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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虎走かける]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10 零的傭兵(下)[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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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9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11-29 23:26 编辑

  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10 零的傭兵(下)
  ——————————————
  作者:虎走かける
  插畫:しずまよしのり
  譯者:楊采儒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與零離別之後,傭兵身心受創。
  看見傭兵為無法自由活動的身體所苦,
  同伴們都對他伸出援手,然而傭兵卻拒絕接受幫助,
  為了追上零,他獨自離開了城鎮。
  看見傭兵如此罔顧自己性命的行動,神父雖然憤怒,
  卻也無法動搖傭兵的決心,只好妥協,
  下定決心正式放逐傭兵離開城鎮。
  傭兵照著館長的建言,
  決定借助與「泥闇之魔女」敵對的惡魔之力,
  沒想到卻迎來一場與惡魔毫無勝算的戰鬥,使事態陷入絕望。
  但這正是館長的目的──


  作者簡介
  虎走かける
  第20屆「電擊小說大賞」榮獲大賞並出道的輕小說作家。
  出道作即大賞得獎作品《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以《從零開始的魔法書》一書榮獲第20屆「電撃小說大賞」大賞出道!


  畫師簡介
  しずまよしのり
  自由插畫家,經常為小說作品及遊戲繪製插圖。
  亦有參與角川遊戲作品「艦隊Collection」的角色插畫。





  CONTENTS
  第一章 理由
  【幕間 磊落的大團圓】
  第二章 惡魔
  【幕間 懦夫所見之夢】
  第三章 前往祭壇
  【幕間 魔女與惡魔】
  第四章 出乎意料的凱旋
  第五章 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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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總是希望別人給你理由呢,傭兵。」
  因為零一臉困惑地對我這麼說,我眨了眨眼。
  這是從前的記憶──但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妳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記得了嗎?最初和吾相遇的時候,你問吾『為什麼選我』。」
  「妳要這麼說的話,妳還不是問我『為什麼討厭魔女』嗎?」
  我回嘴之後,零開心地露出微笑。
  「你還記得那一天的對話呀?」
  「就算要忘也忘不了啊……」
  零的存在就像一場從天掉進我人生當中的落石意外一樣。正當我悠哉地走在路上時,有一塊巨岩突然從天而降,接著我就被迫在一條未知的道路上全力奔跑了。
  「『從天而降』的可是你喔。」
  「我早就說過了,不要讀我的心。」
  「吾也說過了,吾讀的是你的表情。」
  自從相遇後,這種對話就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我和零互相聳了聳肩。
  「當然,吾心中也抱持著不少疑問,理當會有索求理由的時候。不過你和吾有個決定性的不同點。」
  「是喔。」
  「你會對他人的『好意』索求理由。為什麼想和你在一起?為什麼想和你說話?為什麼想守護你?」
  「因為──」
  「還有,為什麼吾會喜歡你?」
  我陷入沉默。
  零接著說道:
  「傭兵,這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替他人的好意尋求理由』?吾會對惡意抱持疑問。為什麼憎恨吾?為什麼要攻擊吾?只要知道理由,就會有解決之道。但是好意一定要有理由嗎?你知道之後,又能如何?」
  我越來越找不到話回應她了。
  看我的表情沉了下來不說話,零便爬上了我的背。
  「吾是這麼想的,傭兵。『討厭』的理由只要一個就夠了,可是『喜歡』的理由卻很複雜。吾非常喜歡你的毛皮,但並不是只要有毛皮,無論是誰吾都會喜歡。吾喜歡你做的菜,但並不是只要會做菜,吾就會選那個人當護衛。吾要反過來問你,傭兵。」
  「嗯?」
  「你『為什麼喜歡吾』呢?」
  「唔咕!」
  我差點反射性說出「鬼才喜歡妳」,但又覺得事到如今才吼這種話簡直太蠢,所以暫時保持沉默。話雖如此,要明白地給予肯定,又覺得不爽。
  「嗯……是不討厭啦……」
  「真是個死要面子的男人……那就換個方式問吧。你『為什麼不討厭吾』呢?」
  「我之前也說過了吧。因為妳對我來說,是特別無害的魔女。」
  「『為什麼這麼想』?為什麼吾對你而言是無害的?」
  我終於被逼得說不出話來了。
  從背上傳來的零的重量、體溫,還有已經聞慣的甘甜香氣──我對這些事物感到舒適的理由是什麼?我不認為她是一個危險魔女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因為她從未背叛過我?這算不上是理由。因為我在本能上感覺不到危險?這樣就得探討面對一個魔女,墮獸人的本能到底有多管用了。
  「你想不透吧?」
  「……的確想不透。」
  我索性承認。
  我確實頻頻向零尋求理由,數度開口詢問「為什麼」。而零每次都會備好各種理由,讓我接受。像這樣反問我,我反而答不出來。
  「如此一來,想必是沒有一個明確的理由了。你應該也有體驗過,明明沒有特別的理由,卻莫名中意某些刀具、鍋子、衣服,還有鎧甲的情形吧?」
  「物品和人是不一樣的吧?」
  「也差不了多少。傭兵,你忘了嗎?吾是你的抱枕,而你是吾的睡床。對吾輩來說,雖然找不到明確的理由,卻是吾輩看上的獨一無二愛用品。」
  「換句話說,妳是因為喜歡我這個睡床,所以才跟我在一起?」
  「或許是吧。你不滿意這個結果嗎?要是失去你這個睡床,那麼吾想必會永遠失去安祥的睡眠。所以吾才會疼惜你。這不就是一個明確的理由嗎?你也一樣吧?」
  「才不一樣。」
  「要是失去吾,你將會無法安眠。畢竟吾可是獨一無二且頂級的,而且還是特別無害的抱枕呢。」
  零將全身的重量壓在我背上,開心地搖晃著雙腳。
  在那之後的對話我就不記得了。
  但我記得當她對我說「好意不需要理由」時──我莫名感到無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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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理由


  1

  清晨時分,激烈敲打房門的聲音響徹屋內。
  喊著「開門,讓我出去!」的男音不絕於耳。
  從昨晚開始就通宵叫到現在,聲音卻不見一絲衰弱,「隱密」對這個體力充沛的怪物感到厭煩,也覺得佩服,就一邊若有所思地走出自己的房間。
  傭兵變回人類的樣子被丟棄在下雪的森林當中,將他運回城鎮之後,已經過了三天。
  一發現自己變回人類,傭兵便暈了過去,並昏睡了好一陣子。現在好不容易醒來了,卻嚷著要「去追零」,講都講不聽。
  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將他關在房裡,結果他卻不斷叫鬧著:「開門,放我出去!」
  現在好歹借住在教會騎士團宿舍的一間房裡,鬧成這樣只會讓處境更加艱難。
  不過只要想起傭兵和零離開城鎮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所屬教會騎士團的奧爾迦斯身上,心情也就沒有那麼沉重了──
  「……啊,神父大人。」
  一靠近瘋狂胡鬧的傭兵房前,莉莉帶著不安的聲音,在那裡等著「隱密」。
  她似乎一直坐在房間前沒動過。
  「妳在這裡做什麼?」
  「不知道……可是莉莉很擔心。」
  「妳還真是溫柔。讓開吧──我要開門了。」
  為了防止被傭兵聽見,這句話他說得很小聲。
  莉莉馬上起身,細心周到地接過「隱密」拿在手上的裝了麵包和水的籃子,接著退到走廊牆邊。
  「隱密」輕輕握好手杖,把手放在傭兵持續敲打而撼動的房門上。
  他一口氣打開房門,一個大男人就這麼順著力道滾到走廊來。他似乎還想往哪裡跑,於是「隱密」拿起手杖絆倒才起身就想跑走的男子,拖著他走進室內。
  莉莉踩著小步伐跟在他們後頭,並再次細心地關好房門。
  神父把傭兵的身體壓回房間正中央,嘆了一口氣。
  「真受不了……真虧你能不眠不休地鬧成這樣。看來不管你的模樣是人還是墮獸人,如怪物般的體力依舊沒有改變是嗎?」
  「隱密」厭煩地開口,耳際卻聽見一道令人不悅的吐口水聲。
  「所以你就把我關在房間裡嗎?難得變成人類了,真希望你們能人道地對待我啊。」
  傭兵抱持著殺意、憎恨、悲哀、絕望還有焦慮──以這般真虧能凝聚這麼多負面情感的聲音,開口威嚇「隱密」。
  現在想想,這個男人以前是個說話很穩重的墮獸人。
  第一次在阿克迪歐斯遇見傭兵時,他覺得傭兵是個會威脅聖女立場的危險存在,不過他無法忽視存在於傭兵體內的人性也是事實。
  然而在對峙的瞬間,令他感覺到生命危險的對象,毫無疑問──就是如今力量不到墮獸人一半的人類傭兵。
  「我不是已經解釋過,就因為你是個人類,所以才要這樣保護你嗎?你完全不了解人類的身體。要是在這種冰天雪地中不好好禦寒就外出走動,可是會凍死的。而且要是受到跟過去一樣程度的攻擊,你就會立即死亡。」
  「這種事我當然──!」
  「隱密」高舉手杖,接著就朝傭兵的側臉揍下去。
  傭兵發出一聲呻吟,身子嚴重踉蹌,痛得當場抱頭蹲下。
  「剛才這下只用了平常一半的力量。痛嗎?我想也是。站都站不起來了吧?普通的人類當然會這樣。」
  傭兵沒有回話。
  「要是用我平常的力道揍你,你要不是昏倒,最糟的情況就是死亡。至少額頭會頭破血流吧。這就是『普通的人類』。你或許不想承認,不過一介人類的你想要正面挑戰我,是絕對贏不了的。」
  「我不信!」
  「如果你不承認自己的弱小,就無法走出這個房間。」
  「唔──!可惡……!」
  傭兵拋下這句話,握緊拳頭就往地板揍去。
  「可惡、可惡、可惡!該死,這種身體──!」
  地板傳來啪的一道切實的聲響,接著血腥味隨之擴散開來。
  持續敲打房門和地板的傭兵的手──人類脆弱的皮膚和血肉,終於皮開肉綻。
  傭兵像是被這件事實嚇呆了一樣,停止所有動作。
  莉莉拉了拉「隱密」的衣服。
  「……那個……莉莉去……拿藥跟繃帶過來……」
  「不用了,他受點傷還比較安分。乾脆把腳打斷也行。這個男人必須稍微了解一下人類的身體有多脆弱。」
  「隱密」輕描淡寫地這麼說著,就將手杖的前端對著莉莉遞出。莉莉馬上明白他的用意,便把裝著麵包的籃子掛在手杖前端。
  「隱密」和傭兵之間保持著一根手杖的距離,就這麼靜靜地把裝著麵包的籃子放在他眼前。
  「既然你已經變回人類,就不能再像以前當墮獸人那樣勉強自己的身體了。傷口放著不管不會癒合,不吃東西傷口好得更慢。不擦藥就會為疼痛所苦,如果傷口惡化還會發燒。普通人類從嬰兒時期就會開始學習並熟知自己的弱小,而你卻要從現在開始學習。這就是你一直期望的結果。」
  「我才沒有期望這種事!」
  這句話簡直就像硬擠出來的否定一樣。
  傭兵的身體趴在地上,不願把頭抬起,「隱密」便將現實硬塞到他的眼前。
  「但你和零訂下了契約不是嗎?作為護衛的報酬,她將會把你變回人類。現在零履行契約了,幸虧她是個守約的魔女,真是太好了呢。」
  「別說了……不對……!我……我們是……!」
  「你別再作白日夢了。零是一個多麼有能力的魔女,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但你卻深信自己對她而言有其必要性,只有典型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男人,才會成天追著美麗女人的屁股跑。真是慘不忍睹啊。」
  零與傭兵再怎麼樣,也只不過是一層被契約束縛住的關係。
  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感情與牽絆,更別說是愛了,根本不可能存在。
  認為「他們有情分」的人才不正常。一旦當零像這樣捨棄傭兵,反而讓人感到心安,甚至會說「果然如此」。
  「大哥哥,你在哭嗎……?」
  莉莉驚覺這件事,忍不住屏息。
  對雙眼覆蓋在眼帶下的神父而言,並不會知曉傭兵現在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光憑他的氣息,神父也想像得到他的表情有多麼悲慘。
  「走開,別過來!小不點……!」
  莉莉不把傭兵的威嚇當作一回事,跑到他的身邊。
  她拉起裙襬,擦拭傭兵的臉龐。看來傭兵還殘存著一絲理性,並未把靠近他的莉莉一掌揮開。
  雖說他恢復成人類的模樣了,但對莉莉這樣嬌小的墮獸人來說,傭兵依舊是個體格壯碩的男人,若是挨了揍還是會痛吧。




  「該死……!這玩意兒為什麼擅自跑出來啊!眼淚這東西,以前從來不會……這要怎麼讓它停下來啊……!」
  「不知道。莉莉也沒有哭過。啊,不過神父大人的話……」
  「我怎麼會知道。正常的成年男子不會流淚。」
  「真、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但以「隱密」來說,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忘記眼淚的存在了。連怎麼哭都忘記了,當然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停止流淚。
  在痛哭的傭兵面前這麼一看,「隱密」也不得不深感自己有多像一頭怪物。
  憤怒、傷痛、悲泣。變回人類模樣的傭兵,正毫無保留地傾出自己體內人性的一面。
  想哭多久就哭吧。
  「隱密」在內心悄悄說著。
  如果他內心的傷痛嚴重到讓他失去情感,那麼傭兵或許會選擇自我了斷。
  縱然現在被狂暴的情感支配,但怒吼著要去追零的傭兵身上,卻沒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正因如此,傭兵現在需要的就是冷靜。
  為了防止他受激動的情緒支配而衝出城鎮,然後失去自己無意捨棄的生命,現在必須有個人做好被憎恨的覺悟,來壓制住這個男人。
  而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毫無疑問就是「隱密」。
  「館長也說了,剛從墮獸人恢復成人類,就能像你這樣行動,實在教人吃驚。」
  「那就放我出去啊!」
  「正因為如此,你才更有可能處在亢奮狀態,勉強自己的身體活動。我會再觀察三天。我們現在必須不靠零的護衛撤退到威尼亞斯王國,你至少要恢復到不會扯我們後腿才行,否則就傷腦筋了。」
  「你少自作主張!我才不會回威尼亞斯!」
  「那我只好把你綁起來拖著走了。按照主教閣下的意思,我們會連同罪犯也一併帶走,往威尼亞斯撤退。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捨棄──莉莉。」
  「嗯。」
  守在傭兵身邊,靜靜旁觀雙方對話的莉莉,因為神父這聲叫喚而迅速起身。
  傭兵到現在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停止哭泣。莉莉雖然擔心,還是隨著「隱密」的腳步走出房間。
  ──走出房間後,她發現房外有人聚集。
  他們是教會騎士團長吉瑪和破龍王格達。雖是一組奇怪的組合,不過他們生性認真,或許是臭味相投吧。
  「神父閣下,怎麼樣了?傭兵的狀況……」
  「他狂毆房門和地板,結果拳頭皮開肉綻了。應該多少安分下來了吧?」
  「隱密」輕描淡寫地說道,吉瑪聽了則是鐵青著一張臉。
  「那、那不是糟了嗎!有沒有包紮?傷口處置了嗎?」
  「我才不會幫他療傷。就算幫他包紮,萬一他又開始揍門不就玩完了。」
  「怎麼這樣……」
  「我看乾脆把他五花大綁還比較安全吧。」
  說出這個提案的人是格達。他似乎覺得自己這句發言是一種體貼,卻招來吉瑪一陣怒瞪,他只好開口辯解:「這樣最保險吧?」
  「限制胡鬧的囚犯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但傭兵不是囚犯啊,破龍王!」
  神父聳了聳肩。
  「請妳冷靜一點。破龍王的主張很正確,吉瑪隊長。」
  「可是,神父閣下──!」
  「不過我希望他能儘早習慣用人類的身體行動,綁住他就沒有意義了。現在看起來也不必擔心他會自殺,總之還是先觀察情況吧。」
  神父解釋完畢後,雙方都不再開口。
  畢竟他們都同樣擔心著傭兵。
  「能全天候監視著他是最好的,不過現在還要進行往威尼亞斯撤退的準備,實在無法為了一個胡鬧的傻子分配多餘的人手。」
  「莉莉!莉莉可以看著大哥哥!」
  「我沒辦法把監視工作交給一個只會用『殺人』來阻止別人的墮獸人。」
  只要莉莉咬人一口,不論什麼樣的人類,都會淪為瘟疫的餌食。莉莉消沉地說出精神上的反駁:「莉莉才不會咬人。」
  「妳不咬人就只是個無力的小不點。這裡這麼冷,在大多數老鼠已經死亡的這片土地上,妳也無法借助『朋友』的力量。妳就閉上嘴巴,搔首弄姿吧。」
  「啊嗚……」
  「關於人手問題──」
  格達加重眉間的皺紋開口:
  「神父,我希望你也能稍微反省一下。你把那個叫奧爾迦斯的近衛騎士隊長打成廢人,害得現在近衛騎士團已經變成潛在的敵人了。雖然檯面上是表現得很配合……」
  「真不愧是前戰敗國的王子,對於敗者細妙的心理變化非常敏銳。」
  「你想吵架,我可不奉陪。如果你是想發洩心中的焦慮,麻煩去找別人。」
  「我是在稱讚你。近衛騎士團的動向的確讓人在意,他們的氣氛簡直就像在岩石底下增殖的蟲子。吉瑪隊長。」
  吉瑪點頭回應:
  「我們姑且也有在注意他們的行動……再怎麼說,我們對這塊土地不熟,實在無法把近衛騎士隊完全排除在任務之外。但我還真沒有能徹底管理他們的自信。」
  「妳這樣示弱會讓我很困擾。我們接下來必須帶著那幫危險分子,還有一大群無力的老百姓,跨越長途行軍這道難題才行,而且還沒有零當我們的護衛。我想戰鬥會遠比過來的時候還要辛苦吧。」
  「隱密」口中所說的現實,嚴峻地令人無法直視,甚至感覺得到死亡彷彿與之相連。
  說出這些話的本人似乎也無法負荷自己這番沉重的話語,於是嘆了一口氣。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必須活著回去。教會原本就是為了對抗惡魔而成立的集團,主教閣下為了守護百姓而發起的行軍,怎麼會沒有神的加護呢?」
  格達和吉瑪都和「隱密」一樣──論出身,甚至是比「隱密」還要資深的教會信徒。
  正因如此,他們才會苦笑面對「隱密」的言論。
  畢竟創造教會的人,是一名魔女。
  而說到教會信仰的神明,也只是一種惡魔。
  如今得知這件事,究竟所謂神的加護是指什麼呢──
  「零閣下背叛的事……我到現在還是沒有真實感。我似乎算是個沒有看人眼光的人……但就算這樣,我依舊認為她是個可信之人。」
  「魔女擅長騙人。又或者是,她直到半路確實是想幫助我們,只是某天突然改變主意。像她這樣見異思遷、變幻無常,實在很有魔女的風格。因此她的背叛不會讓我感到驚訝。」
  「不愧是『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還真是可靠啊。」
  吉瑪輕輕左右甩頭,重新站好。
  「神父閣下說得對。總之,已經失去的東西,想再多也於事無補。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往前走。」
  格達一臉苦澀地附和:「也對。」
  「光是思考該做的事情,頭就跟著痛了起來。幸好主教閣下是一位聰明人,這樣就算我對教會的神抱持著疑問,若是那位大人,我就能替她效力。」
  「而且瑞蘭德副隊長也是一位能幹之人……我和館長稍微談了一下,這場行軍或許沒有那麼令人絕望。起碼對惡魔的力量有一定程度的迴避率。至於惡魔創造出來並野放在外逍遙的怪物,就算教會騎士團再怎麼沒見過世面,也都習慣了。只要當作是有點誇張的猛獸,應該就能應付了吧。」
  「如果情況緊急,我也可以坐上西斯去誘導敵人。而且只要接近威尼亞斯到一定程度,正常的動物也會變多,還可以期待老鼠集團來相助吧。」
  「可以喔!」
  被拋在話題之外的莉莉一聽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便高興地跳起來。
  聽了這些強而有力的發言,「隱密」頻頻點頭同意,接著把注意力轉向傭兵的房間。
  鬧了這麼久,他也累了吧,現在只聽得見靜謐的呼息。

  希望他能像這樣,繼續安分下去就好了──


  2

  「隱密」等人為了回歸各自的工作崗位而解散,但莉莉還是坐定在傭兵的房門前,持續觀察裡面的情況。
  房裡發出拳頭皮開肉綻引起疼痛的呻吟聲、起身的聲音、不乾不脆的腳步聲,還有搖搖晃晃撞到牆壁的聲音。此外,每當傭兵行走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則是他踩到破碎鏡面的聲音。那是他一開始無法接受自己的外貌時所砸破的鏡子。
  ──就在這個時候。
  房間內側傳來「叩叩」的敲門聲,嚇得莉莉猛然站起。
  「……還有誰在外面嗎?」
  「莉、莉莉在!」
  她不禁拔高聲音,慌亂地回答。
  傭兵應了一聲「這樣啊」,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比方才冷靜許多了。
  「那正好,我剛好想叫妳過來。」
  「叫莉莉?為什麼?」
  「我想吃有味道的東西。啃麵包也沒什麼味道……而且又硬。這根本就不能吃。」
  「我、我知道了!莉莉去做!莉莉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過來!」
  傭兵笑了。
  「一點點就好了,反正這副身體也吃不了那麼多。我平常不是都會煮馬鈴薯濃湯嗎?就那個吧。如果是妳,應該會模仿我的調味吧?」
  莉莉聽出傭兵是害怕自己的味覺產生變化,胸口因而感到一絲痛楚。
  傭兵生於酒館,他的夢想是總有一天要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店。
  他去過許多國家和城鎮,學會各式各樣料理的做法。他喜歡做給旅伴品嚐,聽他們大讚好吃。
  然而,倘若傭兵的味覺從根本上產生變化,他有可能再也無法做出正常的料理。
  「大哥哥,可是……莉莉跟你的味覺可能有點不一樣……說不定沒辦法像大哥哥那樣做得好吃……」
  「那也無所謂……拜託妳了。」
  莉莉握緊她的拳頭。
  「莉莉知道了!莉莉去做!大哥哥,你等一下喔,莉莉馬上去做!馬上好!」
  莉莉朝向廚房跑去。
  可是就算一隻老鼠墮獸人到廚房要人分食材給她,也不可能會有誰答應。
  正當莉莉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教會騎士──吉瑪的勤務兵巴爾賽爾剛好來到廚房,他聽過莉莉的說明之後,馬上替她交涉成功了。
  莉莉原本還覺得他這個人不太可信,但生性單純的她,現在卻認為巴爾賽爾為人說不定意外溫柔。
  因為被趕出廚房,所以莉莉只好在寒天下生火料理。巴爾賽爾卻連這樣都要跟莉莉黏在一起,頻頻觀察她煮湯的樣子。
  「莉莉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喔。」
  「喔……沒有啦,我只是忍不住看呆了。妳的手明明這麼小,卻能動得這麼靈巧……啊,我說妳怎麼用這種眼神!為什麼妳每次都要用看變態的眼神看我!」
  「因為你很髒。」
  「我……很髒……我告訴妳!小妹妹,這麼說妳可能也不會懂,但我是弓兵,任務就是融入風景當中瞄準獵物!要是我穿著教會騎士團那套閃閃發亮的制服,豈不是很顯眼嗎!」
  「但還是很髒。」
  「妳要這麼說,的確也是事實啦……!」
  巴爾賽爾咬牙切齒,一臉不甘地皺起眉頭,莉莉卻直接撇開了視線。
  將整潔、外表亮麗的存在,無條件視為正義,而相反的存在則視為邪惡──對花樣年華的少女而言,這是極為自然的冷酷,巴爾賽爾只好嘆了一口氣原諒她。
  他真不愧貴為一名內心擁有高潔美德的教會騎士團員。
  「我跟妳說,妳現在把我趕走可沒有好處喔,老鼠妹妹。妳要煮東西給傭兵老哥吃的意思,就代表要開門對吧?只有妳一個人,萬一傭兵老哥想跑,妳可攔不住他。」
  「大哥哥才不會逃走。」
  「可是他整晚大叫著放他出去耶。」
  「是大哥哥要莉莉做飯給他吃的,所以只要莉莉拿吃的給他,他就會吃,不會逃跑。」
  「不是啦,我跟妳說,這可能就是傭兵老哥的計謀──」
  「誰理你啊,白痴。」
  莉莉完全沒有思考過傭兵會騙她的可能性,就連煽動她起疑的話語,她也聽不進去。看她這副模樣,巴爾賽爾不禁抱頭苦思。
  平常這種情況,他只要回一句「那隨妳高興吧」,接著離開就行了。但要是傭兵真的跑了,那可是大事一件,而且莉莉心中所受的傷,也將無法衡量。
  既然如此,乾脆就這樣跟著莉莉一起過去,讓自己的心受點傷,總比讓她傷心難過要好的多。就算遭人厭惡也會不離不棄,從這點看來,這就是巴爾賽爾的立場,也是他的個性。

  就這樣,莉莉捧著整鍋煮好的濃湯,趕往傭兵的房間。
  但是加滿許多配料的這鍋濃湯,實在過於巨大且沉重,相較之下,莉莉卻是嬌小無力。到頭來,還是決定讓巴爾賽爾幫忙搬運鍋子,莉莉則負責拿碗筷。
  「如何?還好有我在吧?」
  面對巴爾賽爾如此笑說,莉莉不甘願地點了點頭。
  「……不過還是很髒。」
  「所以我不是洗過手、擦過臉了嗎……」
  他們卸下門鎖,打開房門,房間內只有幾根起不了多少照明作用的蠟燭,傭兵就安分地坐在床上。
  「這麼一看,完全是對待囚犯的感覺耶。」
  「大哥哥!濃湯!莉莉做好了!」
  巴爾賽爾將鍋子放在桌上,莉莉小小的身軀便雀躍地爬上椅子,將濃湯分別盛到三個盤子裡擺上桌。
  「嗯?」巴爾賽爾發出一道感到意外的聲音。
  「我也可以吃嗎?」
  巴爾賽爾露出「我還以為妳會把我趕出去」的表情,莉莉看了也沒有隱瞞自己的心聲,老實地表示:「其實我很想這麼做。」
  「但莉莉不喜歡排擠人。」
  「哈哈,真是了不起的博愛精神。」
  巴爾賽爾並無譏諷之意,和顏悅色地拍拍莉莉的頭,但她卻一臉悶悶不樂。
  莉莉抱住自己的頭,用力地瞪巴爾賽爾一眼,使他露出困惑的微笑。
  「咦……?我做了什麼惹人厭的事嗎……妳的頭高度剛剛好,讓我忍不住想摸……」
  「不行!叔叔,你又不是莉莉的爸爸,所以不行!明明不是爸爸,卻露出爸爸的表情,絕對不行!」
  「我真搞不懂妳耶……!好啦好啦,我不會再這樣做了!」
  巴爾賽爾草草敷衍滿口抱怨的莉莉,走到傭兵面前。
  坦白說,他有事要找傭兵。
  「這是神父閣下託我幫你準備的衣物和禦寒衣物。你的身體雖然縮水了,但以人類來說,塊頭還是很大,要幫你找到合身的衣服實在很辛苦。」
  「……這是什麼?」
  傭兵看過一輪塞在袋子裡的衣服,突然停下動作。
  「我不是說有禦寒衣物嗎?那是熊皮。頭部做成兜帽,我想這一件應該就夠暖了……另外,我覺得這樣大概多少可以幫你轉移焦點,算是一點玩心。」
  那是一件連著頭,感覺會被當成地毯鋪在地上的巨大黑熊皮草。
  傭兵摸了一回熊毛。
  「我的毛感覺比較高級就是了。」
  他露出苦笑。
  看樣子他的心情已經平靜到可以開這種玩笑了。
  「討厭!濃湯!要冷掉了!」
  傭兵從頭頂披上皮草站了起來。從頭蓋上皮草之後,傭兵的臉就只看得見嘴巴了。
  一般來說,應該會覺得這副模樣滿詭異的,但巴爾賽爾反倒覺得安心。
  人類臉上的表情太過精細了,與其看著傭兵忍受絕望、看不開的表情,用皮草蓋著還比較好。
  傭兵坐到餐桌前,莉莉嘴裡便喊著「快點、快點」,不斷催促傭兵喝湯。
  傭兵的手還無法順利活動,而且因自己的暴行受了傷,他用這樣的手抓起湯匙,小心翼翼舀起濃湯。巴爾賽爾和莉莉緊張地咽下口水,看著傭兵慢慢把濃湯往嘴巴送。
  ──這時候,傭兵停下他的動作。
  「……你們幹嘛看成這樣?」
  傭兵一臉嫌惡地說了一句「這樣讓我吃得很尷尬耶」,他們這才慌張拿起各自的盤子。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無法不定睛去觀察傭兵將濃湯放入嘴裡,喉結上下擺動後的表情。
  「怎、怎麼樣?好吃嗎?跟平常的味道一樣嗎?」
  莉莉不安地晃動尾巴,視線看向巴爾賽爾。
  「就跟平常一樣好吃啊。而且,我覺得這和傭兵老哥做的湯味道一樣……」
  「這樣是……跟平常一樣的味道?」
  聽見這句宛如確認的提問,莉莉的表情越來越不安。
  傭兵把湯匙放在餐桌上。
  他們都還來不及出聲,傭兵就端起碗盤直接咕嚕咕嚕地喝個精光。
  「大、大哥哥?」
  「我覺得好喝了好幾倍,而且不怕燙了。」
  莉莉聽了立刻露出滿臉的笑容。
  「真的嗎?真的是真的嗎?好喝嗎?真的很好喝嗎?莉莉跟你說喔,大哥哥的料理真的很好吃!所以大哥哥,你要快點變好,我們一起做飯吧!回到威尼亞斯之後,你要開一間吃飯的店對吧!」
  「你想要繼續當傭兵賺錢也沒差喔,傭兵老哥。反正我現在一樣還在招募搭檔。」
  「不行──!大哥哥要開店啦!莉莉要去那裡幫忙!」
  「可是啊,我說這種話可能不太好,不過讓老鼠墮獸人出入餐飲店實在是……好痛!」
  巴爾賽爾被傭兵揍了一拳之後,壓著頭,這才後悔自己說錯話了。莉莉的樣子明顯已經受傷,她沮喪地低著頭。
  「莉莉知道……因為莉莉是老鼠……會帶來疾病……其實也不能……像這樣和大家一起吃飯……莉莉都知道……大哥哥已經變成人了……要是吃下莉莉做的飯其實很危險……」
  「呃……啊啊啊啊~~!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就一般論來說,還有對營業額的不安……!」
  「哎呀~~打雜的,我可不管喔。要是神父知道這件事,他可是會私底下整死你。」
  「為什麼神父閣下要做這種事?」
  「因為那傢伙以這隻小不點的監護人自居啊。你只要想想,要是隊長被人侮辱,你會做些什麼,這樣應該比較好懂吧?」
  傭兵自己動手從鍋子裡再添一碗湯,同時聳肩說道。
  巴爾賽爾一臉鐵青。
  「死定了……我無法在社會上生存了……!」
  「原來如此,我現在知道你曾經讓一群人無法在社會上立足了。不過你放心吧,硬要說的話,那傢伙的殺人手段是屬於物理性的。」
  「啊啊啊!你說的對!我就親眼看見他不由分說地把奧爾迦斯的雙腿打斷了啊──!我說,老鼠妹妹啊,這件事拜託妳保密……我已經在反省了!」
  看見他這般宛如祈禱的謝罪,心性溫柔的莉莉於是寬容地表示:「原諒你就是了。」
  傭兵看著這兩個人的互動,流露一抹溫和的笑容。
  「……傭兵老哥?」
  「沒事……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原來吃了溫暖的東西,然後像這樣說幾句話,心情多少就會變好了。」
  巴爾賽爾不禁苦笑。
  「很遺憾,而且很幸運的,人類就是這個樣子。真是太好了,我們都很擔心你會不會今天就上吊自殺,根本沒人靜得下心來。要是他們聽到你剛才說的話,應該會鬆一口氣吧。」
  「為什麼你們覺得我會自殺啊?」
  「一個人類手無寸鐵的,在這冰點以下的氣溫當中,妄想獨自一人衝進一群惡魔裡面,當然會讓人覺得他想自殺。」
  聽到手無寸鐵這形容,傭兵忽然望向立在牆邊的大劍。
  第二碗濃湯下肚後,他站起身,握住那把對人類的手而言過大的劍。
  他原本想單手舉起來,卻無法如意,改用雙手之後,好不容易才拿穩了──但是,似乎已經難以像從前那樣輕鬆揮舞了。
  傭兵把劍放下,失落地垂下肩膀。
  他隔著熊皮摸了摸後頸,嘆出一口氣。
  「要習慣人類的身體……是吧?連個武器都拿不起來,的確什麼都免談……」
  「那把大劍連我也沒辦法用喔。我會幫你準備訓練用的木劍。要是傭兵老哥能在出發前,達到一定程度的用劍技巧,也能幫我們一個大忙。」
  「──一般人也會騎馬吧?」
  「還是要看運動神經的好壞啦。一般人一旦落馬,可是會受重傷喔。」
  巴爾賽爾不斷盯著傭兵的右手,乾掉的血已經完全黏在上頭了。
  傭兵抬起右手,來到胸膛附近。
  「我已經在反省了,可以請你們幫我包紮一下嗎?我剛才拿劍,結果傷口裂開了。」
  他一如往常那樣,語調輕佻地說著。


  3

  三天平安過去了。
  傭兵已經恢復冷靜,剛清醒時的那種恐慌狀態簡直就像假的一樣。他今天同樣踩著還不能算是平穩的步伐,積極地在城鎮當中來回走動。
  「老實說,他積極得讓人有點擔心。」
  縱然是一個令人開心的現狀,吉瑪卻愁眉不展地對「隱密」這麼說。
  這裡是教會騎士團士兵宿舍的其中一間房間──或者該說是為了策劃往威尼亞斯撤退一事,而設立的作戰會議室。
  吉瑪身為指揮官,常駐在這間房間,「隱密」也會頻繁造訪此處。今天「隱密」同樣受到吉瑪的傳喚,來到這間會議室。
  「他也很熱衷練劍,夜晚則在鎮上散步,或是和莉莉享受料理。一想到他第一天鬧成那樣,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希望他沒有太過勉強自己……」
  急遽改變反而讓人不安。
  就算情況好轉也是一樣。
  尤其無緣無故的好轉相當危險,就過去的經驗來說,「隱密」很清楚這一點。
  「我的確說過要他儘早習慣人類的身體,但我的意思也包括要他習慣人類身體的脆弱就是了呢……」
  「不只如此,聽說他還對館長囫圇吞棗般看過的教會書籍有興趣。他可是那個傭兵耶!光是看書就讓人覺得奇怪了,看的竟還是教會書籍……!」
  傭兵本來就是個不擅長認字的男人。
  若是看好玩又有趣的冒險故事就算了,他對於有些艱深的教會書籍感興趣,的確只能用奇怪來形容。
  「據他所說,這是為了撤退回威尼亞斯,想要多少取得對抗惡魔之力的知識……」
  「這個心態很正確,而且勉強自己壓抑充沛的精力也不是上策。話雖如此,這也不能保證他就不會反彈,採取激烈的行動。」
  「嗯。」吉瑪表示同意。
  聽見神父和自己的意見相同,讓她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姑且派巴爾賽爾在旁邊輔佐他了,應該是不會太亂來……但我還是想先問問您的意見。畢竟神父閣下,您和傭兵的交情似乎很長。」
  「隱密」聳聳肩。
  「也不能算很長。再說這幾天,他還刻意採取不會和我碰面的行動……」
  「嗯,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妳說什麼?」
  「啊……不是,我沒有惡意!」
  聽見宛如責備般的反問,吉瑪慌張地搖搖頭。
  「我的意思是,因為神父閣下為人辛辣,而且把傭兵關在房間的人也是您,我想對傭兵來說,他也不好面對……換句話說,神父閣下是為了我們,特意扮演這個惹人厭的角色,真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所以……」
  「請妳別這麼耿直地回答我,我只是在捉弄妳。」
  聽見這句若無其事的話,吉瑪的表情變得很微妙。
  「我還以為『女神之淨火』不會開這種玩笑。」
  「一般來說是不會。不過妳和我都有些過度緊繃了,一點小小玩笑,神也會諒解吧──但我不知道是哪尊神就是了。」
  「我身為教會騎士團,這句玩笑話可無法充耳不聞。」
  「這倒不是玩笑話。」
  吉瑪和神父面面相覷──雖然神父的雙眼蓋在眼帶底下──雙方轉瞬間露出一抹笑容。
  這個時候,外頭傳來一陣慌亂奔跑的腳步聲,兩人便把注意力放到走廊上。
  「隱密」從腳步聲判斷就知道下一秒開門進房間的人會是誰。
  但這氣氛不太對。
  現在跑過來的人就是剛才吉瑪提及的,在傭兵身邊擔任輔佐的巴爾賽爾,他會如此慌張地來到會議室就代表──
  「抱歉,打擾兩位談話!那個……傭兵老哥和近衛騎士的人在武器庫打起來了……!」
  「你說什麼!他沒事嗎?」
  「是啊,傭兵老哥是沒事……可是那位近衛騎士就……」
  「總之你們快點來!」在巴爾賽爾的催促之下,吉瑪和「隱密」雙雙動身前往發生騷動的武器庫去。
  據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傭兵為了練劍而前往武器庫,然後正巧碰上近衛騎士們,他們便開始挖苦傭兵。
  好像是說了:「這裡沒有你這種骯髒的人能用的武器。就算你變成人類的樣子,還是騙不過我們。早知道那天就別管奧爾迦斯隊長的溫情,連著魔女一起把你殺死就好了。」
  於是下一秒,傭兵失去理智,向近衛騎士們大打出手。
  尚未習慣人類的身體,就代表他不知該如何控制力道。
  雖說他現在比墮獸人弱,但跟一般人類相比,傭兵的體格還是非常壯碩。在深信「自己很弱」的情況之下,他下手的力道實在難保不會危及他人性命。
  當他們急急忙忙趕到事發的武器庫時,正好看見幾個人架住傭兵,還有滿臉鮮血不斷呻吟的教會騎士,以及一大群人圍觀的人,這副光景真是糟透了。
  「殺了他!」
  其中一個教會騎士抱著渾身是血的同伴大喊。
  「以前就算再怎麼艱難,我們也都挺過來了,但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就沒好事發生!都是魔女和墮獸人把災禍帶進來了!現在馬上殺了那傢伙!他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誰才是怪物啊!」
  傭兵也吼了回去。
  「都是你們這幫人毀了一切!都是你們讓她懷疑人類!是你們讓她覺得就算拯救世界,到頭來還是會遭到教會背叛!你們自己數數看她對人類做了哪些事!你們又對她做了什麼!如果像你們這樣的傢伙才配叫人類,那我寧願當一頭怪物!」
  「殺了他!把他殺了之後,丟到森林裡!這麼一來,一切就會好轉!主教閣下現在已經被魔女和墮獸人迷惑心智了!」
  「到此為止!」
  吉瑪一聲喝道,吹散了瀰漫在武器庫的危險熱氣,替這個地方喚回冰冷的靜默。
  恢復靜默的圍觀群眾紛紛讓出一條路給吉瑪。
  「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教會的法律都不允許動用私刑。巴爾賽爾,帶傷患去醫務室。我記得隊上應該有人擅長使用守護之章的魔法。就算那是在行軍當中排遣煩悶所學的速成魔法,還是會好過一點吧。」
  「是!我這就去處理!」
  「神父閣下,請把傭兵帶回房間,在門外上鎖。他的腦袋冷靜下來之前別放他出來。」
  「好的,我很樂意。」
  接到吉瑪的指示後,巴爾賽爾和「隱密」各自行動,冰凍的空氣這才又開始熱絡。
  「那隻怪物對教會騎士動手,難道不用任何責罰嗎!」
  近衛騎士凶狠地質問吉瑪,吉瑪也回以凶狠的表情。
  「我明白你替受傷同伴著想的心情,但根據我接到的報告,先去刺激傭兵的是你們。如果你們還想反駁,那就等當事人傷勢好轉之後,我再聽取事實。」
  「太荒唐了!真是極度欠缺公平性的決斷!一個害人渾身是血的傢伙不用受到任何處罰,只要冷靜腦袋一個晚上?尤德萊特騎士團長竟把遠征部隊長交給妳這種愚蠢的貨色!」
  「我的意思是,等我們退守威尼亞斯之後再行審判。現在不能再增加傷患,也不能再減少人手了。決定帶著所有百姓,甚至罪犯到威尼亞斯的是主教閣下,那麼我等教會騎士團就會遵從她的決定,不論是引發問題的傭兵,還是教會騎士團員,我等都會一視同仁帶走。」
  吉瑪冷靜地回應對方無禮的批判,近衛騎士看了,表情不悅地扭曲成一團。
  「要是奧爾迦斯隊長平安無事,他才不會放任妳這種人為所欲為。而且害得奧爾迦斯隊長如此的人,不就是緊黏在妳身邊的『女神之淨火』嗎!自稱魔法國家的威尼亞斯,是為了攪亂教會最高權威的諾克斯大教堂,才派遣你們這些人過來的吧!」
  吉瑪在內心抱頭痛思。
  由於「隱密」打斷奧爾迦斯這位近衛騎士隊長的腿,使他無法再擔任騎士一職,就造成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們打從心底厭惡從威尼亞斯王國前來的教會騎士團。
  腳被打斷的奧爾迦斯雖然曾向諾克斯大教堂的主教控訴「隱密」有多麼邪惡,但在遭到主教駁回之後,奧爾迦斯的精神迅速衰弱,現在把自己關在房內,一步也不肯外出。
  大多跟隨奧爾迦斯的近衛騎士隊,在失去他這個統帥之後,各自為政,到處惹事生非。
  更讓人頭痛的是,即使他們作風如此,這座城鎮的民眾還是對近衛騎士隊言聽計從。
  既然他們遵從主教的決定行動,就會嚴正進行往威尼亞斯王國的撤退準備,只是實際上在水面下蠢動的漆黑情感,早已浮現在人們臉上。
  現在每個人都不安得無所適從。
  惡魔突然出現在世界上,正當他們以為救兵到了,沒想到教會之敵的魔女竟會擔任護衛隨之前來。
  接著就在他們面臨是否決定捨棄住慣的城鎮之際,奧爾迦斯隊長竟受到「女神之淨火」所害,使得廣受城鎮信賴的近衛騎士隊分崩離析──然而,主教卻還替從威尼亞斯過來的異邦人說話。
  若非民眾絕對信賴的主教在此,這座城鎮的人早就陷入恐慌狀態了。
  可以想見到時候將演變成教會騎士團與近衛騎士隊互相攻擊,在波及民眾、自相殘殺之後,最終將會導向全滅。這樣的結果簡直糟糕透頂。
  當初最聰明的方法,就是不去責怪放逐零和傭兵的奧爾迦斯。既然事已至此,想必處刑傭兵是最好的選擇。
  就像過去教會的做法,把魔女當作絕對的惡人,處以火刑殺死,藉此安撫民眾──

  「原來如此,看來情況並不樂觀。」
  接到吉瑪的報告後,教會騎士團北部遠征部隊副隊長的瑞蘭德•譚卡停筆書寫,語氣沉重地這麼說。
  「現在實際問題在於,目前的狀況對身為外人的我等而言,要指揮撤退並不容易。若是能得到廣受當地居民信賴之人的協助是最好……」
  「別說協助了,他們的態度完全否定我等。話雖如此,若是把指揮權交給他們,他們首先會將傭兵公開處刑吧。」
  「若是從前的我,或許會選擇這種做法吧。懲處顯而易見的邪惡,藉此凝聚民心,然後眾人團結一致朝威尼亞斯出發。這實在是非常理想。」
  「副隊長閣下!」
  「我是說──若是從前的我。若是從前那個不曾懷疑墮獸人和魔女是否真為邪惡,深信越是處刑,世界就越能趨於美好的我,就會這麼做。」
  老兵露出陰鬱的表情。
  「要否定並捨棄相信至今的事物非常困難,有時甚至是一種殘忍。如果他們知道過去深信是邪惡而殺死的人們其實並非邪惡之人,大多數的人都無法承受。為了百姓的安穩,也為了傭兵,在抵達威尼亞斯之前,將他監禁起來或許是最好的方法。」
  「怎麼會……」
  「我明白您想表達的事,只是現在一切實在太過紛亂了。我想他現在的狀態也無法自保,要是民眾胡亂偷襲他,這次其中一方一定會喪命。唯有這件事情必須避免才行。」
  「我想……傭兵一定無法接受吧……」
  「如果他還是墮獸人的模樣,大家就會因恐懼而避開他,一想到這點,心情實在很複雜啊。算了,還有幾天就要出發了,忍耐一下吧。」
  瑞蘭德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吉瑪看了也只能配合他露出苦笑。


  4

  「事情就是這樣,到出發當天之前,決定把你監禁起來了。」
  傭兵躺在床上,不動聲色地聽完「隱密」的宣告。
  本來還以為他會抱怨這處置不公正。
  「是喔,我還以為一定會公開處刑了。」
  沒想到他卻說出如此桀驁不馴的話。
  「隱密」在眼帶下的表情顯得不是很愉快。
  「至今並未出現過因為爭吵演變成互毆,便將壓倒性勝出的人公開處刑的先例。」
  「如果對象是『人類』,或許是如此吧。」
  「但你現在就是一個『人類』。」
  傭兵不禁失笑。
  「就是因為你們不這麼想,我才會受到這種待遇吧?我之前就在威尼亞斯看過從墮獸人變回人類的傢伙受到什麼樣的對待了,我一點也不意外。」
  「要不是你把近衛騎士弄得半死,也不至於遭受如此對待。」
  「那你是叫我乖乖受辱嗎?」
  「我的意思是要你以嘴還嘴。你這一路應該也是這麼走過來的才對。」
  聽了「隱密」所說的,傭兵不悅地將拳頭伸到他眼前。
  「因為我以為用這麼小的拳頭揍人,也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啦。人類的手不管脂肪還是皮都太薄了,感覺簡直像是把皮剝開,直接用骨頭揍人一樣。」
  「其實呢……」傭兵繼續說道:
  「我一直都很想這麼做。每當被人說了什麼,我都很想痛扁那些人。可是我只要一出手,人就會死,所以才一直忍著。」
  「所以呢?這次揍完之後,心情舒坦多了嗎?」
  「……你聽了可別笑。」
  「那要依內容而定。」
  「揍下去其實手還滿痛的。」
  「隱密」失笑出聲,傭兵則是一臉嫌惡地抱怨「居然笑了」,並把架到眼前的拳頭收回胸前。
  「近衛騎士隊那幫人巴不得把我公開處刑吧?就我這幾天在外面走動看到的,感覺鎮上的人大多站在奧爾迦斯和近衛騎士隊那邊。」
  「既然你都注意到了,還引發暴力事件……我看你也終於傻了。」
  「快把我處刑啦,不然放逐我也行。只要把我弄出結界,城裡的人也比較放心。」
  「然後我們又會開始呼籲狩獵魔女以換取和平。如果把你放逐出去,你覺得下一個被當成目標的人是誰?是把奧爾迦斯打成廢人的我?墮獸人莉莉?馭龍的破龍王?還是被惡魔附身的館長──」
  傭兵聽了放聲大笑。
  「這樣聽起來,我們還真是一群怪胎啊。」
  「你到現在才發現嗎?你已經變回人類了,如今最正常的人就是你。要是放逐你,我們所有人都會有危險。所以請你乖乖被關起來吧。」
  「這是請求嗎?」
  「沒錯。趁現在我還願意禮數周到地拜託你時,最好乖乖聽話,否則我只好稍微粗暴地命令你了。」
  傭兵笑著說「那還真是可怕」之後,就躺回床上揮揮手,把「隱密」趕了出去。
  「想關我就隨便你們。反正憑著這副身體,我也沒辦法忤逆你。拜託你們向周遭的人說些好話,別讓我在撤退當天被繩子綁著走吧。好不容易學會騎馬了,要是被綁著押送,那我可笑不出來。」

  接著,往威尼亞斯撤退的日子到來。
  人們將家當往馬車上堆,帶著家畜,準備好帶得走的水和糧食,到廣場集合。
  吉瑪盯著寫在紙上的市民名單,忙著確認城鎮裡的所有人是否已經確實在廣場集合。
  「如果館長的眼睛看得見結界內部,一下子就能確認還有沒有落單的居民了……」
  「若是過度依賴惡魔的力量,實在不太恰當。」
  被「隱密」如此警告,吉瑪嘟著嘴說:「我知道。」
  「可是指揮民眾和指揮一支有秩序的部隊實在差太多了,我說幾句喪氣話,神應該也會諒解。」
  「隊長您說的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乾脆當作神無論什麼事情都會原諒,就這麼活下去算了──另外,我有件事要向您匯報。」
  巴爾賽爾突然冒出來,介入雙方的對話。
  「啟程準備大致上都完成了,就剩下把傭兵老哥從房間裡放出來。等到出發前一刻是不是比較好?」
  現在廣場充斥著民眾的緊張感,如果把緊張要素之一的傭兵長時間放在外面,只能說是個愚蠢的決定。
  等啟程之後隊伍拉長,民眾應該就會無瑕顧慮自己以外的人了。
  「吉瑪隊長和館長在前頭帶領隊伍啟程,由我殿後負責警戒。主教閣下坐鎮隊伍中心,由瑞蘭德副隊長擔任護衛。我出發的時候再把傭兵從房間裡放出來吧。」
  巴爾賽爾點頭同意。
  「那麼,傭兵老哥就交給神父閣下負責。我會到人手不足的地方幫忙,和隊長你們一同領頭──啊,還有一件事情要報告。」
  「什麼事?」
  「似乎有一匹馬跑了,所以隊伍編排有所變更。現在正在煩惱原本預計讓馬匹拉的行李是要讓人拉,還是要減少行李……」
  「少了一匹馬?」
  「隱密」警戒地露出緊張的神情。
  相較之下,巴爾賽爾則是發出溫吞的聲音應道:「是啊。」
  「也有可能是混進某一支隊伍裡了,畢竟我們催得很急,有很多地方都滿混亂的。」
  「去叫破龍王過來!立刻!」
  「隱密」突然拔高聲音大吼,吉瑪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怎……怎麼這麼突然?破龍王他現在應該在大教堂祈禱才對……」
  「那請妳叫他把龍牽到廣場來,我到傭兵的房間去。」
  「不會吧……」吉瑪倒抽了一口氣。
  巴爾賽爾也露出一張鐵青的臉。
  「難道您認為傭兵大哥逃跑了?為什麼事到如今才……他到今天為止是那麼安分,這不可能啊──!」
  「若是我想太多就好了。我想確認一下,傭兵收拾好他的行李了嗎?」
  巴爾賽爾面有難色。
  「那當然……畢竟就要啟程了,他的裝備昨晚就全放在房裡……」
  吉瑪急奔前去呼叫破龍王,「隱密」和巴爾賽爾則是趕往傭兵的房間。
  他們打開從外頭上鎖的房間進入室內,冰冷的空氣便包圍著他們兩人。
  冷風從沒關的窗戶外灌進來,擋雨板發出「嘰嘰」的聲響。
  「從窗戶……呃……這裡是三樓耶!他跳下去了嗎?」
  巴爾賽爾衝到窗邊,聚精會神地尋找是否有人影。
  但他甚至連個痕跡都沒看見。
  這代表他並未使用任何工具,就從三樓逃到一樓了。從外面也只能看見窗戶是開著的,根本難以發現裡面的人已經不在。
  「他原本就是個塊頭雖大,卻能靈活行動的男人……」
  「隱密」和巴爾賽爾都曾聽說傭兵用匕首和爪子攀爬過斷崖絕壁。
  他們只是沒想到,才剛變回人類沒多久的傭兵,竟然也能辦得到這種事情──
  剛開始,他連好好走路都沒辦法。不得不承認,他們全都有些小看那個男人的執念了。
  「看樣子,我不該叫他習慣人類的身體呢……」
  「隱密」吐露出自己的失策,轉身返回廣場。
  只要使用館長的「綜觀世界之眼」──還有龍的機動性。

  應該還追得上他。

  而且應該還救得了他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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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間 磊落的大團圓】


  說穿了,世界就是需要一個規模極為龐大的必要之惡。
  只要「泥闇之魔女」以邪惡的化身持續君臨世界,教會與魔女就會加強團結心。就算光靠教會贏不了,光靠魔女贏不了,但魔女和教會合力就能打倒她。
  當世界合而為一時,「泥闇之魔女」將被打敗,真正的和平也就會造訪世界。
  這恐怕是一個很有耐心且詳實的計畫。
  此外──
  「吾的協助將會成為這個計畫的基石。沒錯吧,吾師?」
  「誠然,就是這麼回事。妳這麼快就進入狀況,真是幫了大忙啊,吾女。」
  浮在凍結海面上的吉那羅斯島──這座島的正中央有一座小教堂,零就在那裡和自己的師傅,同時也是母親的「泥闇之魔女」對峙。
  不是為了戰鬥,而是為了攜手將世界導向和平。
  「真是的。」零一臉苦笑地開口。
  「妳還真是一個可怕的魔女啊。身為吾母、吾師,實在是非常匹配,確實是一位可怕的魔女。妳賜予吾生命,養育吾,還讓吾寫下《零之書》。接著讓十三號搶走它,廣傳世界各地,孕育出能夠戰鬥的魔女。更可怕的是,這一切全是吾輩按照自身的意志所為。沒有人認為自己是被操控了。」
  「吾只是花了點時間等待。要不是妳寫好了《零之書》,這個計畫也不會開始。妳正是吾之計畫的關鍵,也是吾渴望的化身。現在吾終於能這麼想了,零。吾打從心底愛著妳。」
  在洞穴中成長的日子裡,零未曾見過「泥闇之魔女」如此談笑風生的樣子。她看起來總是很無趣,很疲乏,但又好像抱持著某種深不見底的東西──她就是這樣一個詭異又奇妙的存在。
  真是萬萬沒想到。
  沒想到這位魔女有一天會用如此滿懷愛情的眼神看著自己──
  「來吧。」
  「泥闇之魔女」招了招手,零於是往前踏出腳步回應。
  「一同墜入魔道吧。為了吾等心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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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惡魔


  1

  往威尼亞斯王國撤退當天,就算有一個白痴搶走一匹馬前往吉那羅斯島,事到如今也不致於打亂全體計畫。
  尤其神父是防衛的關鍵。他應該不能離開隊伍,跑過來追我才對。
  為了甩掉那個殺人神父,浪費了我七天的時間。
  不過多虧了這段時間,我學會好好走路了,而且如果只是單手劍,我也有辦法揮舞,這樣也不能算完全浪費掉就是──
  「還不錯啦,而且也弄到馬了。」
  我自言自語,策馬前往凍結的大海。
  冰凍的海面上積著雪,形成一片雪原。積雪就像沙子一樣鬆散,在風的吹拂之下,形成奇異的波紋。
  天空、地面,到處都是一片雪白。
  在這樣一個雪白的世界,連我自己都能明白,只有我身上這塊從頭蓋下來的熊皮,就像一個奇怪的髒汙一樣,格格不入。
  如果我現在還維持著白色的毛皮,一定就能融入這片景色當中了──
  我從嘴裡吐出的氣息當中的水分凝結,簌簌地落下,凍僵的指尖也已經泛紅。就算用布罩著眼睛、口鼻,冷空氣還是會從人體內側使人凍結。
  神父一再告訴我「人類的身體很脆弱」、「這是自殺行為」,看來確實沒錯,他沒有誇大其詞。
  我想,神父肯定也是在擔心我吧。
  雖然我們的交情不算長,但我知道那傢伙的個性。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一聲不吭地撤退。
  我怎麼能自己撤退到安全的威尼亞斯,把零一個人丟在這麼寒冷的景色當中。
  就算跟他解釋,要他諒解也沒用吧。
  所以我才會騙過他們逃了出來。
  我想神父一定會感到憤怒、傻眼,然後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按照原定計畫進行撤退。集團優先個人,這就是教會的基本理念。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龍。」
  落在雪白景色裡的黑影勾起我的緊張,我抬頭往天空一看,更是驚訝不已。
  破龍王格達抓著龍的韁繩,盤旋在我的正上方,接著慢慢降低高度。
  在龍完全著地之前,一抹修長的身影縱身一躍,就像要下來阻擋馬匹前進一樣。
  神官服的長襬隨風飄逸,他那完美的著地姿勢,實在有模有樣到讓人想吹出一聲不合場合的口哨。
  「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光有這個頭銜就要嚇死人了,現在就連從神父身上散發出的憤怒氣息,好像都能融化周遭的雪一樣。




  「我真沒想到你會為了追一隻傭兵,連龍都借出來了。」
  我逞強地打馬虎眼。人類的臉會顯露過多的表情──我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我一邊在心中祈禱事情可以苦笑三聲就結束,一邊重新拉起皮草,深深蓋住我的臉。
  「只要是為了帶回白白去送死的朋友,不管是什麼東西我都會借到手。」
  從他的嘴裡明確說出的朋友二字,讓我的內心退怯了。
  那感覺就像是突然被人點明自己捨棄了什麼,背叛了什麼,才得以站在這裡一樣。
  就算如此──
  「你能這麼想,真是我的無上光榮,而且覺得噁心。」
  我還是故意惡言相向。
  但神父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他把雙手放在手杖上,一動也不動──並散發出一股嚇人的壓迫感。
  雖說變回人類了,不過體格還是我比較強壯。但我經年累月的傭兵生活培養出的本能,卻認同神父在我之上。
  「是啊。」
  神父緩緩開口。
  「看來只有我是這麼想的呢──乘上龍吧,那匹馬由我接管。」
  我依然坐在馬上,就這麼和神父互瞪。
  互瞪只持續了幾秒──就被神父用一股氣急敗壞的嘆息打斷了。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的腦袋理解呢……我說過了,再追下去也沒有意義,你已經被零捨棄了。」
  「不對。」
  我立即回答。
  肯定地回答。
  我非常確信零之所以會丟下我,一定是基於某種理由。
  在我確認她的理由為何之前,我無法過上平穩的日子。
  「接受現實吧。事實上,你就是被丟在一個冰天雪地的森林裡。要不是館長通知我趕過去,你早就凍死了。哪怕零沒有直接下手,她還是企圖殺死你。」
  「不對。」
  「你從一開始就被她利用了!我不曉得她是把你當作玩具還是掩人耳目的道具,總之你和零之間沒有任何牽絆。零無視坐鎮威尼亞斯的詠月之魔女發出的聯絡,明知有危險,卻還是讓教會騎士團行軍到諾克斯大教堂。為了讓前往祭壇的路途更輕鬆,她讓數千人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中。果真是個魔女。」
  「不對!」
  「你為什麼能如此肯定!」
  「就因為我相信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神父現在說的事情,在我剛被丟下的那一晚,就已經徹底想過了。
  我想,我從一開始就被利用了。對零來說,我──一個人類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就算追上去也沒用。我該幸慶自己撿回一條小命,往威尼亞斯撤退才對。
  但我總覺得不對勁。
  我敢肯定。
  零對我主張「一起逃走」。她笑著說會保護我。她吃了好吃的東西就會開心,會因為親生兄弟的死而流淚,會因為奧爾迦斯的傲慢盛怒。
  她那樣──
  「她是人類,神父。那傢伙只是一個比我們多活了一點時間、強得異於常人、不諳世事、死愛貪吃,又覺得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解決所有事情的人類。」
  「那麼她應該已經死在前往祭壇的路上了,追也沒有用,回頭吧。」
  我不發一語,搖搖頭。
  我沒有要回頭的意思。絕不回頭。
  我下馬,並拔出劍。
  「神父,你讓開。如果你覺得那傢伙死了,那也無所謂,但你就當作我也死了吧。現在立刻返回諾克斯大教堂,開始往威尼亞斯撤退吧。」
  神父也左右搖頭。
  「我不會丟下任何一個人,我絕不會讓你去送死。快把劍收起來,難道你以為用人類的身軀能夠戰勝我?」
  「這可難說。不過你不覺得,我要是會乖乖在這裡回頭,一開始就不會搶馬跑到這種地方來了吧。」
  神父好幾次還想再開口說話,卻在思索言詞之後,搖頭捨棄那些想說的話。最後,他舉起手杖──我還真是被小看了,他似乎不打算亮出刀刃。
  我握緊劍柄,一口氣往前衝。
  高舉過頭的劍太過沉重,無法照我的意思揮舞。
  神父輕而易舉閃過我的攻擊,用手杖使力朝我的背部打下。
  我好不容易穩住搖搖晃晃的身體,順著轉身的力道並加上自己的體重往後揮劍,沒想到上一秒還站在那裡的神父竟不見蹤影。
  「然後呢?」
  聲音從死角傳來。
  就在我意識到自己被人繞到背後的同時,膝窩便受到手杖一記輕刺。
  才受到這麼一個小小的攻擊,我就支撐不住,跪倒在地。神父接著用手杖尖端抵住我的脖子,勝負在一瞬之間便見分曉。
  「再來你要怎麼出招?用你擅長的炸藥同歸於盡嗎?」
  聽見神父打從心底感到無趣的語氣,我跪在地上忍不住笑了。
  「果然贏不了啊,根本無計可施……」
  「只要你是個普通人類就贏不過我。永遠贏不了。」
  「你真是一個厲害的傢伙。自從身體變成這樣之後,我就更是深刻體認到這件事了。真虧你有辦法和我這種怪物不分軒輊地戰鬥啊……」
  「請你別笑死人了。我和你從來不是不分軒輊,我一直都敗在你的手上──傭兵,你很清楚吧。即使如此,零還是斷定你會礙手礙腳。她認為身為墮獸人的你派不上用場。都已經這樣了──」
  神父放下抵在我脖子上的手杖。
  我回過頭,看見神父一臉凶狠地瞪著我。
  格達乘坐的龍還在空中悠悠盤旋。
  「你覺得零還需要現在的你嗎?就算你抵達祭壇了,你覺得零還會歡迎你嗎?」
  「這個嘛,應該不會吧。」
  「那你這是何苦!」
  「喂,神父,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我說魔女不會因為我的言語或意見改變她的行動。」
  神父詫異地看著以問題回答問題的我。
  那是神父跟我交涉,「希望零放棄前往祭壇,轉而擔任往威尼亞斯撤退的同行護衛」那時的事。
  當時我回答──「我並沒有能力改變她決定的意見」。
  神父維持著不解的表情,輕輕點頭,看樣子是還記得。
  「我跟她一樣。不管那傢伙在想什麼、要怎麼行動,那都與我無關。我會照自己的意思行動,不管她說我有多礙事,我還是會跟在她的後面。」
  「你搞不好會被殺死喔。」
  「要是就這樣撤退,無論如何我都會死──你懂嗎?」
  我拍拍自己的胸膛。
  「她拿匕首刺進我的胸膛,把我活下去的意志連著野獸的心臟一起拿走了。要是不見她一面,把那玩意兒拿回來,我就無法活下去。」
  就算是神父,這下子也傻眼到說不出話來了。
  我也對自己感到傻眼,或許我就是這麼一個傻子。
  但我已經受夠一再悲嘆地問「為什麼」了。
  為什麼她要選擇我?
  為什麼她要捨棄我?
  她到底想做些什麼?
  這些事情再怎麼想,也絕對想不通。也許她一開始就想騙我,也許她有她的理由。這些我都想不通。
  但唯有一件事情很清楚。
  那就是我已經選擇她了。
  只有這一點很堅定。這是一種「就算遭到背叛也無所謂」的覺悟。
  「……你自己說出這些話,都不覺得害臊嗎?」
  「自從我被丟在森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夠丟臉了啦。到了這個地步,我豁出去了。拿恥辱來雪恥剛好而已。」
  神父抬頭仰望天空。
  「真是夠了……無藥可救……」
  他透過眼帶仰望灰色的天空,向盤旋在空中的龍發出信號。
  「喂!我說過我不會回去──!」
  「是啊,我不會阻止你的,隨你高興吧。我現在連阻止你都覺得很傻。因為實在太蠢了,所以我決定把你的罪交由神來裁斷。」
  「──什麼?」
  神父語帶嫌惡地開口:
  「你將會被象徵神聖的龍放逐到惡魔的園地。如果你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到這裡,你的罪將被赦免,如果辦不到,那就永生放逐。我會先返回城鎮,向民眾宣告這件事。畢竟接下來就要開始一段長途的行軍了,要是傳出『外地來的教會騎士團和「女神之淨火」放跑罪犯』的謠言,本來團結一致的人民也會變成一盤散沙。你至少得幫上我們這點小忙。」
  我呆愣地看著神父──還有降低高度的龍。
  被象徵神聖的龍放逐到惡魔的園地。
  換句話說……
  「……你肯載我到祭壇嗎?」
  「是放逐。」
  神父眼明手快地做出牽制,彷彿要我小心用詞一樣。
  這個時候,我似乎首次理解「朋友」二字的意思了。


  2

  就算龍再怎麼孔武有力,載著三個大男人,也飛不了多久。
  所以形式上就把我當成「偷馬賊」綁起來,跟著格達先回城鎮等待騎馬回來的神父。
  回程途中,格達也對我發了一陣牢騷,我完全無法反駁。畢竟我是個踐踏了同伴信賴與擔心的人渣,而且還是個盜走寶貴馬匹的小偷。
  此外,為了應付我的失蹤,在神父的雞婆之下,隊伍延後一天出發,民眾不滿的視線感覺就快把我刺穿了。
  「傭兵!你沒事吧?」
  龍降落廣場,格達領著被綁著的我行走,這時吉瑪得知我們已經歸來,急急忙忙現身。
  她看見我被綁住的樣子驚愕不已,馬上對格達破口大罵:
  「破龍王,你為何要把傭兵綁起來!這樣簡直就像對待罪犯一樣!」
  「我就是把他當成一個罪犯在押解,難道妳沒有從館長那裡聽說狀況嗎?」
  「我是很想聽,但我也很忙啊。我既不是全天候跟在館長身邊,也不能帶著他那種虛弱體質到處跑。他到底犯了什麼罪──!」
  「偷馬。」
  吉瑪頓時語塞。
  我苦笑一聲。
  「沒關係啦,隊長。這是我拜託他的。」
  「拜託他……?」
  原本表情凶狠的吉瑪,因困惑而動搖。
  「……你喜歡被綁嗎?」
  「才不是!」
  「那是為什麼……!」
  我抬頭仰望天空。
  「神父也好,妳也罷,怎麼這麼愛問原因啊……那我反問妳,要是我回答『我就是喜歡被綁』,妳打算怎麼辦……」
  「每個人的興趣都不同……不過這樣會引人誤會,所以我會勸你最好還是避人耳目。」
  「這還真是心胸寬大又認真的應對啊……」
  我露出微妙的表情,失落地垂下肩膀,這時格達從旁插嘴介入。
  「這個笨蛋說他無論如何都想去零的身邊。」
  「魔女閣下……?這和綁人有什麼關係?」
  「他說就算被殺也無所謂,反正就是不撤退回威尼亞斯,講都講不聽。後來那個神父終於妥協了。不過要是就那樣放跑他,又會影響到部隊的統率。所以就變成先回來一趟,再重新放逐他。」
  吉瑪詫異地張大嘴巴,就用這麼一副憨呆的表情輪流看著我和格達。
  她大概很想對誰表達憤怒與不滿,但是又不知道應該針對誰吧。
  所以……
  「是我的錯。」
  我索性先認錯。
  吉瑪的表情卻顯得越來越複雜。
  「換作是我……不論傭兵有多希望如此,我也絕不會下達放逐處分。」
  她咬著嘴唇說道。
  「我想也是。」
  我點點頭。
  「神父閣下的意見應該也跟我一樣才對!在這種狀況下,要是順從人民的希望放逐了傭兵,那就和狩獵魔女沒什麼兩樣了!」
  「這和放逐無罪的人類不一樣,我是偷馬賊,足以遭到放逐了。」
  「可是,我們明明就會帶走其他罪犯──!」
  「那群罪犯當中,有人希望被處刑或是遭到放逐嗎?他們各個安分守己,巴不得你們帶他們走吧?隊長,我話先說在前頭。要是把我一起帶走,我還會再惹出問題。就算你們把我五花大綁,我還是會砍斷自己的手腳逃給你們看。我很肯定。」
  「怎麼會……可是……」
  格達只說了一句「妳看吧」,接著嘆氣。
  「如妳所見,既然他不希望得到救贖,那也無藥可救了。既然如此,乾脆好好利用他,讓他發揮最大的效用吧。讓大家看看『攪亂和諧之人應當毫不留情放逐』的實際案例。」
  「只不過……」格達繼續往下說:
  「他還留有救贖之道。遭到放逐的傭兵,如果能憑著自己的力量回到城鎮上,他的罪就能赦免。教會騎士團的人聽得懂箇中涵義吧?」
  吉瑪先是愣了愣,接著發出驚愕的聲音。
  「你是說神意審判?太荒唐了!那是教會在百年前就禁止的惡法啊!」
  「神意審判?」
  我歪頭思考這個從來沒聽名詞,吉瑪的語氣卻越發激動。
  「就是把罪狀的有無交由神明的意志裁決,是一種愚蠢至極的審判。就像用銀幣的正反面來決定有罪無罪……」
  「就像決鬥審判那樣嗎?那個也在很久以前就被禁止了吧?」
  「決鬥審判的雙方至少還有平等的獲勝可能,請幫手助陣也不是那麼少見的情況。但神意審判所做的事卻是把人沉進裝滿神聖之水的桶子裡面,一小時後若事還能活著就算無罪。現在居然要斷定把你放逐之後,若能平安活下去就算無罪……!」
  「妳覺得我回不來嗎?」
  「那是當然!」
  我提問之後,吉瑪立刻回答。
  果然是這樣啊。也是啦。
  但是至少──
  「我可不這麼認為。」
  「什……!」
  「要賭一把也行喔。如果我回來了,妳就得請我喝一杯。」
  「白痴!如果你回來了,這輩子在外面吃喝都算我的!」
  我笑著說「那還真是令人期待」之後,吉瑪緊閉雙唇,忍著不哭出來。
  接著──
  「那傭兵賭輸的情況,你應該給吉瑪什麼東西?」
  格達這句完全不識相的發言,讓我不禁使勁地揍了他一拳。

  神父回到我們這邊時,已經過中午了。我們正好安撫完難搞的吉瑪,好不容易讓她同意放逐「罪犯」。
  「照這個樣子看來,你們已經順利把那個古板的騎士收服了。」
  我現在被關在城鎮外面的石造監牢內。這裡正好位在結界之外,鎮上的人也不會靠近,是一個適合用來密談的地方。
  神父似乎已經將馬匹還回去,用自己的雙腳走到這個地方來,他一邊拍落衣服上的積雪,一邊開口說:
  「她現在應該在副隊長老頭那邊,商量要把放逐我的事情公布給民眾知道。」
  「然後呢?」
  我們閒聊點到為止,格達切入正題。
  「你說要把傭兵送到祭壇去,有什麼方法嗎?祭壇所在的吉那羅斯島周邊,到處都是惡魔吧?」
  「若是根據館長所說,似乎是如此。」
  「就算靠西斯飛過去,我也不認為可以平安抵達……倒不如說失敗的可能性還比較大。你有什麼辦法嗎?」
  「我最討厭的詞彙是『束手無策』和『笨蛋』。倘若我心裡沒底,我才不會說出要把傭兵放逐到祭壇這種話。接下來就讓他來解釋。」
  在神父的催促之下,巴爾賽爾出現在這個火炬光輝不斷搖曳的陰暗監牢外。
  「為什麼是打雜的來解釋?」
  我面有難色地問。
  「不,其實不是我。」
  巴爾賽爾把手放在面前左右擺動表示否認,接著把一張裝著車輪的椅子推到監牢前。
  我正想吐槽那是什麼奇怪的椅子,但當我看見坐在椅子上的人物後,就打消念頭了。
  他是體質虛弱的惡魔寄宿體──人稱館長的「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
  「啊,這張椅子很方便對吧。這個叫作輪椅,聽說是以前的人為了行動不便的教會相關人士特別製作的東西。它原本放在倉庫長灰塵,因為這次忙著準備撤退才挖出來的。我想,還要揹著館長移動實在太麻煩了,所以取得主教閣下的許可,借來用了。」
  我都已經特地忍著不吐槽,這傢伙卻自己全招了……
  不過啊,把椅子和車輪組合起來,就能坐著移動。想法雖然單純,卻很嶄新。
  輪椅似乎也能自己轉動車輪來移動,館長規規矩矩地等待巴爾賽爾解釋完輪椅之後,才自行操縱輪椅來到監牢中心。
  「然後呢?館長怎麼說?」
  格達催促一聲後,館長才開口:
  「只……只要借助……惡……惡魔之力就可以了。」
  「……啥?」
  我和格達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我抱著「這傢伙在說什麼鬼話」的心情看向神父,但他卻只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這樣啊,原來館長說的話一點也不奇怪是嗎?
  那就聽到最後吧。
  「你……你們都知道吧……?有……有兩種。聚集在祭壇的惡魔……有兩種。殺死魔女和保護魔女……有……有這兩種。」
  巴爾賽爾應道:「是啊。」
  「這麼說也對。如果殺死魔女,惡魔就會消失,那他們就會分成為了回到地獄而企圖殺死魔女的惡魔,以及為了留在這個世界而保護魔女的惡魔。」
  「所以我們只要借助想殺死魔女的惡魔之力就好了嗎?」
  「噫……嘻嘻……對,沒有錯。這是這樣。聰明,真聰明。」
  「你瘋了嗎,神父?」
  格達看著神父,眉間的皺摺已經達到最大深度。
  「至少我還沒瘋到無法說出自己的主張。簡單來說──我們要跟被泥闇之魔女召喚出來的惡魔締結契約。惡魔與人類締結契約雖然是魔女的看家本領,不過最困難的其實是『召喚』這道手續。據館長所說,如果只是交涉、締結契約,就算沒有魔術的知識也辦得到。」
  館長反覆說著:「沒錯,沒錯。」
  「我……我就是一直……這麼做到現在……和……和沒有魔術知識的……愚……愚昧無知主人們繼承契約……現……現在才會……在這裡……」
  的確,自稱「禁書館」司書的魔法師瑪蒂亞也是如此,雖和館長之間有契約,卻沒有任何魔術或結界的相關知識。
  ──話雖如此。
  「可是要怎麼締結契約……說到底,我們要怎麼分辨惡魔是敵是友啊?」
  「由……由我來。」
  「原來如此,看來這樣的確可以完美分辨……可是說起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館長揚起嘴角,笑著回答我的疑問:
  「呵……呵哈哈……噫嘻……嘻哈哈……你、你說我……幫你?錯了,才不是。我……我要幫的人,是更……更偉大……更、更可怕……更強的人……你只是……棋子。」
  「你說我是被誰利用的棋子?」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不對,現在也是嗎……?你早就……知、知道了。沒……沒錯吧?我有說錯嗎,『零的傭兵』?」
  這時,我的頭傳出一股窒礙難行的感受。
  那是一種宛如就快回想起遺忘夢境般的感覺,令人心焦的異樣感。
  看我沉默不語,館長痛快地抖動雙肩繼續竊笑。接著他突然停止笑意。
  「來──來了……來了……察覺尋求力量的意念,惡魔們從黑暗深處……」
  「什麼?」在場的人除了館長以外,全都發出這聲疑問。
  「咦?等等,你說什麼東西來了?我需要做足心理準備才行,突然開打會讓我很傷腦筋耶……!」
  「安靜點!有腳步聲──!」
  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是神父。變回人類的我完全沒聽見半點聲響,真不愧是「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擁有超乎常人的聽力。
  接著格達迅速跳到小得不能再小的窗邊,窺探外面的狀況,然後驚訝地問:
  「各位……現在是白天沒錯吧?」
  聽見這個問題,神父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
  「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巴爾賽爾說了聲「怎麼可能」,也跟著上前窺探窗外,接著倒抽了一口氣。
  「這片黑暗是怎麼回事……!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確實還有太陽啊──!」
  「冷靜點!你們從威尼亞斯行軍至此,應該碰過好幾次由惡魔操縱的幻覺了,沒什麼好慌的。館長,敵人的數量有多少?」
  「無數。」
  館長答得像在唱歌一樣。
  他早就料想到這個狀況了嗎?我甚至覺得他在享受這個情況。
  「有……為數眾多的惡魔……在此。他們像蟲子一樣,集結在光明之下……聚集在願望的……意念之下……好了,出去吧。出去外面……!」
  我瞪向監牢的鐵門。
  我想像了一回擴散在外頭的黑暗,要說我的腿不會發軟,那就是騙人的。
  即使如此,我的腳還是自然踏出步伐。
  「請……請你先等一下,傭兵大哥!你該不會是真的想出去外面──!」
  「不出去就沒辦法開始啊。」
  「我可是一點也不想開始啊!」
  神父和格達沒有阻止我,只是握緊自己的武器──面對無數的惡魔,他們的武器究竟能派上多大的用場呢?
  我推開鐵門。
  只見外頭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3

  我踏出監牢一步,感覺像是踩在爛泥上,連腳步聲都沒有傳出。
  我愣愣地把腳拔出那團爛泥,一陣像魚臭掉的腥味隨之撲鼻而來。講得更簡單一點,就是血跟屍體的臭味。
  周遭傳出宛如金屬互相摩擦的零碎笑聲,每一道都讓人毛骨悚然。
  從沾滿了血泥的腳邊傳來。
  從無月的頭頂傳來。
  我重振腳步,一步一步踩著血泥往前進。

  ──出來了,他出來了。
  ──不設結界又無力的人類毫無防備地出來了。
  ──殺了他,殺了他。
  ──把他的內臟挖出來,當成我的首飾吧。
  ──審定……在那之前,先審定。
  ──審定契約者。

  「原來如此,這還真是盛大的歡迎。」
  「拿下眼帶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看來並非單純很暗而已。簡直像被包圍在一團漆黑當中……」
  神父和格達跟在我後面走出監牢,接著巴爾賽爾也推著館長的輪椅,百般不願地出來。
  「你們想待在裡面也沒差啊。」
  「你、你說笑的吧?在這種狀況下,一個人待在裡面反而更可怕。我只是帶著館長來到這裡而已,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你忘了嗎?館長也是惡魔喔。光是帶著他,就足以讓你遭遇威脅了。」
  「噓──」
  館長把食指放在嘴上。
  「小聲點,盡量別呼吸──他要來了。『孕育腐蝕的黑霧送葬者』。」
  這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名字啊,我在心裡這麼想,接著集中精神警戒在黑暗另一頭逐漸朝我們接近的氣息。
  當我們眼前出現一個五顏六色的毛球時,我真的如館長所說,停止了呼吸。
  那是全身包覆在有毒體毛之下,長著八顆眼睛的蜘蛛墮獸人──
  「我說……!墮獸人這個稱呼是不是應該改一改啦!」
  「我也有同感。不是每個有長毛的東西都能稱作野獸啊……!」
  說出這話的神父也用衣袖遮住嘴巴。
  我是知道有蛇或是蟲類的墮獸人,不過這傢伙不祥的程度,在我的認知裡,也算是數一數二了。
  他甚至讓人覺得變回人類之前的館長要好太多。
  他和勞爾一樣,下半身完全是蜘蛛。一般來說,蜘蛛的手腳總共四對,也就是八隻手腳,不過這傢伙其中的六隻是腳,兩隻是手。
  他的眼睛有八隻,口鼻則像人類一樣,根據每個人角度不同,他眼睛以上的地方看起來就像戴著一張古怪的面具。
  「我還在想你們怎麼大大方方現身了……是『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呀。原來如此,難怪會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名字,這下子可不能隨便出手了。」
  是因為他嘴巴的形狀和人類相同嗎?從蜘蛛怪物口中發出的言語,流暢到令人驚愕。
  但他整體的動作卻不太靈活,而且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簡直就像在看人偶走動一樣。
  不過呢,只要想到我和館長為了活動新身體,經過了多少苦戰,就能理解惡魔要操縱墮獸人的身體,或許也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了。
  「館長,那個惡魔的能力是什麼?」
  格達畏畏縮縮地問道,館長則是冷酷地立刻回答:
  「是……腐蝕……」
  「還真是個不太想聽你繼續多做解釋的能力啊……」
  格達呻吟一聲,館長又繼續抖動喉嚨發出冷笑。
  「沒錯,沒有錯……非、非常可怕的能力。就……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他……他能將所有東西全……全部腐蝕。在一瞬之間,腐蝕一切……」
  「也就是說,只要他想,我們就會當場死亡?」
  館長笑了。
  「不用怕……我們知道他的名字。只要知道名字,就能束縛他。惡魔就是這種生物。」
  「說的也是。」
  聽了館長的話之後,「孕育腐蝕的黑霧送葬者」──那隻蜘蛛混蛋回答道:
  「既然被人知道了名字,就不能隨便出手。不過很可惜,盤據在這裡的大批惡魔數量有多少?十隻?二十隻?還是上百隻?或是上千隻?你的眼睛應該看得見吧,『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不曉得到底是你把惡魔的名字告訴那些人類的速度比較快,還是我等殺死那些人類的速度比較快?」
  我發現神父他們正在確保退路。
  監牢就設在結界的邊緣外面。只要心無旁騖奔跑,應該數十秒就能逃進結界內了。
  但是立足點狀況實在太差,惡魔們就是料到我們會逃走,所以才把地面弄成這樣嗎?
  「傷腦筋……」
  神父吐出嘆息。
  「我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形,才想讓傭兵單獨動身的。」
  「我說你……不要面無表情地說這種殘忍的話。」
  「這很正常吧。要是我們在這裡全滅,撤回威尼亞斯的行動就要陷入絕望了。」
  「不好意思,請讓我從旁插嘴。有這麼多惡魔埋伏在外,就算我們活著,撤回威尼亞斯的行動一樣很絕望吧……」
  格達苦笑後繼續開口說:
  「反過來說,如果我們在這裡全滅了,吉瑪應該會打消撤退的念頭吧。至少待在結界裡面就是安全的……他們可以在那個城鎮生存下去。」
  「拜託你們不要突然做好死亡的覺悟啦……!我還不想死耶!」
  情況雖然緊急,我卻沒有緊張感──死亡就在眼前了,這種稀鬆平常的對話反而讓我覺得輕鬆許多。
  我抬起頭來,正面瞪著蜘蛛男。
  「說歸說,可是從我們都還平安無事這點看來,就代表你也想跟我們談判吧?」
  蜘蛛男動作僵硬地歪過頭。
  「談判……談判,談判,談判啊。你說的對,我等最喜歡談判。選擇獲得什麼,給予什麼。正因為你希望談判,所以我等前來了。這是為了弄清你是否夠格成為契約者。」
  「你們惡魔沒辦法闖進祭壇的結界裡,但我可以進去裡面殺死泥闇之魔女。為了做到這件事,我要你們借我力量,趕走守在祭壇的惡魔。只要一瞬間開出路來就行了,這樣就可以──嘎啊!」
  一道衝擊穿過我的身體。
  我的身體被某種東西打飛,背部直接撞上監牢,正面栽進血泥裡。
  「傭兵!」
  看來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人不只我一個,神父和格達雙雙發出驚訝的吼叫。要過來攙扶我的神父也是輕易被風刮走,格達和巴爾賽爾則是在轉瞬之間沒入爛泥之中。
  無計可施。
  真是連玩笑話都說不出來的壓倒性敗北。館長穩穩坐在輪椅上,一臉疲倦地看著只能驚訝的我們。
  我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蜘蛛男就伸手抓住我的脖子。他慢慢拉起我的身體,讓我站起來,最後腳尖離地。
  這是什麼怪力──我的腦中閃過這個想法。不過在變回人類之前,這點小事我也辦得到,所以應該沒什麼好驚訝的。
  但脖子被人抓著抬起來這點,確實讓我感到生命危險了。
  說是脖子,其實感覺上幾乎只有下顎被抓住,所以應該是不會立刻窒息而死──
  「放……開我……!」
  「然後呢?你說進入結界之後,要把稀世魔女怎麼樣?」
  蜘蛛男的八隻眼睛來到極近的距離,窺探我拚命掙扎的臉龐。蜘蛛男的眼睛富有光澤,但我只覺得那閃閃發亮的眼睛非常噁心,簡直和完全僵住的面容一樣,感覺不到任何表情。
  「對付你這麼脆弱的人類,不用我等使用惡魔之力,我只要用這隻手掐著你的脖子,你就會死。這樣的你,要如何殺死那位魔女?難道你不覺得一旦進入結界內,最後就會被她殺死嗎?」
  「唔……啊……!」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指多了些力道。
  到途中,我已經完全無法呼吸了。
  ──喂,不會吧?
  這是真的嗎?
  我真的就要這樣死了?
  我抽出懷裡的小刀,刺向蜘蛛男的手臂──但是掐著脖子的手指力道依舊不減。
  「向我證明。證明你是足以和我談判的存在。證明你能殺死那個魔女。證明你有讓我等借出力量的價值。否則──」

  就去死。

  我差點就要失去意識,但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的身體卻很自然地動了。
  我抓住蜘蛛男掐在我脖子的手腕,連同他的骨頭用力握碎。
  「嘰──噫……!」
  面對我突如其來的反擊,蜘蛛男嚇得仰天發出慘叫。蜘蛛男被我捏碎的手腕從他的手臂脫落,同時我的身體也落在血泥堆上,不過不是頭著地,而是自然地由腳著地。
  這一連串動作都與我的意識無關。常聽人家說身體自己動起來,真的就是如此。
  感覺就像是我以外的某個人在操縱我的身體一樣──

  「退下。」

  從我的口中無意識蹦出的這句話,讓蜘蛛男臉色變了。
  他之前始終保持著宛如人偶般僵硬的表情,現在卻因恐懼而扭曲,並大幅往後退開。我還感覺得到所有惡魔也同樣退後了。
  現在這個瞬間,力量關係很明顯逆轉了。
  我不斷弄響頸關節,轉了轉手臂,接著把手掌伸到我的正面。
  我一掰響手指,勉強維持著戰意的蜘蛛男的右手臂便被一團黑霧圍繞著,然後很快地腐爛掉落。
  「噫……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蜘蛛男大叫。
  「這、這……這團霧是我的……!我的能力!我的……!難、難道你……不是人類……嗎?和我等一樣……是惡魔……!」
  我的後頭傳來館長的竊笑聲。
  「不對,不對……才不……一樣。那是更可怕、更偉大、更強大的存在。和我想的一樣,和我想的一樣。我就知道……只、只要這麼做,你就會出現。」
  我摸了摸被掐痛的脖子──但並不是我的意志。
  先別說我的行動有沒有自己的意志,我的身體甚至已經不照自己的意志行動了。
  就算想說話,也出不了聲。
  不過──
  「──這具身體十分脆弱,竟還敢耍小聰明……」
  不是我的某種東西透過我的嘴巴開始說話。
  那是一道和我迥然不同的聲音。
  「嘻、嘻哈哈……終……終於見到了……終……終於……現、現身了……」
  「館長!請你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那個究竟是……!」
  神父抓住館長,表情抽搐地看著我。
  格達和巴爾賽爾也站起身,臉上露出一樣的表情。
  他們看起來雖然都受傷了,但似乎沒有受到致命傷──
  不過他們的表情比看到我變回人類時還更驚愕──而且充滿恐懼。
  「你、你們有什麼好怕的……?事到如今怕什麼?你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他……他一直盤踞在零的傭兵體內,看著這一切。所有的一切。」
  「胡扯!難道你想說傭兵是惡魔的寄宿體嗎?」
  就在神父大吼的同時,我想起來了。
  為了封印威尼亞斯王國的魔法,零把惡魔召喚到我的體內的那件事。
  那件事結束之後,我就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好得莫名地快,還有就算是墮獸人也強壯得離譜的身體。
  而且當我被零拋下,失去求生意志的時候,有一道不知名的聲音對我說話。
  當時惡魔馬上就把身體還給我了。不過如果所謂的「歸還身體」只是「讓出身體的主導權」的話……
  「沒錯。」
  惡魔利用我的嘴巴回答。
  「我乃無名之輩,故而君臨一切。依據與魔女的契約,現身於世的惡魔。」
  後退的惡魔們一同低頭表示服從。
  被塗成一片漆黑的景色恢復色彩,在雪花紛飛的陰雲之下,將近一百隻惡魔寄宿體的身影清晰浮現。
  這副光景,人們或許就稱作地獄吧。


  4

  「掌握萬里的千眼哨衛」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館長時常觀測在世界各地發生的事,當然也看見了一年前在威尼亞斯王國發生的內亂。
  為了禁止魔法在威尼亞斯王國使用,他看見零對傭兵使出降魔之術,當然也知道被召喚出來的惡魔並沒有回到地獄去。
  他知道那個惡魔只讓出意識,之後潛伏在傭兵體內,透過傭兵的眼睛享受觀察世界的樂趣。
  之前尋找配偶的館長之所以會輕易放棄出現在「禁書館」的零,就是因為他害怕寄宿在傭兵體內的惡魔之力。
  而現在,他則是企圖利用那股力量。
  潛伏在傭兵體內的惡魔──「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很明顯會保護傭兵這個寄宿體。
  既然如此,只要讓他處於危險的狀況,惡魔必然會現身。
  要讓傭兵抵達祭壇,除了借助這個惡魔的力量,沒有其他方法了。
  在偉大的索雷娜已死,十三號已亡的這個世界,唯一能夠對抗企圖毀滅世界的泥闇之魔女,並且對抗零的存在,就只有「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也就是傭兵了。
  除了傭兵以外的所有人全被殺死的可能性確實存在。
  即使如此,只要能逼出「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讓傭兵抵達祭壇,就能替帶來世界各種可能性。
  館長喜歡這個世界。
  他喜歡看不清未來走向的人類,在摸索之中度過每一天的這個世界,他喜歡無法想像下一個瞬間會闖出什麼名堂的存在,這一切他都喜歡得不得了。
  他不想破壞這一切──可能的話,他想要讓世界恢復原狀。惡魔沒有所謂的善意。館長只是想守護自己中意的東西罷了。
  但是誰會老老實實聽信惡魔的話語呢?
  所以館長才會採取「談判」。
  只要他始終保持以付出代替索取,人類就會聽進館長所說的話。
  「──你是說,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讓寄宿在傭兵體內的惡魔甦醒?」
  「隱密」用冰冷的語氣發問。
  館長點點頭。
  「沒、沒錯。這才是……唯一能拯救一切的方法……絕對是。就算結果是……我……我等全部死亡……世……世界也能……獲得救贖之道。」
  館長不求他人的理解。
  他也早已料到可能會被盛怒的人們殺死,不過館長的能力對人類存亡有非常大的助益。
  因此也很有可能將他拘束之後,留他一條活口。
  ──然而……
  「下次請你早點說。要騙人也等被我們反對了再騙都還不遲。」
  館長瞪大了眼睛。
  「哎呀,就是說嘛……害我差點尿出來。你早知道傭兵老哥是惡魔寄宿體的話,跟我們說一聲就行啦。」
  巴爾賽爾一邊吐出跑進嘴裡的血泥,一邊不滿地說道。
  格達則是擺出一張苦瓜臉站起,沉默不語。
  每個人的行動都不同於館長預料,這反而讓館長慌了手腳。他原以為會遭到宛如烈焰般更加強烈的憤怒和反抗,為什麼這些人類會──
  「然後呢?我姑且可以當作這位『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不算是敵人吧?很好。不管是惡魔還是神明,只要能派上用場,我都樂於接受。聖命優先一切……這和『女神之淨火』與墮獸人合作時的情況沒什麼兩樣。」
  再怎麼說,這兩者規模也差太多了。連館長都認為這是一場謬論。
  但是巴爾賽爾也表示贊同。
  「至少現在的狀況比那個惡魔出現前還要好了。是說,你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啊?」
  「我想望的只是旁觀,並不是干涉──人類的肉體脆弱,失去了野獸之魂更是虛幻。我越是使用惡魔之力,這副肉體就越會腐朽。」
  「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靜靜地伸出左手。似乎是剛才引發腐蝕之霧所造成的影響,小指有一半已經腐壞崩落。
  「不過要葬送聚於此地的小嘍囉們,已是綽綽有餘。」
  巴爾賽爾發出「哇啊」一聲驚嘆。
  「傭兵老哥恢復意識的時候會不會發飆啊……小指突然之間就沒了……」
  「如果沒了小指卻能因此得救,他也不會有怨言吧……然後呢?聚集於此的這群惡魔們,肯幫忙出力把你送到祭壇去嗎?」
  「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頷首,接著轉瞬之間,集結在此的惡魔們便消失無蹤。
  不過館長的「綜觀世界之眼」還是看得見他們的身影。那些消弭身形的惡魔們聚集在凍結的海面上,正與守護祭壇的惡魔們互相對峙。
  倘若傭兵坐上龍渡海飛過去,惡魔們的廝殺恐怕就會展開。只要趁著這個時候闖入,抵達祭壇的機率就會大大提高。
  這個狀況和館長設想得一模一樣。
  若要說到一件始料未及的事,那就是在場的人類們用宛如對待夥伴的態度對待館長。
  他並非支配或服從的對象,簡直就像平等的存在一樣。
  格達深深嘆出一口氣,俯視一臉茫然的館長。
  「幸好你是這副表情。」
  「──什麼?」
  「真是諷刺啊。沒想到和我有相同意見的人,竟然只有搞出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格達厭煩地開口說道。館長看著他,不知為何覺得非常滑稽,讓他忍不住發笑。就這樣,他絲毫不介意神父他們投來的異樣眼光,持續笑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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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間 懦夫所見之夢】


  ──看你做了多麼可怕的事,奧爾迦斯。

  主教悲痛的神情,讓奧爾迦斯心碎。

  ──你對無罪之人刀刃相向,還把他們逼進危險的森林之中……我始終叫你學習寬容,看來這句話你沒能聽進去。

  即使他大喊「這是為了保護您」,主教也聽不進奧爾迦斯的聲音。
  就算他解釋「這是為了守護民眾」,如今主教充滿慈愛的眼神,也已不再看著奧爾迦斯,而是那個骯髒的「女神之淨火」。
  比起雙腳被廢的疼痛,主教被人奪走的痛楚,更侵蝕著奧爾迦斯。
  今天就要開始往威尼亞斯撤退了。
  他聽說今早就要出發,不過從無人過來迎接這一點來看,或許是想把他丟在這座城鎮裡吧──
  奧爾迦斯覺得這樣也好。
  他現在既被主教疏遠,戰力又盡失,已經沒有繼續生存的價值了。
  就算退守威尼亞斯,因此存活下來了,未來又能怎麼樣?
  與其思考那種事情,倒不如獨自待在這座無人的城鎮,這樣更能感受到神的慈愛。
  「隊長!奧爾迦斯隊長!」
  一名過去的男部下前來造訪已不再是隊長的奧爾迦斯。
  「真是非常抱歉,屬下匯報來遲了。為了確認事情原由始末,花了點時間……關於往威尼亞斯撤退一事,啟程延遲到明天。聽說是那個變回人類的墮獸人今早偷了馬……」
  漫不經心聽著部下報告的奧爾迦斯突然抬起頭來。
  「……偷馬?」
  「是的。再怎麼說,這下子『女神之淨火』或許也護不了他,剛才廣場上已經張貼出明天要放逐他的紙張了。」
  那麼意思是,他果然是一個必須放逐的邪惡存在嗎?
  若是這樣,那奧爾迦斯並沒有錯,反而是那個打碎奧爾迦斯雙腳,並奪走主教的審判官錯了嗎?
  「然後呢?」
  自從腳被打斷之後,奧爾迦斯無論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現在卻催促部下繼續往下說,這讓部下露出清朗的表情。
  「明天早上會把墮獸人放在龍的背上,帶他前往一個『絕對回不來的地方』……我到處去打聽確切的情報,聽說是要飛去祭壇。」
  「祭壇?」
  「是的。紙張上寫著『若能自行回來,就赦免他的罪』,我想實際上應該是進行神意審判吧……」
  「荒唐!主教閣下不會允諾這種事!」
  「據說是那個墮獸人自己希望如此,他在主教閣下面前說得很明白……近衛騎士隊當中,也有幾個人當場聽見了。」
  奧爾迦斯仰頭看向天花板──看向更加遠方的天空,對神祈禱。
  罪犯本人請求神意審判,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這件事肯定不單純。
  為什麼不把犯下罪狀的墮獸人單純處刑就好,反而選擇神意審判這種迂迴的手段?
  奧爾迦斯動腦思考。
  因為讓龍飛到祭壇,可以藉此向民眾誇示他們的力量?這有可能。
  還是說,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同伴,他害怕光是下達處分,會讓民眾對他產生不好的印象,所以才這麼做?這條線似乎更有可能。
  對了。
  不管這場神意審判的結果如何,對那傢伙──對審判官那幫人只是有利而無弊。
  倘若墮獸人最後沒有回來,民眾也會因為危險分子消失而感到心安,還能多少淡化對審判官的猜忌。
  雖然他在斷罪奧爾加斯時,引來民眾的反感,但只要讓人看見他對過去的同伴也能同樣平等斷罪,就可以消除某種程度的不滿。
  而且這次進行的是「本人要求的神意審判」,還能免去別人彈劾他太過殘忍。實際上,本人就是如此希望──如果那個墮獸人真能平安從祭壇回來,那就是那些傢伙的完全勝利。
  奧爾迦斯咬住自己的指甲。
  事情不單純。
  這件事肯定還有內幕。
  審判官先前那麼堅持袒護魔女與墮獸人,就算本人再怎麼希望如此,也實在難以想像他會同意實際上幾乎等於死刑的神意審判。
  那麼,他是很肯定那個墮獸人回得來嗎?又或者可能是做了什麼小動作,好讓他有辦法回來?
  只有這件事非得避免不可。
  怎麼能讓矇騙主教和民眾的那群人,贏得眾人的信賴呢──
  啊啊,果然。
  能夠守護這座城鎮的人,還是只有自己了。
  即使得不到主教的期望與認同,身為教會騎士團就應該為了教會與人民貢獻自己,這也是身為近衛騎士隊的矜持。
  「請問,奧爾迦斯隊長……?」
  部下戰戰兢兢地出聲呼喚陷入思考而沉默不語的奧爾迦斯。
  「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不過這可能會是一樁危險的工作……」
  抬起頭的奧爾迦斯臉上浮現笑意。
  看見奧爾迦斯那張和以往一樣的笑容,給了部下更多勇氣。
  「那、那當然!只要是隊長的命令,不管再危險我都願意赴湯蹈火!」
  部下挺直原本因不安而蜷縮起來的背,同時身為近衛騎士隊的威嚴也回到身上了。
  就在這一瞬間,要說近衛騎士隊再度集結了也不為過。
  奧爾迦斯尚未屈服。
  但若是被人知道這件事,他們不知道又會使出什麼手段來摧毀他。
  奧爾迦斯將食指放在嘴唇前,「噓」的一聲,壓低音量。
  「請你凡事極密進行。不要惹出問題,尤其不要接近審判官。也請你注意館長的動向。不過在被結界守護的城鎮之中,就能躲避他的耳目了──接下來我不會走出這間房間,也會極力避免接見別人,請你告訴能夠信任的人,召集我們的同伴。」
  「是!我知道了!」
  「我的指示只有一個,那就是『別讓墮獸人從祭壇回來』。方法交由你們決定,不過請你們以那個野獸會回來的前提採取行動。或許一切只是白費力氣,但我等必須防患未然。這是為了守護無力的民眾被理應遭人唾棄的邪惡所侵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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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前往祭壇


  1

  「現在確認作戰計畫。傭兵──即使內在不同,還是請讓我如此稱呼你。」
  神父提出確認,我這個「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便點了點頭。
  地點一樣是監牢中,不過惡魔們撒了滿地的血泥,已經逐漸被落下的積雪覆蓋,感覺是好多了。
  巴爾賽爾帶著館長回到他個人的帳篷中,之後會去向吉瑪解釋一切來龍去脈。
  我無法想像吉瑪會露出什麼表情,不過只要想想她接受館長的過程,或許也會意外順利接納我吧。
  雖然我到現在還沒辦法接受就是了。
  但就算我無法接受,既然手腳動不了,我也就真的束手無策。
  「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作戰計畫就是了……傭兵和格達坐上西斯的背,衝進吉那羅斯島的祭壇。到時候,想殺死泥闇之魔女的惡魔們會轉移守護祭壇的惡魔的注意力。把傭兵丟到祭壇之後,西斯不用降落,直接遠離結界,回到城鎮上。這樣沒有問題吧?」
  「這真稱不上什麼作戰計畫啊……」
  聽完神父的說明後,格達嘆了一口氣。畢竟背負最多危險性的恐怕就是他了。
  「我應該說過了,如果不願意可以明說,破龍王。而且事情追究起來,一切都是因為傭兵的任性所致,你沒有必要隨他起舞,要他用走的渡海也行。」
  「叫可能拯救世界的『人類的希望』用走的?我的為人還不至於爛成那樣。我當然會出力,不過拜託讓我發一兩句牢騷吧。畢竟是要拿西斯的性命去冒險。」
  他這副不太在意自己性命的個性,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說真的,我也覺得這是一個亂來的作戰計畫。要是我能開口說話,或許會贊成神父的意見,表示要自己一個人用走的渡海。
  話說回來了,惡魔雖然在使用我的身體,但我的意識還是正常留在這裡,應該沒有人發現我處在這種狀態吧。
  這實在是非常奇妙的感覺。
  身體明明是我的,卻不能動。明明說不了話,卻看得見也聽得到。
  只不過,我完全沒有碰到物體的感受,感覺比較像在作夢。
  難道說,這一切其實都是夢?該不會其實我已經被那個蜘蛛男殺死了吧?
  我真想捏一捏自己的臉來確認是不是夢,但很不巧,現在的我手腳無法自由動作。
  「這是現實。」
  答案出現了。
  從我的嘴裡跑出來。
  ──呃。
  啊?什麼?難道我思考的事情會傳給這個叫作「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的傢伙嗎?
  「我是你,你是我。我們不過是表與裏的關係。」
  天啊。
  現在「思考的事情」和「實際上說出口的話」對我來說並沒有區別。心裡所想的事情全被惡魔知道,真是讓人渾身不對勁。
  而我這種「渾身不對勁」的感覺也會傳給他知道。
  既然掙扎也沒用,我就問問吧。你這位惡魔之王啊,我該怎麼做,你才會再度窩回老巢,把身體還給我啊?
  「只要抵達祭壇,我的意識就會自然消失。之後你自己負責。」
  「你從剛才開始是在和誰說話?」
  神父不解地看著我──應該說是看著惡魔。
  從旁人的角度看,應該只覺得惡魔在自言自語吧。
  「與內在的聲音。」
  換句話說,就是我。
  但神父他們好像把這句話當成某種意味深長的發言,他們維持著曖昧的氣氛,聽過就不管了。
  總而言之,作戰無關我的意志就這麼定下來了。
  格達用龍載我,從上空直搗祭壇。接著不著陸,直接回到城鎮上,就這麼觀察一天。
  如果我在結界中發現零,並成功殺死「泥闇之魔女」,徘徊在周遭的惡魔就會消失,撤回威尼亞斯的路途也會壓倒性輕鬆許多。
  只要不發生任何事就行了。一旦神父他們判斷我已經殺死「泥闇之魔女」,不管怎麼樣就會開始往威尼亞斯撤退。
  ──嗯,要說保險是挺保險的啦。
  成功了就萬萬歲,但就算失敗,也沒有什麼好失去了。
  反正只要進入結界,「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就會失去意識。這麼一來,在島上的人就剩我、零,還有「泥闇之魔女」而已了。
  以現況來說,除了「抵達祭壇的機率增加」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我無法想像這個「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為什麼要協助我,但只要是為了再見零一面,我會像字面上說的,做好把靈魂出賣給惡魔的覺悟。
  「我去向主教閣下做最終報告。行動定在明早,破龍王會隨著日出起飛,一旦察覺危險,計畫就會立即停止。畢竟我們不能失去龍的機動性。」
  「不必擔心。」
  惡魔如此回答。
  但我實在搞不太清楚,那是針對我所想之事的回答?還是針對神父所言之事的回答?亦或兩者都有呢──
  「在我的庇護之下,不可能存在墜落喪命的危機。」
  惡魔這聲清楚又充滿自信的回答,讓我想起了某位傲慢的魔女。

  「不行──!你們不能帶走大哥哥!莉莉說不行就是不行!不行──!」
  這是……莉莉。
  我要以偷馬罪名放逐的事情,一個晚上就傳遍大街小巷了。
  沒聽說事情內幕的莉莉氣得胡鬧,她擋在我的監牢前,作勢不讓任何人靠近。
  「沒有事前說明清楚可是你的過失喔,神父。」
  格達嚴厲地責備神父。
  這種情況就連神父都覺得頭痛。
  「就算我解釋了,她還是會鬧。」
  他這麼回答。
  也對,就算說出真相,只要想想最後的結論,就知道我大概有九成的機率會死。考慮到莉莉的性格,想必死也不會讓他們把我帶走。
  「大哥哥又不是壞人!他救了莉莉呀!還會做好吃的飯給莉莉吃!」
  「莉莉……這是傭兵自己決定要走的路。話先說在前頭,我姑且也阻止過他了,而且還是盡了全力去阻止。」
  是啊。
  至少那個神父乘著龍追上來,而且還認真到把我徹底打在地上爬也要阻止我。
  但是莉莉應該管不了這麼多吧。
  「莉莉不要!既然這樣,那莉莉也不要去威尼亞斯!不去不去不去!」
  「莉莉!」
  「就算你生氣也沒用!莉莉又沒有錯!不好的是神父大人!大家都是壞人!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大哥哥以外的人不好,可是你們卻要對大哥哥無情,這樣絕對絕對不行!」
  莉莉大叫著「絕對不會離開這裡半步」,然後緊緊黏在監牢上。
  「怎麼辦?行使武力?」
  「也沒其他法子了……我們不能浪費時間。」
  「會留下禍根喔。」
  「我習慣了。」
  神父揮動手杖,讓肉眼看不見的極細絲線隨風飄移。
  下一秒,原本守在監牢門口的莉莉突然被某種東西纏住跌倒在地,轉瞬之間就被拖行到神父的眼前。
  格達趁這個時候快速打開監牢大門帶我出去,然後把我的手反綁。
  莉莉起先還一愣一愣的,但當她發覺自己遠離監牢,即使動彈不得,還是不斷擺動手腳掙扎。
  「不要──!討厭討厭討厭!大哥哥也要一起走!他要一起走!拜託你拜託你!神父大人,你明明也是這麼想的!你明明也想要跟大哥哥一起回去!你明明也不希望他死掉!」
  「所以妳要我支配他?」
  面對這冰冷的提問,莉莉沉默了。
  神父靜待莉莉的言語一陣子,確認她沒有任何話要說之後才重新開口:
  「該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應該要他自己決定。傭兵選擇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追上零。妳應該也有過這種經驗才對。」
  莉莉的父母在樂園之海──魯多拉這座城鎮曾被「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抓走,當時莉莉明知有危險,還是出手幫助我,跟我一起殺到審判官身邊去。
  然後她為了得到守護雙親的力量,跟著我旅行,最後勉強跟著神父他們從威尼亞斯王國來到這裡。
  莉莉埋在雪地當中,宛如和腦中的自己戰鬥一樣,一邊抱著頭發出「嗚嗚」的呻吟,一邊死命掙扎。
  「破龍王,這裡沒問題了,請你帶著傭兵到城鎮上,然後飛往祭壇去吧。」
  「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個壞蛋了……」
  「進入城鎮後,你就會聽到歡呼聲了。」
  「那更不舒服啊。」
  格達苦著一張臉,把我放到龍的背上。
  龍大大張開雙翼,助跑幾步之後就飛上天了。
  我們漸漸遠離地面,風聲在耳邊不斷嘶吼。
  我們就這樣在城鎮上空盤旋,正如神父所說,聚集在廣場的民眾各個高聲歡呼。
  「放逐他!放逐偷馬賊!」
  「可惡的魔女同夥!」
  「骯髒的墮獸人!教會之敵!」
  「最好被惡魔吃了!讓罪犯得到神的制裁!」
  諸如此類,真是口無遮攔。
  格達聽了,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已經再三說明這次的放逐無關你原本是墮獸人,也並非因為你是魔女的傭兵……結果還是這樣。」
  算了啦,不管你們再怎麼做表面功夫,在這種狀況下放逐我,的確會這樣。
  他們腦中並沒有「因為我偷馬,所以是惡人」的想法。
  他們有的是「因為我是惡人,所以偷馬,然後遭到放逐」的想法。
  我可以想像──神父、格達、吉瑪他們這些和我一同從威尼亞斯行軍至此的人們,有多麼想避免這種情形。
  明明要在未來友好共存,沒想到一開始就「放逐原本是墮獸人的魔女同夥」,不管怎麼想都糟透了。
  而且這還不是單純的放逐,是神意審判──不過對一開始就覺得我回不來的人而言,哪種說法都沒差。
  如果他們聽得見我的聲音,我也想說聲抱歉,但就算透過惡魔的嘴巴道歉,他們應該只會覺得毛骨悚然,所以我作罷了。
  算了,反正神父是個擅長操縱人心的惡劣傢伙,不用我擔心,他也會把事情處理好。
  格達在廣場上空盤旋了幾圈,接著低空飛行一回後再度升空。
  歡呼聲漸漸遠去,城鎮轉眼之間只剩米粒那般大。
  龍的速度真快啊。這樣應該很快就會抵達祭壇了。
  龍朝著往祭壇前進的路線飛行,遠離森林後,遼闊的視野延續到地平線另一端,眼前全是凍結的海面。龍的影子一落在冰面上,原本待命不動的惡魔們便開始行動。
  能飛的惡魔紛紛包圍在龍的周邊飛行,不能飛的惡魔則是成群結隊跑在冰海上。
  「簡直是一場惡夢……」
  格達發了一句牢騷。
  就是說啊。我不禁在心中如此贊同。
  置身在惡魔隊伍的正中央,對骨子裡就是個教會信徒的格達來說,也沒別的話可說了吧。
  而說到在正前方埋伏我們的成群惡魔──
  數量大概和我軍人數差不多吧。設有祭壇的吉那羅斯島周邊,聚集著各種各樣的墮獸人──也就是惡魔寄宿體。
  我方也一樣,有許多會飛的惡魔,還有應該是惡魔創造出來的一群噁心動物們到處亂竄。
  有魚鰭變成刀刃,在冰海上滑行的魚;還有全身長滿刺,用滾的前進的奇妙球體。牠們比在森林裡遇見的怪物還要古怪,簡直是莫名其妙。
  「喂,你真的可以突破他們吧……!話說回來,零到底是怎麼突破那群惡魔的啊?」
  格達用不輸狂風的音量大吼。「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沒有回答他,悠然自得地從龍背上站起,往前伸出雙手。
  「──降低。」
  這麼短的指示甚至可說是命令了,但格達咒罵一聲後,還是降低高度。
  龍下降到幾乎要碰到冰海的高度時,「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將往前伸出的雙手高舉至頭上。
  下一秒,冰海隨之掀起浪潮。
  從左右拍打過來的碎浪,集中在某一點上互相碰撞,形成一道大浪。冰浪發出陣陣聲響,往天空延伸。
  往上堆疊的冰浪壓過惡魔們,並將他們吞噬。接著冰層開出一個洞,形成一條冰之通道,把龍筆直導向祭壇。
  格達大叫道:
  「要引發天地異變之前,拜託先講一聲吧!」
  「龍啊,噴火。」
  在格達反問他「什麼」之前,冰之通道就已開始崩裂。看來是不想讓我走進祭壇的惡魔們正在破壞冰之通道。
  龍對準破碎崩落的大冰塊,仰首從喉嚨噴出火焰。大冰塊在一瞬間就被蒸發,使得周圍被一片水蒸氣刷白。
  格達吃了一驚。
  「惡魔可以跟龍對話?」
  「當然。」
  「這種事也要事先說啊!──啊,喂!」
  吉那羅斯島就近在眼前,當位於中心的祭壇來到肉眼看得見的距離時,惡魔便從龍背上跳下,做出像雜耍一樣的行動吊在龍的腳上。
  喂,這是我的身體耶,不要緊吧?
  剛才你興起冰浪的時候,我還看到身體有一部分凍結了,真的沒問題吧?
  算了,做都做了,也沒辦法……
  我在心中嘟囔著,惡魔卻發出竊笑──還笑啊,該死的傢伙。不過館長都會那樣「咯咯」笑了,「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也會一如常人地笑啊。
  正當我這麼想的下一秒。
  「嘎啊啊啊啊!」
  一道震耳欲聾的叫聲從龍口中發出,撼動周遭的空氣。
  「什麼?你怎麼了?西斯!冷靜下來!」
  龍不顧格達的安撫,扭動身軀,改變前進方向,朝冰壁衝撞上去。
  「抓住龍角!」
  格達沒有詢問原因。
  他一收到惡魔的指示,就往龍的脖子衝刺,抓住長在牠頭上的兩支角。
  龍在一瞬之間顯露出厭惡之情,不過當牠看清抓住龍角的人是格達之後,突然安分下來,再度筆直往前飛行。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龍角掌管人智感受不到的一切感覺。抓住龍角便會使之遲緩,這麼一來,就能減緩痛苦了。」
  「惡魔們看準了無法用物理手段擊落我們,所以改用讓感官混亂的攻擊嗎……」
  這就跟快被吵死的時候,把耳朵摀住就輕鬆多了一樣。
  「不過,看來是我們贏了……已經進入祭壇上空了!」
  沿著冰海海面飛行的龍,這時配合吉那羅斯島的陸地,拉高了高度。
  快進入結界了──就在前一刻,吊在龍腳上的「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突然放手,我的身體就這麼被扔到島上。
  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進行緩衝,不過衝擊力道卻比想像中還要小。
  才一眨眼的工夫,龍的身影就像漂浮在空中的汙點一樣小。我有些事不關己地目送著快速飛離的他們。
  「……哦,可以說話。」
  也能動了。
  跟當初想的一樣,「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因為結界的效果,無法浮出表面了。
  倒在草原上的我爬起身子,眨了眨眼。
  「……草原?」
  周圍明明是凍結的海洋啊。
  我重新放眼望向四周。
  一片翠綠。
  茂盛生長的樹木上結著累累果實,昆蟲紛紛在花草之間飛舞。
  島嶼中央座落著一座小教堂,教堂周遭則是遍布著荒蕪的田地。
  結界外頭明明就是海洋凍結,怪物四處徘徊,惡魔互相殘殺的狀態,這裡卻是一片完全與之無關的祥和景色。
  「……零就在這裡嗎?」
  我莫名感到一陣安心。
  因為我原以為會是一片更慘的光景。
  雖然我到現在還沒掌握到任何狀況,不過光是看到零所在的空間不是一片淒慘的景色,我就覺得自己得到救贖了。

  †††

  看著龍飛向灰暗的天空,莉莉癱坐在雪地當中。
  走掉了。
  ──讓他們走掉了。
  「嗚嗚……嗚嗚……!」
  無法言喻的痛苦情感,正在莉莉小小的身軀裡翻騰。
  「他明明沒有錯……大哥哥又沒有錯……!」
  一切分明就是人類害的。
  為了守護人類,他們千里迢迢從威尼亞斯旅行至此,但人類卻把零和傭兵趕出城鎮。
  零會離去分明是人類的錯,傭兵為了追上她,就算偷了馬,又何罪之有?
  「我明白妳想說什麼。」
  「隱密」與莉莉一同目送龍的身影遠去,在嘆息的同時開口:
  「我們不應該把他當作罪犯放逐,應該要把他當成英雄送走才對。」
  莉莉點頭。
  既然傭兵想去,那麼於情於理都該讓他去。「隱密」說的沒錯,不希望他死就支配才是不對的做法。
  但就算如此,應該也有其他方法。
  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才對。
  傭兵應該得到的並不是他人責難的石頭,而是充滿期待的聲援。
  「……是我能力不足。」
  「不對!」
  莉莉大聲吼叫。
  「都是神父大人的錯」──這是她好幾次差點脫口而出的話。但她還是好幾次把話吞了回去。因為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隱密」帶著自嘲的語意笑著說:
  「至少我不應該打斷奧爾迦斯的雙腿──應該偽裝成意外殺死他才對。」
  這一點莉莉也同意。
  「只要讓莉莉咬他就行了。」
  「還是請妳克制一點,那樣所有人都會死光。」
  老鼠墮獸人是疾病的媒介。被咬傷的人類會感染傳染病,在連鎖反應之下,人們會一個一個死去。
  莉莉雙手遮住嘴巴。
  「莉莉只是說說而已。」
  「我想也是。」
  莉莉搖搖晃晃站起。知道神父和她擁有相同的心情,讓她的心情好多了。
  「大哥哥會回來吧……」
  「雖然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
  「可是神父大人相信他對吧?」
  莉莉拍落附著在身上的雪,抬頭仰望「隱密」。
  「神父大人,你相信大哥哥和大姊姊他們對吧?」
  「就算我再怎麼相信……」
  「隱密」苦笑一聲,朝雪原踏出一步。結果原本被積雪覆蓋的血泥滲透出來,變成紅黑色的腳印。
  莉莉追在那雙紅黑色腳印後頭,一步一步走著。
  「可是如果不相信他們,是沒辦法等待的。」
  「等待?」
  「隱密」停下腳步,俯看莉莉。
  「因為……」莉莉思索著言語。
  「如果回來了呢?如果大哥哥跟大姊姊都回來了呢?大家……城鎮裡的大家會怕他們。可是如果神父大人有等他們,就有人能對大哥哥跟大姊姊說聲『歡迎回來』了……」
  倘若無人料想到會回來的兩人打倒魔女這個世界之敵──那他們到底是英雄還是怪物?
  決定這件事的人,究竟是誰?
  神父沉默,然後突然抱起莉莉。
  「如果要以他們回得來為前提,那從現在起會很忙喔,莉莉。我們現在需要一個基礎,讓民眾接納本來是為了殺死他才送出去的怪物變成英雄歸來。」
  「莉莉幫忙!莉莉!什麼都幫!」
  神父笑了,莉莉也跟著他綻放笑容。
  要創造一個基礎讓人接納凱旋歸來的怪物,就要讓民眾對勝利有所期待。這件事或許比接納絕望還要殘酷。
  但是他們必須明白。
  明白自己試圖吹熄的希望之火有多麼重要。
  明白若是為了守護那盞燈火而送出薪柴,將會帶來多大的鼓舞。
  倘若傭兵和零沒能回來,到時候他們必須為此感到後悔、沮喪。倘若他們回來了,到時候他們必須大聲喝采,並接納他們才行。
  他們採取了最不得已的送行方式。
  但是現在還來得及準備正確的迎接方式,莉莉相信「隱密」做得到這件事。神父踩著輕盈的步伐前進,只見留下的腳印已經不再是紅黑色了。


  2

  暫時觀察島上情況的我,面對這片毫無變化到幾乎要打呵欠的風景,終於解除緊張。
  「總而言之,應該安全吧。」
  明明就沒有人在聽我說話,我還是開口出聲。
  我本來還以為我一抵達吉那羅斯島的瞬間,就可能被零或是「泥闇之魔女」給宰了,看來目前不用擔心會遭人襲擊。
  應該說,我連這裡有沒有人存在都覺得很可疑。我依照往常的習慣,試著聞聞空氣中的氣味,但是靠人類遲鈍到可怕的嗅覺,根本聞不出什麼所以然。
  聽覺也很差,我甚至覺得靠身體察覺氣息的感覺也變遲鈍了。受不了,真虧世界上的人們能頂著這麼遲鈍的感官活下去啊。
  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重新環視這座島。
  接著翻了翻行李,只見事前準備好的各式各樣裝備全都在。有熬過而凝固的炸藥,還有裝著酒的小瓶子──這是我一直帶在身邊的旅行裝備。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惡魔胡亂對待我身體的影響,總覺得身體有點沉重,不過跟我還是墮獸人時的狀況相比,還在誤差的範圍內。
  光是普通人類的身體,就已經夠重了。說得更具體一點,以前完全不覺得重的行李,現在卻重得卡進我肩膀的肉裡。
  而且我沒了一根指頭,全身上下還有微妙凍傷的感覺,如果要我列出自己的不適,那簡直沒完沒了。算了,抱怨也不能怎樣。
  我點燃提燈,決定先繞這座島一圈再說。
  我是很想立刻踏入祭壇找零,但我也不是完全沒計畫就跑來這裡。
  「唉……跟館長說的一樣啊……」
  吉那羅斯島是一座小島。要說是一顆浮在海面上的小小墊腳石也不為過,這裡有的只是一座荒廢的祭壇和田地。
  只不過,島上的七個方向分別立著跟人類差不多高的守護聖像。

  拿著裝有葡萄酒水瓶的豐收之神。
  拿著巨大布帷的生死之神。
  拿著律法與秩序之書的智慧之神。
  掌管戰鬥的雙胞胎神明──這是分別掌管攻擊與守護的兩尊神明。
  拿著鐵鎚的造物之神。
  拿著剪刀的治癒之神──似乎代表著祂有能力剪開生死之神手裡拿的布。

  真是很有教會風格的裝飾品。
  根據館長所說──
  「這個守護聖像就是吉那羅斯島的結界啊……」
  既然熟讀教會古老書籍,而且調查過歷史、儀式上意義的館長都這麼說了,那應該不會有錯。
  聽說結界擅於防守來自外部的攻擊,卻不擅應付來自內部的攻擊。實際置身結界之中一看,才知道是如此毫無防備。
  「揍一拳應該就會壞了吧……」
  我用拳頭敲敲雕像,風化的一部分便化成灰崩落。
  真不愧是七大教堂,在建造當時早已規劃好結界的設置,似乎只要建築物沒被整棟吹飛,結界就不會毀壞──

  「傭兵。」

  這時突然有道聲音呼喚我,差點害我呼吸都要停了。
  不會吧──
  接著,我都還來不及轉過頭,背上就傳來一陣飛身而來的體溫。
  「呃……啊……妳、妳這傢伙──!」
  「真沒想到你會追到這個地方來……說真的,吾有些小看你了。你來得好,傭兵。吾很高興。」
  「──妳!」
  零的態度和語氣一如往常,我卻突然湧現了一股憤怒。
  我甩開零,轉身面對面與她對峙。我那麼想念的女人的臉就近在眼前。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才對。
  「……魔女?」
  「嗯?」
  零歪著頭面對我的疑問。
  感覺不太對勁。
  應該說,仔細想想,我只覺得滿是異樣感。
  「妳……沒事……吧?」
  「嗯……吾看起來像是有哪裡受傷嗎?」
  「那妳的師傅呢?」
  「吾打倒了。」
  零笑著說。
  打倒了啊……
  原來如此,這樣啊。
  「那外面的惡魔為什麼還在到處亂竄啊?不是說只要殺掉妳師傅,就會全消失了嗎?」
  「因為吾繼承了契約,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好了,站著說話也不是辦法,進祭壇去吧。吾翻找了倉庫,發現裡面有很多桶葡萄酒,你應該也口渴了吧?」
  「妳為什麼把我變成人類之後,就丟在森林裡不管了?」
  我直搗核心提出疑問,留住轉身正要邁開步伐的背影。
  零有些為難地回過頭,雙手交叉在胸前。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麻煩長話短說。」
  「因為吾想要試探你,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夠當吾的傭兵。你是否絕對不會背叛吾?就算沒有吾的力量,你是否也有能力抵達這裡?而現在,你完美回應吾的期望了。」
  試探我。
  試探我的忠誠?
  而我現在回應了妳的期望,所以又能回鍋當傭兵了?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啊。光榮到我都快哭了。
  「……然後呢?」
  我回問。
  「妳是誰?我可不認識妳。」
  對方停頓了一瞬間。
  假扮成零的陌生人突然面無表情,一副非常疲倦的樣子緩緩開口:
  「……哦,看來你沒有想像中那麼愚昧。原來如此,這樣吾也能明白零執著於你的理由了。的確是個好傭兵,一個優秀的僕人。即使你不是獸人戰士,這份忠誠也很有價值。」
  「承蒙妳的誇獎,真是我的榮幸。妳這混帳就是『泥闇之魔女』吧?為什麼跑進我家魔女的體內?妳又是怎麼進去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明白到這種地步啊。真是不錯,非常優秀。」
  我這一年跟魔女一起旅行可沒有白混。我知道有時候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死透」,我也知道有些魂魄或是靈魂會附在人身上。
  但重要的是,在我眼前的人並不是零。我和零之間確實累積了能讓我如此確信的情分。
  「這很簡單。零贊成吾的計畫,所以自願獻出她的肉體。零的身體非常強韌。既有強大的魔力,而且不知何謂衰老。吾雖然老了,但在腦中積存的知識以及縝密籌謀的計畫將會引導世界。為了達成同樣的目的,吾和零合為一體了。吾輩以絕對之惡君臨於世,使得世界終於團結一致。零她──」
  魔女伸出食指,「咚咚」地敲打我的胸膛。
  「她希望給你一個無趣的人生。以一個毫無能力而且懼怕邪惡化身的渺小人類過活,這就是她想給你的人生。這都是為了讓你絕對不會被驅趕上戰場。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她必須臣服於吾。這比起和吾戰鬥,讓你暴露在危險之中還要好。」
  『師傅──「泥闇之魔女」真的非殺不可嗎?』我突然想起那天零這麼喃喃說道的事。
  她說若是殺死以邪惡化身之姿降臨於世的「泥闇之魔女」,那麼原本因眼前大敵而團結一致的魔女與教會,又會再度分裂。
  零說完這句話,我們馬上就受到奧爾迦斯的攻擊,導致零終於憤怒發狂,她甚至說她不想拯救這種世界了。
  零一直很煩惱。
  正因為她衷心期望世界和平,所以才會認為成為世界公敵是最好的計策。
  是我讓她產生了這種想法。
  因為我甘於自己受到迫害,一臉理所當然,持續主張忍耐才是上策,零才會贊同破壞世界──贊同「泥闇之魔女」。
  「不過這還真是諷刺,正因為如此,你才會追逐零來到這裡。真是美麗。吾最喜歡美麗的事物了。」
  我既不訝異,也沒有慌亂。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真是個傻瓜。傻到極點了。
  「雖然吾認為這很愚蠢,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情』嗎?那份『情』能讓失去野獸靈魂,淪為無力之人的你,就算用盡手段也要抵達這個地方。原來如此,的確不壞。吾就允許你臣服於吾吧。」
  「……啊?」
  我不假思索回問。
  「妳說要我怎樣?」
  這時候魔女伸出雙手,圍繞住我的脖子。
  隨即傳來一股甘甜的香氣。
  就連人類的鼻子也聞得出來,這是零平時的香氣。比絲綢還要滑順的銀色長髮,因風吹拂,溫柔地逗弄我的臉龐。
  「吾說,吾允許你宣誓效忠吾,成為吾的僕人。零期望你獲得幸福,而你希望能與零同在。既然如此,吾就以名字束縛你,再次給予你野獸之魂,讓你成為吾的眷屬。幸好零一直把野獸的靈魂掛在脖子上。就以吾、零、你──還有棲息你體內的『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的力量,為這個世界帶來和平吧。讓吾輩創造一個永遠平等,萬物存在皆公平的世界──」
  「我才不要!」
  我迅速回答。用盡全力,而且不讓她把話說完。
  魔女幾乎就快把她的唇壓在我的嘴上了,卻面有難色地退回身體。
  「──什麼?」
  「我還以為妳想說什麼……竟然是要我手牽手拯救世界?平等又公平的世界?這關我什麼事?想做妳自己來。但是不要拖我下水!我對那種東西一丁點興趣也沒有!喂,魔女,妳聽得見吧!」
  我抓住圍著我脖子的纖細手臂,接著呼喚零。
  「妳可別為了我的幸福或是世界和平這種無聊透頂的理由,隨便變成世界公敵啊!我說過了!我願意為了妳而戰!但妳怎麼能自己先退縮了!快點把這種爛魔女從體內趕出去啊!這一點也不像妳!」
  如果這和惡魔使用我的身體時的狀況一樣,如同我聽得見周遭的聲音,零一定也聽得見我的聲音。
  就在我持續對零喊話的時候,魔女露出更加不悅的神情,皺起眉頭。
  同時,我的身體就這麼飛上空中──應該說是飄在空中。
  「嗚……呃──!」
  就算我的腦子再樂天,也想像得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惹惱魔女的可憐人類被扔上半空,接下來的遭遇就只有一個──如我所想,我的背被丟去撞上祭壇的牆。我沒有順勢掉落在地上,而是被壓在牆上,我因此發出疼痛的悲鳴。
  我拿在手上的提燈因衝擊力道飛走,掉在雜草叢生的田野上。乾枯的草上點了火,火勢很快就燒開了。
  熱風不斷吹拂我的身體。這雖然不像火刑那麼誇張,但光是一點火星飄過來就夠燙了。
  「該死……每個傢伙都這樣……!」
  都比我強得離譜。
  魔女也好,惡魔也好,審判官也罷──讓我一點點就好了,我還真希望你們派出一個連我這種普通人類也能應戰的角色啊。
  「勸你別惹惱吾。吾也不想弄痛、弄哭一隻好不容易來到吾身邊的可愛家畜。別枉費吾要留你四肢以便差遣的好意。」
  「妳少以恩人自居了……!就算挑斷我四隻手腳,我也不想當妳的僕人……!」
  「這是為何?這副是零的身體,你追尋的零就是吾。吾都允諾你能夠和你渴求不已的零同生共死了,為何你要如此抗拒?」
  「要是妳不懂,那我就好心告訴妳。因為我最──討厭魔女了!可是魔女當中只有一個人,就只有那個人是特別的。她是一個對世界特別危險,對我卻是特別無害的唯一一個人。不過,那不是妳。」
  所以──
  「把零還來。我這傭兵的價碼可沒有便宜到妳這種人雇得起。」


  3

  魔女大笑的聲音響徹整座島。
  「真虧你能在這種無計可施的狀況下如此狂妄。或許如你所願,扯斷你的四肢放在身邊賞玩也別有一番風味。吾不會取你的性命,因為這正是吾和零的約定。吾也不會追殺你,不過吾本來就不會讓你逃走。吾想,在你身體之中的『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也會祝福吾輩吧。」

  ──什麼?

  「……妳說什麼?」
  我突然想起之前「泥闇之魔女」對我說過的話。
  『你也願意送上祝福嗎?』
  那一天。就在十三號死去的那一天。
  在凍結的森林裡,這傢伙的確這麼說了。
  當我回答她之後,她卻莫名其妙地說:「吾並不是在和你說話。」
  假設當時惡魔已經在我的體內,而「泥闇之魔女」注意到這點,才會說出那句話──
  「你之所以能抵達這座祭壇,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借用了惡魔之力。那麼,你認為惡魔為何願意幫助你?因為那個惡魔希望來到吾的身邊,為了見證吾創造的世界。零的傭兵啊,那個惡魔──『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是吾的伴侶。」
  魔女啪的一聲彈響手指,原本被釘在牆上的我就這麼墜落地面。
  但我的頭腦一片混亂,我忙於理解「泥闇之魔女」話中的意義,因而無法爬起身子。
  假設「泥闇之魔女」是「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的伴侶──假設他們是同伴。
  換句話說,如果零的母親是身為世界公敵的「泥闇之魔女」,那她的父親就是惡魔?這還真是一段完美無缺的邪惡血統啊。
  不對,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
  為了追零,我一開始就打算來祭壇。就算「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不幫忙,我也會來。
  ──可是搞不好……
  我根本就不應該過來。我現在第一次這麼覺得。
  如果一切正如「泥闇之魔女」所說,那我等於是白費零為了讓我逃走而特地犧牲的一切。我來到祭壇,只是讓「泥闇之魔女」高興而已。
  「泥闇之魔女」從上方俯看著我。
  「現在,吾就親口重新向你道謝吧。你來得好,感謝你一無所知地把這個惡魔帶到吾的身邊來。感謝你捨棄零希望帶給你的安穩來到這裡。若非你希望如此,『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也無法出手干涉。他是零用你的身體召喚出來的惡魔──如果不是你希望如此,惡魔也不會讓你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中。只要你的性命掌握在吾的手上,不管你如何大聲呼喊她的名字,零也不會出現。因為只要她一出現,吾就會殺了你。零雖然是自願臣服於吾,但你將會成為更穩固的枷鎖。」
  快思考。
  我該怎麼做?快想,快想啊!
  我的目的是零。
  我只是為了見零而來。
  可是零卻為了我,臣服於「泥闇之魔女」腳下,還因為我的關係無法現身。
  ──但這是為什麼?
  「泥闇之魔女」說了。要不是我希望如此,「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也不會來到祭壇。
  而「泥闇之魔女」希望「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前來祭壇。
  換句話說,他想得到我和零兩個人。
  但是零把我變回人類,丟在森林裡,一個人前往祭壇。她將身體交給「泥闇之魔女」,以換取我的人身安全。
  無論什麼時候,交易總是在雙方立場對等時進行。
  若是絕對的強者與弱者,那麼弱者只會被剝削。
  零的助力有那個價值,讓她與「泥闇之魔女」的交易成立。反過來思考,「泥闇之魔女」害怕零會抵抗。
  如果零和「泥闇之魔女」的力量相當,那麼只要切割會扯零後腿的東西,她就能戰鬥。
  為了這一點……
  為了這一點──
  「……啊。」
  我猛然注意到了。
  這是一個簡單到極點的解決方案。實在太過簡單,害我幾乎忍不住笑意──應該說,我已經笑出來了。
  「你瘋了嗎……?」
  「啊啊,不是──也對,或許是吧。不過這比想辦法打倒妳,還要更現實而且簡單。」
  「哦,要臣服於吾了嗎?」
  「才不是呢,白痴。」
  我抽出匕首。

  「只要我死掉就行了。」

  這麼一來,零身上將不再有任何束縛。
  我是零腳上的鐐銬,這件事顯而易見。只要破壞那個鐐銬,零就能毫不留情地宰了「泥闇之魔女」,也能趕跑橫行世界的惡魔。
  如此一來,就算只有一個人,零也可以凱旋諾克斯,擺出英雄的架子耀武揚威了。
  我似乎可以看見零氣瘋的表情。我想她肯定會和被變回人類時的我一樣大吼:「吾才沒有期望這種事!」
  但我哪管妳這麼多。
  抱歉啦,零。
  要是我比妳強就好了。如果我有能夠打倒你的力量,現在就不用把一切推給妳,逕自死去了。
  但是很不巧,這種狀況下我殺得了的,也就只有我這個無力的人類而已。
  我沒有絲毫的猶豫。
  我把抽出的匕首抵在自己胸前,直接往下壓。
  就在下一個瞬間──
  「住手!不行啊,傭兵!」
  零大叫一聲。
  沒錯,是零。
  本想刺進心臟的匕首尖端因為零衝撞過來的力道偏移,擦過我的側腹,撞上牆壁。
  周圍寂靜無聲。
  零緊抓著我的身體不放,一臉鐵青地看著我。
  我笑了──沒錯,就是她。就是這個女人。
  我追尋的不是別人,就是她。




  「你這愚蠢之人……!你太傻了!究竟要傻到什麼地步!令人難以置信的大蠢蛋!你分明不是當白馬王子的料。這種不死英雄玩的把戲,別再玩第二次了……!」
  「妳才是,妳也不是當受困公主的料吧?這種無聊人類玩的把戲妳也別再做了。」
  零露出我曾幾何時見過的表情,滑稽地破涕為笑,並出拳揍我的肩膀。她看見我的側腹不斷滲血,就把手放在傷口上,試圖止血。
  但是情況不容許她這麼做。
  一陣風從祭壇內側吹破牆壁,碎片朝我們直飛而來。那一天在凍結森林裡看見的「泥闇之魔女」就站在滾滾煙塵之中。
  她有著一頭幾乎著地的銀色長髮,還有和零如出一轍的五官以及妖豔的身材。
  「那個身體也還留著啊……!」
  「容器就該分開使用──好了,零啊。吾愚昧的女兒。妳毀約了呢。看來妳需要一點教訓。」
  「泥闇之魔女」以銳利的目光盯著我。這時零就像要擋住她的視線般,阻擋在我面前。
  「泥闇啊,吾不會讓妳下殺手的。很巧的──而且幸運的是,事情成了吾預料的那樣。雖然傭兵變成人類了,但這本來就是魔女之間的戰鬥。」
  她居然面不改色地宣告我不成戰力。
  雖然實際上是這樣沒錯啦。
  「零,難道妳想戰勝身為師傅且為母親的吾?戰勝這個活了五百年光陰的古老魔女?」
  「誠然。吾是稀世的天才魔女,世上無人能出其右。那一天在森林裡見到的妳,是沒有實體的幻影──但這副身體卻是實體,妳的身上寄宿著靈魂。看吾把妳燒成灰燼!」
  零做出宣言,接著高舉雙手。
  頓了一拍。
  零再一次高舉雙手,卻面色鐵青。
  「不可能,魔法竟然──!」
  「使不出來嗎?當然了。這裡位於教會張設的強力結界內部,魔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使用。」
  「泥闇之魔女」將手臂高高舉起。
  「但是吾能夠使用。」
  她啪的一聲彈響指頭,冰刃便陸續出現在空中。
  壓倒性的絕望就在眼前。
  我腦中的某個地方存在著只要能奪回零就好的想法。管她是「泥闇之魔女」還是什麼鬼,零都能輕鬆打倒他們。
  可是只要思考零臣服於「泥闇之魔女」的原因,就會知道這一點也不輕鬆。
  零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才自願臣服「泥闇之魔女」。因為她也知道,一旦對峙,就不可能毫髮無傷。
  現在,零的不祥預感應驗了。
  零在這座吉那羅斯島──在這強力的結界中,連和「泥闇之魔女」打上一場都辦不到。
  「這就是歲月之差,零。這是古老魔女在與教會的戰爭之中學到的知識。召喚眾多惡魔,吸取諸多知識,因而學會如何穿透教會結界上頭如針孔般大小的洞。」
  「泥闇之魔女」舉起手臂──接著往下揮。
  我急忙抓住零的手臂,將她抱在懷裡。
  「傭兵?你做什麼──!」
  我護著零,冰刃就這麼刺進背部,噴出的血也濺到懷中的零。
  「傭──!」
  我原本想撐著膝蓋站著,沒想到卻一下子跪倒。
  零的口中發出錯愕的語音,在我倒地之後,轉變成震撼空氣的怒吼。
  「泥闇──妳這混帳啊啊啊啊!」
  零舉起手臂,無數的炎之蛇便以零的身體為中心,形成一道螺旋。
  「哦……?靠蠻力壓制了結界啊……惡魔的血脈果真駭人。」
  「泥闇之魔女」佩服地說著,零則是毫不留情地利用炎之蛇進行攻擊。
  炎之蛇一瞬就蒸發了「泥闇之魔女」做出的冰刃,水蒸氣瀰漫在四周,令人呼吸困難。
  在看不見對方身影,一片霧茫茫的景色當中,零沒有一刻停止攻擊。數不清的〈鳥追〉刺入地面,〈崩岳碎〉還把一小部分的教堂給震飛了。
  可是零的表情卻依舊充滿苦悶。
  我知道原因──群聚在結界外的惡魔們各個發出咯咯笑聲。既然那群傢伙還沒消失,那麼「泥闇之魔女」也沒死。
  等塵埃和蒸氣散去後,「泥闇之魔女」果然安然無恙地站在那裡。
  「結束了嗎?」
  看見對方慵懶地歪頭的樣子,零握緊自己的拳頭。
  「泥闇之魔女」卻露出微笑。
  「無論妳再怎麼受憤怒驅使,還是越不了最後那道防線──妳擔心身後那個保護了妳的男人嗎?妳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毀壞結界,讓那個男人被惡魔吃了嗎?就憑妳這種程度的覺悟,終究無法殺死吾這個『泥闇之魔女』。」
  正當我一頭霧水時,零轉頭隔著肩膀看著我。
  當我看見那雙浮現放棄色彩的眼神,我感覺到一股比死亡預感還要強烈的恐懼,令人全身無法動彈。
  在我要開口說出「別這樣」之前,零就先當場跪在地上。
  「……是吾輸了……吾發誓不會再反抗……!所以拜託妳,只求妳放過傭兵……」
  「看清劣勢就開始求饒了嗎?連覺悟都沒有就敢反抗吾?吾對妳的教育似乎有些錯誤。說起來,吾也不記得自己管教過妳就是了。」
  「妳要怎麼說都無所謂!吾不在乎自己多麼悲慘!妳不是需要吾的身體嗎?吾一定可以成為妳計畫中的助力!只要妳放傭兵一條生路就行了!」
  啊啊──不行了。
  這下子沒救了。
  我不是為了讓零說出這些話才來到這個地方。如果要以這種形式結束,打從一開始不追過來就好了。
  「哦……」
  「泥闇之魔女」慵懶地瞇起雙眼。
  「慈悲有時比威脅更會產生堅固的束縛……好吧,零。吾是心胸寬大的魔女。仔細想想,妳之所以會毀約,都是因為獸人戰士想自我了斷。那麼應該管教的人或許不是妳,而是獸人戰士。既然如此,零,只要妳現在立刻以名字束縛住他,讓他成為妳真正的僕人就行。這麼一來,吾就允許妳飼養那隻家畜,同時也允許妳治療那隻家畜的傷。」
  「──傭兵,告訴我名字。」
  零抱起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的我,催促我說出名字。
  我左右搖頭。
  「拜託你了,傭兵!快說出你的名字!吾會──!」
  「我拒絕……!開什麼玩笑,誰會把名字告訴妳……!我是妳的傭兵,死也不會變成妳的僕人!」
  在我大吼的瞬間,又盛大地吐出一灘血。
  「吾到底該怎麼做……!該怎麼做,你才會得救?該怎麼做……!」
  「喂,魔女……」
  我湊到她的耳旁輕聲細語,接著零與我四目相交。我默默把視線移到守護聖像上,她馬上察覺我的意圖,瞪大了雙眼。
  真不愧是稀世魔女,理解力這麼好,真是幫了大忙。
  「──這樣好嗎?」
  只要破壞結界,就會有無數的惡魔為了殺死「泥闇之魔女」湧入這座小島。換句話說,我和零都會跟著「泥闇之魔女」一起殉情。
  算了啦──
  反正我打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
  這是最終手段,同時也是我想到的第一個手段。如果我發現零已經被「泥闇之魔女」殺害,那我首先就會採取這個手段。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從館長口中問出了許多情報,還去看了教會的書籍。走了好幾遭諾克斯大教堂,而且仔細調查過結界的構造。
  所以我才會放了大量的炸藥在行李當中。
  走運的是,我的提燈掉了之後,火焰延燒,現在到處都是火種。當然,在我伸手可及的距離也有。
  零沒有說不。
  我抓著包包往火焰裡丟,接著壓低身體。隨後,一聲爆炸的巨響撼動空氣,守護聖像被吹散,島嶼也缺了一小部分。
  在受到暴風吞噬,意識消失的前一刻,我不知為何看向「泥闇之魔女」。
  結界已經消失,她目不轉睛地正眼面對惡魔蜂擁而至,卻不見一絲動搖。

  「──這樣啊。」

  「泥闇之魔女」策動雙唇。

  「你選擇了那一邊啊。」

  問我是否選擇死亡?
  是啊,沒錯。
  不管是獨自活著,還是獨自死去,我都敬謝不敏,但一起死倒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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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間 魔女與惡魔】


  藍天遼闊無垠。
  時值茁壯綠意散發充沛香氣的夏季,有兩名魔女坐在能抵擋烈日的樹蔭下。
  「我覺得魔女實在太孤獨了,應該要更重視牽絆才行。」
  聽見和自己一同學習魔術的舊友毫無預警地說出這番話,魔女無精打采地搖搖頭。
  「牽絆這種東西能有什麼用呢,吾友?」
  「能夠互相砥礪。我和妳共同學習,就是一路互相激勵到今天。但妳看看周遭其他魔女吧。為了探尋一個只要開口問就能得到的解答,好幾年都待在同一個場所,孤獨地遊蕩。哪有這麼糟蹋的事?」
  這兩人是被拋棄的孩子,就像其他多數人一樣,被魔女撿到並撫養長大。
  魔女領養棄嬰絕非出自愛情,她們終究只是為了維持生活圈,為了獲得勞力罷了。
  但在魔女的生活圈之下成長,任誰都會自然學會魔術。
  這兩個人就這麼成為魔女。只不過是順著自然的潮流──這或許和嬰兒模仿周遭的大人,用雙腳站立是相似的道理。
  「舉例來說,我等洞穴魔女長年致力的研究,在離這裡三天路程的另一個魔女隱匿處,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得出解答了。如果我等兩個隱匿處從十年以前開始保持交流,就不會繞這種遠路,我等洞穴魔女也能把時間花費在更有益處的研究上了。」
  「……原來如此,有點道理。」
  「不只魔女如此。在前些天造訪的村莊裡,我看見村人讓馬匹拉貨車。那玩意兒似乎稱作馬車──太誇張了!竟然豢養馬匹作為動力使用,他們是沒學過魔術的普通人類耶!那樣簡直跟使魔沒兩樣。」
  友人和其他魔女比起來,確實是個行動派的存在。
  還以為她是無聲無息地從隱匿處消失了,沒想到卻又像今天這樣出現,睜著閃閃發亮的雙眼,滔滔不絕說出在外的所見所聞。
  「和他們同舟共濟,將是魔女未來的基石。只要普通人類和魔女互相砥礪,世界就會更加美好。唉──可是魔女從古至今,對人類實在太過殘酷了。他們想必難以接納魔女吧。」
  「誠然。不難想像他們會反彈。」
  「因此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創建教會!」
  在與友人交談的過程中,魔女有時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愚蠢之人似的。
  「教會」是一個她從沒聽過的單字,因此她花了好一段時間努力理解其中的意涵,卻只能推測出那是一種廣傳某種教誨的集團。
  「……教會是什麼?」
  她在無計可施之下提問,這時友人的目光更加閃亮。
  那道光輝實在太過耀眼,讓魔女就像仰望太陽那樣,瞇起眼睛。
  「不把折磨人類視為正道的是白魔女集團。白魔女們要把長年研究所得到的有益知識廣傳給民眾。但要是自稱魔女,人們會感到害怕,所以我就想了一個新名稱。」
  友人說的話總是讓魔女感到驚訝。
  魔女喜歡感受驚訝。就像給予被囚禁在固定觀念中的腦袋一陣重重的衝擊那樣,她很喜歡友人所說的話。
  「那麼──計畫呢?」
  友人撲上來摟住魔女的脖子。
  「意思是妳願意幫助我吧!妳總是明白事理,理解又快速,我最喜歡妳了!」
  魔女的胸口此時充滿友人身體平常散發出的甘甜花香。
  她們使用的是同種藥草,因此她自己也擁有相同的味道,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友人身上的香味很特別。
  她想,這一定是因為友人是一位特別的魔女吧。為了與這位友人並駕齊驅,魔女許下願望,希望自己也能是特別的。

  兩位才華洋溢的魔女,順利地擴張教會。
  站在檯面上的是友人,魔女則是攬下幕後工作。因為友人擁有開朗的性格以及和藹的態度,讓人完全感受不到現有魔女擁有的負面印象。
  反觀魔女有著冰冷美貌,讓人敬而遠之,心生畏懼。
  為了教會的繁榮,魔女決定和友人保持距離。於是,友人便在一個能信任的人類身上降下最強韌的野獸靈魂,讓他成為與魔女的聯絡窗口。
  這位獸人戰士擁有灰白雙色的高貴毛皮,他身上的美麗強悍至今無人能比。他是一位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賴的戰士,也是消失在這段漫長歷史中,獨一無二的野獸靈魂。
  他們兩人雖然分開生活,但雙方沒有任何一刻忘記對彼此的尊敬。
  當她聽說友人懷了身孕時,感動得全身發抖,她衷心希望總有一天要見到那個孩子。
  然而,某一天。
  友人的聯絡突然中斷,這讓魔女慌了手腳。但她並沒有犯下自己跑去見友人的愚蠢行徑。
  由於魔女與教會的關係進行得不如想像中順利,友人也被迫下達一個困難的決斷,魔女認為她應該是太忙了,於是默默繼續等待聯絡。
  緊接著事情就發生了。
  大規模的狩獵魔女展開,無力戰鬥的白魔女們被送上了火刑台。
  「不可能!」
  魔女非常訝異。
  這不是友人的作為。友人不可能會背叛同伴。魔女為了取得中斷聯繫的友人的消息,於是衝出洞穴。
  然後,他得知人類做了一件重大的背叛。
  七位主教幽禁身為代行的魔女之友,開始進行狩獵魔女。
  魔女很生氣。簡直氣瘋了。
  為了救回被幽禁的友人,她對教會挑起戰爭。
  她做出無數的獸人戰士,支配他們,命令他們殺光人類。
  但是結果如同歷史記載,沒能拯救友人的魔女敗北,被迫以世界之惡生存。
  她與友人唯一的牽絆,也就是那一位白色獸人戰士也下落不明。魔女只能悲嘆,在孤獨中掙扎的同時,尋求強悍的力量。
  就算不是自己也無所謂,她打從心底祈求一個可以顛覆世界的魔女出現。希望這個擁有強大力量的魔女,能夠實現她與友人共同夢想的世界。
  這時,有個惡魔對她說話了。
  「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
  沒有任何一個魔女召喚過的存在──
  說起來,魔術原本就是惡魔賦予人的技術。他們在夢中向人類攀談,欺騙人類,讓人類將他們召喚出來,然後任性自私地行動──後來,為了抑制召喚出的惡魔之力,好讓惡魔能供人驅使,人們做了調整,也就是今日多數魔女稱作「魔術」的技術。
  「我無法給妳力量。」
  惡魔這麼說。
  「不過我可以給妳超越人類智慧的孩子。」
  魔女答應了惡魔提出的駭人契約。
  契約內容是她要與惡魔產下兩子,將其中一個人獻給惡魔。
  那就是零與十三號。
  零在惡魔身邊長大,某天突然就被放逐到魔女居住的洞穴。最先注意到她那突出知性的人,就是同樣擁有惡魔血脈的十三號。
  十三號努力增進零的才能,兩人互相砥礪,逐漸成長。
  然後有一天,零寫好了《零之書》。
  一想到零創造出來的魔法將會革新未來,她的內心有多麼震撼──
  於是魔女慎重地擬定計畫。
  她必須讓一切事情「主動」發生才行。為了將零和十三號的智慧做最大限度的活用,身為師傅的自己就是頭號絆腳石。
  因此她扮演一個冥頑不靈的師傅,當十三號再也忍無可忍,對洞穴徹底絕望的時候,所有計畫也就隨之啟動。
  世界充滿惡魔,教會和魔女為了打倒共同的敵人,現在正要齊心合力。
  沒錯──一個共同的敵人。
  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存在的角色。

  「所以,妳一肩挑起了這個任務。」

  聽見惡魔的聲音後,「泥闇之魔女」睜開為了審視過去而閉上的雙眼。
  眼前的光景是因為爆風而四散的守護聖像瓦礫,以及從被破壞的結界外頭不斷湧入的無數惡魔。
  零的傭兵──或者該說是「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背對著那些祥和的景色站著。
  他的身影和過去代行役使的白色獸人戰士非常相像。
  當她看見這個男人站在零的身旁時,「泥闇之魔女」終於明白了。她的友人將自己的孩子託付給獸人戰士,要獸人戰士務必守護好。
  而獸人戰士非常盡責地完成了這個願望,友人的血脈如今也依然以這種形式延續下去。
  她開心得全身顫抖。
  與此同時,那位獸人戰士不在自己身邊的事實,產生了一股瘋狂的焦躁感,不斷向「泥闇之魔女」席捲而來。
  於是她想將他納為己有。若是無法實現,那就殺了他──這或許就是她的敗筆。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
  死亡前夕──她截取出這靜止的瞬間,「泥闇之魔女」現正和惡魔對峙著。

  這究竟是誰的死呢──

  「泥闇之魔女」緩緩露出微笑。
  「沒錯……吾一肩扛起了。為了讓魔女、教會、任何人……讓一切畏懼吾,憎恨吾。為了讓邪心攬在吾一人身上──實際上,吾也真的攬上了。」
  十三號死了,如今零也順利到手,接下來只要在魔女與世界完全融合之前,以恐怖的化身持續君臨於世就行了。
  但是,她在最後關頭失算了。
  「沒想到會被身為共犯的你阻撓啊……」
  「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一手抓著「泥闇之魔女」的心臟。
  在結界消失的瞬間,最靠近魔女的惡魔就是「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了。
  只要比任何惡魔更快殺死「泥闇之魔女」,就能在一群惡魔蜂擁而至之前,保護零與傭兵。
  而「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也確實付諸實行了。
  他並未選擇「泥闇之魔女」這位伴侶,而是選擇了零與傭兵。
  「你為何要選擇那一邊?難道有吾還不夠嗎?」
  「泥闇之魔女」就這麼被抓著心臟提問。
  「我已厭倦停滯不前。」
  「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答道。
  「這麼一來,現世才會紛亂。弱小之人將一同增長,引發諸多紛爭。如此──」
  零和傭兵兩個人……
  「才會為了維持這個亂世的均衡而四處奔走。這才是我的願望。無上的娛樂。」
  魔女的臉上浮現微笑,說了聲「可恨的惡魔」。
  究竟從哪裡開始才是這個惡魔的計謀呢?自從他提出契約那時嗎?還是再更早之前呢?
  就連深愛眾人,同時也被眾人所愛戴的代行──「泥闇之魔女」的摯友──被眾人無情背叛的劇本,也是這隻惡魔所寫的嗎?
  事到如今已經無從得知。
  泥闇之魔女嘴裡嘆出一口氣。
  「星瞰之魔術師阿爾耿忒啊……你很想見證這往後的世界吧。詠月之魔女索雷娜啊……妳很想知道繼承血脈之人所創造的未來吧。十三號……你很想幫助那個唯一血脈相連的同胞吧。」
  就如同她也想見到友人希冀的世界一樣。
  為了拯救世界,為了魔女真正的和平,她犧牲了許多生命。
  踐踏了許多弱者。
  但她不後悔。
  打從零開始寫《零之書》那一天起,世界就開始朝向這個結果轉動了。就連充當幕後黑手的她,也只是一顆被變革的濁流推著走的小石頭罷了。
  魔女緩緩閉上雙眼,然後再度睜開。
  時間急速轉動。
  死亡快速來訪。
  眾人會嘲笑她嗎──
  笑一個招致世界毀滅的魔女,竟衷心期盼世界的安穩、魔女的和平,以及教會的繁榮。笑她就算犧牲自己,依舊不停盼望。
  這真是諷刺啊。人們將以邪惡魔女破壞的世界為基礎,創建新的世界。否定魔女的人們,將會創造出魔女所希冀的世界。
  沒錯──邪惡的魔女。
  這就是自己應當扮演的角色。自己原本就註定會如此被人打倒了。既然如此,滿盈在她胸口的情緒就不該是敗北的悲嘆,而是完成任務的滿足感。
  只有一件事。
  若說她還有一個願望──

  「──你們可別浪費那悠長的生命了喔。零,還有零的傭兵。」

  她厚著臉皮許下願望,希望兩人最後的結局,會有著比惡魔喜愛的困難還更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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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出乎意料的凱旋


  1

  為什麼──傭兵反覆如此詢問零。
  為什麼會選擇自己?
  為什麼會想和自己在一起?
  傭兵很想知道零為何會對他抱有好感。
  零喜歡解釋事情。她認為既然傭兵想知道理由,那麼每當傭兵問起,她便會鉅細靡遺解釋。但是每當傭兵聽完解釋,總是無法完全接納。
  她說的合情合理,也不是謊言。
  她喜歡傭兵做的菜。喜歡他身上鬆軟的毛皮、偏高的體溫,還有同眠時的舒適感。馬上生氣這一點雖然不值得嘉許,但她並不討厭被那樣罵。
  零喜歡傭兵能以一個對等的存在面對身為魔女,身為絕對強者的她。喜歡他理解自己的缺陷,卻不屈服的堅強。
  喜歡他分明膽小,卻有著咬牙面對的勇氣。分明粗暴卻又纖細。會悲觀,但不會絕望。喜歡他那顆難解如彩色玻璃般的心。
  日子不斷累積,每當和傭兵度過一天,「喜歡」的理由便會增加。
  當她發現這件事的時候,那些「喜歡」的數量已經多到足以讓零捨棄在洞穴度過的安穩生活了。
  在森林初次遇見傭兵的時候,她的確覺得他「令人中意」。但那種情感並不能稱作「喜歡」,而是一種更加功利的盤算。
  這才是傭兵頻頻尋求「為什麼」的原因。
  因為獸人戰士非常適合擔任護衛。純粹對沒見過的野獸身形感到好奇。都被人追趕了,還想帶著零逃跑的爛好人個性非常容易操控。因為他做的菜很好吃。因為他想變回人類,所以有交涉的餘地。
  所以才選上他。
  可是現在不同了。
  就算傭兵變回一個平庸的人類,就算他沒有一手好廚藝,就算他憎恨、厭惡零,就算他們再也無法見面,零還是持續喜歡著傭兵。
  這想必就是愛吧。
  不求回報的感情。不在乎獲得什麼,而是藉由付出讓自己獲得滿足的感情。
  如今此刻,零抱著傭兵渾身是血的身體,才醒悟這件事。
  「傭兵……傭兵、傭兵!你等等,吾馬上幫你療傷……!」
  結界消失,泥闇之魔女死了。
  烏雲密布的天空已經放晴,包圍祭壇的惡魔消失,和平降臨世界。
  但是無論天空多麼蔚藍,就算惡魔從世界消失,就算和平造訪世界,傭兵身上所受的傷也不可能不見。
  受到爆風侵襲,當零睜開緊閉雙眼的瞬間,她的眼裡隨即映著彷彿下一秒便會停止呼吸的傭兵的身影。
  然而,她自己卻毫髮無傷地活著。
  這是凌駕世界安穩的絕望。
  為什麼我們還活著呢?
  為什麼泥闇之魔女死了呢?
  但比起這些疑問,還有一件「為什麼」先浮上心頭。
  「為什麼……『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你為什麼要帶傭兵來到這裡!如果傭兵死了,你應該也很困擾。所以吾才允許你留在傭兵體內,但這是為什麼!」
  一年前,零將惡魔召喚至傭兵的體內,在威尼亞斯境內張設禁用魔法的結界。
  惡魔希望留在現世觀測世界,零也答應了。因為她認為只要惡魔繼續寄宿在傭兵體內,就能成為守護傭兵的力量。
  而且事實上,惡魔的存在的確有保護到傭兵。
  傷口癒合速度加快,還迴避了瀕臨眼前的死亡。
  只要零一直待在他身邊,傭兵的意識就不會被惡魔奪走。
  就算零不在他身邊,只要他的身體是軟弱的人類,惡魔也不能勉強他。
  本應如此,但「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竟篡奪傭兵的意識,將人類的身體帶到祭壇來。
  這是一件多麼有勇無謀的舉動──是一件多麼危及傭兵性命的舉動。
  「這是他的期望。」
  惡魔藉著傭兵的嘴說話了。
  但他臉色蒼白,心跳微弱,呼吸淺薄。傷口雖然癒合了,但很明顯地已經失血過多。
  零不停重複問著──為什麼?
  「吾已經用那麼殘酷的方式背叛他了!為的就是不讓他有心追過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來追吾……!為什麼……!」
  傭兵沒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進行降獸咒術,就能免於一死。」
  「不行!」
  零一腳踢開惡魔的耳語。
  獸人戰士具有強韌的生命力。惡魔說的沒錯,只要現在把野獸的靈魂召喚到傭兵的體內,的確有可能得救。
  但是野獸的靈魂已經強行從傭兵的身體剝離過一次了。
  因為一年前召喚惡魔進入傭兵體內,造成野獸的靈魂和傭兵的靈魂變得更加契合。話又說回來,一個身體裡同時存在「惡魔」、「野獸的靈魂」,還有「傭兵的靈魂」,會產生意料之外的狀況也是理所當然。
  都已經把他們強行剝離了,現在又要舉行降獸咒術的儀式,不知道會帶給傭兵的肉體和靈魂什麼樣的影響。
  「傭兵希望以人類的身分活著。他說他的夢想是開一間酒館……!」
  這不正是傭兵比自己的性命更加珍貴的夢想嗎?
  最討厭魔女的他,就算接下魔女的護衛一職,也想完成這個夢想。
  儘管是總比死了要好,難道奪走這件夢想的行為就可以饒恕嗎?
  傭兵開酒館,零開占卜館,一旦天黑了,零就去傭兵店裡吃晚餐──兩人前幾天才在暢談這個夢想。每當零回想起傭兵說著同意的表情,她的胸口便會滿溢著一股溫暖的情緒。
  「吾要守護傭兵。吾發過誓了。不論多少次,不論多少次……!不只他的性命,只要是傭兵覺得重要的東西,吾都會守護到底。就算拿自己的性命交換……!」
  為了拯救零,傭兵選擇拋出自己的生命。
  零雖然罵他這個行為很愚蠢,但倘若立場反過來,要她捨棄自己的性命同樣無妨。
  「惡魔啊──吾父,『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啊。你想從吾身上拿走什麼都無所謂,吾願意獻上自己的心臟。所以請你救救傭兵吧……!」
  一聲竊笑傳出。
  一隻冷冰冰的手碰上零的臉頰。
  惡魔的眼睛和零一樣是藍紫色。
  「別怕,我心愛的女兒。快看,四散在冰海周圍的眾多祭品。」
  零瞪大了雙眼。
  沒錯──結界被無數的惡魔包圍著。現在惡魔已經消失,冰海四周有數不清的墮獸人。
  而墮獸人的頭顱、鮮血,一切的一切都是能用於魔術或魔法的上等祭品。
  有這麼多祭品在,只要她希望,或許連死者都能夠復活吧。
  她能獻上百條性命來拯救一條命。這麼一來,零和傭兵都能生還,正大光明凱旋。然後再度結伴四處旅行。
  零仰望天空。
  一望無際,蔚藍的天空。
  「對不起,傭兵……對不起……」
  「吾決定……」零糾結地痛苦喘息。
  對零來說,世間萬物的生命一點也不重要。但要是傭兵知道了,那個溫柔的男人就無法再愛自己的性命了。
  而且他想必再也不會原諒零。
  零使勁咬牙。
  「吾要獻上自己的性命!吾不許你動到其他生命!這條命、這顆心臟,還有靈魂都獻給你,吾願意獻上自己一切的血肉,換回傭兵的性命!」
  「好啊。」
  原本摸著零臉頰的手抓住了她的脖子。

  「我就用妳這條性命吧。」





  2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倒在燒光的草原上。
  映入眼簾的東西有破碎的瓦礫、被翻起的土壤,以及我流的一片血海。
  「……痛死了……」
  還有一分痛楚。
  怎麼,換句話說,我還活著啊。
  然後我感受到臂膀中有一道暖意。
  溫暖又柔軟的存在──是還活著的零。
  所以,是這麼一回事嗎?結界消失,泥闇之魔女死了,而我們還活著。
  「……什麼嘛,這不就是大獲全勝了嗎?」
  我笑了。
  一笑全身就痛得不得了,不過只要當成是活著的證據,也就沒那麼難受了。我費了一番功夫轉身仰躺,瞬間停止呼吸。

  是一望無際的藍天。

  先前世界還籠罩在那麼厚的雲層之下,連白天都是那麼昏暗而詭異,現在卻藍得像小鬼畫的天空似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本應是致命傷的傷口已經癒合。
  這也沒什麼,既然現在知道我是惡魔寄宿體了,這點小事也沒什麼好驚訝。
  話說回來,寄宿在我身上的惡魔怎麼了?如果這傢伙是「泥闇之魔女」的同夥,那是跟她一起消失了嗎?
  ──算了,事到如今都不重要了。
  「喂,魔女……快起來。天空很藍喔。」
  沒有反應。我爬起身體,仔細端詳零的臉。
  輕輕搖她,她也沒醒過來。
  「魔女……?」
  身體有溫度,也還在呼吸,但看起來像死了一樣。我懷著不安將她抱起來,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不──沒關係,沒事的。她一定很快就會醒了。只要看見這片天空,諾克斯大教堂的人們也會察覺發生了什麼事。
  到時候,神父一定會派人來接我們。
  我彷彿能看見正在準備撤退的神父一臉驚慌地把格達叫到身邊,大喊著要他優先所有事情,總之趕緊到祭壇來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我不用離開這裡,只要等人來接就好了。這是我不曾體會過的安心感。
  我想所謂的信任同伴,指的一定就像這樣吧。
  這時候,四周慢慢傳來令人困惑的聲音。
  我抱著零坐在燒光的草原之中,一愣一愣地環視四周,才發現一群脫離惡魔支配的墮獸人們,全都一臉呆滯地被丟在冰海各處。
  「──喂,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哪裡……冰層之上?到處都是屍體……!」
  當然了。惡魔互相殘殺的殘骸──那些被惡魔們當作身體使用的墮獸人屍體堆積如山,還有一片血海將冰海染成了鮮紅色。
  在這宛如地獄的場景當中,只有天空事不關己地透著和平的蔚藍。
  ──此時那片天空中……
  突然有點點斑駁的黑色髒汙晃動。我一時之間看不清是什麼東西,但似乎是鳥──不對,以鳥的體型來說,那未免也太大隻了。
  就在我呆頭呆腦地仰望天空時,慘叫聲從我的視野外傳來。
  我不禁回過神來,握緊劍站起身子。當我抱著零往發出聲音的方向跑去,馬上就知道原因了。
  「那隻鳥……是怪物嗎……?」
  鳥的大小跟人類差不多,身上還有異常尖銳的腳爪。長長的尾巴像蛇一樣隨風擺盪,火紅的尾羽正一根根散落。
  「泥闇之魔女」召喚的惡魔已經消失了。
  但是惡魔留下的痕跡依然存在。例如他們不曉得是為了打發時間還是惡作劇而做出來的怪物們。
  那隻鳥攻擊了一個因傷而動彈不得的墮獸人,牠撕開他的肚子,拉出內臟咀嚼。
  「呀啊啊啊啊!不要,別過來!別過來──!」
  其他地方也傳出哀號。
  我在跳進祭壇前一刻看到的「用刀狀魚鰭在冰海上滑行的魚」,還有「全身是針的謎樣生物」,紛紛受到這股嗆鼻的血腥味吸引而來。
  我不知道四散在這片冰海上的墮獸人有沒有被惡魔附身時的記憶,我只知道他們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混亂當中了。
  好了,該怎麼辦呢?
  要抱著零跑回教堂去,渾身發抖等待事情結束嗎?
  不──不行。
  有人會來接我們。
  為了載我和零,坐在龍上的人一定只有格達這個騎手。
  我不認為還沒完全長大的年輕幼龍有能力驅逐這群怪物,而且要是龍突然出現在處於恐慌狀態的墮獸人面前,他們八成會以為牠是敵人而群起攻擊吧。
  就算龍能平安無事,格達也肯定會沒命。
  那要逃走嗎?
  我抱著零,能看準怪物攻擊其他墮獸人的時候,趁隙逃走嗎?
  在這種站都站不穩的狀態下,憑我這個軟弱無力的人類,我能抱著零跑到什麼時候都是問題──
  我拚命思考,呆站在吉那羅斯島的邊界處,這時,突然有一道黑影落在我的眼前。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眼前就出現一條足以一口吞下我和零的巨蛇,牠正歪著頭從嘴裡不斷流出毒液。
  慘了,會死。
  內心浮現覺悟的瞬間,我的身體擅自動了起來。
  我的手伸向前方,「啪」的彈響手指。蛇的頭在轉瞬之間飛走,而我的一根手指也同時彈飛出去。
  「痛──死了!你這混帳!」
  我大叫一聲。
  剛才那動作不管怎麼想,都是我體內的惡魔搞的鬼。因為他實在太過安靜,我還以為他已經消失不見了,不過看起來他還是繼續留在我的體內。
  話說回來,手指是廚師的命耶!就算有很多隻,也不准隨隨便便犧牲掉啊!
  但得救了是事實。
  說實在的,我真的判斷不出這個惡魔到底算不算我的夥伴,但現在這個情況,他的存在毫無疑問對我有益。
  不管他是敵人還是什麼,有用的東西就要利用,這才是傭兵。
  「喂,惡魔。你聽得到吧?幫幫我……!」
  始終無法理解狀況的墮獸人一一發出哀號,各個束手無策地遭到殺害。全軍覆沒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不──如果只是全軍覆沒,那倒還好。
  這裡聚集了這麼多只有體力好得像怪物一樣的墮獸人,所以應該會有幾個運氣好的人順利逃脫。
  但糟糕的還在後頭。從怪物手中逃脫的墮獸人們一定會盡最大的手段掠奪位在前方的諾克斯大教堂。
  必須有人站出來領導他們。
  但現在的我太弱了,無法做到這件事。

  ──你想要什麼?

  惡魔低聲詢問我。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看著在惡魔使用力量的代價之下,手指彈飛出去而滿是鮮血的手。
  每次惡魔使用力量,我的身體就有某個地方會受損。照這樣下去,難得存活下來了,也不知道以後會死在什麼地方。
  如果惡魔會使用治癒魔法,就能自己治好自己了,但他不使用,可能代表有什麼理由吧。
  「人類的身體根本沒辦法正常使用惡魔之力……但如果不用惡魔之力,我就會死在這裡……如此一來,我能做的事情不就只有一件了嗎……?」
  我拿下零掛在脖子上的小瓶子。
  「把我變回墮獸人。既然『無名無姓的惡魔之王』可以模仿其他惡魔的力量,這點小事應該很簡單吧?」
  他停頓了一會兒。
  搞什麼?
  他該不會要說辦不到吧?

  ──你不後悔嗎?

  搞老半天他辦得到嘛。那剛才的停頓是什麼意思啊?
  我煩躁地脫口說:
  「我都自己說出來了,還有什麼好後悔的!別管了,快做!」

  ──你再也變不回來了。

  即使如此,還是不後悔嗎?
  經他這麼一問,我瞬間沉默。再也變不回來──是指變回人類嗎?換句話說,我一輩子都得當個墮獸人過活?
  我再度看著自己的手。
  擁有光滑皮膚的人類的手。
  同時,我想起吃莉莉替我做的食物時,那種鮮明強烈的味覺,還有跟其他人視線相對時的奇妙感受。
  我活到現在,一直憎恨著墮獸人的身體。
  我的未來原本被塗得一片漆黑,但在得知能變回人類時,我卻覺得未來突然充滿色彩。
  如果問我會不會後悔,我想我一定會後悔吧。
  或許我會在不經意的瞬間,幻想著我以普通人類身分過活的人生。
  ──但是。
  「就算我現在說『好,我放棄』,也只會被怪物宰掉而已啊!要是我以人類的人生優先,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跑來祭壇了!別管那麼多了,快做!」
  我捏破手中的瓶子。
  那一瞬間,全身就像心臟被捏碎般的疼痛。
  害我瞬間停止呼吸。
  當我好不容易吸了一口氣,卻變成從腹部深處發出的哀號。
  和變回人類時無法相比的痛楚,以及骨頭碎裂的痛楚,還有肥大化的骨頭刺穿肌肉與皮膚的痛楚,將我的視野染成一片血紅。
  「唔──噫……!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雙腳無法站立,癱倒在地面,臉還沾上了土。接著人類的指甲開始剝落,銳利的爪子就這麼刺穿指尖長出來。
  人類的皮膚脫落,厚重的毛皮覆蓋全身。頭就像快裂開那樣疼痛。說不定實際上真的裂開了。我抓著臉,結果人類的耳朵掉了下來。牙齒零零落落地往下掉,嘴唇也裂開,我再度發出哀號。
  是野獸的咆哮聲。
  這是我第一次──非常唐突地想起某個男人。
  在威尼亞斯王國擔任首席魔法師阿爾巴斯僕人的狼人墮獸人。那傢伙是自願捨棄人類的身體。
  換言之,他也捱過這股痛楚。
  這股幾乎把人逼瘋的劇痛。
  太令人敬佩了。我打從心底佩服。早知道會痛成這樣,我搞不好就不會隨便說我要變回墮獸人了。
  而且我還不能昏倒。
  我必須站起來。
  要站起來戰鬥才行。
  我狂吠一聲。那是已經習慣多年的野獸咆哮──毫無疑問,那就是我的聲音。


  3

  歷經變回人類的身體,我搞懂了一件事。
  別說只有一件了,甚至有無數件。
  比如說,人類的身體很好用,指尖很靈活,味覺很敏銳等等──說真的,我覺得那是一副好身體。
  如果能繼續用那副身體活下去,未來等著我的,一定會是和平的人生吧。
  不過變成現在這樣──像這樣抓住無端巨大的怪鳥,扯斷牠的脖子;或者揍死魚鱗像鎧甲一樣堅硬的魚;又或者替一群混亂的墮獸人打氣,重振戰線,我更深刻覺得這才是我的身體。
  熟悉到連我自己都覺得厭煩,而且這所帶來的安心感不可比擬。
  反正只要離開冰海進入森林,狀況多少也會安穩下來。
  我把零扛在背上,領著一群因為緊張、恐懼、混亂而緊繃不已的墮獸人們在冰海上行進。在沒有障礙物的冰海上,看得見森林與海平面就在視野的彼端。




  我突然覺得那條境界線動了一下。
  「──教會騎士團?」
  從制服來看,是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那夥人。
  正當我疑惑他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時,卻看見似乎有怪物在攻擊他們。
  我命令相較之下比較冷靜的墮獸人跟著我走,從正面與左右兩邊包圍怪物,接著殲滅牠們。
  墮獸人基本上不會和人成群結黨。
  但若是發生莫可奈何的事,還是會提供某種程度的幫助。只要獲得幫助,當然就能發揮超常的戰鬥力。
  受到怪物襲擊的教會騎士團看見自己被墮獸人集團所救,而且還被團團包圍,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這、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這麼多墮獸人!而且你……不是變回人類了……!」
  其中一個騎士團員指著我。
  「發生了很多事啦。倒是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麼?看你們的樣子,也不像是神父派出來迎接我的……不過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外面到處都是怪物。要是在結界外亂晃,有再多條命都不夠用喔。」
  「我們是──!」
  教會騎士團的話嘎然而止。
  看到我還有我背後鬧哄哄聚集過來的成群墮獸人,任誰都會這樣吧。畢竟就現狀而言,墮獸人就等於惡魔寄宿體的代名詞。
  所以,就算我說「我打倒『泥闇之魔女』,惡魔都消失了」,他們也沒這麼簡單就能放心吧。
  話說回來,我總覺得他們的樣子很怪──
  「啊。」
  我想通了之後,發出聲音。
  原來如此──他們是神父以外的人派來迎接我的。只要想想他們是近衛騎士隊的人,就知道是受誰指使的了。
  奧爾迦斯。
  說到底,我的放逐是神意審判。
  因此奧爾迦斯認為「我為了能確實從祭壇走回去,肯定會動什麼手腳」。
  所以為了防止我真的跑回去,他才派了伏兵在這裡。但奧爾迦斯也沒料到,我竟然真的打倒「泥闇之魔女」,而且還帶著自惡魔的支配下解放的一群墮獸人回來吧。
  這是當然的。連我本人也完全沒料到。
  「怎麼辦?要殺掉嗎?」
  其中一個墮獸人語氣焦躁地問我。
  對手是十幾個教會騎士團的人,只要我們想殺,一瞬之間就能解決。但我總覺得那樣有點可惜。
  「嗨……真是災難一場啊,沒想到迷了路還被怪物攻擊。」
  「呃──!」
  騎士團員驚愕地睜大雙眼。
  「為了準備撤退到威尼亞斯,你們想要多少增加一點糧食吧?如果能搞到怪物的肉,就萬萬歲了。可是你們走錯路,跑到城鎮的反方向來了。沒錯吧?」
  言外之意,就是要他們做出抉擇。
  看是要背叛奧爾迦斯,把我們當成「拯救你們的英雄」。
  還是要完成祕密發配的任務,以區區十幾個人挑戰一群墮獸人。
  騎士團員各個看著被我們殺死的怪物,還有被那些怪物殺死的同伴屍體。
  「喂,這傢伙該不會……真的打倒祭壇的魔女了……?」
  其中一個騎士團員輕聲說。
  卻被一聲「噓!閉嘴──」的斥責聲掩蓋過去。
  「……我、我等教會騎士團不會放過威脅城鎮的存在,讓你們繼續往前走!如果你們這幫墮獸人集團想經過這裡,就由我們來阻擋你們!」
  居然反抗了。真是值得誇讚的忠誠心。
  但我不得不說他們傻。一群連續受到混亂與戰鬥刺激,神經敏銳到不行的墮獸人們,輕輕鬆鬆就被他們挑撥成功了。
  站在我身邊的墮獸人首先衝了出去,他拔出劍就要砍向教會騎士。但我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他的脖子,直接往地上摔。
  傷腦筋啊。
  好了,怎麼辦呢?
  我是可以殺光教會騎士團的人,「裝作沒遇見」啦……
  不過這時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將周圍的雪花捲起,蓋過我的思緒。
  正當我感到疑惑時,一道壓迫所有生物的咆哮聲傳來,讓所有人仰望天空。
  「全部到此為止!」
  上空傳出老婦人沙啞的聲音。
  巨大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我們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讓出空間──讓出給龍落地的空間。
  不過我記得那道聲音──
  「主──主教閣下!」
  教會騎士團員們齊聲喊道,並當場下跪。
  龍在空中盤旋了幾次,然後正好在我身邊著陸。
  坐在上面的人有騎手格達,和一個頗有威嚴的老婦人──也就是主教。為了載行走不便的主教,他們居然把椅子綁在龍背上。
  「為何主教閣下會來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是啊。但你們就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所以我也必須到場。」
  主教在龍背上依序看著我、我率領的墮獸人集團,還有跪在地上的教會騎士團。
  「哦哦……這是何等壯舉……你真的打倒邪惡的魔女了。」
  「妳看得出來?」
  我回問之後,主教緩緩點頭。
  「當我聽聞『隱密』的匯報時,還不太敢相信……是你嗎?還是──」
  主教看向被我扛在肩上的零。
  「我們只是破壞結界而已。後續感覺比較像她被惡魔殺死,自取滅亡。」
  我因為昏倒不知道詳情,不過大概沒說錯吧。
  「城鎮所有的人都在等候兩位。真想讓你聽到當天空恢復蔚藍晴朗的瞬間,包圍整座城鎮的歡呼聲……這都多虧『隱密』告訴民眾真相。為了不讓他們過度抱著期待,也為了不讓他們墮入絕望的深淵,為了讓你們兩位的凱旋成為他們心中的依靠,他非常有耐心,而且仔細地說明。」
  「神父他……?也就是說,城鎮所有人全都被他的計謀給騙啦。」
  主教瞇起眼睛看著口出惡言的我。
  接著,她轉頭看著默默跪在一旁的教會騎士團。
  「也感謝你們幾位……為了城鎮涉險。正因為你們擁有如此忠誠的心以及犧牲奉獻的精神,城鎮的民眾才會打從心底信賴你們。」
  「是……!只要是為了主教閣下、教會,還有民眾,我等隨時都能犧牲性命!」
  「不,對我來說,你們也是重要的子民。還有他們也是。」
  主教環視一眼墮獸人群。
  不知道這位老奶奶是誰的人全都一臉茫然,不過他們從我們的對話中聽見「主教」這個單字,似乎也已經明白她是個大人物了。
  再不然,看到一個老婦人乘著龍現身,至少也該知道她不是個普通人吧。
  「好了,我們回城鎮去吧。然後再前往威尼亞斯。由我在前頭引導你們。」
  格達手拉龍的韁繩後,龍沒有飛起來,而是拖著沉重的身體在森林裡行走。教會騎士團沒有人違抗,我們也就跟著往前走了。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凱旋了。


  4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迎接乘坐在龍背上的主教,還有走在後頭的我們。
  龍一直走到眾多人等候的教堂前廣場才停下腳步,主教扶著格達的手,慢慢著地。
  前來迎接的人有諾克斯遠征部隊長吉瑪、副隊長瑞蘭德、勤務兵巴爾賽爾、「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還有教會關係人士全都到齊了。
  莉莉緊緊抓住神父的腳,被這群集團的威壓嚇得無法動彈。
  我被眾人催促,往前走到廣場中央。
  「回來得好。」
  聽了神父的話,我聳聳肩。
  「你還真是厲害啊。居然可以讓城鎮這些人一改之前惡劣的態度,歡迎我這個被趕走的罪犯……」
  我的話才說完,神父舉起手杖──然後又直接放下來。看來再怎麼樣,都不能在民眾面前毆打我這個凱旋的英雄吧。
  「這都多虧了主教閣下。是她將這裡打造成能讓你們以英雄歸來的地盤。」
  可是那個主教說「是神父努力的結果」耶……算了,在這裡說這種話就太不識趣了。
  我把視線挪到主教身上。
  主教對著我頷首點頭──七大教堂的主教竟向墮獸人點頭致意。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變回墮獸人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
  「……零呢?她在睡覺?」
  神父抬頭仰望我的肩頭。就算他看不見,還是能從呼吸的深淺判斷出零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吧。
  「根據惡魔所說,好像是使力過度了。應該不久就會醒來──噢!」
  腳邊傳來一陣衝擊力道。
  我低頭一看,原本抱著神父大腿的莉莉,現在改來抱我的腳了。
  她沒有說話。我輕輕彎下腰,拍了拍莉莉的頭。
  「莉莉在生氣。」
  「啊?」
  「莉莉非常非常生氣!大哥哥不能再做任何危險的事了!」
  「這個嘛……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啊。」
  我笑著回答後,神父開口催促道:
  「總之,你先想辦法把這身沾滿他人鮮血的身體打理一下吧。我們已經準備好澡盆、食物和房間了,零就交給侍女──」
  「不,這就免了。」
  「什麼?」
  「……你都懂吧?現在最危險的就是這傢伙了。」
  神父繃緊面容。
  現在鎮上還有對我和零以英雄身分凱旋感到不滿的人。起頭的人就是奧爾迦斯,但不知道那傢伙躲在哪裡。
  把熟睡的零交給侍女,萬一那個侍女就是敵人呢?
  零會在無以反擊的狀況下被殺。
  必須有個人來保護她。要說誰能勝任,也就只有我這個護衛了。
  「交給別人之後,萬一這傢伙被殺害,我就得殺死那個擔任護衛的人了。」
  「難道你想和零一起入浴?」
  神父挑起半邊眉毛說道,而我則是無動於衷地回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神父仰望天空,只說了一句:「隨你高興吧。」
  接下來,我就像剛才說的一樣,片刻都不讓零離開我的身邊。我抱著零洗澡、吃飯,最後抱著她睡在他們準備好的房間裡。

  那是一場悠悠無夢的深層睡眠。

  †††

  奧爾迦斯站在窗邊,咬著手指的指甲,俯視沉浸在凱旋氣氛當中的民眾。
  只能宰了他們。
  現在已經無法阻止他們以英雄之名留芳於世了。可是至少要在他們以主導者恣意妄為之前殺死他們,讓他們變成空有名號的存在。
  就在這個時候,奧爾迦斯的房門開啟。
  看見幾個熟面孔的部下,他的臉上浮現笑意。
  「你們來得正好,請聽我說──」
  部下們不發一語,相互交換視線之後,便將奧爾迦斯從椅子上扛起來。
  在奧爾迦斯開口詢問他們的意圖之前,他就被扛到輪椅上了。
  「這很方便吧?我們去向館長借來的。」
  其中一個部下說著,並將輪椅推出房間。
  「你、你們要帶我去哪裡?我說過我還不會從這間房間出去……」
  「閉嘴。如果你大叫,那我就不得不揍你了。」
  奧爾迦斯一臉鐵青。
  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但是他無能為力。畢竟被打斷的腳還要很久才會痊癒,別說走路了,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們一個人推著奧爾迦斯的輪椅,三個人圍著他。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也不看奧爾迦斯一眼,靜靜地推著輪椅。
  奧爾迦斯被推出教會騎士團的宿舍,當他察覺自己即將被帶到城郊的瞬間,終於開始大喊:
  「不要!你們想把我怎麼樣!神不會允許這種事──!」
  在他把話吼完之前,其中一個部下便動手往他的臉上揍下去。
  接著他們把一塊布塞進他發出呻吟的口中。
  「所以我說了,早在一開始就該這麼做。」
  「可是我不想奪走他的尊嚴。至少讓他高尚地……」
  「他算什麼高尚?」
  其中一個部下吐出口水。
  「那個墮獸人是打倒『泥闇之魔女』的英雄。但我們差點就遵從這傢伙的指示,殺死那位英雄了!」
  「對不起,隊長……但是我們已經無法再服從你的命令了。而你不會原諒背叛之人──所以我們只能這麼做了。」
  「噓!有人來了──!」
  三個部下為了擋住奧爾迦斯,並排站著。
  腳步聲慢慢接近。奧爾迦斯不斷發出呻吟。
  「你們在這裡幹嘛?就算是偷偷摸摸辦事,也未免太可疑了吧?」
  他們聽過這股聲音。
  他是諾克斯遠征部隊長的勤務兵──巴爾賽爾。
  「……嗯?那個輪子……那不是輪椅嗎?」
  巴爾賽爾的視線落在他們的腳邊,皺起眉頭。
  輪椅的車輪比一般的貨車還要小,很好認。原以為他是一個無用的男人,看來還是有點能耐。
  「奧、奧爾迦斯隊長的身體不太舒服,我們正要帶他去看醫生。」
  「啥?」
  巴爾賽爾發出荒謬的語氣。
  接著他的背後……
  「怎麼啦?巴爾賽爾!」
  騎士隊長吉瑪走來呼喚他。
  要是讓那個正義魔人看到這副場景,這些群起背叛的部下也難逃處置。
  神終究還是庇護著他。
  奧爾迦斯獨自竊笑。
  「近衛騎士隊又怎麼了──」
  「啊,沒事的,隊長。他們好像為了搬運貨物,正在傷腦筋。」
  奧爾迦斯停止了呼吸。
  然後他想起一件事。

  ──就該直接殺了他才對。

  想起這個男人對著雙腳被打斷的奧爾迦斯說過的話。
  「嗯……唔……!嗯唔!」
  奧爾迦斯發出呻吟,並扭動身體。當他從輪椅摔下來時,隔著男人們的腳,他能看見吉瑪離去的背影。
  但巴爾賽爾宛如要踐踏他這道視線一般,挪動腳步擋住。
  「你的盤算沒有錯,她的確會救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渣,她都會出手相救。她為人就是這樣,做事不會被自己的喜好左右。不過真是可惜啊……世上幾乎所有人都是靠著自己的喜好在做事。順帶一提,我討厭你討厭得要死。但都這種時候了,你趕走魔女閣下和傭兵閣下的事就先不提……不過你侮辱了我們家隊長吧?侮辱了別人還想讓她救你,你不覺得這個盤算實在很自私嗎?」
  巴爾賽爾抱起奧爾迦斯的身體,讓他坐回輪椅上。
  「好了……」
  巴爾賽爾輕輕轉了轉胳膊,慵懶地望向天空。
  「我也來幫個忙。你們要把這個東西要拿去丟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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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新的工作


  1

  我感覺到一股異樣感,於是睜開眼睛。
  零不在我的懷裡。我從床上跳起來,結果發現全身沉重得像被五花大綁一樣。
  但我還是想盡辦法環伺整個房間,這時,坐定在椅子上看書的零首先映入眼簾。
  這是個似曾相識的光景。
  我一愣一愣地看著她,終於回過神來。
  「妳醒──!」
  「你醒來啦,傭兵?」
  零搶先說出我要說的話。
  那是我想說的台詞。
  正當我要回答她的時候──
  「大哥哥!」
  一個雪白的毛球跳上我的肚子。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是莉莉。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呃,喂,等等……妳冷靜點……!」
  莉莉不斷地呼喚我,就在我傷腦筋的時候,有個人走來拎起她的身體。
  「莉莉,他好歹也是個受傷的人。亂跳也要挑肚子以外的地方。」
  「啊嗚……」
  是神父。
  他透過眼帶看著我。
  「真不愧是怪物,有夠頑強。」
  然後拋下這句話。
  「這是什麼意思?」
  「從你睡著開始算起,今天已經第十天了。」
  「十──?」
  「順帶一提,吾似乎三天就醒來了。」
  零從旁插嘴,並說著「還是吾比較厲害」。
  難怪我會覺得身體重得要死,而且肚子有夠餓,有一種身體各處都空空如也的感覺。
  他醒了,快去叫隊長過來──在門外這樣大吼的人是巴爾賽爾吧。看來剛才所說的話並不是神父或零的惡作劇。
  我甩了甩到現在還不是很清醒的腦袋,再度看向四周,發現格達蓋著毯子,睡在房間的角落。
  「……你們所有人全都睡在這間房間嗎?」
  「嗯!」
  莉莉做出強而有力的回答。
  「莉莉一直都在!大姊姊也一直都在喔!龍的國王呀,還有隊長大姊姊跟神父大人,大家都一直在這裡!」
  「基本上常駐房間裡的只有零而已。她先醒來之後的七天七夜──就沒有再睡過了。真是和你這個怪物非常匹配的魔女風範。」
  神父傻眼地說道,零則是走近床邊,輕拍他的肩膀。
  「誠然,正是如此。因為吾一直醒著守護傭兵,才會知道神父頻繁過來察看傭兵的狀況,我還知道他對傭兵一直不醒來這件事感到焦慮。」
  「看來魔女眼中的世界和我看到的大相徑庭呢。」
  「莉莉也知道!神父非常非常擔心!」
  「莉莉,閉上妳的嘴巴。」
  神父以手杖尖端敲打莉莉,使她發出「好痛!」的怨言。
  我忍不住笑了。
  真是的──一醒來就這麼熱鬧。我一笑,神父便不悅地皺起眉頭,這時,睡在房間角落的格達也清醒了。
  「怎、怎麼?傭兵已經醒過來了嗎?為什麼要挑我睡著的時候醒來啊!」
  「呃,你跟我抱怨也沒用。」
  「聽說傭兵醒來了是嗎!」
  房門被強大的力道開啟,吉瑪和巴爾賽爾一同衝進房裡。
  吉瑪看見我坐在床上,突然掩面哭泣。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從此都不會醒了……!」
  「呃……喂,等等……!沒有必要哭吧!只不過是一隻傭兵快死了……!」
  「你不是和我打過賭了嗎!現在賭局是你贏了!我今後必須一輩子請你吃飯,要是一次都沒請成你就死了,豈不是有損我的騎士之名!」
  「隊長,騎士之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折損……」
  「煩死了!這是比喻!」
  吉瑪揉揉流滿鼻水的鼻子,並用力捶打巴爾賽爾一拳。這麼一看,這兩個人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現在距離感還是變得這麼融洽了。
  零看著這樣的吉瑪。
  「嗯,吾也像他們這樣就行了嗎……」
  又在吸取一些不必要的知識了。
  「妳不用學沒差啦。」
  我出聲吐槽後,零一屁股坐上床。
  「那麼就用吾的方式來吧──早安啊,傭兵。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句話果然似曾相識。
  「小鬼有寫信過來喔。」
  零把「魔女信箋」遞給我。
  這是一式兩份的信件組,在其中一張紙上寫下文字,文字就會浮現在另一張紙上。
  換句話說,這樣東西的功用是只要人在威尼亞斯的阿爾巴斯在她的信紙上寫下文字,完全相同的內容就會浮現在我們拿的這張信紙上。
  「具有『綜觀世界之眼』的瑪蒂亞已經把你的狀況告訴小鬼了。就吾剛才看了浮現在信紙上的內容判斷,她現在也在看著你。」
  「什麼意思啊……有點毛耶。」
  我忍不住說出真心話。
  我伸手拿過零遞出的信紙一看,上面寫的全是同一個詞。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這個……一直到最後都一樣嗎?」
  「看到最後你就知道了。」
  我跳過開頭和中間,直接看最後一行。

  我已經派援軍從威尼亞斯出發了,你們應該可以跟他們在路上會合。
  快點回來吧。我有很多話想跟你們說。

  「只寫最後一行不就好了嗎?」
  說完之後,最後一行後面又浮現「笨蛋」兩個字。而且還是特大的粗體字。
  「如果我是笨蛋,那妳就是小鬼。喂,妳有聽見吧?臭小鬼。」
  我不等阿爾巴斯寫下回覆,直接把信紙揉成一團丟給零。我想阿爾巴斯此刻一定在威尼亞斯王國的某個地方氣得直跳腳吧。
  「唉……真想回威尼亞斯。」
  零也點頭回應我。
  「回去吧,小鬼已經伸長脖子在等我們了。要是讓她等太久,她好像就要加入那什麼援軍之中了。」
  「如果真是這樣,身為護衛的狗臉又要大吵大鬧了。」
  那副光景彷彿就在眼前發生一樣,我不禁露出苦笑。
  「在你睡覺的這段期間,很多事情拍板定案,也有很多事情變了。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吾也是。但讓世界陷入危機之中的是魔女,而獸人戰士也是惡魔的象徵,這件事依然深植在許多民眾心中。」
  「真是受不了。」神父沮喪地這麼說。
  「魔女與墮獸人同為恐怖的象徵,同時英雄也是魔女與墮獸人……我現在已經開始頭痛,苦惱著未來該怎麼領導民眾了。」
  「誠然,正是如此。吾輩要走的路又是一條長長的險徑──不過所有人會一同上路。你不覺得這和獨自一人上路,然後去危害其他道路比起來,是一條更愉快的路程嗎?」
  「有嗎?」
  假設往後魔女、墮獸人、教會,所有人都要踏上同一條道路──原來如此,那的確很不得了。
  「我看還是各走各的比較好吧?」
  當我如此老實說出口後,莉莉大叫了一聲:「不行!」
  這樣啊,不行啊。
  既然不行,那就算麻煩,也只能一起走下去了。


  2

  之後,世界發生了令人眼花撩亂的變化。
  我們平安撤回威尼亞斯,我和零成了眾所皆知的「無名英雄」。
  沒錯──換句話說,世上大部分的人只得到「某個魔女和墮獸人拯救了世界」這樣的情報。
  我和零從來就沒讓人看見我們在檯面上的行動,而且也不該讓人看見。這是我們經過漫長的討論後,得出的結論。
  無法接受世界變化的人們,毫無疑問會把矛頭指向我們。若是有人對我們釋出殺意,那我們就必須應戰。
  這麼一來,殺意的連鎖就停不下來了。
  「有人拯救了世界」。但沒有人知道那是誰。
  這樣恰到好處。
  「這也算另類的神吧。」
  神父如此評斷這件事。
  地點是威尼亞斯王國王城──就在為了讓我們方便行事而分配的房間裡。
  「沒有任何人見過,卻有著宏偉作為的人物……配合那位人物的思想生活,這種想法非常接近宗教的起點。」
  「我說你,對神和宗教的內容……最近學會開始說些沒營養的話了耶……」
  剛見面的時候,他給人的感覺還是「一切謹遵神意」的模樣,現在我卻覺得神父甚至把自己口中的神當成人類的心理作用看待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未來還要由教會主導,將『不把魔女視為邪惡的新教會』廣傳給民眾知道。你覺得我現在還有閒暇把我理想中的神強押給別人嗎?」
  若要要求他人懂得變通,自己就該先培養多出一倍的變通性。神父以一副過來人的表情娓娓道來。
  零笑道:
  「這有什麼?只要當成多了一尊祭祀的神明就好了。吾以前也說過了吧?教會的神其實就是惡魔。守護聖像也是,是人們做出與惡魔之力相符的雕像,將它們奉為象徵的東西。因此不用改變教會原本的信仰,只要敞開心胸,把其他惡魔也一起當成神就行了。」
  「妳說得倒是簡單。」
  出聲的人是阿爾巴斯。
  她一邊把玩自己稍微變長的金髮,一邊散漫地躺在床上,雙腳來回踢著床,這實在不是一國主席魔法師該有的作為。
  「威尼亞斯王國是還好,但南方不是還有很多在狩獵魔女的國家嗎?然後威尼亞斯位在陸路的中心點,所以那些國家的人也會來到這裡。」
  這實在是無可奈何。
  惡魔危害的範圍甚廣,但是和絕對需要魔女庇護的北方人們相比,南方的人們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受害。
  雖說北方發生大事,但大部分的人幾乎一輩子都不會走出村子,就這樣終老一生。他們頂多只會聽到別人說,在一個自己沒聽說的遙遠世界發生了某件事情,要他們突然改成擁護魔女是不可能的吧。
  當然,教會內部也存在這種傾向。
  「真是的,要在別人入境之前一一說明『魔女在這個國家是合法的存在』,真是有夠麻煩,教會的瘋狂信徒又每隔不到三天就會惹事。就連教會本身都分裂成南北兩派!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只能拿出耐心繼續堅持下去了。以威尼亞斯為中心,讓魔法師一點一點確實融入人群是最近的一條路。因此,您這位身為先驅的主席魔法師閣下,行為舉止請務必符合魔法師的表率。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您已經一度帶給教會非常惡劣的印象了。請您別忘記,未來您必須付出龐大的努力,才能讓教會接納魔法師。」
  「討厭!好想再讓坑道倒塌一次!所有討厭魔女的人都禁止入境!」
  阿爾巴斯大叫一聲,雙手雙腳都攤在床上。
  別看她這樣,只要站在部下面前,她的表情就會變成一位理智的主席魔法師,小鬼的成長真是不容小覷。
  「看來未來百年的歷史會有些混亂了呢。」
  聽見零樂於享受變化的言詞,神父只是疲憊地垂落肩膀。
  ──神父也有一樣變化。
  他摘下了把手杖固定在指節上的金屬製戒指。
  由於教義大幅變更,轉而接納魔女,因此教會內部也引發劇烈的變革。首先動刀的,就是解散「女神之淨火」這個組織。
  至於原本是死囚的「女神之淨火」成員,則是依據他們過去做了多少事,給予同等的恩赦。
  本應判死刑的人減輕刑罰變成自由刑,將他在「女神之淨火」執勤的時日當作服刑時間予以計算,或者幾乎無罪釋放。總之有很多措施就是了。
  只不過,那些被評斷釋放出來會有危險的傢伙們,則是要在他人的監視下行動。所謂危險的傢伙,應該是指之前碰過的掘墓人那類的傢伙吧……
  至少從「女神之淨火」退休後還被賦予神父職稱的人,也就只有眼前的「隱密」一個。
  不過以他的情況來說,那本來就是一場冤案。
  「說到惡魔,決定好館長該怎麼處置了嗎?那傢伙再怎麼說也是惡魔吧。」
  一直到最後一刻都還爭執不下的議題,就是該怎麼處置真正身為惡魔寄宿體的館長。
  那傢伙本來就是惡魔,所以不能進入教會設施。
  而且阿爾巴斯設置了強力的結界,包圍著威尼亞斯國土,所以他也無法入境,現在應該是巴爾賽爾陪著他,待在坑道附近的旅店才對。
  「已經定下來了喔。讓他當『禁書館』的館長。」
  「搞什麼?那根本就沒變嘛。」
  「沒錯,一切照舊。不過『禁書館』會改變經營方式。那裡是教會的──」
  「是教會和魔女。」
  阿爾巴斯立刻從旁訂正。
  神父稍微清了清喉嚨。
  「那裡將成為收集教會與魔女雙方書籍的『綜合圖書館』。然後再由館長這位書蟲負責管理這批龐大的書籍。」
  「館長想必很開心吧。」
  「何止是開心。他現在已經迫不及待想返回『禁書館』了,而且他也開始採取增加館藏的行動。」
  「那司書呢?」
  神父歪著頭面對零的疑問。
  「司書?」
  「不是有個從『禁書館』來到威尼亞斯,而且具備『綜觀世界之眼』的魔法師嗎?」
  神父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妳是說瑪蒂亞嗎?她要留在威尼亞斯。」
  「是喔?這是為什麼?」
  「她好像說想在這裡學習魔法喔。」
  阿爾巴斯回答。
  說實在的,在我們這群人之中,和瑪蒂亞相處最久的人就是阿爾巴斯了。畢竟在我們往諾克斯大教堂行軍期間,瑪蒂亞一直都和阿爾巴斯待在一起。
  「你們看嘛,瑪蒂亞小姐並非憑著自己的意志和館長訂下契約的不是嗎?所以她好像感觸很深。她說想好好學習魔術知識,然後使用魔法。對我們來說,擁有『綜觀世界之眼』的人材也很珍貴……而且當館長察覺有任何異變時,也只有她能立刻和館長取得聯繫。」
  「也就是說……要讓館長一個人回『禁書館』嗎?要不要緊啊……」
  「我們也沒那麼傻。現在已經決定要讓吉瑪隊長的勤務兵擔任館長的輔佐人了。」
  「打雜的?為什麼他要去?」
  「不管怎麼說,他也照顧館長好一陣子了,或許是對他有感情了吧?」
  「我說你,他哪會有什麼感情……對方可是一個想把自己寶貝養大的女兒當成配偶的惡魔耶。」
  「換句話說他就是準岳父了。」
  神父面不改色地說出驚悚的話語。
  會變成那樣嗎?會嗎?
  神父不顧扭著頭還無法接受他口中任何一句話的我,逕自往下說:
  「為了配合這項措施,教魔兵團會派出幾個人擔任『禁書館』的戒備人員,至少他不會是一個人。」
  所謂的教魔兵團──嗯,就是結合教會騎士和魔法兵團的組織。
  魔女和教會基本上是兩個不同的組織。
  雅穆妮爾和格達率領的魔法兵團,還有以尤德萊特騎士團長為首的教會騎士團,結合這兩個守護雙方的總戰力,就成了新的軍隊。不過新軍隊的名稱卻始終僵持不下。
  由於有將近一百個候補名稱,最後連投票表決都祭出來了,卻選出「教魔兵團」這個名稱。這麼一想,事情還是別弄得太複雜比較好。
  「更何況,有許多魔女都希望移居『禁書館』,人口或許會比從前還要多呢。」
  「魔女?為什麼要特地跑過去?」
  零接著回答我的問題。
  「她們的目的當然是書了。」
  「既然那裡是『綜合圖書館』,當然只能看書啊。」
  「吾從前曾經告訴過你吧?在過去,要閱覽由各地魔女記述的書籍,除非是一一造訪她們各自的隱匿處,否則是不可能的。」
  那是我和零剛相遇不久時的事。
  魔女基本上都窩在隱匿處,不會和其他魔女共享情報。所以她們的群體並不繁盛。
  「妳是說那個吧?要是獨居在隱匿處的魔女死掉,那個魔女的知識就會消失無蹤。就算她有寫書,找不到隱匿處也沒戲唱。」
  「沒錯。有許多知識就是因為這樣消失了。但如果館長找到那些書,並納入『禁書館』的館藏之中呢?對魔女來說,『禁書館』是獲得未知知識非常重要的場所。」
  「哈哈……原來如此。」
  我總覺得各式各樣的人事物都被分配到對的地方去了。
  莉莉也決定跟著她的雙親一起到伊迪亞貝納的領主那裡去,看來應該是不用擔心未來會吃不飽了。
  至少在威尼亞斯王國以北的地方,魔女和教會的人權保持在近乎平等的狀態,歧視應該也會逐漸減少。
  至於南部方面,教會的勢力恐怕還是很大,針對魔女和墮獸人的反彈也不會那麼簡單結束……算了,這也只能祈禱百年後可以平安落幕了。
  「那麼……」
  神父話鋒一轉:「接下來才是重點。」
  「你們兩位要何去何從?只要你們希望,照這個情勢來看,你們至少可以獲得一個國家吧──」
  「國家──?」
  零露出厭惡至極的表情。
  「為什麼吾非得統治什麼國家不可?吾拒絕這種麻煩事。」
  「我跟她一樣。我什麼都不想要。」
  「……那麼,你們的意思是說──並沒有特別需要做的事,也沒有想做的事?」
  「的確是這樣。」
  我和零異口同聲說道。
  這時候阿爾巴斯從床上跳起來。
  「真的嗎?」
  「……啊?」
  看她莫名認真地詢問,反而讓我滿是戒心地反問。
  「你們說的是真的?沒什麼特別的計畫?也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說了,就沒有啊……」
  「好耶!那這個給你!拿好!」
  阿爾巴斯把手伸進她的懷裡,拿出一張被揉爛的文書後,直接遞到我和零面前。
  「這是什麼玩意兒?」
  「工作。」
  她瞇起眼睛笑了。
  「工作──?」
  「你也知道因為這次的混亂,現在到處都人手不足吧?我本來想說,要是你們有自己想做的事,就閉上嘴尊重你們……不過要是你們很閒,就請你們幫忙工作。啊,那張紙既是通知書,同時也是任命書,只要直接拿去給負責官員,他就會告訴你們詳細的工作內容了。」
  「妳這小鬼是等待蟲子落網的蜘蛛網啊!只有這種時候手腳才這麼快!」
  「我的手腳一直都很快!」
  誰知道啊,我一邊咒罵,一邊把文件大略看過一次──但看不懂。上面的單字太難了,看不懂。
  但我覺得上面好像寫著村子怎麼樣的,還要復興什麼的……
  「哎呀,這真是太好了。這件案子如果要找其他合適的人選,真是超麻煩呢。」
  「我可還沒說要接啊。」
  「不,你會接下來。」
  神父從旁插嘴。
  看來這傢伙知道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我洗耳恭聽。」
  我挺直腰桿,故意裝腔作勢,神父也開口回應我:
  「因為這次事件,從周遭流離至威尼亞斯的人民已經超過十萬人了。但他們要住的土地、要吃的糧食、能做的工作並不會突然冒出來。因此我們決定創造工作機會,在各地建造新的生活圈──換言之,就是建造村莊。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先到各地廢棄農村去,把屋舍修復成能住人的狀態。」
  「簡單來說?」
  「前來避難的人民太多了,所以我們要建造新的村莊,把他們丟過去。」
  原來如此,有夠好懂。真不愧是神父。
  「所以你們要在哪裡建造新的村莊?」
  「只要不在威尼亞斯王國境內,哪裡應該都無所謂,不過還是選南方吧──比如說,就先選你那成了廢村的生長故鄉吧。」
  我和零面面相覷。
  要我──回那個村子?
  回到那裡,然後修復廢屋,讓威尼亞斯王國多出來的人住在那裡?
  這還真是──
  「感覺就麻煩得要死。」
  我皺了皺眉。
  「是啊,應該不好辦吧。」
  神父也點頭如搗蒜。
  「……怎麼樣,魔女?」
  「這個嘛……」零慎重地思考。
  她搬出複雜的表情,盡全力裝模作樣。
  「吾只是打個比方……如果有一間料理好吃的酒館會開在那個村莊裡──嗯,要吾過去也不是不行。」
  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看向阿爾巴斯。
  「所以呢?──我接下這份工作,能得到什麼報酬?」


  3

  我們選了將近一百位健康、有幹勁、有強烈移民意願,而且不排斥和魔女與墮獸人共存的村人。
  這些人幾乎都是從周遭國家逃出來的難民,其中也混有威尼亞斯王國的居民。尤其以「前墮獸人」居多。
  在威尼亞斯王國變回人類的墮獸人們,過去大多抱持許多不滿活在威尼亞斯之中。
  這時候即將出現一座由魔女與墮獸人指揮建造的村莊──聽到這個消息,我能理解他們為何會自願成為村莊的居民。
  當我在名單中看見從前在威尼亞斯王國坑道中遇見的前墮獸人以及他老婆的名字時,便重新體認到阿爾巴斯將這件工作交給我和零的理由了。

  經過一段海路與陸路的短暫旅行後,一百位村民和我們抵達了目的村莊。
  也就是我那令人懷念的故鄉。
  我一一回想著比想像中還要模糊的過往記憶,一邊和零一起繞著村莊走一圈。
  倒塌的屋舍、漂著垃圾的井水、被動物搗毀的倉庫──每當我看見這些東西,我的心就一陣疼痛。
  但是村人們的反應卻和我恰恰相反。
  「沒有想像中那麼荒廢嘛。」
  「屋子看起來也還能住人。在新家蓋起來之前,應該可以拿來遮風擋雨了。」
  「哦,土質不錯嘛!這裡可以拿來種田。」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真是一座好村子、好土地」。
  對我來說雖是「被人捨棄的廢村」,但對初來乍到的人們而言卻是「新天地」。
  他們和比較過往,只會挑三揀四的我不同,一直發覺這塊地的優點。看他們興奮喧嘩的樣子,就讓我覺得無言以對。
  我並沒有討厭的感覺。只是單純高興不起來。
  其實這裡是一座比現在更出色的村莊。
  要是我沒有從這裡逃走,現在肯定也是個好村莊。
  「換句話說,吾輩要成為眾人的楷模──是嗎?」
  我們看著村人們興奮的模樣,零忽然說出我們被選為復興村莊負責人的理由。
  「這裡可以說是正好位於南部地方和中部地方的中間地帶。這鍋把魔女、墮獸人以及教會全扔到一個村落的大雜燴,到底會衍生出什麼樣的料理呢……在沒有人知道吾輩就是『無名英雄』的狀態下,南北雙方的人應該都是聚精會神地關注著吾輩的走向吧。」
  「……我倒覺得妳不用這麼緊繃啦。」
  我發現自己反常地沉浸在感傷之中,於是聳了聳肩。
  「反正村子只要有工作、有酒館、有賣麵包的店,就足以生活了。」
  「還要有魔女的可疑占卜館喔。」
  零笑著這麼說,然後指著一條被茂盛雜草蓋住的小路。
  「那條是通往哪裡的路?」
  「啊……那邊是湖。以前好像有個賣水的住在那裡,但自從水井打通之後,他就歇業了,此後再也沒人住在那裡。湖裡有魚,我也曾經在那裡釣過魚,不過湖水很深……我還被大人罵過,叫我不准往湖邊跑。」
  「哦?離村莊稍遠的地方,無人接近的湖泊啊……吾喜歡。吾決定就在那裡開店。」
  「妳的性子未免也太急了。」
  「俗話說得好,事不宜遲──然後呢?你的店在哪裡?」
  零使勁推著我的背往前。
  「呃……喂!」
  「傭兵,現在可沒有時間讓你沉浸在過往的憂愁中嘍。你要率領一百位村人在這裡落地生根。你是最了解這塊土地的人。你知道哪裡有水源、哪裡有糧食,還知道走哪條路能夠前往鄰近的村莊或城鎮進行交流。因為你在這裡,吾才會在此落地生根。」
  「但我又不是當村長的料……」
  「那就推給別人當吧。你頂多只是一位酒館的老闆。你只需要在村長傷腦筋的時候,陪他商量就行了。」
  我在零的催促之下,舉步前往自己出生長大的家。
  其實我本想率先過去看看,但腳步無論如何就是走不過去,現在我在零的強押之下,來到那個地方。
  以前不覺得怎麼樣的酒館,現在長大一看,覺得真是一間氣派的店。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嘎嘎作響的正門,看見堆滿塵埃的室內有兩雙足跡。
  「這是……神父和小不點的腳印……」
  在我的請託之下,神父和莉莉曾經造訪此處。
  然後把我已經去世的雙親埋在後院。
  當我一踏入店裡,腳步便自然地往後院走去。零一邊津津有味地四處看著店內,一邊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頭。
  我通過廚房來到後院,看見兩座並排的墓碑。
  墓碑上頭供著花圈,這是神父和莉莉編好掛上去的嗎?當我看見花圈時,這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喂,魔女。」
  「嗯?」
  「那個……魔女聽得見死人的聲音對吧?」
  零恍然大悟地發出「啊」的聲音。
  「如果你有想告訴死者的話語,吾是聽得見。只不過這裡……」
  零閉起眼睛側耳傾聽。
  「……嗯,沒有。這裡什麼都沒有。死者的意識本來就無法長久保存,除非是有很強烈的憎恨或悔恨。」
  「這樣啊……」
  我的這份情緒是遺憾失落還是如釋重負,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只是──
  「……我只是覺得……要是能對他們說一句『我回來了』就好了……」
  零站到我身邊。
  「你已經歸來了,而且一定會在這裡死去。那就到時候再說吧,不必著急。」
  「也是。」我的這句回答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只有一股「他們真的死了」的真實感莫名在胸口壓迫著我。
  「──傭兵。」
  「啊?」
  「歡迎回來。」
  零拍拍我的肩,接著轉身離開。
  我一愣一愣地看著她的背影,露出苦笑。
  「……我回來了。」
  老爸,還有老媽。
  這座村子曾經是我的故鄉。
  以後也將會是我的故鄉。
  我把劍和鎧甲這些裝備全部卸下放進倉庫,馬上就開始著手修復這間酒館。


  4

  零就如她所宣言,在村外不遠處開了一間小小的占卜館。
  雖說是占卜館,其實比較像村子的萬事通。為了發展出新的魔法,她想知道普通的人類對什麼事感到不便──零說她就想做這類研究。
  「吾想了很多。」
  零把手肘放在老舊的木製吧台上托著腮幫子,身體坐在圓椅上晃動雙腳說道。
  「好比說『料理之章』你覺得怎麼樣?輕輕鬆鬆就能剝開蔬果的皮,或是保持適當的火侯,讓鍋中的東西不會因為滾了而亂噴。吾覺得如果是這類魔法,你應該也會用。」
  「這樣全世界的廚師都要高興死了。」
  我一邊翻炒著大鍋菜,一邊轉頭隔著肩膀與零對話。
  「還有,吾覺得遊戲之章也不錯。這是要讓小孩子拿來玩的魔法。如果能變出不知名的毛絨物體,小孩子應該會很高興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著筆在羊皮紙上振筆疾書。我看著這副模樣的零,心想《零之書》一定也是這麼完成的吧。思及此,心頭便湧上一股奇妙的感覺。
  一本出於善意而寫的書。
  追根究柢,這本書就是改變世界的契機。
  ──話說回來。
  我如願開了一間酒館。
  我修好破破爛爛的酒館,找來新的餐具和鍋子,並且採購食材,現在總算是來到可以營業的階段了。
  來客數還算可以。
  說起來,這座大約百人的小村莊內,也就只有我這間酒館了──客人也只能來光顧我的店,而且幸好我對自己的廚藝頗有自信。
  村裡的人各個由衷祝福我這間酒館開幕,他們都很開心能夠隨時吃到溫熱的飯菜。
  事情進行得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
  村子裡明明就住著墮獸人和魔女,我們卻像一群聚在一起的普通的人類,理所當然地逐漸讓村莊成形。
  這裡有許多旅行者經過。
  也不是沒有憎恨魔女和墮獸人的傢伙前來襲擊──不過這種傢伙通常只會落得哭著後悔的下場。
  在我還能應付的範圍已經算很溫柔了,要是零也跑出來,一切就完了。
  不論男女都會在一瞬間禿頭,如果這樣還要繼續攻擊,他們的衣服就會被燒掉,武器也會被奪走。這些如同字面上所說,被弄成全裸的傢伙只能在村人的嘲笑之下,毫無威嚴地落荒而逃。
  遭受襲擊的次數與日俱減,最近已經很久沒出現前來找碴的笨蛋了。
  這就是我長年夢想的村莊,每天過著和平、吵鬧、無聊又忙碌的日子。
  零在每天晚上關店之後,便會踩著輕盈的步伐,來到我的店裡當頭號客人。
  她會悠閒地走進我還沒營業的店裡,坐定在老舊的吧台上,拿出筆並攤開羊皮紙,開始和我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然後當她肚子餓了,總會心血來潮地開口:
  「傭兵,吾要一份老樣子。」
  當自己是常客耍大牌。
  而我會根據當天的心情來做菜。
  後來上門的客人看到零吃的東西之後……
  「哦,今天的主廚推薦是燉菜啊。天氣開始變冷了,我也來一份。」
  大家會接二連三地點相同的東西。
  同樣的事情每天一再重複,我鍾愛這一切勝過任何事物。
  不過偶爾也會有事件發生。
  「──對了,傭兵啊。最近廣場不是終於蓋好一間教會了嗎?」
  「嗯,妳是說之前明明就蓋好了,卻被教會批評實在太醜,無法派駐神父過來,所以重蓋的那間吧?」
  「對,就是那個。聽說總算有神父要被派遣過來了。」
  零攤開「魔女信箋」。
  「是威尼亞斯下的令嗎?」
  「嗯。而且好像是『盲眼的神父』要來。」
  「啥?什麼時候到!」
  「就是現在。」
  酒館的門被猛力打開,穿著一身詭異黑衣的人隨著冷風踏進酒館。
  熟悉的聲音,以及熟悉的綠髮──另外,還有黏在他腳邊的小小老鼠墮獸人。
  「大哥哥!」
  莉莉用幾乎是大吼的音量呼喊,並朝著我衝過來。
  「小不點?妳怎麼在這裡……!」
  「莉莉跟你說,莉莉也搞不太懂,可是神父大人說莉莉可以一起過來!」
  不知事情始末的村人開始吱吱喳喳地問「怎麼了」,但連我自己都想混在其中問同樣的問題啊。
  到底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事情到底變成什麼樣子?
  「哎呀,各位村民,大家好。不好意思,驚擾到你們了……我是今天被派到村中教會的新神父。過去沒有神父在此,想必各位村民每天都過著在道德方面感到不安的日子吧。但是從今以後,我會負起責任應對,請各位安心。」
  神父露出微笑。
  那張充滿慈愛的客套笑容,完美藏住內在的荊棘──讓知道這傢伙本性的我,更覺得毛骨悚然。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魔女!」
  「吾也嚇了一跳啊。哦哦,傭兵,你快看。這封信的日期不是十天前的嗎?吾也真是的,太糊塗了。」
  零一邊拿著「魔女信箋」晃動,一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女人,我看她是故意不說的吧。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見到老朋友了,應該要露出更開心的表情才對吧?」
  「你這傢伙根本看不到我的表情吧!」
  「就算眼睛看不見,只要用心眼看,還是能知道對方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啊,對了。這些是威尼亞斯的各位託我拿來的伴手禮。」
  神父啪的一聲輕輕彈響手指,便有人把貨物從停在外面的馬車上搬進酒館來。
  那些東西分別是全新的鍋子、難以想像價格的畫作,不然就是不適合擺在這間鄉下酒館的豪華燭台──總之都是一些只顧著自己高興而送的東西。
  「喂,這些東西……很明顯動用了國家預算吧……!」
  「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貪腐行為。這些大部分都是她的雇主要我帶來的。」
  神父說完,用下巴指了指緊抱著我不放的莉莉。
  說到這傢伙的雇主……啊啊,是領主啊。伊迪亞貝納的領主──話說回來,他現在已經是成為可雷翁共和國元首的首富了呢。
  他竟然面不改色地送來這些足以把鄉下酒館重新打造成高級酒店的東西。不管從財力還是從常識來說,他真是個破天荒的老頭啊。
  「看來以後會很歡樂呢,傭兵。」
  「那是對妳來說吧,魔女……」
  我們還是老樣子,我稱呼零為魔女,零則叫我傭兵。
  很神奇的,我們已經對彼此的名字不再感興趣。




  對我而言,說到魔女,那就是零。對零而言,說到傭兵,那就是我──事到如今,就算互相坦白真名,我們八成也不會改變現在這種稱呼。
  除此之外,到頭來我還是沒有嘗試能不能恢復成人類。所以我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變不回人類了,還是只要有心,就變得回去?
  但以現階段來說,我也沒有想變回去的意思,所以就保持現狀吧。
  名字和身形是什麼,其實都無所謂。
  我是傭兵,而零是魔女,只要我們維持彼此該有的樣子,是什麼並不重要。
  如果我們這段關係可以永遠持續下去──

  或許這個樣子,就是剛剛好的距離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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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各位讀者,好久不見了,我是虎走かける。
  終於第十集了!我寫到第十集了!
  這都是多虧了讀者們的支持,真的、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啊,大家看完故事了嗎?我接下來要劇透嘍!大家看到第十集,我想應該已經發現了,這部作品的後記可是會面不改色地劇透喔。
  準備好了嗎?那我要開始嘍!
  
  第一部完結!
  
  結束了!寫完啦!好耶!
  我出道是在二○一四年的二月,第十集則是在二○一七年八月發售。(註:在此指日版狀況)以時間來說,大概有三年半了。
  第一集出版之後,當我聽說還可以出續集時,心裡想著──如果能以理想中的形式完結,我一定要十集結束。結果真的如願以一個漂亮的集數完結了。
  我在途中有想過是不是要八集就結束呢?還是要寫到十三集呢?結果還是十集完結。我非常喜歡五的倍數,所以能以十集完結真的非常開心。
  現在回想起來,發生了好多事情。有幸能改編成漫畫化、Q版漫畫化、動畫化,甚至還做成手機遊戲。
  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得令人難以置信,而且獲益良多。請讓我再鄭重地說一次,所有致力於這部作品的人們,還有各位讀者,我要衷心向你們道謝。真的非常謝謝各位。
  話說回來了,這篇故事是一部遊記。
  在威尼亞斯相遇的零和傭兵,他們在旅程當中與許多人物邂逅、別離,並且拯救世界的一篇故事。
  這種故事取向是我小時候很喜歡,也很熟悉的王道奇幻故事走向,雖然筆法不純熟,但我還是下定決心寫出來了。
  不過就算旅程結束了,只要登場人物還沒有死,他們的生活就會在某處永遠持續下去。
  在這本第十集當中,傭兵回到他的故鄉村莊,將身上的裝備放進倉庫,如願開了酒館。
  零在湖畔的小屋開了一間可疑占卜館。
  村中新設了一間教會,神父和莉莉於是前來。
  換句話說,這座村莊裡有一間由一個身懷許多英勇事蹟的男人所經營的酒館,一間由創造出改變世界技術的魔女所開設的占卜館,一位擁有晦暗過去的神父,以及一位仰慕神父的墮獸人少女。
  這一段旅程充滿我最愛的要素,而旅途的盡頭則有我最愛的人事物聚集在一個村莊中。
  世上還有比這個更令人雀躍的事情嗎?這座村莊未來一定會發生許多事件。
  於是編輯部這麼跟我說:
  「可以再繼續寫下去喔。」
  就是這樣。
  所以。
  
  第二部開幕!
  
  呃,我可以寫在這裡爆料嗎?
  我可以在裡做出宣言嗎?
  我接下來要寫傭兵和零將帶著愉快的夥伴們在村中喧騰笑鬧的故事喔,這可以在這裡說出來嗎?
  故事在這一集就算暫時落幕了,我完全無法預測未來還會有多少讀者再看著故事陪我走下去。
  傭兵他們在這座小小的村莊將會如何活下去呢?
  受到拯救之後的世界將會如何發展呢?
  如果你有那麼一點在意的話,就讓我們在後記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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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8-11-30 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零和佣兵不是都成村支书了么,那是哪卷?
发表于 2018-11-30 0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其实我觉得就这么完结也挺不错的……不过能看到魔法少女岛风酱继续写下去也还是很开心啦
发表于 2018-11-30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happysteei 发表于 2018-11-30 02:11
零和佣兵不是都成村支书了么,那是哪卷?

村支书是11卷,半外传半幸福生活就是了,这本几乎可以看作完结了,应该不会再写下去了
发表于 2018-11-30 14: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作为续作的魔法使黎明期都已经发售三个月了依旧没人开坑( )
发表于 2018-11-30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让人意犹未尽
发表于 2018-11-30 14: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_--_ 发表于 2018-11-30 12:08
村支书是11卷,半外传半幸福生活就是了,这本几乎可以看作完结了,应该不会再写下去了 ...

要说写的话倒还是在写……虽然是变成了小说家网上的不定时连载????,然后新主角团的续作已经发售三个月了????。
发表于 2018-11-30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版大收錄 覺得老魔女結局有點奇怪也 是太平淡了吧
发表于 2018-12-1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10卷!是不是该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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