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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刈野ミカタ]誰說尼特族在異世界就會認真工作? 6 精靈族公主成為夥伴了,就以世界和平為目標吧。[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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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30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12-30 22:06 编辑

  誰說尼特族在異世界就會認真工作? 6 精靈族公主成為夥伴了,就以世界和平為目標吧。
  ——————————————
  作者:刈野ミカタ
  插畫:ねこめたる
  譯者:林均鎂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修圖: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輕之國度錄入組的kid
  修圖:輕之國度錄入組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在異世界《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被召喚至此的《英雄》互相爭霸。被精靈族公主召喚出來的天才尼特詐欺師崩喰零次,在〈龍鬥族〉之國與令人驚訝的人物會面。那個人就是現任〈森靈族〉《誓約者》奧菲利亞的姊姊,同時也是蒂法莉西亞的母親──克蕾雅莉西亞。應已死亡的她娓娓道來的是──「我喜歡溫泉~」這種實在太過無關緊要的嗜好,以及「我的夢想就是人人心服口服──全面的『恆久和平』。」過去她祈求的遙遠夢想,將跨越時空由女兒繼承。天才尼特族就是徹底不工作的英雄譚,最終將抵達世界的真相──引人注目的第六彈!






  CONTENTS
  一章 尼特族,受到促使
  二章 在祕密房間深處的邂逅與謀略
  三章 背叛者與夢想者與旁觀者
  四章 然後『未知』開啟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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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月神威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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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章 尼特族,受到促使


  「……克、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明明是地底空間,卻廣闆無邊的藍天之下,廣場突兀地座落於蓊鬱茂密的草木中。
  紅毯、小而奢華的餐桌、一應倶全的茶具組後方,坐著一名楚楚動人的〈森靈族〉美女。
  宛如童話故事場面的情景當前,雷利斯驚愕地低語,亞瑟也同樣瞠大眼睛。
  「為什麼……妳還活著……?」
  既是〈森靈族〉《誓約者》奧菲利亞•林德雷古的親姊姊,也是前代〈森靈族〉巫女,同時是現任〈解放者〉《誓約者》蒂法莉西亞•可麗兒古林的母親。
  她觸犯了和〈隸人族〉生子的禁忌,被貶到有〈森靈族〉窮鄉僻壤之稱的提斯泰爾,而且應該已經病歿了。
  為什麼她會
  不對,說起來這個地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地底會有天空——?
  無止盡的疑問,讓亞瑟和雷利斯愣愣地杵著不動,同時——
  「原來如此啊……」
  唯獨零次環視周圍,歪扭嘴角,浮現耐人尋味的淺笑。
  「這就是不惜大費周章想藏起來的東西對吧。」
  零次依然無所畏懼地點了點頭,最後以浮誇的動作張開雙臂——

  「好,回去吧。」

  ——並轉身就走。
  「……………………………………啊?」
  看零次已經朝著大門走去,亞瑟慌忙叫住他。
  「——慢、慢著!這是怎麼回事!快說明!」
  「嗯——?沒什麼好說明的,就只是我已經滿足了,所以要回去而已啊?總之,我已經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而且也沒有特別想達成的目的。」
  零次彷彿理所當然般說出這種話,即便是亞瑟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居然說「滿足了」——明明眼前發生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啊!
  「等一下,你這混帳——崩喰零次!」
  零次也無視雷利斯的話,就在他正要伸手開門的瞬間。
  門消失了。
  「什麼——」
  目擊這瞬間的雷利斯發出驚呼,亞瑟立刻拔出紅色刀身的劍(克拉倫特)。
  「妳做了什麼吧。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亞瑟眼神銳利,壓低聲調如此斷定。
  克蕾雅莉西亞表面上看似沒有任何動作,但是亞瑟不可能對她掉以輕心。
  眼下的狀況已經足以稱為異常事態。
  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妥善應變——
  亞瑟展現強硬的氣概,採取應戰態勢,被劍尖指著的克蕾雅莉西亞淺淺一笑,說:

  「幾位喜歡紅茶嗎~?」

  「…………紅、茶?」
  「你們不知道嗎~?是〈隸人族〉摘取茶樹的葉子和嫩芽~」
  「這種東西……我當然知道……」
  「太好了~這裡有香氣濃郁的茶葉~希望幾位務必品嚐~」
  「………………不、不了……」
  「我立刻準備,可以請你們在那裡坐一下嗎~?」
  銳氣全失。
  過去矢志復仇、一再背叛他人的亞瑟——莫桀對看人的眼光有自信。
  對方出於什麼樣的意圖發言、隱藏著什麼樣的感情,即使不刻意試探,她也能在一定的範圍內善加覺察。
  當然,亞瑟現在也探尋著克蕾雅莉西亞的真正意圖——卻完全看不出來。
  這就表示——克蕾雅莉西亞毫無隱瞞,真的只是一如字面上的意思,要請他們喝茶。
  「喔,那就來一杯——」
  看零次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椅子上,用手肘拄著桌子……甚至整個人懶散地靠在桌上,雷利斯使出全力吐槽:
  「啊!?不對——啊啊!?你這混帳剛剛不是還一心想回去嗎!!」
  零次不理會瞪大眼睛的雷利斯,伸手取用放在桌上的餅乾。
  「喔,好吃。」
  「真的嗎~?太好了,那也是親手做的~是〈隸人族〉的朋友教我做的~」
  「哦……真希望蒂法莉西亞(妳女兒)也能遺傳到妳的手藝啊——」
  「……唔嗯~雖然我也姑且教過這孩子~但她在拿捏微妙差異這方面好像不行~」
  「……啊——我懂。凡事都認真過頭了。」
  「就是說呀~雖然託某人的福,好像改變很多了~」
  兩人發出呵呵笑聲、天南地北談笑的光景,不管怎麼看都十分閒適。
  「——亞、亞瑟……亞瑟!覺得這個狀況很奇怪的吾才不正常嗎!?」
  雷利斯幾乎快哭出來了,如此向對方尋求幫助,而亞瑟也同樣難掩無措。
  亞瑟本來就覺得零次是高深莫測的《英雄》,她不認為自己能正確揣測他的心思。
  但就算是那樣也實在——太誇張了。
  亞瑟輕吐一口氣,宛如下定決心般上前,到桌邊就坐。
  然後她不看向在正面露喜悅笑容的克蕾雅莉西亞,而是看著零次問道:
  「崩喰零次……透露一點就好,我希望你說明一下這個狀況。」
  如果單純地思考,可以想見他原本想離開卻遭到妨害——出入口消失了,所以正在摸索其他逃脫方法。
  但是,他可是那個崩喰零次。思考方式不可能和亞瑟一樣。
  因此,亞瑟刻意冷漠發問,只見零次依然用手肘拄著桌子說:
  「也沒什麼好說明的,既然出口消失,就沒其他地方可去了,不是嗎?」
  「這……是沒錯……但是——」
  「應該說~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出去吧~?」
  克蕾雅莉西亞若無其事地插話。
  「……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出去?」
  「不聽我說話、當作沒看到眼前的異樣事態就作勢掉頭,想看看我會採取什麼行動,之類的嗎~?」
  克蕾雅莉西亞的語氣依舊悠哉,眼神平靜。零次的笑臉瞬間邪惡地扭曲。
  「不是喔——?我只是累了,又剛好有椅子、有桌子、有食物和飲料——當然會想休息一下吧?」
  零次發出HAHAHAHA的笑聲,亞瑟已經不會再受這樣的他所騙了。
  「……你假裝休息,其實在摸索逃脫的方法嗎?」
  亞瑟用克蕾雅莉西亞聽不見的音量對零次呢喃,零次突然看向亞瑟,伸手托住她白皙的臉頰。
  「咦?」
  因為這個舉動實在太過唐突,亞瑟僵住了,零次於是將臉湊近亞瑟——
  「你……你要做——?——!」
  吻了亞瑟的嘴唇。
  「你——你你你你這混帳————!?你剛才做了什麼!?」
  怒髮衝冠的不是當事人,而是其召喚者雷利斯。雷利斯使用『龍神白化』,介入亞瑟和零次之間。
  面對齜牙咧嘴、作勢攻擊的雷利斯,零次晃了晃雙手並笑著說:
  「做做樣子而已啦,做做樣子而已。和某人那時一樣,只是把嘴湊近臉頰而已——」
  零次笑嘻嘻地這麼說,雷利斯忙連望向亞瑟。
  「………………就、就是這麼回事,雷利斯……呃…………我沒事。」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啊!?」
  「啊嗚——真、真的沒事,我只是有點……那個……嚇到而已……」
  亞瑟嘴上這麼說,卻滿臉通紅,舉止可疑到極點——因此雷利斯流露殺氣,狠瞪零次。
  「哎呀,亞瑟是美女吧?臉靠那麼近,就不小心親下去了——」
  那是毫無誠意的表面話。雷利斯雖然完全摸不清零次的意圖,但她至少察覺了盟友的貞操危機,於是拉過椅子,坐在零次和亞瑟中間。
  瞬間,零次不著痕跡地斜眼看向她。

  「——那麼。」

  拍了一下手——
  保持一貫和氣笑容的前〈森靈族〉巫女不慌不忙地接著說:
  「既然承蒙幫助,讓大家得以就坐,就來開茶會吧~」
  「承蒙幫助……讓大家就坐?」
  亞瑟立刻感覺到措辭有異,於是看向零次。
  「就說了,是因為亞瑟長得很可愛。」
  零次在亞瑟開口以前就搶先做出的回答,讓亞瑟的推測變成確信。
  零次對亞瑟做出的唐突行動。
  是為了讓到現在都尚未解除警戒的亞瑟及雷利斯,坐下來和克蕾雅莉西亞對話。
  ……不,不對。
  恐怕從更早之前,零次就已經醞釀促成這個局面——
  亞瑟暗自驚愕,雷利斯對此毫無所覺,不耐煩地質問:
  「……妳的目的是什麼?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龍鬥族〉的《誓約者》到現在都沒有解除『龍神白化』。
  她的尖牙外露,銳利的爪子能輕易切開桌子。
  面對雷利斯威逼的眼神,克蕾雅莉西亞不改笑容,微微歪頭。
  「說到開茶會,不就是聊天嗎~?」
  她似乎非常開心地交握雙手,露出陶醉的表情說:
  「因為我一~直待在這裡,很渴望跟別人聊天~什麼都可以跟我聊喔~喜歡的人也好、喜歡的類型也好、戀愛諮商也好、戀愛話題也好~」
  「為什麼盡是關於戀愛的事情……?」
  「咦~?女孩子聊天不都是聊這些嗎~?」
  「……………………是這樣嗎?」
  亞瑟不知是否因為被當成男孩養大而無法理解,但她也無法全然否定,雙手環胸認真思考起來,克蕾雅莉西亞浮現淘氣的微笑。
  「啊~那個表情是對戀愛興致勃勃的表情呢~」
  「啊……啊?咦——我、我嗎!?我、我是《英雄》,對戀愛那種事……」
  「咦~會吧~但凡女孩子都會感興趣——對吧,雷利司妹妹。」
  她極其自然地說出那句話,那個事實。
  眼見克蕾雅莉西亞知曉一切,亞瑟和雷利斯都瞠大眼睛,身體不自覺僵硬。
  「啊,放心放心~以我的立場,就算想洩漏那份情報也無法洩漏。」
  和蒂法莉西亞長得一模一樣的她笑著這麼說,那副模樣就連身為同性的雷利斯都覺得格外可愛且美麗。
  但是她說的話卻帶著難以捉摸的詭異。
  「…………妳這傢伙,到底……」
  「那個問題,我可以在聊完戀愛話題之後回答嗎~?」
  她的態度看似毫不正經,卻一直掌握著主導權。
  雷利斯非常熟悉這種感覺,她無意識地看向零次。
  「——嗯!這個餅乾,和紅茶超配的!」
  「是不是、是不是~!我以絕妙比例混合了相同茶葉~!有人懂得品味,我好開心~」
  「這真是太屌了。分開吃也很好吃……不知道大廚師會不會做呢?」
  「大廚師~?」
  「提斯泰爾的大廚。就我目前所知,他是這個世界最棒的廚師。」
  零次這麼說完,克蕾雅莉西亞將視線轉向右上方,很不自然地停頓一段時間之後說:
  「…………多花一點巧思,就會大為生色對吧~說到提斯泰爾,你去過浴場了嗎?希望你務必體驗看看~那裡非常講究唷~」
  「——等一下,你們兩個。」
  「啊——那傢伙也說過同樣的話。因為太強迫推銷,我反而退縮了。」
  「哎呀~外柔內剛的個性往不好的方向發揮了嗎~他不會那樣,所以那部分是像我吧~」
  「喂……」
  「說到那傢伙,有沒有什麼趣事呢?那種母親才知道的兒時糗事。」
  「………………我想想~……」
  這時克蕾雅莉西亞再次擺出宛如回想的姿勢,最後綻露微笑,接著說:
  「……呵呵呵~很多喔~例如——」
  「喂!!」
  雷利斯儼然忍無可忍地拍桌而立,睥睨著談笑風生的兩人叫道:
  「你們在開玩笑嗎!?現在不是聊那種事的時候吧!」
  「——你相信嗎,那孩子到了十歲還會尿褲子喔~」
  「聽我說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利斯!」
  『龍神白化』會讓使用者的個性變得好戰。
  平常就相當暴躁的雷利斯不理會亞瑟的制止,當場情緒發作,用拳頭敲桌的瞬間——
  防禦魔法伴隨劈的一聲發動,用力彈飛雷利斯。
  《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本來並不會因為拍桌這種程度的行為發動,此刻卻宛如自動察覺會遭到破壞般正確地展開了。
  「————」
  不僅是雷利斯,就近目睹的亞瑟也瞠大眼睛。
  這當然不是物體本身讓《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發動的。
  讓防禦魔法發動的是——
  「不行喔~」
  明明是責備的話語,卻一點都感覺不出責備的味道。
  「我說過要先聊完戀愛話題吧~?」
  克蕾雅莉西亞可愛地微笑,說著「不乖」,雷利斯望著她,差點看到入迷,包含變成這樣的自己在內,雷利斯感到百思不解,因而有些膽怯。
  〈龍鬥族〉和身體能力過人的〈獸妖族〉一樣,都擁有稱為第六感的優異超感覺。
  雷利斯基於那股超感覺確信——
  這女人有些不對勁。
  彷彿察覺到雷利斯的戰慄,隔壁的亞瑟閉上眼睛,狀似若有所思。
  接著她再度睜開眼睛,深深吸氣——雙手撐在桌上開口:
  「只、只要聊戀愛話題……妳就會回答我方想問的事情嗎?」
  「————啊!?」
  妳在說什麼!?——雷利斯用視線這麼訴說,與她相反,克蕾雅莉西亞則是表情發亮,和亞瑟一樣雙手壓著桌子往前探身。
  「那當然那當然~」
  要講什麼呢?要講什麼呢?——克蕾雅莉西亞這麼催促,亞瑟儘管主動發話,卻似乎無法立刻下定決心。
  「那、那個…………也就是說…………」
  「咦~什麼什麼?」
  「我……我……就是…………」
  只見亞瑟在嘴裡含糊地說了半天,有些自暴自棄地豁出去般,指著零次說:

  「——心、心繫崩喰零次!!」

  如果人會因為害羞而死,那就是現在!——便是這種感覺。
  亞瑟渾身發抖,漲紅了臉做出驚天動地的發言。



  「————」
  「雷、雷利斯!?」
  雷利斯渾身一軟,宛如燃燒殆盡般變得雪白,癱坐在椅子上,不知為何甚至解除『龍神白化』,對亞瑟的聲音毫無反應。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克蕾雅莉西亞開心過頭似地站起來指著零次,瞥了瞥另一個當事人說:
  「這真是一樁美事~」
  亞瑟只覺得自己被取笑,但又感覺對方好像沒有惡意,她的臉更紅了,刻意不看向零次。
  「這、這樣……就行了吧……?來,快回答我方的——」
  「那妳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
  「咦……嗚…………沒、沒必要回答……我已經聊過戀愛話題了……!」
  剛才的告白是為了直接進入正題的戰略性判斷——亞瑟似乎亟欲這麼主張。
  「不不不不。」
  遭到克蕾雅莉西亞搖手否定,亞瑟彷彿一口氣失去自信般開始顯得不知所措。
  「咦……咦?」
  「不如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吧~?——妳欣賞他的什麼部分?為什麼會喜歡上他?接下來希望怎麼發展?說嘛說嘛~」
  克蕾雅莉西亞使出全力展開問題攻勢,亞瑟陷入絕望——宛如一名身受致命傷、煩惱該選擇何時自盡的騎士。
  「話說回來~另一位當事人被告白之後的感想呢~?」
  亞瑟陷入絕望之時,克蕾雅莉西亞已經將矛頭轉向零次。
  「——」
  如果是零次,應該會察覺才對……!
  察覺亞瑟的告白純粹是為了從克蕾雅莉西亞口中獲取重要情報,並非出於真心。
  ……不過,要說「完全不是真心」卻也不盡然,這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真摯的想法——
  「不對不對!」
  亞瑟不小心出聲,甚至不自覺揮舞起【克拉倫特】,和先前拚命刻意避免直視的零次正面對上了眼。
  「——」
  平淡的表情。
  而且平時的零次,絕對不會散發出這種令人感覺到灰暗陰影的氛圍。
  這似曾相識的絕望感,卻在下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呀,受《英雄》愛慕,感覺真害羞啊。」
  零次就這麼嘻皮笑臉,露出儼然不懷好意的表情,他表現出的態度,彷彿接下來會說「既然亞瑟對我情有獨鍾,那要請亞瑟為我做什麼好呢?」——

  「所以說,妳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要講妳老公的事情?」

  宛如欺入懷中,拔刀抵住對手脖子一般。
  零次朝克蕾雅莉西亞拋出話語,沒大沒小地將雙腳放到桌上。
  餐具互相碰撞的聲響,將半昏厥的雷利斯拉回現實。
  「先說好,不管妳做什麼,我都無意理會妳的請求。」
  那是充滿攻擊性的拒絕。零次前所未見的反應雖然也令人驚訝,但更驚人的是——
  「…………老公?」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的伴侶。蒂法莉西亞•可麗兒古林的父親——?
  「你這混帳……突然胡說八道什麼?」
  「突然?哪有,她一直都想講那件事吧。面前擺著〈隸人族〉摘的紅茶和〈隸人族〉朋友傳授做法的餅乾,坐著想必出自〈隸人族〉巧手的桌椅,要求我們談論戀愛話題。天底下還有這麼露骨、這麼昭然若揭的誘導嗎?」
  零次翻過右手,讓雷利斯看手背並瞇起眼睛。
  「甚至不需要以自由聯想法為例,人本來就會無意識地將耳朵聽到的詞彙連結思考。對方說到家人就會想到家人;說到過去的心靈創傷,就會想起自己的傷心事——就像這樣。當然情啊愛啊,也適用這個道理。」
  「但、但是既然這樣,只要自己主動開口不就好——」
  「再怎麼信賴的他人提出的言論,都比不上自己靈光一閃的言論。所以要取信於對方,就要讓對方以為是自己想到的——這也是溝通的必須特性。」
  所以克蕾雅莉西亞不直接道出那件事。
  純粹促使對方想講那件事。
  看穿對方會受促使。
  「還有一點。人看對方和自己相像,就會不由得產生親近感。」
  豎起一根手指的零次一邊描摹亞瑟的動作,一邊接著說:
  「相同境遇、相同經驗——即使只是有意和對方採取相同行動,都能夠讓對方對自己抱持正面感情。」
  妳有類似經驗吧?——零次淺笑著這麼說,亞瑟瞠大眼睛。
  「不過那並不是重點——問題在於她為什麼想讓我們對自己抱持好感——是因某種需求,需要我們對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有好感。」
  零次豎起的手指不知何時變成兩根,雷利斯凝視著零次的手指低聲說:
  「需要好感的……理由……?」
  彷彿早就料到雷利斯會這麼低語,零次輕輕指著桌上說:
  「亞瑟啊,可以幫我拿那個茶杯嗎?」
  「…………?這個對嗎……?」
  「嗯。那麼雷利斯。幫我拿那塊餅乾?」
  「……啊?為什麼吾非得聽你這混帳的話不可?」
  吾好歹是堂堂〈龍鬥族〉《誓約者》——雷利斯正要繼續抱怨,就被零次直接打斷。
  「那就算了。接下來,亞瑟把衣服脫掉。」
  「啊!?哪可能脫啊!!」
  零次不理會雷利斯激烈的反應,笑嘻嘻地凝視亞瑟。
  然後,紅著臉感到不知所措的〈龍鬥族〉《英雄》,最後小聲地說:
  「…………告、告訴我理由。」
  「亞瑟!?」
  「不、不是的!我絕對不是想脫!只是——崩喰零次會這樣開口,想必是出於某種考量。」
  「就算是出於考量,難道妳要服從脫衣服這種命令嗎!?」
  「這、這個——雷利斯之前不也依照要求,打扮成形同只穿內衣的模樣嗎……」
  「那是因為攸關種族的命運!現在和〈龍鬥族〉沒有任何關係!」
  就在雷利斯扯開嗓門,提出完完全全正當的主張之時——
  「好,感謝配合示範。」
  零次拍了一下大腿,讓在場所有視線瞬間集中到自己身上,同時說:
  「剛才的對話就是所謂的『好感』對於『那個』有多有成效的明顯例子。」
  例子。有意為之地揭示的範例。
  零次口中的『那個』是指——
  「——交涉?」
  「正確答案。」
  零次輕輕抬起手指回應亞瑟的低語,故作滑稽地聳聳肩說:
  「雖然由我自己說這種話不太好——亞瑟喜歡我吧?」
  「什麼——你這混帳!」
  「不不不,這是客觀事實喔?嗯,要說是相對而論也行啦。也就是比起雷利斯,亞瑟對我比較抱持好感。」
  零次簡直像在說別人的事,極其不認真地繼續道:
  「相對於雷利斯事事不配合,亞瑟明顯採取合作態度。如果只是這樣也罷,但亞瑟的行動乍看合理,其實卻是偏袒我。換句話說,就是亞瑟會配合我,是出於主觀認為這是正確的行動。實際上,如果只聽亞瑟的主張,會覺得亞瑟的行動有正當性。但是從客觀角度來看,其實雷利斯的反駁比較正確吧?」
  「————」
  亞瑟自己都認為雷利斯的反駁是正確的。
  儘管那麼認為,她卻反駁了她。
  因為有什麼理由讓亞瑟不得不那麼說。
  「那個。正是在交涉時能成為最強王牌的東西。然後——那就是妳想要的,對吧?克蕾雅莉西亞。」
  那句話不是對亞瑟或雷利斯所說,而是拋向另一邊的那個人。
  「用戀愛話題將話題轉向自己和老公的故事,進一步徵求我們的協助——我還漏了什麼嗎?」
  零次當面質問,和蒂法莉西亞容貌極其相似的她,臉上洋溢柔和的微笑,雙手交握。
  「果然有一套~全部看透了呢~」
  她爽快地這麼承認。
  「不不——是全部讓人看透了才對。」
  宛如回馬槍互刺,以平靜語氣貫穿核心。
  「我不知道妳的計畫到哪裡為止,但包含這個誇張的舞台裝置在內,目前全部都按照妳的心意進行吧。」
  零次如此斷言,臉上浮現極其冰冷的淺笑。
  「……………………」
  令人難以置信的話語。
  甚至到了教人完全不明白要如何思考,才會做出那種結論的領域。
  最重要的是,零次已經揭穿手法、剖析心理到這個地步,克蕾雅莉西亞總不能說「對,就是那樣」吧——
  彷彿嘲笑亞瑟的想法般——
  「你說呢~?」
  克蕾雅莉西亞既沒有動搖,也無驚愕之色。
  極其普通地回應的前〈森靈族〉巫女兼提斯泰爾城主,以優雅的動作端起紅茶啜飲,將茶杯放回盤子上。
  「可是,既然你們這麼疑神疑鬼~」
  她模仿零次豎起食指。

  「要不要來【打賭】呢~?」

  「……【打賭】?」
  「對~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互相立誓【打賭】。很劃時代吧~?」
  克蕾雅莉西亞說得十分歡快,亞瑟瞠大眼睛。
  「這——」
  「妳在說什麼。這是那個人渣《英雄》擅長的方法吧。」
  「——咦咦~?真的嗎~?……咦~……我還以為是我原創的~」
  聽了雷利斯的話,克蕾雅莉西亞嘆了一口氣,彷彿很失望地垂下肩膀,從她身上感覺不出矯揉造作。
  明明她散發的氣息一樣閒適,溫和的表情甚至給人少根筋的感覺——
  亞瑟卻充斥已經中計的不舒服感覺,簡直像和某個尼特族《英雄》對峙時一樣。
  「嗯~不過——既然是擅長的方法,就沒有理由拒絕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好像順理成章般這麼作結。
  「…………原來如此啊。」
  零次浮現了旁人難以解讀的複雜表情這麼低語——既像有所企圖、也像樂見其成。
  「來這招嗎?」
  聽到零次這句話的瞬間,克蕾雅莉西亞鬆了口氣,發出呵的一聲,浮現帶著確信的微笑說:
  「事情就是這樣,為了決定【打賭】的內容,可以請你們聽我說嗎~?」
  「…………啊——」
  瞭解了兩人對話的意義,亞瑟為之驚愕;克蕾雅莉西亞不理會亞瑟,隨意豎起食指——將前方的藍天變成夕陽映照的滿天彩霞。
  「在很~久很久以前~十八年前,〈森靈族〉《誓約者》露菲西亞•林德雷古過世的那年——」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章 在祕密房間深處的邂逅與謀略


  ▼▽▼▽▼

  ——十八年前。

  〈森靈族〉女王露菲西亞•林德雷古因病身亡,儘管〈森靈族〉完全沒公開死訊,消息卻在幾天之內傳遍全《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
  各種族根據這項有益情報各自採取行動,其中——當事人〈森靈族〉內部鬧出次任女王的選定問題。
  本來〈森靈族〉之王代代都出自同一血統,定有明確順位,並不存在繼承人之爭等等問題。
  露菲西亞有兩個女兒,克蕾雅莉西亞和奧菲莉亞,如果依照順位,下任女王將會是既身為長女,又具有巫女素養的克蕾雅莉西亞。
  當然,所有人都這麼認為,但——
  「——奧菲莉亞成為《誓約者》……!?」
  在黃昏時分的深邃森林之中。
  從內應口中獲得那項情報的他,急忙飛奔穿過獸道,一回到小小的聚落——〈森靈族〉領〈隸人族〉的祕密村落『紅霞』,就立刻前往『那個地方』。
  他走在排排住家之間,進入其中一戶,爬上最裡面的階梯,打開雜物間,按照特定步驟移動裡面放置的盒子。當他放下最後一個盒子,確認發出喀嚓一聲後,便走進隔壁房間,移開眼前平凡無奇的牆壁,現出一片黑暗。
  他就這樣衝進黑暗之中,右手扶著牆壁快步前進,待地板從木板變成石版,周遭轉為充滿土味的洞穴時——他停下腳步。
  在火把火光照明下,他想傳達情報的對象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裡。
  「辛苦了。」
  此人發出堅毅洪亮的說話聲,是個年紀看起來稱為少女也沒問題的女子。
  她挺直背脊,柔細修長的手腳擺出抱胸的姿勢,茶色鮑伯頭隨之搖曳,那張殘留些許稚氣的可愛臉蛋上,引人注目的褐色眼眸冷冷地看著來者。
  儘管對方年紀比自己小一輪,即使稱其少女也不為過,他卻彷彿被那銳利眼神震懾,倒抽了一口氣,他隨即想起要事,於是趕緊開口:
  「艾莉莎,大事不好了!」
  「大事?」
  「對!是關於露菲西亞死後的〈森靈族〉《誓約者》——」
  「……不是克蕾雅莉西亞,而是奧菲莉亞就任對吧。」
  「——————!」
  少女——艾莉莎•加蘭德似乎只看他的反應就知道結果,她從他身上移開視線,揪住自己的瀏海,呈現若有所思的樣子。
  「是嗎……果然。」
  「妳早就料到了嗎!?」
  明明不僅是他,甚至說全《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都以為下任《誓約者》會是克蕾雅莉西亞也不為過——
  「…………不是我。」
  艾利莎細聲低語,將視線轉向房間深處,伴隨著厭惡的表情嘆氣。
  然後她又宛如坦然放下般短促地呼了口氣,看著他說:
  「那件事,能不能在大家面前再報告一次?」
  「……喔,嗯,是無所謂……」
  艾莉莎彷彿聽到這個答覆就夠了,隨即轉身,朝房間深處走去。
  隨著火把數量增加,通道也漸漸加寬,最後到達足以稱為大廳的寬度——轉變為群聚多人的人工集會場所。
  土牆用石頭補強,地板鋪著木板和耐用的地毯。
  照得尤其明亮的是鋪滿大張長桌的地圖,以及數十名圍著地圖而站的年輕〈隸人族〉。
  這些男男女女身穿著同款服裝,以白與黑為基調,重視耐穿性和活動性,他們一察覺艾莉莎到來,就紛紛開口寒暄。
  「喔,艾莉莎!」「今天也英姿煥發啊,首領!」「下一個作戰計畫決定了嗎?」
  艾莉莎一邊隨便應付,一邊穿過自動讓路的人牆,在長桌的短邊站定,要剛才同行的他站在她旁邊,再報告一次相同的事情。
  「——真的假的!?」「奧菲莉亞嗎!?」「那麼克蕾雅莉西亞——」
  眾人議論紛紛,不是詢問負責報告的人,而是問艾莉莎情報的真偽以及今後的方針。
  場面陷入輕微混亂和喧騷。眼看眾人激動的情緒到達最高潮——艾利莎靜靜地舉起右手,示意周圍安靜。
  然後她環視眾人之後開口:
  「……〈隸人族(我們)〉因為不會魔法,淪為壓倒性的弱者,如今多半任由其他六種族頤指氣使,成天勤奮打雜,只能被動地接受這種狀況。」
  寧靜的語調、傾訴的語氣,讓聽者逐漸恢復理性。
  「此舉是為了維繫每天的生活、為了和平度日——我們認為這是現在弱勢的〈隸人族〉該做的選擇。」
  艾莉莎拍了一下桌子,筆直看著前方。
  「但是——我們絕非認同這種永遠墊底的狀況。並不是忘卻了屈辱。並不是失去了爪牙不知爭取。」
  她伴^著鏗鏘有力的話語閉上眼睛,再度壓低聲調說:
  「〈隸人族(我們)〉對其他種族低聲下氣、卑躬屈膝、每天盡力活下去的同時,一直、一直、一直——窺伺機會。窺伺重拾〈隸人族(我們)〉尊嚴的革命機會。」
  然後——
  「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
  睜開眼睛的她看著眾人,眾人都朝她投以充滿決心的眼神。
  他們的視線中蘊藏堅定而純粹的意志,儼然完全不需鼓吹,便隨時能起義行動,艾莉莎提高嗓門說道:

  「無力的〈隸人族(我們)〉要向有力的六種族(強權者)復仇!要徹底取回被剝奪的種族尊嚴!那就是我們〈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的使命,乃至於命運!!」

  「「——噢喔喔喔喔喔喔喔!!」」
  眾人不約而同地高聲大喊,高舉拳頭。
  望著眾人的反應,確認燃料已經足夠以後,〈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首領•艾莉莎•加蘭德舉起左手,吸引成員注目,接著指向桌上攤開的地圖其中一點——〈森靈族〉之國古蘭雷姆。
  「就像剛才諸位聽到的,〈森靈族〉《誓約者》由奧菲莉亞就任。這正表示墨守成規地重視格式和制度的〈森靈族〉打破了信念,和已故女王同為巫女,更是絕對繼承人的克蕾雅莉西亞不得已被迫失勢。」
  這項事實就連對本國國民都尚未公開。
  這個狀況表示——
  「當然——內部正醞釀火種。」
  這麼說完,艾莉莎針對那個火種,淡淡地展開論述。
  艾莉莎率領的『殘紅之誓』所屬情報員,從前《誓約者》露菲西亞在位時,就已經察覺〈森靈族〉內部的不安穩動向。
  姊姊克蕾雅莉西亞和妹妹奧菲莉亞。她們這些王族——乃至於背後的派閥檯面下顯而易見且逐漸激化的對立。
  照理說,王族內部本來不可能形成派閥。
  無論如何,王位都會按照順位承襲,由先出生的姊姊克蕾雅莉西亞繼任女王,妹妹奧菲莉亞輔佐姊姊。
  但是克蕾雅莉西亞和奧菲莉亞,似乎因為當事人的個性和想法有水火不容之處,隨著她們成長,身邊自然而然地形成克蕾雅莉西亞派和奧菲莉亞派。
  王族之間對立,這在〈森靈族〉漫長歷史之中也是前有未有的情況。
  這次破天荒地無視順位就任『誓約者』一事——成了〈森靈族〉內部醞釀的火種。
  「被妹妹搶走《誓約者》寶座的克蕾雅莉西亞當然會想要搶回寶座。不是只有她會這麼想,那些支持她、對奧菲莉亞反感的人也一樣。」
  姊妹對立。既然有如此易燃的火種——
  「就由我們幫忙放火吧!」
  男子用拳頭打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站在旁邊的反抗組織女成員說:
  「可是要怎麼做呢……?《大誓約魔法》禁止直接暴力,除非發動《英雄戰爭》,否則無法戰鬥……」
  別說是《英雄》,〈隸人族〉連《誓約者》和巫女都沒有。
  可想而知,他們無法打《英雄戰爭》,他們根本沒有抵抗手段。
  這是理所當然的意見,甚至稱其常識都讓人不好意思,只見艾莉莎刻意露出淺笑回應。
  「我們這幾年——暗中進行的是什麼?」
  接到問話的成員和其他成員面面相覷,疑惑地接著說:
  「建造通往古蘭雷姆王都及王城地底的通道(隧道),對吧。」
  「……《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在受害者不理解那是受害的情況下就不會發動……因為有那種漏洞,才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造直通〈森靈族〉王城的地下道。」
  鑽《大誓約魔法》的漏洞,直接打倒〈森靈族〉——這是打從反抗組織成立時,艾莉莎就對成員們說過的內容。
  聽到反抗組織女成員補上那句話,艾莉莎朝她伸出右手,大動作地點點頭。
  「對,沒錯。鑽漏洞——那正是我們〈隸人族〉(被當成弱者之人)唯一的手段,亦是最棒的武器。」
  「……最棒的武器?」
  剛才用拳頭擊打掌心的成員發出疑問,艾莉莎瞇起眼睛。
  「只有在《英雄戰爭》中才能夠戰鬥。所以不僅沒有《英雄》,甚至沒有《誓約者》及巫女的〈隸人族〉絕對無法反抗——不僅你我有這種共識,敵人也有。」
  〈隸人族〉既脆弱又逆來順受。
  全種族之中唯一不會魔法,是故論力量絕對敵不過其他種族。
  正因為有這種共通認知——
  「當然要加以利用。」
  反過來利用那個認知發動奇襲。
  艾莉莎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正好是《《六面魔法體(Cube)》》所在的那一帶,然後筆直往下指著地圖上的古蘭雷姆,再筆直畫線連到這裡——〈隸人族〉祕密村落『紅霞』,宛如朗讀事先準備的劇本般,流利地陳述主張:
  「《大誓約魔法》絕對不是自動禁止所有鬥爭的萬能之法。雖然在無意識使用的情況下看似萬能,其實能夠有意識地鑽漏洞。例如不會被察覺的手法——從地下道人侵。一度進人內部,防禦魔法就不會針對入侵發動。然後防禦魔法未發動的事實,將造成『如果對方是入侵者,應該會遭到排除』的認知,形成『對方或許得到特別許可』的心理漏洞。」
  艾莉莎配合一再重複的漏洞這個詞,用指尖敲了敲地圖。
  「只要挖到這裡,之後就簡單了。」
  〈森靈族〉的固有魔法是改變認知魔法。
  那個魔法本身雖然極其強大,但是需要相應的集中力才能安定發動。
  「在奧菲莉亞派和克蕾雅莉西亞派發生內部爭執的當中,本應既脆弱又逆來順受的〈隸人族〉突然大量湧進城堡深處——究竟有幾個〈森靈族〉能夠冷靜應付這種情況呢?」
  不理會成員發出「喔喔……」的感嘆聲,艾莉莎呼叫某個成員,將新的手繪地圖攤開疊放。
  地圖邊緣寫著『古蘭雷姆城內圖』這幾個字。
  「經由地下水路進入。從那裡移動到城堡後院,打開從僕人出入口往右數來第三扇窗戶,沿著外牆一口氣前往城堡上層。」
  預估實際的入侵狀況,流暢移動指尖的艾莉莎,最後將指尖停在某處。
  「最終目的地是這裡。」
  「……女王的房間?」
  「難道要直接把奧菲莉亞——」
  成員這麼問道,艾莉莎宛如舒口氣般發出呵的笑聲。
  「不可能奪走她的性命。再怎麼說,《大誓約魔法》都不可能允許那種事。相對地——」
  艾莉莎態度一轉,露出充滿剛強氣概的眼神看著在場所有人。
  「我們要奪走〈森靈族〉《誓約者》代代相傳的種族之魂——『種族旗』。」
  鏗鏘有力的宣言,在隔了一次呼吸之後,轉變為驚訝和歡呼。
  「『種族旗』……!?」「對喔!如果是那個,的確就——」
  眼看眾人表示意想不到的反應,傾聽眾人表達佩服的贊同聲,艾莉莎冷靜地繼續說:
  「以現在的《英雄戰爭》體制,『種族旗』並沒有實質意義。但那現在仍是種族的象徵,如果那個象徵被〈隸人族(弱小的我們)〉奪走——」
  「在其他種族面前就沒面子了。」「而且那些傢伙沒有從我們手中搶回『種族旗』的手段。」「對喔,因為根本無從打《英雄戰爭》……」「喔喔!這的確是弱小的我們才有的戰鬥方法!」
  看成員情緒高昂地附和,艾莉莎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這果然是好主意啊。)
  艾莉莎在內、心這麼自言自語,悄悄地轉頭看背後……原本提出這個作戰計畫,卻又親自否決的『他』所在之處,再次感嘆於他的奇特創意。
  ——沒錯,這個作戰計畫並不是艾莉莎自己構想的。
  是她最信賴、給予極高評價的『他』想出的計畫。
  看反抗組織成員反應熱烈,艾莉莎再次痛切地感受到他有多麼傑出,聽到成員開始討論計畫細節部分,艾莉莎正要加入對話——

  「——可是,這是不是也會反過來導致〈隸人族〉作繭自縛呢~?」

  某人冷不防說出的話語。
  不起眼的疑問,讓艾莉莎的動作戛然而止。
  聽到這個疑問的其他成員沒發覺艾莉莎的反應,紛紛說:
  「……作繭自縛?」「只有我們可以鑽《大誓約魔法》的漏洞迴避《英雄戰爭》吧?」「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有〈隸人族〉可以迴避《英雄戰爭》,但不管哪個種族都可以鑽《大誓約魔法》的漏洞對吧~」
  「啊——」
  提示到這裡,成員之中也開始有人發覺。
  在那些成員開口以前,『說話聲』繼續道:
  「說起來,《大誓約魔法》是為了什麼創立的呢——至今是誰受到最大恩惠,我想只要思考這件事就會明白了~」
  隸人族以外的種族恐怕沒發覺《大誓約魔法》的漏洞。
  利用這點的奇襲作戰,就等於是告訴其他種族《大誓約魔法》的漏洞。
  「等一下,要是對方使出規避絕對防禦魔法的攻擊……我們不就束手無策了嗎?」
  某人這麼說,其他成員也隨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只有〈森靈族〉就算了,要是〈獸妖族〉或〈龍鬥族〉知道了——」「不對,光是〈森靈族〉就很不妙了吧……那些傢伙的改變認知魔法可是相當強大的喔。」
  ——打從一開始,《大誓約魔法》創立的緣由,就是為了避免《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內棲息的所有種族滅絕……避免全滅。
  結果《大誓約魔法》禁止了危害他人的行為——建立虛假的非暴力體制,而受到最大恩惠的對象,不用說,正是〈隸人族〉。
  〈隸人族〉靠著《大誓約魔法》免於遭到無謂殺害,得以在契約保障下獲得雇用。
  如果讓全種族知道《大誓約魔法》的漏洞——或許非暴力體制將會瓦解,重回殺戮與恐怖的老路。
  反抗組織成員陷入和先前迥然不同的凝重氣氛之中,最後宛如討救兵般將視線集中在艾莉莎身上。
  如果是艾莉莎——或許已經想到什麼劃時代的解決方法。
  面對這種堪稱不負責任的期待眼神,艾莉莎抓住瀏海,俯視著地圖思索半晌,最後大大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後面。
  「——你的看法呢?雷斯特。」
  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想必不明白艾莉莎在問誰吧。
  不對,實際上即使是知道雷斯特是誰的反抗組織成員,也有很多人露出「為什麼問那傢伙!?」的表情。
  可見艾莉莎徵詢意見的對象有多麼令人難以想像。
  「………………」
  確認過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反應之後,艾莉莎再度嘆氣,稍嫌粗魯地走向那邊。
  在反抗組織成員用來開會的作戰室。
  其中一角放置了一張構造堅固的床,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那是現在正在那裡呼呼大睡的男子——雷斯特•恩戴瓦的私人物品。
  「雷斯特……雷斯特……雷斯特,快起來,雷斯特!」
  看他裹著毛毯,不管叫幾次都睡得安穩到令人牙癢癢,艾莉莎朝他——不對,是朝他躺著的床輕輕踢了一腳。
  看似堅固的床挨了艾莉莎一腳,當場極其不自然且不安定地晃動,最後宛如本來就設計成可以拆解的玩具般爽快地解體崩塌。
  ——在對方沒有意識的期間,只要我方沒有惡意,絕對防禦魔法就不會發動。
  這是他親口說過、親身證明的事實。
  自食惡果——
  艾莉莎只在內心這麼低語,冷冷地睥睨著在床倒塌時一同跌成一團的他。
  「……嗯…………嗯…………?」



  最後從木片之中慢條斯理地爬起來盤腿而坐的他,五官清秀到乍看之下會猶豫該不該稱他為男人。
  睡得翹起來的茶色頭髮,看似金色的琥珀色眼眸。
  身材瘦小,似乎是因為整天幾乎都在睡覺,皮膚莫名地白皙潔淨。
  儘管他的年紀比艾莉莎大,外表卻看似少年——甚至像少女,儘管長相中性,俊美到十個人看了,有十個人會立刻說他是美少年——他卻在眾人環視之下張大嘴巴打呵欠,堂而皇之地掀起衣服摳肚子。
  看著他種種過於遺憾的行徑,艾莉莎保持心平靜氣,雙手環著胸拋出話語:
  「早,雷斯特。你當然明白現在的狀況對吧?」
  他從艾莉莎充滿諷刺的話語和擺明生氣的表情,似乎馬上意識到不妙,以游移的眼神確認周遭情況,並說:
  「………………啊——是那個吧……還在開會中?」
  「……對。因為發生了一點問題,我想徵求參謀的意見。」
  「………………………………啊,是喔……」
  「可以趕快提供意見嗎?〈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參謀雷斯特•恩戴瓦先生。」
  「這、這個嘛………………我想確認一些事,能不能從頭再說明一遍?」
  雷斯特浮現意圖蒙混過關的傻笑,艾莉莎儘管氣得臉頰抽動,但最後仍深深地嘆氣。
  「……好好聽喔。」
  這麼說完,艾莉莎按照他的要求從頭說明會議的內容。
  在這段過程中,大半反抗組織成員只覺得雷斯特的態度根本瞧不起人,都對他投以不耐煩的眼神。
  「——原來如此。」
  但是他們發覺雷斯特聽完艾莉莎的話之後,難得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都驚訝得張大眼睛。
  ——那個雷斯特竟然在認真思考?
  無論何時都只想著偷懶、睡覺、什麼都不做的雷斯特•恩戴瓦,竟然露出那麼一本正經的表情——
  「有一個……劃時代的選項。」
  這麼說完,他肅穆地豎起一根手指。
  「那是……?」
  艾莉莎代表眾人慎重地發問,雷斯特以異常慎重的態度開口——

  「總之今天先回家睡覺!」

  他高亢而神氣地這麼大放厥詞。
  「…………………………………………啊?」
  「事情就是這樣,散會散會。啊,我要再睡一覺才回去。」
  雷斯特口中說著「晚安——」,同時在壞掉的床上作勢裹上毛毯。
  「——少、少胡鬧啊啊啊啊!!這哪是劃時代的選擇啊!!」
  反抗組織成員之一大叫,雷斯特的話引發接連怒吼砲轟。
  「不要太過分了,你這飯桶!」「居然在作戰會議中睡覺,你以為你是哪根蔥!?」「說起來,你這傢伙窩在這裡幾天了!」「可不要以為艾莉莎允許,就表示我們也允許喔,臭參謀!」「現在馬上和艾莉莎分手!」
  火冒三丈的眾成員不僅破口大罵,還抄起附近的文具或擺設等物扔向雷斯特。
  「等等……危險——咦,是怎樣啊?我明明只是依照她的要求提供意見而已!還有我和艾莉莎只是住在一起靠她養,並沒有交往!」
  「爛人!!」「宰了你!!」
  雷斯特顯然沒辦法繼續睡覺了,他爬了起來,一邊在飛來的東西中護著身體一邊回嘴,但顯然寡不敵眾,而且是火上加油,情勢愈演愈烈——
  「艾、艾莉莎能不能也幫我說句話?」
  雷斯特不自覺宛如求救般抬頭看向艾莉莎。
  「…………我們的確並沒有交往呀…………」
  但艾莉莎只是看著雷斯特這麼低語,眼神彷彿光是凝視就會使人凍結。
  「咦、咦咦……?不對,等等,真的打中會出事的,住手啊!!」
  艾莉莎就這麼看著雷斯特被反抗組織成員圍毆,最後小口吐氣切換心情,站出來護住他,言簡意賅地說:
  「你認真思考。」
  在傻眼之中可見的誠心懇求。聽了包養者這句話,雷斯特再度懶洋洋地「咦————……」了一聲,按住太陽穴。
  「……不,這是我還滿認真思考過的結果。」
  不顧聽了這個答覆當場垂下肩膀的艾莉莎——雷斯特說:
  「〈隸人族〉鑽《大誓約魔法》的漏洞,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到的方法,實行本身很容易。那為什麼沒有那麼做?因為就像剛才某人指摘的那樣,那是雙面刃,風險超級高。用來分散或消除風險的手段,就是這次〈森靈族〉的內部紛爭,但目前我們並不能控制狀況吧?所以要等待狀況受我們控制,也就是說,今天再繼續討論也是白費力氣,所以我才叫大家回家睡覺——」
  明明語氣完全沒有幹勁。
  無比流利的論述,就這樣毫無滯礙地傳達給在場所有人。
  「有這麼奇怪嗎?」
  看周圍不知何時變得鴉雀無聲,搔搔脖子一帶的雷斯特依然盤腿而坐,拄著手肘抬頭看艾莉莎。
  「應該說,我之前沒說過嗎?……沒說過嗎……總覺得說過…………算了,無所謂……」
  雷斯特打著呵欠這麼作結,再度起睡意,正要倒頭就睡時。
  「——不過不過~反過來說,只要能控制狀況——確實掌握〈森靈族〉發生內部糾紛的時機,就可以下手了對吧~」
  最初起頭的『說話聲』彷彿挽留雷斯特般繼續說:
  「例如——兩週後的《誓約者》就職典禮。我想這是絕佳機會喔~?」
  代代〈森靈族〉《誓約者》改換人選時,都會舉行《誓約者》就任典禮。
  新《誓約者》將伴隨大規模遊行,在〈森靈族〉及當地〈隸人族〉面前進行宣誓和演說。
  這是新《誓約者》最華麗且顯而易見的亮相場合。
  「反《誓約者》派(克蕾雅莉西亞一派)很有可能會挑那時候下手……」
  艾莉莎如此低喃,看向雷斯特。
  接到視線的雷斯顯得非常懶洋洋地搖搖手說:
  「……這個嘛,至少或許可以暗中搜查,確認對方是否會在周邊採取行動。而且既然是《誓約者》就任典禮,想必也會帶著『種族旗』。儘管如此,還是留有問題就是了。」
  「——問題?」
  某人這麼問道,雷斯特儘管一度想開口,卻直接打了個呵欠。
  「……………………極限…………好睏……」
  「「「喂!!」」」
  就在砲轟四起之時。

  「首先是該不該和〈森靈族〉的反《誓約者》派聯手的問題~」

  『說話聲』宛如代替雷斯特回答一般繼續道:
  「即使目的相同,想必對方還是不願令『種族旗』落入〈隸人族〉手中,因此要完全聯手或許很難~不過完全不攜手合作實在太可惜了,暫時以協助形式賣人情給反《誓約者》派或許也不錯~再來——」
  「——等一下。」
  打岔的是一直靜靜觀察反抗組織成員的艾莉莎。
  並非專注於說話內容,而是專注於是誰在說話的她,終於發覺了那件事。
  明明一直有相同『說話聲』提出敏銳問題,卻完全沒有想到那是來自何人的不對勁感覺。
  一旦發覺了,反而想不通當初為什麼會毫無所覺的異樣感。
  艾莉莎正眼注視的人,明明身披斗篷、頭戴兜帽遮住全身,打扮格外顯眼,卻沒有半個人多加留心。
  「妳——是誰?」
  艾莉莎這麼一問,那個人就噗哧一笑。
  「——哎呀~穿幫了……比我想的還晚哪?」
  這麼說完,就主動脫掉斗篷和兜帽的人物——
  「什麼——」「這、這傢伙……!!」
  有著美麗的金髮、宛如寶石的碧眼,恍若人偶的端整臉蛋。
  肌膚雪白剔透,明明四肢纖細,胸部卻格外豐滿,身材完美得與自己不似相同構造的生物。
  最重要的是——那對特徵明顯的長耳朵,明白昭示她是什麼種族。
  「〈森靈族〉……!?」
  「……不、不僅如此……」
  沒錯,不僅如此。她不是普通的〈森靈族〉——
  「…………真是驚訝啊。」
  不假思索地拉開距離的艾莉莎流暢地拔出短劍,瞇起眼睛低聲說:
  「敢問尊貴的〈森靈族〉王族有何貴幹?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
  她是〈森靈族〉的巫女,新《誓約者》奧菲莉亞•林德雷古的姊姊,同時也是——反《誓約者》派的頭號人物。



  面對事主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事實,反抗組織成員的反應超越了驚愕及焦躁,只覺得困惑不已。
  克蕾雅莉西亞不把這種異樣氣氛放在心上,悠哉地面向唯一繃緊神經,彷彿要拚個你死我活的艾莉莎。
  「話說回來~」
  克蕾雅莉西亞冷不防露出困擾的微笑,指著艾莉莎背後——的某處說:
  「那個人又睡著了……」
  超越某個臨界點的憤怒成了傻眼——
  艾莉莎和他生活了好幾年,早就到達那個境地,儘管如此她依舊憤怒,又半是感到佩服,抓著瀏海說:
  「……可以等我一下嗎?」
  「請便~」
  一得到克蕾雅莉西亞的許可,艾莉莎立刻一腳踢向床的碎片,使之直接命中似乎已經進入回籠覺狀態的雷斯特,接著再抓住他的衣襟。
  「啊唔唔……嗯啊?喔——艾、艾莉莎……?」
  「在這種狀況下,為什麼你還會想要睡覺……!?」
  「咦……咦——……沒、沒有沒有我沒睡。只是閉上眼睛一下而已……」
  「說謊也要打草稿!!你明明就睡著了吧!?」
  一部分反抗組織成員發出「咦?」的一聲冒出問號,驚覺說錯話的艾莉莎摀住嘴,乾咳一聲粉飾太平以後,重新把臉湊近雷斯特。
  「剛才說過了吧……?請你認真聽我說。」
  「唉呀——我是很想那麼做啦……但是我昨天沒什麼睡……」
  「你昨天明明睡到中午吧……?」
  「……我不是沒睡午覺嗎?」
  「你到底想睡多少覺啊!!」
  艾莉莎再度使出全力吐槽——
  「——噗!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蕾雅莉西亞再也忍不住似的,噗的一聲大笑起來,反抗組織成員都露出怔然的表情。
  總是道貌岸然的王族,居然不顧他人眼光,爆笑出聲——?
  「啊、哈、哈……呼……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呵、呵呵、呵呵呵。」
  克蕾雅莉西亞笑到肩膀上下起伏,面向雷斯特露出微笑。
  「——你這個人真有趣~」
  「…………?謝謝。」
  雷斯特歪頭感到疑惑,看著艾莉莎小聲地問:
  「……為什麼〈森靈族〉王族(克蕾雅莉西亞)會在這裡?」
  聽到雷斯特竟然問這種問題,氣得握緊拳頭發抖的艾莉莎總算忍住沒一拳揮過去——她卻忽然想到。
  艾莉莎原本正是想問她這個問題。
  雷斯特是故意提醒自己的嗎——然而從呵欠連連的雷斯特身上無法看出他的意圖,艾莉莎嘆了口氣,放下煩悶的心情,靜靜地問道:
  「差不多可以告訴我們了吧……妳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艾莉莎嚴肅問道,克蕾雅莉西亞偏著頭,看著天花板一帶飄移視線。
  「嗯~妳這麼鄭重其事地問我,該說困擾嗎~……」
  「在這個狀況下,沒什麼困擾與否的問題吧。」
  艾莉莎表現出絕對不容許她隨便敷衍的態度,不客氣地回嘴。
  克蕾雅莉西亞彷彿佩服著對方的乾脆,眨了兩下眼睛微笑。
  「那我就老實說了——其實並沒有要做什麼耶~?」
  克蕾雅莉西亞發出「啊哈哈~」的傻笑,艾莉莎皺眉。
  「那種玩笑話——!」
  「妳以為是開玩笑吧~?可是那是真的~」
  克蕾雅莉西亞拍了一下手,打斷艾莉莎的話,直接應答如流地說:
  「不然我向《大誓約魔法》發誓~【從現在起,我的證言如有虛假,就會立刻喪命~】」
  然後她真的讓契約魔法陣展開——
  「【我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發現〈隸人族〉反抗組織的根據地,出於好奇而進來看看,並沒有特別要做什麼~】」
  露出和前一刻一樣的笑容,若無其事地接著這麼說。
  「——————」
  艾莉莎和反抗組織成員都宛如目睹狂人般戰慄。
  「這傢伙……在做什麼?」「睹上自己的命……特地……」「應該說——」
  「她來這裡真的沒有目的——?」
  聽到某人這麼低語,克蕾雅莉西亞鼓起腮幫子說:
  「就說了沒有嘛~呣~……你該不會連《大誓約魔法》都懷疑吧~?」
  不同於那可愛俏皮的動作,克蕾雅莉西亞的行動實在太異樣,艾莉莎顯得難以置信地接著說:
  「妳面對〈隸人族〉……到底在想些什麼……?」
  現在克蕾雅莉西亞採取的行動,是賭命證明自己的正當性,不管任誰怎麼想都不太划算了。
  當然,克蕾雅莉西亞是想證明自己沒說謊吧。
  但是,即使再怎麼亟欲證明,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把自己的命放在天平的一端。
  她居然做出即使是玩笑也沒人會做的事,而且對象偏偏還是〈隸人族〉——
  艾莉莎思考到這裡,正是克蕾雅莉西亞流露出些微憤愾說:
  「妳那句話,有必要特地強調我是『面對〈隸人族〉』嗎~?」
  「…………咦?」
  「依照妳剛才的說法,聽起來好像對〈隸人族〉做那樣的宣誓很愚蠢喔~」
  艾莉莎從那句話發覺自己無意識地看輕了〈隸人族〉,她慌張地說:
  「不、不是那樣的……妳如果要胡鬧——」
  「我是很正經地說喔~」
  克蕾雅莉西亞再度打斷艾莉莎的話,口齒伶俐地說:
  「打從我聽到反抗組織密謀,你們就不打算讓我全身而退了吧~?我已經知道《大誓約魔法》的漏洞,還聽到你們要奪取『種族旗』~當然表示我已有死亡的覺悟聽你們的密謀吧~」
  總覺得她投以的微笑及眼神,突然變成鋒利的刀子——
  「——」
  艾莉莎不經意地發覺,自己沒拿短劍的那隻手快要舉起來了。
  在她舉起手的瞬間,反抗組織成員將會同時展開動作吧。
  雖然他們現在因為意想不到的情勢發展而愣住了,但他們都是受過訓練的精銳,而且己方在這裡有壓倒性的地利。只要接到信號,他們肯定很快就會用不牴觸《大誓約魔法》的方法將克蕾雅莉西亞抓起來。
  問題是——能否斷言此舉對反抗組織而言是好事。
  稍早之前還能當機立斷的事情,現在的艾莉莎卻無法判斷。
  克蕾雅莉西亞耐人尋味的眼神,讓艾莉莎遲疑了。
  如果單純思考,除了抓克蕾雅莉西亞當人質以外沒有其他選項。她雖然這麼認為,但——
  「——唔嗯~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克蕾雅莉西亞拍了一下手,態度一轉,浮現毫無緊張感的微笑。
  「怎麼說~我想你們大概有點誤會了……我只要有心,隨便都能打破這個僵局喔~」
  她揮揮手、擺動身體、顯得非常快活地這麼說,在不知何時用腳尖畫好的魔法陣注入光輝。
  「——就像這樣。」
  下一瞬間,在艾莉莎眼前——房間裡所有光線都被瞬間奪走了。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點燈啊!!」「哇——好痛!」「呃啊——敵、敵人來襲!!」「敵人來襲!?」「可、可惡——————!!」
  反抗組織成員在黑暗之中陷入大混亂,艾莉莎扯開嗓門:
  「大——大家冷靜……待在原地別動!冷靜下來!!」
  「要冷靜的是妳吧~?」
  「唔!?——啊唔!」
  聽到克蕾雅莉西亞的聲音在耳邊呢喃,艾莉莎不加思索地揚起手,結果猛烈打到疑似牆壁的物體,不小心鬆手弄掉短劍,痛得無法言語。
  「例如用改變認知魔法奪走光明~在黑暗之中和不存在的敵人戰鬥的他們,就會帶著明確敵意自相殘殺——互相發動絕對防禦魔法導致自滅。」
  就如同克蕾雅莉西亞淡淡陳述的預言,漸漸地只聽到陷入恐慌狀態的成員傳來痛苦呻吟。
  就這樣身陷在連自己都看不見的黑暗之中,艾莉莎的心亂成一團——

  「啊——啊——啊——……根本是大混亂嘛。」

  在遍地哀號之中,明顯突兀、宛如置身事外的話語。
  不僅如此,聽得出對方甚至還打著呵欠。
  「…………雷斯特,回答我。」
  「…………呣唔……」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了嗎?」
  艾莉莎單刀直入地問道,雷斯特再度強忍著呵欠說:
  「沒有啦,老實說我什麼也沒想過——但是只要思考那個〈森靈族〉公主是怎麼闖進這裡的,馬上就曉得會發生這種狀況了吧?」
  ——克蕾雅莉西亞是怎麼闖進這裡的?
  為何沒有半個人發覺她的存在?
  不用想也知道。
  並不是沒留意她,而是無法留意她。
  因為克蕾雅莉西亞(森靈族)施了改變認知(那種)魔法。
  事到如今,她才認清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實——
  「唉呀——不過沒想到才一個〈森靈族〉就把我們耍成這樣。這樣還想起兵反叛,果然太魯莽了啊——」
  隨便至極的話語。
  極其輕浮、卻無可動搖的正確事實。
  「——不對。」
  艾莉莎否定那個事實。
  「不是那樣。」
  非否定不可。
  艾莉莎屈膝跪下,握緊拳頭捶打牆壁。
  「魯莽也好、不可行也好、亂來也好……那種事,我心知肚明。」
  艾莉莎奮力踩穩地面,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獨自一人——站起來。
  「可是,就因為魯莽、就因為不可行、就因為亂來……只憑那種理由,我實在無法放棄……所以、所以我們……所以我——非做不可啊!!」
  慷慨激昂的話語,不知何時甚至壓過了喧囂。
  好幾名反抗組織成員倒抽一口氣的同時,〈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的首領——艾莉莎•加蘭德在黑暗中奮力舉起疼痛的手,高聲宣言:
  「因為——因為那個行動可以取回〈隸人族〉的尊嚴!」
  ——混亂尚未平息。黑暗遲遲不散。
  但是,那些事都無所謂。艾莉莎感覺到有幾個成員確實接收到話語,出現轉瞬的短暫沉默,她趁機提高嗓門大喊:
  「現在聽到我聲音的人立刻當場臥倒!掩護頭部、防範衝擊、屏除雜念——持續聽我的聲音、聽我的指示!」
  凜然之聲。讓聽者安心的首領發言。
  緊接著艾莉莎將指示傾聽者接下來該採取的行動,就在這時——
  「……原來如此~」
  啪——耳熟的拍手聲響起的同時,黑暗唐突消散了。
  視野重獲光明,卻不知為何,並不覺得刺眼。
  艾莉莎看到站在眼前的敵人身影,不假思索地揮出拳頭——在揮中以前。
  「妳說不定也很有趣~」
  儘管拳頭逼近眼前,克蕾雅莉西亞卻連眼睛都不眨,浮現毫不設防的傻笑,接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歪頭——
  「因為好像很有趣——請務必讓我協助反抗組織~」
  從她嘴裡冒出〈森靈族〉王族不該有的言論。

  ◆◇◆◇◆

  「…………啊?」
  重獲光明的視野,和傳入耳朵的話語。
  因為兩者加起來實在太過衝擊,反抗組織成員都愣愣地低語。
  「她剛才說了什麼……?」「……她說希望協助反抗組織?」「〈森靈族〉的王族自願協助打倒〈森靈族〉?」「……開玩笑的吧。」「不,可是——」
  「順便補充一下,我從一開始就不是基於反《誓約者》派的身分想協助你們喔~?」
  克蕾雅莉西亞搶先這麼說,伸出食指可愛地抵著嘴角。
  「剛才我向《大誓約魔法》發誓過吧~?我並沒有特別要做什麼~」
  ……的確是那樣沒錯。不可能利用《大誓約魔法》造假。
  「可是,那麼……」
  為什麼——?在對方接著這麼說以前,克蕾雅莉西亞嫣然流露笑意。
  「我應該說過,是因為好像很有趣~」
  看克蕾雅莉西亞淘氣一笑,反抗組織成員都不自覺放鬆警戒——
  「妳說的謊還真是容易看穿啊。」
  宛如要為他們敲響警鐘般。
  艾莉莎刻意提高嗓門,露出無懼的微笑,正眼凝視克蕾雅莉西亞。
  「妳的確利用《大誓約魔法》保證『妳闖進這裡沒有特別用意』,但是追根究柢,為什麼〈森靈族〉的王族,而且還是剛在《誓約者》之爭落敗的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會偶然來到〈森靈族〉領邊境,出現在這裡呢?」
  態度強硬的話語。
  由於〈森靈族〉王族這種絕對的異物突然出現在內部,因而疏忽的事實。
  說起來,為什麼克蕾雅莉西亞會出現在地圖上標示為空無一物的『這裡』呢——
  「嗯~……關於這點,要多少理由都有辦法製造吧~?」
  克蕾雅莉西亞故意用「有辦法製造」這個詞,艾莉莎面不改色地點頭。
  「對,是呀。例如散步轉換心情,就迷路來到這座祕密村落;出於好奇,跟在匆忙衝進來的成員身後來到這裡……要多少理由都有辦法捏造。正因為如此,不管妳說任何話語都不值得信任。」
  既然要多少理由都有辦法製造,就沒有證明那是否為真心話的手段。也就是說,艾莉莎不接受克蕾雅莉西亞的說詞。
  「…………咦~……?嗯,雖然話是這麼說是沒錯~」
  克蕾雅莉西亞困擾地皺眉,宛如求救般看著周圍成員,並理解到他們似乎大致和自己抱持相同意見。
  「妳看~反抗組織的人也都露出『需要懷疑到這種地步嗎?』的表情喔~?」
  克蕾雅莉西亞張開手臂,表現出彷彿自己才是正確的模樣,艾莉莎冰冷至極地反駁:
  「我想反問妳——妳是真心認為我們可以毫無疑心嗎?如果妳真的希望獲得信任,妳就立刻向《大誓約魔法》發誓【妳無意利用我們奪回《誓約者》寶座】。」
  「……如果我發誓了,妳就願意相信我說的話嗎~?」
  「不,我不會相信。我們絕對不可能信任〈森靈族〉的王族。」
  就像水和油絕對不會融合,種族和種族之間存在著絕對無法消弭的鴻溝——艾莉莎接著這麼說,並銳利地瞇起眼睛。
  「只不過,聽妳說說是無妨。因為我信任《大誓約魔法》。」
  指桑罵槐的話語、故意激起情緒的態度,讓艾莉莎以外的成員都顯得戰戰兢兢——
  「……原來如此~」
  克蕾雅莉西亞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點點頭後,稍微偏著頭。
  「那我不發誓~」
  她泰然自若地說出那種話。
  「——啊~覺得意外嗎~?寫在臉上了喔~」
  呵呵笑的〈森靈族〉王族指著乍看之下只讓人覺得面無表情的艾莉莎,瞇起眼睛。
  「因為我想要的是妳絕對不可能給予的『信任』,如果得不到信任就沒意義了~」
  「既然如此——」
  「就不讓我協助嗎~?可是那樣一來,我將會帶著這裡的情報回去。那是反抗組織絕對必須避免的事情吧~?」
  克蕾雅莉西亞重新將雙方力量差距擺到眼前,艾莉莎表面上不為所動地說:
  「……所以,意即讓妳保持沉默的代價,就是我方要接受妳的協助嗎?」
  「怎麼可能~在那種狀態下接受協助,你們絕對不會心服口服吧~」
  那當然——克蕾雅莉西亞彷彿只用眼睛就察覺艾莉莎會這麼回答,她的表情柔和了些許。

  「所以,我們要不要來【打賭】呢~」

  簡直就像和老朋友往來般,這麼親暱地提議。
  「…………【打賭】?」
  反抗組織成員出聲表達疑問,克蕾雅莉西亞情緒有些高昂地說:
  「對~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彼此賭上想要的東西,進行簡單的較量以獲得想要的東西~」
  「那是……」
  「感覺就像不戰鬥的《英雄戰爭》嗎~?雖然不戰鬥卻稱為戰爭很奇怪~」
  克蕾雅莉西亞一邊笑著這麼說,一邊交叉雙手食指。
  「我的希望是剛才說過的事~你們的希望則是……我靜靜離開,不把這裡的事說出去,以及——締結契約,我方隨時提供反《誓約者》派的情報,這樣如何~」
  聽到她加上的條件,反抗組織成員一陣譁然。
  克蕾雅莉西亞提供的反《誓約者》派的情報。
  那無疑是〈隸人族〉反抗組織夢寐以求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
  「如果我贏了【打賭】,我就會協助反抗組織,當然不會提供對反抗組織不利的情報~如果我輸了【打賭】,我將會在《大誓約魔法》之名下遵守契約~……不管結果如何,反抗組織都不會有壞處對吧~」
  沒錯——不管怎樣,反抗組織都沒有損失。
  正因如此,艾莉莎只覺得可疑,但是——
  「妳是不是心想,為什麼我會準備這種盡是對反抗組織有利的條件~?」
  克蕾雅莉西亞彷彿看穿艾莉莎的心思,準確地說出艾莉莎想說的話。
  「反了喔~這表示我有多麼衷心希望協助你們~」
  不管結果如何都對反抗組織有利,是因為克蕾雅莉西亞的真正用意,就是做出有益反抗組織的行動——
  「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偏著頭想要徵求同意,艾莉莎儘管緊皺眉頭、張開嘴巴,但看到周圍反抗組織成員浮現的表情——那份期待的氣氛,發覺已經形成自己不能說不的局面,她懊惱地咬牙。
  眼下艾莉莎想不到比情緒化言論更好的反駁,而且現在說出那種話,可能會招致反抗組織成員不信任。
  不,不如說——
  (她發言是出於這麼深的考量……?)
  不是說服艾莉莎本人,而是說動周圍的人,讓艾莉莎無法拒絕——
  眼前的〈森靈族〉王族在艾莉莎眼中看來悠哉悠哉,一點也看不出思慮會如此周延。
  但,現實是她正在促使艾莉莎答應她提議的【打賭】。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怎麼了嗎~?該不會即使不打賭也願意接受我的協助了~?」
  「……妳趕快決定【打賭】的方法。」
  艾莉莎稍嫌急促地丟下這句話,克蕾雅莉西亞表示「真遺憾~」並垂下肩膀。
  「那麼~關於【打賭】的對象~」
  一陣喀噠喀噠的聲音打斷克蕾雅莉西亞說話,吸引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視線的焦點,是在倒塌的床上不自然地試圖坐正的雷斯特,他不知在向誰解釋般急忙地說:
  「不,我沒睡喔?」
  「…………」
  「不如說剛才是因為我差點失去意識而覺得不妙,甚至發出聲響讓自己打起精神喔?」
  「……………………」
  「不、不是啦……就、就說了我沒睡……真的……我只是很專心想事情而已……」
  雷斯特堅持辯解到底,艾莉莎突然露出燦爛微笑。
  「是嗎?那麼你也曉得我們在談什麼對吧?」
  既然你沒睡嘛——接著這麼說的她露出冰冷的眼神,雷斯特劇烈地游移目光——接著彷彿豁出去般指著克蕾雅莉西亞說:
  「總、總之和那傢伙較量只是白費工夫喔!?」
  雷斯特的答案跟預想相反,與她們先前的對話銜接了起來。
  而且更進一步地——
  「……這是什麼意思?」
  艾莉莎立刻催促雷斯特繼續說下去,雷斯特抹了抹擦額頭,小聲低語:
  「……好危險啊……猜中了嗎?」
  「猜中?」
  「啊,沒事沒事……那、那——那是……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雷斯特擺明強行掩飾。
  「說得詳細一點。」
  艾莉莎嚴厲追問,雷斯特儘管退縮——仍滔滔不絕地說:
  「無法更詳細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管在任何條件下,和那傢伙較量都是白費工夫。說得更徹底一點,我們絕對贏不了那傢伙。」
  那句話說得實在太決絕,艾莉莎不禁反駁:
  「……為什麼?明明就連要用什麼方法都還沒決定。如果問題在於讓對方決定方法,就由我方——」
  「啊——和方法之類的無關。從那方面思考只是浪費時間。」
  「所以我問你為什麼啊!」
  艾莉莎不自覺情緒衝動地咆哮,雷斯特搔搔頭說:
  「那我問妳,我們之中有人不會中〈森靈族〉的魔法嗎?能夠改變認知、使人彷彿置身黑暗之中的魔法改變了較量結果——誰會發覺這種事?」
  不會中那種魔法的〈隸人族〉——不可能存在。
  「不不不~那種事只要用《大誓約魔法》禁止就好了吧~?我願意發誓喔~」
  克蕾雅莉西亞立刻接著這麼說,雷斯特並沒有因此住口。
  「那個啊——誰能確認妳確實向《大誓約魔法》發誓了呢?要是在妳向《大誓約魔法》發誓的階段就使用改變認真魔法假裝發誓,不就沒意義了?」
  「那種事——」
  「即使妳宣誓不會作弊,只要有那份可能性存在,就無法構成公正交易。應該說,只要妳能如此而為,在所有層面的所有較量都只會是妳贏。」
  即使克蕾雅莉西亞輸了,那也是有意圖的輸,正中克蕾雅莉西亞下懷——就這點而言,那無疑是勝利。
  所以,〈隸人族〉和〈森靈族〉之間無從成立對等較量——
  「事情就是這樣,較量沒用啦。」
  好了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雷斯特極其草率地這麼作結。
  另一邊,艾莉莎朝克蕾雅莉西亞投以銳利的眼神。
  「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妳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件事才提議的嗎?」
  看似對等的打賭,其實早已注定克蕾雅莉西亞會赢。
  克蕾雅莉西亞設下那種惡劣至極的圈套,騙我方上當,企圖實現自己的願望嗎?——艾莉莎這麼質問。
  「不不不,不是這樣。」
  雷斯特爽快地否定。
  「妳忘了大前提。那傢伙就算不做那種事也能夠強迫我方答應要求。她不是特地示範過她有那種力量了嗎?儘管如此,她還是想要較量,是為了讓我方覺得公平,簡單來說就是把我方當成對等對象,明顯是表現誠意吧。」
  「誠意……」
  ——因為我想要的是妳絕對不可能給予的『信任』。
  ——這表示我有多麼衷心希望協助你們。
  代表她說過的那些話是真心的,沒有其他意思。
  「……我明明真的沒打算作弊啊~」
  克蕾雅莉西亞不滿地這麼嘀咕,雷斯特輕輕一笑置之。
  「就說了,不管妳再怎麼強調那點都沒用。」
  「……問題不是作不作弊,而是只要其中一方沒有識破違規的能力,就無法成立對等交易吧~?」
  「對,雖然實際上妳不會作弊就是了。」
  雷斯特舒口氣,浮現看似純真的微笑,克蕾雅莉西亞瞠大眼睛,最後溫和地微笑看著艾莉莎。
  「……就是說呀~所以希望可以認可我~」
  克蕾雅莉西亞彷彿和雷斯特心有靈犀般浮現相似表情——艾莉莎使勁用力握緊拳頭。
  「……雖然不曉得妳有什麼目的——」
  不管妳說什麼,我都無法信任妳——艾莉莎正要接著這麼說的時候——
  「不管有什麼目的都無所謂吧?」
  雷斯特說了:
  「目前光靠〈隸人族(我們)〉束手無策。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能利用的部分就好?」
  雷斯特堂而皇之地在本人面前打開天窗說亮話,克蕾雅莉西亞也點頭。
  「沒錯沒錯~儘管利用~」
  ……克蕾雅莉西亞的態度極其不正經。
  心平氣和,我行我素,卻異樣犀利——和某人如出一轍的性情。
  艾莉莎側眼看著某人,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沒有理由拒絕。
  「……我會盡量利用個夠。」
  她撂下這句話,只瞥了雷斯特一眼,就快步離開會議室——

  ◆◇◆◇◆

  時過午夜回到家,與此同時——
  「你在想什麼?」
  一家之主提出了一字一句皆不出所料的問題,食客雷斯特深深地低頭致歉:
  「我什麼也沒想,抱歉。」
  雷斯特乾笑著下跪磕頭,艾莉莎瞪眼看著他嘆氣。
  「……就說了,你不需要再這樣。」
  艾莉莎稍嫌粗魯地坐在椅子上,浮現了和在成員面前時不一樣的疲憊表情。
  「大家都不在,不需要演戲吧?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
  「不,我說真的。」
  況且我根本不曾演過戲——雷斯特把這句話吞回去。
  如果說到那個地步大概就太過火了。
  似乎因為雷斯特反覆重申,艾莉莎終於把話聽進去,她收放自如似地迅速變得面無表情。
  「那你是真的什麼也沒想,就說要和克蕾雅莉西亞聯手的嗎?」
  艾莉莎在人前會刻意盡量保持語氣有禮。
  她其實平常講話有些粗魯……應該說受『老師』影響,帶著獨特腔調,感情一旦外顯,就會立刻出現那個特徵。
  因此她平常總是面無表情,此時艾莉莎儘管和雷斯特獨處,卻依然用詞有禮——就表示她正設法克制瀕臨爆發的情緒。
  「唉呀,真的沒有呢——對不起喔☆」
  雷斯特俏皮地吐舌,刻意打哈哈,艾莉莎的忍耐值直接到達極限。
  「——你是白痴嗎啊啊啊啊!」
  艾莉莎彷彿要宣洩平日的憤懣般當場翻桌,雷斯特千鈞一髮地逃過一劫,搓著手察言觀色。
  「我、我是白痴——話說今天的晚餐……」
  「當然不准吃啦!!去睡外面!!」
  「咦,等等,外面……應該說妳手上的椅子是幹嘛用的?」
  「給我出去……」
  「不不不,那未免太危——」
  「給我出去!!」
  雷斯特千鈞一髮地躲開扔過來的椅子,連滾帶爬地開門出去外面——
  「——那麼。」
  前一刻的慌張彷彿是假的一般,他拿出預藏的『那個』。
  然後很熟練地穿上『那個』,才邁開步伐——背後的門就猛然打開了。
  「——」
  既像生氣,也像鬧情緒,又像快哭出來。
  只知道艾莉莎平常堅毅那一面的反抗組織成員或許會無法置信,艾莉莎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在臉上露出赤裸裸的感情——
  「雷斯——」
  正打算叫出下一個字,艾莉莎便發覺了雷斯特的視線,她閉上嘴巴,掩飾先前的表情,東張西望地跑走了。
  雷斯特悠然目送她的背影,低聲說道:
  「……好,躲過麻煩的訓話了。」
  艾莉莎恐怕沒發覺眼前變裝的雷斯特,而去找他了吧。
  順便一提,如果被那樣的艾莉莎抓到,訓話時間會是平常的三倍。
  只不過雷斯特用這個方法逃走,從來不曾被艾莉莎抓到。
  話說回來,今天的艾莉莎心浮氣躁的程度,稀奇到了近年罕見的地步。
  平常她會傻眼,卻不至於生氣——
  「也罷,畢竟發生了很多事——」
  艾莉莎原本就對〈森靈族〉——尤其是對上流階級懷抱個人恩怨。
  偏偏被那個〈森靈族〉——而且還是最上位王族——耍弄至此,要她別氣憤才是強人所難吧。
  雷斯特能夠理解。雖然能理解,但是否奉陪又另當別論了。
  ……應該說,要是隨她起舞,絕對會節外生枝,讓事情往麻煩的方向發展。
  所以他才故意惹艾莉莎生氣,讓自己被趕出來,強行製造艾莉莎獨處的時間。
  為了艾莉莎削減自己寶貴的睡眠時間,選擇委屈地露宿一晚——
  啊啊,我超偉大……
  雷斯特只是懶得聽訓話,突然有「今晚想自己在外面睡」的想法,卻擅自美化動機,接著前往已經想好、今晚要過夜的地方。
  ——『不入之森』。
  祕密村落的居民這麼稱呼那裡,別說是獸道,連野獸都看不到,杳無人跡的森林。
  據說在過去的〔七滅戰〕中,〈幻魔族〉和〈森靈族〉在那裡進行激烈的魔法戰,這裡因當時的影響而留下了魔法組咒——也就是〈隸人族〉所說的『咒痕』。
  因此,相傳不會魔法——等於沒有魔法耐性——的〈隸人族〉一旦踏進那裡,最後將會五感失常,再也出不去,但是——
  「噗……可惡,臉被樹枝刮到了……」
  在陰暗的森林之中,別說是月亮,連天空都看不見,踩著熟練步伐的雷斯特並沒有感覺到異狀,若無其事地朝森林深處前進。
  雖然森林依舊窒礙難行,而且異常寂靜,但說穿了也只有這樣而已,雷斯特一路打著呵欠前進——抵達那裡。
  森林的盡頭有一座小小的泉水。
  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即使只有月光也覺得十分炫目。
  雷斯特趁機打了一個大呵欠,想順從已經到達極限的睡意就此入睡,正打算一如往常地在泉水附近的柔軟草皮躺下——他終於發覺了。
  平常總是平靜無波的泉水。
  在泉水之中——有個全裸美少女。
  月光下,白皙光滑的肌膚閃閃發亮。
  沾濕的金髮光澤更甚,在微弱光線下顯得愈加鮮明。
  從頸子到胸部、胸部到大腿的柔滑曲線,極其嫵媚而煽情。
  彷彿體現人世之美,展露了只能稱為完美的勻稱身材,並目瞪口呆地面向這邊的她——是自己明顯有印象的人。
  「……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
  聽到雷斯特的聲音,她眨了兩下眼睛,歪頭說道:
  「……我們在哪裡見過嗎~?這個可愛的女生,我見過的話應該會記得~」
  雷斯特聽到這句話,終於明白她完全不遮掩身體的理由,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手心。
  「對喔,我還穿著『這個』。」
  看雷斯特一副理所當然似地摘掉豔麗的女用假髮,脫下女裝,克蕾雅莉西亞不自然地渾身僵硬、睜圓眼睛。
  然後慢了一拍,才發出今天最大的叫聲。
  「雷——雷斯特•恩戴瓦!?」
  克蕾雅莉西亞彷彿難以置信一般,來回指著他隨便脫下亂丟的衣服和假髮。
  「……咦……咦!……為什麼……那是…………」
  「……啊——我只是因為一些緣故變裝了而已。」
  雷斯特搔了搔頭,好像這樣就說明完畢了,不著痕跡地轉開目光。
  「先不談那件事——全部看光光了。」
  沒關係嗎?——雷斯特指著克蕾雅莉西亞這麼說,克蕾雅莉西亞整個人抖了一下,宛如反彈般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發覺這樣完全遮不住後,一屁股坐下,讓身體浸入泉水。
  深度連膝蓋都不到的泉水完全不足以遮住全身,但似乎也不可能趴下或躺下。
  「————」
  ……看來即使是一向看似游刃有餘的〈森靈族〉王族,被男人看見裸體,情況就不一樣了。
  眼見克蕾雅莉西亞在月光下漲紅了臉拚命遮住身體,雷斯特事到如今才產生一股宛如尷尬的奇妙感覺。
  「啊——……話說,我想到一件事。」
  用改變認知魔法不就好了嗎——雷斯特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說:
  「沒人幫妳介紹旅館嗎?」
  雷斯特搔搔頭,在附近的大石頭坐下,自然地背對克蕾雅莉西亞,她隔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才低聲說:
  「——浴室。」
  「……啊?浴室?」
  「沒有浴室。」
  所以?——看雷斯特似乎想這麼說,克蕾雅莉西亞突然站起來,握緊拳頭,滔滔不絕地訴說:
  「你不覺得很難以相信嗎~!?居然沒有浴室!一問之下不只那裡,整個聚落都沒有浴室,我問對方平常都怎麼清潔身體,結果他說因為水很寶貴,他們偶爾才會用水洗澡——」
  克蕾雅莉西亞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朝著月亮使出全力嘶吼:

  「人生損失了一半~!!」

  半——半——半——
  ……
  「………………………………呃,喔。」
  關於洗澡的事,讓平常講話慢條斯理的克蕾雅莉西亞激動到講話變快……?
  不,這是沒差啦——雷斯特心想,但克蕾雅莉西亞關不上話匣子:
  「追根究柢!你認為我為什麼特地來到這種邊境~?」
  「不,我不知——」
  「溫泉!」
  「…………」
  「這是我在王城書庫查到的。從地質學角度,這裡有豐富溫泉脈,幾乎確定我們腳下就有上等泉質的溫泉!可是不僅完全沒開鑿,甚至連沐浴都不方便——真是夠了、真是夠了、真是夠了~!!」
  克蕾雅莉西亞懊惱地不斷揮手,隨著動作,過於豐滿的胸部也跟著劇烈搖晃。
  不小心以眼角餘光看見那幕的雷斯特,閉上眼睛甩開那幅難以置信的光景,無意識地按著胸口說:
  「……所以妳最後就來這裡沐浴了。」
  「沒錯!不洗澡就這樣結束一天,太離譜了吧~?」



  「…………不會啊。」
  除非艾莉莎提醒,雷斯特不然根本不會清潔身體,他反而覺得每天洗澡的人頭腦有問題。完全無法理解。胸部好大。
  「倒是妳為什麼挑這裡啊?」
  雷斯特講話變得急促,克蕾雅莉西亞稍微歪頭。
  「……當然是因為覺得不會有人看見~」
  「雖然我想的確不會有人看見……但這裡不是〈森靈族〉也無法隨便靠近的地方嗎?」
  「……?喔~你是指〈幻魔族〉的『設置型魔法殘渣』嗎~?印象中〈隸人族〉好像稱其為『咒痕』~我進來的瞬間當然有感覺到,但要論這件事——」
  克蕾雅莉西亞話說至此一度停頓,刻意壓低聲調接著說:
  「你這個〈隸人族〉能夠來到這裡,才是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喔~?」
  這個世界存在的七種族之中,唯一不會魔法的〈隸人族〉。
  他們沒有魔力,對魔法的耐性也極低。
  這座森林瀰漫的『設置型魔法殘渣』,即使是其他種族也會出於本能迴避。
  要不是有沐浴這項最重要的課題,克蕾雅莉西亞自己根本不會進來。
  耐性格外低劣的〈隸人族〉照理說會有強烈抵抗感,甚至有可能直接致死,為什麼雷斯特能待在這裡?
  克蕾雅莉西亞露骨地刺探,然而雷斯特爽快地回答:
  「啊——因為那種東西對我的體質無效。」
  「………………咦?」
  「當然啦,並不是能消除直接攻擊魔法,但是像這種……地形效果?這方面?就是像妳剛才說的設置型魔法那一類,好像在某種程度內都會失效。」
  雖然不曉得理由就是了——雷斯得狀似無所謂地這麼說,反而是克蕾雅莉西亞的表情變得有些難解。
  「…………呃……那不是相當……非常、重要的事嗎~……?」
  目前,凡是有魔力的種族都有魔法耐性。
  只不過就算是最精通魔法的〈幻魔族〉,也不可能使魔法失效。
  那是超越種族藩籬的異常現象,假使能解析雷斯特這個固有能力的原理,或許將會成為〈隸人族〉非比尋常的『力量』——
  「嗯,所以我沒跟艾莉莎他們說,而且絕對不會說。」
  雷斯特發出HAHAHAHA的輕笑,克蕾雅莉西亞僵住了。
  「………………那個……我可是〈森靈族〉喔~……?」
  就連〈隸人族〉反抗組織首領都不知道、有可能成為〈隸人族〉重要事項的祕密,被我知道了喔——克蕾雅莉西亞正要接著這麼說……
  「所以才好啊。被〈隸人族(同伴)〉知道才麻煩。」
  而且——雷斯特忽然面向克蕾雅莉西亞,咧嘴揚起唇角。
  「妳不會說出去吧?」
  無憂無慮的笑容。
  宛如純真少年的表情,讓克蕾雅莉西亞移不開目光。
  「……雖……雖然這麼說,但你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嗎~?」
  「被發現啦?」
  克蕾雅莉西亞顯然掩飾著害羞,雷斯特則聳聳肩,不再看向克蕾雅莉西亞,背對她盤腿拄著手肘低聲說:
  「總之,我活用這種神祕體質,從平常就把這裡當成緊急避難場所。」
  聽到雷斯特接著這麼說,克蕾雅莉西亞重新環視周圍。
  「……大部分的野生動物都會遠離魔力殘渣,所以既不必擔心遭到猛獸襲擊,在水邊也不怕無法攝取水分,長度適中的草皮還很適合躺臥……」
  「還有這個。」
  看雷斯特伸出指尖比了比上面,克蕾雅莉西亞隨之緩緩地面向上方。
  她全身泡在泉水裡,映入眼簾的是——滿天星斗。
  星星雖小,卻強烈無比地閃耀,因此給人彷彿近得伸手可及的感覺,克蕾雅莉西亞眺望那些星星,細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好美……」
  「棒極了吧。」
  雷斯特有些得意地說,孩子氣表現惹得克蕾雅莉西亞噗哧一笑。
  克蕾雅莉西亞在泉水中漂浮,呢喃地問:
  「……為什麼同意我加入反抗組織呢~?」
  這個問題很唐突。克蕾雅莉西亞設想雷斯特會怎麼回答,先一步說:
  「同意的人是艾莉莎——你不會這麼回答對吧~?」
  在那個狀況下,艾莉莎明確表現出拒絕。
  即使【打賭】了,最後她會不會接受克蕾雅莉西亞也很難說。
  即使接受,也會有所保留吧。
  讓她如此全面同意的人是——
  克蕾雅莉西抬頭坐起身,正眼凝視雷斯特。
  他看似纖瘦柔弱的背影比想像中還可靠。
  雷斯特在克蕾雅莉西亞眼前微微搖晃背部,彷彿嫌麻煩似地說:
  「沒有深刻的理由啦。當時不管怎樣,妳都已經塑造出我方不得不接受妳的情勢,我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雷斯特聳聳肩,懶洋洋地嘆氣克蕾雅莉西亞把這些反應都看在眼裡,同時說:
  「……因為麻煩~?」
  「對。因為麻煩。」
  即問即答的雷斯特既沒有散發出看破一切的氛圍,也沒有擺出乖僻的態度,只是極其理所當然地這麼說——和看著星空說「棒極了吧」一樣自然。
  「你完全沒打算利用我嗎?」
  「……啊?在哪方面?」
  「咦?」
  「————啊——反抗〈森靈族〉嗎?怎麼可能,麻煩死了。」
  那句話與其說是不屑,更有種他「現在才想起這件事」般意外的感覺。
  「…………原來真的只是嫌麻煩啊……」
  克蕾雅莉西亞低聲說出這句話,漸漸覺得好笑,以致肩膀不斷顫抖。
  「……?所以我不就說過了嗎?麻煩事要徹底避免。和妳的溫泉一樣,這是我的堅持。」
  雷斯特正經八百地這麼說——克蕾雅莉西亞再也忍不住了。
  「噗……居、居然說和溫泉一樣……這、這是什麼堅持啊——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再也克制不住笑意的克蕾雅莉西亞盡情大笑,讓笑聲響徹夜空,接著感慨地說:
  「……啊~……你真的很有趣~」
  「……不,妳也差不多吧。」
  雷斯特的語氣混雜著傻眼和困惑。
  克蕾雅莉西亞如今甚至覺得那個嗓音很悅耳,自然露出笑容說:
  「會嗎~雖然人家常說我很另類~」
  「毫無疑問很奇怪。」
  「呵呵呵~我就當作這是稱讚吧~」
  克蕾雅莉西亞伸手拂過水面,發出啪唰啪唰的聲響,她閉上眼睛玩味著這段舒適自在的對話,並說:
  「你沒想過復仇者能夠派上用場嗎~?奪取〈森靈族〉『種族旗』之類的……雖然我覺得很有趣~但是只靠〈隸人族〉絕對無法達成,但如果有同樣是〈森靈族〉的協助者在,就會變得非常容易,正常不是會這麼想嗎?」
  被妹妹奪走《誓約者》之位的〈森靈族〉王族。
  她對現在的〈森靈族〉擁有顯而易見的復仇動機,是同樣意圖推翻〈森靈族〉的反抗組織絕佳的利用對象。
  然而雷斯特一口咬定接納克蕾雅莉西亞的理由只是因為麻煩。
  就他個人想法而言大概是事實。
  但是——站在反抗組織參謀的立場,他必須進行其他考量。
  「換成我站在你們的立場就會想利用這點——為什麼你不會這樣想~?」
  克蕾雅莉西亞平靜地這麼問,雷斯特既不猶豫也不煩惱,甚至不改至今傭懶的態度,搔搔頭說:
  「不對吧,不如說,妳有不是復仇者。」
  他瞥了克蕾雅莉西亞一眼,彷彿理所當然般這麼斷言。
  「沒打算復仇的傢伙,我是要怎麼利用?」
  「……………………………………咦?」
  克蕾雅莉西亞不自然地停頓了一段時間後才發出這個聲音,雷斯特打著呵欠盤腿而坐,拄著手肘繼續說:
  「說穿了,『本來該成為《誓約者》的克蕾雅莉西亞被妹妹奧菲莉亞搶走寶座,意圖復仇』、『不只克蕾雅莉西亞,反《誓約者》勢力也虎視眈眈地意圖奪回寶座』,這樣的想法本身就很奇怪。」
  克蕾雅莉西亞宛如產生耳朵突然聽不清楚的錯覺。
  喉嚨乾渴。無法閉上眼睛。
  她無法從雷斯特•恩戴瓦身上轉開視線——
  「…………哪裡奇怪?」
  克蕾雅莉西亞拚命擠出聲音,雷斯特輕鬆地回答:
  「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曾經執著於《誓約者》寶座嗎?」
  前代《誓約者》露菲西亞•林德雷古在世的時候。
  既是繼任巫女、也是《誓約者》繼承人的克蕾雅莉西亞堪稱奇異行徑的傳聞,〈隸人族〉也時有耳聞。
  親善拜訪〈獸妖族〉之國,而且不知為何想單獨前往,或是以巡視〈森靈族〉領地為名,長達數週行蹤不明,又或不知為何挖掘地底,想要尋找〈幻魔族〉之國——
  她的表現不僅沒有一國公主該有的樣子,甚至根本不符合〈森靈族〉重視歷史和傳統,既排外又嚴謹的民族性。
  一點都沒有〈森靈族〉該有的模樣的王族——
  「那個形象在露菲西亞身亡後,就被不自然地曲解了。」
  本來就沒有〈森靈族〉王族應有的體統,講得更明白一些,就是她不適任《誓約者》,分明該是如此,現在她卻在傳聞中成了理當應該成為《誓約者》的正統繼承人。
  「照理說,無論是誰都想站上權力的頂點,成為一種族的支配者。本來應該坐在那個位子的人被不講理地趕下來,當然會不甘心。」
  雷斯特說到這裡稍微換氣,泰然自若地說:
  「照理說?當然?如果沒有權力欲望、或是因為有其他目的而想自由行動——《誓約者》這種東西反而會想拱手讓人,這樣思考才自然吧?」
  雷斯特這麼說完就伸懶腰,克蕾雅莉西亞於是慎重地——詢問:
  「……所以,你認為《誓約者》寶座是我……讓給妹妹……奧菲莉亞的?」
  表面上,克蕾雅莉西亞的聲音毫無破綻。
  不管誰聽道這句話,都會覺得她與平常無異吧。
  不可能有人聽得出她內心的動搖——
  但是……
  克蕾雅莉西亞冒出這個想法,打了個哆嗦。她鼓舞變得怯懦的自己,堅定地凝視著雷斯特——
  「天知道?」
  〈隸人族〉反抗組織參謀地極其普通地聳了聳肩說,語氣並無諷刺。
  「『妳完全不打算報復〈森靈族〉,反而讓奧菲莉亞這麼以為,意圖達成妳的目的』,我只是覺得這樣思考比較合理…………呼哇…………啊——……差不多……真的…………到達極限……」
  看雷斯特堂而皇之地打起呵欠,閉上眼睛,就這樣開始打盹——
  克蕾雅莉西亞不由得發自內心低語:
  「——能夠加入反抗組織真是太好了。」
  克蕾雅莉西亞會去反抗組織的根據地,真的是偶然。
  她當初只是覺得「好像很有趣,搞不好或許會有什麼收穫~」。
  但是眼前的狀況,這種收穫——太超出預期。
  和先前忍笑時不一樣,出於興奮的顫抖,讓克蕾雅莉西亞緊緊地抱住自己,接著她站起來,緩緩地從泉水中走向岸邊。
  並一邊走著,一邊呼喚:
  「聽我說,雷斯特。雷斯特•恩戴瓦。」
  「………………嗯………………不好意思…………我…………已經——」
  要睡了。
  在雷斯特接著這麼說以前,克蕾雅莉西亞繞到他的正面,以高跪的姿勢猛然抓住他的肩膀,湊近盯著他的臉。
  「——」
  從頭髮落下的水滴落在臉上,雷斯特不由自主地看著眼前——一絲不掛的全裸少女。
  克蕾雅莉西亞確認他的視線確實捕捉到自己,她意識到渾身劇烈發燙,同時仍強勢地微笑。
  「我——有個夢想。」
  那是遠大的夢想。
  從小,自從克蕾雅莉西亞得知在這個世界生存競爭的七種族以後,她就一直一直——懷抱的夢想。

  「我,想消除種族這個概念、消除這個概念形成的高牆,創造一個無論是誰——這個世界的所有存在——都能和平、平等生活的世界。」

  克蕾雅莉西亞一口氣說完了話。
  她發覺自己一不小心講得有點快,按住胸膛。
  克蕾雅莉西亞碰到自己身體的瞬間,發覺沒有任何東西遮掩,總覺得好像會產生多餘雜念——她更進一步說:
  「太異想天開?連小孩子都不會懷抱那種夢想?可是我正是從小時候就一直如此希望。一直一直念念不忘——並採取行動。」
  從懂事起,克蕾雅莉西亞就一直感到疑問。
  例如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克蕾雅莉西亞的僕人。
  身為〈森靈族〉王族的自己,身為〈隸人族〉僕人的她。
  存在兩人之間,區隔兩人的東西是什麼?
  為什麼她要對自己畢恭畢敬,細心注意避免失禮,而且不管是周遭還是本人,都把這種事當作理所當然?
  如果將疑問說出口,周遭的人就會提供固定答案。
  因為〈森靈族〉是高貴的。因為〈隸人族〉是卑賤的。
  〈森靈族〉有力量,〈隸人族〉沒有力量。
  〈森靈族〉很美,〈隸人族〉很醜陋——
  聽到這些回答,克蕾雅莉西亞點頭,她瞭解到就是這種匪夷所思的構造(貼標籤),製造了這個畸形的世界。
  同時心想。
  她想改正這個世界。
  克蕾雅莉西亞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善良。
  她會說謊,也會耍詐。
  但是和這些事完全不同層次——把充滿愛心對待自己的女僕,強制認定為比自己卑賤的世界有問題,她強烈地這麼想。
  她心想,然後行動。
  專心致志地思考這件事——活到今天。
  「……所以我想要加入反抗組織也是其中一環。《大誓約魔法》沒起反應,是因為那對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不算目的。」
  那是她事前用《大誓約魔法》測試過的事。
  克蕾雅莉西亞的生存方式——活著甚至不算目的。
  克蕾雅莉西亞偶然發現反抗組織的根據地,會想進去也是臨時起意。但是臨時起意,不僅僅是單純的臨時起意。
  「雷斯特•恩戴瓦。你很有趣。極其古怪,你具有非常——跳脫的思考方詩3。我去過各種地方……不僅是〈森靈族〉之國,我至今見過各種種族——不曾看過像你這樣的人。」
  一言以蔽之,就是莫名其妙的奇人。但是,他確實是和普通人不一樣的人。
  那種奇人——是讓克蕾雅莉西亞的妄想、遠大的夢想化為現實所需要的人才。
  「所以——」
  「不不慢著慢著慢著。」
  為了制止克蕾雅莉西亞逼近,雷斯特伸出手並移開臉說:
  「果然還是沒可能吧。就算要作什麼夢是個人自由,那種妄想我也一點都不想——」
  「如果有呢?」
  宛如早就知道雷斯特會接著這麼說——
  「如果有具體根據,證明妄想不只是妄想呢?」
  克蕾雅莉西亞浮現早已預料此景的淺笑搶先這麼說,雷斯特瞠大眼睛。
  「……啊?」
  真的有那種東西嗎?——雷斯特不小心浮現這種表情。
  「啊——」
  事到如今露出「糟了」的表情也為時已晚。
  「你剛才動心了吧~?如果有根據,那你就協助我——」
  「慢著!停!」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唐突而委婉。但是,她將臉湊近到能夠感受彼此呼吸的距離。
  克蕾雅莉西亞深深伴隨著吐氣低語:
  「交換條件。」
  簡短的話語。其中灌注了滿滿的意念和決心,克蕾雅莉西亞用赤裸的身體貼住雷斯特呢喃:
  「如果你願意幫忙……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我喔。」
  克蕾雅莉西亞說到最後有些發抖,而且臉頰發燙。
  明明應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正要這麼想,克蕾雅莉西亞就發覺身體發燙不見得只是因為緊張。
  而且愈思考,就愈覺得那對自己不利,克蕾雅莉西亞半是強制地切換意識,觀察雷斯特的反應。
  雷斯特——渾身僵硬。
  那是——那正是——
  (……符合計畫~)
  雷斯特遇見光著身體的克蕾雅莉西亞之後,她細心觀察他的舉手投足以及每一個反應,看出雷斯特很不擅長應付那方面的情況。
  「……奇怪~怎麼了嗎~?我看你好像很緊張~」
  正確認知對手弱點是強大的武器。
  克蕾雅莉西亞刻意表現溫柔、從容不迫、開口由自己引導——
  「不,妳才在發抖吧。」
  那句話。
  讓克蕾雅莉西亞的思考一瞬間變成空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在說什麼~?」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
  「應、應該說~你也一樣害羞吧~?」
  「…………啊?真是莫名其妙。」
  「抓、抓到了,說謊!說謊~!你說謊!只有聲調控制得和平常一樣,眼睛卻動了~!至今從來沒有動得那麼明顯~!一看就知道你明明和艾莉莎小姐同居卻不習慣和女生相處~!」
  「一看就知道妳說這種話是想要掩飾喔?聲調變高,還發抖,好歹控制一下講話速度啦。太明顯了——」
  「啊啊~?啊啊~?誰才明顯~?請你看著我說話~!」
  「——明明光著身體還叫我看,妳是痴女嗎。」
  「——!」
  那句話讓克蕾雅莉西亞抱緊自己遮掩身體,雷斯特也猶豫地說:
  「啊,啊——真不像話!我看反抗組織的事也當作我沒說過吧!」
  「啊……啊~你要擺出那種態度嗎~?那麼我就把你扮女裝的事說出去好了~!」
  「……!妳、妳以為沒證據會有人相信嗎?妳這傢伙還真幸福。」
  「證據就在那裡喔~?不知道交給艾莉莎小姐會怎樣呢~?」
  「喂,痴女,別鬧了!」
  「怎樣~色瞇瞇的變態先生!」
  呣呣呣呣呣呣……漲紅了臉互瞪的兩人,同時撇過了臉。
  「——哈啾!」
  忽然颳起一陣風,吹得克蕾雅莉西亞打了個噴嚏,身體顫抖。
  就在她四下找起衣服的時候——雷斯特咂咂舌,不發一語地將之前自己披的上衣拋給她。
  意想不到的行動,奪去了克蕾雅莉西亞冷靜的思考。
  「……謝……謝謝~……」
  克蕾雅莉西亞脫口而出地感謝之語,換雷斯特張大眼睛,他不知為何顯得很懊惱,支吾其詞地說:
  「…………沒什麼……」
  沉默。克蕾雅莉西亞就這麼沉浸在彷彿令人渾身發癢的難堪之中,最後她彷彿受不了一般開口:
  「總——總而言之,就算你不願意,我也會擅自利用你~」
  ——沒錯,我要利用你。
  我就是為此才專程來到這個地方——這個什麼也沒有的提斯泰爾。
  看克蕾雅莉西亞這麼光明正大地宣言,轉身就要走掉,雷斯特冷靜地說:
  「……不,妳先穿上衣服啦。」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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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章 背叛者與夢想者與旁觀者


  ▲△▲△▲

  ——現在。

  「召喚出新『英雄』了。」
  提斯泰爾城內作為會議場所用的簡樸房間內。
  〈解放者〉《誓約者》蒂法莉西亞開口第一句話就這麼陳述,〈神翼族〉、〈海精族〉、〈獸妖族〉的《誓約者》和《英雄》都抬起頭來。
  「是〈森靈族〉召喚的。」
  得知這項毋庸置疑的衝擊事實,表面上沒有人變了臉色。
  所有人都彷彿想觀察其他種族的反應,不自然地消除表情。
  宛如嘲笑那種水面下的互相刺探,〈海精族〉《英雄》——太公望甩著格外搶眼的粉紅色頭髮輕輕地說:
  「啊哈,蒂法法~那個情報人家早就聽阿爾爾說了喔~?」
  發生了緊急案件。四種族首腦必須立刻集合,開會思考今後的應對措施——
  蒂法莉西亞以此名目要求各國首腦到提斯泰爾集合之際,不管哪國首腦都這麼問——正確來說,是問〈解放者〉《誓約者》派來的使者。
  那個緊急案件是什麼?請在此描述概略。
  ——這是當然的。要召集種族領袖,就表示那段期間,最高權力者將不在國內,這種事不可能隨便答應。
  在沒有充分理由就不能採取行動的狀況下,蒂法莉西亞派遣的使者以蒂法莉西亞之名接著這麼說:
  「〈森靈族〉召喚了新《英雄》。」
  詳情和其今後動向將在提斯泰爾會談——只要這麼說,大部分種族都不得不回應,《誓約者》和《英雄》都得出席那場決策會議。
  即使多少有些怨言——
  「〈神翼族〉《誓約者》大人已經到場。」
  擁有『已知未來』這種預知能力的〈神翼族〉《誓約者》阿耶珥•奧拉早就動身前往提斯泰爾——只要聽到這項消息,出席會議就勢在必行了。
  所以半強迫地被召集至提斯泰爾的〈神翼族〉、〈海精族〉、〈獸妖族〉的《誓約者》想知道的是——
  「〈森靈族〉召喚了新《英雄》。予等早就知道這件事。」
  擺動九條尾巴的〈獸妖族〉《誓約者》泰利希涅淡淡地說。
  「問題在於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那樣……對吧。」
  〈海精族〉《誓約者》賽蕾•猶芙尼亞這麼說完,瞥向蒂法莉西亞。
  在蒂法莉西亞擁有所有情報——意即蒂法莉西亞握有主導權的情勢之中。
  「請等一下。」
  一頭鮮紅色頭髮隨之輕柔搖曳、看起來只像幼女的〈獸妖族〉《英雄》拿破崙波拿巴站起來說:
  「說起來,我們尚未獲得〈森靈族〉召喚《英雄》的確切證據呀。」
  「什麼——妳竟敢懷疑那點……不、不對,您懷疑那點嗎?」
  唯一沒坐在椅子上,像隨從一樣在房間角落待命的阿爾法這麼插嘴,拿破崙一副就等她發出異議的模樣,露出充滿餘裕的表情接話:
  「對。目前我們擁有的情報等於零。在這個狀況下要我們毫不懷疑地相信一切,這才強人所難吧?」
  「做那種事有什意義——」
  「有意義喔。」
  太公望接口,揮舞著釣竿繼續說:
  「〈解放者〉獨占情報,就能掌握這場會議的主導權。只要能掌握主導權——大家懂吧?」
  「——」
  締結同盟的四國首腦都出席了這場會議。
  在這場會議完全掌握主導權,就等於其他三種族都得服從。
  這麼一來,當然也可以選擇獨惠自國,叫其他種族不警戒才更強人所難。
  但是——
  「不過,因為人家現在講出來了,效果就消失了吧♪」
  「正確來說,是我先提出來的。」拿破崙反駁。
  「咦咦~?是嗎?賽蕾覺得是誰先說的?」
  「小呂,這個情況,誰先不是問題。如果論指摘內容,我想小呂說的話是正確的。」
  「哦哦,的確。」
  「……依予之見,這是無聊的自相矛盾。」



  「正論只會傷人呀,泰利希涅大人。」
  《英雄》和《誓約者》就像這樣對話,看都不看彼此,阿爾法握緊拳頭,小聲低語:
  「……想掌握主導權的是妳們這些混帳才對吧……!」
  說起來,在上次四種族會議應該已經締結【在這場會議之中無論是誰都不會說謊】的契約才對。
  既然如此,可見蒂法莉西亞不會做出不實報告,叫所有人到提斯泰爾,也只是因為那是最佳手段——這種事應該馬上就可以推測出來才對。
  不,恐怕她們也明白這件事。
  明知如此,仍然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搶分。
  那想必是必要的事情吧。
  但是正因為如此,看起來愚蠢至極——

  「如果想搞無聊的內鬥政治,請現在馬上回去。」

  不是大叫、也不是呼籲、也不是警告。
  蒂法莉西亞淡淡地表述,〈獸妖族〉和〈海精族〉的人都閉上了嘴。
  接著蒂法莉西亞看準她們正要再度開口的瞬間,接著說:
  「我先宣言吧。這場會議的主導權如何,我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不管對《大誓約魔法》還是什麼我都願意發誓。我純粹是為了獲得打破這個局面的手段而和各位討論,只是這樣而已。」
  寧靜的聲音,就像清涼潤喉的水一樣滲入在場所有人耳中。
  「情報的真假和深度。」
  在絕妙時機插嘴的人,是至今保持沉默的〈神翼族〉《誓約者》。
  擁有『已知未來』之眼,能夠看透未來的她,極為沉穩地問道:
  「關於這點,妳掌握到什麼程度了呢?」
  我不聽答案也沒關係,因為我早就知道一切。
  但是,在場的人並非如此——阿耶珥•奧拉儼然會接著這麼說,蒂法莉西亞頓了一下,開口說道:
  「……首先,不需要懷疑情報真假。我們從〈森靈族〉內部取得了情報。」
  「……〈森靈族〉內部?」
  見賽蕾皺眉,蒂法莉西亞告訴她:
  「〈森靈族〉目前尚未改變對待〈隸人族〉的方式。」
  蒂法莉西亞……更正確地說,是零次建立〈解放者〉之國,做出〈隸人族〉解放宣言以後,所有種族都重新檢討〈隸人族〉的任用制度,〈森靈族〉卻當作沒那回事,重新建立和以往相同的體制。
  那項決策本身並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也有〈隸人族〉希望延續原本的雇用形態。但是——
  「就連王族都繼續任用〈隸人族〉當僕人。」
  宛如只聽這句話就明白一切,太公望浮現耐人尋味的淺笑。
  「……哦喔,原來如此。」
  「拉攏王族重新任用的〈隸人族〉僕人……或是直接派出隸屬〈解放者〉的〈隸人族〉臥底……就是這麼回事吧。」
  這點子相當出色呀——拿破崙接著這麼說,蒂法莉西亞沒做出任何回應,看著所有人。
  「再來是關於情報的深度……〈森靈族〉《英雄》具體上是怎麼樣的人物——」
  「在、在那之前,請容我問一個問題。」
  〈神翼族〉《英雄》貞德難得地插話,蒂法莉西亞看了她旁邊的阿耶珥一眼之後,催促她說下去。
  「……說起來,〈森靈族〉巫女不是妳嗎?蒂法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貞德這句話稍嫌照本宣科,蒂法莉西亞察覺是誰要她這麼說,但也猜不透其真正用意而皺起眉頭,她觸摸著自己的項圈回答:
  「從異世界召喚《英雄》的巫女,在各種族當代的確只有一人。既然〈森靈族〉召喚了《英雄》是事實,就有可能表示召喚者是我。但是如同各位所知,現在的我是〈解放者〉的《誓約者》。沒有理由為〈森靈族〉召喚《英雄》,更沒有理由像這樣通知各位吧。」
  項圈是〈解放者〉的『種族旗』。蒂法莉西亞也出示了刻印,太公望輕輕地笑著說:
  「而且還有小零次在嘛,關於那部分,我們也沒有懷疑喔。只不過——」
  太公望說到這裡便暫時打住,瞥向坐在旁邊的自國《誓約者》。
  同時也是《海精族》巫女的賽蕾接到她的視線,歪頭接著說:
  「奇怪了~照理說巫女不舉行交接儀式,就無法換人才對哪。」
  「當然,我並沒有舉行交接儀式。」
  蒂法莉西亞立即回答,無人提出異議。因為就如同先前表述,蒂法莉西亞沒理由那麼做。
  這麼一來,就表示〈森靈族〉的巫女目前仍是蒂法莉西亞,〈森靈族〉並沒有新巫女。
  既然如此——
  「依予之見,〈森靈族〉不可能有能力召喚《英雄》。」
  泰利希涅這麼作結,旁邊的拿破崙,乃至於〈海精族〉兩人的反應也狀似肯定——
  「…………」
  蒂法莉西亞終於理解阿耶珥讓貞德發問的意圖。
  看得見未來的她,刻意安排貞德提出的問題和其用意。
  蒂法莉西亞幾不可見地嘆氣,同時按照她的意圖娓娓道來:
  「〈解放者〉得到情報,〈森靈族〉即使沒有能力仍進行了《英雄召喚》。這就表示,不可能的事在現實發生了。」
  「哎呀,抱歉,關於後者的情報——」
  仍然半信半疑——想必拿破崙正要接著這麼說,但蒂法莉西亞無視她的發言。
  「不可能的事在現實發生了,最近我們不是才剛有過類似經驗嗎?」
  蒂法莉西亞在此時露出無畏的淺笑。
  儼然一切都是為了在這時候說出這句話所安排的伏筆——那充滿自信的表情,讓阿爾法驚訝地低語。
  「啊——難、難道這表示〈幻魔族〉天殺的牽涉其中嗎!」
  〈幻魔族〉的《英雄》兼《誓約者》浮士德,和其《偉能》梅菲斯托費勒斯。
  其能力是怎樣的力量,在場所有人都已經知曉。
  「…………原來如此。是要歸結到那邊啊。」
  太公望彷彿佩服似地低語,拿破崙見狀,則瞇起眼睛。
  蒂法莉西亞確實觀察她們的反應,並且淡淡地說:
  「當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是基於現實思考,憑他擁有的能力……是她的話,就十分有可能實現,不是嗎?」
  不僅是對實際見過梅菲斯托費勒斯力量的《英雄》,蒂法莉西亞也對當時不在場的《誓約者》如此訴說,拿破崙在這時插嘴:
  「哎呀哎呀。真是的,既不瞭解其巫女,也不瞭解其《英雄》,更無法提供我們《英雄》受到召喚的證據——儘管如此,卻還是打算以〈幻魔族〉牽涉其中為前提討論嗎?」
  「是的。」
  「那是不是稍嫌——」
  「說起來,四種族同盟是為何成立的呢?」
  不僅再三打斷他人發言,而且口氣強硬。
  面對蒂法莉西亞這種令人皺眉的態度,太公望輕輕地聳聳肩回答:
  「是為了對抗〈幻魔族〉——更正確地說,是對抗力量足以毀滅世界的那些人嘛——」
  就算那只是名目,實際是為了在沒加入同盟的三種族面前確立絕對優勢——
  「既然有該遵守的事項,是不是應該遵守呢?」
  蒂法莉西亞強硬地搬出冠冕堂皇的正論,拿破崙臉上浮現冷然的表情,看著〈海精族〉的《英雄》。
  「……現在不該爭吵,就是這麼回事對吧。」
  「嗯——?妳在說什麼呢——♪」
  看太公望裝傻,拿破崙露出苦笑聳聳肩。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再插嘴了。」
  拿破崙應答如流地說完的瞬間——
  「那麼既然確定了會議的主題——就可以進一步討論更加具體的事項了吧。」
  彷彿一開始就預見事情會變成這樣,〈神翼族〉《誓約者》阿耶珥•奧拉在絕妙時機掌控起會議的節奏——

  ◆◇◆◇◆

  「那麼關於〈森靈族〉,最後決議各種族都如此應對——」
  阿耶珥這句話宣告『四種族同盟會議』落幕,各種族陸續告辭。
  「……妳打算幫忙嗎?」
  留到最後的她,似乎早就知道蒂法莉西亞會這樣突然問話,要自國《英雄》先走以後,她帶著游刃有餘的微笑回答:
  「因為我預見那樣會進行得比較順利。」
  既沒有開玩笑也沒有掩飾,能夠看穿未來的『世界的管理者』反而樂見兩人獨處。
  「我不想在這樣的狀況下看到爭奪主導權這種無聊的政治內鬥,只是和妳的想法一致而已。」
  看到阿耶珥虛有其表的笑臉,聽到她客套的說詞——
  蒂法莉西亞知道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咬牙看著前方說:
  「〈森靈族〉的巫女是誰、召喚出的《英雄》是何方神聖——當然只有妳可能已知吧。」
  「是這樣嗎?那就難說了。我所見而確定的未來,並不是命運論定義的停止的未來——這是妳的《英雄》指出的事實喔。」
  零次識破了『已知未來』這項能力的條件,使得看見未來的能力失效了一半。
  然而,那是他本人在場才辦得到的事。
  「——雖然不是絕對,但應該是幾乎確定的未來。儘管如此,妳並不打算說出來對吧。」
  蒂法莉西亞執著地追問到底,阿耶珥以毫無動搖的微笑立刻回答:
  「對。因為沒有必要。」
  對方是未來預知者,因此總是有被對方掌握對話節奏的感覺。
  然而那股壓迫感,正讓一切和預想一樣。

  「因為那也全都是和克蕾雅莉西亞母親大人的約定嗎?」

  這句話實在唐突至極。
  蒂法莉西亞自己認為聽到她這樣回應不可能不訝異,正要開口的阿耶珥一下就閉上嘴巴。
  能夠看見未來的她瞠大眼睛,這樣的反應,這讓蒂法莉西亞覺得正中下懷。
  但蒂法莉西亞臉上的表情依然帶刺,不滿地繼續說:
  「剛才那只是我直覺想到什麼就問什麼的無意義問題。但是——」
  蒂法莉西亞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語氣流露出確信。
  「能夠得到不是沒意義的回答真是太好了。」
  表情和聲音截然不同。
  那正是以前某《英雄》讓阿耶珥經驗過的事情。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阿耶珥突然捧著肚子彎腰,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蒂法莉西亞內心儘管驚訝,表情卻沒變。
  阿耶珥放聲大笑,蒂法莉西亞則在她面前表情不悅地杵著不動。
  這種狀況令人不由得疑惑究竟是怎麼回事,最後阿耶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哈哈、哈…………啊——……笑得真過癮……這是不是在她預見之內呢?如果真是那樣,那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已知未來』了吧。」
  「……!『她』是指——」
  蒂法莉西亞問到一半,深呼吸一口氣克制自己。
  「妳對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說了什麼?」
  要問得比具體想知道的事更進一步。
  並且隱藏表情以免被她看見(被她預測)——
  這個手法是她直接模仿零次之前對抗『已知未來』的計策。
  「嗯——那個問題很遺憾,在範圍內。」
  眼眸染成金色的她直接這麼告知。
  「不過,因為很有趣,所以妳特地召集四種族首腦到提斯泰爾而想知道的事,我就告訴妳其中一項好了。」
  被她發覺了(被她預知了)——
  蒂法莉西亞還來不及這麼想,阿耶珥•奧拉已經伸出食指抵著嘴角,露出耐人尋味地微笑說: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和《大誓約魔法》的成立有很深的關係。」

  《大誓約魔法》——?
  完全意想不到的詞彙,更重要的是如果那是真的,在這時候說出那件事的意義為何,這讓蒂法莉西亞再也無法掩飾困惑。
  「這是什麼意思……!?母親大人為何——」
  蒂法莉西亞順從爆發的感情,正想接近阿耶珥——
  「〈解放者〉《誓約者》蒂法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阿耶珥伸出右手先發制人,靜靜地說:
  「關於〈森靈族〉一事——就麻煩妳了。」
  方才所說的一切都不存在——她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客套地鞫躬行禮,拍動白色巨大羽翼。蒂法莉西亞看著她,說不出任何話——

  ◆◇◆◇◆

  「……果然光有那個資訊也沒用。」
  晚上在辦公室加班的蒂法莉西亞嘆了口氣,同時對阿耶珥•奧拉提供的線索如此作結,起身離開辦公室。
  城內很暗,只點了最低限度的燈。
  因為從外部不會輸入多餘資訊,自然會專注投入內在。
  蒂法莉西亞一回過神,發現自己又在思考母親的事情。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蒂法莉西亞最深愛、發自內心效法的前提斯泰爾城主。
  平常明明性情柔弱得連女兒蒂法莉西亞都會擔心,但一談到政事,她就會搖身變為優秀的領主,敏銳準確地下達指示。
  明明是母親,卻像姊姊或朋友一樣和蒂法莉西亞相處,喜歡洗澡,甚至半開玩笑地說是因為有溫泉,她才會建立提斯泰爾城,還曾經邀請理應敵對的〈獸妖族〉有力氏族一起入浴,她就是這樣既淘氣、幽默又不可思議的人。
  因為母親是這樣的人,不僅是僕人,眾人都非常喜愛她、仰慕她——
  她是蒂法莉西亞發自內心嚮往的理想城主。
  當然和對尼特族《英雄》的想法不一樣——
  「不對,為什麼這時候會冒出零次呢!」
  自己的思考惹得自己出聲吐槽,因為自我吐槽實在很古怪,蒂法莉西亞不自覺摀住嘴巴,東張西望地環視周圍。
  確認陰暗的城內沒有人影,她安心地鬆了口氣,又覺得害羞而甩了甩頭。
  為什麼明明是思考克蕾雅莉西亞的事,腦中卻會出現零次呢?
  想到這裡,蒂法莉西亞發覺自己已經得到答案,因此嚇了一跳。
  簡單說,就是母親有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像零次……)
  克蕾雅莉西亞自然和那個尼特族不一樣,她總是認真工作而且很有責任感、也很會照顧人、還很溫柔、古……是有點古怪沒錯。
  總之兩人不一樣。大部分特質都顯然不一樣。
  但是——
  (母親大人好像也是……在開始之前就知道一切的結果了。)
  簡直就像阿耶珥使用的『已知未來』。
  蒂法莉西亞當然不認為母親擁有那種力量。
  既然如此,就是擁有恍若預知的觀察力和思考力,能夠正確預測未來的事情吧。
  沒錯,和那個尼特族同樣——
  「不不不,拿母親大人和零次比果然實在太失禮——」
  蒂法莉西亞不小心再度出聲自我吐槽,她手扶牆壁,頭也抵在牆上自省。
  ……看樣子自己似乎比想像中還累。
  一下為了確認〈森靈族〉一事到處奔走,一下召集四種族的《誓約者》和《英雄》,不眠不休地連曰工作,或許稍微超出負荷了。
  沒錯。肯定就是這樣。
  今天就趕快洗完澡上床睡覺吧——蒂法莉西亞一邊這麼心想,一邊打開自己房間的門。

  「哎呀~妳好慢呢~」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彷彿理所當然般站在房間裡面。
  蒂法莉西亞瞠大了眼睛——

  ▼▽▼▽▼

  ——二十六年前。

  「——克蕾雅莉西亞姊姊沒有〈森靈族〉王族的尊嚴嗎!」
  在古蘭雷姆王城其中一室。
  那天,克蕾雅莉西亞年滿十二歲,即將舉行成年儀式。小一歲的妹妹一如往常對她瞋目而視、提高嗓門:
  「姊姊大人知道今天是多麼重要的日子吧!?」
  「……唔嗯~我基本上還算知道喔,瑟蕾西亞。」
  「姊姊大人不知道!!如果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不接受『聖名』呢!」
  〈森靈族〉王族——而且是貴為下任女王的《誓約者》繼承人,必須在十二歲生日舉行成年儀式,捨棄以往的名字,接受新的『聖名』。
  那是代代〈森靈族〉王族履行至今的義務,亦是必須遵守的傳統。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我喜歡自己現在的名字~」
  克蕾雅莉西亞傷腦筋地微笑,她已經決定拒絕『聖名』。
  這當然是前所未聞的大事件,儘管如此,眼前的姊姊卻浮現一如往常的微笑——不由得擾亂了瑟蕾西亞的心。
  「什麼喜歡、討厭……那和這種事沒關係吧!」
  「嗯~可是,露菲西亞母親大人和儀式院的高官都已經同意了喔~」
  沒錯。已臥病在床的露菲西亞、一直反對到最後的高官,都已經同意克蕾雅莉西亞拒絕『聖名』一事。
  瑟蕾西亞不知道克蕾雅莉西亞是怎麼說服他們的。
  只知道所有人都異口同聲表示這是已經決定的事情,年紀還小的瑟蕾西亞不管再怎麼請求撤銷決議,都絕對不會獲得採納。
  直到儀式前夕才得知這件事的瑟蕾西亞採取最終手段,於當天勸克蕾雅莉西亞改變心意。
  瑟蕾西亞扯著克蕾雅莉西亞的袖子,抓著克蕾雅莉西亞搖晃,她並不是生氣——而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姊姊大人擁有……比母親大人、比歷代任何一位『誓約者』——更匹配《誓約者》的能力……!瑟蕾西亞比任何人都確信這點!」
  「啊哈,真是謝謝妳~瑟蕾西亞。雖然我想並沒有這回事~」
  「只要姊姊大人成為《誓約者》,〈森靈族〉的夙願,稱霸《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也將觸手可及……!可是妳卻——」
  為什麼要親自毀掉那個可能性呢?
  妹妹這麼拚命訴說,克蕾雅莉西亞只能苦笑。
  「其實不接受『聖名』好像也能獲得《誓約者》資格……但是反過來思考,只要瑟蕾西亞加把勁,或許就能夠成為《誓約者》喔~?明年將換妳舉行儀式吧?」
  克蕾雅莉西亞堅持轉移話題、敷衍了事,瑟蕾西亞緊抿嘴唇,接著大叫:
  「——!姊姊大人要拋棄人民嗎!!」
  是了。就是那句話,讓克蕾雅莉西亞的笑容出現些微裂痕。
  瑟蕾西亞趁機繼續說:
  「只要賢明的姊姊大人成為《誓約者》,〈森靈族〉想必將擴展領土吧!人民當然也將過得更富庶!相反地,姊姊大人不當《誓約者》,人民就會失去那些機會!姊姊大人對於這點不會感到心痛嗎!?」
  如何?——瑟蕾西亞抬起頭,克蕾雅莉西亞果真浮現有些痛苦的笑臉。
  「——妳所謂的人民,只有〈森靈族〉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靜靜地這麼反問,瑟蕾西亞宛如有些驚慌失措地退縮。
  「……?這是什麼意思?」
  瑟蕾西亞連問題的意義都無法理解。
  克蕾雅莉西亞確認這點,閉上眼睛——溫柔地笑了。
  「對不起喔~瑟蕾西亞。這件事已經決定好了~」
  「——!克蕾雅莉西亞姊姊!」
  「雖然我並不是絕對不當《誓約者》——但如果瑟蕾西亞當上《誓約者》,到時候〈森靈族〉就拜託妳囉~?」
  克蕾雅莉西亞故意說出那句話。
  那種把位子交付於她的態度,讓瑟蕾西亞瞠大眼睛。
  她搖搖晃晃、慢慢地將視線自克蕾雅莉西亞身上移開,低著頭、使勁用力握緊拳頭,然後沉默半晌,一度看似哽咽。
  「————」
  看妹妹默默地跑走,克蕾雅莉西亞按住胸口。
  和妹妹這場堪稱訣別的離別,讓克蕾雅莉西亞不禁仰望天花板。
  「——咕嘻嘻,居然真的按照妾身的話做哪~」
  只惹人嫌惡的『她』這麼搭話,克蕾雅莉西亞沒有看著『她』,直接說: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感謝妳的建議~如果只有我,或許會為了留住瑟蕾西亞的心,說出一些半吊子的話。」
  「居然感謝起我來了……這還真是《英雄》的福氣哪~」
  用反諷回應反諷,充滿惡意的話語。
  克蕾雅莉西亞不讓那些話語影響情緒,低聲說:
  「這樣一來,那孩子就不會顧忌我,能全心全力立志成為《誓約者》……」
  是的,克蕾雅莉西亞不接受『聖名』,並不是為了名字。
  而是為了實現克蕾雅莉西亞自己的夢想。
  那本來只是妄想,然而自從她在王城書庫看到一本文獻——得到其中記載的某個《魔神器》的情報後,妄想變成了具體的夢想。
  為了實現那個具體的夢想——
  「咕嘻、咕嘻嘻嘻嘻!立志成為《誓約者》~?是妳讓她立志才對吧~!?」
  咕嘻咕嘻、咕嘻嘻嘻——《英雄》發出悅耳動聽到噁心的聲音笑著,克蕾雅莉西亞強忍著想瞪向她的強烈衝動,淡淡地說:
  「……是呀~沒錯。就是強迫她接收~」
  強迫接收。強迫瑟蕾西亞接收《誓約者》寶座、接收〈森靈族〉——
  克蕾雅莉西亞宛如自我詛咒般這麼低語,身為《英雄》的『她』低聲笑著說:
  「咕嘻、咕嘻嘻,妳這個人真是——噁心哪~」
  「……會嗎~?我想比不上妳喔~」
  「彼此彼此哪~——自以為全能。」
  這時克蕾雅莉西亞首次轉頭看向對方,臉上無一絲笑意。
  「我只是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和妳不喔,並不是以操控他人為樂。」
  克蕾雅莉西亞強調著「和妳不一樣」,直直瞪著『她』,『她』只是笑得更燦爛。
  「那個夢想受挫而落空的瞬間——真是令人期待得不得了呀——」
  宛如詛咒的話語,始終在克蕾雅莉西亞的耳邊縈繞不去——

  ▲△▲△▲

  ——十八年前。

  自己大概很奇怪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思考的時候,她甚至還沒懂事。
  每當她向周圍的人表明自己的想法,往往會換來苦笑,或是與自己所想截然不同的解釋。
  起初她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是小孩子,但這個傾向在成長後也沒有改變,和同樣是小孩、小自己一歲的妹妹瑟蕾西亞——奧菲莉亞相比也很顯著。
  看樣子克蕾雅莉西亞身為王族、身為〈森靈族〉、身為一個人——思考方式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儘管她產生自覺,依然完全不想改變,這恐怕也是別人說她『奇怪』的原因吧。
  在苦笑變成露骨的嫌惡,並發展成排斥異己以前,克蕾雅莉西亞學會包裝重點,最後還懂得巧妙操控周圍的人。
  觀察局勢,預測接下來發生的事,事先採取行動,或是促使他人行動。
  在這自由獲得自己所求的過程之中——她發覺自己記憶中,幾乎沒遇過完全不按照她心意行動的人。
  「——咕嘻,那就算是事實,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哪~」
  母親召喚的〈森靈族〉《英雄》——『她』不僅是克蕾雅莉西亞唯一無法隨心所欲操控的人,甚至根本不想與她扯上關係——曾經這麼說過。
  (的確~)
  雖然克蕾雅莉西亞排斥這個《英雄》,但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或許只是克蕾雅莉西亞本人沒發覺,想必至今也有很多那樣的人。
  只是不記得。只是沒發覺。
  但是,至少在克蕾雅莉西亞的記憶中,真的幾乎沒有人不受自己操控——
  因此,他讓克蕾雅莉西亞吃驚。
  吃驚、無措、開心。
  所以——
  「早~」
  克蕾雅莉西亞一這麼打招呼,雷斯特頓時露骨地擺出臭臉,接著大聲打了個呵欠:
  「…………怎樣?」
  雷斯特毫不掩飾嫌克蕾雅莉西亞礙事的心情,克蕾雅莉西亞露出極其燦爛的笑容回答:
  「沒事~我只是按照宣言纏著你而已~」
  「啊……?按照宣言……妳做過那種宣言嗎?」
  「做過喔~我說了我會擅自利用你~」
  「…………哦喔,那個全裸宣言啊。」
  克蕾雅莉西亞聞言,表情瞬間變得僵硬,但她隨即若無其事地接著說:
  「我說會擅自利用你,就表示我會隨時隨地纏著你~」
  「………………喔,是嗎。」
  雷斯特似乎連想方法甩掉自己都嫌麻煩而爽快放棄,慢吞吞地繼續走,克蕾雅莉西亞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好險。
  昨天的事……更正確地說是昨天克蕾雅莉西亞沐浴的事,她希望雷斯特早一刻忘記。
  雖然自己早就多少預測他會在對話之中提起那件事,明明打算忍耐,不料只是聽到裸這個字,就差點表現出動搖。
  看樣子,昨天那件事該說是打擊大到超乎自己預想呢,還是到現在都覺得丟臉呢……似乎會勾起異樣的感情。
  有可能成為弱點的資訊要極力隱瞞。這點當然不能讓想利用的對象掌握。
  (得盡可能避免他提起那件事才行~)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想的同時,表面上裝得隨便,但其實正慎重地觀察雷斯特。
  一不留神就會把他當成少女,講好聽是中性的美男子,講難聽就是娃娃臉的雷斯特,其外貌只要經過琢磨,就會確實顯露光芒。
  然而他走路的姿勢顯然很懶散,偶爾錯身而過的人看著他的眼神中也沒什麼好感。
  如果本人不在意,旁人其實也無話可說,但克蕾雅莉西亞不禁覺得可惜。
  基本上,受人喜愛從來不會是壞事。
  因為對方對自己有好感,就表示自己握有主導權。
  如果被某個人喜愛很麻煩、很纏人、很討厭,只要甩掉對方就好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壞處。
  至於好處則說也說不完,正因為如此,一般會認為博得他人好感是好事。
  所以克蕾雅莉西亞即使身在反〈森靈族〉的〈隸人族〉反抗組織祕密村落,也表現得和平常一樣。
  「早~」
  「……!?」
  「早~今天天氣真好~」
  「…………」
  「早~這孩子真可愛~」
  「…………謝、謝謝。」
  即使大半的人都猜疑、怪訝、無視,克蕾雅莉西亞依然不斷出聲問候。
  打招呼是溝通的基本,無論對方身分,都是能夠打開門戶的萬能手段。
  「早~你家好氣派~想必裡面也美侖美奐~」
  「…………」
  「早~哇,麵包看起來好好吃~」
  「…………啊——要不要來一塊?」
  「咦,可以嗎~?」
  「等、等一下!你是笨蛋嗎!你不知道對方是誰嗎!?」
  「可、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我改天有機會再品嚐~」
  克蕾雅莉西亞走在雷斯特身旁,一路問候路上的〈隸人族〉行人,或是從家中好奇觀望的〈隸人族〉村民。
  對於像這樣積極交流的克蕾雅莉西亞——旁邊的觀察目標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無動於衷到驚人的地步。
  克蕾雅莉西亞和別人打招呼、問候、交談的同時,一直將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雷斯特身上,但雷斯特簡直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只顧著揉惺忪睡眼,強忍呵欠,慢吞吞地漫步。
  ……雖然並不是希望他驚訝或佩服。
  (但稍微有一點反應也好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思考,同時繼續分析雷斯特。
  沒有反應也是一種反應。
  ……不過話說回來,將對方掌握於股掌之間的手法明明不僅限於〈森靈族〉,跨越種族皆通用,為什麼唯獨對他完全無效呢?
  當然也正因如此,自己才會對雷斯特感興趣,而且強烈地認為自己需要他,但是——
  「唔嗯~果然還是要得到一些回應才會有幹勁喔——對吧~艾莉莎小姐。」
  克蕾雅莉西亞突然轉過頭,一名乍看像剛打水回來的〈隸人族〉露出不自然的反應。
  那名男子彷彿沒發覺克蕾雅莉西亞的存在般,埋頭看著手上的桶子,克蕾雅莉西亞靠過去,並蹲下來從下方湊近看他的臉。
  「如果是空水桶,跟裝水的水桶提法不一樣,而且既然要變裝成男性,也得注意走路方式及動作——不然馬上就會穿幫喔~?」
  克蕾雅莉西亞和氣地微笑。
  停住不動的他——她將水桶放在路上,當場摘掉帽子,遠離克蕾雅莉西亞一步,筆直指著她說:
  「……監、監視〈森靈族〉,是〈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首領本來就該做的事……!」
  音量固然克制住了,但語氣清楚聽得出動搖。
  「嗯~?我並沒有責怪妳喔~?」
  克蕾雅莉西亞稍微壞心地賊笑,艾莉莎明顯紅了臉,咬牙道:
  「妳……就算沒說出口……但都寫在臉上了。」
  「咦~真的嗎~?」
  看雷斯特似乎是因為聽到艾莉莎一詞而停下腳步,克蕾雅莉西亞問雷斯特:
  「吶~雷斯特,你覺得呢~?」
  「…………妳不適合男裝啊,艾莉莎。」
  「…………什麼……」
  艾莉莎聽到那句話,不知為何大受打擊,克蕾雅莉西亞感覺這正是時機,趁機提議:
  「既然雷斯特也這麼說,而且已經露出馬腳~總之妳就別變裝和監視了吧~?反正效率也很差~」
  「我可不想聽妳指手畫腳……!」艾莉莎反駁。
  「不,應該說妳…………」
  自己不也纏著我嗎——雷斯特差點這麼吐槽,克蕾雅莉西亞對雷斯特微笑。
  「所以——何不邊吃早餐邊問,講求效率地直接問呢~?」
  她如此說道,並指著剛才經過的麵包店。

  ◆◇◆◇◆

  「呵呵呵~其實我非常想吃這個麵包~」
  在看似開闢森林建造的廣場。
  克蕾雅莉西亞坐在利用樹墩製作的長椅上,將剛才一度放棄的麵包撕成一口大小。
  「——!嗯~!好鬆軟~!好好吃~!」
  「…………」
  明明坐在長椅上,別說是桌子,連餐巾也沒有,還不用刀叉直接用手抓,像個孩子一樣興奮——每一個動作卻皆極其端莊,顯得出奇優雅。
  這個〈森靈族〉王族實在令人費解,坐在另一邊的艾莉莎——兩人中間夾著雷斯特——低聲說:
  「平常明明都吃更好的東西……」
  「嗯~?沒這回事喔~?雖然就價格這層意義而言,我平常吃的東西或許的確是『好東西』,但食物美味與否,並不是由價格決定的吧~?」
  「……價格足以構成美味的要素之一喔。」
  「可是就算是同樣的東西,是一個人吃,還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吃,味道完全不一樣吧~」
  這時克蕾雅莉西亞稍微移動視線,艾莉莎隨之看向雷斯特。
  「——」
  確認艾莉莎微微屏息的同時,克蕾雅莉西亞委婉地說:
  「——是不是~?食物本身只是美味的要素之一,就美味的意義而言,這絕對才是『好東西』喔~」
  她很自然地溫婉微笑,艾莉莎無法回話,只能別過臉去。
  艾莉莎的反應實在過於明顯,克蕾雅莉西亞浮現調皮的微笑,撕下一塊麵包。
  「來,雷斯特,張開嘴巴啊~」
  「啊!?」
  大叫的人是艾莉莎。
  「——嗯唔。」
  坐在旁邊發呆的雷斯特宛如從母鳥口中獲得餌食的雛鳥,咀嚼著放進嘴裡的麵包說:
  「…………嗯,好吃。」
  「妳、妳、妳妳——妳在做什麼!?」
  「咦~?只是因為覺得好吃,所以餵他吃而已喔~?」
  「居、居然說『只是』……餵、餵他吃而已!」
  「奇怪~?艾莉莎小姐和雷斯特住在一起對吧~?妳沒像這樣餵過他嗎~?」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說的同時又餵一口。
  看雷斯特順從地任人餵食,艾莉莎盯著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本人卻一點都不在意。
  只不過似乎因為一直吃乾麵包,他顯得有些難以吞嚥。
  「啊~要喝水嗎~?那麼——」
  「雷——雷斯特!」
  艾莉莎搶在克蕾雅莉西亞之前拿起水壺,稍微遲疑一下後,便往雷斯特嘴裡猛灌水。
  「等——嗚、呣……唔——噗哈!咳、咳!」
  「啊~啊~也許灌太快了~」
  「啊……對、對不起……」
  然後艾莉莎迥然一變,顯得十分沮喪。
  「——呵呵。」
  克蕾雅莉西亞似乎再也忍不住般笑出來。
  「啊哈哈哈,艾莉莎好可愛~」
  「嗚……唔……什、什麼可愛……比起那個,妳直呼我的名字……!」
  「咦~?不行嗎~?艾•莉•莎。」
  「別這樣!」
  艾莉莎的音量稍微大了些。
  明明是認真警告對方,卻因為臉紅導致聽起來像虛張聲勢,艾莉莎發覺這點,咬了咬牙。
  實際上,稱呼根本無所謂。
  雖然無所謂——
  「嗯~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克蕾雅莉西亞越過雷斯特,看向艾莉莎,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
  「艾莉莎很不擅長這種事對吧~?」
  「————」
  ——妳真的很不懂得體察人心哩。
  過去自己師事的人也曾經說過這種話。
  自己明明是反抗組織的首領,卻過度迴避和他人打交道——
  這是艾莉莎有所自覺的缺點,更是不想承認的事實,卻偏偏被克蕾雅莉西亞看穿,讓艾莉莎差點不加思索地發出乾啞的聲音。
  「哎呀~上面的人不好當對吧。其他人往往以為無所不能~」
  克蕾雅莉西亞露出傷腦筋的笑容,而且語氣親暱,講得好似自己也有經驗。
  「既然要求這麼多,就自己做做看~妳不會這樣想嗎~?我就常常這麼想~當別人說——既然身為王族,就要為〈森靈族〉著想的時候~」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咦~……沒有關係吧~?就算是王族~」
  「有關係……每個人在世界上都有被賦予的角色。」
  「……但我並不想在出生的瞬間就被決定自己的角色~」
  「這……」
  艾莉莎也這麼想。
  只是因為生為〈隸人族〉,就被決定往後的人生——這種事,她絕對無法容許。
  「我覺得大家考慮太多了~不管是出身背景或是身分立場。明明活得輕鬆點不是更好~」
  克蕾雅莉西亞如此低語,隨即有如發覺什麼般眨了眨眼睛。
  「啊,雖然說輕鬆,但並不是像雷斯特那樣喔~?」
  「………………咦咦……?為什麼要牽連到我……?」
  「什麼牽連,既然你坐旁邊,就要加入對話吧~說到底,是雷斯特太奇怪了。對吧~艾莉莎也這麼覺得吧~?」
  「……嗯。」
  「咦……!喂,艾莉莎,妳身為〈隸人族〉的尊嚴到哪去了……?」
  「……那和這是兩回事。說到底,是雷斯特的生活方式錯了。」
  艾莉莎用力點頭,彷彿唯獨這點不得不同意,克蕾雅莉西亞也同樣點點頭:
  「看吧~果然大家都這麼想喔~?你不打算悔改嗎~?不覺得對不起世界嗎~?」
  「對世界是怎樣啦……!應該說,明明只有三個人卻說大家,也太誇張了……妳們就是世界嗎?」
  「嗯。」
  「嗯個頭啦!」
  一本正經點頭的克蕾雅莉西亞和儘管厭煩仍犀利吐槽的雷斯特,逗得艾莉莎差點噗哧一笑。
  艾莉莎隨即發覺。
  無意之間發覺。
  對方是〈森靈族〉,而且是王族。
  她毫不猶豫地對雷斯特做了艾莉莎不曾做過的事,不管怎麼想,她應該都是與自己合不來的人——
  但只是稍微交談、聊過雷斯特的事而已,自己就不知何時開始接納她了。
  (不對不對不對!)
  對方是如今也鄙視、奴役〈隸人族〉的可恨〈森靈族〉王族。
  目前只是因為一部分目的一致才共同行動,交心不僅沒必要、更是大忌。
  絕對不能和她親近起來,甚至非警戒不可。
  所以——
  「和雷斯特不一樣,我們似乎能成為朋友耶~」
  看著克蕾雅莉西亞那張討人喜歡的笑容——
  艾莉莎直截了當地說:
  「那是不可能的。」
  對,不可能。
  只要克蕾雅莉西亞還是〈森靈族〉王族,艾莉莎還是〈隸人族〉反抗組織首領——
  「咦咦~……」
  克蕾雅莉西亞顯得很傷心,艾莉莎一句話也不回。
  ——我就承認吧。
  艾莉莎不擅長體察人心,即使是同伴也一直不親密。
  克蕾雅莉西亞則相反。
  只要和她交談,就有可能受她吸引。她擁有這種魅力。
  正因為如此,除非必要,艾莉莎和她不會交談、不會接觸、不會溝通——
  艾莉莎堅定地下定決心,自顧自煩惱地陷入沉思的克蕾雅莉西亞則豎起食指說:
  「嗯~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朋友——就來【打賭】吧~」
  「…………啊?」
  莫名其妙。
  艾莉莎直率地這麼想,甚至還直接說出口,克蕾雅莉西亞搖了搖食指,接著說:
  「欸~我覺得我可以、也想和艾莉莎成為朋友,可是艾莉莎因為立場問題,覺得不可能對吧~?」
  「——」
  艾莉莎明明不記得自己說過半句類似「立場問題」的話。
  為何——?
  艾莉莎這麼心想的同時,克蕾雅莉西亞繼續說:
  「我們還無法彼此信賴……雖然傷心,但既然目前是這種情況,我想還是有這種情況可行的對話方式吧~」
  「……那為什麼會扯到【打賭】?」
  「嗯、嗯,會這麼想對吧~可是這個方法相當棒喔~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玩簡單的遊戲【打賭】,贏的人可以問一個問題~當然,要先規定回答時不能說謊~」
  既然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締結契約,當然對方就無法說謊。
  尚未建立信賴關係……卻又想問出情報,在和這種對象交流的情況下,感覺的確是好方法,但是——
  「免談。」
  艾莉莎斷然否決,瞪著克蕾雅莉西亞。
  「身為〈森靈族〉的妳和〈隸人族〉的我之間不可能成立公平交易。這件事已經獲得證明了吧?」
  克蕾雅莉西亞入侵反抗組織根據地時。
  在與如今相似的對話之中,已經證明【打賭】不可能成立。
  證明這點的人就是——
  「但也不盡然喔~對吧~雷斯特?」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一問,始終置身事外……應該說,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在聽兩人講話的雷斯特承受著艾莉莎的瞪視,聽她大致說明經過後,不得已似地開口:
  「……締結契約的兩人以外的第三方,要求克蕾雅莉西亞向《大誓約魔法》發誓【從現在起在指定期間內只能使用和〈隸人族〉同等能力】……在這個前提下就會成立了吧。」
  雷斯特很乾脆地支持克蕾雅莉西亞的說法。
  雖然我沒實際沒試過就是了——雷斯特極其不認真地補上這句話,艾莉莎瞠大眼睛。
  「咦……啊……?這、這麼說,你當時說過的話是——?」
  在反抗組織根據地,雷斯特明明說過,「如果沒有識破認知魔法的手段,和〈森靈族〉所有交涉都不可能成立」才對。
  「啊、啊——……那個啊……呃……那個是……就是……」
  「雷斯特只是想趕快回去,所以隨口講講而已~」
  克蕾雅莉西亞直接說出事實,令艾莉莎瞪大眼睛。
  「也罷~也罷~其實那時候【打賭】也沒意義,雷斯特只是想省得多此一舉~」
  「對、對對對,就是那樣沒錯……!」
  艾莉莎覺得更加煩躁了,不是因為雷斯特改變意見,而是因為他同意克蕾雅莉西亞的話。
  「——雷斯特。回去以後,我有話跟你說。」
  「嗚……」
  艾莉莎低聲說完,雷斯特整個人縮得更小,克蕾雅莉西亞不關心兩人的互動,爽朗地說:
  「總之,如果現在用雷斯特說的方法,和我【打賭】就會成立喔~所以——」
  「為什麼妳這麼堅持?」
  艾莉莎彷彿要從正面斬斷般,毫不閃躲地拋出話語。
  克蕾雅莉西亞眨了眨眼睛,浮現完美的微笑。
  「因為我想獲得艾莉莎的信賴。」
  一瞬間奪走目光的微笑,立刻變成柔和的淘氣表情。
  「【打賭】就是爭取信賴的手段~喏,瞭解對方是成為朋友的第一步吧~?如果能夠問個徹底、瞭解艾莉莎,感覺很快就能打成一片了~這是我的想法。」
  呵呵呵~——克蕾雅莉西亞露出王族不該有的竊喜表情,艾莉莎儘管失去銳氣,仍反唇相譏:
  「……那種事要等到妳赢了【打賭】再說吧。少得意忘形了。」
  「嗯~嗯~這可難說了~?得意忘形的人或許是艾莉莎喔~?」
  「開玩笑要先經過腦袋。」
  「好~我會先經過腦袋的~」
  「……唔,不跟妳說了……!」
  「咦~~不說了嗎?那麼——」
  克蕾雅莉西亞表現出非常扼腕的樣子,抓住正要不動聲色地起身離開的雷斯特的衣服下襬。
  「麻煩你擔任第三方囉~」

  ◆◇◆◇◆

  ——假借用餐名義交流,進而遂其所願促成【打賭】,企圖獲取進一步情報。
  原來如此,真有一套——雷斯特宛如事不關己地心想,同時強忍著呵欠,見證契約禁止克蕾雅莉西亞的能力——改變認知魔法。
  由於第三方介入,不僅能避免「克蕾雅莉西亞在事前使用魔法」這種情況發生,而且接下來的【打賭】也不會出現魔法層面的違規行為。
  在這個前提下,克蕾雅莉西亞採取的是——
  「雷斯特~可以幫忙決定【打賭】的方法嗎?」
  看吧,我就知道,真麻煩……雷斯特儼然想要這麼說般板著臉,但〈森靈族〉王族不以為意,顯得非常無奈地說:
  「有什麼辦法嘛~?誰叫艾莉莎說不要我決定的方法~」
  她這麼說著,並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抬眼嬌滴滴地看著雷斯特,極其美麗可愛。
  據說在俊男美女雲集的〈森靈族〉之中,王族的長相尤其明豔動人,看樣子這個說法似乎是真的。
  因為至今都待在陰暗的地方才看不清楚,在早晨的太陽下,她的美貌甚至散發光彩——
  「你有在聽嗎~?」
  克蕾雅莉西亞突然湊近看雷斯特的臉,表面上毫無反應的雷斯特立刻回答:
  「沒在聽。」
  「就說了~艾莉莎不要我決定的【打賭】方法~」
  「那是當然的吧……!?要是由妳決定【打賭】方法,妳當然會設法讓自己得利!」
  「咦~那只要在我決定【打賭】方法之後,由艾莉莎先下注就解決了吧~」
  「無法信任。」
  「……你看~?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所以雷斯特決定吧~」
  只要像這樣往前傾身,就算雷斯特不想看,也會看到克蕾雅莉西亞豐滿的胸部。
  「…………唉——……」
  雷斯特深深地嘆氣,極為懶散地抬起頭,來回看了看克蕾雅莉西亞和艾莉莎。
  他搔了兩下頭,筆直地指著正面的大樹。
  「……不然,『接下來從那棵樹後面出現的是什麼動物』,猜對的人贏——這樣可以吧?」
  雷斯特的語氣非常隨便,就像剛剛臨時起意,艾莉莎聞言,睜大眼睛。
  她同時反射性地看向雷斯特——隨即宛如發覺了什麼,忽然移開視線。
  然後艾莉莎小心翼翼地觀察克蕾雅莉西亞的反應——
  「……嗯~?那算打賭嗎……算了,也罷~動物是嗎~……那邊的森林裡面沒有動物……啊,可是途中看到不少~有鹿、有鳥……」
  克蕾雅莉西亞雖然有些疑惑,但似乎已經接受『題目』,完全沒發覺雷斯特的真正用意。
  雷斯特的真正用意。在場能夠發覺那種事的人,從一開始就只有艾莉莎。
  正因為如此,艾莉莎難掩驚訝。
  沒想到。
  (沒想到——雷斯特居然會出老千……)
  說到在這個時期、這個地點,會從那棵大樹後面跑出來的動物,恐怕凡是住在這座聚落的人都知道。
  唯一確定不知道的人——艾莉莎才冒出這個念頭,就趕緊說出答案。
  「——少女。我的答案是『少女』喔。」
  從大樹後面出現的是少女。艾莉莎這麼說完,克蕾雅莉西亞立刻合起雙掌,發出啪的一聲,宛如十分佩服地點頭。
  「原來如此~既然題目是『動物』,這個答案的確也可以~……唔嗯~那我就猜『鹿』好了~?」
  克蕾雅莉西亞很乾脆地這麼說,宣告【打賭】成立的魔法陣出現。
  然後到了最後,從大樹後面探出頭看向這邊的是——
  「……?……早,艾莉莎姊姊、雷斯特哥哥……呃,我的臉上有東西嗎?」
  少女這麼說完,納悶地歪起頭,聽到雷斯特說「沒什麼,沒事沒事」,就用好奇的眼神看了克蕾雅莉西亞一眼,朝廣場的另一頭跑掉了。
  等到看不見她的背影時——
  艾莉莎冷靜至極地重新面向克蕾雅莉西亞。
  「真遺憾——」
  「——啊~『是為了故人每天早上來摘花的少女』啊~」
  在艾莉莎展現勝利的笑容以前,克蕾雅莉西亞正確說中少女的來歷,嚇得艾莉莎不慎顯露驚愕。
  「什麼——」
  她是從哪裡知道那件事的?
  「啊,猜中了~?」
  克蕾雅莉西亞開心地微笑,察覺自己被她套話的艾莉莎,轉而看向雷斯特。
  無言的壓力迫使雷斯特勉為其難開口:
  「……是消去法吧。手中的工具、服裝、表情、動作、風俗、時間、環境……還有——」
  「出老千。」
  克蕾雅莉西亞始終面帶笑容。
  聽到她一語道破,雷斯特依然故我地聳聳肩。
  「——我方早就知道少女會在固定時間經過,只要這個前提下推測,就會得到那個答案。明明題目是『接下來從那棵樹後面出現的動物是什麼』,妳的答案卻不是『人類』而是『少女』,連性別年齡能夠斷定,實在太過具體了。任誰都會覺得妳本來就知道吧。」
  雷斯特對艾莉莎這麼說明,克蕾雅莉西亞非常不滿地說:
  「呣~好詐~這樣對艾莉莎絕對有利~」
  「又沒有規定第三方必須公平。」
  「…………是沒錯~」
  然後克蕾雅莉西亞無奈地噘嘴,嘆一口氣。
  「算了~輸了就是輸了~那麼艾莉莎請發問~我會依照契約絕對不說謊喔~」
  克蕾雅莉西亞爽快地露出笑容。
  艾莉莎面對克蕾雅莉西亞伸出的纖纖玉手,儘管因為耍詐理虧而稍微退縮,但隨即轉念。
  〈森靈族〉王族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絕對不能說謊的情況,是〈隸人族〉絕對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身為反抗組織首領該問的問題……)
  克蕾雅莉西亞的事、奧菲莉亞的事、目前〈森靈族〉王城內的詳細資訊——這些想法逐一浮現,她在腦中加以整理,以便井井有條地發問。
  然後艾莉莎慎重地開口——

  「……妳對雷斯特有什麼看法?」

  冒出連自己都想不到的問題。
  「啊——問、問錯了!剛才的不算數!!」
  艾莉莎猛烈搖手要求取消提問,瞠圓眼睛的克蕾雅莉西亞一回過神,就笑了起來。
  「啊、啊哈哈哈哈哈!這、這個問題太出乎預料了~」
  「嗚咕……」
  滿臉通紅的艾莉莎側眼瞥向雷斯特,看見他也同樣錯愕地眨了眨眼,立刻接著說:
  「克、克蕾雅莉西亞!『妳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這就是我的問題!」
  「咦~……不問雷斯特的事沒關係嗎~?」
  笑到流眼淚的克蕾雅莉西亞一邊擦眼淚,一邊頑皮地捉弄艾莉莎,接著發覺契約魔法陣展開,小聲說了一句:
  「……不是來反抗組織根據地,而是來這裡的理由嗎~」
  原來如此,這個問題確實經過思考。
  之前克蕾雅莉西亞向《大誓約魔法》宣誓時,說過她進入反抗組織根據地的理由。
  那次雖然糊里糊塗地結束了,但她來這裡——〈森靈族〉第七領地提斯泰爾地區的理由,又是另外一件事。
  一度閉上眼睛玩味問題的克蕾雅莉西亞再度睜開眼睛,正眼看著艾莉莎。
  「『我來到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建造以溫泉為主要目的的設施』喔~」
  克蕾雅莉西亞笑容和煦。
  …………不是謊話。
  既然契約成立,克蕾雅莉西亞就無法說謊。
  明知道如此,艾莉莎還是不由得說出那句話。
  「騙人的吧……?」
  「那妳可以問《大誓約魔法》~」
  克蕾雅莉西亞半開玩笑地回應,接著說:
  「不過這件事我跟雷斯特說過就是了——我最喜歡洗澡了喔!?」
  克蕾雅莉西亞的臉突然湊近艾莉莎,眼神炯炯發亮,連珠砲似地說:
  「我從懂事起就一直懷抱野心,想要自己從頭打造溫泉地,在王城第三書庫研讀〈森靈族〉領地質調查書的結果,查出第七領地提斯泰爾——也就是這一帶的地質最合適,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項事實,好幾次要來,但因為身為王族,礙於政務或情勢等事纏身,以致遲遲無法成行,然後我終於趁著《誓約者》繼承問題的混亂之際溜出來了!我昨天調查過附近泉水的水質,感覺計畫八成可行,就趕快在這一帶——」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克蕾雅莉西亞宛如機關槍般滔滔不絕,艾莉莎往前伸出雙手,設法與她拉開距離。
  克蕾雅莉西亞彷彿不明白艾莉莎為何退避三舍般眨了好幾下眼睛,緩緩地偏著頭說:
  「是嗎~?」
  她現在的溫和態度,和前一刻的熱情落差很大,艾莉莎皺著眉,輕輕地乾咳一聲:
  「……老實說,我本來覺得溫泉地這種話根本是在胡說八道……但我充分感受到妳沒說謊了……真的是……偶然吧。」
  闖入反抗組織根據地時,克蕾雅莉西亞說自己是湊巧發現這個地方,但既然她有這種目的,的確就能說得通了。
  ……雖然專程來到這裡就只為了挖溫泉實在太愚蠢。
  「順便一提,因為外界完全以為這裡是未開化之地,一開始找到時,我嚇了一大跳喔~」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補充,艾莉莎靜靜地說:
  「…………因為人員出入都極其小心,這是當然的吧。」
  被〈森靈族〉稱為提斯泰爾的此地,就如克蕾雅莉西亞所言,本來只是普通的森林地帶。
  或許是此處有一部分殘留了〔七滅戰〕的痕跡之故吧,明明從外面看起來和普通森林沒兩樣,卻有很多一旦踏進去,將再也出不來的危險場所。
  明明是領地,在〈森靈族〉的認知,甚至沒把此地視為所有物——這對一部分無處可去的〈隸人族〉而言是大好良機。
  因為根據某個好吃懶做的參謀的建言,這種地方只要自行開墾,就可以半據為己有。
  就像是魔法一樣,一旦原本的所有者重新認知這塊地的存在,魔法就會解除。
  正因他如此提醒過,居民都小心謹慎地行動。
  只有一部分的人在祕密村落定居,大部分的人平常都在〈森靈族〉的城鎮工作、生活。
  所需的食物和物資都盡力原地調度,嚴格限制人員出入。
  ……本來都按照計畫順利進行。
  直到克蕾雅莉西亞這樣的怪人造訪為止。
  那個怪人看著剛才少女跑走的方向說:
  「……基本上都是年輕人,孩童也很多~表示這裡是當作那種場所使用對吧~?」
  「…………」
  艾莉莎無意繼續回答。
  她的沉默表達這個意思,克蕾雅莉西亞隨即發出「喔」的一聲,表現出領會的樣子說:
  「總之,針對艾莉莎的問題,我回答到這裡就可以了嗎~?還是——我也一併回答最一開始的問題比較好呢~?」
  克蕾雅莉西亞調皮地這麼問,引誘艾莉莎說出那句話。
  「到、到這裡就可以了!」
  「OK~」
  克蕾雅莉西亞合起雙掌,發出啪的一聲。
  「那麼~來進行下一場【打賭】吧~」
  她理所當然地面向雷斯特。
  「——啊?」
  「唉——……真麻煩。」
  雷斯特儘管嘴上這麼說,仍著手準備下一道題目,於是艾莉莎慌忙制止了他。
  「等——等一下!還有?」
  那是什麼?我可沒聽說——彷彿早就料到艾莉莎會接著這麼說,克蕾雅莉西亞豎起一根手指。
  「咦~?我可是一次都沒說【打賭】只有一回合就結束了喔~?」
  「————」
  糟了——艾莉莎露出這種表情,克蕾雅莉西亞沒遺漏這個反應,裝模作樣地朝雷斯特遞眼色。
  「…………那麼下一個——」
  就這樣,截至第四次【打賭】的結果。
  由於雷斯特引導,形成艾莉莎三勝,克蕾雅莉西亞一勝的局面。
  艾莉莎獲勝時的問題——不外乎『森靈族目前的混亂程度如何?』或是『反《誓約者》派目前統合到哪個程度?』。
  克蕾雅莉西亞回以『克蕾雅莉西亞對溫泉的熱愛甚至連〈獸妖族〉都知道』或『〈森靈族〉之中對克蕾雅莉西亞抱持好感的人,無一例外都喜歡洗澡』這種荒唐的答覆擺平這些問題。
  沒想到,克蕾雅莉西亞在唯一一勝時提出的問題是『在〈森靈族〉祕密村落有沒有聽說過溫泉出現?』艾莉莎也只能回答:『沒聽過溫泉,倒是有一處地盤鬆動,導致地底崩塌的地方。』
  簡單來說——克蕾雅莉西亞對溫泉的熱愛近乎病態,結果只有這種對雙方而言都太過無關痛癢的資訊愈來愈豐富。
  「來~下一個~」
  如今艾莉莎也不再吐槽,握緊拳頭表現出下次一定要贏的模樣,雷斯特確認這點後,搔了搔頭,一度往前彎身,使力從長椅站起來。
  「不,已經夠了吧?」
  雷斯特看似無奈的眼神,最終看向身為〈森靈族〉王族的她。
  「……夠了的意思是~?」
  克蕾雅莉西亞確實揚起笑臉後這麼反問,雷斯特懶洋洋地接著說:
  「現在已經完全達成【打賭】的主旨了吧?」
  「【打賭】的……主旨?」
  看艾莉莎訝異疑惑,雷斯特稍微沉默了一下,最後沒辦法似地說明:
  「妳還記得最初這傢伙說了什麼嗎?」
  「……她說想獲得我的信賴。」
  瞭解對方是成為朋友的第一步。所以克蕾雅莉西亞想靠【打賭】取勝,瞭解艾莉莎——
  「那已經達成囉。」
  「……咦?」
  「瞭解對方並不限單方面。讓艾莉莎透過發問瞭解克蕾雅莉西亞也是目的之一,所以從一開始,【打賭】是輸是贏都無所謂。」
  雷斯特不理會瞠大眼睛的艾莉莎,對克蕾雅莉西亞說:
  「不如說,妳是故意輸的對吧。雖然那樣比較輕鬆就是了。」
  「那是因為雷斯特盡是提議對艾莉莎有利的方法吧~!反正雷斯特八成認為『依艾莉莎的個性絕對會賭到贏為止,為了盡早結束,就讓艾莉莎贏多一點』對吧~?是為了自己輕鬆!」
  「……啊?妳要找碴也——」
  「看,眼皮動了~!雷斯特試圖掩飾的時候,右眼皮就會跳對吧~」
  「——妳不要用本人無法確認的特徵套話,誘導對方認同自己的主張好嗎?太明顯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面對面不斷爭論,艾莉莎只是愣在原地。
  ……為什麼?
  為什麼克蕾雅莉西亞和雷斯特會如此心有靈犀?
  明明連一起生活了五年以上的艾莉莎都不知道這些。
  光是這麼思考,內心就冒出濁黑的感情——



  「——姊姊、姊姊,艾莉莎姊姊。」
  突然有人從背後拉扯自己的衣服,艾莉莎鬆開握緊的拳頭,轉過頭去。
  站在那裡的是十幾個小孩子。
  向艾莉莎說話的是剛才來摘花的少女,她一看到艾莉莎的臉龐,就浮現害怕的表情。
  「啊——對、對不起……」
  少女正要轉而逃走時——
  「啊——差不多到上學時間了嗎——」
  因為雷斯特稍微提高音量這麼說,少女才停下腳步,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轉頭看向他。
  雷斯特站到艾莉莎旁邊,不著痕跡地輕聲說:
  「……表情。小孩子害怕了。」
  經雷斯特提醒,艾莉莎才發覺自己散發出孩子們不敢靠近的氛圍,她小聲地謝罪,並咬了咬牙。
  你以為是誰害的——
  讓她生氣的原因之一微微歪頭問道:
  「上學~?」
  不想回答。艾莉莎這麼心想,但又想到自己不回答就沒人回應了,只好開口:
  「……這裡不是普通的祕密村落。還收留了因為某些原因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孩子,由聚落所有人一起撫養。」
  所謂的撫養不等於只滿足食衣住的需求。
  還包含了完善的教育。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小孩子吧~」
  克蕾雅莉西亞點頭表示理解,但隨即感到不可思議地歪頭。
  「這些孩子是來自〈森靈族〉領對吧?這就表示父母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和〈森靈族〉締結雇用契約……只要契約存在,〈森靈族〉雇主就應該有義務照顧其雇用的〈隸人族〉的孩子——即使當事人亡故——才對啊~」
  此指的義務並不是出於書面或口頭約定的效力,而是具有魔法強制力。
  〈森靈族〉《誓約者》施行的這項制度,透過契約強制種族全體遵守。
  因此,〈森靈族〉雇主也無法以個人情事為由拒絕履行。
  「不是我自賣自誇,〈森靈族〉在那部分的措施十分完善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句話是和其他種族比較而來的吧。
  和其他種族相比,〈森靈族〉很重視雇用的〈隸人族〉。即使父母不在了也會妥善照顧孩子——
  那是確切事實。
  「……正因為如此吧。」
  那也是艾莉莎他們的聚落收養小孩,無可取代的強烈動機。
  「還是說——妳要我們永遠都當〈森靈族〉的奴隸?」
  艾莉莎嗤之以鼻,克蕾雅莉西亞略顯困擾地皺眉,開口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
  「反正都要接受教育,不如接受〈森靈族〉的完善教育比較好?是呀,只要接受〈森靈族〉高貴偉大的貴族教育,的確,或許至少能栽培出〈隸人族〉反抗組織首領這樣的人。」
  手按胸膛的艾莉莎,確實看到克蕾雅莉西亞瞠大眼睛。
  「妳不知道嗎?我可是在城堡內看過克蕾雅莉西亞大小姐好幾次呢。」
  聽到艾莉莎語帶諷刺的話,克蕾雅莉西亞直接說出內心的疑問:
  「妳是在〈森靈族〉的……貴族家長大的?」
  能夠在城堡內看到、甚至認得克蕾雅莉西亞的人十分有限。當然更遑論〈隸人族〉了。
  「代代都是呢。有僕人之父必出僕人之子,真是美妙的制度。」
  〈森靈族〉貴族雇用的〈隸人族〉僕人一家。
  因為全家皆侍奉貴族,小孩也會受到相同的優厚待遇。
  克蕾雅莉西亞沒有說話,艾莉莎繼續口吐話語:
  「就像妳說的,〈森靈族〉對〈隸人族〉的待遇非常優渥。主人很溫柔,和父親一樣……不,或許比父親還疼我。」
  在〈森靈族〉主人家中生活,食衣住無一匱乏。
  尤其是小時候的艾莉莎,也受到〈森靈族〉客人疼愛。
  她還曾經收到零食或玩具。每一樣東西都讓艾莉莎很開心,她開心的模樣也令眾人流露笑容。
  艾莉莎的父親每次都向主人表達由衷感謝,鞠躬致意。
  他們對父親這麼說:
  『這孩子非常率直可愛。一定能成為和你一樣優秀的僕人吧——』
  「妳能理解嗎?從出生就註定成為僕人、註定活得矮人一截。絕對不會被以對等立場看待。他們疼愛我和疼愛寵物是一樣的。我發覺那個事實時的心情——妳能理解嗎?」
  冷冷迴盪的話語、甚至毫不激動的語氣,正是表示那樣的念想已在艾莉莎的心中凝固僵化,再也無法化解了。
  「……那就是,艾莉莎的原點?」
  原點。她身為〈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首領的原點。
  「……我不曾意識什麼是自己的原點。」
  艾莉莎緩緩地搖頭,將其中一個孩子往自己的方向摟抱,接著說:
  「我只是不想讓這些孩子嘗到那種滋味。我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發生——我只是內心深處懷抱這種信念而已。」
  艾莉莎如此說出堅定決心,筆直瞪著克蕾雅莉西亞。
  「那也只是強迫推銷就是了——」
  雷斯特這麼說道,並沒有帶著什麼特別的感觸。
  「那只是大人一廂情願這麼想,並不是小孩子們實際的判斷。」
  「……!那種事——」
  「當妳判斷『小孩子不懂』時,和〈森靈族〉把妳當成寵物有什麼差別?」
  強硬的話語。不帶感情、純粹的指摘。
  正因為那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那番話強烈動搖了艾莉莎的心。
  「雷斯特……你想否定我嗎?」
  聽見艾莉莎沙啞的聲音、感受她彷彿想尋找依靠的心情,雷斯特和以往一樣,輕輕揮著單手說:
  「並沒有啊~?我只是這麼想而已。」
  雷斯特顯然意興闌珊,完全不安慰陷入沉默的艾莉莎。
  在就這變得難堪的氣氛之中——克蕾雅莉西亞對孩子們說:
  「啊……啊~對了對了,你們等著上課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將話題轉向沒事做的孩子們,幾個孩子儘管不知所措,仍點頭回應。
  「我們在等雷斯特老師和艾莉莎老師上課喔。」「今天老師要教我數數的方法……」「還要講歷史給我們聽!」
  比較年幼的孩子恐怕沒聽懂艾莉莎說的話,朝氣十足地舉手發言。
  「這樣呀~」
  克蕾雅莉西亞摸摸那孩子的頭,瞥向本來應該負責當老師的兩人,若無其事地浮現微笑。
  「今天大姊姊也和你們一起上課好了~」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擅自宣言,在艾莉莎他們說話以前,孩子們便發出歡呼。
  「首先——來玩鬼抓人~」
  聽到克蕾雅莉西亞這句話,本來仍感到不知所措的孩子們無不眼神發亮。
  「大姊姊當鬼~來,要抓你們了~!」
  這麼宣告的同時,孩子們興奮地尖叫逃走,克蕾雅莉西亞則拔腿開始追趕。
  「——」
  明明服裝顯然不易伸展手腳,並不適合運動,克蕾雅莉西亞卻使出全力努力追趕,艾莉莎看得瞪大眼睛。
  艾莉莎所知的〈森靈族〉貴族就廣義而言十分愛慕虛榮,總是裝模作樣。
  他們是最重視知識、最喜歡在言談之中貶抑其他種族的傲慢種族。
  那不僅是艾莉莎,更是一般人對〈森靈族〉的見解,正因如此,眼前的光景才難以置信。
  那是……〈森靈族〉的王族?
  在城堡中看到的克蕾雅莉西亞,明明應該更楚楚可憐才對——
  「姊姊、姊姊、艾莉莎姊姊。」
  艾莉莎驚愕之際,一名小男生拉著她的衣服下襬找她說話。
  「艾莉莎姊姊也一起玩吧。」
  艾莉莎無法拒絕他直率的請求,含糊地點頭之後,小男生就咧嘴一笑——
  「抓到了!艾莉莎姊姊當鬼!」
  然後他一溜煙地直奔克蕾雅莉西亞身邊。
  「成功了!就跟克蕾雅莉西亞姊姊說的一樣喔!」
  小男生開心地這麼說,克蕾雅莉西亞摸摸那孩子的頭,並朝艾莉莎投以壞心眼的淺笑——在艾莉莎看起來是這樣。
  「………………唔。」
  好極了。
  艾莉莎朝著克蕾雅莉西亞使出全力衝去,孩子們以為艾莉莎要抓自己,當場一哄而散。
  那巧妙地成為阻礙,艾莉莎設法避開孩子們伸手碰克蕾雅莉西亞——就在這時……
  克蕾雅莉西亞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並消失了。
  「——改變認知魔法!?」
  為了玩鬼抓人使用能力!?
  應該說——
  「妳不是發過誓,只會和〈隸人族〉使用相同力量嗎!?」
  「那只限於打賭的時候喔~」
  「……唔、卑鄙小人!」
  「只是玩鬼抓人卻使出全力的艾莉莎沒資格說我~妳知道我的運動神經不太好吧~?」
  「多說無益!」
  「哇~我好怕——大家快救我~!」
  那句話讓孩子們忘了競賽,紛紛掩護克蕾雅莉西亞。
  「什麼——」
  「保護波霸姊姊——!」
  「哇——!波霸!」
  「——唔……唔嗯~別這樣叫我好嗎……」
  「波霸姊姊!」
  「……說來說去,其實很樂嘛。」
  看克蕾雅莉西亞他們又像嬉鬧又像玩鬼抓人,雷斯特這麼低聲說了一句,正要不動聲色地離開現場時——一大片木頭飛了過來,嚇得他反射性地蹲下閃避。
  「好險……!」
  雷斯特難以置信地看著重重地掉下來的木頭,一轉頭,就發現了柳眉倒豎的投擲者。
  「不許回去!」
  「大家聽著~抓到雷斯特哥哥的人就贏了喔~」
  克蕾雅莉西亞和艾莉莎只有這種時候合作無間,雷斯特的臉頰微微抽搐。

  ◆◇◆◇◆

  之後克蕾雅莉西亞也遲遲不開始上課,讓孩子們一起幫忙打水,或做劈柴等等日常工作,還一起畫畫、用木片玩積木遊戲之後——
  「那麼~差不多該來上課了~」
  在一棵特別巨大的樹下。
  克蕾雅莉西亞向坐在簡樸椅子上的孩子們投以微笑。
  「首先,大家有沒有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呢~?」
  「不可思議的事?」
  「對~讓你們覺得『為什麼呢~』的事。什麼都好,儘管告訴大姊姊~」
  「我~!」
  坐在最前面的年幼孩子奮力舉手,在克蕾雅莉西亞點名之前就搶著說:
  「波霸姊姊為什麼耳朵很長呢?」
  直率的疑問。年長者察覺那個意義,內心七上八下,克蕾雅莉西亞則和善地微笑,歪著頭說:
  「是為什麼呢~?那麼今天就來學『那件事』吧~」
  克蕾雅莉西亞邊說邊緩緩地在半空中移動食指,寫下發光文字。
  寫的是——『七個種族』這個詞。
  「好厲害!」「那是怎麼做到的!?」「我也可以嗎!?」
  「這個呢~叫作魔法,是大姊姊我們特別擁有的能力~」
  然後克蕾雅莉西亞生動地為孩子們講述自己使用的改變認知魔法,以及這個世界存在的所有種族、具有什麼特徵、會使用什麼魔法。
  她講話慢條斯理,用詞平易近人、還不時和孩子們互動,孩子們都毫無顧忌地說出內心的疑問。
  即使孩子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脫離話題主軸,克蕾雅莉西亞也會深入探討,不僅談到種族,還談到《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誓約者》和巫女,甚至是《大誓約魔法》和《英雄》。
  最後,一個孩子說了一句:
  「……那麼,只有我們不會用魔法,也沒有王嗎?」
  〈隸人族〉既不會魔法,也沒有王(《誓約者》)。
  周圍其他孩子也陸續附和。
  「什麼嘛,原來我們不能用像大姊姊那樣的魔法嗎?」「為什麼會沒有王呢?」「艾莉莎姊姊不是嗎?」
  「我、我……」
  艾莉莎沒想到會接到這種問題,當場語塞,年紀比較大的少年見狀,大口嘆氣。
  「〈隸人族〉果然什麼也沒有……」
  「——」
  明明希望大家擁有〈隸人族〉的尊嚴。
  但是和其他種族擁有的魔法或《誓約者》一比之下,根本無話可說——
  艾莉莎不禁這麼想,相反地——
  「真的是這樣嗎~?」
  克蕾雅莉西亞靜靜地說:
  「例如你跑得很快對吧~?你剛才抓到雷斯特哥哥,真的很帥喔~」
  克蕾雅莉西亞對著最後發言的少年微笑,緊接著看著少年後面的男生說:
  「你很會劈柴對吧~一定幫到了大人很多忙喔~」
  對旁邊的女生則說:
  「妳畫圖畫得很棒~把花畫得那麼好看,花一定也很高興~」
  然後克蕾雅莉西亞一個一個、毫無遺漏地舉出孩子的優點、長處,孩子們有的害羞、有的得意。
  克蕾雅莉西亞環視他們表情的同時,伸出手指抵著嘴角,彷彿分享祕密般神祕兮兮地接著說:
  「其實呀~魔法和那些一樣~大姊姊雖然會剛才那樣的魔法~但跑得不快,畫畫不好看,劈柴劈不好……並沒有『魔法比較特別』這回事,就只是專長之一而已喔~」
  跑步快、會畫畫、擅長收集核果、會編漂亮花冠——魔法和這些事沒有任何差別。就只是一種專長(所能)而已。
  「所以,大家不要認為自己什麼都沒有,要思考自己利用專長要做什麼、能做什麼——並且實際嘗試,這才重要。」
  對著孩子們闡述的克蕾雅莉西亞,不知何時將視線轉向艾莉莎和雷斯特。
  克蕾雅莉西亞將視線再度轉回孩子們身上,對聽得入迷的他們淘氣地微笑。
  「像大姊姊也是因為很會享受泡澡,才來找溫泉,也因此能像這樣遇見大家~什麼東西會如何派上用場,是很難說的喔~」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開玩笑,孩子們笑的笑、點頭的點頭,紛紛接著說:
  「我知道了!我要跑得更快,照顧其他小朋友!」「我要畫很多圖給大家看。」「只要劈很多柴,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冷了呢?」
  「……對了,既然沒有王,只要有某人當王就行了……」
  忽然,某個孩子說出的那句話,讓艾莉莎也瞠大眼睛。
  「啊,那個好!我要當!」「人家也要、人家也要!」「你們好詐,是我先想到的喔!」「話說王可以不只一個吧?」
  孩子們吱吱喳喳、和樂融融地互相發表意見討論。
  克蕾雅莉西亞慈祥地守在一旁看著他們,相反地——
  「…………不對。」
  低著頭的艾莉莎陡然提高嗓門。
  「那樣不對!」
  聽到大人——反抗組織首領反常的大喊。
  孩子們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艾莉莎不顧孩子們,看著克蕾雅莉西亞說:
  「『發揮自己所能』這種柔軟思考的確很重要……但是,因此當作種族差距不存在就不合理了……!『〈隸人族〉不會魔法也沒關係』,這種話——是有力者才說得出的漂亮話啊!」
  語氣宛如聲嘶力竭地傾訴。
  艾莉莎的模樣讓克蕾雅莉西亞覺得她看起來也像個孩子,她先閉上眼睛,而後靜靜地說:
  「……艾莉莎是這麼想的?」
  「當然這麼想!」
  艾莉莎不假思索地回答,手按胸口,往前探出上半身。
  「不管怎麼說,〈隸人族〉的力量就是不如人……!正因為不如人,至今都被迫附庸其他種族。這個事實絕對無法抹滅,而且正因為有這個事實,〈隸人族(我們)〉才會為了維護〈隸人族(我們)〉的尊嚴而戰!!」
  艾莉莎的信念比言語更加強烈,克蕾雅莉西亞彷彿覺得耀眼般瞇起眼睛,最後低聲說:
  「……在這裡也面對著種族的尊嚴(那個)嗎?結果癥結點就在此啊。」
  克蕾雅莉西亞發覺孩子們表現出不安,露出笑容說「不要緊~」,並對艾莉莎靜靜地陳述:
  「尊嚴的確也很重要呢~——但有重要到需要不惜強迫大家嗎?」
  克蕾雅莉西亞很難得地從正面提出宛如反駁的意見,艾莉莎挺起胸膛和她正面相對。
  「說我強迫大家是妳的主觀意見吧?妳這個〈森靈族〉懂我們什麼了?」
  「……我認為沒有『種族不同就絕對合不來』這種事~至少這並不是由艾莉莎決定的吧?」
  「我並沒有說我們所有方面都合不來。只是妳不明白這點而已。」
  「哪有這麼剛好——」
  喀噠喀噠——這陣聲響吸引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雷斯特哥哥?」
  聽到小孩子的聲音,差點從椅子摔下來的雷斯特一恢復原本的坐姿,就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乾咳一聲。
  接著他面向一直盯著這邊看的兩人,不知為何略顯得意地說:
  「我沒睡著喔。」
  「「明明就睡著了吧。」」
  兩人的說話聲剛好疊在一起,她們互看一眼,艾莉莎隨即先轉開臉。
  雷斯特看克蕾雅莉西亞被艾莉莎惹得苦笑,十分懶洋洋地說:
  「雖然沒睡著——但是我睏了,可以回去嗎……?」
  「……當然不行啊。」
  「不行吧~?」
  雖然時機錯開,但兩人又說了同樣的話,孩子們之中有人傳出笑聲。
  「雷斯特哥哥太愛偷懶了。」「明明長得那麼帥,卻完全不打扮。」「之前看到雷斯特哥哥睡在路上。」「大人找雷斯特哥哥的時候,雷斯特哥哥通常都躲在某個地方偷懶。」
  「等等,你們……噓——!」
  「啊,待會告訴姊姊那個地方在哪裡~」
  「好~」
  「喂!」
  慌張的雷斯特讓現場氣氛變得和緩,艾莉莎不知為何顯得不甘心地插嘴:
  「你對剛才的話有什麼看法?」
  強行轉回正題。
  克蕾雅莉西亞看艾莉莎還想繼續那個話題而瞇起眼睛,另一方面,艾莉莎則是強硬主張:
  「小孩子也有判斷力,剛才雷斯特這麼說過對吧?既然如此——」
  「不管哪方都好吧?」
  雷斯特聳聳肩,打斷艾莉莎的話,像是打從心底覺得不管哪方都好。
  艾莉莎對他投以宛如責備的眼神,雷斯特則輕描淡寫地對她說:
  「機會有可能平等,結果卻不存在平等。給他們選項,要選哪個都是他們的自由,就只是這樣,強制信念根本無關緊要。」
  克蕾雅莉西亞和艾莉莎各有正確之處。
  所以雙方的意見可以並存——不該限制任何一方的意見。
  「總之,如果要說有問題——就是剝奪選項的行為(損害機會平等),不是嗎?」
  就像艾莉莎現在的行為。
  彷彿要表達這樣的言下之意,雷斯特由下往上伸出手指,艾莉莎懊惱地抿唇。
  ……連雷斯特也……
  不,既然雷斯特說那種話——
  「——夠了。」
  艾莉莎撇下這句話。
  「由我自己證明我是正確的。」
  艾莉莎如此宣言後,轉身快步走掉。
  雷斯特儘管瞬間呆住了,不過他隨即趁機舉手說:
  「啊,妳如果要回去,那我也——」
  「來~雷斯特哥哥要幫忙上課留到最後喔~」
  「——喂!別拉我衣服!」
  想跟著回去的雷斯特遭到克蕾雅莉西亞阻止,孩子們哄堂大笑。
  「那麼~繼續上課吧~」
  克蕾雅莉西亞若無其事地笑著,無聲自語:
  「我是真的……很想跟妳成為朋友啊——」

  ◆◇◆◇◆

  想和某人真正親近,就要理解對方的根本思維,產生共鳴。
  比較艱澀的說法,就是必須讓對方感受到彼此核心部分的價值觀是共通的。
  然後正因這點不可或缺,一旦失敗,情況就會變得非常麻煩。如今克蕾雅莉西亞痛切體會到這點。
  「……傷腦筋啊~」
  克蕾雅莉西亞跟在雷斯特後面低語,他們正漫無目的地在聚落走著,正好出門的孩子們向她打招呼。
  「啊,是波霸姊姊!」「早!」「吶吶,姊姊今天要做什麼?」「今天也要追雷斯特哥哥?」
  「早~對啊~」
  「……不是吧,什麼『對啊』……」
  「雷斯特哥哥老是偷懶,這樣正好!」「嗯、嗯,這樣正好!」
  「你們幾個……」
  「加油喔,波霸姊姊!」
  就像這樣,自那天的露天教室以後,孩子們變得十分親近克蕾雅莉西亞,每次走在路上都會過來打招呼。
  不僅如此。
  「——喔,〈森靈族〉小姐,今天也吃塊麵包再走吧?」
  「咦,可以嗎~?太好了~!」
  「嘿嘿,看小姐吃得津津有味,就忍不住想分妳。」
  「叔叔的麵包很好吃,我很喜歡~——來,雷斯特也嚐嚐~」
  看克蕾雅莉西亞強迫雷斯特停下腳步,麵包店男子大笑起來:
  「小姐還是一樣有趣。很會應付那個愛偷懶的小子。」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妳很能幹呢。」另一名女子說。
  「是嗎~?謝謝~」
  聚落的大人也漸漸接納克蕾雅莉西亞,克蕾雅莉西亞感覺自己確實收到了成效,但是——
  「喔,首領!來得正好。妳喜歡的麵包出爐了喔。」
  麵包店男子叫住正好路過的艾莉莎。
  「不用了。雷斯特,召開幹部會議。」
  「…………咦——……」
  「你敢蹺掉就無限期沒飯吃。」
  「真的假的……」
  「哦~幹部會議~?艾莉莎,我也——」
  「走了。」
  艾莉莎唯獨徹底無視克蕾雅莉西亞的話,瀟灑地離去,雷斯特不甘不願地跟在艾莉莎身後,克蕾雅莉西亞見狀,深深嘆氣。
  ……又來了啊。
  自從那件事以後,艾莉莎一直把克蕾雅莉西亞當成完全不存在的人。
  即使克蕾雅莉西亞對於大部分事情都能夠一笑置之,如果有需要,還能夠表現出游刃有餘的態度表示「一切都在計算之中」,然而對方做得如此明顯,她還是有些傷心。
  (就算我有些說過了頭……這樣果然不理想啊~)
  對,不理想。
  所以——
  「小姐……妳不去沒關係嗎?」
  大叔這句話形同視自己已經加入反抗組織,克蕾雅莉西亞噗哧一笑。
  「我還有比那更重要的準備工作~」
  克蕾雅莉西亞給了他這樣耐人尋味的答案。

  ◆◇◆◇◆

  「唉——……終於結束了……」
  雷斯特從幹部會議中解脫,走在已經天黑的路上時,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住他。
  「雷斯特哥哥。」
  「工作辛苦了~」「好難得工作了呢——」
  轉頭一看,是好幾個小孩子。
  轉眼間就被包圍的雷斯特皺眉說:
  「……吵死了。倒是你們,這麼晚了別待在外面。」
  「就在家門口而已,沒問題啦。」「倒是雷斯特哥哥,你累不累?」「累了對吧!?」
  「……?就像你們看到的,累得要命。」
  「我想也是!」「那就來我家『泡澡』再走吧——!」
  「——啊?泡澡?」
  「來來來,快進來快進來。」
  「唔、喂……你們曉得什麼是泡——」
  「好的好的,客人一位光臨——!」
  孩子們格外亢奮地說出這些話,將雷斯特強行拉進屋子裡,就這麼把他推進最裡面——本來應該是院子的場所。
  「請慢用——」「……吶,會變得怎樣呢?」「噓!我們走了——!」
  雷斯特疑惑地看著關上門就趕緊跑走的孩子們,走進隔板的另一邊————看到先一步來到的那個人,就瞭解了一切。
  「晚上好~♡雷斯特。」
  只見克蕾雅莉西亞胸部以下泡在木頭和石頭製成的加熱浴缸裡,輕輕地對雷斯特揮手,雷斯特只受不了地嘆了口氣,背靠著隔板坐下來。
  「……妳啊……」
  「咦~?看著少女衣衫不整的模樣嘆氣嗎……?」
  「利用小孩子太卑鄭了吧……」
  「你指哪件事呢~?」
  克蕾雅莉西亞一邊裝傻,一邊浮現得意淺笑,稍微歪頭。
  她若無其事地將雙手伸出浴缸,靠上浴缸邊緣,露出豐滿胸部的溝壑——接著就捕捉到雷斯特不動聲色地轉開眼睛。
  ——果然。
  雖然雷斯特超級懶惰,什麼都不想做,他卻拗不過小孩子的請求。而且——
  「欸,雷斯特,我有事要拜託你~」
  「幫妳和艾莉莎仲裁是不可能的。」
  即使雷斯特直接切入核心斷然地拒絕,克蕾雅莉西亞依然毫不退縮。
  她撐起身體,幾乎露出整個胸部,只用手遮住重點部位。
  「要不要一起泡澡~?」
  「——噗!」
  這不是演戲,雷斯特是真的忍不住發出驚呼,克蕾雅莉西亞笑嘻嘻地探出上半身說:
  「奇怪~?怎麼了嗎~?臉好~紅。」
  「妳…………妳真的是痴女喔……」
  「我只是覺得~如果是泡澡也沒關係而已啊~?」
  騙人的。沒那回事。
  被男人看見裸體。克蕾雅莉西亞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就害羞到臉快要噴火。
  但是——如果這樣就能夠打動他,再多話她都願意講。
  「不然如果不一起泡澡——該怎麼威脅你才願意協助我呢~?」
  克蕾雅莉西亞刻意用威脅這個字眼,雷斯特警悟地瞠大眼睛。
  「…………妳的膽子真的很大啊。」
  雷斯特小聲低語,佩服的成分更甚傻眼。
  ——看反應,有希望。
  克蕾雅莉西亞握拳比出今天第二次的勝利姿勢,加深笑意。
  「喏,泡過熱水之後就會想沖冷水吧~?所以我想進攻也是軟硬兼施比較好吧~」
  看似讓步,其實是攻擊弱點。
  看似攻擊弱點,卻毫不隱瞞這點,故意露出破綻。
  明明應該很纖細卻讓人跌破眼鏡。看似謙卑隨和卻旁若無人。
  「……就算妳用洗澡比喻也說服不了我。」
  「因為我最喜歡洗澡了~」
  「喜歡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造這種東西,是嗎?」
  「喜歡到來找溫泉,卻發現反抗組織根據地,才對吧~?」

  「那是騙人的吧。」

  氣氛驟然改變。
  雷斯特依然坐在地上不動,浮現淺笑,克蕾雅莉西亞陷入一種錯覺,彷彿浸泡的洗澡水突然變冷了。
  「………………咦?」
  「我的意思是,妳並不是來找溫泉才發現反抗組織根據地的吧。」
  銳利的眼神,無所畏懼的微笑。
  克蕾雅莉西亞從沒看過雷斯特這種反應,只是假裝平靜就已經用盡全力。
  「——你在說什麼?」
  「看,就是那個反應,不是不知所措,而是焦躁所以停頓。」
  雷斯特指著克蕾雅莉西亞,模仿克蕾雅莉西亞會說的話。
  他令人發噱的行動,讓克蕾雅莉西亞稍微恢復餘裕。
  「別……別學我~應該說,我發現反抗組織根據地真的是偶然喔~?既然你那麼堅持,我就向《大誓約魔法》——」
  「發現根據地是偶然吧。」
  雷斯特再度強硬打斷克蕾雅莉西亞的話。
  「不符事實的是來找溫泉的部分。」
  雷斯特親眼確認克蕾雅莉西亞睜大眼睛,接著說:
  「妳說妳在城堡書庫得知這裡——提斯泰爾地區的地質容易出現溫泉。這裡的確離山很近,或許就地質而言很容易發現泉脈。但話說回來,只有這裡符合那個條件嗎?」
  明明應該是問話。
  雷斯特卻已經沒看著克蕾雅莉西亞,而是對著天空,宛如自言自語:
  「具有相同地理條件的地方多的是——這樣說太誇大其辭,但總之有好幾個。妳沒有說妳從那之中刻意選擇提斯泰爾的理由。為什麼?說起來,妳讀的真的是關於地質的文獻嗎?如果不是關於地質的文獻——其他地方沒有、只有這裡才有的特徵,以及妳真正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雷斯特邊說邊筆直伸出食指。
  在指尖前方的是——
  「……『不入之森』。」
  克蕾雅莉西亞和雷斯特偶然相遇的地方。
  克蕾雅莉西亞半無意識地低語,雷斯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彷彿理所當然般接著說:
  「殘留濃厚太古〔七滅戰〕痕跡的森林。遺留魔力磁場、所有種族都必受影響之地。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就……就說了,我是為了洗澡——」
  「如果目的只是沐浴,其他地方也可以洗吧?像這樣製作簡易浴室也行。沒有理由故意選擇自己也會受影響、魔力磁場強烈的地方。妳在客觀來說不該刻意選擇的地方出現的理由。正是因為有非此地不可的合理理由。問題來了,那個理由是什麼?答案妳親口說過了。」
  「……咦?」
  只有這點。
  彷彿只有這點真的完全出乎預想,克蕾雅莉西亞不自覺發出聲音,雷斯特淡淡地陳述:
  「異想天開的妄想。妳說妳有實現那個妄想的具體手段。如果那個手段是在城堡書庫發現的呢?如果妳讀的文獻不是地質學,而是考古學呢——?這麼假設時,我就有可能斷言,妳衝著這裡有其他溫泉地都沒有的〔七滅戰〕痕跡,在這裡想要找尋的東西是什麼。」
  沒錯,那就是——

  「相傳在〔七滅戰〕以前就存在的太古〈隸人族〉遺跡群。妳認為據說沉睡在那片遺跡之中的《魔神器》有可能使妳的妄想成為現實。」

  「————」
  這次,克蕾雅莉西亞不由得顯露驚愕。
  因為她實在太驚訝,甚至不管雷斯特在場,就不小心從浴缸站起來。
  「——你怎麼會知道?」
  克蕾雅莉西亞不顧羞恥和面子、拋開交涉和談判,直接坦白地問,雷斯特睜圓了臉,看著她的美麗裸體。
  然後隨即別過臉去,輕輕地乾咳一聲。
  「……我說過,是妳自己講出來的吧,痴女。」
  克蕾雅莉西亞從痴女這句話發覺自己的狀態,再度慌張地坐回浴缸,沒來由地同樣別過臉說:
  「我……我自認自己沒打算說出口~」
  「當然是沒打算講啊。八成是不小心的吧。」
  「所以是——」
  「和艾莉莎【打賭】。妳唯一一次勝利時產生的質疑。」
  雷斯特顯得非常不得已——
  「妳問〈森靈族〉的祕密村落有沒有出現溫泉,結果確認有發生地底崩塌的地點——那次【打賭】,妳問出那件事就滿足了對吧?」
  極其直截了當地——論述。
  「打賭一開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那件事。是用來化解與艾莉莎的隔閡的手段。但是,妳利用不能說読的問答,順便有效率地收集資訊。正因為那是稱為目的都嫌愚蠢的生存理由,妳就不小心那麼做了。既然妳會做類似的事,我想妳也能夠理解,完全不讓行動表露真正的感情、不讓人發覺自己不會表露真正的感情,是極為困難的事情。應該說,平常控制得完美無缺的人一旦突然露出馬腳,就會超容易看出那才是真心話。」
  克蕾雅莉西亞在【打賭】贏過艾莉莎,假裝問起溫泉——其實是問疑似古代遺跡所在的地點。
  雷斯特從當時具體的問答,識破了克蕾雅莉西亞的真正目的。
  「說起來,妳會那麼執著於艾莉莎也是因為那點吧?反抗組織的首領能夠毫無遺漏地網羅鄰近情報,自然也會最先得到妳找尋的遺跡情報。如果是〔七滅戰〕以前的遺跡,就有可能沉睡著相傳是〈隸人族〉穿越世界手段的『佚失《魔神器》』。」
  「……你說那件事……和我的夢想有關係,是指……?」
  「我想反問妳,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可能的理由嗎?」彷彿理所當然。
  雷斯特毫不懷疑地這麼斷言,克蕾雅莉西亞為之語塞。
  ——理由這種東西,要多少都想得出來吧。
  克蕾雅莉西亞的供述,大半都向《大誓約魔法》發誓為證。
  關於她的夢想及實現夢想的具體手段,以及稱為目的都嫌愚蠢的生命,這些事她當然也和雷斯特說過——
  但有多少人能夠將那件事,和沉睡在提斯泰爾地區的遺跡聯想在一起呢?
  「在妳說妳有具體手段實現『世界恆久和平』這種妄想的瞬間,我第一個就想到妳有可能是指望『穿越世界的《魔神器》』。」
  雷斯特嘆氣的同時說得好像理所當然,克蕾雅莉西亞堅持爭辯到底:
  「講得出那種話……純粹是雷斯特很特別而已~居然連《魔神器》……都發覺了。」
  「那是因為如果要實現妄想,就要仰賴妄想啊。理應不會魔法的〈隸人族〉是怎麼遷移到《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的?是因為用了『穿越世界的《魔神器》』——知道這個說法的人在〈隸人族〉之中也是極少數——」
  那句話,是——
  「——等一下。」
  至今被壓著打的克蕾雅莉西亞睜大眼睛,翠玉眼眸燃起了反擊之火。
  「你剛才說在〈隸人族〉之中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是極少數對吧?——為什麼雷斯特會知道這件事?」
  『穿越世界的《魔神器》』的軼事。
  解開不會魔法的〈隸人族〉如何來到《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之謎的一項假設。
  「……妳問我為什麼,那種事活著自然就會——」
  「你說謊。『〈隸人族〉穿越世界時用了《魔神器》』這種假設,現在的〈隸人族〉根本不知道。」
  該怎麼做,才能消除種族差距?首先需要明確知道各種族的能力差距,以及種族本身的差異——克蕾雅莉西亞這麼思考,她在〈森靈族〉王城書庫大量閱讀的是〈森靈族〉學者撰寫的各種族歷史書。
  在尤其詳細地調查明顯不如其他種族的〈隸人族〉的過程中,克蕾雅莉西亞得知了那項假設。
  古老到放眼〈森靈族〉,恐怕只有克蕾雅莉西亞看過的書中,寫著相傳不會魔法的〈隸人族〉在穿越世界之際使用的《魔神器》。
  穿越世界這項行為需要光是想像都覺得可怕的龐大魔法力,假使〈隸人族〉擁有足以穿越世界的《魔神器》——就有可能修正目前種族之間戰力不均的狀況吧?
  克蕾雅莉西亞相信那正是實現自己夢想的手段,竭盡心思收集『穿越世界的《魔神器》』的資訊。
  然後她在過程中發覺某件事。
  她發覺現在的〈隸人族〉,沒有人知道那件事。
  至少在克蕾雅莉西亞直接詢問〈隸人族〉、收集資訊的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聽過《魔神器》的軼事。
  然而眼前的他卻甚至知道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軼事。
  他擁有更進階的資訊的理由。那就是——
  「雷斯特也調查過『穿越世界的《魔神器》』對吧?」
  有人知道『穿越世界的《魔神器》』這則軼事的可能性十分高。
  這不過是克蕾雅莉西亞自己從文獻確認的資訊。
  但是,要更進一步——獲得『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則軼事』這項資訊,就必須採取更深入的行動。
  也就是說——
  「你是在哪裡獲得那項資訊的?」
  「等等——」
  「難道——你曾見過實物嗎!?」
  「——我看見的只有妳的裸體!痴女!!」
  雷斯特漲紅臉這麼大叫。
  克蕾雅莉西亞終於發覺自己光著身子直接靠近雷斯特……不僅如此,還用豐滿的胸部抵著他逼問。
  「————咿、呀!」
  克蕾雅莉西亞發出慘叫,當場抱住自己作勢蹲下。
  「!」
  她卻踩到某樣東西,整個人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後倒——
  「嘖——!」
  在千鈞一髮之際,雷斯特伸手拉住了克蕾雅莉西亞,然而他也就這樣跟她一起倒下。
  「————」
  雷斯特可能是怕克蕾雅莉西亞撞到後腦勺,情急之下把手墊在她的頭後方,結果自然形成如同壓倒克蕾雅莉西亞的姿勢。
  克蕾雅莉西亞被近在咫尺的俊俏臉蛋勾起有別於害羞的沸騰情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雷斯特爬了起來。
  「…………妳這傢伙真的很會給人添麻煩。」
  他宛如咒罵般撂下這句話後,很紳士地背對克蕾雅莉西亞。
  「…………謝……謝謝你……」
  「那才是我要說的話,能夠這樣裸體看到飽實在太難能可貴,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克蕾雅莉西亞低著頭,雷斯特宛如豁出去的話語逗得她不知道該害羞還是該笑,實在無法開口再問一次《魔神器》的事情了。
  雷斯特彷彿察覺到這件事,站起來低聲說了一句:
  「就算妳的推測正確,我也不可能協助妳。」
  和先前都不同,語氣之中蘊藏著不可解的拒絕。
  「因為我無意積極做任何事。」
  感受得到堅定意志的話語,顯露出不像平時的雷斯特的感情。
  「…………無意積極做任何事?」
  這句話感覺非常矛盾。
  但是,總覺得這句話也的確簡單明瞭地表現出雷斯特這個人——克蕾雅莉西亞將『為什麼』這句話硬生生地吞回去,勉強露出笑容。
  「…………沒關係喔~不管雷斯特怎麼說,我也只是要努力問出來而已~」
  沒錯。只要努力。
  她至今都是這樣過來的,今後也會這麼做。
  幸好時間還很足夠——
  於是克蕾雅莉西亞開始思考下一個作戰計畫,雷斯特背對著她說:
  「不過很遺憾,已經太遲了。」
  「——咦?」
  雷斯特並沒有回答克蕾雅莉西亞的疑問,而是就此邁步離去。

  ◆◇◆◇◆

  不好的預感註定會實現。
  在克蕾雅莉西亞諸多經驗法則之中,這項法則特別值得信賴,而且這回也沒有落空。
  「——我們將在三天後的《誓約者》就任典禮實行。」
  在反抗組織根據地,艾莉莎開口第一句話就這麼宣告,聚集的成員發出宛如爆炸的歡呼。
  沒有一個人問「實行什麼」。
  因為他們的目的——奪取〈森靈族〉『種族旗』、取回〈隸人族〉尊嚴的革命——在他們心目中,就是如此殷切期盼的宿願。
  克蕾雅莉西亞對於在眼前不斷呼喊、鼓舞士氣的成員感到不知所措,並正眼凝視著艾莉莎。
  ——妳在想什麼~?
  克蕾雅莉西亞想這麼質問。不能不這麼質問。
  艾莉莎並沒有向克蕾雅莉西亞詢問任何〈森靈族〉的情報。
  也就是說,反抗組織並未獲得反《誓約者》派——雖然實際上克蕾雅莉西亞並不是反《誓約者》——意即通曉〈森靈族〉內部的人協助。
  在這種狀況下實行作戰,成功率極低。跟毫無計畫沒兩樣。
  至少要取得最低限度的合作才行——
  克蕾雅莉西亞懷著這種心思的視線一度和艾莉莎對上眼,但艾莉莎立刻撇開視線。
  「好,舉行前夜祭了!」「今天不醉不歸!」「給〈森靈族〉一點顏色瞧瞧!」
  分不清是誰先發起的意見在轉眼間傳遍全聚落,眾人開始舉行宴會。

  最後幾杯黃湯下肚,喧鬧不已、好不快活。
  克蕾雅莉西亞越過那些人,好不容易發現獨處的他。
  「——雷斯特。」
  『不入之森』。
  通常不會有人進出的森林,裡面有座小泉水。
  他就在那裡。
  「……」
  雷斯特很難得既沒有排斥,也沒有露出受不了的臉,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克蕾雅莉西亞,她同樣沒耍嘴皮子,直率地問:
  「……這是怎麼回事~?」
  千萬別讓口氣變得像責備——
  克蕾雅莉西亞明明留意著這點,聲音卻一點都不受控制。
  「無意積極做任何事——你應該這麼說過對吧?」
  不過才是昨天的事。
  不,從他的語氣聽起來,肯定至今一直都是這樣。
  現在卻——
  「……所以我就說太遲了吧。」
  雷斯特小聲回了一句,伸手按著自己坐的岩石,沒看克蕾雅莉西亞,而是凝視著泉水。
  「因為無意積極做任何事,所以有時會隨波逐流地做出某些事。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他的口氣聽起來像自暴自棄。
  「畢竟我好歹是反抗組織的參謀?在這裡不工作就不給飯吃、不准進家門、甚至趕出聚落——被說這種話就不得不從了吧?」
  「那種事我可以——」
  「現在並不是在談『誰養我』的事情。我說的是『我無意積極做任何事』。」
  將寄宿者換成克蕾雅莉西亞,正是積極做某件事的行為。
  「還有,我好歹還是〈隸人族〉喔?」
  最後那句話是多餘的。
  但是,那句話明確地拒絕了克蕾雅莉西亞。
  那聲拒絕意外地刺痛她的心扉,但克蕾雅莉西亞假裝沒發覺,開口:
  「……為什麼你要毫無幹勁到這種地步?」
  她拋出關鍵的話語。
  「我想知道——是什麼事情造就你積極保持毫無幹勁這樣的信念。」
  克蕾雅莉西亞一直心想。
  雷斯特•恩戴瓦這個人很特異。
  如果只是單純懶散、如果只是頭腦異常靈光,克蕾雅莉西亞不會感興趣。
  他有「不得不毫無幹勁」的信念。
  對,那是信念。
  既不是單純毫無幹勁,也不是沒理由地貪圖輕鬆。
  而是明確秉持信念而不肯做事。
  雷斯特•恩戴瓦的信念,既扭曲又不可解,正因如此,顯得很有魅力。
  那正是雷斯特的骨幹,正因如此,克蕾雅莉西亞至今都避免直接探問,但是——
  已經沒辦法了。
  或許一旦知道這件事,就再也無法和他保持適度距離感了。
  正因為如此確信,她至今都沒說出口的疑問。
  面對克蕾雅莉西亞這樣破釜沉舟的疑問,雷斯特盯著她,就此陷入沉默,最後他彷彿放棄一切般吐出氣息。
  「……我不想強取豪奪。」
  他靜靜地娓娓道來——
  「很久以前。有個傢伙說想拯救自己能力所及範圍的一切。那傢伙比誰都願意為了他人鞠躬盡瘁,所有人都擁戴那傢伙。因為那傢伙有人望、有正義感、有全面的力量,依照宣言拯救了力所能及的一切。那傢伙當然受到感謝。所有人都讚揚那傢伙……但是,最終那傢伙毀滅了世界。為什麼?事情很簡單。因為那傢伙只拯救了『那傢伙心目中的世界』。那些因為自己救了什麼以致沒能拯救的、本來有可能獲救的,那傢伙都割捨掉了。當然,本人沒有那種意識。所有人都不談那些事,也不責備那傢伙。最後有人提議,既然世界毀滅了,只要遷移到別的世界就好,於是他們就按照提議實行了……完全沒思考過移居過去的那個世界會變成怎樣。」
  「那個,故事……」
  該不會。
  是〈隸人族〉原本世界的——
  「大部分的人到現在都認為,就算沒有那傢伙,世界依然會毀滅。但事實並非如此。是那傢伙比誰都更積極行動,奪走了所有可能性才導致世界毀滅。一切行動、所有選項,都是在選取的瞬間積極奪走其他可能性的行為。這個世界也是這種構造。」
  雷斯特這麼總結某人的故事,浮現帶著諷刺之意的淺笑。
  「所以我不想要主動做什麼事,也不會那麼做。積極地毫無幹勁。我認為這就是——對種族全體的贖罪。」
  在前面的故事之中,雷斯特並沒有講明自己和『那傢伙』有什麼關聯。
  雖然沒講明,但令人不得不察覺,那件事根植在他內心——迫使他認清事實:明明他自己曾經那麼想過,卻是錯誤的事實。
  因為察覺到這點——
  「…………為什麼妳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雷斯特忽然要克蕾雅莉西亞接話,連她都在這時才發覺自己熱淚盈眶,於是慌忙擦了擦眼角。
  「既……既然有那種信念——就無法協助我的夢想吧~」
  幾近發抖的說話聲,確實恢復正常了——
  看克蕾雅莉西亞重新駕馭感情,雷斯特露出苦笑。
  「這和妳的妄想……世界恆久和平跟『那傢伙』做過的事雷同並沒有關係喔?單純是信念並存的問題。信念不是想要就會有,而是一回過神就已經有的東西。當那種東西正面衝突、無法相容——」
  「就無可奈何了?」
  聲音小得快要消失。
  克蕾雅莉西亞彷彿無法接受無奈的命運般低語,雷斯特只是對她聳聳肩——

  「——原來如此~如果是那種程度就沒問題~」

  唐突地。
  表現得像至今的反應全部都是演技般。
  克蕾雅莉西亞翻轉至今的氣氛,傲然微笑。
  「既然信念衝突無法相容就無可奈何?——那算什麼?你以為我的心願會因為那種程度的天真認知就放棄嗎?」
  一步兩步三步……
  克蕾雅莉西亞大步走近瞠大眼睛的雷斯特,僅僅對他展現笑容。
  「我的夢想是全面的恆久和平。並不是目光所及、能力所及、我能夠拯救的某人這種程度的事情。而是所有人,打從心底心服口服……的和平。別把我和你的老祖先那種貨色相提並論。」
  不知何時,她的臉湊近到感受得到吐氣的距離。
  她站立著,從正面狠瞪雷斯特。
  「……不,妳——」
  「『消極不好,給我積極行動』,『老祖先是老祖先,和你沒有關係』——我沒打算講這種話。」
  克蕾雅莉西亞在雷斯特開口的同時,蓋過雷斯特的話。
  「不是希冀也不是請求,不是強制也不是漠視人權。只是因為你有能力、我需要你,所以我純粹為了需求想利用你。我要利用你。就只是這樣。」
  她的表情依然平靜。
  克蕾雅莉西亞的話語看似理智,卻徹頭徹尾無視道理、憑感情論事,雷斯特對她說:
  「…………重點是,就算找到『穿越世界的《魔神器》』,之後妳打算怎麼辦?」
  只是消除戰力不均衡,並無法解決問題。
  因為克蕾雅莉西亞的目的是全面的恆久和平。
  雷斯特提出這樣合理的疑問,克蕾雅莉西亞輕輕吸了口氣說:
  「沒有想過。」
  「啊?」
  「我們一起想。」
  「————」
  雷斯特極其直率地睜圓眼睛,認識雷斯特的人要是目睹這個反應,恐怕都會擔心天地異變吧,克蕾雅莉西亞卻完全面不改色。
  「不管怎麼努力,我一個人都想不出來。所以希望你和我一起想。幫我想。」
  這麼說完,她對他投以極為嚴肅的眼神。
  「——噗!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雷斯特像某人一樣笑出來,他就這麼盡情讓笑聲響徹夜空。
  就這樣笑啊笑啊笑啊。
  ……笑到克蕾雅莉西亞擔心他是不是笑過頭了。
  「……我覺得你有點笑得太過火了喔~」
  聽到克蕾雅莉西亞這麼低語,雷斯特總算克制住洶湧笑意,殘留著餘韻說:
  「妳、妳啊……再怎麼說…………也太過分了……腦袋太奇怪了吧……」
  「…………我常常被別人說很怪~」
  「不——說妳怪都還太恭維了…………」
  雷斯特深深吐了一口長長的氣,身體轉向側面。
  「原來如此——……重新思考的確可以理解。」
  他無視克蕾雅莉西亞,自顧自用食指敲著自己的頭說:
  「一個人思考有其極限……應該說凡事都是這樣。笨蛋會因為面子、尊嚴、常識這些無聊的東西蒙蔽雙眼,沒發覺這個道理才會碰壁,其實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讓別人想就行了——無視那傢伙自己的苦衷。」
  最後那句話讓克蕾雅莉西亞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克蕾雅莉西亞表面上假裝平靜——並沒有,她垂下肩膀,顯得很無奈地點頭說:
  「……因為不這麼做就行不通嘛。」
  「——哼哼,居然承認嗎?」
  不過,這是正確的——雷斯特這麼低語,最後神清氣爽地伸起懶腰、仰望夜空。
  「啊——啊,好久沒大笑了……因為笑得太過頭,忘了很多事。」
  「……意思是……」
  「不管怎樣,對方的苦衷都和妳沒關係吧——」
  轉頭面向克蕾雅莉西亞的雷斯特,在月光下瞇起眼睛,極其純真無邪地笑著說:
  「就給妳的傻瓜夢想利用吧。」




  ◆◇◆◇◆

  〈森靈族〉王國首都古蘭雷姆。
  在首都街上最顯眼的是彷彿要覆蓋天空的枝葉,以及其中心幾近參天的大樹。
  倚靠大樹而建的石造城堡——利古爾亞諾城雄偉壯麗,宛如守望著〈森靈族〉全民。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身穿著不起眼服裝的艾莉莎小聲低語:
  「……『充滿倨傲的大地之城』。」
  古蘭雷姆的中心,利古爾亞諾城因為其外觀彷彿和大樹融為一體,有『法與秩序與自然守護的大地之城』之稱。
  在那座城堡內部,貴族和王族上演著什麼樣的對話——曾經以僕人身分同行,直接耳聞目睹的艾莉莎,對於『法與秩序守護』這種修飾詞嗤之以鼻。
  「喔,〈隸人族(同類)〉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在和人聲嘈雜的首都大街隔一條街的巷子,平常不會看到的〈隸人族〉攤販這麼叫住艾莉莎,艾莉莎面帶笑容望著陳列的商品。
  「……味道好香。大叔賣的東西相當不錯呢。」
  「哦,看得出來嗎,小姐!很識貨喔。」
  「如何,生意好嗎?」
  「託客人的福,相當不錯喔!雖然很難指望賣給〈森靈族〉貴客,但是也有很多同胞會來看。真的要讚嘆《誓約者》就任典禮!」
  「是嗎……如果能在大街擺攤就更好了吧。」
  「大街?不可能啦!」
  老闆誇張地使勁搖手,望著就在隔壁——和這條巷子完全不能比較的熱鬧大街,似乎覺得耀眼般瞇起眼睛。
  「小姐也知道吧?今天有〈森靈族〉新《誓約者》——奧菲莉亞•林德雷古大人的就任遊行喔?雖然說因為是普天同慶,不拘禮節,但我們〈隸人族〉露臉的話可是會人人喊打的。」
  「…………是嗎?」
  「不過在那之前,在跑去那邊的瞬間,就會立刻遭到驅趕。畢竟我為了獲准開店,向《大誓約魔法》簽訂了契約。說到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是特別的慶典,和平常不一樣,契約內容很長……我沒仔細看完就是了。」
  這麼說完,男子露出手,出示手上的誓約證明,艾莉莎看到那個也像枷鎖的記號,不禁皺眉。
  只有〈森靈族〉可以在大街開店。
  這類節慶即使號稱不拘禮節,那點也不會改變。
  「……這算什麼法和秩序。」
  法和秩序不是用來保護弱者、管束旁若無人的強者的嗎——
  「艾莉莎。」
  在艾莉莎身後背對她的男子突地如此小聲呢喃,艾莉莎依然面向正面,用事先決定的手勢催促男子繼續說下去。
  「一切都沒問題,到達預定位置。」
  確認男子簡短說完並離去後,艾莉莎拿起商品之一的小首飾。
  「——請你立刻離開這裡。」
  艾莉莎付了錢,留下這句話,就瀟灑地轉身走向形成人牆的大街。
  隨著喧囂逐漸靠近,打扮成不同模樣的數名〈隸人族〉若無其事地跟在艾莉莎旁邊。
  他們最後來到的地方,洋溢著和暗巷無法相比的明亮氣氛,許多〈森靈族〉高聲歡呼。
  和平時不同,裝飾得富麗堂皇的石版路大道上,是身穿軍禮服的士兵。
  他們穿著和〔七滅戰〕時相同的傳統服裝,整齊劃一地行進,跟在他們後面的是馬隊和禁衛隊,以及——
  「噢噢噢,奧菲莉亞大人!」「奧菲莉亞大人萬歲!」「新《誓約者》萬歲!」
  伴隨著一陣特別熱烈的歡呼聲,一輛由許多禁衛兵拉曳的馬車出現了。
  馬車正面刻的是——《盛放的六花(〈森靈族〉)》刻印。
  「……奧菲莉亞。」
  艾莉莎自言自語,她的嘴角浮現明顯的笑意。
  「在地上爬吧,臭〈森靈族〉。」
  她低聲說出這句話的同時。
  眼前的石板地伴隨著巨響突然陷沒,形成一道不淺的大洞,馬車和士兵瞬間都卡在洞裡。
  喧囂變成慘叫,周圍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事故現場的瞬間。
  「——壓制他們!」
  伴隨著高亢呼喊,艾莉莎和其周圍在大街附近待命的〈隸人族〉都同時衝出來,不理會士兵,直接包圍馬車。
  當著驚愕的〈森靈族〉面前,艾莉莎等人脫掉身上的布,露出相同的反抗組織制服。

  「——我們是〈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森靈族〉聽著,你們的新《誓約者》奧菲莉亞•林德雷古以及『種族旗』現在落入我們手中了!」

  嘹亮的聲音,吸引住了來觀賞遊行的〈森靈族〉一般民眾的目光。
  「……咦?奧菲莉亞大人……?」「那些傢伙……是〈隸人族〉?」「區區『沒耳朵的』在幹什麼?」「不,可是對方說壓制了『種族旗』和奧菲莉亞大人……」「不要緊嗎——?」
  艾莉莎仔細聆聽議論,揚起斗篷,提高嗓門說:
  「再說一次!我們是〈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你們的《誓約者(首領)》和『種族旗(靈魂)』在我們手中!」
  第二次宣誓確實迫使他們理解。
  「……不,不妙啊。」「糟糕!」
  某處發出這種蓄意的話聲,促使民眾陷入輕微恐慌狀態。
  區區〈隸人族〉——讓民眾放棄這種念頭的力量。
  那就是恐懼。
  艾莉莎充分體會其效果的同時,一邊想起像剛才攤販老闆那樣的〈隸人族〉平民,一邊說:
  「看啊,〈隸人族〉同志!無力者也能夠制伏有力者!因為我們有其他種族沒有的——團結精神!既然如此,〈隸人族〉同志啊,抬起頭!站起來!親手取回尊嚴——!」

  「——身為隸屬者的尊嚴?」

  宛如澆下一盆冷水的話聲。
  那道說話聲從頭上傳來,就在艾莉莎抬頭的瞬間。
  「——艾莉莎!!」
  旁邊的反抗組織成員突然推開艾莉莎,艾莉莎踉蹌幾步——及時躲開了揮下的鈍器。
  「什麼——」
  那是看似鐵製的棍棒。
  揮下棍棒的是——
  「大叔……!?」
  先前有說有笑的攤販老闆,朝著艾莉莎再度揚起鈍器——
  「嘖——嗚啊!?」
  反抗組織成員正要給攤販老闆一拳,卻被《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彈開。
  「為——為什麼只有他們……!——呃啊。」
  反抗組織成員驚愕之時,從意外方向出現的其他〈隸人族〉便將他打昏了。
  以此為開端,從暗巷撥開人群闖進來的是〈隸人族〉的一般民眾。
  〈隸人族〉攻擊〈隸人族〉反抗組織。
  而且只有〈隸人族〉反抗組織的攻擊遭到絕對防禦魔法抵擋,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態、不合理的情況,導致〈隸人族〉反抗組織陷入莫大混亂。
  艾莉莎對著執意瞄準自己下手的攤販老闆大喊:
  「你、你為什麼要攻擊我!?」
  「……不、不曉得……」
  「啊啊?」
  攤販老闆明明莫名地面無表情,但染成琥珀色的眼眸一直露出既像困惑、也像快哭出來的神情。
  「身、身體擅自——擅自動起來……為了〈森靈族〉《英雄》大人動起來啊啊啊啊!」
  男人這麼說的同時,鈍器直接擊中艾莉莎的手。
  「痛……唔。」
  那股不尋常的腕力。匪夷所思的言行。
  最重要的是——
  「大叔……你的手……」
  老闆手上刻著擺攤許可契約的記號。
  艾莉莎親眼目睹那個契約記號正在發光。

  ——說到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是特別的慶典,和平常不一樣,契約內容很長。

  「…………可惡!」
  ——中計了。
  〈隸人族〉的攤販,以及住在都城的所有人,恐怕都締結了相同契約。
  例如締結了【一旦〈隸人族〉入侵者出現就會自動迎擊】這種契約。
  或是在正常契約加上【一旦入侵者出現就必須保護〈森靈族〉《英雄》】這類條件——這樣就十分足以說明現狀。
  如此一來,也能解開《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保護對方,卻不保護我方的理由。
  他們並沒有「出於自己的意志攻擊」的自覺。
  就像風從樹上吹落的果實不會觸動防禦魔法一樣,如果攻擊者沒有危害他人的自發意志,《大誓約魔法》就不會視為攻擊,當然也不會發動防禦魔法。
  當然,只靠契約無法加入這麼強制的束縛。
  顯然是用了某種魔法——或者是能力。
  只不過不管怎樣,這個作戰計畫……
  「……對方早就料到了……」

  「——喔,終於發覺那點了嗎?」

  再一次地。
  和先前相同,氣定神閒的說話聲從背後響起。
  這次艾莉莎確實面向聲音的方向,接著便目睹了難以置信的光景。
  ——沿著大道行進而來的〈森靈族〉士兵。
  身穿同款禮服的他們——和先前看到的是同一批人。
  艾莉莎發覺反抗組織成員包圍的馬車不知何時變得殘破不堪,形同木屑。
  現狀頃刻間改變。
  也就是說——
  「……改變認知魔法……」
  〈森靈族〉的固有魔法。
  艾莉莎等人完全受騙,還遭到《隸人族》同胞鎮壓。
  「『實行(Anfang)』。」
  低語聲響起的同時,設置型魔法陣在各處展開,出現樹木牢籠,將艾莉莎這些反抗組織成員和〈隸人族〉一般人民全部關了起來。
  「「喔喔……」」
  周圍的觀眾發出感嘆聲,牢籠像是從一開始就預定如此配置的裝置物——就在這時,『她』翩翩降臨於中心。
  美麗的金髮長及肩頭。身材嬌小,但四肢修長,且站姿英挺。大大的紫水晶眼眸看得出其堅定意志,身穿〈森靈族〉王族的顏色——白色配淺綠色的服裝,從近侍手中接過〈森靈族〉的『種族旗』『智慧者之杖』,她就是——
  「奧菲莉亞•林德雷古……!」
  奧菲莉亞朝瞪著自己的艾莉莎回以輕蔑的眼神,面向緊張地吞嚥口水、關注事態的民眾說:
  「子民啊。在混亂的現代,就連無力愚蠢的隸屬種族都有可能發動這種反叛……可說現在這世間正值戰亂時代吧。」
  給人神經質印象的奧菲莉亞,充滿感情地用表情、用肢體動作訴說:
  「但是——有些創舉正是在這種時代才得以達成。」
  她適時加入抑揚頓挫,搭配強而有力的手勢高喊:
  「〈森靈族〉《誓約者》奧菲莉亞•林德雷古在此宣言!我必定會平定戰亂時代,證明我們〈森靈族〉才是最有資格支配《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之人!」
  威風凜凜的說話聲,高亢地響徹整條大道。
  奧菲莉亞再度接過『種族旗』『智慧者之杖』,敲了一下石版地的瞬間。



  「唔……噢噢噢噢噢噢!」「奧菲莉亞萬歲!!」「〈森靈族〉萬歲!!」
  「奧菲莉亞!奧菲莉亞!奧菲莉亞!!」
  民眾爆出歡聲。
  和先前不一樣,其中還混雜著出於極度興奮的粗野聲音,奧菲莉亞高舉著手杖回應民眾,彷彿〈隸人族〉的叛亂根本沒發生過般,連看都不看樹木牢籠一眼。
  最棒的表演。
  精心計算的典禮。
  然後,始終保持笑臉迎人的她,無聲地在嘴裡低語:
  「…………沒有來。」

  ◆◇◆◇◆

  《誓約者》就任典禮順利結束後。
  在利古爾亞諾城的《誓約者》辦公室,正式就任《誓約者》的奧菲莉亞•林德雷古俯瞰著因國慶特別許可而化為不夜城的街道,同時低聲說:
  「不過就是這樣嗎……」
  疑似自言自語的那句話,卻獲得了回應。
  「——咕嘻,大成功哪~」
  突然冒出來並站到奧菲莉亞旁邊的她,從過近的距離湊近看著奧菲莉亞的臉呢喃:
  「就和妾身說的一樣吧~?」
  其嗓音洋溢著彷彿會麻痺腦袋的中毒性,香味極其魅惑。
  淺紫色的頭髮搭配黑色挑染,剪成左右長度不同的不對稱髮型;極其深邃的琥珀色眼眸帶著蠱惑的感情,身上聊勝於無地穿著宛如偏僻酒館舞女的暴露服裝,大方展現褐色肌膚;和嬌小年幼的外表、看似天真無邪的表情相反,她散發出非比尋常的性感氣息。
  如果自己是男性——奧菲莉亞預設這種不可能的事情,退後一步,摀住對方呢喃的那一邊耳朵,板起臉說:
  「……靠太近了,克麗奧佩特拉。」
  來自異世界的※稀人,克麗奧佩特拉。(譯註:日本民俗學用語,指來自異界的客人,是一種信仰對象。)
  她正是從母親露菲西亞那代便一直擔任〈森靈族〉《英雄》的少女——但是。
  「瑟•蕾•蘇•烏。」
  克麗奧佩特拉緩緩地搖動食指,一個字一個字斷開似地緩緩說話,露出宛如揶揄的笑臉稍微歪著頭。
  「不管說幾次都不肯這樣叫妾身哪……是因為和妳的幼名很像嗎~?瑟•蕾•西•亞。」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
  奧菲莉亞皺眉,當場強烈警告,〈森靈族〉《英雄》完全不為所動,反而狀似愉悅地面露喜色。
  「咕嘻嘻,不接納他人的主張,卻要求達成自己的願望……這種高傲性格。真的是繼承了母親哪~」
  「…………母親大人並不是那樣的人。」
  「那是妳的觀點吧~妳和妾身,妳以為是誰比較靠近她哪?」
  「……至少我有自信比妳更受母親喜愛。」
  「咕嘻、咕嘻嘻嘻。這個好~直率顯露感情。那是妳明確超越姊姊的要素之一哪~瑟蕾西亞。」
  「——!」
  奧菲莉亞狠狠地瞪過去,甚至彷彿發出聲音,克麗奧佩特拉——瑟蕾蘇烏在她眼前聳聳肩。
  「喔,抱歉哪,奧菲莉亞。」
  奧菲莉亞並不是對名字產生反應。
  她明知道這點卻故意那麼說,奧菲莉亞咬緊牙關,握緊拳頭。
  「咕嘻、咕嘻嘻,所謂的一拍即響正是指這個情況哪~」
  「喜歡言語攻擊他人的女王……妳的子民想必非常困惑吧。」
  「並不限於他人啦。」
  對於奧菲莉亞的諷刺,她依然故我地大放厥詞,伸手拿起房間的擺設——高級水瓶,就這麼躺臥在奢華的床上。
  「妾身只是忠於妾身的欲望罷了——和妳一樣。」
  「——唔,我!」
  奧菲莉亞正要粗聲粗氣地反駁,發覺這只會讓嗜好惡劣的《英雄》高興,於是強忍住衝動,深深地嘆一口氣,甩開令人厭惡的氣氛說:
  「先不說那個……真正目標沒來。」
  真正目標。
  奧菲莉亞等『正統派』早就預測,《誓約者》就任典禮必定會發生衝突。
  這是當然的。
  他們現在固然自稱『正統派』,但本來奧菲莉亞才是異端。
  有此自覺的奧菲莉亞,從前《誓約者》——也就是母親露菲莉亞臥病在床時,就已經為了這時進行準備,和《英雄》克麗奧佩特拉以及出席評議會的有力貴族事先縝密協調。
  因為不管怎樣,身為『妹妹』的奧菲莉亞想要坐上那個位子,都勢必會形成強行奪取的局面。
  ……那不是重點。
  奧菲莉亞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而且那般傳統本來就莫可奈何。
  所以,該思考的是之後的事。
  原先的正統繼承人——被奪走《誓約者》寶座的姊姊,必定會率領我方未能籠絡的勢力,企圖反叛。
  奧菲莉亞如此預測,極其謹慎地準備防範。
  關於反叛的時機,他們當初列有好幾個候補,其中就任典禮的遊行可能性最高。
  克蕾雅莉西亞形同被篡奪《誓約者》寶座,目的自然是要仰仗民眾審判,當眾否決現任《誓約者》奧菲莉亞。
  無論如何,民眾聚集的遊行都是最佳時機——不必等克麗奧佩特拉預測,到這裡為止也完全在奧菲莉亞自己的預料之內,然而——
  「哎呀~沒想到會是〈隸人族〉反抗組織上鉤哪~要不是有妾身的《偉能》,情況就危險了吧?」
  她發出咕嘻嘻的笑聲,奧菲莉亞不曉得她是否真的沒料到這種狀況。
  奧菲莉亞能夠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明明自己不惜使用克麗奧佩特拉的《偉能》——『王的支配』,以萬全準備迎擊,結果卻在關鍵部分撲空,釣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獵物。
  「和當初說的不一樣……那個人沒來就沒意義!」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那樣也充分達到演出效果了吧~?民眾對妳這位《誓約者》的好感度可是扶搖直上哪。」
  「那種東西之後怎樣都有辦法處理……」
  加強人民對奧菲莉亞這位《誓約者》的認知當然也很重要。
  因為在重視傳統的〈森靈族〉《誓約者》之中,奧菲莉亞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奧菲莉亞連那種難事都可以說成無關緊要,完全排除克蕾雅莉西亞才是當務之急。
  《誓約者》就任典禮不僅對克蕾雅莉西亞這個反叛者而言是機會,對奧菲莉亞也是絕佳機會。
  趁機在民眾心中製造「克蕾雅莉西亞才是反叛者、危害〈森靈族〉之人」的印象。
  「咕嘻嘻,《誓約者》咬指甲好像不太好吧~瑟蕾西亞。」
  「……唔。」
  這是她從小就改不掉的壞習慣,平常不會這麼做,但是像這樣四下無人、心浮氣躁的時候,就會不小心做出這樣的舉動。
  奧菲莉亞為了分散內心的煩躁,用力握緊單手拿著的『智慧者之杖』,克麗奧佩特拉看了,冷不防浮現冷酷的淺笑。
  「——噗呵,就是這種地方不行呀~♪」
  「…………啊?」
  ……是錯覺嗎?
  總覺得剛才一瞬間,好像有道完全不同的聲音在說話——
  「嗯?怎麼了哪?」
  就在奧菲莉亞看向克麗奧佩特拉之際,又換來宛如揶揄的淺笑,奧菲莉亞別過臉去。
  錯覺……要稱為錯覺,頻率好像高了點,但不管再怎麼質問本人,本人都會裝蒜到底——至今已經有過好幾次這種經驗。
  奧菲莉亞決定早早忘掉這件事,低聲說:
  「……總之得盡快擬定下一個計畫……」
  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
  必須早一刻除掉那天才般的知性。
  優秀的姊姊如今已只是禍害。
  「接下來必須由我方設下陷阱,逼她現身——」
  「依妾身之見,沒那個必要吧~」
  克麗奧佩特拉流利地低語,語調不知為何,充滿了無上愉悅。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奧菲莉亞這麼問道,回答她的並不是克麗奧佩特拉。

  「因為她已經在這個房間了——之類的~」

  ——不可能。
  只有那個聲音。
  只有那個太過熟悉的聲音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奧菲莉亞這麼心想,同時緩緩地轉頭。
  「哈囉哈囉~一個月不見了吧——瑟蕾西亞。」
  浮現柔和微笑,輕輕揮手的姊姊——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的身影,讓奧菲莉亞瞪大眼睛。

  ◆◇◆◇◆

  「為、何——」
  妳現在會在這裡?
  奧菲莉亞實在過於驚訝,以致沒辦法把話說完,克蕾雅莉西亞伸出手指扶著下巴,偏著頭說:
  「咦~這好歹是自己的城堡(老家)喔~?我不可以回來嗎~?」
  看她說得悠哉悠哉,好像毫無心機、真的感到百思不解,奧菲莉亞懷抱的驚愕漸漸轉變為熟悉的濁黑感情。
  「就是那種……裝傻的態度……!」
  奧菲莉亞含在嘴裡的低語似乎沒傳到克蕾雅莉西亞耳中,她的表情一點都沒變。
  同樣地,這樣的態度勾起奧菲莉亞的不快情緒,但克蕾雅莉西亞似乎不以為意,看向依然躺在旁邊床上的《英雄》。
  視線對上的同時,褐色的《英雄》歪扭嘴角。
  「歡迎回來,克蕾雅莉西亞。」
  「……我回來了~瑟蕾蘇烏。」
  「咕嘻嘻,被妳叫瑟蕾蘇烏,真的很令人作嘔哪~雖然就某種意義而言,也令人通體舒暢就是了。」
  「是嗎~既然通體舒暢不就好了嗎~?」
  「……用※打空氣這句話形容妳真是貼切哪~真的是——無聊透頂。」(譯註:beat the air,即對牛彈琴、白費力氣之意。)
  「我也不怎麼愉快,我們真是合得來~」
  「就是說哪~」
  兩人保持不變的語調上演這種對話,奧菲莉亞儼然忍無可忍地問:
  「妳來做什麼?」
  語氣冷硬。
  看妹妹無意識地作勢將《誓約者》的證明,將『智慧者之杖』藏起來,克蕾雅莉西亞有些悲傷地笑了。
  「希望妳不要那麼充滿敵意~我說過好幾次——我對《誓約者》一點興趣也沒有喔~?」
  「妳騙人!」
  奧菲莉亞立刻否定並警戒,克蕾雅莉西亞垂下視線,語氣變得消沉:
  「明明是真的……我從一開始就打算把它讓給瑟蕾西亞——」
  「信口開河是妳擅長的絕活對吧?智多星克蕾雅莉西亞姊姊。」
  母親露菲西亞評價克蕾雅莉西亞時,經常使用智多星這個詞。
  每當母親這麼說著,都會露出喜悅的表情——奧菲莉亞最討厭這一點。
  反正、反正奧菲莉亞就是不如克蕾雅莉西亞——
  「……聽我說~我和瑟蕾西亞說過,我有夢想~為了實現那個夢想,〈森靈族〉《誓約者》的身分很有可能成為枷鎖……」
  全世界恆久和平。
  姊姊特別只對奧菲莉亞吐露的重大祕密。
  說了想必也不會有人相信,異想天開的夢想。
  「……那就是信口開河吧。」
  「嗯~?」
  「克蕾雅莉西亞,為了實現妳的妄想,應該絕對會需要《誓約者》的身分才對!」
  消除種族差距。
  特別是目前處於壓倒性不利立場的〈隸人族〉,不拯救他們就切免談——克蕾雅莉西亞曾經單獨對瑟蕾西亞這麼說過。
  當時她也說過,《誓約者》的身分有可能會成為伽鎖,自己或許不需要。
  但是——那是瑟蕾西亞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現在的確或許不需要……但那只是『現在不需要』而已。妳為了達成目的,會輕易將我這樣的人踹開!」
  「…………這個嘛~我無法否定這點~」
  「妳看!」
  「但是我想那個可能性趨近無限低喔~而且我個人討厭《誓約者》~」
  「妳在諷刺我嗎……?」
  「不是不是~是個人喜好問題喔~順便一提,我喜歡當上《誓約者》的瑟蕾西亞喔?今天的演講非常帥氣。」
  「——唔,我討厭……我最討厭姊姊大人了!」
  奧菲莉亞討厭克蕾雅莉西亞。
  打從心底討厭。討厭得不得了。
  溫和善良、愉快風趣、聰明優秀,追求極致理想,其他人即使想到也不會認為可行、不會想要實行,她為了那個理想,卻願意捨棄其他一切……傳統、親情、甚至〈森靈族〉,能夠捨棄一切,令人尊敬、甚至崇拜的姊姊。
  母親對她寄予莫大期待,旁人儘管看不慣她,卻仍喜愛親近,結果所有人都接受了——奧菲莉亞自己也最喜歡的克蕾雅莉西亞。
  「不要咬指甲喔~」
  克蕾雅莉西亞溫柔地提醒,讓奧菲莉亞使勁用力咬牙。
  ……討厭。討厭。最討厭了——
  若是不這麼想,奧菲莉亞將不再是奧菲莉亞——
  「——我覺得那種笑法不是很好喔~瑟蕾蘇烏。」
  克蕾雅莉西亞冷不防這麼說。
  「哎呀,抱歉哪~」
  克麗奧佩特拉睜眼說瞎話地聳聳肩。
  「因為瑟蕾西亞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我情不自禁哪~」
  「…………妳的嗜好還是一樣差勁透頂~」
  「在妾身看來,妳也差不多。」
  笑嘻嘻的《英雄》惹得克蕾雅莉西亞嘆一口氣。
  克蕾雅莉西亞重新面向奧菲莉亞。
  「事到如今,我不求妳接受那件事,而且我想我大概也無法讓妳接受~」
  「……說這些理所當然的話做什麼?」
  「沒錯,理所當然對吧~所以我今天來是有簡單的請求~」
  明明很牽強,卻不讓人覺得前言不接後語。
  克蕾雅莉西亞都這麼說了,奧菲莉亞只能接一句話:
  「……是什麼?」
  那個請求為何——
  奧菲莉亞直截了當地這麼問,克蕾雅莉西亞豎起食指。

  「能不能放了反抗組織的人呢~?」

  即使克蕾雅莉西亞可愛地歪著頭,也完全無法改變那是個突兀發言的事實。
  「妳在說什麼……?」
  應該說,為什麼要求那種事?
  克蕾雅莉西亞和〈隸人族〉反抗組織應該沒有任何關聯——
  ……難道。
  「妳和他們聯手嗎……?和那些隸屬種。」
  「嗯~並不是那樣啦~」
  克蕾雅莉西亞應答如流,接著說:
  「只不過——妳不覺得他們很可憐嗎~?」
  ……胡鬧的理由。胡鬧的態度。
  徹頭徹尾、一如往常的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
  「別胡鬧了!!」
  惹得奧菲莉亞大叫。
  就算奧菲莉亞自己有意釋放反抗組織成員,眼下也會拒絕——因為那是克蕾雅莉西亞的請求。
  奧菲莉亞表現出那種態度,強硬地堅決地拒絕。
  「我想也是~」
  克蕾雅莉西亞爽快地這麼說,表現出接下來才是她真正的來意的模樣,拍了一下手。
  「那麼就用【打賭】的結果來決定如何~?」
  【打賭】。
  奧菲莉亞只聽到這句話,就明白克蕾雅莉西亞的真正意圖。
  因為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提議的【打賭】,是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具有魔法強制力的遊戲,她從小就玩過好幾次。
  這是在雙方意見對立、判斷雙方無法用協商達成共識時使用的交涉方法之一。
  儘管如此,克蕾雅莉西亞的目的似乎在於享受【打賭】的樂趣,往往傾向選擇幾乎只靠運氣的較量方法作為【打賭】方式。
  因此,至今克蕾雅莉西亞和奧菲莉亞上百次的【打賭】對戰成績是平手。
  也就是說——奧菲莉亞也可以憑本事讓克蕾雅莉西亞答應奧菲莉亞的由衷願望。
  從正面和克蕾雅莉西亞交涉絕對贏不了。
  但如果是【打賭】——
  「……具體內容是?」
  奧菲莉亞慎重地這麼發問,克蕾雅莉西亞說:「妳答應嗎?謝謝~」接著提出條件。
  「剛才也說過,【如果我贏了,希望妳開放一次《誓約者》的命令權,用以釋放反抗組織所有人】,相對地——【如果瑟蕾西亞贏了,我將離開〈森靈族〉領【這個國家】,再也不會出現在瑟蕾西亞面前】——這樣如何?」
  那是——
  那句話正是瑟蕾西亞最想提出的條件。
  「……咕嘻嘻,原來如此哪~那樣即使克蕾雅莉西亞輸了【打賭】,也足以證明『克蕾雅莉西亞真的無意當〈森靈族〉的【誓約者】』哪。」
  克麗奧佩特拉插嘴干涉,克蕾雅莉西亞沒有因此心虛,而是面帶笑容。
  「啊,妳看出來了~?不管怎樣都對我沒有損失對吧~」
  ……騙人。
  鐵定是騙人。
  但,就算是騙人的——
  「……我有兩個……條件。」
  奧菲莉亞豎起兩根手指,克蕾雅莉西亞不發一語地催促她說下去。
  「一是將最後那句的瑟蕾西亞改成奧菲莉亞,再發誓一次。」
  「……啊~如果是瑟蕾西亞,的確有可能不成立~」
  另一個呢?——克蕾雅莉西亞以暗示方式這麼問道,奧菲莉亞冷酷地瞇起眼睛。

  「作為【打賭】的較量方法,由克麗奧佩特拉決定。」

  那句話似乎連克蕾雅莉西亞也覺得意外。
  只見她眨了眨眼睛,一句話也不說,被指名的克麗奧佩特拉代替她說:
  「咕嘻,這也是當然的哪。讓妾身這個沒有利害關係的第三方介入,就能夠保持公平哪~」
  「……對。她是〈森靈族〉這個種族的《英雄》,我們姊妹則是〈森靈族〉王族,很難想像她會偏袒我們姊妹其中一方。我想這會比我們兩個人決定更平等。」
  ——騙人。
  何止騙人,是天大的謊話。
  這當然是對奧菲莉亞極為有利的條件。
  首先,絕不考慮由克蕾雅莉西亞決定較量方法。
  就算她至今【打賭】都是專注於享受遊戲的樂趣,這次也不見得一樣。讓對戰對手決定較量方法是自殺行為。
  同樣地,也不可能由奧菲莉亞決定較量方法。
  即使用奧菲莉亞決定的較量方法獲勝,萬一這件事傳出去,奧菲莉亞的自尊將受其所傷。
  尤有甚者,或許將失去臣民對她這位《誓約者》的支持,導致目前依然穩固的克蕾雅莉西亞派閥氣焰高漲。
  而且克蕾雅莉西亞絕頂聰明,就奧菲莉亞所知,沒有第二個像她一樣的人。
  奧菲莉亞自主決定的較量方法,也有可能在自己渾然不覺間受到誘導,達成克蕾雅莉西亞希望的結果。
  最重要的是,奧菲莉亞想不出能夠贏過克蕾雅莉西亞的較量方法。
  所以站在奧菲莉亞的角度,由克麗奧佩特拉決定是最佳辦法。
  克蕾雅莉西亞也萬萬沒料到奧菲莉亞會把克麗奧佩特拉牽扯進來吧。
  而且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克麗奧佩特拉明確厭惡著克蕾雅莉西亞。
  從一開始向奧菲莉亞進言「逼退克蕾雅莉西亞成為《誓約者》」的人,就是克麗奧佩特拉。
  奧菲莉亞本來只希望克蕾雅莉西亞離得遠遠就好,但她否定奧菲莉亞的想法,甚至明言「應該剷除克蕾雅莉西亞」。
  如此異樣討厭克蕾雅莉西亞的她,不可能會在這種條件下堅守中立態度。
  不,她將會純粹在檯面上裝中立,實際想出只有奧菲莉亞能夠獲勝的方法——
  「…………原來如此~」
  克蕾雅莉西亞對此果然也有什麼想法,表現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個條件……實在有點出乎意料~」
  克蕾雅莉西亞也發覺了克麗奧佩特拉的態度。
  正因為如此,她十分有可能和奧菲莉亞產生相同想法。
  但是就算那樣也無妨。
  因為說穿了,最後就只是看誰有正當性。
  所以——
  「……我知道了。好啊~」
  最後如此回答的克蕾雅莉西亞,笑容在奧菲莉亞眼中看來有點僵硬。

  ◆◇◆◇◆

  「那麼——首先將反抗組織的人帶來這裡好嗎~」
  克麗奧佩特拉依然躺在床上——
  說出這種話。
  「……啊?」
  奧菲莉亞皺起眉,稍微遲疑一下以後,吩咐外面的僕人將關在地牢的反抗組織成員帶來。
  十幾名反抗組織成員在不久之後現身,擠滿了房間,奧菲莉亞露骨地板著臉。
  情勢已經出乎預想。
  奧菲莉亞決定將之當成那是值得高興的事,瞪著那些鐐銬加身、失去自由的犯人。
  「……我不需要這麼多僕人。」
  奧菲莉亞言行一致地向其投以輕蔑的眼神,幾名反抗組織成員情緒變得激動。
  「嗚!」「呃啊啊啊!」「喀!」
  也只有那些群情激憤的人,因為發光的枷鎖魔法陣而痛苦呻吟。
  克蕾雅莉西亞表現得沒什麼大不了似地,故意看著那幅景象說:
  「哦~光是抱持敵意就會施以痛苦折磨的契約~……這就表示現在正控制著情緒嗎~?」
  不知道是否因為看到稍微歪頭的克蕾雅莉西亞,某個反抗組織女成員——搖了搖茶色鮑伯頭,依偎著癱跪於地、痛苦呻吟的成員說:
  「……保持內心平靜……思考別的事。」
  「嗚嗚……」
  然後當著漸漸穩定下來的同伴面前,她——艾莉莎斜眼瞪著克蕾雅莉西亞。
  克蕾雅莉西亞僅只一瞬間回以悲傷的眼神——
  「那麼,既然棋子都到齊了,就開始了哪~」
  克麗奧佩特拉發出的聲音,使得所有人都面向她。
  反抗組織成員恐怕沒有接獲任何說明吧。
  他們都顯得非常狐疑,大半女成員則浮現不安的表情,看著〈森靈族〉的《英雄》。
  克麗奧佩特拉彷彿將眾多投射於身上的視線當成舒暢享受,抱緊了自己的褐色肌膚,帶著扭曲的笑容說:

  「【打賭】的方式很單純明快——【這些人之中是否有能夠逃過妾身《偉能》的男人。請回答『有』或是『沒有』。】」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在場大半的人都疑惑地皺眉。
  首先,大半反抗組織成員根本無法理解【打賭】本身是怎麼回事吧。
  克蕾雅莉西亞也不由得瞇起眼睛。
  她心想:為什麼克麗奧佩特拉要採取這種較量方法?
  唯獨奧菲莉亞瞠大眼睛——不由得在心中低語。
  她心想:真不愧是克麗奧佩特拉。
  由克麗奧佩特拉決定較量方法,這麼做會產生一個問題。
  講得誇張一點,克蕾雅莉西亞是克麗奧佩特拉不共戴天的敵人,克麗奧佩特拉肯定會偏袒奧菲莉亞,而非克蕾雅莉西亞。
  克蕾雅莉西亞知道這件事,仍基於公平考量,不得不接受她設定的較量。到這裡為止都沒問題。
  問題在之後。
  那就是,克麗奧佩特拉會想出只有奧菲莉亞能贏的較量方法嗎?
  首先,既然採取【打賭】形式,難免會變成「針對問題回答〇✕」這種簡單的二選一問題。
  雖然也可以出複選題,但那種形式的問題因為答案不單純,若是露骨偏袒奧菲莉亞一事曝光,克蕾雅莉西亞有可能會發出抗議。
  克麗奧佩特拉刻意讓僕人及反抗組織成員這些犯人也在場,明確讓第三者同意,兩人的較量結果是奧菲莉亞比克蕾雅莉西亞技高一籌,比單純贏得【打賭】更重要。
  乍看公平,而且克蕾雅莉西亞自己也同意公平,最後由奧菲莉亞一舉推翻。
  那才是理想的較量結果。
  因此克麗奧佩特拉需要想出不會事前受到抗議——也就是確保公平,而且奧菲莉亞必定會賭對答案,克蕾雅莉西亞必定會賭錯答案的問題。
  那種問題真有可能存在嗎——奧菲莉亞本來當真毫無頭緒,但是——
  (——真的有。)
  奧菲莉亞在內心歡喜地高舉雙手拍手喝采,表面上及其冷靜地觀察克蕾雅莉西亞,確認若有所思的她並沒有提出『異議』。
  「……那麼為求公平,我們同時說出答案吧。」
  「——OK~」
  克蕾雅莉西亞的表情沒變。
  奧菲莉亞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但那種事沒有關係。
  「咕嘻,那麼——」
  克麗奧佩特拉手中拿著水瓶。
  她將那個水瓶扔到空中——掉到床上的同時,兩人開口:

  「沒有。」
  「有~」

  兩人的答案截然不同,場面一陣譁然。
  然後確認契約魔法陣在兩人面前發光,【打賭】成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奧菲莉亞笑了出來。
  正經耿直但神經質,她會浮現笑容,就只有在種族要求的時候——在成為《誓約者》之前,奧菲莉亞•林德雷古一直被人這樣揶揄。
  她現在笑得肩膀都在發抖。
  熟知她的人都驚訝於這項事實。
  「……哪裡好笑了~?」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問,使得奧菲莉亞的笑容更加燦爛至極。
  「真是遺憾,姊姊大人——是妳輸了。」
  堂而皇之的勝利宣言。
  克蕾雅莉西亞似乎不明白其意,稍微歪頭表示疑惑。
  「咦~?為什麼?」
  愚笨。
  再愚笨也該有個限度的問題。
  但是,那在這個場面將成為妝點奧菲莉亞這名勝利者的最佳佐料。
  「關於克麗奧佩特拉的《偉能》——『王的支配』,克蕾雅莉西亞姊姊也很清楚對吧?」
  同樣是〈森靈族〉王族。
  更何況克蕾雅莉西亞是現任〈森靈族〉巫女,還曾經差點就任《誓約者》,不可能不知道。
  只見克蕾雅莉西亞瞥了反抗組織成員以後說:
  「那當然~【無條件地魅惑處於某條件下的人】對吧~今天的遊行也用過~」
  「什麼——」
  發出驚呼的是反抗組織——其首領艾莉莎。
  奧菲莉亞完全不在意艾莉莎,接著說:
  「……那麼那個『處於某條件下的人』是指?」
  宛如對待已經服下致死毒物的勁敵。
  奧菲莉亞顯得莫名和善,克蕾雅莉西亞同樣平靜地回應:
  「『曾經對克麗奧佩特拉抱持好感的異性』~」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說的瞬間——
  「妳這麼以為對吧?」
  藏在懷裡的殺手鐧。
  奧菲莉亞張開雙臂的同時,展現了致命的一擊。
  「不對。不對喔,克蕾雅莉西亞姊姊!克麗奧佩特拉的《偉能》可不會只侷限於那種程度的軟弱條件。姊姊大人好像誤會了,但我知道這件事!」
  沒錯。
  克麗奧佩特拉的強大《偉能》『王的支配』,對處於一定條件下的異性能夠發揮強大效力——事實上並非如此。
  雖然克麗奧佩特拉本人一直以來都那樣說明,但她只對剛當上《誓約者》的奧菲莉亞坦承那是謊言。
  「咕嘻嘻嘻嘻!咕嘻嘻嘻嘻嘻!」
  那妖豔性感的動作,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邪惡笑容。
  花招百出地籠絡眾多男性君王的稀世女王高聲宣告。
  「很遺憾——奧菲莉亞說的話是正確的哪~」
  她起身,朝克蕾雅莉西亞伸出右手朗朗高談。
  「克蕾雅莉西亞似乎也記得妾身的《偉能》條件,但似乎忽略了一件事:妾身就算認定對方為同志,也不見得就會透露全部哪~」
  然後這次朝奧菲莉亞伸出左手。
  「相反地——只能說奧菲莉亞太精彩了。虧妳能夠識破。」
  克麗奧佩特拉這麼說的同時,假惺惺地朝奧菲莉亞伸出雙手表達讚揚,奧菲莉亞得意地點頭。
  猴戲。
  極其無聊、愚蠢、卻有意義——
  不愧是在異世界擅長欺騙男人的女王。
  她的演技只能用精湛形容。
  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被她裝模作樣的舉止所震懾——
  「…………真的嗎?」
  克蕾雅莉西亞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空洞的表情甚至令人看了便會心痛。
  克麗奧佩特拉以最殘虐的笑容迎接那個表情,將伸出的雙手合起。
  「那麼——迎接審判的時刻了。」
  她這麼宣告。
  「【汝為支配一切之人——汝受吾支配】。」
  『支配者受吾支配』
  重疊的雙手出現發光的『盛放的六花』刻印,『王的支配』(「支配者受吾支配」)引發了符合文字敘述的現象。
  只見克麗奧佩特拉的眼眸詭譎發光,受到那雙眼眸吸引的反抗組織成員也同樣變成琥珀色眼眸——慢慢地、緩緩地走到克麗奧佩特拉跟前,跪下磕頭。
  剩下的——只有女人。
  所有男人都毫無招架之力地接受克麗奧佩特拉的支配。
  確認這項事實的同時——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奧菲莉亞高聲大笑。笑啊笑。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終於。
  終於——超越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了。
  她的身體自然地顫抖起來。
  此生之中,她從來沒這麼開心過。
  即使是取代克蕾雅莉西亞就任《誓約者》、排除克蕾雅莉西亞的時候,都沒有感受過這種喜悅。
  ——啊啊,沒錯。
  如今她理解了。
  原來自己一直——一直想這麼做。
  想獲得打倒克蕾雅莉西亞、超越克蕾雅莉西亞的實感。
  和這件事相較之下,從克蕾雅莉西亞手中奪走《誓約者》寶座、或是讓第三者認同自己更勝克蕾雅莉西亞,這些事都無關緊要。
  奧菲莉亞甚至到達這種宛如看開一切的境界之時——
  「笑聲。」
  克蕾雅莉西亞面無表情地說。
  「果然很像呢~」
  「……………………啊?」
  無法理解。
  突然說什麼鬼話——不等奧菲莉亞這麼思考,克蕾雅莉西亞臉上已經緩緩地浮現原本的平靜微笑。
  「因為我們是姊妹。一直一起長大……我想會有很多部分變得一樣。」
  「……妳在說什麼?」
  「我說因為一樣,所以我懂~」
  聽到那句話、看到那個表情的瞬間。
  奧菲莉亞的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但彷彿那種事根本與自己無關,克蕾雅莉西亞流利地宣告:

  「奧菲莉亞會讓克麗奧佩特拉決定【打賭】的具體方法,以及那個方法是什麼,我從一開始就料到了唷~」

  ……她在說什麼?
  無法理解。
  明明無法理解,卻理解之後的情勢發展。
  她不由自主地能夠預想,接下來將會變得如何。
  因為一樣。和每次克蕾雅莉西亞勝利時的氣氛一樣——
  「妳在說什麼哪?」
  語氣非常瞧不起人。
  正是克麗奧佩特拉說出那句話,克蕾雅莉西亞直言不諱:
  「就說了,我早就知道了喔~克麗奧佩特拉的《偉能》,只要對方是異性就一律有效。」
  鮮明的笑容。
  克麗奧佩特拉看到那個表情,臉上失去笑意。
  「…………妳在說什麼?」
  明明話語完全相同,蘊含的感情卻不一樣。
  不安寧的氣氛。流露厭惡之情的話語。
  《誓約者》的姊姊豎起食指化解這一切,臉上不改笑容。
  「就一個一個揭曉吧~雖然其實已經等於全部說出來就是了~首先——挑起【打賭】的人是我,妳忘了這點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麼說完看向奧菲莉亞,奧菲莉亞粗聲回應:
  「妳說誰忘了——」
  「主導權。妳不覺得在這個階段,就已經被我掌握主導權了嗎~?」
  克蕾雅莉西亞故意打斷她說話,朝瞠大眼睛的妹妹投以隱約同情的眼神。
  「雖然覺得抱歉……但我利用了瑟蕾西亞對我抱持的自卑感。」
  克蕾雅莉西亞早就知道奧菲莉亞會答應【打賭】。
  她是知道這點才挑起【打賭】的。
  「那又怎樣……!」
  這種事,奧菲莉亞也思考過。
  思考過才挑起必勝的較量,像這樣獲勝。
  明明該是如此——
  「我問妳,瑟蕾西亞。妳為什麼會在《誓約者》就任典禮設下陷阱?想要將反抗組織成員一網打盡,不事先準備是辦不到的對吧~?」
  「那種事,只要早就知道對方會攻擊——」
  「沒錯,只要早就知道,就有辦法製造對自己有利的狀況。」
  「————」
  「我也一樣~早就知道《誓約者》就任典禮的陷阱~我早就知道,卻沒阻止。」
  克蕾雅莉西亞說這句話的同時看向艾莉莎,從用力咬緊嘴唇的她身上靜靜地轉開目光。
  「那是因為我連那之後會發生的事都預料到了。因為我早就知道那樣會發生對我更有益的事情。」
  這個嘛~要歸功於協助我的人就是了——克蕾雅莉西亞小聲補上這句話,不知為何,她在這時瞥向反抗組織成員——只剩下女性的那邊。
  奧菲莉亞看到克蕾雅莉西亞的模樣,儼然忍無可忍般跺了一下腳。
  「妳到底想表達什麼!?」
  奧菲莉亞使勁用力地握緊拳頭——說:
  「不管妳!怎麼說!我贏了克蕾雅莉西亞姊姊的事實都不會改變!妳為什麼不肯面對這個無可動搖的事實呢!?」
  認輸吧。承認吧。快承認——看著我。
  奧菲莉亞痛切的傾訴,換來克蕾雅莉西亞冷冷的宣告:
  「【打賭】的結果。是奧菲莉亞贏嗎?」
  在克蕾雅莉西亞指著的前方。
  在半空中寫著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互相發誓的【打賭】內容和勝敗。
  甚至不需要確認那種東西。
  因為,設定【打賭】的克麗奧佩特拉已親自宣言奧菲莉亞獲勝——
  「啊…………?」
  目睹那項事實的瞬間,奧菲莉亞脫口而出的是這樣呆若木雞的驚呼。
  奧菲莉亞和克蕾雅莉西亞的【打賭】勝敗。
  勝者的名字不是寫著奧菲莉亞。

  而是克蕾雅莉西亞。

  奧菲莉亞率先懷疑這是改變認知魔法,但立刻想到那在〈森靈族〉之間的較量不可能成立,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接受,針對那個可能性思考半晌以後——看向克麗奧佩特拉。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
  理應是同志、共謀者的《英雄》——浮現了似乎表示難以置信的淺笑。
  「咕嘻……咕嘻嘻嘻、咕嘻嘻嘻嘻——可惡的克蕾雅莉西亞,妳早就發覺了對吧?」
  她同意了克蕾雅莉西亞的話。
  克蕾雅莉西亞確認這點,看向剩下的反抗組織成員——看著理當只有女性的那邊,呼喚他的名字。
  「——雷斯特。」
  「………………咦?」
  雷斯特——?
  這麼低語的人,是反抗組織成員之中比誰都熟悉他的艾莉莎。
  「——啊~啊……妳真的要給我負起責任喔,克蕾雅莉西亞。」
  這麼說的同時站起來的是一名女性。
  一名自稱自己明明是一般人,卻被誤認為反抗組織成員而遭到逮捕的女性,緩緩地揭下披肩、脫掉裙子,將美麗金髮——假髮扔在地上。
  「————雷斯……特……?」
  面對艾莉莎驚愕的眼神,反抗組織成員,雷斯特•恩戴瓦顯得難堪地露出歪扭的表情,搔了搔頭。
  然後嘆一口氣,轉換心情看向克麗奧佩特拉及奧菲莉亞。
  「…………男的……?」
  奧菲莉亞這麼低語,雷斯特刻意表現出無畏的樣子點頭。
  「對,男的。抱歉喔。」
  聽到雷斯特接著這麼說,奧菲莉亞儼然不願相信般搖頭。
  「為……為什麼……既然是男人,克麗奧佩特拉的《偉能》——」
  「關於那個《偉能》啊,所謂的男人,是以誰為基準?」
  那件事早就討論透徹了——雷斯特似乎想表達這個意思,散漫地反問奧菲莉亞。
  「…………基準?」
  「對。例如無論是誰都不得危害他人,要是有意危害就會強行彈開——這個《大誓約魔法》的基準是由《大誓約魔法》決定的。那麼,那傢伙《偉能》的基準呢?」
  「這……」
  「——是妾身的主觀哪。」
  克麗奧佩特拉接手回話,雷斯特沒特別點頭回應,繼續說:
  「既然基準是主觀,只要別被當成男人就好。然後【打賭】則是由《大誓約魔法》判定。而《大誓約魔法》知道我只是扮成女裝的男人。」
  正是這之間的出入,導致這種看似矛盾的結果——
  「咕、咕嘻嘻嘻嘻嘻!原、原來如此哪~!被擺了一道啊!」
  克麗奧佩特拉不掩飾扭曲表情,放聲大笑,奧菲莉亞雙膝跪地。
  突然從天上被人推落。
  這句話都還不足以形容現在的狀況,奧菲莉亞完全無法思考——
  「妳怎麼氣力盡失了?奧菲莉亞。」
  《英雄》在耳邊呢喃。
  「劣等種反抗組織的那些人已經沒有用處了吧~?」
  「…………?作為打賭的對象,克蕾雅莉西亞姊姊將——」
  「在那之前,既然妳和那些人締結了剝奪自由的契約,妳還有能做的事啊。」
  「……能做的事……」
  「剝奪他們所有人的意志。」
  簡單明瞭的話語。
  奧菲莉亞思考那句話的意義之前,美女發出了宛如毒蛇的滑溜聲音:
  「那麼一來,即使釋放〈隸人族〉也沒意義。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會洩漏出去。」
  「但是……」
  「妳不會說出手下留情這種溫吞話吧~?」
  就是因為妳連這種事都辦不到,才無法超越姊姊——
  奧菲莉亞聽出這種言外之意,半無意識地開口:
  「……以〈森靈族〉《誓約者》之名命令……收押的〈隸人族〉一干人等——」

  「——我不會讓妳得逞喔~」

  那個聲音聽起來可靠得不得了。
  「基於契約,我以〈森靈族〉《誓約者》代理之名宣言。危害主上種族的《英雄》克麗奧佩特拉,我向妳發出警告。」
  因為【打賭】的結果,克蕾雅莉西亞獲得一次〈森靈族〉《誓約者》的權限,她運用那個身分建立從屬關係,昭告《英雄》:
  「只追求自身的快樂,將自身的願望強加於《誓約者》的惡劣《英雄》。在此禁止汝所有出於利己目的的巧言和行動。」
  在《大誓約魔法》下——立誓。
  克蕾雅莉西亞接著這麼說,克麗奧佩特拉浮現扭曲的笑容。
  「……咕嘻,那種東西——」
  「我不聽~那麼——我現在就以巫女身分將妳送回原本的世界。」
  克蕾雅莉西亞的掌心泛起淡淡魔力。
  看到那個光芒,即便是克麗奧佩特拉也不得不瞠大眼睛,但她仍保持笑容說道:
  「…………了不起,真會虛張聲勢哪。」
  「既然妳這麼想——妳就抱著這個想法回去如何?」
  然後光芒愈來愈強,最後包住克麗奧佩特拉——
  「————!知道了,妾身發誓!」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契約魔法陣展開——包住克麗奧佩特拉的光芒像假的一樣消失無縱。
  簡直有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改變認知魔法嗎?」
  這句話出自反抗組織首領口中。
  「啊啊,太好了~」
  然後克蕾雅莉西亞拍了一下手,面帶笑容接著說:
  「目的確實達成了。」
  目的。
  沒錯——這正是克蕾雅莉西亞的目的。
  「咕嘻……真是令人火大的傢伙哪~區區〈森靈族〉,早該把你們消滅掉的。」
  聽到克麗奧佩特拉這句話,奧菲莉亞瞠大眼睛。
  「消滅〈森靈族〉……?」
  褐色美女不回答這個問題,不斷發出咕嘻咕嘻的笑聲。
  「到途中都很順利的哪~」
  「克麗奧佩特拉,妳稍微太露骨了。」
  只有克蕾雅莉西亞冷靜地這麼警告她。
  「讓露菲西亞的死期提前這件事也早就被發覺了嗎?」
  聽到克麗奧佩特拉這句話,奧菲莉亞不假思索地大叫:
  「克麗奧佩特拉!!」
  「就叫妳稱呼妾身瑟蕾蘇烏了吧?」
  她邊說邊整個人浮上空中,所有人都瞠大眼睛。
  「什麼——」
  「對喔,你們不知道哪~……《魔神器》的使用方法到現在都還是〈幻魔族〉的專利喔~」
  說話聲冷不防變了。
  這股異樣感覺,導致所有人都宛如時間停止般不知所措之際——
  「咕嘻……咕嘻嘻嘻——噗呵!」



  『她』改變笑聲的特質,趁機飄浮到更上空——
  「克麗奧……佩特拉?」
  『她』毫不理會奧菲莉亞的話,以奇妙地無色、無機質眼眸看著克蕾雅莉西亞,以及——她搭檔的〈隸人族〉男子笑著。
  「沒錯沒錯,果然就是要這樣才行~♪」
  然後『她』發出和表情並不一致,開朗得不可思議的笑聲。
  「那麼那麼就這樣了,有可能改變世界的兩位呀,我們在世界的末日再會——」
  『她』殷勤地行了一禮,接著就消失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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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章 然後『未知』開啟


  獲得〈森靈族〉釋放的反抗組織成員,大半都向解救他們的克蕾雅莉西亞和雷斯特表達感謝,同時也因為幾乎不記得過程而感到疑惑。
  但是不管怎樣——沒有人像他這麼不滿。
  「啊——……真的是糟透了。」
  回祕密村落的路上,雷斯特伴隨著已經數不清第幾次的嘆氣這麼低語,走在旁邊的克蕾雅莉西亞說:
  「答應協助的人是雷斯特吧~?」
  「那和這是兩回事吧……啊——真的是糟透了……這下害我又得思考發生萬一事情時的落跑方法了啦。」
  「……………………呃,雷斯特在意的是那件事嗎~?」
  「啊?不然還有哪件事?」
  「…………原來你被周圍的人知道穿女裝也沒關係啊~」
  「……有什麼不好嗎?能利用則利用而已。況且我長得美。」
  雷斯特這麼說完,真的表現得滿不在乎,惹得克蕾雅莉西亞噴笑出聲。
  「啊哈哈哈哈!雷、雷斯特你真的是~……好、好奇怪~」
  「……啊嗯?在我看來妳才比較奇怪吧……啊——我累了。」
  然後雷斯特彷彿鬧彆扭般在路旁的石頭坐下,拄著手肘托腮別過臉去,克蕾雅莉西亞收起笑意,最後浮現慈愛的表情,在他旁邊坐下。
  「謝謝你~雷斯特。陪我做出這些事。」
  「啊——啊——就是說啊。」
  「……真的很謝謝你。」
  克蕾雅莉西亞宛如確認自己的心意般再次小聲低語,於此時停頓一下以後,在胸前緊緊握拳。
  「當成答謝或許很奇怪,但是——」
  她輕輕地抬眼看著他的臉。
  「凡是我做得到的事,我什麼都願意做。」
  靜靜地訴說的話語。
  對於克蕾雅莉西亞若無其事地緊貼身體做出這項宣言——
  「…………妳啊。是想用那個當理由繼續纏著我吧?」
  雷斯特直截了當地這麼斷言。
  「……啊,果然露出馬腳了~?」
  克蕾雅莉西亞俏皮吐舌,故作滑稽,雷斯特深深地嘆氣。
  「我講過好幾次了吧,超明顯的。」
  「………我基本上是認真的就是了。」
  「——啊?」
  「沒事~」
  克蕾雅莉西亞笑著掩飾,雷斯特紅著臉看向另一邊,彷彿改變心意般重新面向克蕾雅莉西亞,正要開口的時候。
  「——你在、做什麼?」
  傳來僵硬的說話聲。
  雷斯特轉過頭去,看到反抗組織首領站在那裡的模樣,微微睜大眼睛。
  「艾莉莎……?妳——」
  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
  連雷斯特都想這麼反問,艾莉莎的表情就是如此消沉。
  「……………………一無所成。」
  「…………啊?」
  「全部……全部,一無所成。〈隸人族〉的尊嚴也好、乾坤一擲的反抗也好……雷斯特的事也好,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喂,艾莉莎——」
  看艾莉莎宛如譫語般重複同樣的話,雷斯特伸出手,卻被她揮開。
  然後艾莉莎抓亂了自己的頭髮,露出好像快哭又像笑的表情呻吟,說出喪氣的話:
  「今後,〈隸人族〉將成為〈森靈族〉的眼中釘……在〈森靈族〉之中生活的〈隸人族〉將陷入更痛苦的處境……給大家造成了麻煩……而造成那個原因的人是我……!」
  靜靜不說話的克蕾雅莉西亞,一副實在不得不說的樣子開口:
  「古蘭雷姆的〈隸人族〉的確為此擔心,但就我力所能及的確認下,〈森靈族〉並沒有放在心上喔~」
  「………………沒有放在心上。」
  「沒錯沒錯~大概是因為〈森靈族〉並不覺得那是多大威脅,應該說〈森靈族〉的心地沒那麼差勁……」
  雖然某《英雄》不是這樣。
  克蕾雅莉西亞把這句話吞回去,爽朗地說:
  「所以艾莉莎也不需要沮喪喔~」
  那句話純然發自同情心。
  並沒有「想博得好印象」或是「想修復關係」的心機。
  但是,正因為如此——克蕾雅莉西亞忘了。
  忘了安慰這個好意本身會傷害她。
  「喂,克蕾雅莉西亞——」
  在雷斯特說出接下來的話以前——
  「已經、夠了。」
  艾莉莎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不知為何面帶笑容,凝視著克蕾雅莉西亞說:
  「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我很想回頭看妳。回頭——讓雷斯特看著我。因為我一直喜歡雷斯特。」
  唐突的告白。
  幾乎無視脈絡的那句話,蒙上了不祥的陰霾。
  「可是,我敵不過妳。我自己也心知肚明,不管我做什麼、不管我怎麼做都沒用,明明不行動就什麼都不會改變,但即使行動了也還是失敗。失敗、失敗、失敗——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
  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看她抓自己的頭,幾乎抓到出血,雷斯特伸手要強行制止——卻被《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彈開。
  「什麼——」
  物理性的拒絕。
  沒想到連那種方式都會發動絕對防禦魔法,雷斯特感到驚訝,同時並不氣餒地大叫:
  「艾莉莎!!住手!!就算妳做那種事,已經發生的事也不會改變!」
  艾莉莎似乎聽見了這句話,突然停止自傷行為,接著又浮現彷彿有所領悟的表情。
  「啊,原來如此……爛透的是——我自己嗎?」
  艾莉莎一這麼低語,就搖搖晃晃地脫離回去的路,進入森林之中。
  「喂——!」
  雷斯特和克蕾雅莉西亞慌忙追過去,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追上腳步蹣跚的她。
  他們就這麼追到再也看不見原本的路,沿路進入森林深處,等到不自然的陡降坡愈來愈多時——克蕾雅莉西亞發覺了。
  發覺她朝著哪裡走去。
  發覺這裡究竟是哪裡。
  然後克蕾雅莉西亞停下腳步,雷斯特訝異地轉頭看她。
  「雷斯特……這裡——是那個地方吧~?」
  【打賭】時克蕾雅莉西亞問過艾莉莎的——遺跡所在地。
  這裡就是地盤鬆動,發生地底崩塌的地點。
  皺起眉的雷斯特發覺那個事實的同時。

  「這樣就——全部結束了。」

  這麼說完,艾莉莎取出在攤販買的油——香水瓶。
  她就這樣用另一隻手點火——放入瓶中的瞬間。
  「笨蛋,住手啊啊啊啊!!」
  雷斯特發出大叫,果斷地踢向艾莉莎,在他被絕對防禦魔法彈開的同時——確認瓶子離開她的手中。
  「————!!」
  克蕾雅莉西亞俯身衝去,伸長了手要避免火和油碰到地面——卻差了一點,沒有趕上。
  一陣強光和爆炸。
  火焰延燒成火海,最後引發波及周圍一帶的大崩塌。
  「——啊。」
  唯有位於爆炸中心的克蕾雅莉西亞被捲入崩塌——
  「——克蕾雅莉西亞!!」
  雷斯特不顧一切地躍了過去,抓住克蕾雅莉西亞的手。
  「——!!」
  雷斯特牢牢抱住她,朝尚未崩塌的地面伸出手——卻只撲向虛空。
  然後〈森靈族〉公主和〈隸人族〉怠惰者,就這麼無計可施地落入了深深的洞穴之中——

  ◆◇◆◇◆

  「…………特…………雷斯特。」
  說話聲在耳邊響起。
  一次又一次地反覆,非常惱人,煩得雷斯特蹙眉,正要動手揮開——
  「——好痛!」
  不料卻伴隨著劇烈疼痛清醒過來,雷斯特板著一張臉。
  「雷斯特!!」
  他隨即發覺有個超級美少女——不,克蕾雅莉西亞湊得異常接近,看著自己的臉,雷斯特別過臉小聲說:
  「太近了啦……」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頭上的傷……已經停止出血了~手臂我想只是稍微扭到……」
  克蕾雅莉西亞似乎沒聽到雷斯特的低語,立刻要檢查雷斯特全身,雷斯特用不會痛的那隻手制止她。
  「就說沒事……倒是妳呢?」
  「我很好~」
  雷斯特爬起來,緩緩地環視周圍,想要掌握現狀。
  稍微帶著濕氣的泥土地板,和充滿灰塵味的空氣。
  空間雖然不大,卻也不至於小到令人覺得狹窄。
  右手前方摸得到粗糙的岩石表面,令人不由自主地意識到這裡是地底。
  ——確認到這裡時,雷斯特發覺除了克蕾雅莉西亞點亮的微弱燈光以外,就沒有其他光源,於是愕然仰望上方。
  「……喂喂,真的假的?」
  令雷斯特不敢相信的是,他看不到他們當初掉下來的洞。
  那個洞在雷斯特肉眼確認的階段,大到躺十個成人都塞不滿,從這裡看不見那麼大的洞,就表示——
  「好像掉到了相當深的地方~」
  和雷斯特一樣仰望上方的克蕾雅莉西亞這麼補充。
  看樣子在那之後,雷斯特隨即因為頭撞到岩石,失去意識。
  據說所幸當時是互相擁抱的姿勢,雷斯特才沒單獨墜落,在克蕾雅蕾西亞操控下順利降落。
  「不,妳說降落……我們明明從看不見洞的高度掉下來。」
  「因為我在著地前用了簡單的魔法~」
  「魔法……?」
  「沒錯沒錯~多虧魔法才沒受傷喔~?」
  克蕾雅莉西亞雖然笑著說「很厲害吧~」,看起來卻有些疲弱。
  雷斯特搔了搔頭。
  「啊,最好還不要摸頭……」
  「…………謝謝。」
  「咦?」
  「……怎樣啦?我道謝很奇怪嗎?」
  「…………嗯。很奇怪。」
  「喂……」
  傻眼的雷斯特隨即別過眼去,有些尷尬地說:
  「啊——……該怎麼說,畢竟妳一個人好像也能獲救?應該說我想要救妳卻反而被妳救嗎……總之該怎麼說呢……」
  「——噗!」
  看克蕾雅莉西亞噗啸一笑,雷斯特產生想咂舌的強烈欲求。
  「總之謝謝妳!」
  到此結束!——雷斯特表現出這種態度,撇過臉去不理人,克蕾雅莉西亞強忍著笑意說:
  「呵、呵呵,你、你不需要在意~應該說我才要謝謝你~」
  「……啊?」
  「如果是我一個人掉下來,我就沒辦法這麼鎮定了。」
  絕對——克蕾雅莉西亞補上這句話,看起來果然還是十分消沉。
  「幸好艾莉莎沒掉下來。」
  她勉強保持樂觀,因為自己說出的艾莉莎這個名字而陷入沉默。
  在尷尬的沉默降臨之前,雷斯特開口:
  「…………啊——話說,這裡是?」
  雷斯特與其說是掩飾,更像如常地繼續討論正題似地催促她接話。
  「在我恢復意識以前,妳已經多少理出頭緒了吧?」
  雷斯特所知道的克蕾雅莉西亞•林德雷古是這樣的少女,但是。
  「………………我想一想。」
  目光飄忽不定的她,看樣子似乎沒顧及那麼多。
  「總、總之~我想我們是穿過了原本就地盤鬆動的淺層地層,掉到〔七滅戰〕時代的地底空洞那帶……」
  「意思是接下來需要我們親自過去確認嗎……真麻煩。」
  這麼低語的雷斯特確認下半身沒有異常以後,嘆著氣站起來,稍微舒展筋骨。
  「沒辦法。在這裡等也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只能前進了嗎……」
  真是麻煩死了。
  雷斯特一邊發牢騷一邊正要邁步,卻發覺克蕾雅莉西亞似乎陷入沉思。
  「怎麼了?」
  雷斯特一這麼問,克蕾雅莉西亞就宛如驚醒般抬起頭來,扶著岩壁站起來,浮現微笑。
  「…………咦?你指什麼~?」
  「不,妳還問我什麼……」
  「倒是雷斯特~你在醒來之前說了夢話~」
  「啊啊?怎麼可能——」
  「我當下也覺得『怎麼可能』喔~而且雷斯特——」
  「等一下。」
  「——你還提到食物~我心想雷斯特該不會是餓了吧~」
  「就叫妳等一下了——妳沒聽見嗎?」
  雷斯特語氣低沉,將很不自然地堅持說個不停的克蕾雅莉西亞按到牆上壁咚。
  「…………咦?」
  雷斯特將臉湊近表情僵硬的克蕾雅莉西亞,就這麼——
  「咦、咦、咦————」
  ——蹲下來摸她的腳。
  「啊唔!!」
  克蕾雅莉西亞出聲的同時失去平衡,雷斯特支撐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嘆氣:
  「……果然。明明就斷了吧。」
  「………………」
  「所以,誰說誰沒受傷?」
  「…………對不起。」
  克蕾雅莉西亞沮喪地小聲說道,雷斯特總覺得看到她意外的一面,由下往上仔細打量克蕾雅莉西亞。
  「怎、怎樣~?我道歉有那麼奇怪嗎?」
  「對,很奇怪。」
  「呣~……咦,這段對話……」
  和剛才的對話一樣。
  一發覺這點,兩人不約而同地噗哧笑出來。
  「啊——啊……真麻煩啊。」
  雷斯特一邊這麼說,一邊稍微伸了個懶腰,再度蹲下。
  「咦……什麼——咦,呀啊!?」
  雷斯特將克蕾雅莉西亞揹在背上,開始邁步前進。
  「等……雷、雷斯特~?」
  「有什麼辦法,誰叫妳的腳那樣。比起這個,妳要抓好喔。動來動去我會很難走。」
  即使這麼說,雷斯特也完全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克蕾雅莉西亞緊緊地抱住雷斯特。
  「…………嗯。謝謝你。」
  克蕾雅莉西亞一低語,雷斯特就頓時停下腳步。
  「…………好大。」
  「咦?」
  「——沒事。」
  雷斯特再度邁開步伐,不知為何加快腳步。

  ◆◇◆◇◆

  兩人一開始「比預想還大」的認知,很快就轉變成「這真的有出口嗎?」的疑問。
  從最初的空洞沿著牆壁前進,進入可輕鬆讓一人通過的橫穴以後,就沿著沒有任何分岔的路一味地走,但始終看不到盡頭。
  兩人在途中不時休息,但是因為判斷在沒有水也沒有食物的狀態下撐不了太久,他們盡可能地往前進。
  然後在不知道第幾次休息時,克蕾雅莉西亞忽然輕聲說了一句:
  「……是我思慮不周嗎?」
  「……啊?」
  「………………艾莉莎的事。」
  看樣子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克蕾雅莉西亞還在思考掉進洞裡的原因——艾莉莎的事情。
  雷斯特就某種意義而言佩服有些她那難能可貴的精神,同時似乎看不下去地吐槽:
  「事到如今,說那種話也無濟於事吧。」
  「……」
  雷斯特宛如嘲弄地攤手,但克蕾雅莉西亞依然愁容滿面。
  平常無法相信現在的她會這麼怯弱,雷斯特無奈地小口吐氣,接著說:
  「妳那時候同時並行思考幾件事?」
  「…………咦?」
  「妳要考慮到〈森靈族〉的妹妹;太耐人尋味、意義不明的《英雄》;如何安撫回來之後的反抗組織成員;還有住在古蘭雷姆的〈隸人族〉對吧。」
  「————為、什麼?」
  「聽妳說的話就知道了。那麼,妳同時思考那麼多事,還要關心艾莉莎,妳覺得會全部順利進行嗎?——不覺得吧。說穿了,正常人不會想同時做那麼多事的啦。」
  「…………果然是因為我一次做太多事了嗎?」
  「就•說•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應該說,妳會需要一次做很多事,是因為妳想要實現的夢想就是那樣,這是沒辦法的事吧?還是妳要因為辦不到就放棄?」
  「…………我不放棄。」
  「那就別說那種喪氣話。不要成天後悔當時無能為力的部分,要記取教訓下次改進。至今妳也是這樣過來的吧?不要太固執於單一目的,也要分散心力關注其他目的。這麼一來——」
  說到這裡,雷斯特發覺了。
  克蕾雅莉西亞不自然地睜大眼。
  「……?怎麼了?」
  妳終於又要變得奇怪了嗎——在雷斯特這麼說笑之前,克蕾雅莉西亞愣怔地低語:
  「其他目的……」
  「啊?」
  「——其他目的!」
  克蕾雅莉西亞突然激動地反覆大叫,雷斯特反射性地摀住耳朵。
  「好吵……」
  即使雷斯特這麼抗議,克蕾雅莉西亞也完全無意克制,她搖晃雷斯特的身體說:
  「雷斯特,我懂了!是其他目的~其他目的喔!」
  「……妳指什麼?」
  「這個不自然的廣大空間、橫穴!如果這不是普通的地底空洞,而是為了其他目的——人為建造的空間呢~!?」
  「…………!」
  雷斯特終於想到克蕾雅莉西亞的假設是什麼,瞠大眼睛。
  然後他馬上背起克蕾雅莉西亞,沿著路快步前進。
  其他目的。如果不自然的廣大空間是某人有心建造的東西——
  「……說到這個,那裡也是這樣。」
  克蕾雅莉西亞沒有發覺雷斯特的自言自語。
  相對地,她發覺的是——
  「雷斯特,前面~!」
  在恰好適合人通行的不自然通道的盡頭,出現的是嶄新的門扉。
  周圍都因土壤顯得骯髒,只有門異樣地乾淨,不管任誰來看都是人工物。
  「啊,打開看看~」
  克蕾雅莉西亞說出的這句話在顫抖。
  那是出於緊張,但雷斯特也沒有餘裕笑她,他伸手碰門——的瞬間。

  ——解鎖。

  雷斯特腦中響起這句話,同時,他彷彿受到牽引般走進打開的門另一邊。
  接著,映入雷斯特眼簾的是一時之間難以置信的景象。
  一望無際的純白空間。
  「這裡是……怎麼回事~?」
  不必等克蕾雅莉西亞開口也看得出來,這片不可思議至極的空間真的什麼都沒有。
  回頭一看,當初進來的門也不見了,讓人甚至分不清前後左右上下——
  「這是要我們怎麼做……」
  雷斯特不自覺這麼低語時。
  ————認證完畢。
  腦中再度直接響起這句話,隨後——
  這次換成明確振動鼓膜、莫名無機質的說話聲,對雷斯特他們朗聲說道:

  「歡迎來到※全人類知(Omniverse)『■■■■』!」(譯註:Omniverse,所有宇宙的集合,全能宇宙。)

  〈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非常感謝各位拿起第六集!
  倘若各位看到封面能夠心想「嗯!?」就是萬幸……不要緊、不要緊的(什麼不要緊?)。
  本集的古靈精怪搭檔,兩人之間的妳耍我我耍妳,是尼特族他們沒有的關係,各位感想如何呢?我雖然很想更加深入描寫,但想寫的東西太多了……!
  這次別說是結尾,在正文之中也到處盡情『那樣』,想必充滿強烈的「會變成怎樣!?」的感覺(但願如此),我會努力盡可能創作出壯闊而深刻的劇情,同時盡快推出續集!
  再來是同時發行的『魔力ゼロの俺には、魔法剣姫最強の学園を支配できない……と思った?』第四集。本系列同樣是老樣子,卻也有些微不同的情節發展,請務必一讀!
  以下是謝辭。責任編輯O編輯。明明兩邊同時進行比平常更累人,真是兩倍抱歉……我會改變環境,接收各種刺激繼續努力!
  ねこめたる老師。收到某妹妹插圖的瞬間,我就像戀愛中的女國中生一樣輕聲說:「我喜歡妳……」元祖混世狂魔和媽媽也迷人&迷人,真是值得感激的幸福……!
  然後要感謝以K總編為首,促成本書問世的各位。
  最重要的是讀到第六集的您——我要全力致上感謝。
  希望能夠再見!
  
  刈野ミカタ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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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0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占楼备用
发表于 2018-12-31 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劇情邁向英雄真相要揭曉了 感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9-1-9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翻译,这插图社保。
发表于 2019-2-24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這套輕小說的劇情很像NGNL,都是男(女)主靠智力打贏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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