,劃破天際,貫穿海螢本館的高階樓層。
  鋼筋混凝土融化碎裂,瓦礫如天崩地裂般崩落──壓倒了開戰後依然杵在原地的朱雀。
  「哇啊!糟糕!哥哥!東京那個人被活埋啦!」
  『……什麼!?』
  連明日葉也不禁為了眼前的狀況錯愕,趕緊通知霞,霞同樣也激動地叫了出來。

    ╳  ╳  ╳

  「跨海大橋那裡有千葉的學生在防守!等我們做好迎擊準備,立即出發前往支援!」
  在新宿西口、戰鬥科學生為了應戰充作集合場所的廣場上,響起了英勇的吶喊聲。
  在舞姬的領軍下,東京校學生正進行迎擊的準備。
  儘管失去精神支柱,他們原本就是精銳部隊。一旦激起鬥志,他們的行動既迅速且明快。
  「公主!」
  聽見呼喚聲後,她轉過頭去,看見了一個綁著辮子的少女,連帽上衣的熊貓耳朵兜帽壓得極低,眼睛下方有著深深的黑眼圈。神奈川四天王之一──音無柘榴往這裡衝了過來。
  「妳來啦!我們要前往迎擊!銀呼和柘榴妳們負責指揮先發部隊!」
  「收到!」
  「我願為公主赴湯蹈火!」
  舞姬也向一旁的銀呼下達指示,三人堅定地朝彼此點頭。
  既然有兩位極度信任的戰友在身旁,她心裡沒有不安或是擔憂,神情充滿了自信。
  「天河臨時代表!出擊準備已經完成!」
  傳令的學生前來報告,舞姬聽見後翻動外套。
  「好!所有部隊依序往跨海大橋出擊!」
  她凜然威武地發號施令。
  就在這個時候──
  猶如鞭打大氣的異常聲響炸裂,高空中竄過紅色的閃電。
  紅黑色的雷雲頓時翻湧起來,遮蔽陽光,覆蓋整片天空。
  面對空中出現的前所未見異象,所有人都是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接著在下一瞬間看見的景象,讓他們不由得茫然自失。
  從雷雲中,如豪雨般降下數量龐大的歐格級,以及形狀有如棺材的〈UNKNOWN〉。
  現場甚至出現如鯨魚在空中遨遊──飛行型的巨大〈UNKNOWN〉。
  看見眼前這幅人間地獄般的駭人光景,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樣,充滿了混亂、困惑與疑問。
  他們咬著牙,問著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為什麼東京上空會出現〈UNKNOWN〉?傳送門照理來說只存在於東京灣。再者,放眼望去所有學生脖子上的代碼全隱約閃著亮光,這到底又是什麼原因?
  回答所有疑惑的答案,就在從少年少女顫抖的唇邊流洩出的慘叫──
  也就是〈UNKNOWN〉。

  *

  小螢從來沒有毀約過。
  從以前──三十年前開始就是這樣。
  不管是她說要借我有趣的書,還是答應和我一起去向媽媽道歉。
  至於她身體不舒服還出現在我們約好的地方時──那時候我倒是真的有點驚訝。

  ──所謂的約定,算是種「連結」吧?
  不曉得什麼時候,我記得小螢說過這樣的話。
  ──我和公主各自向對方延伸出信任,將那像緞帶一樣緊緊地連結起來。
  這麼一來……公主永遠都會相信我。
  所以說,我不能破壞與公主的約定──她這麼解釋。
  不過,在我要她身體不舒服就好好休息的時候,她向我道歉說對不起。

  ──等戰爭結束後,我們再到這裡來吧。
  進入冷凍睡眠期間前,小螢這麼說。
  在知道只有我一個人進入其他設施的時候,我實在不安得幾乎要崩潰了。
  不過,我無法向別人說出自己內心的不安。
  那個時候,小螢就對我說了這句話。
  她會這麼說,肯定是完全明白我內心的不安與擔憂,也因為有那樣的約定,我才有辦法在這裡待下去。
  戰爭結束後過了十年,世界簡直變了個樣。
  原本存在的東西消失,原本沒有的東西冒了出來。
  過去的常識遭到徹底顛覆。
  可是,我一點也沒有迷惘。
  因為小螢和我約好了。因為小螢她答應過我。

  所以說──現在我心裡也一樣完全沒有不安。
  即使被數千大軍包圍,天大的絕望燒灼著這副身體。
  我的內心始終沒有動搖。

  因為──小螢說過她一定會趕回來。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6-23 19:28 编辑

  #06 救世的回憶

  在高度五十公里的──平流層。
  在地面上的人類也沒有察覺的這個空間,閃爍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紅色星辰。
  ──不對,那不是星星。
  那些一點一點的光亮全部都是〈UNKNOWN〉。
  從崔萊頓級的飛行型個體到歐格級,大小不一的各種〈UNKNOWN〉聚集到了這裡。
  光看就讓人膽戰心驚的龐大群體……在最前面的位置獨自前進的,是一具造型與眾不同的〈UNKNOWN〉。
  簡單來說,那是具人型的〈UNKNOWN〉。儘管肌膚表面武裝著〈UNKNOWN〉特有的無機質皮膚,卻也同樣擁有類似人類的四肢。
  伸長的背脊頂端──不清楚是不是視覺器官──有顆長出了單隻眼睛的頭部,至於宛如從頭部長出來的那頂在空中翻飛的頭紗,則讓人聯想到女性的長髮。仔細一瞧,體型也讓人有相同的感想。胸部的雙峰繪出隆起的線條,在軀幹的部位收束,在腰部的位置又高了起來,婀娜多姿的柔滑曲線也與女性如出一轍。
  如果要取一個暫定名稱,或許可以命名為『女性型〈UNKNOWN〉』。這具〈UNKNOWN〉猶如在最前面領軍,率領龐大的群體,用陰森的獨眼凝視底下的地球。
  在她俯視的地球上,約有一半的面積覆蓋著一層有如極光的紅光薄膜。
  日本列島幾乎完全籠罩在這層薄膜裡,不過還是有唯一勉強露出地表的地方。
  那就是東京、神奈川與千葉這三個都市周圍。
  女性型〈UNKNOWN〉似乎正注視那些地方。
  接著,她移開視線,目光捕捉到繞行的人工衛星。
  【…………】
  女性型〈UNKNOWN〉不發一語,把垂下的手舉了起來。
  她一舉手,立刻有一具巨大的〈UNKNOWN〉從群體中出現。
  那具〈UNKNOWN〉的形狀,恰好像極了大災禍時遺失的國寶『七支刀』。
  和七支刀一樣細長,有數個分支的〈UNKNOWN〉將劍尖瞄準人工衛星,往那裡衝了過去。
  人工衛星設有防護罩,因此在衝撞的瞬間,爆發出如雷火猛烈爆炸的衝擊。形似七支刀的〈UNKNOWN〉耐不住這陣衝擊,像玻璃一樣破碎,散落開來。
  不過,劍尖確實突破了防護罩,成功攻擊人工衛星。
  〈UNKNOWN〉也好,人工衛星也罷,全部都如流星群般粉碎四散,碎裂然後消失。
  接著,籠罩地球的那層紅色薄膜散去,大批〈UNKNOWN〉便趁這機會一擁而上,急速往地球俯衝。

    ╳  ╳  ╳

  東京都市郊外是一片無盡的荒野,荒涼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散發出寂寥的氣氛。
  人們放棄了這個地方,過去大災禍時發生的激烈戰鬥與爆炸留下的痕跡仍清晰可見。三都市的主要高樓是在原本的都市上頭,再另外興建建築物,因此有完善的整頓,至於其他場所則是停留在荒廢的狀態。
  頭頂上方老舊的高架橋──舊時代搭建的首都高速公路猶如蟒蛇的屍骸,在都市裡蜿蜒。
  在佈滿了平緩的斜坡與平滑曲線的平整道路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引擎聲,那是來自載著兩位神奈川校學生的軍用吉普車。
  凜堂螢在駕駛座上握緊方向盤,看也不看縮著身體、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八重垣青生,和她攀談了起來。
  「你們之前走的是這條路嗎?」
  螢斜眼瞥著向後飛逝的景觀時,副駕駛座上的青生低下了雙眼。
  「這、這個……應該……是吧……大概……」
  「回答得太模糊了吧。」
  「對不起……不過,那時候因為是用飛行的方式,正確的路徑我實在……」
  儘管青生的答案模糊不清,那天的路徑的確是由在天空飛翔的東京校學生所掌控。
  「妳的意思是妳忘記了嗎?」
  螢往她瞥了過去,青生在她的目光注視下戒慎恐懼,消沉地垂下了肩膀。
  「對……對不起。」
  「……」
  螢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個回答,但也不覺得再問下去有什麼意義。
  既然青生表示自己不知道路,螢也就相信她說的話。螢就是這麼信任青生。
  青生至今都支撐著神奈川這座都市的營運。儘管舞姬絕對不是不懂得處理實務,但是也稱不上擅長。螢對於自己有決定權的事情處理得相當明快,不過她也知道自己處理事情時有機械化的一面。
  因此,神奈川能製造出以舞姬為中心的風氣,青生的手腕、能力與人品功不可沒。
  在螢回到神奈川前,就是由青生隨侍在舞姬身旁引導她,並且輔佐特別強化戰鬥能力的眾人,一手包攬事務方面的工作。螢對她的貢獻,心存莫大的感謝與尊敬,更不可能在這時候懷疑她說的話。
  既然如此,不單純只是詢問,一起前往尋找或許才是正確的做法。
  螢在車要開到岔路時,慢條斯理地說:
  「抓緊了。」
  「什麼?呀啊~~~!」
  話一說完,螢忽然一個急轉彎,變換了車道。螢的長髮讓強風吹得在空中飄揚。
  剎那間,青生看見螢脖子上的代碼閃現紅光,然而她根本無暇思考那是怎麼回事,只是為了螢蠻橫的開車方式,與她們前進的方向驚慌失措地慘叫。
  「凜堂次席?這裡是禁止侵入領域啊!」
  她跪立在座位上,轉頭往後面望去,看見吉普車離安全地帶愈來愈遙遠。
  禁止侵入領域原本就不允許人們進入,尤其在發生之前那起〈UNKNOWN〉襲擊事件後,高層更是嚴正警告必須徹底執行這項禁令。
  儘管高層下達這樣的指示,她們卻率先破壞規定。萬一讓管理局發現,不曉得會有什麼樣的懲罰等著她們。想到這裡,就算不是青生也會瞬間血氣盡失。
  關於禁止侵入領域的公開情報少得異常。
  管理局方面曾向所有學生解釋過原因,像是那裡位於〈UNKNOWN〉對策的防護罩效果範圍外、大災禍時排出的汙染物質濃度過高,或者諸如沒有戰略上的需求,所以決定廢棄。
  從未有人對這些解釋提出異議,而且在講求有效率地與〈UNKNOWN〉戰鬥的過程中,也確實排除了不需要的部分。不管是這個禁止侵入領域,還是類似的所有疑問,同樣被一併排除在外。
  ──不過,現在的青生實在很難不去在意這件事情。
  晃動的吉普車副駕駛座上,她不自覺撫摸著全新的頸環。也許是將她這樣的動作解釋成內心不安的表現,螢沉著地說:
  「用不著擔心。萬一有敵人出現,由我來打倒他們。」
  「可、可是──哇啊!」
  「快坐好,太危險了。」
  螢說得平靜,吉普車又加快了速度,青生四腳朝天跌坐在位子上。
  儘管被螢霸道的行為玩弄在掌心,青生不曾說過一句怨言,然而苦難卻接踵而來。
  一望無際的晴空裡──可以看見閃爍的紅色光點。
  「……咦?唔!?凜堂次席!」
  「!」
  聽見青生這聲大喊,螢同樣猛然抬頭望向頭頂。
  放眼望去,可以看見棺材型〈UNKNOWN〉正以驚人的速度垂直俯衝,前進的軌道準確捕捉到奔馳中的吉普車。
  不過,螢的雙眼看見了對方的行動。
  她敏捷地在駕駛座的座位上站了起來,逆風拔出佩戴在腰間的武裝。

  剎那間,棺材型〈UNKNOWN〉斷成了兩截。
  「哇……」
  看見這精彩的劍技,青生不由得發出了驚嘆聲。
  螢若無其事地再次握住方向盤,從後照鏡看見棺材型〈UNKNOWN〉毀滅後,她喃喃說了起來。
  「以前沒見過那種類型的〈UNKNOWN〉,那就是襲擊卡娜莉亞他們的新型嗎……?」
  之前那起〈UNKNOWN〉襲擊事件──從管理局得到的資料顯示,很有可能與未知的〈UNKNOWN〉有關。
  「……這個區域果然不尋常。」
  在螢這麼認定的同時,後方忽然有光芒閃現,雷聲大作。
  「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納悶著和青生一起轉頭望了過去,發現前所未見的紅黑色雷雲,正以異常驚人的速度籠罩晴空──那裡正好是東京上空。
  那不可能是自然的氣象變化。
  那裡確實出現了異常狀況。
  ──萬一有狀況發生,我會馬上趕回來。
  螢的腦中浮現出自己說過的話,那是她答應過舞姬的約定,也是她向自己立下的誓言。
  「公主……!」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螢忽然一個急轉彎,吉普車揚起塵土往旁邊滑行,轉換方向。
  車子全速奔馳,轉往來時的方向──往烏雲密布的東京開了回去。

    ╳  ╳  ╳

  螢察覺東京出現異狀時,新宿西口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天地異變裡。
  「天空中出現〈UNKNOWN〉!?」
  「而且數量那麼龐大……」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見大批〈UNKNOWN〉遮蔽整片天空,東京校的學生紛紛道出內心的不安以及疑惑。
  「唔!?那是什麼東西!?」
  光是東京上空出現〈UNKNOWN〉就已經是異常的景象,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然而第一次見到的異象不僅是如此。
  高空中的〈UNKNOWN〉灑落閃耀著紅色光芒的粒子,這些粒子有如粉雪落在他們身上。就算想避開,因為灑落的範圍實在太大,導致避也避不掉,而且就算全身灑滿了粒子,身體狀況也沒有出現變化。
  不過,只有一個顯而易見的變化。
  周圍學生脖子上的代碼閃爍著紅光,這陌生的光芒煽動了他們不安的情緒。難不成自己身上的代碼也在發光嗎?所有人忽然出現這樣的疑慮,不約而同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面對前所未見的光景,東京校的學生被不明就裡的恐懼束縛住手腳,行動也變得遲緩。
  「準、準備戰鬥!快點!」
  其中也有聰明的學生認為不能放任這種情形繼續下去,催促起周圍的人。
  原本確實有這樣的學生。在他拿起武器向夥伴喊話,重新站上戰場的那一瞬間之前。
  「──什麼?」
  但像是為了否定那樣的戰意、雄姿、勇氣與一切,從頭頂急速俯衝的棺材型〈UNKNOWN〉重重輾壓在那個學生身上。
  「呀啊──!」
  眼見夥伴在眼前遭到輾壓,女學生險些慘叫了出來。
  不過,女學生的慘叫聲還來不及傳開,同樣也遭到了降落的棺材型〈UNKNOWN〉壓倒在底下。
  「!!」
  恐懼迅速蔓延開來,東京校立刻陷入潰不成軍的狀態。
  他們喪失戰意,抛下了身上的武裝,那些背向敵人的學生依序遭到棺材型〈UNKNOWN〉的鎮壓。
  連擁有戰力的他們也落得這樣的下場,沒有手段對抗〈UNKNOWN〉的大人更是無計可施,只能在歐格級〈UNKNOWN〉的能量彈射擊下化成灰燼。
  因為〈UNKNOWN〉的肆虐,這地方成了慘絕人寰的地獄景象。
  「咿……~~~!」
  接著,又有一位女學生差點成為棺材型〈UNKNOWN〉的犧牲品。
  她趕緊倒在地上,勉強避開棺材型〈UNKNOWN〉的突襲。然而,豎立在地面的棺材型〈UNKNOWN〉猛然開啟棺蓋,往那位女學生逼近。
  這時,劍光斜向竄過,將棺材型〈UNKNOWN〉劈成上下兩半,接著爆炸。
  女學生嚇得倒抽一口氣,身旁的兩道黑影──神奈川四天王的佐治原銀呼與音無柘榴衝過她跳了起來,劈斬上空的〈UNKNOWN〉。
  「別自亂陣腳!」
  喝斥聲響起,學生竄逃的腳步停了下來。
  外套在血腥的狂風中翻飛,纖細的髮絲紮成左右兩束,形似蝴蝶的髮飾在空中飛舞。
  東京校臨時代表天河舞姬昂然挺立,瞪著排山倒海而來的〈UNKNOWN〉大吼。
  「自亂陣腳會產生破綻,破綻會擾亂實力的優劣!就算是陌生的敵人,也用不著驚慌!萬一我們失去平常心,這麼做只是正中敵人下懷!所有人冷靜下來!非戰鬥人員到東京本校避難!戰鬥人員保持鎮定,各個擊破敵人!」
  一時間陷入驚慌的學生仰望著舞姬,彷彿看見了希望。
  「放心吧!我們──比那些傢伙更強!」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儘管是簡單明瞭的一句話,卻無比激勵人心,奮發著東京校的學生。

    ╳  ╳  ╳

  砲火激烈交戰的空中,黑尾鷗不見蹤影。
  千葉校的學生利用槍砲型的武裝,在跨海大橋迎擊從東京灣傳送門來襲的〈UNKNOWN〉。
  儘管被迫落於守勢,他們始終堅守最後的防線,至今依然沒有讓任何一具〈UNKNOWN〉成功入侵本土。
  然而,海螢本館遭大型〈UNKNOWN〉的能量彈襲擊,高樓處遭到轟炸。瓦礫在那棟大樓底下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升起陣陣黑煙。
  「…………」
  霞愕然看向那裡,喃喃說著:
  「那傢伙在搞什麼鬼……」
  瓦礫堆積起來的那個地方,正好就是朱雀之前杵著不動的地方。
  「唔!糟糕!」
  他赫然一驚,望向頭頂,忍不住慘叫。因為被活埋的朱雀奪走注意力,使〈UNKNOWN〉抓到了機會往這裡逼近。
  霞面向那裡,迅速架起步槍,瞄準了往這裡接近的〈UNKNOWN〉。
  剎時間,背後的那座瓦礫山炸了開來。
  「哇!?」
  暴風往全身襲來,霞反射性地抱住頭,蹲到地上。閃躲的動作要是再慢個一拍,炸開的混凝土與鋼架的碎片恐怕會砸中頭部。實際上,那些的確達到散彈的效果,擊落了〈UNKNOWN〉。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炸引發的沙塵中,響起了陰森的大笑。
  緊接著,捲起的旋風帶走沙塵,視野豁然開朗。
  「那個笨蛋……」
  讓霞不自覺怒罵的光景就出現在那裡。
  無數的瓦礫擺脫重力的枷鎖,飄浮在半空中。紫色電光爆出激烈的火花,斥力球詭異伸縮著,在空中擺盪。拒絕與排斥、攻擊所有接近物體的制空圈──製造出這個範圍的主人就是東京校首席朱雀壹彌,他駭人地揚起嘴角,目光沒有聚焦,睜大了失去理性的雙眸。全身癱軟的站姿使他看起來既瘋狂又病態,像極了孤魂野鬼。
  「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要保護的人……既然這樣……我要毀了這個世界!」
  朱雀像是自暴自棄又像是下定決心,怒吼著讓制空圈一口氣擴大範圍,捲起破壞的暴風。他腳邊像坑洞陷了下去,海螢本館也出現長長的裂痕。
  「這些廢物────!」
  朱雀伴隨著響起的咆哮聲,以砲彈般的速度飛到了海上。他利用裝上護甲的左臂,毆擊飛行軌道上的克拉肯級。
  這一擊擁有超過擊毀一具〈UNKNOWN〉的威力,在克拉肯級被打得不知去向的同時,球狀的衝擊波衝撞著附近一帶。衝擊波激烈地貫穿海面,巨大的水柱也緊接著湧上天際。
  「…………」
  霞不禁啞然失聲,愣愣看著這甚至稱得上壯觀的景象。不過,他馬上回過神來,舉起步槍瞄準攻擊目標。
  這強烈的一擊不足以讓朱雀壹彌宣洩心中所有的怒氣,他在空中四處翱翔,只要看見〈UNKNOWN〉就格殺勿論。可惜的是,因為是任憑怒氣發洩的猛烈攻勢,他的目光十分狹隘。他忘記顧及周圍狀況,導致側面與後方破綻百出。
  「太亂來了吧…………看我的。」
  霞厭煩地扣下扳機,確實擊落逼近朱雀死角的敵人。
  「看來是單戀呢,真可憐。」
  明日葉騎著摩托車衝了過來,這麼評價他不為人知的掩護射擊。
  「妳哥哥我可沒那種少女心……」
  哥哥用戲諕的話語回應著妹妹的玩笑話。
  「哥哥。」
  明日葉無視他的發言,把通信器材往他拋了過去。螢幕上面顯示出南關東一帶的廣域圖。看見上面標註出的〈UNKNOWN〉出現地點,霞不由自主蹙起眉頭。
  「什麼,東京?這是真的嗎?防空措施是怎麼了?」
  一般來說,〈UNKNOWN〉只會從東京灣岸的傳送門──也就是從大海的另一頭出現,這是最基本的原則。不過,顯示敵人的記號現在不只出現在那裡,甚至佈滿內陸──東京都的新宿附近。
  「最近UNKNOWN一直在進步……爺爺我跟不上啦!」
  霞儘管嘴上開著玩笑,心裡卻不平靜。他們照理來說擋住了敵人的進軍,為什麼敵人能成功從背後入侵本土?這可是十萬火急的事態。
  「哥哥,快上來!萬一東京淪陷就糟糕了!」
  明日葉跨坐在摩托車上,指向邊車的位子。這樣的指示確實很合理。不論理由為何,一旦〈UNKNOWN〉出現在內陸,就該立即前往掃蕩。
  「…………」
  然而,霞環顧跨海大橋的戰況,猶豫了起來。儘管必須以本土的防禦為優先,但又不能讓敵人突破這道防線。千葉校的首席與次席在焦躁與躊躇之間拉鋸,遲遲無法邁開腳步。
  千葉的戰士發現他們內心的掙扎,對著兩人露出了可靠的笑容。
  「這裡可以放心交給我們,你們快去吧!」
  他們用手槍射擊海面上的敵人,空下來的那隻手豎起了大拇指。
  「東京那邊就拜託你們囉,明日葉首席還有她的哥哥!」
  千葉的學生一如往常調侃著,他們因為相信千種霞的頭腦,才會像這樣開起他的玩笑。
  「可是啊,我還無所謂,首席不在的話……」
  霞儘管感謝這些夥伴的用心,依然不忘冷靜分析戰況。即使讓最強的戰力趕往新宿,萬一海螢這裡遭到敵人攻佔,結果還是一樣,甚至會更糟糕。如果明日葉在這時候脫離戰線,千葉的戰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成功守住這個地方。
  「這些廢物──────!」
  不過,就在霞猶豫的時候,朱雀壹彌仍以驚人的氣勢,在高空持續減少〈UNKNOWN〉的數量。
  「啊……好像沒問題。」
  霞當機立斷,決定將戰場交給朱雀以及千葉的戰力。
  「你們隨便處理一下就回去吧!」
  「沒問題──」
  霞留下草率的指示後,立即往摩托車的邊車跳了上去。

    ╳  ╳  ╳

  〈UNKNOWN〉大舉入侵本土,發動空襲,狀況與過去發生的大災禍如出一轍。
  那幅景象是人類最大的陰影,讓人產生不祥的預感。不過,現在的狀況跟束手無策的那個時候不同。
  現在,過去世界衷心期盼能夠現身,但終究沒有出現的存在就在這個地方。
  ──那就是人類的英雄,劍之都市的公主,天河舞姬。
  「喝啊!」
  壯烈的吶喊聲響遍四周,反抗的巨劍斬殺所有侵略者。
  既然公主在前方奮勇殺敵,身為騎士沒有不跟上的道理。
  「啊啊啊啊啊啊!」
  「喝!」
  銀呼揮出野獸般的鉤爪,柘榴用形似死神的鐮刀斬下敵人首級,兩人從背後支援著舞姬。
  東京校的學生同樣戰意高昂,各自奮戰。
  他們英勇對抗〈UNKNOWN〉的身影,甚至能克服且抹去人類的心理陰影。
  不過,人心是很脆弱的東西。治癒後又會受傷,正因為有希望才會絕望。萬一有了英雄之後依然戰敗,人類的世界恐怕會真的步入滅亡。
  要讓人絕望或是停下腳步,一槍一彈都不需要用到,只要將消極的心態烙印在人們心裡就行了。
  消極的心理以壓倒性數量的形式,緩緩滲透入人們心裡。
  「呃!再這樣下去,狀況只會愈來愈惡劣!敵人數量太多了!」
  銀呼臉色凝重,仰望著敵人數量始終沒有減少的天空。
  「……大量的學生與居民犧牲了,光靠我們實在應付不來。」
  柘榴降落在舞姬身旁,迅速向她報告。
  敵我壓倒性的戰力與數量差距實在難以顛覆,也很難應付。舞姬或許同樣清楚這一點,神情十分嚴峻。
  她緊咬著牙,是否真能守住這個地方的不安瞬間掠過腦海。
  不過,她馬上甩開了這樣的不安。
  「總之,以非戰鬥人員的避難為第一優先!」
  她決定要守護一切。
  這是她的夢想,她的誓言,同時也是她的使命。
  即使有尖銳的刀刃劃開身體,滾燙的鮮血燒灼全身,天河舞姬也不會放棄守護。
  嬌小的身軀上頭,實在背負了過於重大的負擔。
  「舞姬~!」
  聽見這聲呼喚,舞姬赫然轉過頭去,看見夕浪往這裡衝過來的身影後,她大叫了出來。
  「愛離小姐!?不能過來這裡!」
  「什麼?」
  聽見這聲喝斥,夕浪的腳步隨之停了下來。
  不過,這一停步反而招來了死亡。
  這個地方是力量決定一切,弱肉強食的戰場。
  弱者是獵食的對象,〈UNKNOWN〉往夕浪這個非戰鬥人員一擁而上,火紅的燐光彷彿要將她徹底燒毀。
  「嗚!」
  夕浪愣在原地,慘叫了出來,不過兩陣風及時救回她一命。鐮刀奪走性命,獸爪撕裂敵人。
  〈UNKNOWN〉瞬間炸裂,爆炸產生的暴風迎面襲來,是舞姬挺身而出了保護夕浪。
  「妳沒事吧,愛離小姐?」
  「是,幸虧有妳們。對不起。」
  「別這麼說,沒事就好。」
  銀呼與柘榴自告奮勇掃蕩周圍剩下的敵人時,夕浪與舞姬互相交換了一個安心的微笑。
  「我們已經安排非戰鬥人員搭上臨時電車前往避難了。」
  「這樣的話,愛離小姐妳也趕快過去!」
  「嗯……可是……」
  夕浪支支吾吾,態度相當猶豫。她的視線望向攻勢始終猛烈的〈UNKNOWN〉大軍,道出了她內心的愧疚與無能。
  看見她這模樣,舞姬輕輕抱住了她。
  「……愛離小姐,妳和求得先生是南關東的總管理官對吧?妳的心情我瞭解,不過最高層的人絕對不能喪命。」
  她把臉埋在夕浪的胸口,勸說的語氣極為嚴厲。
  「再說……」
  「?」
  「再說……和地位沒有關係,妳要是死了,我會很傷心。因為妳就像大家的母親一樣。」
  她接著說出口的話,嗓音裡充滿了輕柔的愛意。
  「……!」
  夕浪一時說不出話來,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舞姬時的事情。
  那時候舞姬剛從冷凍睡眠中醒來,整個人顯得惶恐不安,是她溫柔地抱住了舞姬……
  「所以說,請妳到安全的場所避難,我會把大家全部救出去。」
  「……好吧。對不起,要求妳這種事情。」
  面對舞姬以東京校臨時代表以及三都市綜合排行榜榜首的身分,帶著堅定意志說出的這段宣言,夕浪只能向她致歉。
  不過,舞姬完全沒把這種事放在心上,拉起夕浪的手跑了起來。
  「不要緊,我們走吧!」
  「好。」
  兩人跑向新宿車站南口的月台,避難用的緊急電車,起了即將發車的鈴聲。
  有個學生從車門邊探出頭來,注意著是否還有人沒上車。看見她們往這裡跑來的身影,那個學生揮著手要她們趕緊上來。
  舞姬於是把夕浪交給那個學生。
  「這個人也拜託你們了!」
  「沒問題!……夕浪管理官!?」
  「抱歉我來遲了。」
  「千萬別這麼說,請趕快上車!」
  搭上電車後,夕浪向意志堅定地留在月台的舞姬說:
  「舞姬,五十……不對,請再撐四十分鐘。」
  「四十分鐘?」
  「對,只要能拖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有辦法應付現在的狀況。」
  舞姬望著夕浪的目光帶著信任,向她點了下頭。
  「好,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啊,對了。」
  她像是忽然想了起來,從外套內層口袋掏出一個老舊的懷錶。
  「這個東西不能弄壞,可以幫我保管嗎?」
  「這是……沒問題。交給我吧。」
  那個懷錶的來歷和保管懷錶代表什麼意義……夕浪都明白,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收了下來,向舞姬說:
  「舞姬,妳絕對要來拿回懷錶喔?」
  「嗯……我會的。」
  在舞姬點頭的同時,伴隨著宛如深深嘆息的排氣聲,車門滑行關了起來。
  電車加速離去,透過玻璃窗對望的視線也一併消逝。
  「…………」
  舞姬刻意不用視線追逐電車離去的蹤影,外套在電車捲起的狂風中翻飛,她只是杵在原地。
  接著,背後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舞姬立即英勇地抬起頭來。
  「我們繼續戰鬥,走吧!」
  「好。」
  「為了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見銀呼與柘榴這可靠的回答,舞姬的神情沒有一絲不安。
  「我們今天也來拯救世界吧!」
  她臉上浮現出高傲而且狂妄的笑容,再度趕赴戰場。

    ╳  ╳  ╳

  在平安脫離戰區的避難電車裡,夕浪的身體隨著車身擺動。
  「舞姬……」
  她用指尖輕撫暫時交由自己保管的懷錶,讓思考回溯,腦中出現過去的影像──
  那是距離現在約十多年前的事了。
  夕浪不曾忘記,那一天,管理局大樓裡忽然響起爆炸聲。建築物劇烈震動,連帶也撼動了當時大人們的常識。
  聽見也許是發生事件、意外或是緊急事態的聲響,他們急忙趕往為了從冷凍睡眠中甦醒過來的孩子們而設立的檢查室。
  然而,那裡變得面目全非,不只測量儀器全毀,天花板也嚴重塌陷,眼前出現的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這、這股命氣太厲害了!我見過很多小孩子的〈世界〉,但是還沒見過這麼強大的力量……!到底是看著什麼樣的〈世界〉,才能如此強大……!」
  在瞠目結舌的檢查官面前,可以看見像是為自己的力量感到困惑,盯著自己掌心的舞姬。
  天河舞姬這個人在沉睡前就很特別,覺醒後更是特殊。
  他們反覆調查又檢查了許多次關於她的特異性質。不論在她之前還是之後,需要這麼做的小孩子都只有她一個人。
  後來,其中一位管理官朝凪求得出於關注,解釋起她的特異性質,不對,是異常的性質。
  「──所以說,我們發現從冷凍睡眠中醒過來的小孩子會出現特殊能力,那似乎是將腦中的〈世界〉重現於現實世界中的能力。妳的力量或許也是其中一種。」
  「……喔。」
  然而,當時年幼的舞姬也許聽不太懂這些解釋,只見她愣愣地聽著,回應得興趣缺缺。那天真的模樣讓人不自覺露出微笑,夕浪還記得很清楚。
  為了配合小孩子的視線,夕浪蹲了下來,擁抱似地用手掌輕撫舞姬的臉頰,盡可能緩慢地向她解釋。
  「至於形成那個〈世界〉的由來,據信和本人的欲望,或是和冷凍睡眠中作的夢有關。妳究竟作了什麼樣的夢呢?」
  「什麼樣的夢……這個我也……」
  當她提出這個問題時,舞姬的回答很模糊。
  她不像是不記得夢境內容,比較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看見她這樣的反應,朝凪摸著鬍子低聲沉吟。
  「……總而言之,妳擁有我們從未見過的強大力量,而且是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有件事我想和妳商量一下,舞姬小妹,可以請妳到負責防禦灣岸的防衛都市嗎?」
  「防衛都市?」
  「沒錯。我們人類好不容易擊退〈UNKNOWN〉,不過他們無法用言語溝通,所以也沒辦法締結條約。直到現在,他們還是照樣往這裡發動攻擊。為了抵禦攻擊,建立了東京、神奈川和千葉這三個都市。」
  「唔……換句話說,希望可以借用妳的力量來協助我們,可以拜託妳嗎?」
  夕浪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也不是很清楚該怎麼和小孩子相處,不過她還是盡可能溫柔地與對方溝通。也許是她的心意傳達到對方心裡,始終看向外面的舞姬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忽然開了口。
  「……外面。」
  「什麼?」
  「我想去外面。」
  她愣愣望著窗外遼闊的天空,給了他們這樣的答覆。
  外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廢墟。她到底想做什麼呢?儘管納悶,夕浪還是帶著舞姬走到戶外。
  「我家還在嗎?」
  「不曉得……這附近發生過激烈的戰鬥……不過,希望還留著。」
  「嗯!」
  在化為廢墟的神奈川郊外,夕浪與舞姬一起走著,用字遣詞十分小心。雖然不能讓她抱持過度期待,但又由衷為她著想。
  她們一路走向大災禍發生的那天前,舞姬生活過的那間房子。
  「哇啊,破破爛爛的。」
  佔地寬敞的豪華宅邸……那裡也許原本是這樣的地方──
  現在則是成了廢墟,不發揮想像力的話,根本看不出原來是座豪宅。
  「……啊,舞姬,太危險了!」
  舞姬熟門熟路地走進那座廢墟,夕浪追著她來到二樓的其中一間房間,那裡疑似是間書房。
  牆壁上掛著一幅肖像畫,畫裡是個穿著白色軍服的老人,舞姬目不轉睛地凝視那幅畫。
  「舞姬?……這個人是……」
  夕浪對畫裡的人物有印象,她翻找著記憶,自問自答似地開了口。接著,馬上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嗯,他是我爺爺,是個很偉大的人喔。他為了保護國人戰鬥,最後戰死了。」
  舞姬說著,把手伸向掛在房間角落衣架上的白色外套。那大概是肖像畫裡她的祖父披在身上的外套。
  「所以我……會代替他繼續努力下去。」
  舞姬緩慢披上那件外套。外套的尺寸過大,衣襬和袖子全碰到了地上,不過穿在她身上莫名有模有樣。
  「你們問過我作了什麼樣的夢吧?其實那個夢沒什麼特別的,出現在我夢境裡的是和平的世界,不管是父母還是小螢都笑得很開心,就只是這樣的夢而已。」
  舞姬掏著外套的內層口袋,找到懷錶後掀開蓋子。
  時針停了下來。
  拿到外套與懷錶這兩樣東西後,舞姬似乎下定了決心。
  在走回管理局的途中,兩人坐在長椅上稍微休息,這時夕浪聽見了舞姬的答案。
  「沒什麼特別的嗎……」
  夕浪提出問題的語氣有些憂鬱。大災禍發生當時的總理大臣天河景明,他的孫女究竟是不是能幫上忙?而且是否該讓這麼年幼的孩子背負這沉重的負擔──她實在忍不住遲疑。
  不過,舞姬的回答很讓人意外。
  夕浪一開始根本摸不著頭緒,在覆誦一遍她的回答之後問了回去。
  「小螢是?」
  聽見這個問題,舞姬興高采烈地把頭往她轉了過去。
  「嗯,她是我的好朋友!」
  回想起來,這或許是夕浪第一次見到舞姬的笑容。
  舞姬用嬌小的手指轉動懷錶的發條。
  「我和小螢約好了,戰爭結束後要到這裡來碰面。所以說,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
  她說不出話來,心裡明白這個約定有多麼難實現。這時,舞姬露出了純真的笑容。
  「用不著擔心。小螢沒有毀約過,她一定會回到這裡來。」
  即使看穿了夕浪內心的想法,她依然笑著選擇相信朋友,始終不放棄希望。
  「……是啊,妳說得沒錯。」
  「嗯……」
  她的強悍與堅強惹人疼愛,夕浪不禁緊緊把她摟在懷裡。
  在夕浪耳邊,響起了舞姬的懷錶走動的聲音,夕浪愛離與天河舞姬的時間就這麼緩慢地動了起來。
  舞姬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爬上了神奈川都市首席的位子。
  那個時候,管理局的其中一間室內裝飾著彩帶與氣球,她們與朝凪開起了一個小型的慶祝派對。
  「呼~嘿嘿!」
  舞姬的雙眼發亮,盯著為她準備的蛋糕,用那小巧的唇瓣努力吹熄了蠟燭的燭火。
  「實在是後生可畏。沒想到妳這麼快就爬上頂點了。」
  受到朝凪這麼誇獎,舞姬始終笑咪咪的。
  「舞姬,轉過來這裡一下。」
  「有什麼事?愛離小姐……嗯?」
  夕浪在舞姬面前屈膝跪了下來,用手指梳理她的髮絲。夕浪摸著她的頭,幫她綁起了頭髮。
  「……哇啊!」
  「紀念……其實也稱不上,這算是我送給妳的就任禮物。」
  「哇~謝謝妳,愛離小姐!」
  她打從內心感到欣喜的嗓音與神情十分可愛,舞姬現在依然愛用的蝴蝶造型髮飾,就是那時候夕浪送給她的禮物。

  在立場上,她們是長官與屬下。
  不過在那個時候,舞姬早已在她心裡佔有更重要的地位……就像她的女兒一樣。
  夕浪愈想愈覺得胸口發疼。
  「舞姬……」
  隨著避難電車的晃動,她發出了祈禱般的低喃聲。

    ╳  ╳  ╳

  猛烈的流星群燒灼著大氣,在大樓的低谷間飛翔,那是東京校學生由杖型武裝釋放出的命氣砲火。恐怕和命氣這名字一樣,他們打算搏命奮戰。
  不過,現場所有人當中,決心最為堅定的無疑是天河舞姬。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同時掃射的攻勢掩護下,舞姬來勢洶洶地揮舞著巨劍,一口氣掃蕩了數十具〈UNKNOWN〉。
  然而,如此凶猛的攻勢依然不足以擊退敵軍。
  「咿!哇啊啊啊啊啊!」
  戰場上隨處響起慘叫聲……他們抵擋不住〈UNKNOWN〉勢如破竹的攻勢,只是讓犧牲者的數量一再增加。
  「唔……!」
  我得守住這個地方──舞姬因為不甘心與焦急咬緊了牙,轉頭望向柘榴。
  「避難的狀況如何!?」
  「都內居民和工科生大多已經前往避難!」
  「這樣啊──……唔!?」
  讓非戰鬥員前往避難這個最優先事項完成,確實是好消息。
  不過,她還來不及停下來喘個氣,又有第二批、第三批〈UNKNOWN〉從空中接踵而來。
  「怎麼會……」「欸欸,這是真的嗎……」「這樣怎麼可能贏得了……」「輸定了!」
  原本拚死抵抗的東京校學生見到這令人絕望的景象,異口同聲說起了喪氣話。
  「公主殿下……」
  在眼見就要喪失戰意的時候……銀呼環顧著學生的狀況,請示起舞姬的指示。
  「……撐不到四十分鐘啊?」
  舞姬傷腦筋地喃喃自語,接著下定決心發號施令。
  「全體撤退!剩下的人搭上電車,退回管理局!」
  「……呃……哇啊啊啊啊!」
  學生像是早就在等這道命令,所有人爭先恐後往車站衝了過去。
  舞姬望著他們的背影,同樣笑著喚向一旁的柘榴與銀呼。
  「我來爭取讓大家上車的時間,妳們也趕快過去。」
  「怎麼能讓公主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們也要一起戰鬥!」
  她們是舞姬的心腹,也是服侍舞姬的神奈川四天王……無法接受拋下舞姬這位主君,自行逃走的指示。她們早已決心跟隨她的腳步。
  不過,有個聲音輕柔化解了她們堅固的決心。
  「我不是一個人。」
  「什麼?」
  「小螢也會過來這裡。」
  舞姬說得堅決。完全沒有懷疑,也沒有迷惘,有的只是臉上最燦爛的笑容。
  「可、可是,現在這種狀況要怎麼過來?」
  「就是說啊,太亂來了!」
  「別說了,妳們快走!……我拜託妳們。」
  舞姬嚴厲制止了不肯屈服的兩人,向她們請求。
  「……唔!」
  兩人並不是無法察覺她話裡的意思,以及她的想法。
  那不是向屬下下達的指示命令,而是在拜託朋友,衷心祈禱她們能平安度過這個難關。
  要是不回報她的好意未免顯得不通人情,再說實力遠不如人的自己,也沒有反對的資格。
  「……好吧,祝您好運!」
  「我們先走了。」
  銀呼與柘榴甩開愧疚的情緒,和東京校的學生一同往車站衝了過去。
  「好啦……」
  聽著背後傳來兩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舞姬高傲地盯著被敵人身影覆蓋的新宿上空。
  「我等妳來,小螢……」
  她喃喃說出口的話,被〈UNKNOWN〉產生的下降氣流捲了進去,然後消散。
  「喝啊啊啊啊啊啊!」
  她讓命氣在全身高漲,如彈簧往高空跳了上去。
  命氣注入巨劍,顯現出光之刀刃。
  舞姬獨自衝進〈UNKNOWN〉大軍,又是斬殺敵人,又是遭到突襲,防禦然後斬殺,受到敵人包圍壓制……但她始終以不尋常的臂力硬是鎮壓住敵人,斬斬斬斬──大型的飛行〈UNKNOWN〉同樣讓她一刀擊落。
  「由我來!由我來保護大家──────!」
  她任憑頭上和嘴角流下鮮血,揮舞輝煌劍刃的模樣有如鬼神。
  〈UNKNOWN〉避開斬擊的暴風,試圖追向避難電車──這些行動沒有逃過她的注意,她上前阻止的模樣和修羅如出一轍。
  「哼!休想過去!」
  眼見自己的腳程趕不上,舞姬大動作揮舞巨劍,以擲槍的方式把劍投擲出去。
  劍擲出的速度與威力,和流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軌道上的〈UNKNOWN〉逃不過這波攻勢,軌道周圍也有真空的刀刃胡亂飛舞,上前攻擊避難電車的〈UNKNOWN〉遭到了殲滅的危機。
  「呼……呼……」
  舞姬儘管讓武器離手,且正氣喘吁吁,但為了不讓避難電車繼續遇上攔阻,她仍站到了電車軌道上。
  這時,正好最後一班避難電車從新宿車站的月台出發,直直往舞姬衝了過去。
  「公主殿下~~~!抓住我的手~~~!」
  打開的車門邊,銀呼伸長了手臂大喊。
  像是為了逃離遭到〈UNKNOWN〉入侵的新宿,電車逐漸往她接近。
  「…………」
  不只時機抓得剛好,她也在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銀呼的位置上。事實上,舞姬真的打算抓住銀呼的手。
  不過,舞姬把手放了下來,像在向她道別。
  「為什麼……」
  舞姬與銀呼之間加速拉開距離,避難電車從舞姬身旁穿了過去。
  銀呼錯愕地轉過頭向她望去,兩人的距離愈來愈遙遠。
  舞姬感覺銀呼的視線注視著自己背後,笑著回頭目送離開的友人。
  「要是我就這麼上車,敵人肯定會追上來……必須有人在這裡擋住他們。」
  為了讓朋友搭乘的避難電車成功離開,確實需要有人負責殿後。
  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能完成這個任務,這件事舞姬瞭然於心。
  「公主……」
  隨著柘榴沉痛的低喃,避難電車鑽入了地下隧道。
  緊接著,地下隧道入口有大量的瓦礫崩落──因為先前舞姬擲出的巨劍,導致一棟大樓倒塌。
  實在太幸運了,舞姬真心這麼認為。
  接連有從未見過的人型〈UNKNOWN〉從空中降落,包圍了舞姬。
  萬一讓這群〈UNKNOWN〉追上避難電車就麻煩了,幸而有大樓瓦礫堆起的高山,堵住了地下隧道的入口。這麼一來可以多爭取一點時間,的確是相當走運。
  反過來說,舞姬沒有了退路。儘管孤立無援又獨自一人深陷敵陣,但這種狀況對她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
  「呼……小螢。」
  舞姬想念著此時想必正急忙趕往這裡,自己唯一的好友。
  因為,她們這麼約好了。
  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定會趕回來,螢曾勾著小指這麼保證。既然這樣,自己當然會相信她,等著她回來。雖然是一個人,自己並不孤單,所以還能繼續戰鬥下去。
  「你們休想繼續前進。」
  她睥睨著往自己接近的人型〈UNKNOWN〉,臉上浮現出狂妄的笑容。她脫下外套,雙手用力握拳。
  「……放馬過來,我會讓你們見識人類的力量!」
  她赤手空拳應戰,可是她並不是束手無策。
  因為沒有握住劍,她手裡確實緊握著一個東西。
  ──那就是過去與未來的約定。

  *

  對於所謂的世界,每個人有不同的看法。
  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我喜歡這個世界,這個公主一直以來保護的世界。
  身體感覺過了十年,實際上度過的是三十年的光陰。
  這不是比喻,也不是誇大。
  少女將自己一半以上的人生奉獻在戰場上,是她高貴的決心打造了這個世界。
  若要指責這樣的想法是誤會或是自戀,我也反駁不了。
  公主會投入戰爭,有一部分是因為與我的約定。
  那場戰爭結束後,很快就過了十年。
  答應與公主再會的我失去記憶,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履行約定。
  接著,當我再次出現在公主面前時,居然成了試圖取她性命的敵人。
  命運的惡作劇實在諷刺。雖然我是將人類造的孽說成了命運。
  不過,公主依然是原本的樣子。
  她接受不是我的我,讓我恢復原來的模樣。
  所以我決定了。
  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實力,和自己的身體──
  讓構成我生命的一切,全部奉獻給公主。

  我願成為公主的劍。
  我──就是公主的劍。

  我將為了公主戰鬥,實現她的想法,達成她的期望。
  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不過,世界啊,人類啊。
  這樣的過程將能輕易地拯救你們。
  你們儘管哽咽著哭喊出內心的感激吧,感謝我獻上劍的對象是天河舞姬。

  就算背後有權謀術數的運作,那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在我心中,這只是一件無比單純的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6-23 19:28 编辑

  #07 拯救的偏執症

  廢墟荒蕪的地面上,一輛大型摩托車轟鳴著一路往北前進。
  「哇啊,情況太惡劣了吧?居然有〈UNKNOWN〉從天而降。」
  「啊……真的很糟糕。」
  負責駕駛的明日葉望著前方的東京都市上空發出驚呼聲,坐在邊車上的霞點頭回應。
  突如其來的,有大批〈UNKNOWN〉出現在東京。過去,〈UNKNOWN〉只會透過東京灣上空的傳送門出現。管理局經常宣導,南關東一代有防護罩籠罩。防護罩可謂萬全的防空設施,只是因為範圍沒有擴及海上,霞他們才需要防守以跨海大橋為首的要衝。
  然而,這個常識如今已被輕易瓦解。
  儘管早就知道這樣的狀況,一旦當面遇上了,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就是說啊!糟糕糟糕!真是太糟糕了!」
  儘管是毛骨悚然的景象,明日葉卻沒有產生危機感或是焦躁,而是興奮不已、無比雀躍。
  霞側眼看著她,不得不感到納悶。
  「我說妳啊?妳是不是搞錯意思啦?──明日葉,前面!」
  霞驚慌失措地大叫,像是代替明日葉的角色。
  出沒在新宿上空的〈UNKNOWN〉疑似進攻到了郊外,埋伏在廢墟陰影處的歐格級傾巢而出,紛紛殺向霞他們的摩托車。
  「我知道啦!沒想到有這麼盛大的歡迎!」
  四面八方遭到〈UNKNOWN〉包圍,明日葉不僅不膽怯,甚至把油門踩到底。她蠻橫地操縱握把,華麗地在敵陣中穿梭。
  為了不被車子甩下去,霞死命抓住邊車,試圖譴責明日葉的野蠻行徑。只是他一眼就看出來,明日葉的戰意破表,已經到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境界。
  明日葉甚至沒有握住摩托車的握把,手裡取而代之握住的是兩把槍。
  她好戰地揚起嘴角,撒出冰炎的子彈。
  儘管乍看之下像是隨便射擊,每一發子彈卻都準確地貫穿了沒有面貌的〈UNKNOWN〉。
  沒有射中目標的子彈火焰轟垮廢墟,原本以為會撒下大量瓦礫,結果又有子彈擊中瓦礫。
  接著,大量灑落的瓦礫凍結在一起,臨時在眼前築起一座上傾的斜坡。
  明日葉收起兩把手槍,再次握住摩托車握把,騎著車衝上延伸向天際的冰坡。
  「呀喝──!」
  「喔喔喔!?」
  從冰坡的頂端,摩托車循著慣性衝了出去。
  有數秒鐘的時間,厚重的鐵馬確實飛到了半空中。
  霞倒抽著氣緊抓住邊車,臀部感覺到劇烈的衝擊,痛得讓他不自覺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不過,摩托車衝上冰坡的力道沒有減弱,在高架的高速公路上著地後,直接衝了出去。
  「欸!妳別太亂來!」
  「哈哈!再來再來!」
  「完全沒在聽我說話……嗯?」
  霞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發現有一具〈UNKNOWN〉固執地追了上來。霞一看見,馬上啐了一聲。
  他代替不只沒有注意周圍的狀況,連聲音也聽不見的明日葉舉起步槍,擊落了那具〈UNKNOWN〉。
  霞吁了口氣,不過他也只有這一瞬間能放鬆心情。
  「……嗯?」
  他不經意地一瞧,發現只有一旁明日葉騎的摩托車緩慢加速,往前面衝了出去。
  他原本還納悶著是怎麼回事,然後才注意到邊車與摩托車連結的地方斷裂了。
  「好,繼續前進──!」
  明日葉沒有察覺異狀,目光直視東京,奮勇地催著油門。
  「喂,明日葉!明日葉──!明日葉──」
  邊車緩慢降低速度,霞朝明日葉漸行漸遠的背影發出呼喚,只可惜沒人聽見……
  「……明日葉妹妹……」
  不管霞呼喚再多次,回應他的始終只有從一旁襲來的強風。
  「啊啊……」
  霞獨自一人留在原地,聲音空虛地隨著廢墟的狂風消散。

    ╳  ╳  ╳

  跨海大橋上沒有遮蔽物,風勢十分強勁。
  然而,吉普車沒有受到風勢影響,只是以接近車子所能行駛的最快速度往前衝去。
  「──開上灣岸高速公路的話,應該會比走下面快。」
  「沒問題。」
  螢把駕駛的工作交給青生,在副駕駛座上附和著她。
  兩人搭乘的吉普車在灣岸的狂風中奔馳,衝向發生異變的東京。
  「可是,這樣的話……上空沒有防禦,敵人的攻擊……」
  「這樣的狀況正適合我的〈世界〉。用不著擔心,快走!」
  青生環顧視野遼闊的高速公路,正不安地說著的時候──
  她從後照鏡看見了忽然湧出的黑影。
  「凜堂次席!大量敵人出現了!」
  成群的〈UNKNOWN〉像是為了追上吉普車,在她們的頭頂蔓延開來,數量恐怕不下百具。
  青生緊握住方向盤的掌心冒汗,然而副駕駛座上的螢始終不為所動。
  「別說話,小心咬到舌頭!」
  螢立刻站了起來,目光掃視敵人身影,稍微把刀抽了出來。
  「一之太刀──『空食』!」
  刀身出鞘,繪出銀色光芒的弧線。
  不受距離概念束縛的斬擊擊中〈UNKNOWN〉,宣告死亡的絢爛煙火在空中壯麗綻放。
  「咿!?」
  「只要看得見都不成問題。」
  她不理會青生的慘叫或是擊倒的敵人,移開的視線朝向前方。
  「我絕對會趕回去!公主……」
  劈成兩半的〈UNKNOWN〉殘骸破碎聲與螢衷心的低喃聲交錯。她像是將那名字刻在心裡,彷彿只要呼喚出那個名字,就能繼續奮戰下去。
  她直視著前方,打算劈斬所有擋路的傢伙。放眼望去,遠方有個豆子大小的黑影在晃動。
  「喂──」
  「嗯?」
  她瞇起眼睛望向前進方向,看見有道人影在路中間揮著手。
  「凜堂次席,那是……」
  「霞嗎?」
  千葉校的制服加上掛在肩上的步槍,以及那毫無霸氣可言的站姿……那個人無疑正是千種霞。
  「發生什麼事了呢,他怎麼會在那裡……」
  「我們沒有時間特地為了他停下來。」
  「凜堂次席!?」
  青生對螢火速的決定大驚失色,氣呼呼地朝她投去譴責的目光。
  「嘖!」
  沒想到把駕駛的工作交給青生,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反效果……如果是由自己來駕駛,必定會當機立斷地衝過去,螢不禁咂舌。也許是把這樣的反應當成了默許,青生放慢車速,往霞靠過去。
  車子一接近,霞便悠哉地往車子晃了過去,嘴裡唸唸有詞地說──受不了受不了我家的明日葉妹妹雖然可愛就是過分了點也就是說她可愛得過分了。
  「我們本來要前往東京,只是在途中遭到襲擊,幸好遇上妳們──」
  「那真是太慘了,我們在東京再會。」
  「什麼?」
  現在是分秒必爭的狀況,根本沒有時間聽霞的解釋。螢把腳伸向駕駛座,踩下了油門。
  「等、一下,哇啊啊啊啊──!」
  霞抓住忽然衝了出去的吉普車,幾乎是被車子拖著往前走。
  「什麼──!」
  青生嚇得睜大眼睛,急忙用力抓住霞的手腕。
  她運用命氣暫時加強臂力,奮力把霞抓起來,往後座抛了過去。
  因為粗魯的上車方式,像隻癱軟青蛙的霞,往螢投去了責備的目光。
  「妳想殺了我嗎……」
  「那種程度死不了的。」
  霞險些變成冰冷的屍體,但是螢的回應更加冷淡。如果要拌嘴,霞絕不會輸人。這個嘴巴最早生出來,只會滿嘴胡說八道的男人,恐怕連死的時候也是把嘴巴留到最後才喪命。他氣喘吁吁,隨口發起了牢騷。
  「拜託不要用神奈川標準來判斷好嗎?你們根本就不是人。」
  「哈哈……霞次席,你還好吧?」
  忍不住苦笑的青生關心起霞,霞像是獲得救贖,嗓音不禁顫抖。
  「啊啊,真是太感激了……原來神奈川也是有人類的存在啊……」
  事實上,霞真的這麼認為。接著,他赫然驚覺一件事。仔細想想,自己不管在千葉還是東京都得到類似的待遇,真要說起來或許整個南關東都不是人。況且連妹妹也是相同的態度,實在讓人頭痛,雖然說很可愛就是了。

    ╳  ╳  ╳

  在南關東管理局的中央塔,位於中樞的管制中心如今充滿了電話鈴聲,以及人們相應的怒吼聲。
  顯示異常事態發生的儀器響個不停,工作人員急迫的嗓音此起彼落,始終有人忙著往各個相關單位奔走。
  朝凪站在比這些工作人員更高一階的司令席上,神情險峻地盯著巨大螢幕上映出的戰況變化。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尖銳的嗓音分開了人牆。
  高跟鞋的鞋跟叩叩作響,夕浪進入室內。看見她出現後,朝凪吁了口氣,終於能放下心來。
  「愛離,妳沒事嗎?」
  「是,我還好……最重要的是,現在狀況怎麼樣!?」
  夕浪一瞬間笑著回答他的話,接著馬上把視線轉向螢幕。
  「老實說,不太妙。狀況很危急。」
  朝凪沉重地回答,同樣望著螢幕上亮起的幾個紅色光點。這時,工作人員又接著解釋。
  「敵人疑似是從平流層直接發動攻擊,在東京上空的防護罩破壞出約五百公尺直徑的大洞!再從那裡發動突襲……」
  「零星出現在千葉和神奈川的〈UNKNOWN〉部隊已經撤退!在海螢的戰鬥也接近結束,只剩東京上空的敵軍部隊還……非戰鬥人員已經完成撤退,不過還在和敵軍空降部隊繼續交戰。要是不阻止從上空來的敵軍增援……」
  聽見這些報告,夕浪用力咬緊了牙。
  「……防護罩的復原狀況如何?」
  「因為中央裝置遭受破壞,一時之間實在……」
  看見工作人員哀號的模樣,夕浪自行往中控室走去。
  「這件事交給我,我會在一千兩百秒之內完成。在那之前,就由大家負責阻擋敵人的攻勢,重建遭到破壞的聯絡網。」
  「是!」
  在同時投放出的多個投影螢幕上,夕浪迅速移動指尖,建構出程式。
  儘管迅速的動作讓人目不暇給,在看見其中一個螢幕後,她的動作忽然慢了下來。
  那是目前交戰中的代碼使用者一覽表──出現在新宿區的名字,只有天河舞姬一個人。
  「舞姬……」
  她發出祈禱般的低喃聲,在螢幕上輕彈的指尖又繼續加速。

    ╳  ╳  ╳

  那個世界裡,只有一個人類。
  那個人將尊嚴掌握在自己的掌心裡,榮耀放在雙肩,雙腳踏著大地,獨自奮戰。
  「喝啊──!」
  拳頭伴隨咆哮聲揮了出去,粉碎人類的敵人。
  舞姬全身纏繞強烈的命氣,將這化為自己的武器。
  面對人型〈UNKNOWN〉大軍壓境,她並未屈服於數量上的劣勢。
  每次一呼吸就跟著上下起伏的肩膀以及全身的傷痕,儘管道出身體承受的傷害,火紅燃燒的雙眸始終睥睨著包圍自己的敵人。

  「你們不會只有這麼點本事吧?只有這種程度膽敢來挑戰我們?你們打算用這種程度的力量殺了大家嗎?這種程度……!」
  說到後來,她咬緊了牙。
  舞姬腦中掠過那些因為〈UNKNOWN〉犧牲的人臉上恐懼、懊悔與絕望的表情……
  然後是總能帶給她心靈安穩與溫暖,宇多良卡娜莉亞那柔和的笑容……
  想到那些人們內心的不甘,她實在無法倒下。
  「這裡是我的領域!在我的世界裡,沒有你們撒野的餘地!」
  迸裂的命氣集中在拳頭,她激憤地毆向大地。
  剎那間,狂暴的命氣化成痛擊的波濤,吞沒周圍的〈UNKNOWN〉。
  毀滅的閃光接著停止,風吹散了湧起的塵煙。
  在現出全貌的坑洞狀焦土中央,只有舞姬站在那裡。
  「呼……呼……」
  靜謐中,只聽得見舞姬凌亂的呼吸聲。
  不過,這樣的時光沒有維持多久。
  沉重的氣流從上空襲來,重重壓在舞姬身上。
  舞姬抬起頭,看見有如艦隊的一大群〈UNKNOWN〉。
  那裡有一具飛行的大型〈UNKNOWN〉,以及圍繞在旁的歐格級。
  率領這些的,則是舞姬第一次見到的類型──女性型的〈UNKNOWN〉。
  見到那宛如繚繞著瘴氣的威容,舞姬不禁低吟。
  「魔王登場嗎?」
  她嘴角揚起狂妄的笑容,額頭卻隱隱冒出了冷汗。

    ╳  ╳  ╳

  汗水沿著臉頰滴了下來。
  「公主……千萬別出事啊……!」
  在螢衷心的期盼中,白刃一閃,斬斷上空的〈UNKNOWN〉。
  在螢他們擊退的同時,載著他們的吉普車以最快的速度,在灣岸高速公路上狂飆。不過,他們現在的位置離舞姬所在的都心仍很遙遠。
  看著螢焦躁的模樣,霞在擊落頭頂的〈UNKNOWN〉時忍不住嘆息。
  「又來了。她一定不會有事的啦!那個笨蛋要是倒了,整個關東就完囉。」
  「霞次席!」
  「廢話。」
  儘管青生譴責霞,螢卻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霞這個人雖然嘴巴壞了一點,不過螢也知道他對舞姬有很高的評價。
  「不過,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居然拋下公主……我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來!」
  螢狠狠咬緊了牙,因為自責板起了臉。
  刀揮向〈UNKNOWN〉,像在排解懊悔以及鬱悶的情緒。
  「啊,我不是公主教信徒,所以不是很明白,搞不懂你們怎麼會熱衷成這個樣子。」
  霞若無其事地發著牢騷,再一次扣下扳機擊落。
  過了一會兒,螢回答了他的問題。
  「約定……因為我答應過她了。」
  「…………」
  霞以為她會繼續說下去,所以沒有吭聲,然而螢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什麼?就這樣?」
  「還需要其他原因嗎?」
  聽見這堅定的回答,霞一時說不出話來。
  雖然和「約定」這簡短的一句話說法不同,依然可以輕易察覺──螢話裡的意思和霞內心的信念沒有多大的分別。
  不管霞有沒有開口反駁,螢認為這一句話就足以解釋一切。
  因為,公主遵守了約定。
  她相信自己,等待了十年之久。
  為了能夠再會,她從未離開,為了守住重逢的地方,她始終在戰場的最前線上等待。
  既然如此,這次輪到自己遵守約定了。
  自己一定會回去,實現勾小指許下的承諾──
  『──青生、螢,妳們聽得見嗎?』
  吉普車上的無線通訊出現雜音,傳來朝凪的聲音。
  青生興奮地驚呼,從朝凪的呼吸聲聽起來,他似乎也鬆了口氣。
  『太好了,連上了。』
  因為東京上空出現的〈UNKNOWN〉,導致通訊網受到大範圍干擾,這時似乎終於修繕完成。
  『我來說明狀況。老實說,狀況很不妙,但是已經在逐漸好轉。不過,東京現在還有舞姬在持續戰鬥,就算她再厲害,再這樣下去……』
  『只要把上空那個敵人湧入的大洞堵起來,敵人應該就會撤退。我們這邊還需要三百秒……拜託你們,把舞姬──』
  夕浪祈禱似地說,接過朝凪哀號般的解釋。
  聽見兩人提到舞姬的名字,螢的心情又更是焦慮,蹙緊了眉頭。
  「……八重垣,把車停下來。」
  霞忽然從後座站起來,語氣十分平靜,內容卻是十分驚人。
  螢和青生不約而同轉過頭,不懂他在說什麼蠢話。
  不過,霞的態度非常嚴肅。
  「妳們想早點趕過去吧?」
  他的語氣和平常有些不同,沒有清楚的說明,只是把話拋出來。
  不過,他的話因此極具份量,青生踩下了剎車。簡短的話裡常蘊含著強烈的心意,這一點青生很明白。螢剛才說出的那句話,也是相同的情形。
  「──現在我們在的地方是這裡。情報顯示,那個笨女孩的所在地是這裡,市區裡到處都是〈UNKNOWN〉。」
  霞在解釋的同時,打開了投影螢幕。
  顯示舞姬所在地的藍點周圍亮著無數的紅色光點,霞接著移動手指改變地圖比例尺。光是這樣從地圖看來,也很清楚他們與舞姬所在的場所相隔了很長一段距離。尤其為了抵達那裡,必須在蜿蜒的路上前進,橫跨過大海,穿梭過無數個廢墟。
  「太難了……如果不是像東京的人那樣可以用飛行的方式……」
  青生望著地圖,說起喪氣話。螢盯著螢幕,眼睛像是要瞪出洞來了。然後,她們的視線轉到霞身上,像在問他有什麼計畫。看見她們的反應,霞聳聳肩像是覺得不出所料。
  接著,一通電話打到了霞的手機。
  『哥哥,你還活著嗎?』
  「明日葉……」
  『啊,終於打通了。誰叫你忽然搞失蹤的,嚇了我一大跳,本來還擔心你會不會死了。』
  「哈哈……以後我會小心一點。」
  面對明日葉的譴責,霞乾笑著,回應的語氣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如果在平常,他恐怕會嘮叨個沒完,說把人拋下來的是不知道哪裡的可愛妹妹,不過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
  「妳現在在什麼地方?」
  『嗯?我已經到東京啦,在一個有小狗雕像的地方。』
  「澀谷啊……」
  霞確認地圖上的地理位置,接著環視周圍的廢墟,找到了最高的那棟大樓。
  「就是那裡。凜堂、八重垣,再陪我一下。」
  霞這話聽得兩人不禁露出詫異的神情,看見她們的眼神,霞只能自嘲地笑著。
  雙方平常確實不是互相合作的關係,能理解霞隻字片語的人頂多只有明日葉。更正確來說,明日葉甚至沒有必要理解。
  不過,她們兩個人的情形不同。
  這個策略不可或缺的,首先是信任。當然,這指的不是友情,而是能否相信彼此的能力、技巧與精神──沒有的話不可能成功,也就是無法抵達東京。
  「妳們相信我嗎?」
  所以,霞率先拋出的就是這個問題。
  螢聽見後,果斷回道:
  「你這個人的個性讓人很難信任……不過,你確實有些獨到的想法。如果你有能抵達公主那裡的方法,說來聽聽。」
  霞像是認為螢給了一個滿分的回答,嘲諷地揚起一邊臉頰,笑了起來。接著,他朝手機說:
  「明日葉,幫我一個忙。」
  『什麼?』

    ╳  ╳  ╳

  霞等人嘗試直接往新宿衝過去時,南關東管理局中央塔管制中心也為了掌控戰局,迎向最重要的一刻。
  「B點恢復至七十%!」
  「C點重新啟動!向B點提供支援!」
  「傳送門控管權限的防護罩重建許可下來了。進入倒數計時!剩下一百八十秒!」
  工作人員接連報告,雖然是突破現狀的徵兆,夕浪的神情依然嚴峻。
  「……舞姬……!」
  一百八十秒……雖然是短暫的時間,但如果要取一個人的性命,這樣的時間十分足夠。因此,在擔心著少女安危的夕浪心中,這一百八十秒實在漫長得令人絕望。

    ╳  ╳  ╳

  在廢墟裡最高的那棟大樓屋頂上,螢站在邊緣,遙望遠方的新宿上空。
  在那裡,綻放著閃耀紅色光芒的玫瑰。
  彷彿極光的光渦看起來十分美麗,不過那無疑是破壞的證明。
  「準備好了嗎?」
  同一棟大樓屋頂上,霞盯著步槍瞄準鏡,這麼問道。
  「沒問題。」
  螢毅然決然回應,霞則朝手機呼喚。
  「明日葉!」
  『是是,我這邊準備好啦。』
  隨著回應聲響起,可以聽見鏗的金屬聲響。
  那是明日葉愛用的兩把手槍發出的聲音,比平常還要渾厚的聲響沒有逃過霞的耳朵。
  響聲會有這樣的變化也是理所當然,明日葉的兩把手槍上面,理應裝上了遠距離射程的長槍管。
  「八重垣。」
  「是!」
  最後,霞喚著把手擱在自己肩上的青生,確認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
  接著,螢看見霞輕輕朝自己點頭後,稍微吸了口氣。
  「公主……我現在就過去!」
  螢像是迫不及待,從大樓邊緣縱身跳了下去。
  這棟大樓因為地基幾乎塌陷,整體建築物傾斜,成了座斜塔。話雖如此,傾斜的角度不大,在接近斷崖、陡峭的大樓外牆,螢以超過自由落體的速度向下俯衝。
  「三……二……一……就是現在,明日葉。」
  『是是。』
  配合螢的助跑,霞開始倒數計時。聽見不疾不徐的平靜指示,明日葉隨口應了一聲。
  霎時間,首都高速公路的殘骸上面有火球轟了過去。
  那是明日葉的遠距離射擊。考慮到攻擊目標的大小,雖然回應的態度隨便,確實是精準的射擊。
  首都高速公路捲入爆炸的烈焰,有如老邁的龍抬起頭來,緩慢伸向天際。
  緊接著,向首都高速公路發動攻擊的是冰彈。
  路面向上攀升,與天空接軌,首都高速公路成了一座衝向天際的橋樑。
  對跳下大樓的螢來說,那正好成了一條延伸的跑道──
  她隨著往下跳的力道,衝上首都高速公路的陸橋。
  「公主!」
  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響遍了整座廢墟。
  在自己的〈世界〉裡,她能接觸到所有觸目所及的事物──
  而在這雙眼中,看著的時時刻刻都是她的笑容──
  換句話說,這個〈世界〉是為了獲得把手伸向公主的力量──
  既然如此──
  「萬一來不及,我等於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螢從首都高速公路前面奮力跳了出去。
  因為命氣強化的跳躍力,以及從港灣吹來的海風,將她的身體送上了天空──送往〈UNKNOWN〉佔據的那片天空。
  不過,螢始終不為所動,佩帶在腰間的刀也沒有拔出來。
  現在這一瞬間,這個場所,還不到螢動手的局面。
  凜堂螢狂奔在從港灣中忽然出現、貫穿廢墟的大路上。既然如此,盛大妝點她前行的路,正是幕後人員的工作。
  「明日葉!」
  在幕後工作方面,三都市裡沒人比得上的最強幕後人員千種霞迅速下達指示。
  冰彈分秒不差地射了出去,逼近螢的〈UNKNOWN〉接連化為飄流在空中的流冰。
  至於這魔彈的射手是誰──這實在是個無聊的問題。
  那個人當然就是千種明日葉。
  她自豪地握著為遠距離射擊裝上長槍管的兩把手槍,一個人開心跳著華爾滋。
  不論是輕快的舞步,還是豪邁的手勢,都可以說是她最精彩的舞蹈。
  不過,還是有一點和平常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精準度。原本明日葉是以數量取勝的攻擊類型,不過她現在每一擊都準確地擊中敵人,剛才攻擊首都高速公路的子彈也是一樣。
  儘管裝上了遠距離射擊的槍管,人在澀谷的明日葉不可能做得到這種事情。
  因此,在這個舞台上還有另一位魔術師。
  以高明的射擊技巧讓子彈擊中位於遠方、肉眼看不見的目標讓這種事情成為可能的,是青生的〈世界〉。
  霞藉由〈世界〉的重現,掌握周圍的地理位置,再透過步槍的瞄準鏡,用目視的方式修正這些情報,讓需要攻擊的地方在腦中成形。
  接著,透過拘謹地搭著霞肩膀的青生,經由精神感應的方式,讓影像傳送到明日葉那裡。
  因此,此時人在澀谷的明日葉是閉眼舉起了槍。
  霞捕捉的影像浮現在她的眼瞼。
  『明日葉,最後一擊!用全力把他們轟出去!』
  「收到!小公主就拜託妳囉!小螢!」
  她注入最強的命氣,絕對零度的子彈擊向螢眼前的成群〈UNKNOWN〉。
  因為這波攻勢,以〈UNKNOWN〉為橋樑的冰橋筆直通向遠方的新宿。
  「好厲害……」
  架在空中的冰橋──那景象有如取材自神話裡的場景,充滿夢幻色彩的一幅畫,令青生不禁讚嘆。
  螢彷彿在那幅畫中奔馳,眼裡確實看見了希望的光芒。

    ╳  ╳  ╳

  也許是身經百戰的經驗發出警告,她心裡有不祥的預感。
  在預感沒有消失的狀況下,揮出的拳頭清楚告知預感即將實現。
  舞姬的拳頭帶著一擊必殺的命氣。直到剛才為止,這樣的拳頭還能像粉碎泥偶般,輕易擊倒大群的人型〈UNKNOWN〉。
  然而,舞姬此時攻擊的人型〈UNKNOWN〉沒有受到破壞,只是站在原地,散發出駭人的氣息俯視舞姬。
  這天,舞姬第一次覺得攻擊沒有發揮效果,嚇得趕緊往後跳開。
  「敵人……變強了……不對,是我變弱了嗎?」
  她會這麼想並非空穴來風,其實是因為她發覺自己身上出現了不明所以的燐光。
  「……是那傢伙搞的鬼嗎!」
  舞姬瞪著在遙遠高空觀察這裡的情形,那具女性型的〈UNKNOWN〉。
  率領〈UNKNOWN〉集團的她,釋放出和舞姬身上同樣顔色的燐光。舞姬察覺那似乎會造成身體能力惡化。
  既然有這樣的影響,舞姬的判斷也很果決。
  「喔喔喔喔──!」
  她氣勢如虹,蹬著地面,鎖定女性型〈UNKNOWN〉為攻擊目標。
  遺憾的是,弱化的枷鎖比舞姬預想的還要嚴重,她甚至沒有速度或是馬力突破往自己重重包圍的人型〈UNKNOWN〉。她宛如走在夢裡,緊貼著肌膚的觸感導致四肢不聽使喚。
  人型〈UNKNOWN〉的手臂轟地穿過強風掃了過來,揮向舞姬的臉。
  「!」
  舞姬好不容易用雙手充作防盾擋了下來,不過衝擊力道既沉重又凶猛,使得舞姬的身體順勢飛了出去,摔倒在地面上打滾。
  「還沒完!」
  她咬著牙,耐住全身的痛楚,用貓一樣的動作馬上試圖爬起來。然而,她的脖頸出現了滾燙的痛覺。
  同一時間,舞姬腳邊的砂礫與紅光爆了開來。
  舞姬驚訝地轉過頭,發現大樓屋頂上面有〈UNKNOWN〉往這裡射擊光彈,而且光彈掠過頸項──上面的代碼。
  脖子附近傳來火花迸裂的聲音,剎那間,舞姬看見了一個異樣的世界。
  「……什麼?」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甚至認為是因為疲勞與傷害過度累積,導致腦中出現奇怪的影像。
  如果舞姬知道更多辭彙,她會如何形容這樣的情形?立體主義、曼荼羅、極光、幾何圖樣、迷幻、唐草紋、象徵圖像、抽象畫、馬賽克,不對,就算用再多辭彙,恐怕也很難形容言語中樞本身崩毀的感覺。
  這樣的光景──奪去了舞姬的注意力,使她產生不該出現在戰場上的致命破綻。
  光芒往舞姬降下豪雨,燒灼著她的身體。
  「──!」
  也許是自尊心讓她沒有慘叫出聲,又或者是慘叫聲消失在光彈猛烈的砲火轟聲中──
  「──……小螢……──」
  在女性型〈UNKNOWN〉舉起手制止前,光彈的掃射始終沒有停止。
  現場捲起陣陣砂塵,出現片刻的寂靜。
  砂塵終究被狂風吹散,出現了遍體鱗傷的舞姬。
  嬌小的身軀搖搖晃晃,勉強維持站姿。不過,她終於還是跪倒並趴在地上。
  接著,舞姬抬起頭,發現眼前所見的依然是奇怪的世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小螢……」
  猶如信徒在困境時呼喊神的名字,舞姬同樣也不自覺喚起了不在這裡的好友。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異常。
  此時在舞姬的眼裡,映照出與死亡之地大相逕庭,清澈遼闊的天空──
  緊接著,一隻異形的手張了開來,擋住她的視線。
  人型〈UNKNOWN〉抓住舞姬的頭,像對待人偶一般,隨手把她抓了起來。
  舞姬疲軟無力,連抵抗也做不到。
  神奈川校代表兼東京校臨時代表,綜合排名第一名。
  換句話說,她是人類最強的士兵。
  如今,她即將迎來人生的終點。
  ──橙色劍光一閃,斬斷了這一刻。
  燃燒般的傷口劃過〈UNKNOWN〉的手臂。
  〈UNKNOWN〉的手臂重重地掉在地上,被抓住的舞姬也同樣往地面摔了下去。
  剎那間,包圍舞姬的所有人型〈UNKNOWN〉全部出現傷痕。
  看不見的亂刃旋風席捲而來,猛烈撞擊地面。
  砂塵中,有個人輕柔抱住了舞姬虛軟無力的身體。接著,飄浮在空中的感覺圍繞著舞姬,帶她在風中迅速穿梭。
  「──抱歉我來遲了,公主。」
  溫柔的嗓音傳進耳裡,舞姬讓模糊的意識往那裡轉過去。
  看見她的身影,舞姬沒有特別驚訝。舞姬只是鬆了口氣,心想她終於來了。
  因為她們許下過約定。
  萬一有狀況發生,我會馬上趕回來。
  她──凜堂螢必定會回到這個地方來。
  「……小螢。」
  舞姬那讓鮮血濡溼的雙唇安穩地吁著氣,喚出真誠的朋友之名。
  螢聽著她的呼喚,輕輕地讓懷裡的舞姬躺下來,朝她露出聖母般的微笑。
  然後,她以有如惡煞的神情,瞪著從四面八方大舉飛來的〈UNKNOWN〉。
  「……你們這些囂張的傢伙!」
  此時,螢她們所在的地方是都廳的屋頂。她抱起舞姬,特地搬運到這個地方來,當然有她的理由。
  因為從這裡,可以一望全世界的敵人。
  在螢心中,世界就等於天河舞姬。
  換句話說,從這個地方,可以誅滅所有傷害舞姬的可恨敵人。
  「我要讓你們灰飛煙滅!一之太刀,『空食』!」
  激烈的拔刀術十分俐落,第一波逼近的〈UNKNOWN〉因為看不見的斬擊紛紛喪命。
  「二之太刀,『閃塵』!」
  她緊接著讓刀身劃破天地,〈UNKNOWN〉接踵而來的第二波攻勢因此被劈成兩半,發生爆炸。
  「三之太刀,『千重』!」
  接著,螢盯著迎面而來的大型飛行〈UNKNOWN〉,讓劍閃斬向部分體表。
  攻擊的次數不是只有一次兩次,而是重複數十數百次,達到一千的總數。
  因此,這招命名為千重。
  因此,所有物體都只消劍光一閃即被消滅。
  受到厚重的鎧甲保護,形似巨大戰艦的〈UNKNOWN〉在撞上都廳前遭到斬擊,化為空中的灰燼後消失。
  面對壓倒性的武力,女性型〈UNKNOWN〉和她麾下的〈UNKNOWN〉似乎都不禁膽怯。
  這時,暗灰色的陰天出現了變化。
  宛如地獄的底部破裂,〈UNKNOWN〉蜂擁而至的極光狀『大洞』……那個『洞』釋放出電漿,正在逐漸縮小。
  螢馬上理解夕浪他們成功重新啟動了空中防護罩。也就是說,他們阻絕了〈UNKNOWN〉入侵的路徑。
  儘管這件事讓人放下心來,但是絕不能掉以輕心。螢揮起刀,然後她反手把刀揮了出去。
  也許是由於她展現出的魄力,也可能是知道斷絕後路的危險性,在女性型〈UNKNOWN〉的指揮下,大批〈UNKNOWN〉轉為展開撤退行動。
  僅有失去單翼的大型飛行〈UNKNOWN〉像是為了報一箭之仇或者是不讓敵人妨礙夥伴撤退,往螢她們發動了突襲。
  「那是最後一具……三之太刀──」
  螢放低身體重心,舉起了刀。
  在這一擊之後,防衛戰將以勝利收場。螢這麼堅信,心裡完全沒有懷疑。
  約定即將實現,而且她永遠都會實現諾言。
  不過,既然心願會變成詛咒,約定同樣也會變成束縛。
  「──小螢。」
  螢正要攻擊往這裡襲來的仇敵時,舞姬忽然抱住她。
  「怎麼回事!公主!?」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螢一瞬間驚慌失措,像這樣被人緊緊抱住,她也沒辦法揮刀。
  然而,大型飛行〈UNKNOWN〉仍在往這裡逼近。
  螢慌張地俯著舞姬,她卻以急迫的表情說道:
  「聽我說……我變得好奇怪……」
  她的嗓音像是發燒了,目光也對不上焦距。螢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表情。
  她發生了讓人感到不安、混亂與既定概念瓦解的異狀。
  不過,那其實是發生在舞姬自己身上。螢再怎麼仔細觀察,也無法察覺舞姬被異境狀態吞噬的內心世界,只是兀自詫異不已。舞姬輕輕伸出手,像是試圖攬住她的脖頸。
  「公主……怎麼了……」
  「相信我。」
  舞姬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語氣相當堅決。
  螢有一瞬間反射性地想轉身就逃,不過這句話留在她的耳裡,讓她硬是忍住了這樣的衝勤。
  然後,舞姬的手溫柔地碰著螢脖子上面的代碼。
  接著,她的指尖一用力,代碼隨之破碎。
  「呃……!」
  尖銳刺痛竄過頸項,螢板起了臉。
  火花四濺,碎裂的代碼灑落金黃光芒,然後消失。
  接著──
  「…………唔!?這是……!」
  平時沉穩的雙眸睜得老大,螢看見了世界的異樣,產生連時間也為之凍結的感覺。
  「……千種霞,你聽得見吧?」
  她的嗓音忍不住顫抖,不過她強忍了下來,呼喚夥伴的名字。話裡的語氣沒有平時冰冷,而是帶著懇切且凜然,不允許對方忽視的魄力。
  「不對,這個……世界──」
  說著,她揮起了刀。
  ──衷心期盼對方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這就是這些士兵命喪黃泉的一刻。

  *

  要問我喜歡還是討厭這個世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個世界既閃亮又燦爛,我絕對絕對沒有討厭這個世界。
  不過,如果問我就這麼保持原狀好嗎──我又無法贊同。
  人類踏出的只有一小步,尤其我的腳步又比一般人還要小。
  但要是不一步一步前進,幸福的世界永遠也不會實現。
  當然,我也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現在的世界裡,有太多事情逼得人們停滯不前。
  三十年前的尋常日常生活,現在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敵人一再來襲,沒有時間可以讓心情放鬆下來。
  與家人分隔兩地,想要有人可以依賴或是哭泣的時候,他們都不在身旁。
  人心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脆弱。
  遇上這種時候,人類總會忍不住當場蹲下來。
  不過,這個樣子不行。
  世界隨時在動,要是停下腳步,馬上會被甩到後頭。
  所以說──需要那樣的存在。
  讓大家能抬起頭來的話語。
  讓大家在抬起頭的時候,在前進道路上有個能追隨的背影。
  即使眼前的敵人再怎麼強大。
  即使夥伴在戰鬥中一個一個倒下。
  ──即使長久以來相信的其實是個虛假的世界。
  大家需要一個不會迷惘、遲疑,也不會動搖的背影。
  咳咳,各位,讓我們前進吧。
  戰場不再是我們知道的樣子,拋開你們過去所有的常識。
  那是個假象的世界,敵人不是敵人,夥伴也不是夥伴。
  然而,這並不會改變我們該做的事情。
  我們的目的不是與敵人作戰,我們只是要去取回三十年前忘記帶走的東西。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說,我們走吧,小螢。
  ──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6-23 19:28 编辑

  #08 反轉的感質

  天河舞姬倒下了。
  過去的副都心官廳行政大樓叢林產生天搖地動。
  因為敵人的空襲,廢都的高樓接連倒塌。千種霞趴在地上,透過武裝的瞄準鏡遠望著那裡的情形。
  每當有白色的風掠過十字瞄準線,就有一具又一具飄浮在空中的UNKNOWN往地面墜落。凜堂螢猶如惡鬼,獨自以迅如閃電的速度闖入異形軍隊。
  然而,佔據紅黑色天空的敵人空軍部隊數量實在過於龐大,即使是以她卓越的劍技與〈世界〉,那樣的攻擊依然只能說是有勇無謀。她亂了手腳。霞咬著牙要她冷靜下來,只可惜瞄準鏡另一頭極為遙遠,要是不靠青生的〈世界〉輔助,根本不可能看得見。當然就算大聲制止,也傳不到對方耳裡。
  「…………」
  霞平靜地吁了口氣。
  缺少人類最強戰士這個事實,使得原本就屈居壓倒性劣勢的我軍更沒有勝算。不過,失去冷靜也沒有意義,自己該做的是集中精神在狙擊手的本分。他維持趴在地上的姿勢,慎重地扣下扳機,讓子彈確實射向逼近螢背後的UNKNOWN。
  他還沒確認狙擊結果就急忙跳了起來,衝往另一個地方。一衝到下一個射擊地點趴下來後,他立即舉起步槍瞄準目標。霞此時需要達成的任務,就是當最後的騎士眼裡只有公主倒下的身體時,為她的視線死角提供掩護。
  「──!」
  瞄準鏡裡的螢斬殺著無數的敵人,一再嘶吼。雖然在聲音傳不到的遠方,但霞的聽覺透過〈世界〉捕捉到了她的吶喊聲。
  「那傢伙還是一樣滿嘴公主公主的,吵死人了……妳可要成功把她救出來啊,王子。」
  霞以高速的狙擊,攔阻從橫衝直撞的螢背後發動的攻擊。實在是個危險的王子。從灣岸高速公路到現在,持續發動攻擊的〈命氣〉不曉得還能撐多久,霞認為她恐怕早就超過了極限。
  「呼……、──!」
  因此,透過望遠鏡看見她趕到舞姬身邊,抱起那副瀕死的身體時,霞總算鬆了口氣。
  在不滿一瞬的破綻中,單翼的〈UNKNOWN〉往螢頭頂逼近。霞立刻舉起步槍,把槍口瞄準那裡。
  「!」
  他不由自主發出咂舌般的哀號聲。彷彿為了追隨巨大飛行型〈UNKNOWN〉的蠻行,零零星星出現了幾道敵人的身影。儘管知道數量對我方不利,他還是不顧一切扣下了扳機。
  在霞爭取到的短暫時間裡,舞姬忽然抱住了螢。緊接著,霞耳邊出現嘰的尖銳聲響。透過瞄準鏡往兩人看過去,可以看見在輕盈飛舞的黑髮底下,螢的脖頸處迸散出金色的光粒。她的代碼碎裂,像是遭到毀損。
  「呃──」
  螢放下舞姬的身體,迅速擺起攻擊架勢。不過,在她握住刀柄的瞬間,她赫然睜大雙眼,雙手不禁僵直。
  螢的身體搖搖晃晃,像是出現腦震盪。UNKNOWN再次逼近毫無防備的劍士,但是霞早已移動到另一個狙擊地點,發射子彈擊落。
  螢沒有拔出刀來的那隻手,顫抖著按住自己的額頭。霞焦急不已,瞄準鏡圓形的視野裡,瞬間佈滿了大量UNKNOWN。
  「可惡!」
  霞馬不停蹄地扣下扳機,然而敵我原本就有懸殊的兵力差距,面對蜂擁而至的敵人,這不過是無謂的抵抗。
  「什麼……這是──!」
  霞的〈世界〉捕捉到了螢的叫喊。
  儘管處在走投無路的困境中,螢始終沒有拔出刀來,只是杵在原地。她愕然睜大雙眼,視線不知為何不是望向來襲的敵人。
  「那傢伙在搞什麼鬼……?」
  雖然是杯水車薪,霞依然持續發動射擊。然而,鏡頭前奇妙的景象讓他不禁訝異了起來,超常的聽覺聽見了螢遠在前線的微弱低喃聲。
  「不,該不會……」
  那個聲音自問自答著否定了忽然湧上腦海的假設,不過又無法完全抹去疑惑。這奇妙的舉動吸引了霞的注意力。
  螢沒有理會戰場上的混亂,緊閉上雙眼後,又睜了開來。
  在漫長的一瞬間過後,她內心的迷惘消失了,神情彷彿得知了重大的真理。
  這時候,圓形的視野一角有光線射了過來,霞轉過頭,讓瞄準鏡轉向舊都的天空。
  在貫穿東京上空的那個大洞,透出淡虹色光輝的深淵裡,出現了更加強烈的光芒。由夕浪愛離主導的防護罩修護工程終於完成,破裂的半透明薄膜緩慢闔了起來。
  那簡直是救贖的光芒。異形的群體猶如厭惡太陽的夜行性動物,開始往高處展開撤退行動,敵人如豪雨源源不絕的攻勢也逐漸減弱。
  不過,這並不代表戰爭的結束。霞再次透過瞄準鏡觀察戰局。為了保護從前線退下的白兵型UNKNOWN,巨大的黑影再次出現動靜。那個影子,有如舊時代的圖鑑上面出現的觸角與虹魚的結合體,疑似腹側的發射孔,射出了讓人聯想到棺材的不祥UNKNOWN。
  那個圓筒狀的固體UNKNOWN直線衝破火紅的天際,以彗星般的速度向下俯衝。那和登記在管理局資料庫裡的已知種別──鐵娘子級──相似,然而更加厚重的軀體,以及有些特殊的紋路,顯示出那是更高層級的個體。
  霞明白那是撤退前的最終攻勢,唾罵著扣下了扳機。詭異的是,撤退中的雜兵部隊形成遮蔽物,子彈無法射中目標。化為巨大槍彈的UNKNOWN高速穿過防護罩尚未闔起的大洞,瞬間逼近舞姬她們的頭頂。
  「……」
  然而,守護者沒有揮刀。
  凜堂螢將天河舞姬抱在懷裡,彷彿時間與內心同時凍結,茫然站在原地。
  敵人當前,冷冽的戰士卻無法動彈。又或者,用一動也不動來形容更加正確。
  至少,那不是千種霞所知的凜堂螢會做出來的舉動。
  她會這麼做,一定有什麼理由……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了得到多一點情報,霞顯現出〈世界〉,提升聽覺。
  透過瞄準鏡,他首先看到的是螢的脖子。代碼已經消失,看見那讓人感覺疼痛不已的脖頸,霞不禁咬緊了唇。這麼一來,螢就算想發動〈世界〉也做不到。
  在這樣的狀況下,缺乏火力的狙擊手能做到的事……他拚命地思考,從眼前的光景繼續收集線索。
  瞄準鏡前的螢凜然往這裡轉過頭來,透過鏡頭,她確實碰上了霞的視線。她的眼裡不再燃起鬥志,只是嚴肅地望著遠方的夥伴。
  『……千種霞,你聽得見吧?』
  接著,她喚出霞的名字。話裡的語氣沒有平時冰冷,而是帶著懇切且凜然,不允許對方忽視的魄力。
  『不對,這個……這是個虛假的世界。』
  螢的嗓音十分真摯。儘管話裡內容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瘋了,但她的語氣極為冷靜。
  接著,巨大的棺材再次化為子彈,在從頭吞噬舞姬與螢之前,劍士終於揮起了刀。
  過去在戰場上,他目睹過無數次連距離也能斬殺的劍閃以及那個〈世界〉。
  然而,這最後一擊卻是擊向沒有敵人在的天空。
  「……!」
  破風聲還沒傳來,霞圓形的世界出現龜裂,他的臉頰劃出了一道傷口。突如其來的衝擊加上失去機能的瞄準鏡,以及她所選擇的行動,令霞的掩護行動停了下來。
  壓倒性的質量乘著重力,將兩位戰士連同高樓側面一併壓垮。
  頭頂上方的防護罩緩慢闔了起來,敵軍逐漸撤離。青生痛不欲生地慟哭,大喊出逝去友人的名字。
  遺留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在這一瞬間對霞來說遙遠得有如虛幻的夢境。
  「剛才那到底是……」
  他一時接受不了現實,只是茫然看著碎裂後掉落在一旁的鏡頭碎片。
  為什麼?
  腦中冒出了許多疑問。
  為什麼她不是攻擊敵人?為什麼──
  然而,他再也無法理解或是直接詢問本人這些問題的答案。
  無人的廢墟裡,只有青生的慟哭聲虛無地迴響。
  雖然是失去聆聽對象的叫喊聲,卻在距離這裡更遙遠,位於內陸的管理局響了起來。
  一位醫務官透過螢幕確認前線的狀況,只是用冷漠的雙眼凝視著畫面。

    ╳  ╳  ╳

  神奈川校的學生回來時,東京的天空染上了火紅的暮色。
  從防護罩的大洞湧進的大量敵人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側面遭到削去的舊時代廳舍大樓,猶如墓碑空虛地聳立在那裡。
  如天河舞姬與凜堂螢常掛在嘴上的那句話,她們今天也拯救了世界。然而,付出的代價實在過於龐大,完全是得不償失。
  兩位英雄殞命的老舊高樓底下,音無柘榴虛弱的身體無力地顫抖。
  「……公主和螢次席……如果我那時候留下來……」
  「……別這麼說,我們這條命是公主殿下救回來的。」
  佐治原銀呼開導著哭得傷心欲絕的死神,不過這話或許也是在警惕忍不住頹喪的自己。
  「嗚嗚……」
  柘榴的嗚咽聲道出神奈川戰士內心的哀痛,他們拚了命忍住眼淚,為偉大而且親愛的公主以及她忠誠的騎士默禱。
  「……」
  然而,僅有青生甚至忘記闔上雙眼,連一句哀悼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有黃昏的橘紅色彩映照在她失去表情的雙眸裡。
  她也許是哭累了吧。霞茫然遠望著沒有落淚的青生,心裡沒有覺得不對勁,只感到同情。
  處在戰爭的世界之中,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習慣痛楚。當喪失無可取代的人時,不論誰都會變得愈來愈無感,這可說是相當生理性的精神防衛機制。
  「…………」
  也許是自嘲,也可能是有感於世界的虛無,霞在無意識中發出一小聲嘆息。從他的個性看來,這或許是過度感傷的表現了。
  他不著痕跡地瞄過去,蜷縮著身體抱住單腳膝蓋的明日葉,唯有在這種時候沒有罵他噁心囉嗦,她只是動也不動地垂著頭。
  霞知道年幼的妹妹沒有聰明的哥哥如此明白這個時代的道理,他坐立不安,移開了視線。
  正在他心想是不是該把手放在她頭上,做些哥哥該有的舉動時,視線前方忽然碰上一群神奈川的男孩子。
  他們不約而同揚起了眉毛,往千葉的次席投去凶狠的目光,不過,一發現對方看過來這裡,他們又忽而把頭轉開。每一張喃喃自語的雙唇道出多麼怨恨的話語,用不著靠〈世界〉的能力他也心知肚明。面對在神奈川的幹部投入激戰時,沒有成功提供支援的無能狙擊手,他們心裡充滿了憤恨。
  霞仰望向敵人離去後夕陽下的遼闊天空。
  天河與凜堂,她們是帶著什麼樣心情逝世的呢?死者不會說話,劍士在生命最後一刻留下的那句抽象言語,再也不可能有人明白。
  「……明日葉,差不多了。」
  「嗯……」
  霞喚著妹妹的名字,催她出發。要是神奈川留下的人不能原諒他,無能的千葉次席想必沒有繼續留在這裡悼念她們的權利。
  然而,明日葉屈膝抱著膝蓋,反應非常遲緩,那雙眼裡不知道究竟凝視著什麼。
  沉默的凝重氣氛在現場瀰漫開來,聰明的哥哥再次想起年幼的妹妹還沒有自己這麼麻痺。只有這傢伙瞭解我──無意識中浮現的這個想法讓他覺得很難為情。
  「明日葉,那個……」
  「不用再說下去了,沒關係。」
  霞下定決心開了口,然而明日葉用和平常一樣不悅的語氣打斷了他。
  「要哥哥道歉太奇怪了……哥哥又沒做錯事。」
  說到最後,她悄悄加上一小句話,不過在霞心中,那確實是不小的救贖。
  「這樣啊……」
  所以,霞再次仰望天空。柔和的夕陽將天空映得朱紅,不同於剛才那片駭人的紅色天空,呈現出動人的光景。
  「不過,接下來只能靠我了吧。」
  明日葉輕佻地說,像是為了鼓舞自己而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上面的沙子。
  「回去吧。」
  然後,她轉過頭來,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霞也沒有再開玩笑,老實地向她微笑點頭。不過,在邁開腳步前,霞最後再一次瞥向巨大的墓碑底下。現場仍在靜謐地追悼死者,看見少女空虛地杵在那裡,他心裡有些哀傷。
  為了揮別那樣的光景,霞率先走了出去。這一次,明日葉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她按住隨風飄揚的長髮,回頭仰望那棟猶如墓碑的半毀大樓。
  「……再見了,小公主、小螢。」
  她帶著彷彿隨時可能哭出來的微笑,無力揮著半張半闔的手,告別了友人。

    ╳  ╳  ╳

  因為舞姬與螢挺身而出,在最前線奮戰,負責後衛的夕浪愛離才能成功重新啟動結界。
  佈滿舊都東京天空的大量異形將這當成撤離的時機,往傳送門的另一頭撤退。
  面對UNKNOWN的大規模入侵,人類好不容易守住了灣岸防衛線,只是結果絕稱不上樂觀。經過漫長的一天,隔天一早,各防衛都市的主要管理官與學生受到召集,召開緊急對策會議。醫務官大國真昼怒氣沖沖地說道:
  「傷者二一九人,死者與下落不明的人數無法確認……其中神奈川陣營遭受的損害尤其嚴重。」
  「……」
  聽見神奈川陣營這個詞,夕浪咬緊了唇,朝凪靜靜地闔上雙眼。兩位管理官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大國醫務官冷酷的話語不讓他們有哀悼的時間。
  「最強戰力與指揮系統的功能喪失……」
  她甚至以像是帶著笑意的視線射穿了夕浪。
  「妳打算怎麼應付這樣的狀況?」
  夕浪從正面接下大國的目光,沒有開口回答對方的質問,看起來像是默不吭聲地瞪了回去。為了替頑固的同僚緩頰,站在她身旁的朝凪求得開了口。
  「……關於神奈川的營運,青生,就交給妳了。」
  他小心翼翼,慎重地告知這個決定。
  「!」
  青生嚇得顫抖了一下。
  在神奈川都市的戰績排行榜中,排名比八重垣青生還要前面的大有人在。不過,比起思想與人格性質獨特、專門負責戰鬥的柘榴與銀呼,事務資歷深的她較為適任──朝凪這麼判斷。
  青生困惑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與臉上險峻的神情相反,夕浪溫柔地把手放在青生的背上。讓有如親生父母般敬愛的兩人這麼望著,她實在沒有拒絕的權力。
  確認青生沒有反對後,朝凪又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東京……從現狀看來……」
  他說著並瞥向空無一人的位子,原本應該坐在那裡的東京首席朱雀壹彌沒有出現。在他心中,現在只有在前線廝殺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明顯缺乏過去合理且顧全大局的思考,不能將統帥眾人性命的立場交給他,再說本人恐怕也沒有接受的意思。
  朝凪轉而窺向千葉都市的首席。千種明日葉的嘴裡叼著橡皮筋,正在把背後的長髮重新綁好。注意到其他大人的視線後,她緊緊綁住頭髮,沒有出聲反對。
  「畢竟東京的人是那種狀態嘛。」
  霞打斷了她無力的應允。
  「我妹妹可不是用來替換的零件。」
  「這種事情我知道!」
  朝凪大吼著,這麼做不是為了恫嚇對方,主要是確認的意思。孩子們不是零件──這是夕浪的心聲,同時也是在暗中牽制大國。
  「我是無所謂。」
  為了不讓哥哥捲入他們的角力,妹妹平靜地答應了這件事。
  為了不讓妹妹捲入他們的角力,哥哥露出險惡的視線,向高層提出抗議。
  為了逃離那樣的視線,夕浪再次垂下了雙眼。
  「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們遇上這種危險,可是……」
  說到這裡,她抬起頭來,從正面凝視眼前這些孩子。
  「我把你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以及自己的家人,所以我們要互相幫助對方……」
  她的嗓音十分真誠,話裡帶有的想必是最真實的情感。在猜疑中成長的霞也相信了她的話。
  「……家人啊。」
  正因為如此,他不自覺移開了視線。
  記憶在腦中甦醒。大災禍發生時,即使在逐漸荒廢的世界裡,依然充滿了笑容的那個時候。
  父親在自己的頭上隨便亂摸的那隻溫柔的手,母親溫柔抱著妹妹的微笑。
  當時還是嬰兒的明日葉恐怕不記得了吧,只有霞還記得很清楚。
  他還記得家人之間的羈絆,以及家人的愛。
  既然這樣,夕浪愛離將防衛都市的孩子稱為家人的心情,他應當也能體會。
  「……不然,至少得放棄灣岸,縮短戰線。依現在的體制,實在無法兼顧海上。」
  考慮到嚴苛的戰局再加上夕浪等人的主張,霞試圖找出妥協的方案。他的目光有一瞬間顧慮地望向妹妹──千種明日葉,她即將負責營運作為海上防衛要塞的東京都市。
  「……拜託不要再增加我們的工作量了。」
  不過,霞馬上別開視線,更加凝重地補充了這麼一句話。明日葉注意到他那張扮黑臉的面貌,嘴角忽然放鬆了下來。
  朝凪管理官盤起手臂,沉默思考起霞的提議。
  縮短戰線──考慮到我軍剩下的軍力,這的確可以說是相當實際的方針。可是,這同時也可以說是最愚蠢的策略。如果是在攻城戰中,這麼做等於是自開門戶。他無法立刻答應這種做法,一旁的夕浪也同樣也說不出話來。
  沉默中,大國醫務官將筆抵在她那閃耀著豔麗光澤的雙唇。
  「這確實是非常合理的意見。乾脆放棄現在的據點,將防線退回到內陸或許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絕不能這麼做。南關東可是防衛的要衝,萬一在這樣的戰局下採取這種方法──」
  聽見門外漢的高談闊論,朝凪立即提出異議,但是反而讓本質上正確的論點反駁了回去。
  「正因為是處在這樣的戰局,不應該以內地的防禦作為優先考量嗎?」
  朝凪一時說不出話來。大國扭動拿著筆的手腕,如字面上的意思將矛頭對準了他。
  大國坐在位子上,刻意換蹺起另一隻腳,繼續譴責只能苦悶地握緊拳頭的朝凪。
  「如同本部剛才的決定,至少千種明日葉需要轉調到內地。」
  瞬間的沉默。
  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轉向明日葉,她見狀眨了眨眼睛。
  「什麼?我?什麼決定?」
  明日葉難掩訝異,看向兩位管理官。他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有夕浪朝大國射去尖銳的視線。
  「關於這件事……我們已經以時間必須交由我們這裡決定為理由駁回了。」
  「現在不正是最適合的時期嗎?」
  面對夕浪激動的批評,大國平靜地只消一句話就反駁了回去。兩人的視線靜靜交錯,迸散出無聲的火花。氣氛劍拔弩張,置身事外的當事人不由自主縮緊了身體。
  「我不要去……」
  她表明自己的想法,悄悄窺向一旁。霞一如往常佯裝漠不關心,只是眉頭間的紋路藏也藏不住。
  大國和夕浪大眼瞪小眼,然後像是忽然想了起來,身體轉向千葉首席。
  「明日葉首席,我們絕不能失去妳。妳……因為妳是我們現在擁有的最強戰力。」
  大國避開了上位個體這個欠缺思量的戰略術語,算是她以自己的方式使出的懷柔策略,然而這樣只是讓對方抓到話柄反駁。
  「既然這樣,那不是更不能離開這裡嗎?」
  「這麼說也有道理。首席不在不只會引起混亂,士氣也會跟著下降,恐怕會導致戰力遠不如數字上面的表現。」
  繼明日葉之後,連霞也趾高氣昂地說得頭頭是道。聽見哥哥比平常還要邏輯清晰的言論,妹妹頻頻點頭同意。只可惜,千種霞的老毛病又跑了出來。
  「更何況我不會讓妹妹離開我身邊。」
  「哇啊,哥哥好噁……」
  她冷漠地回應笨蛋哥哥的蠢話。這一連串對話算是慣例,但不同於嘴上說出來的話語,明日葉的態度顯得有些高興。面對這對搞錯現場氣氛的兄妹,大國不禁蹙起了眉頭。
  「這可是本部的命令喔?」
  強硬冰冷的嗓音暗示著零件沒有思考的權利,接著輪到朝凪找起妥協的方案。
  「……好吧,我們會將縮短戰線納入考量。不過,轉調的時期會視狀況決定。霞,麻煩你繼續協助明日葉。」
  這種事用不著你命令──霞做出像是點著頭又像沒有點頭的曖昧反應,接著站了起來。明日葉慢條斯理地跟上他的腳步,然而馬上有人出聲叫住她。
  「明日葉首席,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那個聲音來自大國。她擺出質問的架式,讓擅自走出去的背影無從選擇。夕浪明顯露出警戒的視線,明日葉不知該如何反應,窺探著哥哥的臉色。霞只能嘆息似地向她點頭。
  「那我去囉。」
  明日葉遲了很久才跟隨大國的腳步離開,霞抿緊了唇目送她離去。朝凪吁了口氣,像是終於能放鬆心情,接著他迅速操作起手邊的儀器。
  「青生、霞,有件事想拜託你們。」
  受到指名的兩人面前忽然各自出現一個投影畫面,叫出的檔案除了標題寫上「損害狀況視察報告書」幾個大字以外,其他幾乎都是空白欄位。
  換句話說,他們必須到處視察,填滿所有欄位。看見霞那雙死魚眼逐漸失去生氣,朝凪管理官運用大人的特權,揮起手裡的信用卡。
  「別擺出那種厭惡的表情嘛,不然餐費就讓你們報帳吧。」
  面對露出讓人煩悶的笑容靠了過來的朝凪,霞始終面不改色。不過,餐費可以報公帳這句話確實有一聽的價值。
  霞無可奈何,嘆著氣答應了這件事。

    ╳  ╳  ╳

  南關東管理局裡面有大大小小的會議室與面談室,其中也有用來招待來賓的豪華接待室。不過,大國醫務官刻意選擇擺了張簡樸的桌子、設置了自動販賣機的庶民休息區。
  這麼做也許是為了拉近兩人的距離。明日葉隔著咖啡在紙杯上面冒出的熱氣,望著對面的位子。大國比著咖啡,用手勢示意「請用」,然後開了口。
  「關於剛才那件事,妳可以認真考慮一下嗎?」
  「妳說到內地那件事嗎?抱歉,我拒絕。」
  明日葉差點要接下紙杯,不過她的手只是猶豫著握住了虛空,接著鑽進外套的口袋裡面。
  「為什麼?到內地是你們的目標吧?不只保證可以過著富裕的生活,還能和家人住在一起。這樣的待遇可見本部對妳有很高的評價。」
  「嗯……」
  明日葉曖昧地笑著,沒有正面回答。看見她遲疑的反應,大國不禁瞇起了雙眼。
  「……我懂了,是因為霞吧。」
  「不,和他無關,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明日葉馬上否定了這個猜測,然而她在胸前高速擺動的否認手勢,以及難為情的模樣,在在道出了她最真實的心情。大國的神情忽而放鬆下來。
  「……如果霞也一起過去,妳就會答應了嗎?」
  「什麼?可是哥哥超弱,完全是個廢物喔。」
  「就算不是轉調,也有手段可以把他調到後方,雖然可能沒辦法剛好湊在同一個時期。」
  明日葉很意外還有這個選項,或許這個提議正符合她的需求。儘管宣稱自己的前途和那個笨蛋哥哥無關,驚訝愣住的她在這時候顯然相當迷惘。
  不過,她這樣的反應沒有維持多久時間。
  「嗯,還是算了,對不起喔。」
  「耶嘿☆」她過意不去似地笑著。大國張嘴似乎還想繼續說服她,不過她低下了雙眼假裝沒看見。在謝過對方招待的咖啡後,她像是事情已經談完,兀自站了起來。
  明日葉會這麼猶豫有幾個原因。鑒於周圍對霞的評價、危急的戰況,以及現實層面的未來規劃,這的確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提議。
  然而,她最後選擇拒絕只有一個理由。
  對於在背後使出卑鄙的手段這種事,她並不抗拒。
  不過,要是哥哥因此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他大概會面露冷笑,像在噁心地舔著那根指責他的手指,甚至將那當成自嘲的話題。她覺得要面對這種情景實在太麻煩了。
  哥哥被人瞧不起是常有的事,哥哥也早已習慣嘻笑著無視這種言論。再說把那些說壞話的傢伙的名字記在手機記事本裡,儼然成了她的例行公事,而且比其他人更嚴重貶低哥哥也成了她的習慣。
  對於現在的狀態,明日葉其實還算滿意。
  所以說,她不想失去在這裡的生活,不想受到打擾,也不想和哥哥分開一陣子。
  千種明日葉的優先順位同樣也很明確。
  這時候,她照樣往最優先事項漫步走了過去。
  大國凝視明日葉遠離的背影,雙眼冷酷地瞇了起來,豔麗的雙唇發出輕微的嘆息與咂舌聲。
  接著,在上位個體的身影完全從視線裡消失後,大國用力捶著桌子站了起來,把終究沒有飲用的紙杯。連同裡面的咖啡一起往垃圾桶丟了進去。

    ╳  ╳  ╳

  損害狀況的現場視察……
  一位青春期的青年獨自沿著走廊前進,腦中反覆思索著管理官下達的指令。
  接到任務的瞬間,千種霞心想「工作居然又增加了要吃多少才回得了本這種算數我最不在行了」。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思考完全停擺。
  不過,他冷靜下來思考起任務內容後,注意到這和一般的實地調查完全不同。我果然是天才──他忍不住產生這樣的感想。
  朝凪求得說:你們在視察的時候可以順便報帳用餐。同行者是八重垣青生。報公帳吃飯。和八重垣一起用餐。和八重垣?
  他赫然停下腳步,神情極為嚴肅。和八重垣一起吃飯,和女孩子用餐,孤男寡女共進晚餐,這簡直就像是……
  他不禁失笑,又繼續走了起來。別胡思亂想了。不過?可是?或許?有機會?不不,不可能有機會……這種事我也知道……
  他把手抵在下巴,蹙起眉間,彎過轉角後,一張他看膩的臉把背倚在牆上,出現在前方。那個人就是剛才會議上缺席的東京首席,朱雀壹彌。
  「喲。」
  他還是和平常一樣散發出煩躁的氣氛。霞用不到點頭致意的角度低著頭,刻意不對上他的眼睛,舉起一隻手打算敷衍過去。
  不過,霞一走過他面前,就忽然被用力抓住手腕扯了過去,背後直接撞上牆壁。
  「唔!」
  衝擊把肺裡的空氣擠了出來,霞反射性地瞇起眼睛瞪向突襲他的人。視線彼此衝撞,朱雀又更加強了握力,嘴裡發出怨恨的低喃。
  「……我都聽到了。」
  「聽到什麼……」
  霞沒有抵抗,只是平靜地質疑對方做出這種蠻橫舉動的理由。朱雀又沒頭沒腦地激動說了下去。
  「你在搞什麼鬼!」
  「到底是什麼事……」
  霞低沉的嘀咕聲中帶著些許的困惑與氣憤,不過聽在激動的朱雀耳裡,只覺得那是冷漠的藉口。他一把揪起霞的領帶,把那張無力的表情扯到呼吸可及的距離,大叫了起來。
  「縮短戰線?……開什麼玩笑。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是你把我帶到戰場上的吧!」
  朱雀經過鍛鍊的肌肉在制服底下鼓了起來,戰士忘記控制的力道,讓霞的臉忍不住痛得扭曲,不由自主發出痛苦的悶哼聲。
  接著,宛如緊繃的絲線斷裂,束縛的力道忽然減輕。
  「我的人生只剩下戰鬥……殲滅奪走卡娜莉亞的那些傢伙,是我唯一的期望。可是你卻……」
  他求助似地吐露出心聲,有如被父母拋下的迷路孩子發出悲痛欲絕的喊叫。在無情的現實世界裡,沒有能夠救贖他的話語。
  「誰管你有什麼期望啊……」
  霞大動作地嘆著氣,揮開朱雀的手。
  「這下你滿意了嗎?沒其他事的話,我要走了。」
  霞沒有反過來揪住對方的領帶,也沒有回嘴。他只是冷漠地站直身體,踩著若無其事的腳步走在管理局的走廊。
  被遠離的背影與無處發洩的現實拋下,朱雀獨自露出近似憎惡的眼神瞪了過去。
  「我……我絕對不會認同。不管是你的做法……還是這個世界。」
  拳頭痛毆在牆壁上,哀傷的轟聲已然失去了聽眾。

    ╳  ╳  ╳

  霞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已經有位客人理所當然似地待在裡面。
  千種明日葉光明正大地坐在哥哥的桌子前面,在液晶型的類比訊號螢幕打開幾個視窗。聽見房裡傳來聲響,她頭也不回地用慵懶的嗓音說了聲:「你回來啦。」
  霞雖然在意她和大國的談話內容,不過光是聽到妹妹這句話,他已經大致察覺事情始末。
  平常和家人講話的語氣,再加上一如往常看似冷淡,其實暗藏親暱的嗓音,他猜想她應該是拒絕了前往內地的邀約。她長成了離不開哥哥的妹妹……或許是自己的養育方式出了差錯吧。傷腦筋,再這樣下去,哥哥恐怕永遠也無法離開妹妹……他在心裡隨便找了個藉口,宛如用柔軟的絲棉包覆住自己的真心話,把差點掛起的微笑藏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這樣,他答話的語氣比平常還要冷漠。
  「喔,倒是為什麼妳會在我的房間裡面?」
  也許是出於青春期的煩惱,聽見這不像妹控設定的哥哥會提出來的問題,明日葉納悶地歪著頭回道:「什麼?」順勢讓椅子的軌道向後轉。
  「誰叫都市計畫的資料都在你這裡。」
  「喔,因為平常這是我的工作嘛。」
  交代給千葉各幹部的工作幾乎全部由次席一個人攬了下來,這種當地的潛規則由來已久。這個黑心首席是想整死人嗎?霞刻意遺忘這種蠻橫之舉,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話說回來,他們不只是需要為了縮短戰線重新審視防禦戰略,今後也必須支援東京的都市營運。即使是明日葉,似乎也終於記起要盡首席的本分,或是兄妹的情誼。因為臨時有其他急事要處理,霞很慶幸她願意幫忙。他甚至差點向她道謝,這種想法簡直是社畜……因為感覺像是遭受暴力對待後又讓人緊緊抱住,他把嘴巴閉了起來。
  霞神色僵硬,為了執行視察任務,整理起需要攜帶的東西。他下意識打開衣櫃,不過又馬上打消這個念頭,把衣櫃關了起來。這趟的目的是公務,不是那種情形,穿制服就可以了。萬一同行者和平常一樣穿著制服,只有自己鄭重其事地穿著便服,肯定會發生面紅耳赤的重大事故。呼,好險。霞鬆了口氣。接著他再一次打開衣櫃,利用門後面的鏡子確認頭髮是否整齊,鼻毛有沒有露出來。都沒問題。啪噠。
  明日葉面無表情地盯著,觀察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然後,她像是忽然想了起來,這麼問道:
  「哥哥,晚餐怎麼辦?」
  「我會在外面吃,今天可能會很晚回來。」
  他隨口答著,打開手機再次確認集合的地點與視察的路線。
  「…………」
  明日葉先是一愣,然後猛然露出凶狠的目光。
  「……和誰?」
  霞原本忙碌的拇指,在小小的螢幕上面驟然停了下來。這敏銳的觀察力到底是像誰……雖然想這麼說,不過因為他大多都是和明日葉一起用餐,她會懷疑也是天經地義。
  「也不是和誰啦,偶爾也會想在外面吃飯嘛。」
  霞急忙把手機塞進口袋裡面,像是想趕緊藏起來。明日葉獰笑著,揚起了一邊的嘴角。
  「我知道了……是東京的人吧?」
  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喚醒了他剛才被壓在牆上怒吼的那段荒謬記憶。
  「為什麼會提到他,我才不想和那種傢伙一起吃飯。妳不知道嗎?所謂的用餐,必須是安靜、滿足而且幸福的時光。啊,我這麼說是指平常和妹妹一起用餐的情形,是我獨特的愛情表現方式喔。」
  霞從飲食之道說到愛的形式,滔滔不絕地發表長篇大論,但明日葉只是靜靜地倚在椅背上,從奇怪的角度露出冷淡的目光。
  「哥哥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只要碰上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哥哥就會隨便找話題轉移焦點,太容易看穿了。」
  「只有妳會注意到這種事情……妳到底有多喜歡我啊?」
  「就是這個,噁心的轉移話題方式。」
  明日葉露出不滿的表情,擺動著手指指出這件事情。這傢伙的觀察力能不能收斂一點啊,實在是麻煩的血緣。
  「我說啊,妳不要再分析哥哥了。還有,不許再說我噁心。」
  面對比平常還要嚴厲的追問,霞也用比平常還要溫和的回答方式敷衍過去。不過,他同時也猜想,這種敷衍方式想必根本逃不過親人的觀察。

    ╳  ╳  ╳

  在管理局傳來的灣岸地帶廣域圖上,有數個紅色記號標示了〈UNKNOWN〉發動突襲的地方,如熾火隱約閃燦著光芒。
  抵達其中一個地點時,霞沒有拉大螢幕上面的地圖,嘆著氣把手機收回口袋裡面。戰火留下了滿目瘡痍的景象,建築物坍塌,人行道與馬路上滿地殘骸,這地方成了一座巨大廢墟。
  望著眼前的光景,青生說不出話來。走在她身旁的霞側眼偷瞥著她,看見她的神情空虛,抓緊了純白的制服袖口。她果然是累了吧──他這麼想,同時也慶幸起自己沒有換上便服。
  災情慘重的街道上,到處有神奈川或是千葉的學生,奮力投入清除瓦礫的工作。這也許是上層的指令,不過在決定採取縮短戰線方案的現在,這麼做只是白費力氣。可是,追溯舊時代的歷史,在戰爭最後屈居劣勢的陣營或許就是這個樣子。零件或是齒輪無從得知真相。
  身穿白色制服的學生,像是為了逃避備受崇拜的公主大人戰死的事實,所有人都默默地投入辛苦的肉體勞動工作。他們傾全力專注在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儘管有人認出霞和青生,也沒有人理會他們。霞心想,視察報告裡面應該為他們的辛勞記上一筆。
  問題在於穿著黑色制服的學生。千葉的男孩子興高采烈地笑鬧著,像打雪仗一樣互相丟擲瓦礫,從那野蠻天真的模樣不難想像他們的出身。雪人大小的瓦礫危險地在高空中丟來拋去,四周響遍巨大的衝擊聲響,以及莫名開心的大笑聲。這群丟人現眼的同胞不管到哪裡都一樣,霞暗自決定,這件事不能記在視察報告上面。
  「唉……」
  他嘆了口氣,甚至差點飆出淚來。青生露出仁慈的苦笑安慰他。她終於笑了出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接著最糟糕的情形發生,他們發現霞出現在這裡了。
  「千種,怎麼啦?在把妹嗎?」
  「萬一讓明日葉知道,妹就把不成啦!」
  哈哈哈。愛瞎起鬨的小混混個性表露無遺,粗神經又沒教養的喧鬧聲傳了過來。什麼把妹啊,又不是要把妹妹怎麼樣,霞心想,那些傢伙實在太沒品了。
  「嗚……」
  聽見這幼稚的取笑,青生不禁面紅耳赤,用雙手摀住了臉頰。難道和千種霞約會這種事讓她覺得很丟臉嗎?霞暗自詛咒,那些傢伙下地獄去吧。
  「才不是咧,所以這件事情別告訴明日葉。」
  他的手插在口袋裡,瞪著銳利的目光,這麼懇求對方。不論是在什麼樣的狀況,霞絕不會忘記禮貌。
  「妹控哥真的太好笑了。」
  「吵死了,還不趕快工作!還有,千萬千萬不許告訴明日葉喔?」
  霞威嚇地挺起胸膛,誠心誠意向對方請求。雖然遺憾讓人以為是妹控,但對方富有節奏的說話方式佔了上風,導致他沒能好好否認。
  那些放蕩的年輕人隨口應了一聲,也許是看在次席的面子上,三三兩兩回到清除工作的崗位。居於劣勢也絕不低頭,只是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想必是出自天不怕地不怕,浪子愚連隊──千葉校混混們的尊嚴吧。
  千葉的男人嘲笑著地獄。
  霞並不討厭他們這樣的生存方式,只是讓人很難為情。他逃也似地快步走了起來,青生也向他們鞠躬致意,然後追上霞的腳步。霞注意到她的步伐比妹妹小,於是放慢了平常走路的速度。
  「抱歉,那些傢伙頭腦不好,就愛亂說話。」
  霞為自家人幼稚的嘲諷道歉,青生見狀在胸前擺著雙手,微笑著說沒這回事。
  「霞次席,你和明日葉首席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嘛。」
  霞若無其事地說。青生上半身稍微往前探了出去,抬起頭觀察他臉上的表情。
  「只有這樣嗎?」
  該嘲弄回去嗎?可是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實在太耀眼,霞一時說不出話來。

  「當然只有這樣啊,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讓我生存或是戰鬥的理由了。」
  像是為了驅離動搖的純情心態,他甩頭移開了視線。或許是受到剛才的妹控發言影響,他找不到和平常一樣隨口搪塞的話,感覺像是讓人徹底看穿。
  「為了家人是嗎……」
  青生神情驚訝,語氣裡充滿佩服,愣愣地重複著他的話。霞注意到她那嚴肅的嗓音,為了自己悲劇性的說詞感到很不好意思。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
  霞難為情地補充了一句。青生忽而垂下雙眼,沉穩地搖了搖頭。
  「我瞭解……因為我也是一樣。」
  青生的指尖輕輕碰觸脖子,縹渺的表情上隱約浮現出喜色。看見她神色恍惚的模樣,霞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我也是一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她也有重要的家人,讓她能斷言那是自己戰鬥的理由嗎?
  灣岸的海風忽然吹撫著青生的髮絲,她撩起頭髮按住的動作看起來莫名成熟。長及肩膀的頭髮撥到另一邊去時,白皙的頸項格外耀眼,霞不自覺看得入神。在她的下巴底下,繫著一條黑色帶狀的飾品。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戴了一個很稀奇的東西。」
  聽見對方詢問自己的視線去向,他裝成一個對女孩子的打扮格外敏銳的男生,逃過這一劫。妹妹也很注重指甲或是頭髮這些細節的裝扮,要是他沒有注意到或是沒有提及,妹妹偶爾會為了這種事對他發脾氣。
  不過說實話,他不只不覺得青生有化過妝,也不記得她戴過首飾之類的東西在身上。
  「這、這個是……別人給我的。」
  青生瞇起眼睛,羞澀地笑著,摸著脖子上的頸環。
  「……喔。」
  他沒有問是從誰那裡拿到的,也沒稱讚那個很適合她,只是極其自然地附和望向遠方的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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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靜的室內,只聽見筆在紙上振筆疾書的聲音。
  千種明日葉輪流看著電腦螢幕上的數據以及文件資料,從裡面找出問題點,寫在備忘錄上。
  每當遇上不明白的地方,她總會叫著「哥哥」,然後才發現哥哥不在房裡。房間的主人比平常還要用心整理頭髮,然後離開了房間。
  「唉,無聊死了。」
  明日葉把文件全部推到桌子旁邊,放下了筆。她無所事事地仰望天花板,坐得椅子嘎吱作響。
  她認真在哥哥的房間工作,本人卻跑去玩樂,這樣的狀態讓明日葉覺得很不合理。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她難得主動幫忙,實在是不懂得感恩的男人。
  明日葉把原本就是自己的工作擱到一邊,不悅地站了起來。

    ╳  ╳  ╳

  千葉都市的中央鬧哄哄的,和平常沒有兩樣。
  明日葉為了轉換心情走到街上,雙手抱著和那厭煩的表情格格不入的大量垃圾食物,粗魯地邊走邊吃。
  她閒晃著轉過了街角,在已經厭倦的風景裡面看見同樣令人厭倦的臉孔。出乎意料的幸運,讓她不自覺興奮地喊了出來。
  「哥、哥哥……唔!?」
  她稍微舉起手,踏出輕快的腳步,不過在就要踏出第二步時,她緊急停了下來。人群中,仔細一瞧可以發現有個人走在霞的左手邊。她不由自主又看了兩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白色制服外套加上黑框眼鏡,那是神奈川的事務人員。
  明日葉的笑容僵住,嘴角下垂,舉起的手也放了下來。
  為什麼哥哥會和神奈川的眼鏡女在一起?明日葉蹙起眉頭,板起了臉,露出千葉凶狠的不良少年也不禁嚇得退避三舍的表情。
  她啞然杵在原地,那對不相配的背影眼見就要消失在人群裡面。
  哥哥為什麼和眼鏡女在一起?明日葉吊起柳眉,臉上浮現出笑容,露出千葉那些最愛玩的人也會忍不住慘叫著逃走的表情。
  千葉的女人在地獄裡笑著。
  明日葉的腳步自然而然追上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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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葉沒有跟蹤的意思,卻草率地跟在他們後頭,結果讓灣岸三都市的人們帶著東奔西走。
  從在暗處偷窺的情形看來,他們似乎是接到上層的命令,前往執行任務,這一點很容易推測出來。
  不過,令人難以理解的是,以討厭工作出名的千種霞,在工作中居然不時露出微笑。
  那不是諷刺或是惹惱人的假笑,而是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真心微笑。那個冷漠的男人不可能為了任務露出那種表情,這一點明日葉很清楚。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她堅定地在心裡發誓,之後一定要問個清楚。
  在某個港灣設施時,青生運用〈世界〉向負責監督瓦礫清除工作的千葉男生,提供建設性的建議。霞退到她背後,與她相隔半步的距離,無聊地打著呵欠等待。但其實他豎起了耳朵,為了預防粗神經的千葉人做出什麼不得體的言行舉止時,能隨時準備上前阻止。明日葉很清楚他在打什麼主意,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她堅定地在心裡發誓,之後一定要唸他兩句。
  在某個倒塌的農場遺跡時,青生因為地面崎嶇不平險些摔倒,是霞急忙用全身扶住她。青生驚慌失措地道歉,滿臉通紅地趕緊跳開,霞故作平靜,要她別放在心上,可是自己內心其實小鹿亂撞。明日葉看穿了他的心情,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她堅定地在心裡發誓,之後要殺了他。
  在某個商業設施時,兩人在自動販賣機旁有說有笑,看起來很開心。明日葉看得出來──其實不管是誰都看得出來。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殺了他。這件事真的一點也不好玩,她不自覺扳起武裝的擊鐵。雖然忍住沒有扣下扳機,總之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她堅定地在心裡發誓,之後絕對要殺了他。
  「唔唔唔……他們感情也太好了吧……」
  明日葉蹲在陰影處嘀咕,瞇起雙眼盯著到昨天為止還是自己固定位置的地方,也就是霞的身旁。
  忽然間,她記起哥哥在早上開會時的發言──更何況我不會讓妹妹離開我身邊。
  什麼嘛,根本都是假的……明日葉想著,不滿地噘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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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融入了東京的海面。
  在稍高的沿海處,背後是一片坍塌的大樓,也可以遠望見那棟可恨的巨大墓碑。歷經半天的視察之旅,到這裡抵達了終點。
  寂寥的橘紅夕陽,映照著青生疲憊又充滿成就感的臉龐。
  「花了很長的時間呢……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我吃個飯就回……不對,等一下。」
  聽見青生的問題,霞原本平靜地給了她理所當然的回答,這時候忽然降下了天啟。
  你想一想,千種霞,現在是該平靜地給對方這種回覆的時候嗎?──從書中或是其他地方得到的情報以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這種狀況在舊時代的故事裡應該出現過。
  ……她在約我嗎?她在約我一起吃飯嗎?還是應該由我主動約她比較有禮貌?
  訊號以比閃電還要快的速度衝過霞的額葉。怎麼辦?怎麼辦?遇上這種時候,硬漢故事裡的主角不會讓女生開口說這種事。要上嗎?該上嗎?該去一個可以兩個人安靜休息的地方嗎?不對,這個時代沒有那種地方。乾脆自己來蓋?讓她見識千葉的真本事?不過,這種提案絕對不會通過的吧……再說,決策權掌握在明日葉的手上。
  在煩悶的霞面前,青生的神情忽然柔和了下來。這是真的嗎?他一時愕然,不過仔細一瞧,青生欣喜的雙眼穿過霞,望向更遠的地方。
  他循著青生的視線轉過頭去,發現前面有幾個穿著管理官制服的人。他們分別是朝凪與夕浪兩位管理官,以及大國醫務官。他們似乎正在執行任務,又是向幾位學生下達指示,又是把情報記錄在手機裡面。
  忽然間,夕浪注意到青生的視線。她臉上泛起溫柔的微笑,靜靜地走了過來。
  「啊,媽……夕浪管理官。」
  「青生。」
  即使青生照樣差點叫錯,夕浪反而覺得這是個窩心的錯誤,微微笑著喚了她一聲。
  青生又羞又喜,想抱住她撒嬌。不過,站在夕浪背後的大國推了下眼鏡,她嚇得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青生緩慢收回腳步,站直了身體。這時,她的嘴角稍微笑了起來,看得霞忍不住納悶。她像是看開了又像是認命,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微笑。就不莊重的態度遭到長官譴責來說,這樣的反應實在很不自然。
  不過,青生那奇怪的神情一閃即逝,她又和平常一樣露出可愛的笑容與夕浪聊了起來。大國的雙眼在眼鏡底下射出銳利的目光,那沉默的一眼不曉得向青生告知了什麼事情。霞瞥向醫務官,結果被晚一步走過來的朝凪求得健壯的身體擋住了視線。
  「兩位還在約會啊?」
  朝凪說出和千葉小混混同等級的玩笑話,哈哈大笑了起來。青生慌得滿臉通紅,趕緊辯駁。
  「我、我們只是……」
  「我懂,我懂。雖然青生很可愛,不過霞沒什麼男子氣概。」
  真拿他沒轍──朝凪豪邁地大笑了起來。霞則悶悶不樂地垂下了肩膀,這分明是你親自交代的視察任務啊。
  「哎呀哎呀。」
  夕浪儘管不瞭解情形,還是向青生露出了調侃的微笑。
  「真、真是的……」
  雖然青生不滿地噘起唇,臉上卻漾起喜悅的輕柔笑意,霞懷疑自己該不會是看錯了。霞的話題瞬間遭到遺忘,三人聽著青生充滿希望的視察報告,和樂地討論起各防衛都市的未來。
  霞沒有加入他們有如一家人的圈子裡,只是無所事事地杵在原地。儘管沒有關心他的意思,同樣被排擠在外的大國真昼卻朝他輕輕揮手,一點也不像她會做出來的舉動。
  「霞你也是來視察的嗎?」
  高跟鞋喀喀作響,她一往霞走近,妖豔的成熟香水味隨即撲鼻而來。霞下意識提高警覺,選擇穩定身體重心的站姿。
  「對,因為是工作。」
  「真認真呢。」
  大國嗤嗤笑著,眼睛卻沒有笑。霞同樣也沒有笑。大國像是寒暄的話已經說完,把手指抵在豔麗的雙唇上,收起了只是做個樣子的笑容。
  「……要怎麼樣才能讓明日葉願意前往內地呢?你可以幫忙說服她嗎?」
  原來這才是重點。霞在喉嚨深處低吟,搔了搔後腦勺。
  「之前我也說過,我沒有離開妹妹的意思。」
  「……如果你也一起到內地的話呢?」
  聽見霞的回答,大國回給了他一個重大的提議。看見她直視自己的蠻橫目光,霞哼了聲,轉過了頭。
  「以我的排名去不成吧?」
  「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能理解你們想要家人團聚的期望。」
  理解──這個詞聽起來像個生硬的學術用語。這種事務性的讓步,肯定是出於缺乏同感的理解。
  大國真昼沒有家人嗎?霞忽然想起這個問題。如果沒有的話,說再多也是白費唇舌。基於血緣羈絆的那種深刻而且溫暖的執著,連當事人也無法理解,根本不是可以理論化的精神活動。那是屬於青春期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嘟囔著噁心煩死了,為什麼我的衣服要和哥哥的一起洗,為什麼哥哥居然在洗我的衣服,噁心噁心噁心……這一類的行動。
  「我在這邊也有工作,現在離不開。妳知道嗎?聽說厲害的男人會專心投入在事業,而不是照顧家庭。」
  霞舉出現實的要素。在我軍戰力逐漸衰退的現狀下,大國想必比其他人還要緊張。
  「我以為你對防禦戰鬥不怎麼積極。」
  「這話是沒錯,可是現在狀況不同……再說,有人把這種事硬推到我身上來。」
  霞輕輕摸著臉頰上的OK繃。一之太刀,空食。大國的雙眼透過眼鏡仔細觀察著,往他無比感傷的臉龐湊了上去。
  「這道傷……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算是凜堂留下的禮物吧。」
  霞的腦中掠過夥伴臨死的那一刻。
  明白生命走到終點的劍士,在死期將至的最後揮出了斬擊。
  那個時候,螢的〈世界〉為什麼不是攻擊從頭頂來襲的〈UNKNOWN〉,而是破壞同伴的瞄準鏡?
  這個選擇有什麼意義?這樣的行動在暗示什麼?
  她在最後留下的遺言──虛假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意思?
  「凜堂螢?這樣啊……」
  大國仔細凝視霞臉頰上的傷,呢喃著發出了空虛的嗓音。
  「…………」
  冰冷刀刃般的視線沒有望向眼前叛逆的學生,反倒像是在遠方尋找著什麼。霞覺得詫異,像是為了藏起臉上的傷痕,把臉轉到另一邊去。
  失去注視對象的大國忽然笑了出來,露出刻意的溫柔笑容。
  「我有些事情要調查一下。關於明日葉的事情,我們晚上再繼續聊好嗎?」
  「什麼?」
  突如其來的邀約聽得霞忍不住錯愕。大國豎起纖細的兩根手指,媚豔地往敞開的胸口深處溜了進去。半露在外面的雙峰肉感地陷了下去,接著再次舉起的指尖夾住一張摺起來的紙條。她把上半身往前傾,臉貼近霞,在視線交會的同時用舌頭舔溼了唇瓣。
  「這件事別告訴明日葉或是別人喔?」
  年輕人為了這出乎意料的事態受到驚嚇,她趁著這個時候把紙條塞進霞的胸口口袋。最後,她用熱情的指腹從外面戳了戳紙條放置的地方。
  這個人未免太煽情了吧──霞忍不住這麼想,不過他還是故作平靜,打開了那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時間以及地址。大國醫務官表示要聊千種明日葉的事情,所以這就像與監護人面談的邀請函。霞抬起頭想表達拒絕參加的意思,然而對方的背影早已擅自走到了別的地方。
  霞始終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目送那身體曲線格外誘人的煽情背影離去。雖然他也考慮過追上對方,但是青生漫步走了過來,過意不去似地合掌向他表示歉意。
  「對、對不起,霞次席,我接下來有事……」
  「啊啊,用不著在意,再說視察也結束了吧?」
  霞把那張邀請函放回口袋,盡力擺出柔和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笑得不是很好。青生一再低頭向他道歉,至少那不像是場面話,而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他,算是霞唯一的救贖。
  「那、那我先走了……」
  青生在最後大動作彎腰鞠躬,咚咚咚地跑回兩位管理官身邊。
  朝胆、夕浪與青生,有如一家人的三個人幸福地迎著夕陽,這一幕讓他忽然憶起了懷念的景象。
  父親、母親、妹妹以及自己,不管在大災禍之前還是之後,大家總是一起歡笑的日子。像是受到記憶中的笑容吸引,霞不自覺揚起了嘴角。
  受到黃昏的冷風吹拂,他赫然回過神來。
  他搖搖頭,放鬆表情肌肉。幸福的記憶從腦中消散,他和平常一樣板著臉,有些駝背,把手插在長褲口袋裡,往接下來的路邁開腳步。
  忽然間,他感覺右手摸到了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於是把口袋裡的那個東西拿了出來。那是個玻璃碎片,是被螢弄破的瞄準鏡碎片。
  霞繼續走了起來,手裡又張又闔地把玩著碎片。那個時候,她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情?他茫然地拋著碎片,思考起那句最後的遺言。這是個虛假的世界。
  他不經意地想起凜堂螢在世時的口頭禪,所有事物都從觀察開始。然而,破壞狙擊手的瞄準鏡這種行為和她的話實在非常矛盾。她做出這種事情,到底是要傳達什麼訊息?
  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答案,正當他沉溺在思緒時,忽然有人從陰影處用力拉住他的手臂。
  「嗚啊!?」
  雖然一不留神發出了可愛的慘叫聲,不過他還是奮勇地把身體整個轉了回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他熟悉的臉孔。
  「超好笑,哥哥你被甩了嗎?」
  那個人正是臉上浮現出熟悉的奸笑,嘴裡吐出熟悉惡言的妹妹。
  「啊?妳在胡說八道什麼?才不是那麼一回事。話說回來,妳在這裡做什麼?」
  「唔……晚餐前的……邊走邊吃?」
  遭到霞提出合理的追問,明日葉心虛地把臉轉開。妹妹的態度隨便,哥哥的態度則是充滿了懷疑。
  「為什麼要用問句……再說,晚餐前不要亂吃東西。」
  「好啦好啦,這個給被甩的可憐哥哥,打起精神來。」
  面對擺出監護人態度的霞,明日葉把買太多吃不完的垃圾食物塞到他的嘴裡。那是千葉名產烤肉串。霞沒有抵抗,大快朵頤咀嚼了起來。那副模樣讓明日葉看了心滿意足,接著為了藏起臉上的笑容,她轉過身去,一個人先走了起來。
  「順便買晚餐回去好了。」
  明日葉朝背後這麼提議。儘管背對著霞,光從聲音他也知道她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把嘴裡的食物一口嚥了下去。

  「……涼掉了也好吃。」
  就算是涼掉的食物也有溫暖。兄妹的固定位置,一家人的風景。
  雖然這個回答不是針對妹妹的提議,他也算確實做出了回應。不是只有言語能夠溝通,還有許多事情不需要透過言語也能傳達。
  霞邁開大步追了上去,在明日葉身旁走著。

    ╳  ╳  ╳

  他們在霞的房間裡面用餐。
  千種兄妹兩人一起用餐時──必須由主人全力招待客人──導入了由明日葉提議的、只有單方面需要負起責任的規則。
  從首席與次席的關係來思考的話,應該由階級較高的明日葉擔任主人。不過,從兄妹與家族的觀點來看,身為長兄的霞才是一家之主──也有這種看法。至於在千種兄妹的價值標準上,首席與次席的頭銜遠不及兄妹的關係。
  因此主人由霞擔任,而且身為主人的霞必須面面俱到地招待妹妹這位客人。不知不覺中,兄妹用餐時由霞來服務成了常態。
  「呼,吃得好飽。」
  口腹之欲獲得滿足,明日葉癱坐在客廳沙發上。因為她坐得極淺,臀部幾乎要滑了下去,接近半仰著身體的坐姿實在非常不雅。
  另一方面,霞在廚房裡又是清理蔚餘又是清洗餐具,一個人默默做著所有餐後雜務。此外,從料理到準備餐點這些餐前的雜事,也是由他一個人完成。他早已習慣穿著圍裙,十足家庭主夫的樣子。明日葉最近偶爾也會故意把哥哥叫錯成媽媽,不過那和神奈川產的窩心天然呆不同,話裡只感覺到滿滿的惡意。
  在傳統上,千葉的男人大多會說自己「將來的夢想是家庭主夫」,不過霞是擁有主夫兼社畜這兩大技能的兼職主夫,遭到這種惡意對待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霞吁了口氣,餐具和廚具總算清洗完畢。他用圍裙擦了下手,望向牆上的時鐘,差不多快到大國醫務官指定的會面時間了。
  霞脫下圍裙,走出廚房,客廳裡可以看見明日葉癱在沙發上的背影。她躺在沙發上哼歌玩著手機,綁在背後的頭髮撥到一邊,露出了嬰孩般的後頸項。
  看見這可愛的後頸,霞的臉上不禁浮現出微笑。這個部位常讓豐盈的紅色長髮遮住,只有在她像這樣漫不經心的時候才能看見。這種毫無防備的態度像隻親人的小貓,光是這樣就讓人不自覺會心一笑。
  不過,這樣的心情只維持了一瞬間。
  原本該是著迷的目光,變成了質疑的眼神。
  霞覺得很不對勁。
  視線前方是金色的紋路,所有小孩子身上都有的刻印。將在作夢的季節所期望的世界具體呈現的觸媒,也就是Qualidea Code。
  他仔仔細細地觀察,內心的懷疑也隨之浮現在腦中。
  凜堂螢那難以理解的選擇。她的〈世界〉可以不受距離限制,接觸所有目光所及的對象。因此在她死前的那一瞬間,她的斬擊可以劈中處在後衛位置、與她距離遙遠的霞。他認為這是無庸置疑的前提。
  不過,她留下的那句遺言──這是個虛假的世界──霞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導致他的視野變得狹隘。回想起來,螢在那之前失去了後頸的刻印,死前那一瞬間她理應無法發動〈世界〉,前提也就無法成立。
  Qualidea Code到底是什麼東西?
  霞這麼想著,繞到了沙發後面,就近從妹妹背後觀察那金色的紋路。
  他的手指忽然爬上明日葉的後頸項,撥開妨礙視線的頭髮,明日葉的背部嚇得顫動了一下。
  「唔,你、你這是在……」
  明日葉迅速把整個身體轉了過去,臉上因為拒絕的反應泛起了朱紅。
  她把掌心繞到背後,堅守有生以來第一次遭到男生手指侵犯的部位。面對突如其來的奇怪舉動,她臉上甚至浮現出畏怯的神色。基於長年來相處的經驗,霞相當擅長理解千種明日葉這位妹妹的心情,然而看見她第一次展現出的女生反應,他實在不懂得顧慮,魯莽地把手伸了出去。
  「沒關係啦。」
  「當然有關係!怎麼可能沒關係!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
  明日葉一把推開霞的身體,驚慌失措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霞不以為意,只是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往她逼近。他慢慢地把往後退的妹妹逼到牆邊,接著伸出手抵住牆面,斷絕對方的退路。
  「不許動,笨蛋。在這裡站好。」
  他用低沉的嗓音強硬地說,明日葉只好不情不願地放棄抵抗。她讓背貼在牆上,露出不滿的神情垂下肩膀,結果對方用雙手抓住她蜷縮的身體,將她側身轉了九十度。廢物哥的力氣還真大……她覺得意外,整張臉紅通通的。

  站在明日葉身旁的霞不發一語,只是從極近的距離伸長脖子,凝視著刻印在妹妹後頸上的紋路。
  明日葉摸不著頭緒,嘴角不禁顫抖,但是因為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泛紅的臉龐,於是深深把頭低了下去。
  「…………」
  霞像是百思不得其解,每當他發出不成聲的沉吟,就有呼吸噴在她的脖頸。她有一瞬間因為覺得噁心想提出抗議,可是想到哥哥無比嚴肅的態度,她不自覺握緊拳頭硬逼自己忍耐。
  滋……搔癢的感覺竄過身體,想必是霞碰了那個刻印。那種未知的感覺和自己碰觸的時候完全不同,她險些吁出氣息。她暫時闇上雙眼,強忍了下來。
  「……果然沒什麼特別的。」
  接著,霞說出幼稚的感言,唐突地結束了這場奇妙的體驗。腳步聲若無其事地離開後,被拋下的明日葉當場無力地癱倒在原地。
  「這是在搞什麼鬼……再說,沒什麼特別是什麼意思,氣死人了……」
  氣呼呼噘起的雙唇吐出呼吸般的怨言,她垂著依然稍微泛著紅暈的臉龐,瞪視似地抬起雙眼窺看對方的模樣。
  霞若有所思地摸著臉頰上的OK繃,然後他吁了口氣像是放棄思考,在已入夜的此時穿起制服外套。
  「你要出去嗎?」
  聽見明日葉這個問題,他一時默不吭聲,然後意味深遠地揚起了嘴角。
  「我有祕密約會,所以妳不許跟來。絕對不許跟過來。」
  為了慎重起見,他強調了兩次,明日葉聽見後板起臉。
  「什麼?你在說什麼啊噁心鬼,要滾快滾,噁心死了。」
  「用不著連說兩次吧……」
  霞無視自己剛才的發言批評著,遭人擺了擺手作勢驅趕後,他發著牢騷離開了房間。
  一個人的房間裡,寂靜瀰漫開來。
  明日葉有好一會兒只是坐在牆邊,瞪著緊閉的門扉。
  在霞離開的空間,奇怪的感覺有如餘香盤踞在室內。
  霞那些挑釁的笑容與話語,讓明日葉莫名冷靜不下來。搞不懂。什麼約會嘛!不許跟來是什麼意思嘛!平常他不會說這種話,為什麼今天故意這麼交代?
  「……唔。」
  明日葉沉吟著,身體不住擺動,接著她放棄思考,蹬著地板站了起來。她在玄關粗魯地穿上鞋子,幾乎是用撞的把門打開。
  然而,一踏進夜晚的空氣裡,她赫然停住腳步。
  在她眼前,霞泰然自若地讓背倚在牆上。
  他像是在那裡等待,也像是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朝追上自己的明日葉露出了信任的微笑。

    ╳  ╳  ╳

  位於高樓的豪華客廳裡,從嵌在牆上的玻璃窗可一望戶外夜景。
  大國真昼從影像資料重新確認內心的疑慮時,已是傍晚時分,不過此時太陽早已西沉許久。室內燈沒有打開,幽暗中,只有大螢幕的影像映出大國青白色的身影。
  冷酷的瞳孔裡,瞪著的紀錄畫面是先前在前線的血腥風景。
  地點是舊都東京的副都心遺跡,神奈川產的上位個體對抗著敵人的大規模突襲。即使是在無聲的紀錄畫面裡,依然可以從火花四濺的激烈對戰,感受到震撼內臟的沉重衝擊。尤其是戰況接近尾聲的片段,她更是固執地反覆播放。
  神奈川次席凜堂螢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了來自背後的攻擊,大國在這裡停下畫面,將焦點集中在黑色長髮底下遭受攻擊的脖頸,並且逐漸放大畫面。隨著痛苦的表情在螢幕正中央放大,影像也跟著變得模糊,出現雜訊。
  她接著讓影像加速播放。面對〈UNKNOWN〉的突襲,螢不知為何凜然放下手中的武器。
  這時,大國大幅放慢影片的播放速度。沙塵慢條斯理地飄浮在廢都的空中,在連戰場上的風也清晰可見的慢速世界,螢的雙唇緩慢道出遺言。
  那是留給觀者與聽者,以及殘存下來的這個世界的訊息。
  從無聲的影像中,大國像是敏銳地聽見聲音,使力用手抓緊了拳頭。
  這時候,房間裡響起悠哉的電子聲。她臉上浮現出如冰一般的微笑。那通知來訪者的悠然鈴聲,是以前生活在這房間裡的無名氏的興趣。
  她操縱著遙控器,把大螢幕上的影像切換成大門的監視攝影機。和預定計畫一樣,門前出現千種霞的身影。沒有同行者,他單獨赴約。儘管小心謹慎,他依然忠誠地遵從上層指示──也有可能,他心裡對青春期的幻想抱持著期待。
  大國比平常多解開一個胸前的鈕釦,解除了門鎖。

    ╳  ╳  ╳

  霞走到客廳,站在入口處稀奇地環顧室內。有如預售屋的高級裝潢反而缺乏生活感,對面面向夜空的牆上嵌著玻璃窗,可一望腳下荒廢的文明。他在心裡嘲諷──還真是雅致的興趣。
  「不好意思,要你專程過來這裡。」
  大國在形式上向他道歉,指向隔著矮桌的對面沙發。
  「不會……」
  霞點頭致意,聽從無聲的命令。他特地挑了上座,背對著玻璃窗外的夜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一會兒過後,在幾乎看不見廚具的單調廚房裡,大國在杯子裡斟滿褐色液體後回到客廳。
  「你要喝咖啡嗎?」
  她拋出了問題,但是沒有等待回答的意思,兀自把咖啡杯放到了霞的面前。裊裊升起的霧氣傳來咖啡豆的香氣,刺鼻的酸味恐怕是那個品種的特色。霞對這類的奢侈品不清楚,雖然喜歡喝咖啡,不過他從以前就只愛超甜的罐裝咖啡。
  「用不著客氣。」
  他平靜地應著,把咖啡杯送到嘴邊。他只是啜飲一口,就感覺到強烈的澀味麻痺了舌頭。那不是高級咖啡豆散發出的細緻香醇的苦味,而是更單調而且刻意的苦澀。難不成裡面加了什麼料嗎?霞覺得奇怪,把咖啡杯放回碟子上面,這杯咖啡實在很難說是美味。
  大國醫務官招待完客人後,優雅地走向他對面时沙發。她像是為了展露出胸前的事業線,先是讓身體向前彎下,然後在霞正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不過,大國那雙散發出光澤的溼潤紅唇沒有馬上張開。她的嘴角微微揚起微笑的形狀,故意改蹺另一隻腳,若無其事地盤起手臂把豐滿的雙峰從下往上推濟。這些舉動像在挑起年輕人的反應,以捉弄對方為樂,也像是用來懷柔的桃色陷阱。
  不過,霞是個聰明的男人,也可以說他是個純情的男生。既然危機就是轉機,轉機同樣也是危機。因為個性使然,他對所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好事,都抱持懷疑的態度。可惜的是,即使試圖保持理性,要完全控制住基於本能的情感,他還嫌太年輕了點。儘管很難不在意,為了極力將這樣的情感排除在意識外,他不經意地望向一度放下的咖啡杯,接著往嘴邊做出兩三次啜飲的動作。他只是品味著霧氣裡的香氣,一次也沒碰到那個充滿奇怪苦味的液體。
  儘管如此,大國依然用妖豔的目光望著霞。她沒有開口,彷彿在等待對方喝完自己沖泡的咖啡。明明是她把自己約來這個地方,這陣沉默是怎麼回事?睡意般的倦怠感襲來,霞按捺不住說了起來。
  「妳找我有什麼事?如果是明日葉那件事,我打算交由本人決定。」
  在乎妹妹的男人不屈服於桃色陷阱,把準備好用來拒絕對方的台詞,直接講了出來。
  明日葉傾向留在灣岸,此時沒有榮升到內地的意思。既然這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不管霞還是其他大人,都沒有反對的權利。
  交涉還沒開始,就已經宣告破裂。
  然而,大國真昼忽然笑了起來。
  「這件事先不管……我問你,你知道多少?」
  「什麼?」
  大國的回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沉穩的嗓音帶著冷酷的奇怪感覺,坐在沙發上的霞頓時繃緊了全身神經。一旦察覺些微異狀,身體便比思考還要早進入備戰狀態,這算是戰鬥科透過訓練與實戰養成的習慣。
  不過──霞忍不住驚嚇──他的大腿使不上力,連站也站不起來。他這才注意到苦澀的咖啡只有放在自己身旁,忍不住詛咒起自己的疏忽。
  「凜堂螢留了訊息給你吧?」
  「妳在說什麼……」
  面對突如其來的逼問,霞感覺到一陣暈眩。這不是錯覺,睡意般的倦怠感確實正急速攀升,阻礙了思考與意識。眼球如暴投的壞球不受控制地轉動,無法對焦在大國從對面的位子慢條斯理站起來的身影。
  「你們看見的是虛假的世界……不過,要是你們不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沉睡,那就傷腦筋了……」
  劇烈晃動的視野一角,大國的身影悠然竄了進來。她的眼裡帶著明確的殺意。霞急忙從沙發上站起來。然而,他的四肢不聽使喚,結果悽慘地倒了下去。
  在有如走馬燈迅速閃現的景色裡,瞬間閃過了一人份的咖啡杯。他找到了敗因,咖啡裡面下了毒。
  那杯咖啡裡面說不定放了達到致死量的毒藥,不過如果只是拒絕飲用,這樣的警覺心還不夠。只要微量就足以麻痺身心的可怕化學成分,恐怕是透過霞的鼻腔經由毛細血管侵入大腦,而大國等待的就是這效果出現前的數十秒。
  他的身體像是黏住了,離不開沙發。大國緩慢跨到他的身體上方,在雙方腰間緊密貼合的騎馬狀態下,柔軟的手指輕撫霞的臉頰。
  「你會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離開這裡……因為突發事故遣送到後方,這個理由很合理吧?」
  大國唇邊浮現出妖豔的笑容。霞在模糊的意識裡,好不容易用手背把咖啡杯打飛。
  大國反射性地跳開,不過這個行動沒什麼意義。咖啡杯還沒砸中她的身體,便在空中忽然碎裂。褐色液體猶如沿著空無一物的空間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那幅景象宛如遭到看不見的牆壁阻擋。
  面對這軟弱無力的抵抗,大國俯視著他,露出冰冷的視線。
  「適應係數那麼低,卻只會到處礙事。」
  「……適應係數?那是什麼?」
  聽見霞的詢問,大國只是嗤嗤笑著,沒有回答。她伸出手像是要揮開蒼蠅,霞的身體忽然連同沙發一起飛了出去。
  在劇烈的衝擊與轟聲中,無來由的激烈疼痛竄遍霞的全身。他勉強抬起頭,濺滿鮮血的視野裡出現的是大國真昼嘲笑的身影。
  接著,扭曲的空間裡面隱隱約約浮現出無數個有如觸手的輪廓,讓他感覺到無以言喻的恐懼。
  儘管四肢不聽使喚,霞依然奮力轉動渾身是血的身體,與大國拉開距離。諷刺的是,毫不留情的疼痛反而將霞模糊的意識留在了現實。
  鮮血奪走了霞一隻眼睛的視野,為了看清楚在大國身邊扭曲的那個無法辨識的物體,他用剩下的另一隻眼睛專注凝視。
  然而,沙發的殘骸像是忽然遭到狂風吹襲,飛過來砸中霞的肩膀。在這個空間裡面,確實,有某個具有質量的物體依照大國的意思行動。
  「用不著白費力氣。你們看不見的……」
  大國享受著壓倒性的優勢,一步一步逼近。
  即使處在這樣的狀況下,霞依然試圖應戰或是用命氣保護自己,他在發抖的手臂上使力,碰向脖子後面的刻印──戰士的武器庫Qualidea Code。
  大國嘲笑著像在可憐他這副模樣,同時再次把手舉了起來。剎那間,超常的聽覺捕捉到破風聲,他趕緊把頭轉開。看不見的長槍從身邊劃過,削去脖子上面的刻印,深深刺進地板裡面。
  「呃……」
  痛楚使得嗚咽與反胃的感覺哽住了喉嚨深處。他痛苦地咳著,為了轉移對痛覺的注意,他沿著地板往前爬。
  「就算眼睛看不見,耳朵還是聽得見呢。」
  隨手使出的攻擊遭到閃躲,大國並未因此慌了手腳。原本用來救命的代碼遭到破壞,霞按住從肩膀汩汩流出的鮮血,讓身體退後,上半身倚在牆上。
  流進眼睛裡的鮮血遮住了一半的視野,他壓抑住嘶啞的嗓音,瞪著那個看不見的東西。
  「妳是什麼人……為什麼大人可以使用〈世界〉這種力量……」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家畜最好是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幸福。」
  「貓不是家畜,是家人……我喜歡貓。」
  儘管遍體鱗傷,依然不改狂妄的態度。千葉的男人在地獄裡大笑。
  不過,在他不是冷笑而是痛快大笑時,大國像鞭子一樣往他叛逆的臉上踹了過去。
  霞的身體虛軟地倒下,大國的高跟鞋往他頭部接近眼球的地方,奮力踩了下去。
  「只要你消失,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她踐踏著奄奄一息的小孩子,為了給他致命的一擊舉起了手。
  「……哈哈!」
  然而,霞笑了。儘管痛覺變得模糊,沒有力氣抵抗,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屈服。
  「?」
  大國俯視腳邊滿身是血、半死不活的人,看見霞惹人厭地揚起嘴角,像個打不死的敵人。
  「我這麼弱,怎麼可能一個人過來這裡。」
  嘶啞的嗓音說出這話的瞬間,牆上的玻璃窗應聲裂成碎片。黑夜裡,人類最強的少女伴隨強風與破碎聲衝進室內。
  大國立刻轉身舉起手來,不過明日葉的速度比她更快,舉起了雙手的手槍噴出火焰。受到無情的彈雨攻擊,大國的身體往後翻到空中。
  「哥哥!」
  「喔喔……真虧妳忍了那麼久。」
  明日葉還沒放下槍就衝了過去,看見哥哥大量出血、奄奄一息的模樣,她不禁溼了眼眶。
  從背後的地上,傳來了有如苦悶詛咒的無聲呻吟。
  明日葉惡狠狠地瞪了過去。瀕死的大國遭子彈擊中全身,身體不住痙攣,但依然發出了充滿殺意的野獸般咆哮聲。
  「……我要殺了妳。」
  明日葉露出狠毒的目光,憎惡的情感讓她果斷地將顫抖的槍口,對準前一刻還是自己長官的那個人。
  在這個〈世界〉開始時,優先順序就已經決定,所以她的行動完全沒有猶豫。
  勝負已決的這個狀況成了殺意的對決。
  「等一下。」
  然而,一個虛弱的嗓音忽然制止了她。
  霞連站起來的餘力也沒有,只是用他被血染紅的手碰著妹妹的腳踝。明日葉沒有放下槍口,她直接彎下腰,把耳朵湊向制止她的哥哥唇邊。
  「為什麼?」
  「這樣就夠了。」
  霞在臉上做出唇邊綻放出笑容的表情,溫柔地摸著明日葉的頭。然而,明日葉的表情與瞳孔裡的殺意絲毫不減。霞看出了這一點,用疲軟的力氣虛弱地奮力奪走一把明日葉的手槍,然後站起來。
  「既然這樣,由我來殺了她。」
  霞用堅定的語氣低聲說著,扣下了扳機。
  優先順序從人生開始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所以他的行動完全沒有猶豫。
  兒時立定的決心與誓言化為子彈,擊破倫理與情感的高牆。子彈射穿頭蓋骨,痙攣的大國全身僵直。她失去了呼吸,再也動不了,成了一具貨真價實的屍體。
  一確定敵人再也無法行動後,手槍從霞的手裡滑落,他闔上了眼瞼。然後,他像是斷了線,一動也不動。
  「哥……哥哥!哥哥!」
  明日葉緊張地搖晃著霞的身體。不管她再怎麼呼喚,也聽不見一如往常的刻薄回應,嚇得她的淚腺忽然決堤。她緊抱住那副動也不動的身體,從他的唇邊勉強吐出了不穩定的呼吸。明日葉顫抖著,深深吁了口氣。
  接著,她用力抹去溢出的淚水,把失去意識的霞扛在肩上,並且用比冰更冷冽,比火更暴虐的凶殘目光,俯視那副試圖殺死哥哥的凶手亡骸。
  舉起的兩把手槍前端,隱約亮起了藍色的燐光,在夜風吹拂的黑暗裡,映出明日葉冰冷的神情。
  「……我要讓妳屍骨無存,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平靜又嚴肅地一再扣下扳機。
  每當槍口迸出微弱的藍色光芒,不論是大國的遺骸、留下血跡的地板,還是破碎的家具,全部都受到沒有溫度的火焰燒灼。
  明日葉面無表情,靜靜地站在這幅地獄的景象裡。接著,失去生氣的瞳孔緩慢望向天花板一角,槍口也慢條斯理地往那裡指了過去。

    ╳  ╳  ╳

  四角形的地獄光景裡面,千種明日葉往這裡扣下了扳機。
  沉默的畫面忽然變得漆黑,道出現場的監視攝影機遭到破壞的事實。
  「…………」
  朝凪求得用浴袍裹住健壯的身體,神情凝重,深深吁了一大口氣。他盯著影像信號忽然中斷的投影螢幕,一時間動彈不得,然後喉嚨深處發出了短促的沉吟聲,他當機立斷地打開另一個螢幕,輸入管理員密碼。
  在叫出來的檔案裡面加入補充與修正後,他再次深深吁了口氣,儲存檔案,而後關閉視窗。
  他像是疲憊不已,視線移動到天花板的陰暗處,整個人往後倒,讓身體陷入椅背。老舊的懸吊系統發出了嘰的傾軋聲。
  「求得?」
  忽然間,背後傳來微弱的衣物摩擦聲與呢喃般的呼喚。他稍微瞥了過去,輕柔的睡衣半透明地露出豔麗的身體曲線。
  「原來是愛離啊。青生怎麼了?」
  朝凪神情嚴峻地站了起來,靜靜走向夕浪愛離身旁。
  「她睡得很熟。畢竟她最近實在太累了……」
  夕浪回頭望向門口,門後面是擺著兩張睡床的寢室,從稍微鼓起的羽毛棉被一角,可以看見少女可愛的睡臉。朝凪往那裡望了過去,緊蹙的眉間鬆了開來,肩膀也終於放鬆下來。
  「這樣啊……」
  「你終於笑了。」
  看見朝凪的神情不再緊繃,夕浪也鬆了口氣。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讓視線交會,瀰漫在兩人之間的靜謐,有如期望孩子平安長大的夫婦。
  「……發生什麼事了?」
  夕浪忽然問了起來。儘管壓低了嗓音,難掩緊張的神情恐怕是擔心剛才在螢幕前苦悶哀號的朝凪。
  「……大國醫務官遭到殺害了。」
  「什麼……」
  她耳邊響起了朝凪輕細的低語聲。
  她在呼吸可及的距離確認起朝凪的表情。他的目光尖銳,再次蹙起的眉間,帶著種種不知道是焦急還是嘆息的複雜情感。
  「……這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不會有問題。」
  「可是……」
  夕浪的雙唇因為困惑不住顫抖,正當她想開口的時候,強而有力的手臂用力抱住了她發抖的身體。
  「用不著擔心。」
  冷靜的低沉嗓音透過體溫深入體內。堅定的想法,守護的意志。夕浪將自己完全寄託在這副結實的胸膛,垂下了頭。
  「好……求得,我相信你。」
  依偎的身影合而為一,融入了動盪的夜晚。

    ╳  ╳  ╳

  霞痛得醒過來的時候,人正躺在床上。
  眼熟的天花板,習慣的氣味。透過狹窄的視野認出熟悉的家具時,他知道自己活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眼瞼受傷的右眼纏著繃帶,除了因為傷口而發疼的肩膀,以及關節痠痛的腳,他發現自己全身都是疼痛不堪,每個地方都進行了奪去自由的醫療處置。
  儘管如此,他活了下來。宛如從可怕的噩夢醒來,他躺在床上用力呼吸。悶痛在肋骨附近擴散了開來,不過聽見輕快的腳步聲往這裡走過來,他還是費力而且緩慢地讓自己坐了起來。
  「嘿咻!」
  出現在房裡的明日葉用膝蓋咚地把門撞開,用屁股啪地把門關上。那種粗魯的舉動讓霞不由自主想唸她個兩句,不過仔細一瞧,用雙手端著托盤的她實在空不出手來,霞也沒有責備她的道理。為了病榻上的家人犧牲奉獻,這是無比尊貴的行為。
  「哥哥,吃飯囉!」
  床邊擺了一個小土鍋,一打開蓋子,就有醬油與湯汁的香氣在室內瀰漫開來。自己不曉得有多久沒吃到明日葉的料理,妹妹手腳俐落的模樣,讓他腦中掠過了媽媽的身影。
  「喔喔,謝啦,我剛好肚子餓了。」
  「我就知道。今天我準備的是當季料理,使用從千葉的農場取得的大量新鮮肉類與蔬菜……」
  妹妹驕傲地挺起胸膛,語氣像是期待受到誇獎,讓他想起了她最愛撒嬌的童年時期。霞像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害臊,在中途打斷了明日葉的解說。
  「那些不重要。我說過自己肚子餓了吧?」
  「唔……」
  明日葉蹙起眉間,用毫不隱藏內心不滿的蠻橫態度抓起湯匙,插進鍋裡後舀了起來。
  「……來,把嘴巴張開。」
  接著,她把舀起了食物與熱湯的湯匙推到哥哥面前。
  「這個樣子不太對吧。」
  霞嚴正表示拒絕。女生的餵食是霞平常夢寐以求的景象,不過一旦真的遇上這種情形,他又在意起男人的面子──實在是心情複雜的年紀。
  「什麼?你是傷患吧?」
  「沒錯,我是傷患……不對,這個理由太奇怪了。」
  聽見哥哥若無其事的反駁,明日葉忽然整張臉紅了起來。

  「吵死了,來,快把嘴巴張開!」
  粗魯地推了出去的湯匙讓湯汁灑到繃帶上面,而後順利連接上霞的嘴唇。怕燙的霞放棄抵抗,讓食物在嘴巴裡面翻滾,咀嚼了起來。
  明日葉收回湯匙,臉上的神情莫名不安,戰戰兢兢地等待霞的反應。妹妹的羞澀傳染到霞的身上,他別開視線,緩慢地品嘗味道。把食物嚥下去後,他喃喃說道:
  「好吃……不愧是千葉的食材。」
  因為不好意思老實說出內心的感想,霞畫蛇添足加上了一句話。
  「這是什麼我愛千葉的感想啊,氣死人了!」
  明日葉儘管斥責,嚴肅的臉上喜形於色。她從鍋裡又舀起一匙食物,送到霞的面前。
  「嗯!」
  「嗯。」
  這次霞順從地接受了餵食。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露出靜謐的微笑。
  這幅景象正是兄妹平穩的日常生活。
  這樣平穩的生活肯定很快就會結束。正因為明白這一點,霞與明日葉盡可能不去玷汙這短暫的時光。
  「繃帶髒了呢,需要換新的嗎?」
  「說得也是。」
  吃了一會兒之後,明日葉放下湯匙,瞥向急救箱。讓妹妹替自己纏上繃帶的機會,這輩子恐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霞迅速把頭上的繃帶解了開來。
  接著,在他把覆蓋在右眼的紗布取下來時,視野忽而變得扭曲。
  眼前彷彿亮起紅黑色的燈光,世界染上了奇怪的色彩。
  霞不禁膽戰心驚。習慣黑暗的生物,因為突如其來的光芒目眩是極為自然的生理反應,不過這不是那種已知的現象。那不是出現在某個體上面的缺陷,而是更無法挽救,更接近本質也更基本的某種狀況。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不過他感覺很不對勁,直覺地感到恐懼。
  原本土鍋裡面色彩鮮豔又美味的料理,如今看起來就像浸泡在紅黑色泥水裡的屍塊或菌類。自己到底吃了什麼?腐臭讓他不禁反胃作嘔,稍微吐了出來。
  霞像是出現腦震盪,腦中忽然一陣暈眩,他不自覺按住了右眼。雖然是下意識的行動,結果讓他更是戰慄不已。
  沒有受傷的左眼裡,映出了他原本生活的色彩鮮豔的世界。
  明日葉的話傳不進他的耳裡,他只是啞然地顫抖著下顎。
  右眼與左眼,雙眼各自看見不同的事物。
  「喂……這是怎麼一回事……」
  霞的右眼捕捉到的,是和過往大相逕庭的世界。
  眼裡看見的世界,以及看不見的世界。
  所有前提都遭到推翻,所有論點都出現破綻。
  紅黑色的混亂情景改寫常識,他忽然記起凜堂螢說過的話。
  ──這是個虛假的世界。
  此時,千種霞躺在熟悉的床上,身處在虛像與現實的夾縫間。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6-23 19:29 编辑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渡航(Speakeasy)。和大家好久不見的渡航。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耶誕……真要說起來是到了年底。果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啊。尤其在即將年滿三十歲的最近,時間更是流逝得比學生時期還要飛快。
  時間面前人人平等,不論是孩童、國中生、女高中生、社畜還是老人的一年,都是同樣一年的時間,只是每個人對時間的感覺簡直完全不同。
  在開始工作之後,我對月曆的感覺也改變了。原本引頸期盼的長假──像是暑假、年底和過年,現在在我心中只有無比的憎恨。
  黃金週提前送印、暑休提前送印、年底提前送印……因為需要提前送印的情形太多,簡直都要產生出新的信仰了。
  順帶一提,各出版社裡面存在破壞這些提前送印時間的渡航流程,而且這樣的流程惹來了許多憎恨。我覺得很難受,也很過意不去,從罪惡感裡面好像要產生出新的信仰來了。
  總之,因為年齡、立場和頭銜,以及個人所處環境與培養出來的價值觀不同,看見的世界也不一樣。
  在他們眼裡,那個世界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本集即是《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第二集。
  『Qualidea Code』的故事正是所謂的共有世界,世界觀與設定相同,內容則由大家自由發揮,創作出各自不同的故事。除了我以外,另外還有さがら総老師和橘公司老師參與這個計畫。
  本書由本人渡航執筆,但是故事是大家共同創作!共同創作實在是一件很美妙、很棒,也很快樂的一件事!另外,本書還有幾本前傳。
  神奈川篇《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1~2集,橘公司著,Fantasia文庫出版)。
  東京篇《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Qualidea Code─》(1~2集,さがら総著,MF文庫J出版)。
  千葉篇《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Qualidea Code─》(渡航著,小學館GAGAGA文庫出版)。
  除了這三個都市的故事,另外還有這些故事的前傳《廢材與金幣的庫洛迪亞》(渡航&さがら総著,集英社Dash X文庫出版)。
  這麼寫出來之後,數量真的很龐大,多到了讓人擔心會不會遭到情報過多的現代社會一腳踢開。不過每部作品都是獨立的故事內容,只讀其中一部作品或是《廢材金幣》,都不會發生故事內容銜接不上的問題!YES!Johannes!
  另外,『Qualidea Code』也推出了動畫,BD&DVD已經發行,詳細情報可在官方網站等地方確認!
  雖然本書恐怕會被情報過多的現代社會踢開,但還希望各位讀者喜歡『Qualidea Code』這個共有世界。
  接著是謝辭。
  從負責人物設計的階段開始就受到松竜老師很多幫助,非常感謝。這次輪到了神奈川!公主太可愛了(確定的語氣)。今後也請繼續提供協助。
  wingheart老師,公主真的很可愛(確定的語氣)。下一集將以明日葉為中心,而且是超級中心人物,中心到可以取得.asuha網域的程度!感謝您,今後也麻煩您繼續提供協助。
  感謝責任編輯山本先生一直以來的協助,下一集用不著擔心啦,哇哈哈!謝謝,今後也麻煩您繼續提供協助。
  さがら総老師、橘公司老師,這次也詢問了很多關於這部作品的問題,之後我會再繼續發問。謝謝,今後也麻煩繼續提供協助。
  協助這部作品出版的各位,感謝各位的幫助,在這裡致上最深的謝意。今後也請務必繼續提供協助。
  最後,衷心感謝各位讀者閱讀本書。包括動畫在內,本計畫得到了莫大的支持,真的很感謝大家。本作品即將進入尾聲,我會更加努力!今後也請不吝繼續支持。
  後記在這裡暫且告一段落,各位讀者我們下次再會!

  渡 航


  繼第一集之後,本集也是由我負責內文插畫。
  在這一集裡面,明日葉還是一樣可愛,身為千葉組的我實在是忍不住怦然心動。
  此外,小姬公主也是本集的重心之一,很高興有這個機會用插畫呈現。東京組這次沒什麼發揮的機會,不過我很期待小壹今後活躍的表現。
  倒是在撰寫這篇後記時,我剛好因為工作到了千葉來,住在千葉車站附近的飯店。更準確來說,明年我會搬家,居住在千葉的可能性非常高。我就是正在逐步千葉化的wingheart。
  感謝牡丹燈鬼、おらんげ、茶乃ひなの、黒八木等各位協助黑白原稿的製作,謝謝大家!
发表于 2018-11-7 09:26 | 显示全部楼层
wdr550 发表于 2018-11-5 22:55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渡航(Speakeasy)。和大家好久不見的渡航。

动画一直没机会看,来看小说也挺好的,毕竟有三位作家参与啊。
发表于 2018-11-7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到这里跟动画区别也不大吧,期待下一卷的真相
发表于 2018-11-7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动画都已经完结许久了,本来一个大企划,被A1坑了
发表于 2018-11-8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后续,感觉很不错,谢谢
发表于 2018-11-11 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出到第三卷了
发表于 2018-11-11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本篇小说和动画内容差不多了,可惜动画崩的太厉害只能当个听歌番,希望小说后面能表现的更好一些
发表于 2018-11-15 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更新了,万年巨坑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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