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ackdaw 于 2018-11-19 19:19 编辑
「如果這樣能感覺到幸福的話,我也可以拿學長的臉玩牛頭犬遊戲嗎?」 「晚一點吧。」 「晚一點是什麼時候?」 「很久以後吧,等筒隱拿回自己的真心,一定會有機會的。」
節錄自橫寺同學筆記第一集
看書這個行為,本質上與性行為類似。
在這個時代講這種話,八成會馬上被人罵「你這人腦袋有病太失禮了給我下跪道歉」,用政治正確之棒痛毆,全國在正義之名下舉辦變態學長驅逐運動,網路上的討論區大炎上,但我並沒有在說笑。 講真的,我覺得看書是一種性交行為。 看著書上平面的文字,在腦中描繪出立體的畫面。 文筆再好的作家,提供再詳細的情報,不同讀者想像出的景色都會千差萬別。閱讀同一段只是在描寫一顆蛋的文字,也不可能想像出同樣的圓形。 讀者可以自己創造出為自己而存在的世界,享受特殊的快感。 用自己固有的想像力,用作者提供的可能性創造新世界。 即為誕生未知生命的儀式。 「所以說,月子妹妹。」 「是。」 「我跟妳等於做了半天喔!因為我們一直在看妳寫的筆記嘛。做愛!幾乎都在做愛!跟月子妹妹共同孕育愛!」 「學長真是個腦袋無藥可救的變態。小心我開記者會告你。」 「啊,啊,要生了!要生了!吸吸吐 ── !啊啊我要生下月子妹妹的蛋了喔喔喔喔喔喔喔!」 「病入膏肓了。你在各種意義上把我當白痴看,我要代替正義把你燒得連灰都不剩。」 筒隱對我投以混合輕蔑、死心、憐憫,難以言喻的冰冷眼神。 具體上是什麼樣的表情,麻煩各位自己想像。有多少讀者,月子妹妹的表情就有多少版本,在這個世界上創造出只屬於你的迷你月子妹妹吧! 「真是的,你變態到連百年之戀都會瞬間冷卻。」 筒隱深深嘆息,拍掉腿上的雜草站起來。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僵硬的身體,往我這邊瞄過來。 「大概都看完了嗎?」 「嗯,很有趣,我想負起責任養大這股心情。」 「你這個堅持要做人的變態學長……」 夏日的黃昏時分,一本杉山丘上微風徐徐。某位外國政治家說過,幸福的祕訣是野餐。 所以我們一直坐在這裡,悠閒地看筆記。有如愉快的野餐時間的延續。 橫寺同學筆記。 筒隱月子將自己所見的橫寺陽人逐一記下,多達十一本的筆記。盡量正確陳述事實,排除月子妹妹的主觀感受,以我的觀感與感情為主的巨作。 ……好吧,有時也會看見讓人覺得這是作者個人喜好的片段。橫寺陽人太愛糾纏女孩子的問題相當嚴重。
例如。 大約在初夏之時,我和筒隱因為各自的煩惱,對不笑貓像祈禱,捲入圍繞真心話與表面工夫的風波。 「你還會不論晝夜、不容抗拒地推倒我。」 「從客觀角度來看,那明顯是意外事故,不過因為橫寺陽人的心理描寫被加了一堆油添了一堆醋,搞得我好像心懷汙穢獸慾的人,這是敘述性詭計……」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變態藉由推倒我感受到了喜悅,這是史實,是真相。一次史料的記述是絕對正確的。」 「……我感受到了做歷史研究的無力。」 在兩人的奮鬥過程中,得知超喜歡動物的千金小姐 ── 小豆梓的祕密。我從她身上取回表面工夫,筒隱卻把真正的笑容給了姊姊。 那個時候,我發自內心想讓筒隱再笑一次。
暑假結束時,大型颱風來襲。 我被困在又舊又大的筒隱家,在倉庫遇見正宗的貓像。 「雖然一下看到她的裸體,一下被她看到裸體,被綑成一團被這樣那樣,最後能和鋼鐵小姐── 能和妳姊打好關係,真的太好了。」 「用學長那國的說法就是。」 「嗯?」 「『打好關係』和『啾』這個行為是綑綁販售的嗎?哦。原來是這樣啊。」 「等等,不、不是啦!在市廳舍發生的那件事是意外喔!?鋼鐵小姐大概也覺得莫名其妙,那不算啦,不算!」 「……晚熟的姊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行動,你這樣講太過分了吧。」 「可以請妳不要同時展現溫柔妹妹的一面跟生氣的一面嗎!?」 襲捲世界的颱風,是月子妹妹召喚來的。 只有我們兩個的筒隱家一片淒涼,我們卻學到如何跟彼此友好相處下去。
參加教會聖歌隊的愛美也不能忘記。 她叫我葛格,是個喜歡往我身上撲過來,耀眼得如地中海陽光的少女。在嘻嘻笑著的她登場的同時,我們學校變成了義大利有名遺跡的模樣。 「幸福王子跟燕子公主,在掛著大鐘的高大鐘樓上接吻。可喜可賀的幸福結局。」 「當時被逼得差點走投無路,幸好事情順利解決。」 「對呀。全是為了把壞貓神從小梓身上趕出去,絕對不是為了變態學長個人的慾望對吧。」 「月子妹妹?」 「之前是姊姊,這次是小梓。本來應該要基於違反第一女主角保護法立刻逮捕你並且隔離監禁,不過王子殿下只是出於善意才這麼做,最高法院勉強給予緩刑。」 「月子妹妹?妳看的書是不是跟我不一樣?」 引發這起事件的,不是愛惡作劇的調皮南瓜愛美。 貓神笑著說,犯人是我 ── 很久很久以前的橫寺陽人。 橫寺陽人的記憶有像被蟲咬過的漏洞。
和鋼鐵小姐跟副社長玩雙六,和月子妹妹與小豆梓去遊樂園玩後。 我回到了過去。 回到筒隱家的母親 ── 采咲女士還活著的十年前的世界。回到有聰明的小小鋼鐵小姐、像隻小野獸的月子妹妹,小時候擁有堅強心靈的我常去的筒隱家。 然後,橫寺陽人體驗到失去「回憶」的理由。 「到頭來,我就是喜歡采咲女士啊……」 「不是『我就是』,是『我也』才對。大家都喜歡媽媽。」 「……嗯,是啊。」 『真正重要的不會留在腦海,而是心中。』 留在筆記中的這句話,大概是某種願望吧。對我來說,對月子妹妹來說。
修學旅行,我們去了中部的善行寺和兔隱村。 田徑社下任社長舞牧麻衣 ── 麻衣衣,以及她的朋友和氣少女、小豆梓和我四人一組,再加上偷偷跟過來的月子妹妹的五人奇幻旅程。 我和麻衣衣不小心交換了身體。 「真是開心又害羞的經典事件!『跟月子妹妹她們一起進大浴場發洩慾望!』之類的感覺,開玩笑的啦!」 「……爛人。」 「是啦,我也覺得我開的玩笑有點 ── 」 「……不僅沒發現學長跟人交換,還被小梓慘電……我真是個爛人。」 「咦?月子妹妹?」 「我明明是第一女主角,卻是最沒用的……」 「月子妹妹的黑暗之門開啟了!關起來,快關起來。」 「我……是最……我…………啊嗚……」 歷經一番波折,我和副社長成為朋友。 任何人都會有煩惱,即使如此,還是努力向前邁進。理所當然。
聖誕節在小豆梓家度過,新年參拜則去筒隱家附近的神社。 除了出現眼神詭異的可疑人士跟蹤我外,新年非常和平,只有要考中心大考的鋼鐵小姐引起一點小意外。 「我、我只是碰巧在神社遇到學長而已,並沒有跟蹤你。」 「月子妹妹,為什麼你會覺得『可疑人士』是在指自己!?」 「……不是的話就好。我也是會成長的。成長到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穩,不用依賴任何人。」 「……啊,嗯。對啊,妳想改變自己。」 修學旅行回來後,關係有點僵的月子妹妹和小豆梓,也在不知不覺間重修舊好。 太好了太好了。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做不到。 ── 彷彿沒人需要我。
所以,我開始渴望被人需要。 從跟采咲女士住在一起的那時候開始,我一直想成為拯救某人的英雄。想幫助在對岸受困的人。像幸福王子那樣。 在愛美爸爸的引導下生出的黑影,代替我用我的身體,解決所有問題。 「不用做那種事,學長就是學長。」 「是啊。」 「什麼都不做,維持原樣就好。」 「是啊。」 「……可是,學長不這麼想對吧。」 「……抱歉。」 我和黑影在馬拉松大賽合而為一,與月子妹妹之間產生無法修復的裂痕。 還有一件事,鋼鐵小姐開始感冒了。
接著進入輪迴。 無論輪迴多少次,鋼鐵小姐都會病倒,橫寺陽人會選擇犧牲自己。藉由筆記的幫助,只有月子妹妹保有記憶。 在好幾十次無意義的輪迴中,孤獨的戰士試圖拯救我們,失敗、訣別、絕望、逐漸崩壞。 渴望輪迴的是愛美爸爸(和貓神)。 為了找出對筒隱家而言的理想世界,他不停擲出骰子,卻在第九十九次犯下致命的錯誤。 「不只愛美,連男人都會硬吃,真是慾望無窮無盡的變態。」 「我說的犯錯不是那個意思……」 「但野獸學長被慾望沖昏頭,襲擊了人家是事實。有罪推論。」 「不是!完全不對!我只是假設貓神是可愛的女生,判斷那是最有效的手段,迫於無奈才把她凌辱到哭。」 「渣到難以言喻,處以極刑。」 紳士地與被我弄哭的貓神妹妹溝通過後,我們再度回到過去。 為了讓一切重來。
等著我的是小孩子的身體。 幫爆發妳捶我打大戰爭的天才幼女鋼鐵妹妹和迷你麻衣衣勸架,幫搬家的小梓修復與兒時玩伴的關係,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漸迷失自我。 「真是的,我知道你的意識被小小的身體侵蝕,但你未免玩得太過頭了。」 「沒被侵蝕的月子妹妹意志堅定,用五歲兒童的身體假裝成五歲兒童的智商,享受了一段五歲兒童幸福生活對吧……?」 「……絕對沒這回事。請提出證據。」 「證、證據?」 「對於敏感的問題應該要以事實為基礎徹底議論,這是處理變態學長案例的商業基本知識。」 「我聽不太懂,不過把變態行為當成談生意的月子妹妹,讓我有點興奮。」 「這想法真失禮。因為學長完全變回小孩,我只是出於無奈才配合你。」 「嗯 ── 破鍋配爛蓋……」 ── 如果能像這樣永遠跟月子妹妹恩愛下去就好了。 當然沒有那麼好的事。 采咲女士病倒,接受當醫生的小豆爸爸的照顧,愛美爸爸認真地來還願 ── 我們明白。 大家都不是壞人。 結果筒隱家的問題,鋼鐵小姐生病的原因,故事的根本,全是由時日無多的采咲女士而生。 過度擔心兩位女兒的未來,反而去祈求絕望的母親。 她在最後選擇為我祈禱。 解放了渴望被人需要的橫寺陽人 ── 身上的珠寶一直被燕子拿走的幸福王子。
然後,世界改變。 全部重置了。 我走過的歷史,以及即將踏上的未來,產生決定性的分歧。 與最喜歡的家人過著幸福生活,沒有一直待在別人家,也沒有為真心話和表面工夫煩惱。 和母親一樣為疾病所苦的少女、與兒時玩伴分別的少女、被命運從外國拉回日本玩弄的少女,都不復存在。 每個人都平安無事,偶爾在路上徬徨,尋找內心的空隙,滿足於平淡夢想的碎片。 在一本杉山丘上,與綁馬尾的少女永遠擦身而過 ──
本該是這樣的。 「不會讓學長說再見,絕對不會讓學長忘記我。」 月子妹妹氣勢洶洶站在山丘上,頑固地說。 她將筆記緊緊抱在胸前,彷彿那是將自己、世界與某人聯繫在一起的緣分。我們的回憶,全都記錄在裡面。 「可是那本橫寺同學筆記,絕對有因為作者的個人喜好被過度描寫!真正的我更加紳士好嗎!才不會對小女生性騷擾!」 「是喔。請繼續。」 「也就是說,從邏輯角度思考,表示我推倒的女生不小了,是成熟的女性。要有點自信!別受到法律的保護!和紳士的我一起做人吧!」 「這番話是從哪張嘴說出來的啊?是這張嘴嗎?真是張臭嘴。」 她伸手捏我臉頰。還滿用力的,啊啊我喜翻! 「真是的 ── 」 月子妹妹的嘆氣聲立刻被蓋過。 黃昏的風吹過一本杉山丘。 她的註冊商標 ── 那束馬尾輕快地隨風晃動。月子妹妹像在斥責偷看裙底的人般,用一隻手壓住有點被吹起來的百褶裙。 「……真是的,不過,或許學長就是這樣。學長一直是這種人,我一直在對你說真是的真是的。」 纖細柔軟的手指,撫過我剛才被捏的臉頰。 彷彿要仔細確認我的臉型、我的模樣。 黑曜石般的大眼,從上方看著坐在草地上的我。將臉湊近,近到額頭與額頭,鼻子與鼻子,下巴與下巴快要貼在一起。 「吵架又和好,幫助對方又受到對方的幫助,伸手接近,站在對方身旁,試圖跟對方看見同樣的景色。」 我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 有如在細細品味我的味道、我的氣息。 筒隱面無表情的臉龐近在眼前,呼出有點甜蜜的氣蹭過來。 像好奇第一次看到東西的小貓,也像高興終於取回寶物的小孩。 「說不定,我們就是一直像這樣相處,度過漫長的時間。」 「……在其他世界?」 「在確實存在過的世界。」 全身上下都很小,只有眼睛大的少女。 意志堅定又固執己見,客套又任性,有行動力又迷糊。可愛又惹人憐愛。 我知道筒隱月子的全部。
當然。 那全都發生在不同的世界。與這個我毫無關係。我根本沒經歷過那些事。 然而如筒隱所說,它確實存在過。 我的內心這麼告訴我。 真正重要的不會留在腦海,而是心中 ── 就像采咲女士說過的那句話。 這是由願望而生的故事。我們看了十幾集為了珍視之人而祈禱的人的故事。 一本杉山丘又吹過一陣強風。 筆記隨著風翻頁,夾在裡面的枯葉不知被吹向何方。月子妹妹迅速伸出手 ── 「……哈啾。」 打了個小噴嚏。 不知不覺,太陽也已經下山,在淡淡的夕陽餘暉下,天空的藍逐漸加深。一本杉的影子宛如皮影戲似地伸長,慢慢與草地融合,告訴我們夜晚即將來臨。 「月子妹妹,該回去了吧?」 「回哪去?」 「回我們該回去的地方。」 「……是啊,回去吧。」 月子妹妹握住我伸出的手。 我們牽著手,依偎在一起,走下懷念的夏日山丘。 看書的時間結束了。 之後我們必須回到現實的時間。 為了慢慢想起重要的某物、重要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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