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426655
- 阅读权限
- 150
威望
轻币 枚
XD 个
注册时间2012-9-15
最后登录1970-1-1
|
楼主 |
发表于 2018-11-19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5-26 16:56 编辑
第二章
參加聖杯戰爭者有時候會作夢。或許是主人與使役者之間會連結到精神的深層之故吧。
他們以作夢的形式閱覽對方的過往,這是在第三次聖杯戰爭與亞種聖杯戰爭中也很常見的現象。
──所以,當獅子劫界離發現自己身在遙遠過去的不列顛時,也絲毫不感意外。
「……哎,總是會有這麼回事吧。」
這應該是自身使役者莫德雷德的過去吧。獅子劫忽然發現她就在身邊,手中握著這場聖杯戰爭中所愛用的武器──「燦爛閃耀王劍【Clarent】」。
這原本不是她【莫德雷德】的武器,而是亞瑟王獲得後保管在武器庫內,象徵王位的劍。
莫德雷德搶走這把劍並自稱「王」,發起大規模叛變。然後她在亞瑟王面前握緊此劍,挑戰一對一對決。
「……也就是說,這裡是卡姆蘭了。」
沒錯,這裡是卡姆蘭之丘,莫德雷德率領的叛軍跟亞瑟王率領的正規軍進行最後決戰的場地。亞瑟王傳說中華麗的騎士故事,終於在這場慘澹的戰爭後劃下句點。
射出的箭貫穿輕裝士兵,但鋼鐵鎧甲包覆的莫德雷德不把任何攻擊放在眼裡,不斷向前衝。
亞瑟王擁有強大的個人魅力,最終完成一統不列顛的偉大志業。儘管如此,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士兵支持莫德雷德叛變呢?
鄰近統一時期,國內瀰漫著一股厭戰的氣氛──這是原因之一。
儘管被譽為完美,還是因為墜入不倫戀情的湖之騎士【蘭斯洛特】與王妃【格妮薇兒】之間的醜聞而喪失王的威權──這也是原因之一。
騎士們對太過於清廉,完全不夾雜任何個人情感的王抱持莫名的恐懼,甚至是汙衊之情──這當然是原因之一。
但還有一點。
在戰場上看著莫德雷德的獅子劫明白她的戰法很野蠻。騎士們誇耀的華麗雄壯劍術什麼的,在這種打法之前就跟脆弱的枯枝一樣。
彷彿遵循本能,卻最有效率、最理想的殺人手法。
跟在莫德雷德背後的士兵們士氣高昂,那是有如對著人類本能呼喊的節奏,踏出的腳步就像大太鼓那樣發出雄壯的聲音。
──簡直是龍捲風那樣的自然災害。
莫德雷德是出名的騎士,她為了讓自己出名而努力,實際上也做到了。儘管如此,若她保持「騎士」的態度上戰場,不會有十萬士兵願意跟隨她吧。
她真的很強,而且她的強帶著一點瘋狂。但在戰場上,這種瘋狂才是最值得讚賞的存在。
士兵們就像被瘋狂驅使,追著她如怪物般強悍、如勁風般掃蕩敵人的背影而去。
──想看看這個瘋狂的戰士可以殺到哪裡。
歸納士兵們的動機,最終大概都會來到名為狂熱的信仰這點上。但士氣高昂的他們人數還是有限,少了一人、少了兩人、少了百人、千人,就這樣接連減少人數。
莫德雷德顧不得他們,畢竟她認為士兵──不,人類是在獲勝之後會自然增加的玩意兒。
她優先選定敵方陣容龐大的部隊衝刺,將之擊潰後,又找出下一個龐大部隊進攻。不論是害怕的對手、抵抗的對手、逃跑的對手悉數斬殺,堆起屍山。
莫德雷德毫不在意雜兵,她關注的對象只有自己的父親──亞瑟王一人。
「亞瑟王在哪裡!騎士王上哪去了!」
高聲怒吼的同時砍倒圍成兩圈、三圈的敵兵,之所以選擇陣容龐大的部隊,是因為她判斷王在這類部隊內的可能性較高。但命運彷彿拒絕她一樣,兩個人在戰場上就是碰不到面。
不過──只要沒了人牆,就能實現命運。亞瑟王的軍隊和莫德雷德的反叛軍士兵幾乎死光,亞瑟王終於出現在拄著劍休息的莫德雷德面前。
王的表情無比沉靜,沒有任何對敵人的憐憫與憎恨。看王面無表情的樣子,莫德雷德明顯地變得不悅。
兩人總算對峙了,戰場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妨礙的生命。
莫德雷德張開雙臂,放任自己憑藉一股激情大吼。灌注滿腔怒火、歡喜與難以形容的感情大吼:
「怎樣!怎樣啊,亞瑟王!你的王國到此結束了!結束了啊!不管是我勝還是你贏──一切早已灰飛煙滅!」
接收這句話的,是長相與莫德雷德相似,有如少年一般的王。
王毫不介意莫德雷德的激動情緒,也沒有回話,機械似的舉起劍。
那對莫德雷德來說是最不能接受的答案吧,她怒吼一聲砍了過去。
亞瑟王接劍,兩把聖劍迸出火花。儘管彼此疲憊不堪,但都憑著一股不能輸的氣勢奮戰。然而,結果依然沒有改變。莫德雷德說得沒錯,不管誰獲勝,這個國家都會迅速地衰退滅亡。
「你應該知道會變成這樣!知道會走上這樣的結果!知道只要將王位讓給我,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但莫德雷德的劍依然不改刁鑽鋒利。
在亂倫之下出生,崇拜父親、被父親拒絕、憎恨父親──然後,就這樣在戰場上彼此廝殺。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是個完美的王,我恨你不認同我。我只要能當你的影子就好,你卻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肯。
──所以亞瑟王,這是你理應受到的報應,我把你的、你的,你一切的一切都毀了啊!
「恨我嗎?你就這麼恨我嗎?這麼恨我這個莫歌絲之子嗎?回答我……回答我啊,亞瑟!」
接招的亞瑟終於回應了這句怒吼。王以冷漠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宣告:
「我從來沒有憎恨過妳。我之所以不讓位給妳──」
「『是因為妳沒有成王的器量』。」
這是一種「漠不關心」的答案。只是理解了莫德雷德的功能,直接不帶任何情感宣告她不是當王的料。
下一刻,亞瑟王所持的聖槍先鋒之槍貫穿激動地揮劍砍過來的莫德雷德胸口。不管是多麼堅固的鋼鐵鎧甲,在這把槍之前都毫無意義。
──但是……
儘管身負致命傷,莫德雷德仍絞盡臨死之力,終於給了亞瑟王決定性的一記。莫德雷德的頭盔裂成兩半,獅子劫熟悉的少女臉孔暴露在外。
莫德雷德嘴角淌著血,朝眼前的亞瑟王伸手過去。
「────父、王。」
莫德雷德最終還是無法觸碰父親,就這樣跌落在地。亞瑟王見狀,理解自己獲勝,無言地背對她離去。
……之後,亞瑟王在殘存的騎士貝迪維爾帶領下,將劍投入湖中歸還。有一說他死了,但也有傳聞表示他去了妖精鄉【亞法隆】療傷。
這就是亞瑟王傳說的結局。
獅子劫不看離去的亞瑟王一眼,俯視著頹喪在地的莫德雷德,嘆了一口氣。
「……去你的,討厭的夢。」
實在太真實了,這場夢逼真到甚至能聞到血腥味。莫德雷德眼神空虛,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沒錯,現在的莫德雷德已經是屍體了。總有一天她身上的鎧甲、衣服會剝落,肉身則會腐爛,被蟲子啃食掉吧。
亞瑟王成為傳說,莫德雷德變成傳說中遭人唾棄的騎士。
既然跟隨她的士兵全數陣亡,自然沒有人能為她說話。這也是當然,這裡是戰場……輸家的屍體就是拿來示眾的無用長物。
她的激情、她痛切的願望沒能留下,就這樣消失。真的,直到最後的最後,仍得不到親生父親絲毫憐惜而死去。
「──啊~~真是的,抽到個麻煩的使役者啦。」
獅子劫心想:再怎麼合拍也要有個限度啊。使役者說穿了只是過客,雖然心意相通很重要,但牽扯太深可不好。因為一旦獲得聖杯,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到此為止。
所以,這場夢根本是個下馬威,想要父愛的孩子對獅子劫來說是最大的罩門。
獅子劫一邊等待夢醒,一邊在莫德雷德的屍體旁坐下。然後,只是茫然地望著即將毀滅的國度裡即將毀滅的人們。
不管什麼時代、什麼國家,最終的景象都一樣──
早晨到來,獅子劫一開口就是跟「紅」劍兵抱怨。
「妳喔,不要讓我作奇怪的夢啦。」
「……我不太懂你說什麼,是我害的嗎?」
莫名其妙的抱怨讓「紅」劍兵也不禁傻眼。
兩人醒來的地方不是托利法斯的地下墓地,而是錫吉什瓦拉一間小飯店的房間裡。
而且為保險起見,他倆並不是睡在自己原本的房間,而是以暗示占據了別人的房間。
接到來自魔術協會聯絡的獅子劫先從原本藏身的托利法斯撤回錫吉什瓦拉。因為這座以歷史建築聞名的城市,似乎正因突然出現的連續殺人魔陷入恐慌。
「……所以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
「在這裡為了後勤待命的魔術師全部被殺害了啊。」
在晴朗的秋日天空之下,與露天咖啡座不太搭調兩人組正喝著早晨咖啡。「紅」劍兵不悅地別過臉,獅子劫則默默地閱讀當地報紙。
「魔術師全被殺了啊……」
托利法斯雖然沒有空檔讓魔術協會的魔術師介入,但鄰近的錫吉什瓦拉可不一樣,這裡有許多魔術師作為後勤人員屯駐。這些人的戰鬥能力雖然比不上被僱用來當「紅」方主人的魔術師們,但可以監控敵方動靜或派遣使魔,能做的事情很多。
他們明確地監控了在托利法斯郊外進行的「黑」劍兵與「紅」槍兵戰鬥,並將貴重的情報提供給獅子劫。
但他們似乎突然斷了聯絡。魔術協會要求他們要定期報告,合理推論下這狀況確實異常。
「這之中很可能與使役者有關,就是因為這樣,能自由活動的我們才被叫過來。」
「食魂者啊……但為何不是在托利法斯,而是這裡?」
要讓使役者繼續留在世上,必須消耗非常大量的魔力,而供應魔力就是主人的工作。如果主人是二流、三流魔術師或一般人,甚至會連這點也做不到。因此,這些使役者就必須襲擊毫無關連的人們,藉此補充靈魂。
這雖然是常套手段,但也會因為英靈個體的性質差異而出現反對這種做法的人。另外,以魔術師的立場來說,採用這種方法等於把自己逼上死路,或者就是對外宣稱自己是個二流的恥辱行為,因此願意這麼做的人並不多。
「這也是需要調查的項目之一。對方有可能不想在托利法斯引起騷動,或者──」
獅子劫攤開報紙,手指在簡易地圖上。一開始在布加勒斯特發生的連續殺人案正漸漸北移,劍兵看到後理解般點點頭。
「一邊往托利法斯前進,一邊沿路食魂是吧。」
「沒錯,按四郎所說,『紅』使役者已全部齊聚,且沒有人做出食魂行為。如果這番話可信,那麼這位使役者毫無疑問是『黑』陣營中唯一沒能確認存在的──刺客。」
雖然覺得相信言峰四郎的話有些危險,但他應該不至於說這種程度的謊。還有「黑」陣營的使役者之中,劍兵已經退出,槍兵應該守在千界城堡裡,而騎兵、弓兵、狂戰士都曾一度與「紅」陣營的使役者交手過。另外從交手的魔像品質來看,駕馭魔像的術士應該也已經在托利法斯會合了。
因此,目前沒有確認過身影的只剩下刺客。當然,因為刺客擁有職階技能「斷絕氣息」,不排除其實已經悄悄溜進千界城堡裡面……
總之必須確認。如果連續殺人魔是使役者,就讓劍兵對付;若不是,對方既然已下手殺害協會派遣的魔術師,就依然是敵人,盡可能排除後顧之憂比較好。
「希望是使役者啊……所以我們該怎麼辦?」
「等到晚上再說吧。在那之前,我想去停屍間看看魔術師們的屍體。」
「哦~~那我咧?」
「若妳能跟我一起行動當然是最好嘍。但畢竟現在是白天,我不強迫。而且雖然浪費,如果我判斷狀況有危險,會用令咒緊急呼喚妳來。」
話雖如此,獅子劫認為基本上應該用不到令咒。因為這些案子都在晚上才發生,對方不是遵守了夜晚才行動的最基本原則,不然就是有什麼必須等到夜晚才行的理由。不管怎樣,對方在白天就攻過來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獅子劫實質上打算認定這是自由活動時間。
「誰要去停屍間那種陰森森的地方啦,我該做什麼好咧……」
劍兵決定在城市內閒晃。幸好錫吉什瓦拉保存許多數百年前的建築物,是羅馬尼亞的觀光景點之一,應該不至於──不,等等。
獅子劫跟劍兵道別,正前往停屍間的途中才想到這點關鍵。她可是使役者,也是活在古代的人類。
「仔細想想,那傢伙看了古蹟也無動於衷吧。」
雖說保留中世紀的影子,但那正好是她生存時代的建築物啊。
獅子劫猜測劍兵一開始還能興致勃勃地走在城市裡,但走著走著就會發現「欸,怎麼跟我生活的時代差不多啊?」並不爽起來,只能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了吧──
「好無聊喔……」
獅子劫與劍兵在太陽開始下山時會合。只見劍兵滿臉失望的表情,半是自暴自棄地吃著應該是在攤販買來的大量烤餅乾。
「……我想也是。」
「我明明想看高樓大廈但一棟也沒有,觀光客多的建築物一點也不稀奇……呿,白期待了。」
「……我想也是啊。」
「既然這樣,不跟使役者好好打一場我可不會罷休啊!所以你那邊呢?」
「劍兵,高興吧,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妳。我去確認過屍體了,每具的死狀都非常悽慘。」
獅子劫高興地說,劍兵則狐疑地瞇細眼睛。
「什麼意思?」
「對方使用了刀刃與鈍器……或者是用拳腳揍的。犧牲者中的幾位有用過火槍或魔術的痕跡,然後幾乎所有人都被挖走心臟。」
「心臟?」
「對使役者來說是靈核所在的位置,對人類來說則是生命泉源的器官。或許對方是透過什麼儀式吞食這玩意兒以補充魔力。」
劍兵思索了一會兒,小聲嘀咕:
「……生吃是嗎?」
「妳真的很會問刁鑽的問題耶……我反而覺得烤熟了再吃更可怕。」
如果生吃可以視為一種儀式,但料理過後才吃根本是嗜好問題。要說哪一種比較可怕,當然是後者。
「總之,我會期待對手是使役者。要是連這也搞錯,我可不會放過你。」
「我來處理主人吧,畢竟那傢伙徹底打破魔術師應當隱匿神祕的最基本原則……」
報紙上已經寫出「開膛手傑克在羅馬尼亞復活」這種誇大的標題,羅馬尼亞國內陷入恐慌。獅子劫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放任這種狀況不處理的魔術師腦袋一定有問題。錫吉什瓦拉這裡才剛入夜,但觀光客和當地居民都已經躲在安全的屋子裡避難了。
「隨便亂晃會碰到嗎?」
獅子劫點點頭。一開始遇害的都是些小混混或黑道一類,推測最初應該是闖入這類人聚集的建築物並將之全數殘殺。但是在那之後剛好在後勤支援的魔術師被派來錫吉什瓦拉之後,對象就被鎖定在他們身上了。
也就是說,現在錫吉什瓦拉裡唯一的魔術師獅子劫界離有很高的機率會被對方找上。
「劍兵,為保險起見,妳還是換上鎧甲裝備吧。對手是刺客,要是被偷襲,妳可能根本沒空換裝。」
劍兵點頭同意這番話,並以鋼鐵鎧甲包覆全身。幸好因為連續殺人魔案件的影響,晚上只有他倆走在路上,雖然有可能碰到巡邏的警官,但那時候只要用暗示矇混過去就好了。
「好……走吧。」
魔術師和使役者把自身當成誘餌,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在大馬路中央散起步來。
§§§
「人都不見了呢。」
六道玲霞嘆口氣,從三樓窗戶俯視毫無人氣的死寂街道。這幾天都是這樣,一到晚上城鎮就完全沉靜下來。
「媽媽【主人】,要不要移往下一座城市?」
玲霞的使役者──「黑」刺客【開膛手傑克】拉了拉她的袖子。
「也好,下一站是托利法斯嗎?」
刺客點點頭,但臉上表情馬上沉下來。
「可是,那裡可能有點危險,因為大家都還活著。」
「大家?」
「跟我一樣的使役者。」
「……喔喔,對呢,除了妳以外還有其他的呢。確實有點可怕。」
玲霞口氣輕鬆,傑克也同意。
「嗯,我們是刺客,雖然擅長偷襲,但不可能同時對付複數敵人,毫無疑問會死。」
刺客以稚嫩少女的聲音,稀鬆平常地說出冷酷的事實。
「不過你們要彼此廝殺對吧?」
「對,魔術師和使役者應該分成紅黑兩組彼此廝殺。」
「這樣我們要不要先去看看狀況?如果有機會就吃,碰到危險逃跑就好了。」
「黑」刺客稍稍考慮了一下玲霞的提議。雖然玲霞和刺客締結了契約,但在魔術這方面完全是個大外行的玲霞,幾乎無法補充魔力給刺客,所以得採用這種食魂的方式補給魔力。
當然,這對使役者來說壞處多多,但也有一些好處。因為玲霞身上完全沒有魔術氣息,等於她洩漏主人身分的可能性極低。只要活用「斷絕氣息」,六道玲霞就會被當成一般人放過吧。
更重要的點在於,現在還有多少刺客無法應付的使役者存活?這還是得好好掌握清楚才是。
「說得也是,我們走吧──不過,好像又有魔術師來了喔。」
猶豫要不要前往托利法斯的兩人,總之先得出這個結論。
「哎呀,是嗎?那要不要享受一下錫吉什瓦拉的最後晚餐?」
「……嗯,就這麼辦。不過媽媽【主人】,今天妳不能來看,因為可能會比平常危險。」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這裡等,慢走唷。」
「嗯,我出發了。那個、那個啊,我回來之後還想吃漢堡肉……可以嗎?」
「當然嘍,我買好材料了,借用一下廚房喔。」
聽到這句話的刺客高興地微笑,接著跳出三樓窗戶。玲霞面帶笑容揮手送行。
好了好了,雖然不知道刺客什麼時候回來,但總之得為了那個可愛的少女準備美味的餐點──
§§§
如果不單從羅馬尼亞,而是整個歐洲的角度來看,也沒有多少城市像錫吉什瓦拉這樣特殊。這邊的特殊是指「沒有變化」。雖然是個人口約三萬的小城市,但來觀光的人們光是走在登記為世界遺產的歷史地區,就會有種彷彿穿越到中世紀的錯覺。
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路旁是一整排從十六世紀開始就沒有改變的民房,過去執行魔女審判的廣場也保留著。
除此之外的觀光名勝還有弗拉德兰世的老家(現在是餐廳),或者地標的鐘塔建築、在舊市鎮最上面的山上教堂等。總之,這裡是被外國人譽為最適合體驗「古代歐洲」的觀光地。
然後錫吉什瓦拉現在正因連續殺人魔案件陷入恐慌。造訪的觀光客接連遭到殺害,而且每具屍體的心臟都被挖出,死狀無比悽慘。
除了屍體以外沒有任何證據,受害者之間也看不出什麼關連性。但只有極為少數人士知道真相,每個犧牲者都是魔術師──也就是說,錫吉什瓦拉正處於某種非常「異常」的狀態。
獅子劫與「紅」劍兵在鈉燈朦朧照亮的街道上悠哉地走了約一小時。雖然劍兵身上的鎧甲鏗鏘作響,但很幸運的是沒有任何人攔阻兩人,只有一隻手拿著酒瓶的醉醺醺遊民一臉愣傻地看著獅子劫與劍兵。獅子劫心想甚至不需要給遊民下暗示地揮揮手,遊民也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又開喝了起來。
雖然遇過幾次警察,但在獅子劫的暗示之下很快就趕走他們。警察應該也不想負責戒備殺人魔案件,獅子劫不需要太強制,很輕鬆就趕走了他們。
更重要的是現在劍兵的狀況。直到剛剛她還不斷反覆抱怨著好無聊、沒意思、還沒來嗎之類的話,現在卻一聲不吭。
「劍兵,怎麼了?」
「……抱歉,讓我集中精神。一股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啊。」
這句話讓獅子劫也因緊張而繃起了臉,劍兵會如此戒備的對象毫無疑問是使役者。
兩人放慢腳步慎重地前進,環顧周遭路燈的微暗亮光反而擾亂了兩人的視野,冰冷的空氣舔舐般滑過獅子劫的頸項。
「……起霧了。」
就如同劍兵所說,兩人身邊不知何時起了霧,這樣一來,視野會變得愈來愈不清晰──────────不對,等等。
「起霧……?」
直到剛剛還一片晴朗的天氣,真有可能突然就產生足以妨礙視野的濃霧嗎……不合理。
獅子劫跟劍兵幾乎同時停下腳步。劍兵已經拔劍,獅子劫也將手按在愛用的霰彈槍槍套上。
「這片霧氣……」
當獅子劫打算嘀咕些什麼的瞬間,鼻腔深處竄過一股火花迸裂般的痛楚。他反射性地咳嗽,按住了嘴。
「主人!」
「劍兵,這有毒!不要吸!」
獅子劫掩著口鼻蹲下,只是稍稍吸口氣也會在鼻腔感到劇烈痛楚,視野開始朦朧。
「喂,主人,你振作點!」
獅子劫當機立斷脫下外套掩住口鼻。這件以魔獸皮縫製而成的外套,可以讓一動【Single Action】程度的魔術幾乎失效。隔著外套呼吸減輕了一些痛楚,這果然是以魔力產生的霧氣。
「……可惡,總之先逃離這片霧吧。」
「嗯,如果逃得了啦!我要拉著你走喔,跟上來!」
劍兵右手提劍,左手握緊獅子劫的手跑了起來。幸好因為劍兵的反魔力等級夠高,這片毒霧幾乎沒給她造成多大損傷,她也不太介意視線不佳的問題。她敏銳的「直覺」,根本不把這片霧的妨礙當一回事。
但劍兵和獅子劫都很清楚,既然這不是普通的霧氣,就一定還有「下一招」。問題在於下一招何時會殺來……劍兵一邊跑離霧氣籠罩的範圍,一邊慎重地評估時機。
或許是因為選對逃脫路線,霧氣漸漸變淡了。
──人隨時在尋求安心。一旦陷入危機,無論怎樣冷靜地處理,一定會在擺脫危險狀態的當下放鬆精神。
──從虎視眈眈的死亡之嘴逃離後的短暫時間,不管怎樣的人類都會呼出原本憋著的氣息那一段內心的空檔。
──連續殺人魔不會放過這個空檔,手中握著吸飽人血的凶器,悄悄接近背後。
「好,擺脫了……!」
劍兵與獅子劫兩人成功逃離毒霧。這一瞬間,獅子劫的腦子裡只有想吸滿一口新鮮空氣的念頭。擺脫死亡的恐懼,精神稍稍放鬆,殺人魔【刺客】從背後悄悄逼近,準備割開他的喉嚨──
但是,站在獅子劫前方的劍兵轉身順勢橫砍出右手的劍,同時一個掃腿讓獅子劫跌倒在地。
刀光一閃。
石板地發出清脆聲響,劍兵一舉砍掉刺客手中的小刀。
「……啊。」
「──很遺憾,這傢伙是我的主人,妳的對手是我。」
獅子劫回頭,發現有個人佇立在自己正後方。儘管對方靠得這麼近,但他還是沒有發現──完全沒有發現。
值得驚嘆的事情還有一樣。
站在獅子劫背後的是一位少女,年紀看起來比他的使役者「紅」劍兵還小個兩三歲。頭上頂著隨便紮起的雜亂銀髮,冰藍色的眼晴正因些許驚訝而睜大。腰部掛著好幾個刀鞘卻沒有穿裙子,搭配上半身的皮製上衣。儘管容貌稚嫩,仍散發一股妓女那樣的煽情雰圍。
「被砍了,好過分喔。」
對方這樣嘀咕,並直直看著劍兵的臉。
「──過分個屁,我才不想要被明明是使役者卻搞什麼食魂狗屁的妳這個垃圾說嘴啦!」
劍兵絲毫不掩飾不悅,舉劍指著刺客,但刺客也沒有表現出害怕劍的樣子,用純真的表情歪頭回答:
「又沒差……吧?」
下一瞬間,劍兵以護手彈開朝自己臉部射過來的刀刃。刺客一邊說話,一邊在不動到手臂的情況下,以很自然的動作擲出刀刃。
之所以能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應該全拜劍兵的直覺敏銳之賜。但刺客抓準劍兵以護手彈開刀刃的瞬間空檔往後方跳開,那個地方還充滿了濃濃霧氣,瞬間遮蔽了她的身影。
「主人,在這等我!」
劍兵留下這句話,再次衝進濃霧之中。雖然吸入霧氣多少覺得身體變得沉重一些,但劍兵判斷只是這樣不會構成太大影響。
豎耳傾聽細微的聲音,憑藉本能揮劍,跟方才一樣的聲音接著響起──打落了射過來的手術刀。
「哇,很有本事耶。」
聽到少女的聲音,劍兵咂了嘴。因為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無法判別聲音來源。
「聽妳放屁,連個英靈也不是的『清道夫【刺客】』大言不慚個鬼。不,妳連清道夫都不是,只是個殺手,就是個殺人魔啊!」
「咦?為什麼知道?」
「什麼──?」
劍兵的精神瞬間因驚嘆而凝固。
「我們的真名是『開膛手傑克』。欸欸欸,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聲音在耳邊呢喃。劍兵雖立刻以劍砍往那個方位,但她只砍到霧氣,沒有砍中東西的手感。比起這個,現在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對方的真名。
──那是距今約一百二十年前的事,英國霧都【倫敦】的人們陷入恐懼之中。「那個」鎖定的目標都是些東區普通妓女,而被認定為那個殺害的對象有五位。儘管如此,那個還是留下了許多傳說後消失,為世界首見的連續殺人魔。
從投稿到報社的署名來看,人們稱呼他為開膛手傑克。
而這不過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從愈古老的神祕愈強大的觀點來看,在此次聖杯大戰中,這個使役者八成特別弱小吧。
亞瑟王可是在幾次遠征中獲得華麗的榮譽與功績,莫德雷德本人則是歷史留名的叛變騎士,其他使役者的狀況也大致類似吧。儘管存在的時代與世界不同,但應該都是在榮耀的戰鬥中獲勝而千古留名。
相比之下,她不是英雄,只是殺害了幾位妓女的骯髒殺人魔。
但──劍兵重新握好劍柄,集中精神。
為什麼區區殺人魔可以作為使役者被召喚出來?
……除了因為殺人魔的一生太過神祕,而且給世人帶來莫大恐懼,別無其他。人們看到英雄的戰鬥或許會振奮、鼓起勇氣,並接二連三舉起手跟隨。但她不一樣。
她以單方面、徹底、絕望的殺戮留名世界,若有信奉她的人,那一定也是殺人魔。
原來如此,她確實很適合作為刺客。因為她就是無聲無息地殺害目標,沒有多少存在像她這樣如此專精於殺害主人。
對劍兵而言,這場霧不算什麼妨礙,但因為刺客擁有「斷絕氣息」技能,劍兵完全掌握不到對方行蹤。既然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那麼對方肯定在不遠之處──
「噢,果然!『妳是女人』耶。」
這句話讓劍兵稍稍咬緊牙根。
「既然這樣──」
「嗯,既然這樣──」
「『就這麼辦』。」
──像是跟誰對話的聲音。許久不曾感受到,一種像括蝓一樣有點噁心的情緒稍稍竄過劍兵心裡。
那是恐懼。對方是潛藏黑暗之中、真相不明的殺人魔。不打算正面對峙,總是偷襲,總是被搶得先機。只要錯判一次對方的手法,就會馬上被殺死吧。
那麼──該怎麼辦?
「……哼,『死小鬼』,別瞧不起人!」
當機立斷。劍兵有如將纏上的恐怖連同皮膚一起剝掉一樣,將頭盔收進鎧甲裡。當她姣好的面貌暴露在外的同時,也架起了手中的劍咆哮:
「……紅雷啊!」
「───!」
如果這是一片有些詭異的黑暗,用名為自身的光芒吹散便可。劍兵將魔力全數灌入劍中,朝周圍噴出紅色雷光。
正是煙消雲散刺客一臉傻愣地看著劍兵。
「刺客,結束了。如果妳想大哭一場,可要好好把握現在這個機會喔。要是頭被砍下來,就連慘叫也發不出來了。」
「我不要,我肚子還很餓耶。」
她以孩子般的口氣這麼說,將兩把切肉菜刀握在手中。劍兵帶著不遜的笑容一邊心想總比她死心逃走好,一邊評估著使用「魔力放射」的時機。
或許因為霧氣消散,身體沉重的感覺已經消失。那麼,最優秀的劍兵怎麼可能輸給潛藏黑暗中的區區殺人魔呢?
觀望著兩人之戰的獅子劫在這方面完全信任劍兵,只是還有一個擔心的點。他在離開霧氣籠罩之後,從外套內袋取出一樣祭具。
那是已變成死蠟的魔猴手腕。若情況逼得他必須留在當場,他就會用這個迅速架設趕人結界,而且效果範圍非常廣。能夠自行活動的手腕像老鼠那樣在地上爬行,並像是切出空間一樣弄出一個徹底的封閉空間。
雖然獅子劫沒試過,但就算在夜晚的紐約或東京澀谷街口,他也有自信可以用這個把場地淨空。不過那樣的鬧區都有監視攝影機之類的東西,所以他也不會執行就是了。
──所謂擔心的點是……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闖入」這個排除了自己和她們以外所有人的空間裡,就是非常糟糕的狀態。
手掌感覺到一股被縫衣針刺的痛楚,獅子劫感測到有人入侵了結界之內。
「劍兵!」
他的話讓一觸即發的空氣爆開,「紅」劍兵和「黑」刺客【開膛手傑克】朝著彼此衝刺。
劍兵打算由上段往下劈砍,如強勢波濤的一刀兩斷。另一方面的刺客則以滑順到詭異的動作採取近身戰,並瞄準脖子這個弱點。如果劍兵的衝刺超越了人類領域,那麼刺客的動作就是完全捨棄了人類因子,達到了怪物【野獸】的境界。
──打得贏。
衝出去的瞬間,劍兵如此確定。這一擊毫無疑問可以給刺客造成致命傷,不論時機、速度、力量都搭配得天衣無縫。
──但是……
獅子劫的呼喚同時影響了劍兵。這一聲呼喚肯定有其意義,不然他不會呼叫自己。想到這邊,伴隨一股寒氣的感覺讓劍兵同時想通。
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但自己肯定被鎖定了。
從遠距離殺來的投擲或者射擊,對手可能是槍兵或弓兵。不管是哪個,這樣下去會被吃掉……!
身體搶在邏輯思考前先動了。劍兵給猛力衝刺踩了煞車,強行扭身。現在的自己只能做出這個動作,在身體倒下的方向可以看到這座都市著名景點之一的鐘塔。
劍兵瞠目結舌,因為鐘塔的尖塔上面有兩道人影。在淡淡月光映照下,拉起弓對著這裡的毫無疑問是個使役者──!
瞬間,爆風和巨響砸在劍兵全身。
§§§
射出的箭幾乎命中瞄準的點,但目標沒有照著我方的推測行動。弓兵沒有放下弓,立刻搭起了下一枝箭。
「成功了嗎?」
身為主人的菲歐蕾這麼詢問,弓兵搖搖頭回應:
「不,很遺憾,劍兵躲開方才那一箭了,不愧是被評為最優秀的職階。」
「刺客呢──」
「刺客也沒能收拾,不過使之負傷了。」
錫吉什瓦拉著名景點鐘塔高六十四公尺,是城市內最高的建築物。不僅能夠一眼望盡整座都市,從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也都能看見這座鐘塔。
中央的尖塔被四座小塔圍繞,兩人就站在中央尖塔最頂端迴廊的更上方,小到甚至不能算上立足點的位置。
之所以能夠正常地站在這種一般人根本撐不過幾秒的位置,是因為弓兵天生擁有超優秀的平衡感吧。以他的本事來看,這點小把戲根本不足掛齒。
問題在於主人菲歐蕾。她因為魔術迴路變異,導致雙腿不良於行,平常甚至連站立都沒辦法,且這裡根本放不下輪椅。儘管如此,她還是存在於此地,不過不是站著。
她的雙腳懸在空中,金屬製的長手臂從背部伸出,構成立足點支撐她的身體。
「──主人,『黑』刺客似乎打算撤退。」
「那就按照預定轉到與『紅』劍兵的對戰上吧。弓兵,麻煩你對付劍兵,我去應付主人獅子劫界離。」
如果可以,當然希望剛剛那一記直接一起收拾「黑」刺客和「紅」劍兵。若要問「黑」刺客和「紅」劍兵該優先處理哪邊,答案毫無疑問是劍兵。既然我方已經失去劍兵,「紅」劍兵就是無論如何都想在這裡收拾掉的使役者。
「主人,請妳務必不可勉強。」
「嗯……我明白。」
按弓兵看來,劍兵的主人獅子劫界離和自己的主人菲歐蕾大概旗鼓相當。獅子劫經驗豐富,但菲歐蕾的靈感比較強。剩下就是看能夠多冷靜對應戰況了。
劍兵憤怒的視線貫穿弓兵,暴露在外的容貌年輕貌美得令人訝異。但看過許多英雄的弓兵知道,她毫無疑問有著英傑之相。
胃部深處發熱起來的高昂感覺──弓兵苦笑,看來自己還很嫩呢。或者因為自己是以全盛時期的外貌被召喚於世,現在的弓兵喜於採取無謀戰法的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劍兵跟主人獅子劫互相使了個眼色之後,立刻朝弓兵飛奔而去。她不用花上十秒就可抵達鐘塔吧。
菲歐蕾配合劍兵的行動,一邊迂迴一邊往獅子劫所在之處前進。
劍兵的眼光瞬間看了菲歐蕾一下,但弓兵彷彿不許她這麼做一樣立刻放箭。
劍兵一揮劍打落這枝箭,然後下定了決心,之後根本不管菲歐蕾怎樣,一直線往弓兵撲去──
§§§
劍兵從弓兵的攻擊下重整旗鼓需要花五秒時間,但這五秒一過,刺客已經撤退了。
咂嘴──沒能收拾的悔恨跟最終妨礙自己收拾刺客的憎恨,讓劍兵憤怒得皺起臉。
「主人,逃走的刺客跟那邊的弓兵該處理誰?我個人建議先解決在鐘塔上囂張的弓兵。」
劍兵拿劍指著鐘塔詢問,獅子劫無奈地搔搔頭。其實他早已決定要怎麼回答。順便補充一點,要追上已經逃跑的刺客非常困難,畢竟對方擁有「斷絕氣息」技能,如果看不到對方的身影,根本無法追蹤。
「……妳不就是想跟弓兵大幹一場嗎?不過,這是正確答案啦,我會想辦法料理主人。」
「不好意思啦,主人。那我去搞定那個弓兵嘍。」
滿臉喜色。劍兵也看出弓兵已經搭好第二枝箭,就算使出全力奔跑還是不夠快。但是──
劍兵擁有「魔力放射」技能。卸除作為寶具的頭盔,可以在身上賦予更多魔力,只要使之一口氣噴發便可爆發性地加速。
「好……劍兵,去吧!」
「喔!」
配合獅子劫的聲音一鼓作氣,強而有力地踏出一步。那幾乎等於人形砲彈,朝著位於遠方的弓兵直直飛去。
弓兵文風不動。劍兵用眼角餘光瞥見迂迴走向獅子劫的弓兵主人,但箭彷彿不許她這麼做般放出。
劍兵以劍將之擊落後笑了。
──弓兵,你大可放心,我想幹掉的是你啊。
自己的主人獅子劫負責料理弓兵的主人,他不可能會輸。劍兵驚訝於自己竟會完全相信這點。過去自己從未信賴過魔術師這種存在,並且認為魔術師淨是些個性扭曲的家裡蹲。不,應該說直至目前為止,自己所遇到的魔術師大多是這類人。
但沒想到也有跟自己這麼合拍的魔術師。橫衝直撞,思維模式是九成攻擊、一成防禦。
對了,召喚自己出來的觸媒是圓桌的碎片。換句話說,圓桌武士之中無論誰被召喚出來──比方侮辱了父王的蘭斯洛特,或乖乖牌高文出現──應該都不奇怪。
即使如此,召喚出來的是自己。她思考起這箇中含意,並覺得為了取得聖杯,總有一天要好好想個清楚。
劍兵在這時停下額外的思緒,朝有六十公尺高的鐘塔前進。她需要跨出十二步,並且不是用上四肢攀爬,而是身體與牆面垂直,直接以雙腳往上疾衝。
弓兵已經近在眼前。不光是身影,還可明確觀察到對方的表情,是一個身穿皮製鎧甲的暖男。原來如此,外貌看起來就是一個弓兵樣。但被貼到這麼近,弓兵就沒有手段抗衡了。
以遠方狙擊來說,弓術是一種最優秀的技術,就算與現代火槍相比,也擁有能做到無聲放箭這樣的大優勢。當然,要用箭射中目標,需要進行難以想像的嚴苛訓練與具備天生才能。但既然是能以弓兵身分召喚而出的英靈,自然不可能不具備這些能力。只要居於遠方,弓兵這個職業幾乎可謂無敵。
不過,若有使役者擁有能夠一口氣從遠方拉近距離的速度,狀況就會截然不同。
弓術自然有幾個缺點。一、幾乎不可能連射;二、容易因箭的軌道洩漏自身所在地點;三、近距離下的弓太過脆弱。
無怪乎劍兵幾乎確認自己將會獲勝。既然都貼近到這裡了,弓兵已無計可施──理應如此。
弓兵面對劍兵猛烈的衝刺卻絲毫不慌亂,動作流暢地搭起下一枝箭。
拉滿的弓雖然朝從正下方殺來的劍兵臉部放箭,但她以雙手握持的劍將之彈開。
「弓兵,逮到你啦……!」
弓兵已經沒時間再搭下一枝箭。與方才的刺客相同,劍兵有自信一擊收拾他。但弓兵也是身經百戰的英雄,他在這時做出超越劍兵直覺的行動,毫不猶豫地從狹小的立足點──跳入空中。
弓兵一邊朝驚訝的劍兵下墜,一邊搭弓引箭,瞄準了劍兵鎧甲最厚實的胸口部位。但弓兵──射手座凱隆射出的箭當然全都達到必殺領域。
夾帶星光的箭強行擊穿劍兵的鎧甲。冰冷的物體貫進肩窩,接著一股足以讓眼前閃爍的痛楚竄過全身。但幸好劍兵身穿重甲,原本應瞄準胸口的箭偏離軌道,射進肩膀。
不過,這對原本認定自己獲勝的劍兵沒有任何幫助。
「你這傢伙…………!」
劍兵憑藉一股怒氣壓下從肩膀擴散到全身的劇烈痛楚,並毫不猶豫朝著持續下墜的弓兵使出「魔力放射」做出槍彈下墜──!
弓兵心想:這好像繁星隕落。雖絕不優美,卻因太過強烈、太過激烈而引人入勝的光芒。
原來如此,劍兵是個值得讚嘆的英靈。吃了那一記還能立刻採取反攻,就代表對方擁有不把那痛楚與衝擊當一回事的強烈意志力。
數秒之後──在落地的同時,劍兵這次想必會一刀斬斷自己吧。好了,該怎麼防範這一記呢?
不能靠弓術。不管動作多快,實在無法與只消揮一下就結束的劍抗衡。自己手上沒有劍、沒有槍、沒辦法用弓、沒有可以騎乘的對象,更不可能發狂,就算使用魔術或短劍也阻檔不了對手。
──那就只能用最後的武器迎戰了。
墜落六十公尺後落地──前一瞬間順勢將單腳砸在地面,讓身體往旁邊稍稍錯開。
接著伸出雙臂。怒吼的劍兵雖然察覺了他奇怪的舉動,但現在沒有餘力將之考慮進去。
從上往下一劈,加上「魔力放射」帶來的爆發性加速,除了使用寶具之外的一般狀況來說,甚至沒有任何攻擊能超越這一擊。
但面對這只要挨了肯定造成致命傷的一劍,弓兵採取可怕──按劍兵的說法是「瘋狂」的行動。
他伸出雙臂,在劍兵揮劍之前先纏上了她的雙手。當劍兵的手腕被制住的瞬間,她的神經發出警報。揮下的劍砍到肩膀便被強行停止,弓兵並沒有阻擋劍兵前衝的力量,只是巧妙地轉移體重──
(摔投技……?)
在劍兵發現弓兵的動作是什麼的瞬間,她已經頭下腳上地浮在空中。這雖然有點像柔道的過肩摔,但因為扣住了手腕關節,所以比柔道的摔技更不留情。
弓兵……凱隆是半人馬族第一賢者,向太陽神阿波羅學習醫術與音樂;向女神阿緹蜜思學習狩獵技術等,獲得諸神傳授許多技術與智慧。因此許多年幼的英雄聚集在他身邊,學習各式各樣學問與武術。
劍、槍以及弓──除此之外,凱隆當然也習得徒手空拳搏鬥的技術,那是融合了拳擊與摔角的完美格鬥技術。
也就是古希臘語所說的潘克拉辛【所有的力量】──世上最古老的綜合格鬥技。
「嘎……!」
劍兵整個人砸在名為大地的凶器上,撼動五臟六腑的衝擊讓她睜大了眼,全身像被鎖鍊束縛一樣凝固了幾秒。這狀況太過致命──但弓兵雖已經放倒劍兵,卻沒有使出最後殺招,而是痛苦地跪地。吃進肩膀的一劍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也極為接近致命了。
原本弓兵判斷靠近劍柄的位置比較使不上力,應該頂多砍穿皮甲,但他想得太天真了。儘管以最佳的狀態接下劍兵這一劍,肩上的傷仍太過深入。
恐怕在用治癒魔術恢復之前,右手臂都無法動彈吧,也就是將無法用弓。弓兵苦笑,原本想逼死對方,結果自己反被逼死了。獲得的決定性機會,就這樣反而把自己帶入致命的狀況之下。
他毫不猶豫決定,不管怎麼動、不管怎樣打,都想不到可以在這個狀態下給出最後殺招的方法。想善用劍兵起身之前不到三秒的短暫時間,撤退應該是最理想的方案。
弓兵決定向激戰中的菲歐蕾報告狀況,並提出撤退申請。
§§§
死靈魔術師的修行從看清自身死亡開始,對自己施加幻覺,反覆觀察自身肉體漸漸腐敗的樣子。隔著鏡子看到的自己逐漸腐朽到駭人的程度──並且習慣它。凝視死亡、擁抱死亡,了解生命伴隨著死亡。
而所謂死靈魔術,就是駕馭死亡的術式。
獅子劫界離一邊抽菸一邊等她到來。他沒有架設探測和防禦結界,毫無防備地將自身暴露在外。
因為獅子劫理解如果對手是她,這類玩意兒根本派不上用場。事情走到這一步,架設結界只是浪費魔力和道具罷了。
獅子劫察覺風向改變,丟掉還沒燒完的菸屁股。
他抬起頭,對飄浮在空中的少女說:
「好啦,我們可以省略自我介紹吧?」
男人笑道,少女也微笑。
夾在兩棟建築物中間略顯狹小的巷子裡,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讓從背部伸出的兩隻「手臂」刺進建築物外牆上。那手臂給人一種滑溜堅固的印象,很像蜘蛛腳──獅子劫心想。
「……說得也是呢,我們不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原則上還是可以讓我警告你一下嗎?」
「請說。」
「──速速離去吧,死靈魔術師。這整片地區都是我千界樹的大地,我可以不追究你隨意闖入的責任。若你無視警告,就請你支付自身的死亡作為愚蠢行為的代價吧。」
「哦……是說,妳認為我會聽嗎?」
菲歐蕾露出滿臉笑容回應獅子劫這番話。
「不會。但沒有這樣宣告,我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原來如此──獅子劫苦笑。換個方式說,既然她都宣告了──表示她會毫不猶豫下殺手。
而獅子劫當然沒打算遵從這警告,伸手摸向槍套裡的霰彈槍就是他的答案。周圍一帶的魔力濃度突然加高。
彼此都沒有耍嘴皮子的餘力。菲歐蕾知道獅子劫界離是自由魔術師,且戰鬥經驗豐富。獅子劫也知道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是肩負千界樹一族下一世代的優秀人才。
──這個人使用的是死靈魔術,但不是把死者變成食屍鬼後操使這麼簡單的做法。比方看他手上那把火槍……
──這位小姑娘使用的魔術是降靈術與人體工學……記得那好像叫連接強化型魔術禮裝吧。
吹散兩者之間凍結空氣的,是附近垃圾桶的金屬蓋子。似乎在強風吹動下發出清脆聲響落地的蓋子,促使彼此的緊張爆發。獅子劫以俐落的動作抽出削短型【Sawed-off】霰彈槍,菲歐蕾則勇猛果敢地從天空飛舞而下。
扣下扳機──用切下來的魔術師手指加工過的槍彈嗅到魔術師的氣息,準備吞噬其腦門襲擊而去。
「──守護之錫腕【Jupiter】,迎擊命令。」
除了精準地鎖定敵人頭部貫進腦袋外,絕對無法躲開的必殺魔彈不會得出其他結果。但從菲歐蕾背部伸出的手臂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子彈。
獅子劫只驚訝了瞬間,立刻以靈巧的動作一邊後退,一邊躲進停在路旁的汽車暗處。從菲歐蕾背後伸出的兩隻義手分別一分為二,這麼一來她的「手臂」就變成了四隻,其中兩隻作為她代用的雙腳刺入石板地,另外兩隻則像威嚇獵物的蛇一般,直直地對獅子劫張開下顎。
「──戰火之鐵腕【Mars】,射擊命令。」
「光彈」伴隨類似開槍的聲音從手臂開口處射出,速度與威力都不輸火槍子彈的光彈粉碎了獅子劫腳邊的石板地。
「去你的,那手臂無所不能喔……!」
獅子劫先不考慮自身狀況,把汽車當成擋箭牌承受有如機關槍的咒彈掃射。他丟掉空彈匣,從腰部口袋選好子彈重新裝填。
射出一發牽制用的子彈後,獅子劫取出加工過的貓頭鷹眼球,從車輛縫隙中抛出。眼球連接他的右眼,使他得以觀察菲歐蕾的狀況。他首先重新看清楚菲歐蕾身上的魔術禮裝。
以獅子劫事前獲得的個人資料來看,她身上的特徵之一就是因為魔術迴路異變導致雙腿不良於行,這應該會對她造成一些負面影響。
但只要有那禮裝,雙腿根本就不是問題。對她來說,魔術禮裝就是極為優秀的「手腳本身」。雖然速度不到音速,但從她可以毫無問題地抓取槍彈這點來看,在精密動作這方面同屬出類拔萃。
──那自動防衛的反應速度也幾乎完美,恐怕能與艾梅洛的「公主」帶著的自動女僕魔像月靈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匹敵。
話雖如此,一方是水銀方是金屬手臂,兩者在性質上應該都不擅長應付不是攻擊單個點,而是攻擊整個面的闊刀地雷一類武器吧。
「──也就是說,要用這個了。」
獅子劫從內袋取出魔術師心臟,裡面埋了魔術師牙齒和指甲的這個器官最適合用來對付魔術師。飛散而出的牙齒和指甲裡面灌滿彷彿怨念的魔力,一旦插入體內便可產生一種類似「魔力彈【Gandr】」的作用。但也許因為這邊用的素材已死,所以效果更加強大。
說得白一點,只要牙齒或指甲嵌進皮膚就能導致潰爛。
抽掉彷彿插銷的肌肉纖維後,原本停止跳動的心臟瞬間開始鼓動。獅子劫透過貓頭鷹眼掌握了菲歐蕾的位置,他依然躲在汽車之後,快速操控氣流,將手榴彈【心臟】抛至絕佳位置。
「唔────!」
獅子劫唯一失策,就是在對抗人工生命體時使用過一次這種手榴彈,並且被菲歐蕾看個清楚了吧。千界樹調查過回收來的人工生命體屍體,從腐敗的狀況推測手榴彈威力後,菲歐蕾認定這手榴彈是一種致命的威脅。
「──轟然之鉛腕【Saturn】,壓潰!」
代替她右腳的金屬手臂突然變化成像「鍋鏟」一樣的扁平狀,接著馬上從正上方壓扁地上的心臟。原本應該因爆炸的衝擊四散周圍的牙齒和指甲被整個按下,無法傷及菲歐蕾的身體。
但對獅子劫來說,爭取到一點時間也很重要。躲在汽車後方的他從遮陽板取出備用鑰匙後,迅速啟動引擎。
菲歐蕾聽到引擎發出的巨響,急忙回頭的瞬間──踩滿油門的汽車從她正前方猛力衝撞過來。
──天啊!這個人怎麼這麼亂來!
抓在引擎蓋上的菲歐蕾沒怎麼受傷,因為四隻義手瞬間護住了她。
但這樣下去很可能會被撞爛在牆壁上。她用義手插進引擎蓋抬起自己的身體,跟坐在駕駛座的獅子劫四目交會──他想甩掉菲歐蕾而把方向盤猛力往左打。
菲歐蕾除了用兩隻義手貫穿引擎蓋,牢牢固定好身體之外,還用剩下的義手掀了車子的擋風玻璃和車頂。
儘管獅子劫變得毫無防備,但他手中不知不覺已握住削短型霰彈槍,且打從心底笑了──接著猛踩煞車。勉強抓著引擎蓋的菲歐蕾被這突如其來的反作用力甩飛出去。
四隻義手察覺危機而貫穿石地板以做出緩衝效果,但菲歐蕾瞬間理解,這樣自己就無法使用義手迎戰了。
駕駛座上的獅子劫抽出霰彈槍,死亡氣息讓菲歐蕾汗毛直豎扳機扣下,亞音速子彈襲來,菲歐蕾想不到應對方法。
『糟糕……!』
這時,一道動物影子迅速介入。
「什麼!」
魔彈打碎動物的腦袋,結束了牠的使命。一個躲在建築物後方的人對愣住的菲歐蕾喊道:
「姊姊,別發呆!」
「啊,喔,好!」
菲歐蕾急忙起身,義手已經為了保護她而恢復成萬全狀態。收到命令的義手同時發射光彈,準備一口氣炸飛汽車。
獅子劫一邊咂嘴一邊迅速躲回汽車後方,跟著確認方才那道聲音到底出自誰口。
「姊姊、姊姊、姊姊……你是卡雷斯‧佛爾韋奇‧千界樹嗎!」
「沒錯!」
建築物暗處傳來回應的喊叫,獅子劫心想這下事情麻煩了。魔術師必須盡量製造一對一,甚至是有利的場面。一個人挑戰兩位魔術師,只能說是再愚蠢不過的行為。
就算考慮到參戰前收到的個資裡面,寫到這個弟弟在魔術方面的實力比姊姊差很多也一樣,魔術實力差並不代表在戰鬥上會屈居劣勢。
甚至該說獅子劫很清楚,為了補強差勁的魔術實力而「什麼都做」的魔術師類型才真的難纏。而且這根本不是魔術對戰,而是戰爭──彼此廝殺,不管魔術方面多麼優秀,死了就輸了。
「滾出來啦!像個魔術師堂堂正正報上名號如何!」
卡雷斯很規矩地回應獅子劫的挑釁:
「我拒絕!要自我介紹去找別人,你這肌肉男!」
面對這沒好氣的回應──獅子劫盤算著該怎麼辦。畢竟現況大轉變,陷入了膠著。要是貿然採取攻勢,毫無疑問得與菲歐蕾打近身戰,老實說獅子劫沒自信可以在近身戰上取勝於她。儘管他算是鍛鍊過身體的人類,但根本無法對抗那些可怕的義手──連接強化型魔術禮裝。除此之外還有卡雷斯這個最大障礙,他會讓獅子劫沒辦法集中在一對一戰鬥上。那麼一邊跟菲歐蕾交手,一邊留意卡雷斯的動靜呢?駁回,辦不到。
……也就是說,需要找出能一擊收拾菲歐蕾的東西。
「我也不能壓著王牌不用卻弄死自己啊。」
他慎重地從內袋取出「那個」,那是一把很細、很難說具有實用價值的奇妙小刀。這把小刀不像他方才使用的那些魔術師手指一樣會自動瞄準頭部,但打中就足以致命。不,「碰到就會死」。
獅子劫參加這場聖杯大戰之際,先拿了泡福馬林的九頭蛇幼生當報酬。他將九個頭分別加工成適合的武器或輔助道具。既然他以魔術師身分作戰,這些東西就是「最壓箱寶」的魔毒禮裝。
但──不管怎樣,這狀況拖下去也是沒法解套,就在他考慮要不要下定決心賭這一把的時候──掃射突然停止。
「……?」
獅子劫覺得奇怪,偷偷觀察菲歐蕾的狀況。她臉上帶著完全不像作戰到一半的平穩表情輕輕點頭,接著對獅子劫說:
「看來到此為止了。」
「我還可以打啊!」
獅子劫握緊小刀回應,但菲歐蕾只是緩緩搖頭拒絕。獅子劫見狀,知道自己錯失拿出法寶的機會。
「下次我會在托利法斯,我們的城堡等你。獅子劫先生,下次可要一分高下。」
菲歐蕾說完很乾脆地撤退了,她的表現非常果斷,完全沒有留下無法解決獅子劫而遺憾的態度。
獅子劫很快放棄追蹤。雖然戰鬥中追擊方有利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但無法消弭人數上的不利。追擊有利與人數不利,要選哪一方呢?根本不需要拿到天秤上評估。
「……使役者那邊有什麼狀況吧。」
既然這樣也算不上平手。獅子劫呼了一口氣,從內袋掏出香菸,準備等劍兵回來。
大戰一場後來根菸通常都很好抽──
「不行,這菸真的很難抽。」
獅子劫繃著臉,用肺部感受世間無常。
§§§
菲歐蕾接受了弓兵提議,看來她那邊的戰況似乎陷入一點膠著。
『那麼,我們到指定地點會合吧。原本這趟的意圖就是偵察而已,不需要拘泥在這時候分出高下。』
『了解。主人,謝謝妳。』
劍兵起身的同時,弓兵已經拉開足以逃脫的距離。
「弓兵,你要逃了嗎!」
看到他的樣子,劍兵忍不住怒氣大喊。
「沒錯,這樣下去我只會輸,就當作我們兩敗俱傷吧。」
弓兵留下這句話後順勢消失在黑暗的巷弄內。儘管不像刺客的「斷絕氣息」那樣徹底,但弓兵似乎也擁有某些隱藏身形的技術。
劍兵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追──現在他無法使弓,劍兵有自信只要追上,肯定能收拾他。但問題在能不能追上,而且他說不定保留了類似剛才那種摔技的「某些技巧」。
劍兵當然覺得屈辱,而且這屈辱足以令她把對手大卸八塊,但她還是忍住了。
「……好啦,主人那邊怎樣呢?」
她不太擔心,因為若主人陷入危險狀況,會立刻透過令咒通知劍兵。如果面對非常危急的情況,他肯定會用令咒呼喚劍兵。
站起身子走了十分鐘,就看到獅子劫放鬆地倚靠在破壞殆盡的古老建築物上。
「弓兵撤退了嗎?」
獅子劫果然沒有受什麼明顯的傷。雖然臉和腹部正在淌血,但那應該都是小擦傷。
「是啊。」
「首戰打平啊。劍兵,與使役者對陣如何?」
劍兵沒有回答,只是不發一語望著天空,懷著燃燒肺腑的熱烈感情的她不怎麼在意寒冷的秋風。為什麼覺得凜冽的蒼藍月光這麼耀眼呢──
獅子劫露出理解的笑容點點頭。
「看樣子彼此都充分體驗了聖杯戰爭的醍醐味啊。」
「唔,我啥也沒說耶。」
「這種事看妳的臉就知道啦。好啦,要追上決定撤退的刺客很難,而且我們也不能一直被絆在錫吉什瓦拉……既然弓兵賞了那個刺客一記,看來刺客也不算屬於『黑』陣營。還有機會收拾啦。」
或者也有可能被其他使役者收拾。狀況恐怕是第三者殺害了原本的主人,並奪取了使役刺客的權力吧。對方該不會打算利用打好游擊的方式獲得聖杯?或者──從這連續殺人案來看,根本什麼也沒想。
獅子劫個人希望是前者,那樣比較好,至少還能推敲對方的行為模式應戰。但如果對方什麼也沒想,只因為想殺就殺──毫無疑問會是此次聖杯大戰最難搞的強敵。
說起來,包含托利法斯在內的整個羅馬尼亞正如菲歐蕾所說,屬於千界樹管轄之地,不然管理者【Second Owner】之名可是會哭的。
「事情就是這樣,劍兵,咱們回托利法斯吧。」
「好唷……是說我們要怎麼回去?搭來這邊的巴士已經沒班次了吧。」
「這還要問──用借的啊。」
獅子劫大步走到大馬路上,敲破停在路旁的汽車車窗,打開門鎖。話說他沒有歸還的意思,基本上這是竊盜行為。
「好啦,上車。」
「……主人,你可別因為偷車而落得退出聖杯大戰的下場啊。」
劍兵傻眼地嘆息。
§§§
「黑」刺客【開膛手傑克】在出門過了一小時之後,帶著撕裂的右手回到當作住處的地點。
「……好痛喔。」
她眼眶泛淚,把右手給主人六導玲霞看。傷勢深可見骨,肌肉纖維也支離破碎。如果是一般人,這條手臂肯定廢了。
「哎呀,我的天!」
六導玲霞一臉蒼白地急忙想找出急救箱,但很快就發現這麼做沒有意義。刺客是使役者,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只能仰賴魔術治療她的傷勢。而徹底是個外行的玲霞不會使用魔術。
玲霞無可奈何,只好拿出乾淨的手帕包紮傷口,除此之外也沒辦法多做什麼了。
「還痛嗎?」
玲霞不安地詢問,刺客搖搖頭回應,一副要她不用擔心的樣子笑了。
「嗯……已經沒問題了。是說媽媽【主人】,我肚子餓了。」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喔,我去重新加熱漢堡肉。」
因為刺客的右手不能用,玲霞把重新熱過的漢堡肉用叉子切成小塊,逐一送到刺客嘴邊餵她吃。
討漢堡肉吃的刺客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張著嘴,她似乎已經忘了右手的傷勢,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好吃嗎?」
「嗯!」
儘管玲霞因此覺得安心了一點,但一想到刺客右手的傷,她還是開心不起來。
「所以說傑克,那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嗯,跟使役者打起來了。」
「哎呀……使役者是跟妳一樣的人嗎?」
刺客首肯。玲霞起碼從刺客身上獲得了一些聖杯戰爭的知識,所以知道這些使役者對手相當強悍。
「妳輸了嗎?」
「沒有……中途被別人介入所以沒有明確的結果,打到一半偷襲真的很卑鄙耶。」
「是啊,因為這是戰爭,所以很多人會耍小手段吧,這樣很不好。」
「就是啊──」傑克笑著說完再次張口,玲霞把漢堡肉送進她嘴裡,一邊問:
「傑克啊,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我的右手嗎?」
「嗯,看起來很痛,而且妳的手很漂亮啊。」
「嘿嘿嘿……這個嘛,還是『吃飯』最快吧。」
刺客一邊害羞地笑一邊回答。玲霞雖然與刺客締結契約,但她並沒有供應魔力給刺客。刺客自然得靠「吃飯」來補充魔力。
「啊,那就先吃了之前留下來的魔術師心臟吧?」
「嗯,先這樣。」
玲霞從冰箱取出放在白色盤子上,用保鮮膜包好的紅黑色心臟。刺客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連同保鮮膜拿起心臟,一口吞下。
魔術師的心臟魔力比一般人類豐富許多,補充漸漸枯竭的魔力後,刺客稍微活過來了點,撕裂的右手也已經重生。
「呼,總之可以先安心一下。」
「嗯……不過已經沒有心臟了。媽媽【主人】,該怎麼辦?」
「這個嘛,繼續留在這裡可能又會被找上門,而且我覺得警察也變得麻煩起來了,要不要乾脆去托利法斯看看?」
刺客雙手抱胸,嗯嗯有聲地開始思考……劍兵雖然是強敵,但以聖杯戰爭的性質來說,應該很難有在那之上的使役者。當然若對方用上寶具,我方肯定會輸;但我方也有必殺的寶具,而且這次還沒有啟用。
劍兵恐怕可以靠本身實力打遍所有使役者,但應該不可能完全不用寶具。只要抓準這個機會──「就能吃到」。
「嗯……說得也是,去看看吧。」
「是啊,我看妳也累了,先睡一覺再出發吧,傑克?」
「嗯!」
刺客腳步輕快地跳上床,拉開棉被,像「蓑衣蟲」一樣捲起自己。
「哎呀呀。」
玲霞一邊笑一邊疊好盤子收到廚房。雖然起床後就要離開,但離開前打點好環境才是合乎禮節的表現。
但住在這房子內的男人們不久前才被挖出心臟後肢解,並且埋在地下室裡,所以永遠沒機會使用這些盤子了。
「媽媽【主人】,快點──」
在床上捲成蓑衣蟲的刺客踢著腳,玲霞苦笑著回應她,迅速洗好盤子後走向床。
玲霞脫掉衣服往床上一躺的瞬間,刺客就用捲著的棉被蓋住她,一邊純真地笑著一邊抱上來,把臉埋在腹部。
「媽────媽────」
低語顯得有些悠閒、怯懦,玲霞為了讓她安心而緊緊抱住她,摸了摸她的頭。
「好乖好乖。」
玲霞並不覺得像個孩子撒嬌的她哪裡異常。玲霞不知道聖杯戰爭是什麼、不知道主人是什麼、不知道使役者是什麼。使役者是英靈,是被人們信仰的存在,總是以全盛時期的姿態被召喚而出。
因此基本上不會召喚出小孩。「黑」刺客──開膛手傑克並不是精神有什麼異常,而是她真的純真得跟個孩子一樣。
……說起來,傑克生前就不能算是「人類」。
一八八八年的倫敦有幾萬個妓女,當時的墮胎技術還太過拙劣粗暴,那些原本應該生下來的小孩被「當成垃圾」處理。屍體丟進流經妓女們居住的東區河川裡,怨念堆積在渾濁的河水中。
無法順利誕生的幾萬個嬰兒產生的怨念漸漸變成人形,後來算不上妓女的幼小少女不明就裡地徘徊在東區,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生、為何悲傷、為何冰冷──什麼都不知道。儘管不知道,卻很清楚自己想要獲得點什麼。
就在此時,傑克與一位女性相遇。
不禁對著女性喊出「媽媽」的傑克被臭罵一頓。挨罵讓她很難過、很痛、很傷心,「所以就殺害了對方」。
殺人意外地簡單,肢解之後取出的器官有如愛情那樣溫暖。
隔天屍體被發現後引發大騷動。
之後殺了第二人、第三人,不知不覺間她被人們取了名字。
「開膛手傑克」──她很高興,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麼。
「從傑克肢解人類的技術看來,她一定是醫生」這種謠言傳開後讓她很高興。這世界上她最討厭的就是醫生──因為就是醫生持續扼殺了她們。
她在殺了幾個妓女之後死了。原因沒什麼特別,就是某個魔術師察覺這一連串連續殺人案是由魔性之士下手後,早早出面收拾了她。
犯案到此結束,開膛手傑克消失於黑暗之中……但她犯下的案件太獵奇、難以理解且過於成謎。
這是一種奇妙的顛倒現象。儘管犯案停止,開膛手傑克之名仍留存於世,在倫敦市民心中刻下無法抹滅的恐懼。其名號過了一百年仍沒有消失。
因死後持續帶給人們恐懼而誕生的連續殺人魔反英靈──就是這位少女。
哼完幾首歌之後,傑克似乎完全進入了夢鄉。見傑克沉沉睡去,六導玲霞也安心地閉上雙眼。
六導玲霞原本是千界樹魔術師相良豹馬執行召喚儀式時的活祭品,卻因刺客背叛而成為主人。在那之前她一直過著隨波逐流的人生。
不,現在或許也是。可能只是在非現實的狀況半推半就下,覺得好像該去奪取聖杯。她想靠聖杯實現的願望只有想要幸福。如果只是這樣,只要繼續活下去應該都有機會實現。然而她究竟為什麼拒絕那麼做,並主動投入戰場……甚至殺人呢?
「我一定是覺得無聊吧。」
悲慘的女人。玲霞自嘲。但她絕對不會阻止傑克殺人,因為在眼前沉睡的少女無論如何都需要糧食,是為了活下去的必要行為。
對玲霞來說,傑克就是自己的女兒,因此任何基於倫理道德的意見都會被她駁斥。如果是為了小孩,每個母親都願意化身為厲鬼。
§§§
雖然背上少女輕盈的程度令人驚訝,但她所敘述的自身狀況更令人驚訝。現在的她褪去身上的鎧甲,只穿著便服。畢竟就算在鄉下,那身打扮還是太過可疑。
「……唉唷,丟臉死了。」
「別介意。既然原因是那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齊格這麼說,腳步強而有力地踏在大地上。如果她所說的「附身在人類身上的召喚」狀況屬實,也難怪她會倒下。
「也就是說,妳雖然擁有使役者的身體能力,但因為在下意識層級與人類的肉體連結,所以必須過著跟人類一樣的生活。」
「就是這樣。除了無法靈體化之外,若沒有吃飽睡好就會搞壞身體,而且以使役者身分活動的期間,熱量消耗特別快。」
「還真不方便……」
就算外面蓋了一層皮,說穿了依然是過度使用了普通人類的肉體。儘管神經和肌肉組織等部分有鍍膜強化,因而可以承受超乎想像的狀況,但無法避免隨之而來的大量消耗熱量。
當然,雖說不至於因為這樣死掉──
「我從沒想過肚子餓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那個,我快要開始覺得只要能吃下去,就算要我啃樹根也無所謂了,該怎麼辦才好?」
聲音中蘊含非常認真的態度,齊格一邊加快腳步一邊說:
「……麻煩妳再忍耐一下。」
齊格雖然覺得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要啃樹根,但裁決者只是有氣無力地回了他一聲:「好……」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三十分鐘,她真的會啃起樹根來。
天色已經完全亮起,也開始能零星看到早起的村民出外活動。齊格奔進離山區最近的一家農戶,詢問年老男性這座村莊有沒有提供食材的店家。
「倒在路邊嗎?」
男子似乎剛做完一段早工,一邊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邊擔心地詢問。
「不,似乎只是餓到動不了。」
「這可不成……我正打算吃早餐,要不要一起?」
「……謝謝,那麼我們就先不客氣了。」
齊格原本想說有什麼狀況可以用暗示解決,但事情進展得比他想像中順利很多,完全找不到這麼做的時機。老人很快回到自家裡,齊格也跟著過去。
「唔,好香喔……」
差點要昏過去的貞德醒了過來,齊格把背上的她放到餐廳椅子上,老人立刻在她眼前放上盤子與湯匙。那是一碗咖啡色且顯得黏稠的粥。
「這是……」
「蕎麥子做的粥,總之吃吃看吧。」
裁決者一副快斷氣的樣子自起一匙粥送到嘴裡,然後立刻復活的她瞬間喝光整盤粥,眼光泛淚地要求再來一碗。
旁邊的齊格無可奈何地將自己的份遞給裁決者,被她幾乎一口氣喝個精光。
「妳真會吃呢。」
「是、是啊!不,那個,該怎麼說……真的很不好意思。」
裁決者的肚子安分下來之後,似乎能將力氣用在思考上,只見她紅透著臉深深低頭致意。
「不不,既然這樣就多吃點,那邊的小哥也別客氣。」
盤子再次送到齊格和裁決者面前。齊格顯得困惑,裁決者則決定開心地接受對方的好意。
老人名叫賽奇,在這座村莊出生、長大、產子、送走孩子,現在靠種田生活。一路過下來沒什麼特別之處,是一段平凡的人生。
「這座村莊已經很久沒有年輕人造訪了。」
餐後老人送上咖啡,兩人戒慎恐懼地享用加了大量砂糖與牛奶,變得很甜的飯後飲品。
「您不問我們身上發生什麼事嗎?」
裁決者這麼問,賽奇溫和地搖搖頭。
「……哎,看到兩個年輕人連行李都不帶,就跑到這什麼也沒有的鄉下地方,我也猜得到八成有些隱情啊。」
齊格怔了一下僵住。
「哎,你們還年輕,我想也是沒辦法。但下次記得做好準備再跑喔。」
齊格心想,看來賽奇已經看透了一切。他側眼看看裁決者,只見她用一臉困惑的表情看著齊格。
「知道了,我們下次會注意。」
「哎呀呀?」
裁決者對齊格的回覆表現出意外驚訝的態度,讓齊格覺得很奇怪。
「所以之後你們打算怎麼辦?」
「當然要回去……有人在等我們。」
這個答案似乎讓賽奇有些驚訝。過了一會兒之後,他似乎理解地點了好幾次頭,並津津有味地啜著咖啡。
「……是嗎?這樣很好,果然能受到大家祝福才是最重要的啊。」
「?」
齊格不懂他話中含意,瞥了旁邊一眼,裁決者不知為何眼神游移。齊格搞不懂,只能先專注喝咖啡了。
……結果,因為齊格也累慘了的關係,兩人先在賽奇家裡休息到過了中午。賽奇很慷慨地把自從兒子離家以後就沒使用過的房間借給兩人休息。
「雖然獲得許可,但這樣真的好嗎?」
「這、這個嘛,我覺得不接受人家一片好意也說不過去……」
雖然這對話沒有什麼稀奇之處,齊格仍疑惑地看著裁決者。齊格是人工生命體,除了騎兵以外,幾乎沒有與他人交流的經驗。
不過,他自認好歹知道人與人對話時應保持的距離。裁決者正刻意遠離齊格,兩人之間的距離約三公尺。應該說,她躲去房間的暗處後就不肯出來了。
「為什麼離這麼遠?」
「啊,那個,看來我體內的蕾蒂希雅不習慣與男性相處。如果不保持這個距離就會覺得很彆扭──」
裁決者一副很抱歉的樣子說……但身體還是躲在門後面。
「可是剛見面的時候,妳並沒有這麼警戒吧。」
「……當時畢竟是深夜,而且我不清楚你是誰,必須先認清你才行。一旦像現在這樣冷靜下來,體內的蕾蒂希雅就比較會顯現特質。」
「附身的對象會對妳造成影響嗎?」
「是的……話雖如此,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我確實知道自己是裁決者貞德‧達魯克,但同時也保留自己是蕾蒂希雅的認知。尤其除了聖杯戰爭以外的知識,都是以她的認知為基礎。」
「這樣不會有什麼不便嗎?」
「如同方才所說,除了要吃飯睡覺之外,沒有特別……啊。」
裁決者從抱著的包包拿出一本書,看樣子是數學教科書。
「完全不懂數學有點不方便。」
接著露出苦笑嘀咕。
「……聖杯戰爭需要用到高級數學嗎?」
面對齊格再合理不過的指謫,裁決者交纏雙手手指,以有些鬧彆扭的表情回答:
「這,要說沒有確實沒有……但習題在我腦海揮之不去,該說是有點糾結嗎……」
原來如此,這樣的確有點糾結。如果自己能幫上一點忙,幫幫看也無妨吧。
「……教科書借我看一下,我說不定可以解題。」
「咦,真的嗎?」
齊格點頭後,少女整張臉亮了起來。
「那麼,呃,請容我稍微靠近一點。」
裁決者輕咳了一聲,以有些不自然的腳步接近齊格,坐上椅子後,兩人隔著小小的餐桌面對面。
「請、請看這裡。」
裁決者一邊低頭,一邊遞出教科書和鉛筆。齊格接下這些,打開指定頁面默讀了一會兒之後,迅速在教科書的空白處寫下解答。
「我想這應該是正確答案。」
「……真、真令人佩服。」
讀完解答後少女深深鞠躬。齊格認為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是他原本就擁有這些知識罷了。
「……」
「……」
沉默突然降臨,齊格以一雙火紅眼眸凝視裁決者,被直盯著瞧的裁決者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環顧房間。
賽奇提供的房間裡有一張床、一張小小的兩人桌、兩張堅固的椅子跟放在角落的衣櫥,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應該是原本使用這房間的兒子離家之際,將大多數個人物品都帶走了吧。儘管如此,還是有好好打掃。
「……很珍惜呢。」
「什麼很珍惜?」
齊格詢問裁決者嘀咕出的話語含意。
「呃,我是指他的兒子。」
「……?」
見齊格不解歪頭,裁決者理解了狀況,不禁略顯悲傷地垂眼。確實,他擁有許多知識,合乎邏輯且理性,但也有很多不懂的事情。與其說他無知,不如說他太純真了。
這並不單因為他是人工生命體,而是用來供應魔力而鑄造出來的他,還有許多不足之處。
「你聽好了,自從兒子離家之後,這個房間應該就沒人使用過。畢竟賽奇先生獨居,而這裡缺乏生活備品也可窺見一斑。」
「嗯,很合乎邏輯。」
「因此,這裡應該是不需要特地花功夫打掃的房間。不,甚至可說就算布滿塵埃也無所謂。儘管如此,這個房間卻一塵不染。要說是誰打掃的呢──」
「是賽奇先生吧。」
這是很合乎邏輯的結論。賽奇獨居,也不是有錢到可以僱用女僕。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賽奇很愛乾淨,不過一樓看起來有些雜亂,雖說不至於到不衛生的髒亂程度。」
裁決者說得沒錯,就算衣服和務農工具這類原本該收好的東西亂放,賽奇看起來也不像很介意的樣子。
「所以我們可以推測,對他來說維持這個房間的整潔,比整理他起居使用的一樓還重要。也就是說,只有愛情才能驅使他這麼做。」
齊格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否定。
「……不,不一定是這樣。如果說他的兒子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完全奴役了父親賽奇,即使已經離家仍強迫賽奇每天打掃房間的可能性──」
「不可能。」
「這機率確實非常低……」
「就跟你說不可能了。」
齊格雖然多少覺得有點不能接受,但還是乖乖點點頭。因為自己很無知,而她雖然是英靈,卻是擁有相應現代知識的人類。她的論點應該正確。
「……嗯,總之,齊格『小弟』你算是剛出生,會不清楚也沒辦法。拿捏人際關係……學習理解人心也很重要。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我會盡可能教導你。」
裁決者挺起胸膛,齊格想到這種態度好像就是所謂的裝前輩。不過比起這個,他介意的點還有一個。
「等一下。」
「是,怎麼了,齊格小弟?」
「……呃,我想知道為什麼加了個『小弟』。」
「因為齊格小弟比我小吧?所以我想叫『小弟』應該沒什麼不對。你不喜歡嗎?」
「噢,我應該──不討厭。」
應該沒有,但感覺好像不太對……齊格雖想這麼說,可是那個感覺不太對的部分太籠統,導致他無法反駁。
「那麼,今後我就叫你齊格小弟,而我的話,看你想用裁決者或貞德稱呼都可以,選你喜歡的方式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了。那麼裁決者,我有一個問題……方便請教嗎?」
「嗯,請說。」
「說起來裁決者是什麼?雖說是管理聖杯戰爭的職階……」
齊格也擁有一定程度的聖杯戰爭知識,但與最關鍵的「裁決者」職階相關部分,他只知道有這個職階存在,其他一概不明。
他認為至少要問清楚她【裁決者】的目的為何、以什麼事項為優先。
「……關於這點呢,基本上以一般聖杯戰爭的情況來說,裁決者並不會被召喚出來。需要像我這種裁決者的情況大致有二:一是這場聖杯戰爭的形式本身非常特殊,因為難以預測結果而被召喚出來。換個說法就是進行儀式的核心聖杯,判斷以人類的能力已無法掌控這場聖杯戰爭,因此需要裁決者。比方這次七位對七位──史上最大規模的聖杯戰爭就屬於這種。另一種是聖杯戰爭可能導致世界產生扭曲的情況。」
「世界產生……扭曲?」
「是的。現在的聖杯戰爭基本上是成為主人的人,將英靈當作使役者控制,並彼此爭奪聖杯。但成為主人的多半是潛藏於世的魔術師,所以基本上不太會發生招致世局混亂的情況。即使有大多數會被當成災害處理掉。」
「災害啊……」
「對。雖然不應該發生,但的確不得不這麼處理。雖說大多數的聖杯都是與原形相去甚遠的贗品,可是性能就不是這樣了。能作為萬能願望機運行的不在少數,而這樣的情報不可以變成公開消息流傳世界。」
「確實是這樣沒錯……畢竟想實現願望的不會都是聖人。」
裁決者一臉沉痛地點點頭。
「當然,即使不是聖人,只想為了私人慾望追求聖杯也無不可。只要不會因此招致世界崩毀,這樣的意志理應獲得尊重。然而,就是有少數想利用聖杯戰爭毀滅世界的人存在。那有可能是魔術師,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當聖杯戰爭『在理論上』可能造成世界崩毀時,裁決者就會被召喚出來,並賦予守護聖杯戰爭架構的使命。」
「……理論上可能造成世界崩毀時?也就是說這場聖杯大戰中,可能有企圖毀滅世界的人在內嗎?」
如果是這樣,事情可就嚴重了。畢竟這次不是七位使役者彼此廝殺,而是七對七的對抗。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能確定此次裁決者的功能有幾項並未正確啟用。我也還不清楚這究竟是聖杯戰爭本身突變造成的,還是完全不同的原因造成……加上假設真的有人盤算些什麼,那究竟是『黑』陣營還是『紅』陣營?或者有可能是完全不相關的第三勢力。尤其你也知道,這次是聖杯大戰──規模太大了,過去從沒出現過七對七的全面抗爭,而且他們現在所追求的聖杯,是所有亞種聖杯戰爭源頭基礎的『冬木』大聖杯。那是由三個魔術師所創造出的神級藝術品【Artifact】,所以可說我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被召喚出來的真正原因。」
不過,相對於「黑」陣營只想拉攏裁決者,「紅」陣營卻派出陣中應該屬於最強使役者槍兵,打算暗殺她。以狀況來看,「紅」這邊可疑的程度高上許多。
「……儘管妳這麼辛苦,卻願意幫助我,謝謝。」
「呵呵,不用介意。你從出生開始就跟這場聖杯大戰有關,所以我當然想尊重你的意願。而且──」
這時裁決者突然尷尬地噤聲,齊格不解地歪頭,裁決者便溫和地搖搖頭。
「對不起,麻煩你當作我剛剛什麼也沒說。因為畢竟由我來說出口,會變得那樣又那樣跟那樣……」
「我完全不懂妳想說什麼。」
「那個,因為還沒有明確的證據……所以拜託,現在先這樣吧。」
裁決者都說到這個份上,齊格也就接受了。說起來,除了騎兵以外,現在也只能依賴她。
「既然妳是聖女貞德,我就沒理由不相信妳。請妳不要介意我,等確認了之後再跟我說就好。」
齊格如此乾脆地說,少女紅著一張臉點頭回應。
「聽你願意這樣說,我會覺得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不過我會努力。」
聲音雖輕,但聲色中的確帶有明確的決心,彷彿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動搖的金剛石般的意志。
「……好了,既然安定下來了,我還想解決另一個問題。」
「啊,真巧,我也正好這麼想。」
齊格和裁決者不約而同尷尬地看向床鋪,這張單人床看起來實在狹窄。齊格從開始逃亡到現在從沒闔過眼,而蕾蒂希雅的肉體也快到極限了。
但這張床大概只能睡一個人。如果兩個人要一起睡,就必須跟情侶一樣緊緊依偎著彼此,而賽奇想必認為他們會這樣做吧。
「我睡地板就好,你──」
「我也可以睡地板就好。」
「可、可是啊,就我所知,你不是從昨晚開始就沒闔眼過嗎?」
「是沒錯,但因為有這個心臟,我並不覺得那麼疲累。」
「騙人,在我看來你就是累慘了。我是英靈,所以沒問題。」
「不,妳剛剛才說過不吃飯睡覺不行。為了出借肉體給妳的少女好,妳應該睡在床上。」
「唔,要是拿蕾蒂希雅出來說,我就無法反駁了──不然至少要不要一起睡?」
「床太小了,要睡一起只能貼著彼此睡。她不喜歡男性吧?」
「不,沒關係。雖然她不習慣與男性相處,但也不是個無情毒辣的少女,一起睡沒關係的。」
「……不會害臊嗎?」
這句話讓裁決者沉默,臉頰泛紅別開目光。
「……我不要緊的。」
既然她都說不要緊了,應該就不要緊吧。齊格總算接受,兩個人勉強把身體擠在狹小的床上。空間雖窄,但畢竟疲勞已經像團泥巴沉澱在身上,兩個人都睏到不行。
裁決者的臉近在咫尺。看她剛躺下眼皮就馬上闔起來的樣子,應該已經快到極限了吧。齊格自己也疲累不堪,只是這樣躺著就覺得眼皮不知不覺要闔上了……但心中的恐懼阻止了他。
如果現在的現實全是一場夢,睡下去的瞬間一切都會恢復原狀──自己會不會在那魔力供應槽裡醒來呢?能夠在這裡,是許多慈悲與幸運帶來的結果,說不定世界並沒有這麼善良──
「齊格小弟,晚安。」
無聊的想法被眼前的低語和慈母般的微笑打消。啊啊,看來這果然是現實。如果這一切都是夢,那麼她就會變成想像中的產物。這樣的微笑,自己應該連想像都──無法想像出來。
「晚安。」
這麼說完閉上眼的瞬間,齊格就失去了意識。連作夢的餘力都沒有,以一種真的有如墜落的心情睡去。儘管如此,這之中不存在恐懼。
……下一次醒來,兩人都躺在地上了。雖然原本如爛泥的疲勞感覺消除了許多,但大概因為睡在硬地板上面的關係,身體各處都在發疼。
「……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呢。」
「是啊。」
彼此露出苦笑後站起身子,前去告知賽奇準備離開後,被他以一句「你們等一下」攔了下來,並從廚房拿出一大包行李。
「喏,拿去拿去。」
賽奇「唰唰唰」地遞出加工過的肉乾、麵包,除此之外還給了裝滿咖啡的水壺,齊格一臉困惑地收下。
「那個,很感謝您給我這麼多。但很遺憾,我實在不覺得有機會能回報。」
「不用……不過說得也是。這樣吧,你要好好保護那個小姐。」
「咦?」
齊格一臉傻愣地歪頭,老人一邊笑一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歹要有這點骨氣啊。」
「好、好的!好了,齊格小弟,我們走吧!」
齊格腦中依然抱著疑問,被裁決者硬推著背離開。但他有一件事得請教賽奇,於是強行停下腳步回頭說:
「我有一個問題!」
「怎麼啦?」
「您愛兒子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賽奇眨了眨眼,但立刻在那張曬得黝黑、有稜有角的臉上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是當然!他是我的驕傲,而且他正在外國奮鬥啊。」
就連齊格也能理解,那是發自內心祈願離家兒子能夠幸福、成功的笑容。
裁決者拉了拉齊格的袖子,笑著說:「我就跟你講過了吧?」齊格點點頭,對賽奇大聲道謝。
「保重啊──!」
兩人揮手回應賽奇這句道別話語後,再次回到山中。齊格一邊跟已經完全恢復活力的裁決者走著,一邊覺得很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
「要我保護妳是什麼意思呢……」
「齊格小弟,那只是他誤會了,不要太深究比較好喔。」
「說得也是,畢竟妳比我強啊。」
「……嗯,是這樣沒錯。」
聽到齊格明確的表示,裁決者不知為何有點鬧彆扭地別過臉,讓他更搞不清楚了。
總之,裁決者與同行者再次回到山中,準備前往千界城堡。入夜之前應該可以抵達那座城堡吧。
「……該怎麼說服他們呢?」
齊格歪頭思索,裁決者溫柔地提點:
「這點真的必須靠你自己思考了。但是,你確實聽到他們發出『救救我』的訴求對吧?」
「嗯,這點我很確定……其他人工生命體應該也有聽到那聲音。」
「既然這樣,針對這點講看看吧──沒問題,他們一定願意聽你說。」
她的話語具有很神奇的說服力。她只消說一句「沒問題」,就甚至讓人覺得事情一定可以成功。
「……謝謝妳,我會努力。」
「嗯,希望你的祈禱能夠傳遞出去。」
但與少年的想法背道而馳的是,兩人在前往城堡的路上撞見意外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才正是貞德‧達魯克作為裁決者被召喚而出的「意義」所在。
§§§
──作了一場會磨損碾壓腦部的戰爭之夢。
那個世界已經瀕臨死亡,支配者的惡意覆蓋大地,弱者甚至無法抵抗,就這樣被吞噬。
這裡只有絕望,持續被壓榨的他們最後得到一樣可以做為支柱的東西。那是一句充滿愛的救贖話語。
儘管飢餓、儘管貧困,也不會敗給絕望的好話……但支配者甚至連這也奪走,那已經不是壓榨,而是殘殺了。
因此起而反抗。比起戰死,害怕生存權利被剝奪的情緒更強烈。
少年在那裡,不知道究竟是偶然,還是神的旨意。只不過當回過神來時,少年已經率領著他們了。
──那裡應該沒有敗北,也沒有勝利才對。
因為當他們起義的瞬間,他們就既是輸家也是贏家。原來如此,他們沒有用以揮舞攻擊的拳頭,只殘留起義的力氣。但起義本身乃必要行為。為了自己所相信的事出面──這才是最重要的關鍵。將犧牲壓到最小,只要包括自己在內的少數幾人犧牲,就可以讓世界重新復甦。
……應該是這樣才對。
所謂神,有時候會基於善意行使惡意。神賜予少年的奇蹟神力,讓他們抓住本應絕對不可能擁有的勝利機會。
但說穿了,奇蹟偶爾才會發生。是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部齊備,而且徹底聽天由命時,才可能發生的現象。
「很不幸的」,少年掌握了勝利。
所有人都為勝利瘋狂,將在本應不可能獲勝的戰爭中取勝的少年當成奇蹟之子仰賴。這簡直可謂愚蠢的單純想法讓少年非常苦惱。
不該取得勝利,不可以獲勝。自己因為侷限於拯救當下性命而忽略了大局。
窮鼠齧猫──但是,遭到被咬了之後怒不可遏的貓殘殺,乃世間真理。
──我太天真了。
老人們被砍頭;男人們像白老鼠一樣被切碎;嬰孩被槍貫穿;少女們在慾望盡情驅使下慘遭蹂躪,完事之後直接被捨棄。這裡的確是足以稱為地獄的場所。少年相信奪走聚集於此的數萬條性命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儘管如此,少年仍然沒有屈膝。
少年面不改色,以鋼鐵般的意志接受此一結果,只是看著眼前逐漸走向毀滅的景象。他沒有表現出達觀或悲哀之情,甚至克服了雙手斷臂的劇烈痛楚。
失敗了,接受這點。
自己將死,接受這點。
他們的死全都是自己的責任,也接受這點。
就這樣死去──只有這點不可接受,不該接受。浪費了這麼多性命,卻沒能獲得任何東西這點,絕對不可接受。
所以神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下次我不會錯判大局,會將途中各種障礙、敵人、艱辛困苦一一排除。下次我一定會獲得「世上一切之善」,萬人幸福、萬人為善、萬人完美的世界。創造驅逐各式各樣惡意,真正完美的世界給祢看。
──作了一場腦袋會麻痺般幸福的祈願之夢。
……言峰四郎從疲累的夢境中醒來。與其說他睡著了,更像是挖出了模糊不清的懷念記憶。原本只打算小睡片刻,但似乎睡了挺久的時間。
「主人,你醒啦。騎兵和弓兵回來了。」
「紅」刺客似乎讓睡著的他躺在大腿上守護,這行為實在太不符合她的女王形象。
「唔,為何我躺在妳的大腿上?」
四郎不記得自己有這麼做。他記得自己躺在長椅上,但當時周圍應該沒有其他人。
「因為吾乃刺客啊。」
刺客發出「咯咯咯」的愉快笑聲,四郎以困擾的表情接受她這生前足以令男人神魂顛倒、為之瘋狂的笑。
「要是被誰撞見了該怎麼辦啊……」
「哎,沒人撞見。唔,難得吾一時興起做了點僕人【使役者】該做的事,有什麼不滿嗎?」
女人馬上變成鬧脾氣的表情。
「我會害羞啊,不過還是謝謝妳。」
四郎苦笑著起身,刺客滿足地點點頭。
「一切由你……是說時間到了,全體已齊聚,不過咱們失去了狂戰士便是。」
「……雖然不是什麼失去了會很頭痛的使役者,但變成敵人會有些棘手呢。」
「噢,是指那傢伙的寶具──『疵獸咆哮【Crying Warmonger】』嗎?」
兩人一同嘆氣。失去「紅」狂戰士本身並非多麼致命。他超乎常理的戰鬥能力當然值得肯定,卻太不受控制。活用方式只有開戰時將之丟到前線,然後放著待其死去。
狂戰士的「疵獸咆哮」是將本身承受的傷害,悉數轉化為魔力並釋放的寶具。因為不會對敵人有效,而是在自己身上產生效果,所以這款寶具在分類時,原則上屬於對人寶具,但實際上不僅效果屬於對軍寶具等級,甚至是可進行大量破壞的優秀產物。
問題點在有效範圍太過龐大,要是弄錯使用時機,很有可能導致自家陣營犧牲更大的可悲結果。
「幸好我們知道他的寶具特性……雖然不知道怎樣的程度下會發動,但是使役者應該可以察覺吧。」
到了那種時候,除了逃走以外別無他法。即使是使役者也沒興趣在炸彈上打仗,更沒有必要。
「不管怎麼樣,對面沒了劍兵真是大幸啊,可以認為這場聖杯大戰的趨勢已大致底定……能夠承受那個槍兵【迦爾納】攻擊的使役者不在當然最好。」
聽到刺客滿足地嘀咕的四郎卻皺起眉頭,繃起了臉。
「怎麼著?」
「不,妳確實說得沒錯……」
言峰四郎是聖堂教會派遣的神父,也擔任此次聖杯大戰的監督官,因此手中握有交由監督官保管的「靈器盤」,完全掌握了十四位使役者的現況。
附帶一提,千界樹陣營也利用自己的門路取得了「靈器盤」。多虧至今發生過許多亞種聖杯戰爭,讓他們不缺購買此物的管道。
「『靈器盤』上雖然明確地顯示他已死,但因果線並沒有切斷。」
──四郎明確地表示,刺客也繃起臉接受他的說法。
「喔,就是說他還活著?」
「不,這應該算是瀕死,或者可說只差一步就要消滅,至少成不了戰力……但是從昨晚起就一直維持這個狀況,讓我有些不解。」
加上他透過潛藏在千界城堡人工生命體內的使魔,竊聽到千界樹的主人們因失去劍兵而嘆息不已的對話。
「那麼只是單純故障?」
「如果是這樣就好……總之,萬一劍兵復甦,我們就再派槍兵與之對陣。」
前次與「黑」劍兵對陣後歸來的槍兵,難得表露出些許感情嘀咕「希望跟那傢伙再戰一次」,四郎也決定尊重他的意願。原本說來能跟強敵劍兵戰得不分軒輊的,大概只有槍兵和騎兵了。
但騎兵現在似乎拘泥在「黑」弓兵身上。
說起來「黑」劍兵不可能活著,而且就算活著,按現在這個處於瀕死的狀態來說,也無法投入作戰──
「但是,請別讓槍兵知道劍兵的狀況,若他只顧著在戰場上找出劍兵就頭大了。」
抵達謁見廳,就看到騎兵和弓兵以隨性的姿勢放鬆著。騎兵躺著仰望天花板,弓兵則一屁股坐在地上,吃著應該是她獵來的動物串燒。
「哎呀,看樣子讓二位久等了,不好意思。」
見四郎賠罪,刺客無奈地聳肩嘆息。
「主人,這是什麼話,看他們的樣子只是自甘墮落地殺時間罷了。」
騎兵與弓兵幾乎同時「哼」地別過臉去。看來兩人不打算對女王塞彌拉彌斯表示敬意。
「無妨。」
她驕傲地點點頭往王座上一坐,四郎則有如心腹一樣隨侍在旁。
「槍兵和術士呢?」
騎兵保持仰躺狀態回應:
「啊……槍兵剛才呆呆地看著外面,術士窩在工坊裡面。」
「要去叫他們嗎?」
「哈哈哈,主人,閣下去叫不就等於當跑腿?吾用念話聯絡便是。」
她輕輕揮動兩指,過了一會兒後,謁見廳的沉重大門打開。
「槍兵,不好意思叫你過來。」
聽到這句話的槍兵緩緩搖頭。他的臉依然像一張白色能劇面具,表情有如凍結了一樣沒有絲毫變動。
「……無所謂,發生什麼事了?」
「不好意思,等另一個人到了我再說明。」
────────五分鐘之後,最後一人以自身承受所有人的不耐出現。穿過打開的大門後誇張地張開雙臂高聲喊叫:
「喔喔,『我曾堅信妳的美光鮮璀璨【For I have sworn thee fair, and thought thee bright】!』『最終妳卻如地獄般黑,如深夜般暗【Who art as black as hell, as dark as night】!』」
刺客嘆了口氣詢問:
「吾可認為那是指吾嗎?」
被問到的男人──「紅」術士,文學怪物莎士比亞點點頭。
「亞述女王啊,捨妳其誰呢……不不,抱歉,忍不住鬧過頭了,畢竟很久沒有寫得這麼有興致。啊啊,話說四郎神父,雖然事出突然,我想要個東西。」
「是?」
「據我擁有的知識指出,這世上有只消按下按鍵便可打出一個文字的機械吧?」
四郎思考了一會兒後一擊掌。
「……噢,是電腦吧?」
「對,能否請你準備一台?」
「嗯,是無妨。後天之前我會準備好。」
莎士比亞滿足地點點頭,刺客等人只能傻眼。
「術士……閣下可別忘了聖杯大戰啊。」
「這是當然啊,女王。既然集合我們,肯定只有一個理由。要開戰了吧?英雄們即將開始彼此爭霸、野蠻至極的廝殺吧?我術士將會傾盡全力觀望事態發展!」
「你不出動?」
「嗯,其實吾輩非常不擅長作戰或魔術一類,『但神給了我們缺陷,使我們成為人【But you, gods, will give us Some faults to make us men】。』」
騎兵和弓兵很想指謫他:「你明明是術士吧!」但都忍了下來,實際上正如他所說,莎士比亞是個非常不適合進行「戰爭」這種行為的英靈。他扮演的角色是記錄聖杯戰爭,以及撰寫其中主角【主人】苦難、絕望、希望與暴力的故事。說書人不上前線,只會支援前線戰友。
……如果他在一般的聖杯戰爭中被召喚出來,除非主人在近身戰鬥這方面擁有天賦才能,不然只會走上早早敗退的命運。
但幸運的是在此次聖杯大戰之中,可以利用他擁有的極為特異「技能」,製造讓他充分活躍的狀況。
「──總之,大家都到了吧。在『黑』劍兵退出,吾等已準備完畢的現在,正是殺出重圍的時機。只是反覆小規模較勁的戰爭很無趣吧?」
騎兵和弓兵以一副很不想認同的態度點頭同意刺客的話。確實如她所說,只有小規模較勁很無聊。
「難得參加了戰爭,不覺得該大張旗鼓嗎?」
刺客露出豔麗笑容這麼說。
「──哎,是這樣說沒錯啦,但特地蓋一座城堡準備死守的妳有資格這樣講嗎?」
騎兵傻眼地說,刺客咯咯笑著回應:
「『死守』?騎兵,閣下搞錯前提嘍。吾之寶具『虛榮的空中花園【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並不是用來死守的存在,而是進攻的寶具。」
騎兵和弓兵一齊歪頭,知道這寶具真相的術士看到兩人的反應露出賊笑,槍兵則依舊泰然自若。在場唯一的主人四郎苦笑勸阻刺客:
「刺客,妳就別這樣賣關子了,讓我們也體驗一下吧。」
「好……主人,看你也雀躍起來了啊。」
「我畢竟是個男人啊。」
塞彌拉彌斯理解之後,將手放在王座扶手的寶石上,大地突然發出微微震動。
使役者們以為是地震而面面相覷,但震度逐漸增強……接著突然停止。
「呵呵,看看外頭吧。」
刺客這番話,讓除她以外的人全數離開謁見廳衝到外頭。方才的地震很明顯是她有意製造,但究竟基於什麼理由──
「這──!」
驚訝得說不出話的有兩位,騎兵和弓兵。術士因為太過感動而露出歡欣的表情,平時總是盡力保持沉穩表情的四郎也難得地雙眼發亮,甚至連槍兵都略微瞠目看著下方。
他們站著的石地板──底下只有寬廣的空間。
也就是正飄浮在空中。這座虛榮的花園正如其名,「飄浮在空中」……!
「驚訝吧……哎,速度不值得讚賞就是了。」
刺客的話中帶著幾分驕傲。
亞述女王塞彌拉彌斯的寶具「虛榮的空中花園」,就是一座空中要塞。不過無法只靠魔力顯現,必須先收集特定地域的石材、木材等物做為材料。
收集完之後還必須由刺客進行漫長的儀式,才得以作為寶具完成……這是因為歷史上,塞彌拉彌斯這位女王並非曾打造過空中花園。
她實際上一次也沒有看過空中花園,但知道那以自身幻想的形式刻劃於心,也能明確地感受。雖然是事後附加的神祕,但世界最古老的暗殺者、傳說中的女王建造的空中花園印象太過於強烈。
但要建造需要材料,需要立基於現實世界中的物質。那些是她過去生活土地的木材、石材、礦物、植物與水。
收集好這些東西將之組合,透過儀式使她的幻象化為真實。這是虛假的真實,也是原本來說絕對不可能存在的寶具。
因此以「虛榮」命名。對知道真相者來說,只是一種嘲笑用的把柄,因為塞彌拉彌斯沒有建造過空中花園。但虛榮並不一定等於脆弱,不,在收集完材料的時間點上,至少在這個時代,虛榮已轉化為真實。
然後滿布幻想的這座花園──比真實更加不合理得多,根本可謂誇張得離譜。
「那麼各位,請準備作戰。按這個速度前進,死守在千界城堡內的他們,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就可以看見我們了吧。」
所有人沉默。當然大家並不是畏縮,而是因為提出一個小時這具體的數字,讓他們心中燃起一股陶醉的鬥志。
「術士,之前交給你的刀現在怎樣了?」
「嗯,在這裡。」
術士恭敬地遞出原本靈體化的那個。
「……喂,四郎?」
「你要那把劍做什麼?雖然我想應該不至於──」
騎兵和弓兵一同露出懷疑的表情。四郎保持微笑,從刀鞘中抽出接過來的刀。雖然日本刀的形狀基本上都差不多,但會因鍛造師的精神而呈現不同樣貌。有些刀可能優美、可愛,甚至足以稱之為藝術品;也有像四郎手中這把一樣豪放磊落,只專精於砍殺用途的凶器。
即使從古今中外精通各種武器的使役者角度來看,那把刀也是堪稱一流的超級銳利好刀。
「由我頂替術士的位置。不用擔心,我還算習於上場作戰。」
但因為有武器,就等於要上場作戰的邏輯太欠思慮了。
「不不,不不不,我不會害你,但你還是像個主人留在這裡好點吧?」
「騎兵說得沒錯,看你是經過相當程度鍛鍊沒錯,但畢竟只是個人類。要是對方的使役者出場,你就玩完了。」
騎兵跟弓兵連忙制止。這也難怪,一般主人再怎麼樣也不至於上前線,因為使役者並不一定只會找使役者下手。如果對方的主人是個非常合乎邏輯的類型,一定會讓使役者前去殺害大剌剌跑上戰場的主人。一旦主人死亡,使役者就會面臨死亡倒數,至少等於無法全力作戰。
更別說下一場戰鬥毫無疑問是一場大決戰。不光是使役者之間互相對抗,這邊甚至將派出所有棋子龍牙兵上陣的大規模戰爭。
只是個普通人類的他不太可能在這樣狀況下撐多久──這時術士有如勸阻般介入騎兵和弓兵之間,告訴兩人:
「二位,過去吾輩曾這麼寫過,『明辨乃大勇【The better part of valor is discretion】』。而以吾輩來看,像這位四郎神父這樣明辨事理者實為少數,再加上!」
他以唱大戲般的舉止讓大家注意四郎手中的刀。
「吾輩施加了一點魔術在這把刀上。說白一點,這把刀『約等於C級寶具』。」
包括刺客在內,除四郎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他剛剛確實說了寶具。使役者們各自擁有的傳說中必殺聖遺物──這應該才是所謂的寶具。
「──啥?」
「……換句話說是?你造出寶具了?」
「閣下的既有技能……記得是『附魔』吧,是那個力量嗎?」
面對刺客提問,術士得意地以「正是」回應。
嚴格來說,「紅」術士──莎士比亞這個技能並非正式的魔術。因為不管多優秀的強化魔術,都無法將物體強化到寶具層次。
遑論他根本不是在刀上附加了魔術。他只是看著收下的這把刀,「並寫下」這把刀有多麼鋒利,是吸了多少人血的產物。
但如果由世界馳名的大文豪所寫,狀況就不一樣了。
概念武裝──世界上有所謂不具有物理性力量,而是以該物所擁有的概念發揮效果的武裝。如果是莎士比亞全心全意寫下的文章,就算描述對象只是路邊的一個小石頭,也足以擁有必殺概念。
「……我可以問一下嗎?為何不是你拿刀上場作戰?」
一直保持沉默的槍兵詢問術士,他的問題非常合理。如果能把普通的劍變成寶具,那只要拿著這把劍上陣便可。
「──吾輩無法描寫自己,因為那屬於隨筆創作。現在的吾輩只能撰寫他人的故事,『除此之外沒有想寫的東西』。」
術士以堅定的口氣這麼說,槍兵理解他的說法,並皺了皺眉回應:
「說穿了,你就是嫌麻煩吧。」
「哎,差不多是這樣。」
槍兵表示接受地點點頭。
「……那就沒辦法了。你的目的是撰寫別人的故事,不管結局是毀滅、悲劇,你都必須寫到最後。因此,你最大的目的就是存活到最後,當然不可能上前線作戰了。」
聽到這句冰冷的話──術士卻顯得非常開心,一副正合我意的態度笑了。
「沒錯,就是這樣!吾輩想目擊此次聖杯大戰的結局!必須目擊!不論幸或不幸,或是得到絕望的真相,旁觀諸位的故事直到最後,才是吾輩背負的使命!」
這應該是聖杯戰爭中召喚出的使役者最不可能說出口的話,他卻直截了當地說自己要旁觀到最後。
弓兵和騎兵已經不知道該傻眼還是該生氣了。
「不管怎樣,吾輩幾乎等於沒有戰鬥力。因此這裡想請主人中擁有最高戰鬥力的四郎神父代勞。」
「我無所謂……只要有這把刀,就算上戰場也不至落於人後吧。」
四郎說得沒錯,既然這把刀至少足以匹敵C級寶具,面對人工生命體或魔像也不成問題吧。
「不不,吾輩的力量微薄,不足掛齒。那把刀本身就是非常驚人的名刀,不然也不至於達到C級寶具的層級。」
「……這是過去某位劍豪使用過的刀。」
四郎低聲嘀咕,表情稍稍放鬆,臉上浮現惡作劇笑容。
「──沒辦法。主人,吾必須操控這座空中花園,因此無法直接上戰場。雖然吾會盡力支援,但別太深入敵陣啊。」
「這我知道,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到哪。」
話雖然這麼說,但四郎完全不打算在這場戰爭上放水。他將全力應戰、全力奪取大聖杯。為此他願意賭上性命,且能毫不猶豫做出不公不義的行為。
「好了,雖說將領齊聚,但士兵數量有些不足啊。儘管只是區區人工生命體和魔像,但數目一多一樣煩人。」
刺客說得沒錯,他們手上沒有兵。就算主人動員所有使魔也不超過十個吧,但在這裡的可是亞述女王塞彌拉彌斯,如果是用來消耗的棋子,要多少都能生出來。
「吾會準備一些龍牙兵,有個三千應當足夠吧?」
用龍牙造出的龍牙兵是用過即丟的雜兵……但就算是用過即丟,三千這個數量仍屬異常。
「數量當然是愈多愈好……但刺客啊,這麼多應該準備不來吧。」
「一般來說是不可能,但只要在這座空中花園內,就沒有吾辦不到之事。」
刺客露出自信的笑容回應騎兵。沒錯,不管這座花園去到哪個國家,仍屬於她的領域。所有參數都會強化,甚至可以使用涉入魔法領域的魔術。
然而當然有代價。畢竟這寶具本身就幾乎算是犯規了,所以一旦「紅」刺客【塞彌拉彌斯】離開這座花園,就幾乎變得沒有任何力量。不過這座花園本身就是移動要塞,基本上她不可能離開花園。
「那麼,要由誰打頭陣呢?」
四郎的問題讓弓兵、騎兵和槍兵面面相覷,本來就不打算參戰的術士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槍兵默默搖搖頭,似乎表達交給其他人先的意圖。弓兵和騎兵互瞪了起來,兩人似乎都想打頭陣想得不得了。刺客無奈地聳聳肩,術士則在旁邊煽風點火,說會寫詩贈與打頭陣的對象。
「……請你們和平討論喔。」
雖然兩者都沒意思遵守四郎的話,最終還是同意了妥協方案。
「我來打頭陣。」
最終似乎決定由騎兵率先出擊,但弓兵召喚出自己的弓,並將之高高舉起。
「但由我搶先發動攻擊制敵機先,我原本就打算使用寶具了。」
「明白了,就這麼辦。」
「這是第一次兩人共同合作吧,要不要寫一首情詩啊?」
聽到術士提議,騎兵欣喜地回應:
「好耶,務必拜託。」
然後弓兵厭惡地繃起臉。
「不,你別這樣。」
術士收到雙方需求,決定寫一首失戀男子的悲情詩。
四郎苦笑著看他們互動,接著將目光轉向在遙遠黑暗中漸漸現身的千界城堡。
──心臟猛跳了一拍。
噢,「我知道,我知道的」。確實在。一直一直追尋追求的東西,確實就在那座城堡、那個地點。
因興奮而顫抖不止,拚命壓抑快要上揚的嘴角。
「──就算是你這種程度的男人,看到目標在眼前也無法隱藏興奮啊。這點確實還是個孩子啊。」
顫抖跟笑容同時止住,四郎有些鬧脾氣地無言看向旁邊的刺客。
「哎,至少還能忍住不要手舞足蹈就夠了。話說主人,你死了吾就會死;吾死了這一切計畫就要泡湯,這點你知道吧?」
「嗯,這是當然。」
見主人處之泰然地回答,刺客露骨地嘆氣:
「──即使如此,你還是打算上戰場,吾實在無法理解。現在你是控制使役者的主人,本來應是絕對不可踏入戰場的存在。為何要賭上性命上戰場呢?」
刺客是個使役者,且充分理解言峰四郎的實力。基本上,應該不至於敗給人工生命體或魔像吧──但對上使役者會怎樣則是未知數。
總之只要小心就沒問題,雖說沒問題……事情總是有所謂萬一。以刺客的立場來說,肯定不想四郎直接上戰場。但不管勸說多少次,四郎仍堅持不肯退讓。
刺客原本不在意他的動機,也覺得苗頭不對的時候他可能會推翻前言。但事情都發展成這樣了,他仍不改念頭,讓刺客想質問他為什麼要做這麼有勇無謀的事。
四郎雖然猶豫了一下,後來似乎是死心了,以沉穩的聲音回答:
「如果我的計畫違背了神的旨意,那我一定會死在這個戰場上吧。可能是不幸對上使役者陣亡,或者因為大意而被魔像、人工生命體殺害之類。說不定也可能被我方使役者的寶具牽連而陣亡。」
人總會死,使役者也會死。善良的人被某些不合理的事情連累落得悲慘下場,這種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日常。
如果「自己不對」,事情肯定就會變成這樣。
「若是這樣,我就默默地接受事實吧。神無法原諒我,這也是沒辦法。但若──若一切都順利進行──」
刺客有些被震懾了。雖說四郎沒有特別做什麼,只是收起平時掛在臉上的微笑,直直面對著刺客而已。
他的眼中沒有不祥、瘋狂、憤怒、憎恨之類的情緒,甚至可說跟風平浪靜的湖面一樣平穩,不像即將走上戰場前線的人──只是非常、非常平靜。
「就代表神允許我這麼做。我因為憐憫所有人類……為療癒他們而想要那個大聖杯的願望乃正確。只要知道這點,我就不再迷惘,不枉我背叛了絕對不可背叛的事物。」
四郎堅決地告知,他是為了確認自身目的正確與否而上戰場。從刺客的角度來看,這除了是魯莽且愚蠢的行為之外,什麼都不是。
然而──四郎恐怕非這麼做不可。那是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不尋常強迫觀念。為了堅定不再迷惘的意志,無論如何必須執行的儀式。
「──嗯,老實說,吾無法理解。」
「我想也是。」
四郎苦笑。她說得沒錯,應該沒人可以理解為什麼只是要判斷自己是否正確,就非得走上死亡橫行的戰場。
四郎原本以為會遭到反對,但刺客只是以命令臣子的態度宣告:
「然而若不這麼做,閣下就不會前進,那也沒辦法。原諒閣下。儘管去戰,然後活下來吧。」
四郎道謝之後空中花園緩緩停下,千界城堡還在遠方,空中花園與城堡之間的兩側為森林地區,中央則是一片草原。
也就是說,將開闢此處為戰場。「紅」使役者與主人言峰四郎集合在空中花園的船頭部位。
「現在對面應該手忙腳亂吧。」
弓兵點頭同意術士發言。她作為弓兵鍛鍊出來的敏銳視覺,能掌握距此數公里之外、為黑暗圍繞的城堡內一定狀況。
「嗯,該出馬迎戰的使役者還沒出動,看來是因為我們突然出現而陷入慌亂了……我感覺得到這種氣氛。」
即使對方待在城堡裡面,弓兵也能基於野獸本能感受到其中人類的氣息。
「那麼,就趁現在準備好『雜兵』吧。」
刺客一舉手,一個直徑約莫三公尺的大鍋騰空出現。大鍋飄浮越過弓兵所站的船頭部分,便上下顛倒翻轉過來。
泛黃的骨頭碎片立刻如雨水般從那之中灑落大地,埋進土壤後就像植物一樣生長,頭部和下巴有如蜥蜴的骷髏士兵接連誕生。
「……看來很脆弱。」
弓兵看著下方嘀咕。
「說得沒錯,它們很脆弱、非常脆弱。但畢竟數量很多,先不論對抗使役者,至少拿來對付人工生命體已是綽綽有餘。如果對面的術士跟『這邊的』術士一樣沒用,甚至有可能一併打倒。」
「哈哈哈,真嚴厲。不過世上的術士可不一定都像吾輩這樣,是個優秀作家啊!」
術士很平常地這樣回應,刺客於是決定不要再多說什麼了。
「……唔,『黑』那幫傢伙終於現身了。」
除了弓兵以外沒人能看透的一片漆黑另一端,千界樹一族與其使役者似乎終於採取了行動。
跟過往的小規模對抗不同,這裡有戰場、士兵、兵器、將領、必須搶奪的領土,更有必須殲滅的「王」。
時間距離以完全殲滅為最終目標的決戰所剩無幾,「紅」使役者們靜靜地等待這個瞬間到來──
§§§
千界樹一族從各種角度預測魔術協會的主人們……也就是「紅」陣營將會怎樣進攻,並安排相對應的迎戰計畫。
他們可能從托利法斯市一口氣強行突擊,或者帶著大軍從東邊進攻?從空中偷襲的可能性也絕對不低,但──
「……真沒料到他們會連同整塊領地一起進攻過來。」
「黑」弓兵──凱隆嘆氣。視線前方,「紅」刺客自豪的寶具「虛榮的空中花園」正飄浮在空中。
「弓兵,『那個』現在怎樣了?」
旁邊的菲歐蕾小聲詢問。感覺到聲音之中帶有微微顫抖,或許因為弓兵是使役者之故。如果是一般人聽來,應該完全感受不到話語中的動搖。弓兵微笑著對盡可能保持冷靜的主人說:
「停下來了……以下是我推測,看來『紅』陣營打算把那塊草原當作交戰場。」
「也就是全面對決了。」
「是的。主人們請退到安全的地點,對面應該也打算以使役者和使魔布陣吧。」
「──看樣子是,那幫人似乎召喚了龍牙兵。應該是想用以對抗我們的人工生命體和魔像吧。」
這時達尼克「咚」一聲站上城牆。看來他很大膽地繞著那座天空要塞看了一圈。
「叔叔……」
「菲歐蕾,回去裡面,我們只能將勝負託付給他們了。」
「沒錯,達尼克,之後輪到孤等使役者出面了。」
光之粒子集合構成人形,「黑」槍兵弗拉德三世面帶淒厲笑容,凝視著空中要塞。
不,不光是槍兵。「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和「黑」術士亞維喀布隆也站在城牆上瞪著空中要塞。
「不僅讓那麼醜陋的東西入侵孤的領地,甚至還散布骯髒的骷髏士兵啊。」
槍兵明顯表露不悅。當侵入領地的瞬間,他們就是敵人、是征服者,也是鄂圖曼帝國。必須將之趕盡殺絕的強烈義務感束縛著他全身。
「領主啊,我們回城內避難。但如果戰場在那片草原上,我們還是可以背著城鎮應戰,請盡情發揮各位的力量吧。」
達尼克恭敬地行禮,槍兵高傲地點點頭。
「嗯。還有,去釋放騎兵和『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彼等也要上陣。」
「這樣好嗎?先不論狂戰士,騎兵──」
「無所謂,彼方如此挑明要全面決戰,孤等投入所有兵力才合乎情理。」
「……明白了,立刻去辦。」
達尼克離去,菲歐蕾也跟著回城內避難。
「弓兵,你跟騎兵一起指揮編組完畢的人工生命體部隊。」
「了解,槍兵。但如果『紅』騎兵出現,我就必須出面壓制他……」
「無妨,只要一開始指揮便可。反正遲早會陷入混戰,跟魔像們一起消耗掉。」
弓兵點頭同意。槍兵說得沒錯,只要開戰初期的一擊結束之後,就會轉變成使役者之間彼此廝殺的狀態。
「然後術士,你在此待命,解放『紅』狂戰士枷鎖的時機就交給你判斷。」
「明白。啊,對了,槍兵,身為一國之君可不能徒步作戰,我為你準備了坐騎。」
這句話讓槍兵「喔」了一聲,將饒富興味的眼神投注在術士身上。
「當然是人造物──」
「非常好,一般馬匹無法跟上這場戰爭的強度。」
術士牽來一匹巨大的銅鐵馬【魔像】,是以鐵和青銅構成,身上有斑點花紋。紅寶石和藍寶石構成的雙眼,帶著妖魅光芒。
「非常好。」
槍兵滿足地微笑,一舉跳上馬背。馬匹沒有嘶吼,乖巧地佇立當場。
「哎呀,槍兵居然騎馬,那我不就沒立場了嗎──」
一道略顯高亢的聲音讓現場氣氛緊張起來,來人是才剛被釋放的「黑」騎兵阿斯托爾弗。他露出純真笑容,以再平常不過的態度跟將自己打入大牢的槍兵搭話。
「騎兵,孤不問你是否好好反省。現在正是展現你力量的時機,讓孤瞧瞧查里大帝十二勇士的能耐。」
騎兵用力拍拍胸脯。
「嗯,看我的!一碼歸一碼,這場戰爭就是我的使命啊!」
「有這點認知就沒問題。騎兵,跟弓兵一起指揮人工生命體吧。」
「了解──!」
最後,槍兵看了看直直瞪著空中要塞的狂戰士。
「狂戰士,你是自由的。儘管戰到最後一刻,瘋狂地跳舞吧。」
「嗚……嗚嗚嗚嗚嗚…………」
狂戰士只輕輕點了個頭,雙手搭在城堡牆緣,一副現在就想跳出去的樣子。
「──好了,諸位。劍兵消失,刺客也不在。我等雖取而代之奪得了『紅』狂戰士,但那只是用過即丟的『兵器』。也就是說,此乃我等所有戰力了。」
「另一方面,對手應全數齊聚了除了狂戰士的六位。『紅』槍兵可與劍兵戰至不分軒輊,『紅』騎兵承受劍兵的攻擊仍毫髮無傷。現在仍未現身的術士和刺客,毫無疑問也是可怕的敵人。」
這是承認己方不利的一番話。雖然單純在量上趨於劣勢,質的優缺不明也有影響。但劍兵不在的影響還是很大。
沒錯,儘管不算壓倒性不利──卻是以一般方式對戰肯定會敗北的戰力差距。
「好了,孤有個問題。諸位打算接受敗戰嗎?」
全體分別以話語和舉止表示拒絕。
戰力差距太壓倒性,戰敗的機率很高──面對此一事實,槍兵和其他使役者絲毫不為動搖。英靈就是這種存在,在壓倒性不利的絕望情況下,可以一笑置之扭轉劣勢才配稱為英雄。
「沒錯,正是如此,我等將獲勝!如果不能咬牙撐過這點程度的戰力差距、這點程度的絕望,算什麼英雄好漢!」
這句話很正確。畢竟槍兵的真名是弗拉德三世,可是好幾度從殺來的鄂圖曼帝國軍隊手中守住國土的大英雄。
關鍵一戰應當是一四六二年鄂圖曼的侵略吧。面對鄂圖曼帝國十五萬大軍,弗拉德三世率領的瓦拉幾亞軍隊僅有一萬人馬。但因為他採取徹底的游擊戰與焦土戰術,使鄂圖曼帝國疲於奔命,加上讓民眾避難的關係,甚至放空首都迎戰。
率領鄂圖曼帝國軍隊的是外號「征服者」,攻下擁有三道城牆的君士坦丁堡的穆罕默德二世。以剛強勇猛聞名的他,抵達首都布加勒斯特時也不禁面色蒼白。
無數樁子豎立於城堡周圍。刺穿在樁子上的是自己曾經的戰友、部下、隊長──兩萬土耳其大軍。看到此景的瞬間,同伴慘遭殺害的怒氣已不知消失到何方。「實在太可怕了」,想得到這種做法並加以實踐的人實在太可怕了。他們過往所做的掠奪、蹂躪、殘殺都只是欲望加速之後的結果。但這個不一樣,發想本身就太不一樣。
這簡直是不把人當人看的做法,因為這些人「只是為了展示」而被貫穿……!
軍隊士氣瞬間歸零,穆罕默德二世在不得已之下只能退兵。這時他曾這麼說──
──我不怕任何人,但惡魔【吸血鬼】可不一樣。
「那是『蠻族』,是玷汙我等土地,桀驁不遜、低劣地高聲笑著,最後只有死路一條的蠢材們。儘管笑著殺死他們,必須用牛皮鞭徹底教訓缺乏恐懼這種知識的他們。」
槍兵的話雖然極端,但很好理解。
他想說的從頭到尾只有「別留下活口」。然後,這也是其他使役者的期望。
「那麼,由孤打頭陣。」
槍兵抓緊馬匹韁繩,騎著馬從城牆一躍而下。城牆及與之相連的懸崖超過百公尺,但「黑」術士【亞維喀布隆】打造的銅鐵馬可不會因此損壞。
就像孤單將領、就像孤軍一樣──槍兵與馬一起策馬往敵方陣營前進。雖然這是一片寧靜的草原,但戰爭結束後應會化為一片焦土吧。
獲得部下,於現代復甦的殘酷王者又要挑戰局勢不利的戰爭。但他認為這是一如往常,沒什麼好怕。
隨後,在兩位使役者帶領下,人工生命體與魔像逐漸群聚。弓兵和騎兵指揮得很好,一轉眼便排列出整齊隊伍。
帶著「紅」狂戰士的術士跟在部隊旁邊,將看準時機釋放狂戰士。這狂戰士腦子雖然徹底壞了,但還保有能夠區分敵我的些許理性。
換了主人的現在,對狂戰士來說「紅」陣營才是敵人。最後還有一位,站在離人工生命體和魔像有些距離位置上的,是擁有理性的狂戰士──「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
能夠算上戰力的,只有術士打造的魔像中最優秀的十具,以及除了術士以外的使役者吧。
術士在面具下思考──以現況來說不算太不利。除了因為弓兵的實力和見識非常優秀外,還要加上只要取得「爐心」,自己的寶具就能運作之故。
但決定性的理由只有一個。
因為「黑」槍兵「是弗拉德三世」。在這羅馬尼亞,更何況是外西凡尼亞地區,他的知名度可謂最高層級。雖說知名度帶來的實力變動並不大,但這裡擁有對弗拉德三世的信仰心。
沒錯,拯救故國的大英雄以及恐怖的存在。儘管作為此國的基礎,卻遭到背叛而失去一切的悲劇男人──從小孩到老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本國之王。
現在的他極為接近全盛時期,同時以技能「護國鬼將」將包含草原在內的周遭一帶全數化為自身「領土」。
沒錯,昨天聽到弓兵說出的「紅」騎兵真面目確實非常衝擊。那是走遍全世界都擁有極高知名度,可以想得到的頂尖使役者。
儘管如此,儘管是這樣,弗拉德三世應該還是有幾分優勢吧。
彼此的「軍隊」正漸漸往前推進。原本以為對面應該有個使役者坐鎮,但在隊伍前方的只有龍牙兵。
疑惑的槍兵停下軍隊,龍牙兵同時停下腳步。
他知道對龍牙兵說話也沒意義,便將視線移往空中要塞。
「──嗯,打算幹什麼?」
雖然不至於聽到他的低語,但「紅」弓兵彷彿回應他一般──射出了第一箭【第一次接觸】。
§§§
「紅」弓兵──阿塔蘭塔將兩把箭搭在愛用的弓陶羅波羅斯上,她不是瞄準眼下的廣闊大地,而是朦朧月光映照的夜空。
晚秋獨特的冰冷乾風輕盈地撫過她的秀髮,頭上獸耳抽動了一下。
時間到了。
「以我弓與箭祈求太陽神【阿波羅】與月女神【阿提蜜思】庇佑。」
箭閃出妖豔光芒。她的寶具不是弓本身、不是箭,這兩樣不過是觸媒。拉弓引箭並射出的這個「技術理論本身」才是寶具。
「獻上此災厄──『訴狀的箭書【Phoebus Catastrophe】』!」
朝天射出的兩支箭留下閃耀軌跡穿破雲層消失。這才是開戰的狼煙,起始的一箭。
……這是對神的請求。太陽神阿波羅與月女神阿緹蜜思,分別是與太陽、月亮有深厚關連神祇的同時,阿波羅也是弓箭之神,阿緹蜜思則是狩獵之神。
祂們給予弓兵庇佑,並要求災厄為代價。庇佑就是帶給敵方的災厄。
夜空被淡淡的光芒填滿,並發出破風的細雨般綿密聲音,但這可不是慈悲之雨。狂暴諸神渴望活祭品,灑下名為災厄【Catastrophe】的豪雨。
光箭從天而降,人工生命體們接連中箭倒下,就連應當堅固的魔像也因承受無數箭矢一一粉碎。使役者們雖陸續避過、接下、彈開這些箭,卻因此打亂隊伍。
「紅」弓兵以極為冷酷的表情凝視這光景回頭說:
「──這下第一波攻擊已完成,換班了,騎兵。」
「好咧!」
騎兵一拍膝蓋,打從心底覺得高興地奔出,並直接躍下空中花園。他一吹口哨,一輛由三匹軍馬拉動的馬車劃破天空出現,接住正往下墜落的騎兵。
騎兵在駕座抓住韁繩下鞭,雄壯的馬嘶聲響徹戰場雲霄。
「好,開戰啦!讓我『紅』騎兵先發打頭陣吧!」
騎兵說完讓戰車降落地面,人工生命體和魔像們阻擋在他前方。但別說特別打造來戰鬥用的人工生命體了,就連重量超過一噸的魔像,在海神【波塞頓】賜予的不死神馬之前,只有被輕易碾壓粉碎的份。
這簡直像巨大攪拌機以槍彈的速度,將世界連同地面整個刨起。「紅」騎兵操控的戰車只是狂奔,就足以蹂躪整片戰場。
「好啦,『黑』的使役者!展現力量給我們看看吧!如果能阻擋我騎兵的戰車就來阻擋啊!」
被他挑釁到的卻不是使役者,而是魔像。
三尊魔像來到猛衝的戰車之前,「紅」騎兵咂了一下嘴,當然選擇碾壓過去。
「雜兵滾啦!」
在遙遙遠方俯峨戰場的「黑」術士【亞維喀布隆】低聲嘀咕:
「──嗯,『紅』騎兵,這可難說啊。」
雙方激烈衝突的瞬間,三尊魔像彈開。正當騎兵驚訝時,三尊魔像分別纏住了軍馬的腳,並立刻硬化。
「唔……!」
持續猛烈進攻的「紅」騎兵戰車終於停下,人工生命體們見狀,舉起手中戰斧一齊跳躍。
「囂張啊!」
「紅」騎兵放開韁繩,抽出腰際配劍,另一手握著殺英雄之槍從駕座躍起。
交錯只有一瞬間。這一瞬間,騎兵剷除所有來襲的人工生命體,一條性命也不留,噴出的血如雨般灑落大地。
「有破綻」。
一位使役者看準這個空檔,騎兵的身體對撲來的殺意起了反應,但人工生命體的血遮住了他的視野。
一支箭像鑽過屍體縫隙一樣朝騎兵脖子襲來。
「……!」
反應慢了半拍仍能以劍打落飛箭,全拜「紅」騎兵動作足夠敏捷之賜。儘管如此,他仍不算完全將之擊落,偏離軌道的箭擦過項頸。
鮮豔的血滴滑落。驚訝於自己受傷的情緒對騎兵來說不構成侮辱,反而帶來歡喜。
沒錯,是「黑」陣營可以傷及自己的使役者──弓兵!
站在駕座的騎兵威風凜凜地高聲吶喊:
「『黑』弓兵在哪!我來取回上次保留的一戰啦!今晚讓我們殺個痛快!」
箭彷彿代替回應再次放出,然而一旦沒有妨礙視線的東西,擊落箭矢對騎兵來說根本是小兒科。
「『黑』弓兵!在哪啊!」
「──比你想像的還靠近喔。」
騎兵回頭的瞬間,躲在魔像身後的弓兵巧妙地藏住弓與箭以外的部位放箭。因為灌注了魔力,這一箭比方才的箭都快──!
「唔……!」
瞄準臉部──說得精確一點是右眼。騎兵一劍上揮撥開此箭,但視野又因此遮住瞬間。弓兵把握了這個機會奔出,躲進另一尊魔像背後,再次放箭。
「混帳……!」
弓兵絕對不現身,保持躲在魔像身後的狀態,接連朝騎兵放箭。
──在引誘我啊。
魔像漸漸遠離戰場中心。騎兵這時理解,只要「紅」騎兵與戰車坐鎮戰場,「黑」陣營就很難一戰吧。
當然,騎兵大可忽略弓兵。森林對弓兵來說是絕佳戰場,只要隨意找地方躲起來射箭就可。相對地騎兵在森林中作戰非常致命,因為無法使用最重要的戰車。
……但這種狀況僅限於一般騎兵職階的使役者,至少對「紅」騎兵來說,這樣的認知徹底錯誤。
確實,乘坐戰車的騎兵擁有破格強度,要阻擋堅固又如閃電疾馳的戰車非常困難。拉動戰車的三匹馬之中一匹是一般的名馬,另外兩匹則是海神【波塞頓】賜予的神馬。
因此,如果要在戰場上屠殺敵人獲勝,就不要管弓兵挑釁,速速切除纏繞在馬上的魔像們,繼續蹂躪對手的陣列才是正確的判斷吧。
但這種合乎邏輯的方案有一個瑕疵。好歹算是一個英雄的人在這裡選擇逃跑行為,真的算得上做對了嗎?
不,當然不。為了偉大英雄的父親、女神母親,以及共享人生苦樂的朋友名譽,絕對不可以在這裡退縮。
騎兵大喊「慢著」離開戰場。他讓戰車靈體化,以自己的雙腳踏入森林,並心想:「黑」弓兵應該正在竊笑吧。因為弓兵順利引誘騎兵進入自己有利的戰區,並消滅了騎兵的長處。
……沒錯,騎兵到現在還不知道弓兵是誰。「他認為自己還不知道」。其實他應該小心謹慎一點,並且連那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該考慮進去。
沒用吧,只是先猶豫還是後猶豫的些微差別而已。
騎兵集中所有精神探索周圍,避免遺漏放箭時拉緊弓弦的聲音。感覺得到使役者的氣息,確實有,但不知道明確的位置。他只知道自己位在弓兵的攻擊範圍內。
騎兵發誓,絕對不能像上次那樣灰頭土臉。走著走著,腳下踩斷的枯枝在一片寧靜的森林中發出「啪」的聲音的瞬間──箭射了過來。
──早猜到會這樣啦。
騎兵用槍尾掃下箭,他某種程度已經可以判斷弓兵來箭的軌道。透過冷靜反芻前次戰鬥經驗的方式,思考對方是怎樣配合自己動作放箭得到的結果。
「弓兵,可別以為每次都可以得手啊!這回換我……進攻啦!」
騎兵轉瞬躍起,腳蹬附近的樹幹移動。雖然這體能非比尋常,但以使役者來說絕非不可能。但即使考慮到是使役者,速度仍出奇地快。
騎兵以幾乎等於瞬間移動,根本不把障礙物放在眼裡的速度,往放箭的方向疾奔而去。
耳朵聽見一道細微的沙沙聲,看樣子對方移動了位置。因為對方依然躲在樹木之後移動,所以騎兵只能看見一點影子。如果是「紅」弓兵【阿塔蘭塔】,氣味也可以當成線索,很可惜騎兵的鼻子沒有這麼靈光。
箭接連射出……軌道太容易看清,這只是抓到機會就放箭而已。騎兵嗤鼻一笑,以槍掃落箭。就算要躲、要閃也很容易,讓他有種已經逼死對方的感覺。
下一箭,當放出下一箭後,自己就能追上他──或者是她。
──射啊、射啊、射啊,快點射我啊!
騎兵的願望實現,他在對方放箭後一把抓住箭,湊上臉去笑了。
「逮到啦。」
「黑」弓兵應該要驚訝,不,必須驚訝。弓兵猶底被逼上絕路,各式各樣攻擊遭到封殺,而且還讓敵人接近到對弓兵來說致命的距離上。
儘管如此,那個男人穩重到令人害怕,甚至對接近過來的騎兵露出微笑。
────────不,等等。
────────我見過這個男人。
────────不對,我跟他說過話、受教於他、跟他一起生活。
「你────────是……」
「沒錯,這就是你的缺點。」
「黑」弓兵以平穩的聲音這麼說,一腳踹進眼前男人的心窩。騎兵的身體承受這強烈一擊飛出去,弓兵落地後以流暢的動作搭弓引箭──放出。
「……!」
騎兵知道對方瞄準自己的「要害」,全身神經緊繃。他扭轉身體並彎曲關節到極限,總之想盡可能偏離這一箭的軌道。
──閃過了。
箭沒有命中要害,插進了側腹。激烈的痛楚竄過騎兵全身,但他並不介意。眼前佇立的這位男人問題更大。
與「黑」弓兵相關的謎題全部解開了。無怪乎他使弓的技術跟「紅」弓兵阿塔蘭塔並駕齊驅,畢竟他可是包含自己在內,許多英雄的教師啊。
騎兵拔出側腹的箭,扔掉後站起來。弓兵仍拉著弓,彷彿在等待騎兵開口般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是你?」
「這問題很傻。我在這次聖杯大戰以『黑』弓兵的身分顯現,而你以『紅』騎兵的身分顯現。我和你都有想實現的願望,也有未能完成的遺憾,所以才在這裡。」
「……」
騎兵低頭不語,弓兵訓誡道:
「你太天真了,活著的時候就只有這個缺點改不掉。你對於自己認定是敵人的對象非常殘暴,然而對你認為是伙伴或『好人』的對象就非常和善。這或許是一個英雄值得他人敬愛的特質,但現在可是聖杯大戰──應該沒有餘力憐憫他人才是,即使是像你這樣的英雄也一樣喔。」
──明白了嗎,阿基里斯?
弓兵就這樣說出「紅」騎兵的真名。名為阿基里斯的青年就像個受教的學生一樣,以嚴肅的態度點頭。
§§§
「黑」槍兵【弗拉德三世】手無寸鐵。手中並沒有該揮舞的長槍,只是驅策著馬匹前進。
龍牙兵們感應到槍兵接近後一同開始蠢動,數量不只一兩百,總數超過五百的龍牙兵正打算包圍他。
當然,對身為使役者的他來說,就算來一山雜兵也完全沒問題。但直接跳進一群雜兵之中也是匹夫之勇。
槍兵讓銅鐵馬踢蹬大地,高高飛舞空中。張開雙手的他朗聲宣告:
「好了,踐踏我國土的蠻族們啊!懲罰的時刻到了!慈悲與憤怒將化為灼熱的樁子貫穿你們!為這永無止盡、真實無限的樁子絕望──並以自身之血潤喉吧!『極刑王【穿刺公】』!」
大地微微搖晃,龍牙兵們反射性往下看。細長樁子瞬間從周遭一帶召喚而出,接連朝天衝出貫穿它們。草原沙沙地長出以樁子為樹幹、骨頭為枝葉的樹木。
寶具啟用後三秒,五百個龍牙兵全滅。
槍兵完全無視這一切,只是直直地朝空中花園前去。
……當然,察覺他行動者立刻出面迎戰。
「來了啊。」
槍兵看見以猛烈速度朝自己殺來的使役者,一位是弓,另一位是槍──也就是「紅」弓兵和「紅」槍兵。
「黑」槍兵心中對於同職階對決這點抱持一種奇妙的愉悅,瞄準了他們一口氣召喚出樁子。樁子接連在他們奔馳的草原上出現,原本跑得比馬匹還輕快的「紅」弓兵開始減緩速度。
一支樁子在她眼前冒出,她抓住樁子,像猴子一樣整個人纏繞上去後,朝騎著馬的槍兵射箭。
槍兵以刺出的樁子防堵,他依然騎著馬,悠然佇立當場。「紅」弓兵雖然再次放箭,但都被穿出的樁子擋下。
這個使役者被樁子保護著──「紅」弓兵不得不承認這點。看樣子這些樁子對他來說是寶具。這麼一來,他應該正如四郎神父所說,是「黑」陣營的槍兵,真名是──
「看來你是『黑』槍兵弗拉德三世。」
如同「紅」槍兵──迦爾納所說,應該就是羅馬尼亞的大英雄弗拉德三世了。
「喔,呼喚孤真名的你是『紅』【那邊的】槍兵嗎?」
「沒錯。基於某種理由我必須殺了你,見諒了。」
「不不,沒什麼見諒不見諒的。你們必須殺了孤,孤也不得不殺了你們。雖然難過,但這是理所當然。而且打倒入侵我國土之輩乃國王職責,所以無須嘆息。」
樁子從「紅」槍兵眼前的地面穿出。
「──嗯。」
但「紅」槍兵手中的神槍迅速打碎樁子。
「原來如此,這樁子果然是寶具啊──但數量太異常了。」
高高穿出的樁子上面串著無數龍牙兵,簡直就像被棄置化為白骨的人。
沒錯,如果樁子本身是寶具還沒問題,畢竟單支的狀態沒什麼破壞力,速度也慢……但這數量實在太多,已經超過一千了。加上它們會突然穿出地面,很難閃躲。
數量──就是這款寶具最大的特徵。他能拿出來的樁子約有兩萬根,光是這樣就已經很離譜了。能一口氣收拾上百、上千人的對軍寶具、對城寶具的確存在。
但一萬以上的實在不多見。
這是因為他的寶具不是什麼聖劍、神槍一類的玩意兒,而是歷史上曾發生過的「事件」──也就是重現了刺穿兩萬鄂圖曼帝國士兵的傳說所導致。
確實,每一根樁子算不上寶具層級,或許不足為懼。
然而──兩萬這種壓倒性的數量連強悍的英靈都能震懾。雖然瘋狂,但同時是一種極為細緻的軍事性示威行為,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
因此這寶具叫「極刑王」,與持有者同名的最可怕寶具。
「槍兵!」
「紅」弓兵呼喚「紅」槍兵,槍兵當然也很清楚。魔力正往佇立眼前的「黑」槍兵收縮集中而去……!
「好了,未經允許便踏入孤之故國的罪人們啊,處刑的時間到了,跟那些龍牙兵【破銅爛鐵】一同曝屍荒野吧。」
「黑」槍兵的指尖微微一動──瞬間。
樁子一口氣朝兩位「紅」使役者刺出。弓兵連忙躍至空中閃躲,但樁子仍像鎖定了她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冒出。
「紅」槍兵也反射性躍起,因為他認為只要在站地上就會被瞄準。然而樁子彷彿要貫穿他的身體般,朝落下的他射出。
神槍再次一閃──新椿子居然有如介入被破壞的樁子般伸出。
「──破壞沒意義啊。」
第二波樁子朝緊急用單手抓住第一波樁子的「紅」槍兵撲去,這簡直就是樁子浪潮。即使如此,「紅」槍兵仍絲毫沒有慌亂,應對著狀況。
說起來,他身上的鎧甲「太陽啊,化為鎧甲吧【Kavacha & Kundala】」是神明所賜,擁有太陽光輝的絕對防禦寶具,可以輕易彈開王的樁子。
不過──
「很棒的鎧甲呢。」
聲音比想像中更接近。單手持槍,不知何時接近過來的「黑」槍兵已來到「紅」槍兵身邊。
沒錯,他騎著銅鐵馬「奔上樁子」,並且以手中長槍抵著被樁子纏住而無法動彈的「紅」槍兵的脖子。
「但被貼到這麼近的距離就沒意義了。」
「槍兵……!」
「紅」弓兵【阿塔蘭塔】雖然放箭,但樁子如銅牆鐵壁一樣陸續擋下那些箭。無法求救、無法動彈,被槍尖頂著喉頭的狀態──儘管如此,「紅」槍兵的表情依舊冷靜。
當「黑」槍兵準備出槍的瞬間,「紅」槍兵的身體彷彿要撕裂黑夜,散放炫目光輝。
這是英靈迦爾納擁有的技能「魔力放射」。雖然跟「紅」劍兵擁有的技能名稱相同,但他會特別強化在「火焰」形式上。
他抓住的樁子、纏繞在他身上的樁子全數燒毀。他的模樣有如降臨於世的火天【阿耆尼】。儘管烈焰強得幾乎可以燒盡大地,卻不曾傷及他一根汗毛。
「紅」槍兵以甚至可謂優雅的動作落地。看到他的模樣,「紅」弓兵傻眼地嘆了一口氣。
「打一開始這麼做不就好了。」
「這可不成。畢竟身為使役者,我的能源轉換率奇差無比。要是一直保持這樣,根本撐不過十秒。」
「紅」槍兵嘆息表示事情沒這麼容易。英靈迦爾納毫無疑問是超一流,但隨時穿著的黃金鎧甲、手中握的神槍,以及方才使用的「魔力放射」,都必須消耗非比尋常的魔力量。如果是一般魔術師,根本會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即使是一流魔術師,也會疲勞得無法自行使用魔術。
關於這部分,雖然很感謝主人一句話也不抱怨的態度,但還是不能太不知節制。在這個點上,「紅」槍兵非常自律。
「──看來你非一般英靈啊。」
「黑」槍兵【弗拉德三世】一邊拍掉身上煤灰,一邊以冷酷的聲音嘀咕。他沒有表現任何精神上的動搖,也沒有動怒。
「要投降嗎?」
「『紅』槍兵啊,別說這種讓人不知道你是開玩笑或認真的話語。既然有願望需要靠聖杯實現,就不可能投降。而且──」
「黑」槍兵舉起右手,殺意便從周遭的地面湧出。他的樁子還有很多,正瞄準著兩位英靈。再加上「紅」陣營也發現,從更遙遠的後方,有某種更加可怕的「東西」正蓄勢待發。
「該投降的是你們吧?雖說孤不打算放過既是異教徒又是侵略者的你們。」
火焰和神槍雖然能燒毀並擊碎樁子,但能不能對抗這壓倒性的數量差異則是一半一半。兩萬這個數量,連對萬夫莫敵的英雄來說都有點難纏。或許生前的他毫無問題可以處理,但現在他是使役者,愈是大量消耗魔力,就等於愈接近死亡。
「──說得也是,忘了我說的笑話吧。弓兵,我們上。」
「來吧。」
「紅」槍兵【迦爾納】雙手握住神槍,「紅」弓兵再次拉弓搭箭。阻擋在兩位面前的,是支配這個國家的「惡魔【吸血鬼】」之王。
銅鐵馬嘶吼的同時,三位再次開始激烈衝突。
§§§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雖然有些猶豫,還是驅策愛馬【鷹馬】朝空中要塞前進。腦筋不怎麼靈光的他絞盡腦汁想到能飛天的只有自己,所以理當盡快控制要塞才是。
只不過這有一點要注意的,就是他必須召喚鷹馬並騎乘、使役之。在這個階段還好,不會消耗太大量魔力,是一個人工生命體就可以供應的程度。問題在於解放真名,發揮其真正力量的情況。
這樣的魔力消耗與A級寶具匹敵,且規格上來說不是釋放一次便全數耗光,而是只要持續騎乘鷹馬就會一直消耗魔力,能源轉換率非常差。
……就算不想,腦中也會浮現魔力耗盡的人工生命體模樣,會想起齊格那太過渺小的願望。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黑」騎兵決定不解放真名。說穿了,現在的自己「不想這麼做」,那麼除了不做以外別無選擇。
啊──實在夠笨的,想法有夠愚蠢,而且很弱。合理來說應當不要介意魔力電池【人工生命體】,儘管解放真名才是。齊格也不至於因此責怪騎兵,沒人會要求為了作戰、為了獲勝而被召喚出來的使役者做到這種程度。
但阿斯托爾弗就是這種英靈,因為不想做,所以不管誰來說什麼他還是不會做。
「……好,走吧!」
空中要塞就在眼前,騎兵仍一派輕鬆地輕拍鷹馬的脖子。鷹馬以尖銳如鳥鳴般的叫聲回應後,強力振翅飛翔──從翅膀散落的魔力粒子隨著狂吹的勁風,如無數螢火蟲一閃即逝。
騎兵朝空中花園飛去……當然,要塞主人不可能原諒他不假思索的行動。
「──喔,對面騎兵也持有飛天馬啊,那特地準備的這些傢伙就能派上用場了。」
獨自留守空中要塞──「虛榮的空中花園」的「紅」刺客【塞彌拉彌斯】露出淡淡笑容,將他們解放至空中。
「醜陋的有翼者啊,去吧,儘管吃個開心。」
有著人類外型的「某種東西」隨著這句話一齊飛離花園。
騎兵縱斷戰場天空,眼下可見兩方勢力已經激烈衝突。龍牙兵與人工生命體、魔像或使役者們彼此衝突,展開死鬥。
「好喔,我也要加油……!」
怪物們就在這恰到好處的時間點上,出來迎戰重新振作精神的騎兵。那些玩意兒的上半身雖是龍牙兵,但背後長了翅膀,下半身則明顯屬於鳥類。
「妖鳥【Harpuia】嗎……?不對,是改良型龍牙兵?」
妖鳥雖是飛天慾獸,但很容易受到食慾迷惑,個性雖殘酷卻很膽小,並不適合作為士兵運用。於是「紅」刺客將牠們與龍牙兵融合,這應該不再算是龍牙兵,而該稱為龍翼兵了。不管怎麼樣,儘管冠上龍的大名,看起來卻是弱小又醜陋的士兵。
但數量真的很多,一口氣超過百隻龍翼兵來襲的狀態,可以說是一種鳥葬了。牠們帶著比鋼鐵還堅硬的鉤爪,準備排除入侵花園的不速之客而一同撲了過去。
──不過,牠們碰上了最棘手的對手。
因為牠們的對手可是少數的幻想種鷹馬,根本不可能輸給這種雜兵層級的小怪。更何況騎在鷹馬身上的對象更是棘手。
「黑」騎兵可是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的阿斯托爾弗。創造許多冒險傳說的他,擁有在某些條件限制下發揮效果的各式各樣寶具,如專門使對手跌倒的槍、能抵銷各種魔術效果的書本、「值得強調某一特點」的幻馬。
他現在手中的號角則是其中之最吧。
「那麼請排成一列,來──『喚起恐慌的魔笛【La Black Luna】』!」
隨著這悠哉的聲音,掛在他腰上的號角瞬間放大。
「散!」
騎兵深吸一口氣──一舉對著號角呼出,尖銳的號角聲響徹戰場,瞬間讓人工生命體與龍牙兵們一同仰望天空。
龍的咆哮、巨鳥的怒吼、神馬的嘶鳴──足與這些相比的魔音讓上百龍翼兵瞬間消失,而且是如字面所述地消失。這可不是傳說中「妖鳥們聽見聲音就會害怕地逃竄」所說的這麼簡單,而是再單純不過的廣範圍破壞兵器。
「好喔,直直向前衝啦──!」
將縮小的號角掛回腰上,「黑」騎兵再次以雙手握住韁繩──
──可愛的女武神啊,事情可沒這麼簡單啊。
發現站在花園前端的黑衣女性。他不會看錯,那是使役者。「黑」騎兵從她的服裝判斷其職階。
「──我看妳是『紅』陣營的術士!覺悟吧!」
黑衣使役者苦笑回應「黑」騎兵的喊聲。
「猜錯了,吾乃『紅』刺客。不過──閣下沒猜錯,吾對魔術多少有些研究。讓咱們試試閣下是否有資格進入這座『花園』之內吧。」
刺客一彈指,魔力就在她身邊瞬間展開。術式八成已事先設好,閃耀深紫色光輝的魔法陣就像裝填完畢的大砲。
「對了,上下都有喔,小心點。」
「黑」騎兵反射性往天空一看,不禁傻眼。因為不光是在她身邊展開的四個魔法陣,騎兵上空有四個,腳下的天空也有四個,這些魔法陣全都灌滿龐大魔力,彷彿等不及她【刺客】下令──
「──墜落吧。」
解放命令一下,巨砲一齊發射。光柱聲音有如猙獰的怒吼,輕易穿破空氣牆朝騎兵撲來。
「看我的……!」
「黑」騎兵持有隨時啟動型的寶具「魔術萬能攻略本【Luna Break Manual】」──這雖然是暫時的名稱──等於擁有A級反魔力技能,事實上,這等於現代魔術師無法傷害他。
所以他才選擇這樣做,如果不是有這本書,他也無法這樣大膽突擊吧。
但「黑」騎兵不知道,眼前這個刺客實際上等於兼具術士職階,是一位破格的雙重職階使役者。而且置身於超越術士用職階技能「設置陣地」所能打造出的最高級「神殿」之上的大寶具,「虛榮的空中花園」之中。
這代表現在的她守在配備凶惡的大量破壞兵器且無比堅固的要塞之中。靠近這裡等於自己「找死」。
無法全數躲開的騎兵不僅全身承受超規格【EX】的魔力打擊,甚至彷彿這樣還不夠般地翻攪體內,執拗地徹底凌遲他。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鷹馬伴隨著慘叫一起消失,「黑」騎兵往下墜落。「紅」刺客以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嘀咕:
「怎麼,雖是吾說『墜落』的,但也太快了點吧?沒意思。瞬間消滅龍翼兵的時候還以為有點值得期待啊──」
刺客將觀點切換到眼下的對陣上。從空中看到的戰況算是一進一退,這邊的騎兵正對上「黑」弓兵,槍兵和弓兵則與「黑」槍兵【弗拉德三世】對峙中。而主人四郎──
「……哦。」
刺客見到此景露出笑容。雖然對手是狂戰士有點可惜,但臉上看不到困惑的神情。
「也好。四郎,就讓吾看看吾之主人爽快的首次對陣吧。」
§§§
「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雖沒把情緒表露在臉上,但她正在困惑。
她按照最初接收到的指令,在戰場上徘徊想找出使役者,但在看到人影後衝進森林一看,卻發現在場的不是使役者──
「看來我的對手是妳呢,『弗蘭肯斯坦』。妳是人類因為追求理想而創造出來的怪物。某種意義上來說妳是轉折點,也是位於目標中間點的存在。」
說著不甚符合現狀的奇妙台詞的應該是個人類,不是使役者。但眼前的他真的是人類嗎?
以「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的知覺能力來看,這個部分實在有些曖昧。
「嗚────」
龍牙兵們雖然攻了過來,但她毫不費力地將之擊退。另一方面,從龍牙兵們完全不動眼前這位男人分毫來看,可以理解他確實屬於敵對陣營。
儘管如此,他為何知道自己的真名?
就像自己的主人卡雷斯也表示驚訝那樣,一般人認知的弗蘭肯斯坦應該是男性,而且是個比天高的大塊頭,所以應該不至於是從外表推測而知。
……生前見過一類?
這應該不至於。自己是在幻想仍勉強能作為幻想成立的時代誕生的年輕英靈,同一時代誕生的人類英雄為數不多,就算有也從未與自己見過。
那麼是誰洩漏了自己的真名嗎……?
「噢,妳果然頭腦清楚。儘管是狂戰士,卻能保有如此條理清晰的思路,真的是非常現代的英靈呢。」
男子面帶純真笑容對狂戰士伸出手。
「我非常熟知妳的事情,也非常理解妳。如何,妳願不願意代替『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加入我們的陣營呢?」
這句話讓狂戰士發出充滿警戒的威嚇,男子苦笑著放下手。
「主人啊,那是不可能的吧。」
狂戰士更加警戒了,因為一個明顯是使役者的對象從男子背後現身。來者魔力薄弱──加上實在很難說適合戰鬥的穿著打扮,看來似乎是術士?
「哎呀,失禮了,吾輩完全沒有作戰的意思,負責打仗的是這個主人。吾輩只負責守護他,給他打氣。」
這麼說完,使役者做出莫名其妙的舉止──彷彿拿主人當擋箭牌一樣往後退了一步,且完全沒有使用魔術的感覺。雖然很難相信,但他真的……不打算交手。
「沒錯,負責作戰的是我言峰四郎。」
當他緩緩垂下雙臂的瞬間,雙手指縫間夾住了「柄」。單憑狂戰士稀少的知識,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武器。
但看過的人一看就能立刻理解那是什麼吧。那是將以淨化為真理,用魔力織成的刀刃投擲出去的概念禮裝「黑鍵」。
「──如果有意願投靠我們這邊,歡迎妳隨時表態。」
四郎笑咪咪地這麼說完,射出黑鍵。
「……!」
狂戰士一邊往後方跳躍躲開,一邊用武器「少女的貞潔」打落黑鍵。
「──喃────────────────喔唔唔唔唔唔!」
這讓她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主人以敵人之姿出面了。是陷阱也好、不是也罷,以現狀來看並不是什麼負面的情況。當然,必須隨時留心已實體化的術士,即使如此,狂戰士也不覺得自己會居於下風。
狂戰士一改方針,直直往前方衝刺。四把黑鍵從他手中射出,以人類來說他的速度極為優秀,要是出其不意遭到攻擊,自己可能會被貫穿。
但從正面毫無變化地直接射來的攻擊不會有意義。狂戰士再次打飛黑鍵,更是往前逼近。
「──厲害。」
四郎以遊刃有餘的表情出言稱讚,這讓狂戰士產生些許不耐的情緒。就來試試看重重打他臉之後,他還能保持這樣悠哉的態度嗎──!
「──宣告【Set】。」
自身的周遭瞬間竄過彷彿落雷的衝擊,狂戰士急忙揮動「少女的貞潔」,連同自身轉了三百六十度應該已經打飛的黑鍵又朝著自己飛回來,看樣子事先將術式安排在柄內了。
「可惜可惜。」
四郎的嘀咕是對他自己說的嗎?或者是對千鈞一髮打飛黑鍵的她說的呢?
狂戰士馬上認為不重要而甩開這念頭,原本自己就無法承受長時間的複雜思考。所以就徹底地、直截了當地往前衝吧……!
「好了,那麼術士,就讓我用上了。」
四郎這麼說完將手高高朝天舉起,一把武器立刻伴隨奔放的魔力召喚而出。猛衝的狂戰士目光集中在收納鐵鞘內的日本刀上,同時感到驚愕、不敢置信。集約龐大魔力的那把刀很明顯──「是寶具」!
「好的、好的,請請!請儘管使用吧!就像伴隨烈火的暴風!就像伴隨閃電的豪雨!永遠不會醒來的故事即將開始!」
隨著術士興奮的喊聲,四郎快速奔出。他一口氣從左手的鐵鞘中抽出刀,深深壓低姿勢送出一記突刺。
「嗚────嗚嗚嗚嗚嗚!」
被抓到衝刺動作破綻的狂戰士被割裂了一層皮,這樣的事實讓她認清這把刀的確不尋常。能夠傷及使役者身體的武器實在不多。
狂戰士揮舞戰鎚,劈砍跟毆打交錯。如果直接接招恐怕早該折斷或折彎的刀,在幾回合交手下來卻連刀鋒也沒絲毫折損。
這並非以技術做出的藝術性化招──不是這樣,四郎的劍術頂多是一般水準。雖不到雜兵那樣爛,但也遠遠算不上高手層級。那麼為什麼他可以像這樣跟狂戰士幾乎戰成平手呢?
……狂戰士的確不是什麼因武術高超而馳名的英靈,只是因為自身的凶暴、殘忍與由來而昇華成英靈的存在。但儘管如此,原本她的規格就已經是破格的存在。
幾乎模擬重現第二類永動機無限循環的她,無論在什麼狀況下都可全力以赴。不會疲勞、不會無力,不會出現那種「很像人類」的狀態。在打倒對手之前可以不用呼吸地永久性毆打──因此擁有狂戰士稱號。
沒錯,能正面與這樣的永動機對決的存在不該是「人類」。當然,只要是聖堂教會的代理人,自然經歷過許多非人的修行。
然而就算是這樣也太誇張。狂戰士身上產生一股沉澱在胃底的不悅感覺。
一口氣砸下高高舉起的戰鎚──被躲開了。這無妨,「如果只是這樣還無妨」。就算是人類,若能達到魔人程度也不一定躲不開,問題在他的躲法。如字面所述地如履薄冰,當一個能把頭像捏爛的番茄一樣打飛的鐵球從離鼻尖分毫的位置擦過,「不會有人類還能保持笑容」。
狂戰士覺得他的笑容很討厭、眼神很討厭,但更重要的──他在這裡讓人不爽!
四郎一跳拉開距離,以單手握刀,另外一手拿出黑鍵。
瘋狂的人造人毫不猶豫朝擲出的黑鍵衝刺過去。
§§§
「黑」術士看準「黑」槍兵【弗拉德三世】正與「紅」陣營兩位使役者對峙,便釋放了「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目前「黑」槍兵是他們的核心人物,因此「黑」術士【亞維喀布隆】判斷不可以失去他。
「狂戰士,你的主人是我,知道嗎?」
「噢,知道。看來沒有你的力量我就無法存在,是難以接受的隸屬。」
「……那你要殺了我嗎?」
「但我無法殺了你,因為我的使命是盡可能長時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必須打倒壓制者,抓住絕望盡頭的希望。最終將那些為奪得聖杯而聚集、滿心欲望的權力者趕盡殺絕。」
「──原來如此。但是,要實現你的願望必須先殲滅對手。去吧,狂戰士,你的對手是侵略者,也是權力者的走狗。以動機來說足夠你出手了吧。」
狂戰士的封印正漸漸解開,他像等不及一樣掙扎扭動,終於踏出了一步。
當他獲得自由的瞬間,臉上浮現平靜海洋般的穩重笑容看了術士一眼。術士並沒有任何反應,且因為戴著面具,甚至看不出他是否害怕。
「……嗯。」
「紅」狂戰士似乎也不在乎術士,轉頭看向戰場,一邊開心地深呼吸,一邊握著若以短劍【羅馬短劍】稱呼,大小太超過規格的劍,往戰場邁步而出。
術士目送他離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要是自己表現得太過威壓,狂戰士很可能會收回前言(沒有比狂戰士更隨性的使役者了),並殺了自己吧。
「我很弱啊……他只要一次攻擊就夠了。」
雖然狂戰士的膚色慘白得像屍體,但渾身都是肌肉。那是蹂躪戰場、將戰場帶向混沌的惡鬼,會讓一切回歸於無吧。
「好了,剩下的──」
術士剩下的工作只有一個。抓準時機交出活祭品魔術師,藉以啟動自己的寶具。達尼克已經允許了,沒問題……雖然有自信,但寶具究竟能對抗萬中選一的英靈們到什麼程度,還是令人有點不安。不過,如果不能超越,自己的願望就無法實現。
「黑」術士亞維喀布隆希望聖杯實現的願望很複雜。一般來說,聖杯戰爭是想要實現願望的英靈們互相廝殺,並期望一路獲勝到最後。但他的情況不太一樣。
他的願望是完成自身寶具「王冠‧睿智之光」。那麼只要成功啟動寶具,就算實現願望了嗎?
答案是否。說起來魔像屬於卡巴拉術的一環,意思指「胎兒」或「無法成形之物」。即是這種法術打算嘗試重現神創造人類【亞當】時的祕術,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也就是魔像以寶具形式成立的階段還「不算完成」。儘管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但那絕對算不上已經完成的存在。
引導受苦受難的我們回歸伊甸園的偉大之王──這才是無上魔像該扮演的角色。
材料「幾乎」已經湊齊,只剩下最後的「爐心」,也就是魔術師。雖然希望至少能夠逮到那個人工生命體,但也沒辦法奢求。
『──老師!』
一道聲音從遠方傳來,術士轉頭往上一看,自己主人羅歇正在城牆邊天真無邪地揮著手。雖然看得見彼此,但距離相隔太遠了,因此以念話形式對話。
『我認為這樣很危險。』
『是!那個,你回來之後……可以看看我的魔像嗎?我認為這次做得很好!』
術士感到佩服般點點頭。羅歇對魔像的熱情真的相當高,只要給他一點建議就會立刻修改,並打算造出更好的魔像。如果自己還活著,說不定是會想收作徒弟的人才。
更重要的點在於他們家族至今仍將自己和祖先設計出的魔像祕術流傳下來,讓術士抱有相當好感。
『有時間就幫你看看吧。』
『好……好的!』
羅歇雖然好像還有話想說,後來還是羞澀地低頭退下了。
「話雖如此,我不擅長應付小孩啊。」
說來生前的術士身上有許多病痛,幾乎在沒有與任何人交流的情況下過生活。他甚至打造專用女僕魔像負責處理家事。
這樣的他跟小孩完全無緣,也沒想過自己會受到小孩崇拜,感到非常困惑。
這狀況實在太諷刺了。以重現神的奇蹟為目標,想創造原始人類【亞當】的自己,看起來竟然討厭人類。
「──真麻煩啊。」
若問他是否能毫不猶豫地拿魔術師當作「爐心」,那麼答案是否定。儘管如此,對術士來說完成寶具是他一輩子的心願。結果為了勝利,還是要有能夠犧牲一切的覺悟。
而且畢竟達尼克也認可了。他──戈爾德‧穆席克‧千界樹勉強算是個及格的爐心吧。術士當然想打造更完善的寶具,但除他之外沒其他選項了。
對術士來說,這部分確實有點遺憾。
§§§
「紅」狂戰士完全忽視找上門的龍牙兵,猛然襲向「紅」槍兵【迦爾納】和弓兵。他之所以能心無旁騖殺過來,應該是因為「黑」槍兵在這裡吧。
儘管已經更改所屬陣營,但若沒有術士的令咒束縛,「紅」狂戰士肯定會攻擊「黑」槍兵。那下意識之中的願望,將他引導至這片戰場上廝殺得最凶狠的地點。
「紅」狂戰士雖然根本是個炸彈,但力量也確實強到會讓使役者卻步的程度。
「嘖,果然那時候該射穿他的腳筋啊……!」
「紅」弓兵【阿塔蘭塔】這麼說,連續以箭掃射。有如機槍快速射出的箭全數命中,把狂戰士的膝蓋變成刺蝟。
膝蓋發出「啵」的聲音,變成爛掉的柿子那樣有點噁心的顏色,但「紅」狂戰士仍未倒下。
「──弓兵,狂戰士交給妳處理,我繼續應付穿刺公。」
「紅」槍兵一邊與「黑」槍兵【弗拉德三世】交槍,一邊對弓兵說。
「了解。哼……仔細想想,你還真是可悲的生物啊!」
既然參加這場聖杯大戰,就必須隸屬於某人之下。有時候可能會面臨必須成為壓制者的走狗而戰的局面……如果他是被以正常的劍士【劍兵】身分召喚而出,究竟能否忍受這種屈辱呢?
但若他想爭奪聖杯,的確只能以高風險的狂戰士身分顯現,而他的狂化會讓事情往無可救藥的方向惡化。不管在哪場聖杯戰爭被召喚出來,他都永遠無法獲得聖杯。
但即使如此,他仍會面帶微笑制裁諸惡。一邊承受痛苦,一邊找尋逆轉之路。既是受虐的求道僧,也是絕望的破壞者。這就是斯巴達克斯的人生。
「紅」弓兵因此認為他可悲而放箭,對她來說,狂戰士就是體積很大的靶子。不論是他雄壯手臂握著的短劍揮出的攻擊或衝刺,在她如野獸般迅捷的速度之前都等於無用。但不管多少箭插在狂戰士那鋼鐵般的肌肉上,他仍無動於衷。
「好硬啊……那就這樣吧!」
弓兵停止保持距離猛力衝出,在地面滑剷躲開橫砍。「極刑王」有如追殺她般接連刺出樁子,但不可能命中使出全力狂奔的弓兵。
弓兵一邊鑽過狂戰士胯下,一邊瞬間用箭射中狂戰士的下顎、喉頭、心窩和腹部。
「哈哈哈哈哈!還沒!還沒啊!還────沒────啊────!」
狂戰士一個回身猛力踢了弓兵腹部一腳。這有如砲彈直接命中的衝擊,讓弓兵帶著一票龍牙兵和人工生命體飛到二十公尺遠之處。
「唔、唔唔……!」
幸好弓兵在被踢中的千鈞一髮之際往後跳開。如果沒有這麼做,衝擊強到足以一舉撕碎她的上半身。
弓兵吃疼地心想自己太大意,並看著往這邊過來的狂戰士。儘管被這麼多箭射中,猛烈的進擊仍與方才相同。
『箭應該對他有用啊……?』
如果是高階英靈,例如受到諸神眷顧的「紅」騎兵【阿基里斯】那種層級的英靈,就可能以技能或寶具讓對手發出的攻擊失效。她自己就知道一個持有可讓未達一定水準的所有攻擊失效這種接近犯規程度寶具的英雄。
但從四郎那邊聽來,「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的寶具或技能之中並沒有這一類玩意兒。當然也有可能是四郎沒說,但既然已明確知道處於敵對狀態,他應該沒有隱瞞的動機才是。
更重要的是箭確實插在他身上,弓兵也能感受射傷他的手感。狂戰士可能覺得煩而不時拔出插在身上的箭,這樣的他毫無疑問是遍體鱗傷。
沒錯,他正在流血,毫無疑問受傷了。那就代表他只是在忍耐,只是仰仗自己有無與倫比的耐力罷了。
『不對……怪怪的。』
這位少女擅長作戰與狩獵,她拉著弓從遠方仔細觀察狂戰士後才察覺。
傷口正在復原。與其說這是復原,更像一種過剩的重生,被射穿的部分像潰瘍一樣腫大鼓起。弓兵的箭應該射中了他全身,也就是說──
「這傢伙難道……『正在變大』嗎!」
不只這樣,還可以感受到比方才更強大的魔力奔流。狂戰士全身帶著濃厚魔力,以超越之前的威力和速度舉高劍──!
「嘖……!」
弓兵驚險地躲開揮下的劍並躍起,跳上狂戰士的手臂之後,朝他臉部位置往上奔。
「──那就收下你的頭吧!」
弓兵站上狂戰士的肩膀,朝他脖子連續射箭。或許因為天生平衡感奇佳,不管怎麼甩弓兵都不會墜落,甚至爬到狂戰士背上拔出插著的箭,朝脖子猛砍。
當噴血的聲音發出,弓兵才停手收弓,雙腳扎實地踩在狂戰士肩上,以全身力量拔他的頭。隨著肌肉撕裂聲「劈哩啪啦」響起,狂戰士也更加瘋狂暴動。
弓兵因為踩到噴出的血,腳下一滑落地。她在地上滾了一圈重新站好,確認狂戰士的屍體──不禁啞口無言。
「……簡直惡夢。」
也難怪弓兵要這樣嘀咕,快被扯爛的脖子上的肉就像發泡那樣漲起。這樣子太過可怖,看起來甚至有點滑稽。這時弓兵感覺到竄流在他體內的魔力更加增強。
「紅」狂戰士斯巴達克斯的寶具「疵獸咆哮」──將一部分傷害轉換為魔力儲存,並藉此強化能力,是對自身有效的對人寶具。
「但可沒聽說外貌會變成怪物……啊!」
脖子變得跟烏龜一樣的狂戰士翻著白眼揚起嘴角。弓兵屈身躲開如鞭子般的手臂揮出的斬擊,接著像要把持劍的手從手腕上扯下般猛射箭。大概因為有三枝箭貫穿手腕,短劍因此脫手。
弓兵猛力奔出撿起短劍後用雙手握住,朝掙扎的狂戰士手背奮力一捅。
狂戰士雖然沒有慘叫,但實在捅得太深,使他停止動作。如果能扯碎手腕就可以擺脫,但很遺憾因為他擁有過剩的重生能力,手腕的傷勢已經開始癒合了。
「好,你暫時別亂動。」
弓兵確認附近只有龍牙兵、人工生命體和魔像一類後,再次搭起兩枝箭瞄準天空。
將範圍極度縮小,集中在箭這一點上。雖然這是她二度啟用寶具,但自己擁有的攻擊方式之中,最適合用來處理現況的只有這招了。
……幸好主人一句話也沒碎嘴過。
「獻上此災厄──『訴狀的箭書』!」
「紅」狂戰士瞪著天空笑,光輝箭雨彷彿要淨化他般灑落。
全身毫無例外地被切爛,正可謂細細切絲。不管肌肉組織、表皮、血管、神經,還是其他所有組織部位都受到損傷。如果是一般使役者毫無疑問會死,優秀的使役者也是瀕死。即使主人是一流魔術師,也無法立刻讓使役者完全恢復。
但是──不過……
「……不會吧。」
就像要呼應「紅」弓兵【阿塔蘭塔】的低語,肉塊蠢動了起來。
§§§
以知名度來論,阿基里斯是個能與希臘神話中海克力斯匹敵的大英雄。聞名全世界的英雄包含他在內,應該不到十個人。但若要計算知道他以那雙飛毛腿奔過的生前故事的人,瞬間就會減少許多了吧。
阿基里斯為海洋女神忒提斯和英雄珀琉斯之間產下的孩子,是個一出生就受到諸神庇佑的存在。母親忒提斯也因為太愛阿基里斯而以天火提煉他,想讓他成為不死之身。但因為丈夫珀琉斯以「這麼一來,人類的阿基里斯就會消滅」為由反對,結果阿基里斯只有「某個部位」維持人類的狀態成長。
後來,當特洛伊和亞該亞兩國之間挑起戰爭,阿基里斯的母親忒提斯這麼問他。
──你想默默無聞地度過漫長平穩的人生,還是出征獲得光榮戰果,成為英雄並迎接短暫人生呢?
阿基里斯的選擇不需多說。母親儘管為他驕傲,卻也覺得痛苦。因為他自出生以來便已決定了命運,如果想當個英雄,他的生命就會短得「稍縱即逝」。
長大的阿基里斯加入亞該亞軍,參加了特洛伊戰爭。他不僅連續打出戰果,受到諸神庇佑的軀體毫髮無傷,父親賜予的長槍貫穿了各路英雄。由海神餽贈的兩匹神馬,與襲擊某都市時奪得的名馬所拉動的三頭戰車,沒有任何人能追上。
但當阿基里斯在特洛伊戰爭中,與同樣聲名遠播的大英雄赫克特單挑獲勝之際,就暴露出他本身的缺點。儘管赫克特是殺害了他摯友帕特羅克洛斯的仇人,但阿基里斯用戰車拖著赫克特的屍體繞城羞辱的行為實在太過愚蠢且不寬容。
結果,此舉引起太陽神阿波羅不滿,且阿基里斯不顧阿波羅再三制止,仍持續屠殺特洛伊軍。阿波羅因此勃然大怒,便賜福給特洛伊的名弓手帕里斯,讓他射穿阿基里斯全身上下唯一的弱點──也就是腳跟位置。
接著被射穿心臟的阿基里斯覺悟自己將死,於是勇猛攻向周遭的特洛伊軍,殺到自己力盡而亡為止。如同預言所示,阿基里斯身為一位短命英雄,傳說傳遍世界各地。
無比接近神的人類,擁有無敵身軀的飛毛腿英雄。但是只有腳跟部位──是這個英雄的弱點。
而「黑」弓兵凱隆對阿基里斯來說算是師父。阿基里斯小時候因為與父親珀琉斯不合,因此回到母親忒提斯的故鄉海底生活。培育許多英雄的凱隆與珀琉斯為舊識,因此非常樂意地接下了教育阿基里斯的工作。
……沒錯,也難怪阿基里斯瞬間困惑了。對年幼的他來說,凱隆是一種絕對性象徵。溫柔、嚴肅,他所說的話就像魔法一樣,滲透了年幼的阿基里斯內心。
阿基里斯與凱隆一同度過了九年歲月──而且在阿基里斯最多愁善感的少年時期,凱隆的存在既是父親,同時是教師、兄長和摯友。對身為英雄之子,受到奧林帕斯諸神祝福,年紀輕輕就被士兵們投以恐懼、尊敬、嚮往眼神的阿基里斯來說,能稱得上朋友或師父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凱隆毫無疑問是其中之一,跟摯友帕特羅克洛斯一樣,是他信任的對象。
這個英雄現在為了追求聖杯而站在他面前。
以「黑」弓兵【凱隆】的身分、敵人的身分,作為一個必須互相廝殺的對象──
「──老師,我要出招了。」
「『「紅」騎兵』,你不用這樣說。」
聽到嚴厲的回應,「紅」騎兵儘管有點喪氣,還是猛然舞起槍。兩人在可以彼此對話的距離下開戰,也就是一位讓對手近身的弓兵,還有一位發動攻勢的輕裝戰士【Light Warrior】。
阿基里斯雖然心裡多少覺得抱歉,槍尖還是分毫不差地指向心臟。「黑」弓兵卻像個不知恐懼為何物的狂戰士,蠻勇地配合槍擊往前踏出一步。
阿基里斯以飛毛腿聞名,同時槍術優秀到就算作為槍兵召喚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按平常來說,應該可以很輕鬆地挖穿弓兵的心臟。
但騎兵在一個致命的點上失策了。
槍尖沒能挖穿心臟,從弓兵側邊鑽過。
「這……!」
「騎兵,你忘了嗎?給你槍、傳授你使槍基礎技術的人是誰?」
弓兵的話重重打擊騎兵。如同他所說,騎兵並不是自己鑽研磨練出槍術,一開始是由凱隆這個老師教導他基礎技術。那麼,他的各種動作和習慣會被看穿,也是理所當然。再加上這把槍是凱隆為祝賀父母完婚,而贈送給父親珀琉斯的禮物,他完全摸透了這把槍的攻擊範圍。
弓兵接著使出令人讚嘆的招式。他往前跨步的同時搭弓引箭,這正是速射【Quick Draw】。從零距離射程下擊出、避無可避的一箭。
「──騎兵,這樣你會死喔。」
弓兵瞄準頭蓋骨,毫不猶豫放箭,騎兵瞬間往後倒躲開。他用難以置信的敏捷和覺悟才能完成動作,最終只擦破一層皮,避開了這次危機。
這時弓兵出腳,失去平衡的騎兵被一腳踹飛,砸在樹木上。兩人一拉開距離,弓兵立刻拉弓。
騎兵心裡有某種東西切換了過來。他咬緊牙根,以堅毅的眼神瞪向弓兵,並朝著放出的箭直直奔去。以前傾姿勢躲開箭的同時順勢揮槍橫掃──這也被躲開了。
喜悅竄過背部,騎兵一邊咆哮一邊出槍。弓兵閃過如子彈般的連刺,巧妙地調整彼此距離拉弓。
騎兵對自己認為弓兵無法貼身戰鬥,因此只要拉近到槍的攻擊範圍內,就可獲勝的膚淺想法火大。現在的對手可是凱隆,這位大賢者所教導過的人不光是自己,連海克力斯、伊阿宋、卡斯托耳、阿斯克勒庇俄斯等多如繁星的英雄們都是他的愛徒。
近身後才勉強戰成平分秋色,若之後不拿出自己所有本事進攻,肯定會戰敗……!
騎兵的槍突刺、橫掃,巧妙地並用假動作攻擊弓兵。弓兵悉數躲開這些殺招,有時以弓化解,有時甚至搭配拳腳功夫,只要抓到空檔就立刻放箭。
從零距離射程下放出的攻擊損傷騎兵身體。就算是接受諸神庇佑的身軀,面對同樣擁有「神性」的弓兵所放出的攻擊,仍是毫無防備。
攻擊全被看穿,但對手的攻擊總是只差一步沒能看穿。雖然騎兵憑藉天生的強壯身體勉強維持均衡,但這樣下去只會被逼上死路。
騎兵先將思緒拉離眼前的戰鬥。自己的招式之所以被看穿,原因出在眼前這個弓兵教導了自己槍術基礎。不管是擺出架勢、突刺的時機以及橫掃的出手習慣,一切都是他教的。
──別被迷惑。
確實,自己的槍術基礎都是他教的。但自己年紀輕輕就參戰,可不是靠基礎一路獲勝下來。有變化活用,也有在死路中求生的經驗。自己應該透過與許多英雄交手的方式磨練了本事。
自己是怎麼在各種戰鬥、各種危急狀況中活下來的?沒錯,比方說──
騎兵的動作變了。他不再使用基本的招式和壓倒性的速度逼迫,動作開始加入刁鑽的變化。
才想說他竟然放下手中的槍,下一瞬間就以致命弱點「腳跟」踢向弓兵臉部。
接著一腳踢高落下的槍,於空中再次抓住後瞄準突刺。槍尖掠過弓兵的脖子,噴出鮮血。
「唔……!」
弓兵立刻拉開距離,騎兵得意地揮舞著槍。
兩人視線交錯,彼此臉上浮現奇異的笑容。
「──嗯,確實有能成為英靈的本事啊。」
「當然,我跟只負責教育的你不同,踏遍無數沙場啊。」
跟許多英雄交戰、廝殺、靈魂交歡。騎兵確實跟凱隆學習基礎,但實際作戰堆起的屍體──對他來說也是真實。
「哎呀,這真是太好了,畢竟單方面屠殺學生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
弓兵笑,騎兵也笑了。
他已經甩掉與恩師交手的躊躇,現在心裡有的只是跟強者死鬥帶來的歡欣。
騎兵之前迷惘著該拉近距離還是不該。雖然拉近距離搶攻是基本套路,但或許也到了捨棄這所謂基本套路的時候。
原本他手上的長槍就是投擲用槍,是用來打破各種防衛手段,貫穿英雄們胸部的利器。凱隆比任何人都理解這把槍的可怕之處,畢竟那是他贈與出去的槍。
──好了,該怎麼辦?
彼此視線交錯,不論「紅」騎兵【阿基里斯】或「黑」弓兵,都仔細觀察著對方的一舉手一投足,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騎兵笑,弓兵也笑了。兩人之間確實有聯繫。即使要踐踏老師與學生、打從心底信賴的朋友的感情也能感受到的龐大「歡喜」,的確存在於兩人心中。
§§§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絕對算不上健壯,他的耐力跟纖弱的外表完全相符。
「好痛痛痛痛痛……」
儘管如此,墜落和魔術帶來的傷害也只讓他受了些傷。因為寶具「魔術萬能攻略本(暫稱)」──發揮了莫大效果吧。
「──頭大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鷹馬沒死。因為騎兵情急之下將牠送了回去,所以儘管受傷仍可再起。只不過這場戰鬥是用不了了。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確實是有些急了。更別說如果能完全釋放魔馬的全力,絕對可以鑽過那波魔術攻擊。
之所以做不到──是因為自己決定「不要這樣做」。
「啊──煩耶──!」
騎兵用力搔頭。生前曾經這麼煩惱困惑過嗎?他懂,於道理層面他都懂。他其實明白必須打贏這場戰鬥,但不管怎樣身體就是不聽話。
──啊啊,可惡啊,真的頭大耶。
腦海浮現尋求救助的纖細手臂,聲音像蜉蝣那樣纖細虛渺,孱弱地顫抖著。
──正因為我們是吞噬這些弱者後壯大的大罪人。
「事到如今」這句話浮現。沒錯,真的是事到如今。自己的真面目是只消顯現就會消耗魔力的怪物,或許已經有好幾個人工生命體因為自己而氣絕。
正可謂事到如今。但無論如何就是「不幹」,已經如此定案,下定決心。
「……先找找別的方法吧。」
想要聖杯、想為伙伴盡力──這些都沒問題。但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到這些,就是個問題了。
如果是正確的契約、正確的主人就不至於這麼迷憫了──
「唔?」
「嘰────」一道尖銳的金屬聲讓騎兵連忙回頭,一輛染血且紅色車體四處撞得凹凸不平的美國超級跑車──雪佛蘭‧科爾維特正一邊撞開龍牙兵與人工生命體,一邊閃過魔像們,朝著騎兵衝撞過來。
「騙人!」
儘管看到與這古風戰場非常不協調的闖入者而驚訝,但騎兵畢竟是個使役者,還是當機立斷躲開了。從他身旁駛過的雪佛蘭似乎被以粗暴的方式打滿方向盤,像被巨人猛甩般打轉後停下。
騎兵啞口無言凝視跑車,這時駕駛座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裡面的人似乎想開門,但大概因為撞到了什麼導致車門整個扭曲變形了。
「哎,煩啦!」
車門隨著這句話飛出去。
一條纖細的腿從駕駛座伸出來,臉上四處可見黑色髒汙的少女不滿地猛敲車頂。少女身穿鮮紅色的皮夾克配一件無肩帶背心,下半身是露出整條腿的牛仔短褲。副駕駛座的門也同樣飛出,一個男子緩緩爬了出來。男子穿著黑長靴和黑長褲,看起來就不是個過著正常生活,走在誇張且破滅性人生道路上的大個子。
「喂,主人,美國車不是都很堅固嗎?」
「……能承受妳那種開法的只有戰車啦。是說妳的騎乘技能應該有B吧?應該知道怎麼開車吧?不,算了,妳不用回答,這是因為妳的個性使然吧,嗯。」
大個子一臉疲憊地回應……也就是說,這少女是使役者了。「黑」騎兵【阿斯托爾弗】全身僵住,且絕對不是對車子驚訝,而是因為他看出眼前這個使役者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
「妳是『紅』陣營的──劍兵!」
劍兵聽到騎兵嘀咕,露出得意的笑。
「嗨。是『黑』使役者……沒錯吧?」
「沒錯,那傢伙應該是騎兵。好了,劍兵,這邊交給妳,我要閃了。」
「怎麼,主人你不留下來欣賞我的英姿嗎?」
「要不是在戰場正中央,我是也很想好好欣賞一下啦……」
大個子一邊嘆氣,一邊環顧周圍。這裡不只有龍牙兵、人工生命體、魔像互相對抗,還可看出使役者之間強大的魔力彼此衝擊。
「嘖,沒辦法,那你就快逃吧!」
「好唷,總之妳要活著回來啊。」
劍兵的主人坐上駕駛座,就這樣把車門丟在外面,強行開走了雪佛蘭‧科爾維特。
「哎,竟然挑我不在的時候開打,鬧笑話也要有點節制吧……也罷,主角粉墨登場,王者悠哉加入戰局才是世間真理啦。」
「──咦,妳是王?」
「是啊,如果投降我可以賞個痛快的斬首喔。」
「……哎呀,這種的我就敬謝不敏了。」
「黑」騎兵已從打擊中重新振作。「紅」劍兵狐疑地看著拿出槍擺好架勢的騎兵。
「喂喂,我說騎兵啊,坐騎呢?」
「啊──正好讓牠休息一下。」
「紅」劍兵的表情瞬間充滿殺意,似乎是無法忍受騎兵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
「啥?騎兵沒有坐騎是搞屁啊。原本就夠弱的了,這樣不就成了外行嗎?」
「──哎,這我不否認啦。」
「否認一下好嗎!」
「哎呀,因為我是老實人啊。就算這樣,使役者的工作依然是盡全力殺嘍。」
「嘖……沒辦法。話說騎兵,『黑』劍兵是真的消失了嗎?」
「真的真的,千真萬確。」
「原因呢?」
「嗯…………從旁看來就是起內訌,從他的角度來看則是貫徹自身信念,大概是這樣?」
「哇,遜斃了,『黑』劍兵是哪來的鄉下騎士嗎?竟然因為貫徹信念『噴掉了』?有夠蠢啊!」
這句話瞬間改變當場氣氛。改變的是「黑」騎兵,感受到的「紅」劍兵也斂起表情。
「──我不否認這點喔。雖然不否認,但妳不准評論他。區區一個流氓劍士沒資格評論他!」
「喔,挺會吠的嘛,既然這樣──」
「紅」劍兵切換態度,解放體內蘊含的龐大魔力,將之化為鎧甲與頭盔穿上,手握寬刃騎士劍。豪放的裝扮的確非常符合劍士【劍兵】形象。
「──聊天就到這裡吧。沒有坐騎的騎兵,變成劍上鐵鏽吧!」
「哎呀呀,討厭──好可怕喔……」
狀況非常不利,自己不論是力量及純粹作為英靈的格都遠遠輸給對方。儘管如此,還是免不了一戰吧。
──啊,糟糕,好像會死耶。
身為英靈,或者更應該說身為騎士的直覺,讓騎兵腦海浮現一旦與她交手,便會隨意被砍死的自身模樣。
就算這是致命的事實,「黑」騎兵依然不改臉色。舉起過去從騎士阿爾加利亞那裡摸來的騎槍,準備挑戰豪賭一把的決戰。
§§§
戰場上突然起了一片濃霧,在場的人工生命體們困惑著停下動作──感到一股鼻腔內似乎迸出火花的衝擊。
一道如妖精般天真的笑聲在接連倒下、蜷縮的他們身上響起。
「好多喔,好多好多好多喔,大家看起來都好好吃!」
人工生命體們判斷來者是敵,準備拿起武器應戰,卻使不上力。就算憋住氣息,已經吸入空氣的肺部仍彷彿被某種鉤子吊起一樣疼痛不已。
不行,得快逃。抛下武器,以踉蹌的腳步搖搖晃晃踏出兩步、三步──接著跌倒。不,腿使不上力,頭部不斷抽動,就像有蟲要冒出來一樣疼,思考混亂,無從收拾。
「救……救……我……」
一邊喘息低語出的話──
「呵呵呵,太多了讓人好猶豫喔,該挑哪個好呢~~♪」
被少女天真無邪的話語拒絕。
眼睛像要融解般疼痛,吸入的空氣正打算燒盡肺部,內臟要被腐蝕掉的感覺非常可怕。
啊──好痛、好痛、好痛、來人啊、拜託、救救我────────!
「那麼,我開動了!」
如砂糖甜膩,令人陶醉的殘忍話語。活著所必須的重要器官瞬間遭到挖出,原本應當欠缺情感表現的人工生命體因恐懼發出慘叫。
但慘叫被濃霧包圍,無法傳達給任何人,就這樣消逝。
這片霧正是怪物的胃,絕對性的殺人空間。只是待在裡面就會死,想逃跑、想抵抗也會死。支配這片霧的乃是連續殺人魔──「開膛手傑克」。
「多謝款待。」
夜晚加上霧氣讓她一定能掌握先機,在沒人究責的情況下增加犧牲者──
戰場已經變成讓人不禁認為這裡根本受到混沌之神眷顧的狀況了。
如雨水灑落的光箭點燃戰火,三頭馬車在空中奔馳,地面有不斷冒出的成群樁子,全身帶火的槍兵則正迎戰這些樁子。彷彿與森林融為一體的弓兵以近身戰挑戰下了戰車的騎兵。而縱橫戰場的弓兵則把已經變成可怖肉塊卻仍持續笑著的狂戰士射成刺蝟。像永動機那樣不會疲勞喘息,持續暴動的狂戰士,還有與之對峙,常保平靜的怪物級代理人。石造巨人們、面色不改地持續破壞的人工生命體、不管怎樣粉碎都一股勁地向前的龍牙兵。如鋼鐵塊的劍士,和手握騎槍對抗的可愛騎兵。為了對付死守城堡的魔術師們,以空中要塞進攻的古代女王,還有藏身濃霧之中的連續殺人魔──
人工生命體流出的血將草原染成一片紅,魔像和龍牙兵的殘骸則如雪片堆積。
彼此交手、彼此廝殺,這裡早就沒有「和平」存在。
聖杯大戰逐漸進入高潮,漸漸變成液體、化為泥沼,纏住接近者並往下沉沒。
在這地獄般的混沌之處現身的,是此次聖杯戰爭的大裁判──裁決者貞德‧達魯克與另外一人。
將自己取名為齊格的人工生命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