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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十文字青]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9[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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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5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7 编辑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9
  ——————————————
  作者:十文字青
  插畫:白井鋭利
  譯者:曾柏穎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哈爾希洛一行人與名為強波的半獸人所率領的集團「弗羅岡」處於極度混戰之際,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藍德叛逃至弗羅岡,而其他人撤退時歷經嚴峻的戰鬥,一個接一個四散各處。哈爾希洛等人在不知隊上大家是否安好的狀態下,重新體認到隊伍同伴對自己而言是何等存在。在快要失去時才首次有了體會的那項事物,到頭來哈爾希洛人是會真的失去,還是──
  當一行人身處霧氣濛濛的千峽谷(Southern Valley),面對名為「孤獨」的敵人之際,從灰燼中誕生的冒險故事,又拉開嶄新的一幕。


  作者簡介
  十文字青
  輕小說作家,出生於北海道,畢業於北海道大學文學部。
  以《純潔ブルースプリング》獲得第七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特別賞,之後以《薔薇的瑪利亞》一書出道。
  作品有《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系列、《大英雄沒有職業有哪裡不對》系列,以及《公主的獻祭》等書。


  畫師簡介
  白井鋭利
  現居東京,為本書的插畫家。







  CONTENTS
  1.掙脫作繭自縛
  2.想要守護妳
  3.所謂的勇氣
  4.獎勵
  5.開給你的條件
  6.能實現的夢想就不叫夢想
  7.任性
  8.不奇怪
  9.決定是那樣了
  10.總有一天真切以待
  11.樂趣就是要留到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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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1.掙脫作繭自縛

  握住右手。
  鬆開。
  再次握住。
  就是用這隻手刺的──哈爾希洛再次想著。
  用這隻手傷了同伴。不,不對。
  他已經不是同伴了。
  「……藍德。」
  嘟囔後,胸口深處感到一陣苦澀,不過那個部位應該沒有具備感知味道的功能。明是如此,但這確實是種苦味。肋骨像是被勒緊似地縮在一起,嘰嘎作響,同時傳來陣陣悶痛。──藍德……藍德那傢伙……死藍德、混帳藍德。
  先前繞到他背後,將錐狀短劍(Stilett)插進了他的右肩,現下已無殘留當時的觸感,一切就是自然到了那種地步。就像平時對付敵人一樣──哈爾希洛感覺是理所當然地用錐狀短劍(Stilett)刺了那傢伙。至少,他揮出那一刀時毫無猶豫。畢竟,當下若有半點躊躇,今天受傷的可能就會是他了。
  那傢伙是認真的,至少看起來是如此。哈爾希洛只能這麼想。
  那傢伙很強,他揮舞的安息劍(RIPer)沉重得令人感到意外。之前太小看他了嗎?或許是吧,畢竟過去從未領教過那傢伙的劍術。就只是近距離觀察而已。一直都曉得他的身手矯捷。而那傢伙變得更敏捷俐落,與以前大不相同,相較於要花上好一番功夫才能解決一隻哥布林的時候,現在的他根本判若兩人。然而並非只有那傢伙,大家其實都有所成長,哈爾希洛也是如此。果然,之前應該都太小看他了。
  哈爾希洛過去可能沒有理解到,那傢伙究竟變得有多強。
  心裡若是有個底,就能拿出更多對付他的方法了──或許吧。或許不必採取那種方式就能化解危機吧?
  當時哈爾希洛打算殺了他。
  錐狀短劍(Stilett)還差一點就要插進頭盔的窺視孔了。
  「哈爾。」
  哈爾希洛因為這陣聲音突然回神,看向左邊後,發覺梅莉正皺起眉頭凝視著他。──那個時候也是如此,沒錯,那個時候也是梅莉喊了「哈爾……!」,他才在緊要關頭打消殺意。梅莉接著喊出的「不可以……!」,更是無庸置疑地制止哈爾希洛,阻止他痛下殺手。
  「嗯。」哈爾希洛垂下了頭。「……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梅莉好像有話要說,不過最後卻只嘆了口氣。
  外頭正下著雨。
  哈爾希洛和梅莉位在洞窟之中,此處可通往達倫格迦爾火龍棲息的山脈。兩人直至剛才都待在洞口一進來的地方,但是下雨後眼看一時半刻不會停歇,所以就躲進了深處。話雖如此,他們也只是移動至距離洞口五公尺左右的地方。兩人背靠岩壁,坐在又硬又冰的地上。──兩個人。
  沒錯。
  現在只有他們倆獨處。
  無法前去隱村,而且除了這個洞窟之外,好像也沒有隊伍全員應該都知道的地方了,所以大家約定好有什麼萬一的時候,就到此處會合。這是和席赫露、夢兒及庫薩克商討後的結論,目前哈爾希洛和梅莉已經抵達。原是獵人現為戰士的「颱風洛庫斯」成員庫羅,在千鈞一髮之際出手相救後,雖有告知兩人洞窟的方位,但他們途中還是多少迷了路,不過最後仍是抵達了目的地。然後,兩人就在洞窟裡等待其他同伴。
  他們好慢。自大夥遭遇敵人後到底過了多久?雖不知正確的時間,不過總感覺太陽已經開始西沉,還是因為天候惡劣,所以看起來才昏暗無光?
  然而著急也無濟於事,畢竟又不能離開此處。即使外出尋找,能在某地見到席赫露他們的可能性也不高。豈止不高,應該是很低,不,根本是趨近於零吧。
  況且席赫露他們可能是想來卻到不了。是途中迷了路?還是碰上某種狀況,讓他們無法前來此處?難道是遭遇了什麼意外?
  話說回來,那邊的戰況後來到底如何?雅菈菈、洛庫等人、卡茲赫爾和席赫露他們,一行人對上的敵人是弗羅岡,那個集團的首領是隻名為強波的半獸人。哈爾希洛前往拯救梅莉時,洛庫正在單挑不死族(Undead)劍士亞諾奴斗,結果獲勝的究竟是誰?
  如果洛庫敗陣,我方戰況應該會變得相當嚴峻,洛庫斯可能全軍覆沒,席赫露等人當然也會無一倖免。
  即使洛庫戰勝,弗羅岡在數量上依舊具備壓倒性的優勢。
  這麼說來……無論洛庫是贏是輸,戰況都不太樂觀……?
  席赫露。她在哈爾希洛準備要去拯救梅莉之際,將右手繞到背後,做了一個緊握拳頭的動作,鼓勵他,要他加油。最近哈爾希洛心裡有時會覺得,沒事瞞得了席赫露。她真的仔細洞悉過包含哈爾希洛在內的每位同伴,如此的觀察應該不是出自興致或用來殺時間,而是為了解對方才這麼做。所以,內心都被她看穿了。席赫露肯定已經察覺到,哈爾希洛對梅莉抱有特殊情感。先前是因為哈爾希洛出言否認,她才回應說了解。那應該也只是表面上如此,席赫露肯定看透了哈爾希洛的那點心思。
  最初很難親近席赫露,與她獨處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雖然是重要的同伴,但就只是一名同伴。但是,曾幾何時,她已成為一種更重要的存在了。
  是同伴,是朋友,同時也是知心者。
  難道再也見不到席赫露了嗎……?
  好煩,不想去思考這件事情。
  這樣怎麼行。
  席赫露如果不在,根本活不下去。至少,根本無法想像沒有席赫露的話,要如何繼續之後的旅程。但並不是隊伍非有席赫露不可,而是對哈爾希洛來說,她是絕對必要的存在。
  當然夢兒也是不可或缺的。啊啊,夢兒,之前跟她牽過好幾次手,甚至還擁抱過。夢兒是女生,自己是男生,所以老實說並非對她毫無感覺,但是卻也打從心底認為「那又怎樣」。我喜歡夢兒,超喜歡她,即使她不是女生也一樣喜歡。這或許比較接近姊姊或妹妹那種手足之情。儘管沒有血緣關係,總覺得自己在心靈深處有某個部分與她相連。那是種切也切不斷的連結,感覺即使兩人之後都上了年紀,仍舊能維持現在這種關係。
  然而誰知道未來會如何──或許根本沒有這樣的未來?說不定已經失去這樣的可能性了。
  如果夢兒遭遇不測,這些臆測就會成真。
  然後是庫薩克。
  席赫露或夢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應該也難逃劫數吧。畢竟庫薩克會先挺身而出,想保護席赫露和夢兒,這樣的他一定,不,是必定會比任何人都還要早陣亡──雖然寧願相信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如果夢兒是姊姊或妹妹,庫薩克就像是弟弟。即使長得那麼魁梧,還是既忠誠又認真,甚至仰賴、敬重哈爾希洛到了讓人會感到害羞的地步。
  此刻哈爾希洛不得不質疑自己──我是不是做錯了。
  而且這不是個小錯或是輕微錯誤,他心想自己是不是犯下了滔天大錯。
  藍德和梅莉先前成了弗羅岡的俘虜。不過,在那之後,哈爾希洛和夢兒雖然幾經波折,但還是成功與席赫露、庫薩克會合,也是在那個時候得知藍德好像已經倒戈至弗羅岡,梅莉生死未卜。然而哈爾希洛從藍德當時的話語中推敲出梅莉應該還活在世上,所以才決定前往營救。
  那個決定是對的嗎?
  畢竟包含自己在內,有四人平安無事,藍德則不知是為了保命還是什麼原因,陣前叛逃。
  當時是不是應該放棄梅莉才對?
  自己確實是救出了梅莉,但這只是結果論,畢竟藍德早已摸透他的打算,整個過程根本是驚險萬分,就算失敗也不足為奇。
  假使考量到席赫露、夢兒和庫薩克的安全,當下應該捨棄梅莉。如此一來,就不會失去更多同伴,然而這或許也只是另一個結果論罷了。不對,如果忘了梅莉,不參與洛庫他們的戰鬥,四人要平安逃脫應該也不是困難之事。四人若一同行動,或許勉強能返抵歐魯達那。倘若只有哈爾希洛和梅莉倖存,之後又該如何是好。
  根本只能兩手一攤吧。
  「哈爾。」
  梅莉再次呼喚,仔細一看,發現她雙手抱膝垂著頭。
  「──就是……有關藍德。」
  「啊……嗯。」
  「我覺得……你不必掛記你出手傷了他。」
  「畢竟那傢伙背叛了我們。──那實在……對吧?」
  「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是不懂藍德心中真正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也不懂啊。」哈爾希洛微微笑了,但他對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的自己感到極度不悅。「……也不想懂就是了。他可能只是單純想活下去而已,畢竟那傢伙……該怎麼說才好,做事滿衝動的,當時又是那種情況。反正人在那種狀態下,就可能會有那種反應。以那傢伙來說,當時也許只有那個辦法了,但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要那麼做。」
  「不過……」梅莉將臉緊緊地貼到了膝蓋上。「藍德如果沒那麼做,我可能……就會吃足苦頭,那可是一種言語無法形容、誰都不想遇上的凌虐。」
  「妳的意思是……他是為了要救妳?也就是說,他是裝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果然是搞不懂。」
  「……這樣啊。」
  「其實對方也有叫我加入弗羅岡,說如此一來牠們就會把我當成同伴,不過我拒絕了。」
  「什麼?妳那樣回答……不是很不利嗎?當時情況很危急吧。」
  「仔細想想……確實就像你說的。」
  「我這麼問或許很怪……不過妳為什麼拒絕了?」
  「因為我沒辦法背叛你們──背叛大家。即使只是形式上的權宜之計,我還是做不出那種事。」
  原來她如此重視。
  重視到了那種地步。
  對梅莉來說,哈爾希洛這些同伴的存在非常重要,甚至到了即使失去尊嚴和性命也必須守護的地步。
  哈爾希洛如果是梅莉,他會如何抉擇?有辦法像梅莉那樣,斷言自己不會背叛?
  講明了,辦不到。雖然不想背叛同伴,但還是會迫於情況裝成倒戈敵營。結果應該會是如此。
  梅莉──梅莉。
  哈爾希洛心裡明白,梅莉雖然不常說出口,但是她其實非常珍視同伴、深深替同伴著想,這件事情他再清楚也不過了。正因如此,對梅莉而言,莫古索離世真的是極大的打擊。她到現在應該還耿耿於懷,而且也立過重誓,絕不再讓同伴死在自己眼前。
  |可惡。
  果然做不到,壓根兒沒辦法捨棄梅莉。
  世上也有能用道理想得通的事情,而且應該有很多事情都非得這麼處理才行。
  但是,人類不是光靠理智行動的生物,因此身為隊長在判斷時,不應該只依靠理智。畢竟一個隊長如果僅僅貫徹理智判斷,到頭來應該誰也不會跟隨信服。
  當時哈爾希洛假使決定棄梅莉於不顧的話,現在又會是何種局面?這若是哈爾希洛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席赫露或許會支持他;夢兒應該會因思念梅莉而哭泣;庫薩克雖遭梅莉拒絕,但還是對她抱有好感,所以內心應該無法輕易接受這種事實吧。
  話說回來,無論是席赫露、夢兒還是庫薩克,肯定一點兒也沒想過哈爾希洛會對梅莉見死不救。
  實際上也是如此。
  哈爾希洛為了這群無比珍貴的同伴、朋友,哪怕只是一丁點,也想盡全力當個好隊長,想在各方面都能有所成長。若是為此,他應該是在所不辭吧。
  但是,無論付出再多努力,哈爾希洛依然只是哈爾希洛。他無法成為自己以外的存在,而且大家肯定也不希望他不再是他。
  自己身為隊長,所以要對事情的結果負責,也要反省檢討。不過,反省和後悔是兩碼子事。如果後悔能夠改變現狀,要他多後悔都行,不過可惜的是,世上不存在這種事。
  哈爾希洛現下的作為根本沒有意義。
  那麼該如何是好?
  若是無所適從,就先從那件事著手,思考那件事。
  那件事就是狀況。任何時候都一樣,要先掌握狀況,將之作為判斷的依據。盡可能地蒐集情報,反正首要之務就是要了解狀況。
  「梅莉,妳……當時情況已經那麼危急了,後來妳是怎麼脫身的啊?雖然妳可能不想被問到這件事……」
  「不會……我還在想,必須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梅莉終於抬起了頭,不過仍舊不想和哈爾希洛對到眼。「──因為藍德說,他打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想讓我成為他的女人,所以希望其他人不要對我出手。然後又說,如果我真的無法成為他的女人,到時候就隨牠們的便。」
  「這是……藍德對強波那個人,不對,是對那隻半獸人說的話嗎?」
  「嗯,而且強波還爽快地答應了。」
  「總覺得……該怎麼說才好……就是弗羅岡牠們還真是奇怪,是因為那隻名叫強波的半獸人很怪嗎?不過這該說是奇怪,還是奇妙……」
  「我也嚇了一大跳。因為那時候,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妳實在是太有膽量了啦。」
  「才沒有那回事,當時我覺得好恐怖……」梅莉剛剛好不容易才抬起頭,現在又再低了下去,不僅如此,她抱膝的雙臂顯得十分用力,肩膀、背部,甚至連聲音都在顫抖。「真的……非常恐怖。」
  該為她做點什麼嗎?例如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或是輕撫她的背部。然而,這種時候或許什麼也不做才是最好的。
  還是自己只是做不到……?
  如果今天另一方是夢兒,應該會做這些動作吧;席赫露的話就有點難說,可能會視情況而定,她假如掉下淚來,或許會想辦法安慰她。但是,為何面對梅莉就什麼也辦不到?
  果然是因為心存邪念?
  現在根本不是起邪念的時候。──他真的這麼認為。邪念也好心懷不軌也罷,全都沒有意義。自己是白癡嗎?
  「……也就是說,是藍德救了妳。」
  「應該是。」梅莉稍稍搖了搖頭。「……雖然他是藍德,會做出什麼事,誰也沒個準,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想要我成為他的女人這件事是他在說謊。」
  「這樣子啊……」
  若是如此,藍德的叛逃就只是種偽裝。至於塔克薩基,也就是叼著煙管的那位獨眼獨臂中年男子。看來那傢伙是在監視藍德,因此,戰鬥時哈爾希洛也只能全力以赴。畢竟若是放水,便有可能會被塔克薩基識破。
  這下子整件事情就能說得通了。
  自己也在心裡祈禱,希望事情就是如此。
  哈爾希洛吐了一口氣。
  「總之,我們先把藍德的事情擱到一邊吧,眼下更重要的是席赫露他們。應該要在這裡一直等?還是離開比較好?這個洞窟是否安全也是一個問題。仔細……想想……弗羅岡牠們也有可能會找到這裡來。感覺先預設有這種可能性會比較好。」
  「……對不起。」
  「咦,妳幹嘛道歉?」
  「因為我完全幫不上忙……如果能給你什麼好建議就好了。我現在深深體會到,自己還是個不成氣候的義勇兵。」
  「我說啊……妳可不可以不要再那樣了?」
  梅莉將臉撇向側邊,覷了哈爾希洛一眼。「……不要再怎樣?」
  「嗯……由我來說沒什麼說服力就是了。」哈爾希洛垂下視線,搔了搔頭。「雖然我要說的是自己也很擅長的事,總之就是妳不要再自虐了。我認為我們正面臨非常艱困的局面,正因為如此……我更覺得妳不可以再那樣了。我啊,在很多意思上都不強大,但是我不想,還是應該說我沒辦法……把弱小當作藉口。因為不管我再弱小,再沒出息,現實情況並不會因此對我手下留情。我真的也覺得……自己沒資格說這些話,但是妳能不能不要再這麼意志消沉了?我們一起努力。」
  「……你說的對。」梅莉仰起頭,面朝正上方,然後十分含蓄地稍稍露出笑容。「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容易,但是我決定不要再這樣,不要再責備自己了。前提是哈爾也這麼做的話……」
  「這的確不是件簡單的事……」哈爾希洛一邊心想這種思考模式已經根深蒂固,一邊站起了身子。「我去入口附近看看外頭的情況,妳就在這邊休息吧。」
  「不行。」梅莉也站了起來。「我們要一起,不是嗎?」
  「……也是。」
  哈爾希洛告誡著自己「現在可不是暗自竊喜的時候喔」,同時和梅莉一起走向洞口一帶。
  外頭的雨勢,看來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2.想要守護妳

  老實說,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總而言之就是戰況激烈,無比白熱化,簡直到了過火的地步。洛庫和不死族(Undead)亞諾奴斗如火如荼地展開纏鬥後,庫薩克查覺到了。
  哈爾希洛不見了。
  話說回來,那個薩卡納米,也就是「颱風洛庫斯」那位眼神明顯弔詭的盜賊,居然站在直至剛才都還是哈爾希洛待的位置。
  而且,他的站姿與哈爾希洛十分相似,那有點過斜的肩線,稍稍向前傾出的脖子,連膝蓋彎曲的感覺都如出一轍。記憶中薩卡納米從未擺出那種站姿,那應該是在模仿吧。他完整複製了哈爾希洛的姿勢。庫薩克可能是因為這樣,才一直沒有發覺哈爾希洛已經不見人影。
  他認為大聲嚷嚷之類的不太好,所以若無其事地小聲詢問了席赫露。「……哈爾希洛人呢?」
  席赫露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洛庫和亞諾奴斗上演的格鬥戰,只回答了一句「去救梅莉」。庫薩克嘀咕了一聲「原來如此」,表示理解。
  原來哈爾希洛單槍匹馬去救梅莉了。
  他一個人沒有問題嗎?不,單獨前往反而比較容易行動吧。庫薩克等其他人如果跟著去,只會礙手礙腳。哈爾希洛的話,一定能成功救出梅莉,希望結果如自己所願。那個人的責任感不是普通強,而且認真做事時十分可靠。不過這麼說的話,會讓人想問他有沒有不認真的時候。
  庫薩克會在不知不覺中注意力渙散,不,應該說他有下意識鬆懈怠惰的壞習慣。他直到加入哈爾希洛隊一段時間,看見哈爾希洛的行事作風後,思量了本身寬以待己的作法,才自覺到這個問題。
  哈爾希洛雖然臉上掛著愛睏的眼神,但是無時無刻都兢兢業業,而且他好像是神經繃得越緊,就越是會露出愛睏的神情。總之哈爾希洛在重要場面中,絕不會中斷自己的專注力,他會一直掛著愛睏的雙眼,注意當下狀況,動腦想辦法,不斷地為同伴行動。
  庫薩克希望自己平時能向哈爾希洛看齊,也打算效仿他的做法,但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鬆懈怠惰。即使是在激戰當中,他也曾感受到自己不夠專注。
  庫薩克覺得可能是自己的依賴心作祟,事情最後都是仰賴他人解決,自己心中隨時都在倚仗其他人。他雖然會有「得自己做才行」、「得自己想辦法解決」的念頭,但就是無法貫徹實踐。
  他認為自己真是沒出息,也感到相當懊悔。心想空有這副身形又如何,即使身軀再怎麼魁梧高大,如果無法承擔,不就等同毫無意義。
  |莫古索應該不一樣吧。
  自己只見過一次那個人的戰鬥英姿,那時是在戴德黑監視堡壘。他非常高大,身高雖然可能不及自己,但是十分健壯穩重,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至今都還無法忘記他砍倒半獸人的那記憤怒一擊(Rageblow),真不知該怎麼形容,總之就是太猛了。亞基拉先生曾在黃昏世界為他示範犀利的懲罰一擊(Punishment),那一劍就像是最強技術的結晶,根本無從想像自己要如何鍛鍊才能達到那般境界,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但是,莫古索的憤怒一擊(Rageblow)並非如此,雖然這麼說並不是認為自己應該也能使出同等的招式,而是如果辦得到,也想能夠像他那樣使劍。
  庫薩克戰鬥時重心過高,導致下盤不穩,他自知這個問題,並且打算改進。經過多次確認後發現,大多時候重心位置果然過高,再加上身子也不算柔軟,手腳也太長,無法微調戰鬥時的動作。相較於哈爾希洛,甚至是叛逃者笨蛋藍德和身為女獵人的夢兒,他都顯得笨手笨腳。能夠改進的地方應該多得不勝枚舉,他想要一一矯正不好的地方;不過他也擁有塊頭高大的優點,之後要如何多加利用,亦是重要的課題吧。
  席赫露曾提醒過自己不要太過逞強好勝,但是不這樣怎麼行,畢竟他好歹是肉盾。
  哈爾希洛曾說過:「總之現在我們隊上的肉盾就是庫薩克你了,就只有你這個人了。」這番話他一字一句都還記得,絕對不會忘記。如今回想起來,心頭都還會為之一震。
  得做好才行,必須要好好幹。
  一定要成為一個厲害的肉盾讓大家瞧瞧。
  失戀,反而是件好事。自己能夠不用思考多餘的瑣事,只需集中精神,朝唯一的目標邁進即可。
  |不過還是會掛念梅莉……小姐的事。
  這是當然的吧?講老實話,真的是非常非常擔心她。想說她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遭遇,這部分果然是會讓人擔憂。不過多想無益,即使認為「思考這些也沒用」,依然是無濟於事。如果自己能代替她受罪,當然想代替啊。畢竟她是女生,要面對這種事情也太痛苦了。
  所以更是無法原諒藍德那個白癡大混蛋。
  「……怪了?」庫薩克眨眨眼後,重新確認眼前景象。「……奇怪?等等喔,不太對啊,欸……?」
  對向有座略高的山丘,有隻背上坐著哥布林的巨大狼,和好像名為強波、格外矮小的半獸人,山丘底下則是一排又一排的半獸人、不死族(Undead)之類的。但就是沒看到那傢伙的身影。
  「藍德是不是不在這邊啊……?」
  「他剛剛好像去其他地方了。」夢兒輕聲說。「……然後啊,那個人類也跟藍德一起消失了,他們好像還帶了幾個人同行。」
  「哇啊啊,我完全沒有察覺……」庫薩克嘆了口氣。「可惡的藍德,究竟跑哪去了……?」
  「或許……」席赫露咬了嘴唇。「哈爾希洛的行動被識破了……」
  「那豈不是很糟糕?」
  夢兒「唔奴……」地出聲哼吟。
  「糟糕是糟糕……」席赫露微微搖了搖頭。「但是就算我們展開行動,也幫不上忙,而且……假使現在才動身,應該已經追不上哈爾希洛,途中還可能會迷路。眼下……我們只能相信他了。」
  「真的假的……」庫薩克無言以對。
  對庫薩克而言,相信哈爾希洛是件極為簡單的事情。只是不知該說哈爾希洛一定能順利達成目的,還是該說連哈爾希洛都無法成功的話,那也莫可奈何。
  但是,「信任哈爾希洛,交給他處理就好」,簡單來說就是要他自行承擔一切。
  而且做法又是一如往昔,通通丟給哈爾希洛。
  越來越想笑了,好想譏笑自己一番。
  |我,太沒用了。
  「不會有問題的。」莫佑基──自稱現任最強暗黑騎士的「颱風洛庫斯」成員──突然用右手中指抵住眼鏡的中樑。「我已經做好因應措施了。」
  「你說的因應措施……」庫薩克打算嚥下口水,所以咽喉部有了動作,但是他的口中卻無能夠吞嚥的口水。「是什麼意思?」
  莫佑基沉默不答。他這個人頭腦雖好,但不知道是策士還什麼的,在每件事上好像都尖酸刻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感覺十分鄙視他人,總之是個惹人厭的傢伙。
  五分頭神官恣格正在微笑。總覺得……這個人很像那個。那個……就是那個,就是地藏。沒錯,他就像地藏。不過,地藏是什麼東西來著?雖然不太清楚這東西的來歷,但腦中可以憶起地藏的形狀,那是種石頭製成的和尚雕像。恣格就像地藏。
  戴黑眼鏡的卡奇塔「咚」地飛過來撞到地面後,就呈現大字形,一直呼呼大睡,此時他突然喊了聲「哆!」,彈跳起身──哆是什麼意思啦……。
  薩卡納米還在模仿哈爾希洛。他可以不要裝了吧,畢竟敵人好像也已經識破了。
  洛庫「哈!哈哈……!」放聲大笑的同時,一下纏住亞諾奴斗,或是被推開後反遭纏住;出拳毆打或是遭到毆打;出腳猛踹或是被踹;一下又是使出頭槌,或是遭到頭槌──他是嗑藥了嗎……?
  不管是這傢伙還是那傢伙,所有人都怪怪的。
  然而,不只是「颱風洛庫斯」,無論是亞基拉先生他們,還是索吾馬他們,還有奇涅隊也是,這些人都不太正常。「天知道你們要幹嘛啊」,這才是庫薩克真正的心聲。哈爾希洛的隊伍在這點上就有所不同,根本是大不相同,該怎麼說才好……就是非常正常、沉穩,給人「待在這支隊伍中一定能好好做事」的感覺。雖然不可能事事順利,但是覺得自己應該能喜歡上這些同伴,也能敬重他們──即使有藍德這個大例外,不過所有事情都存在例外,所以還能容忍,也不得不容忍這點事情。被梅莉拒絕確實是個極大的打擊,然而彼此都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梅莉又格外成熟,雖說讓這件事就這麼淡去也有些奇怪,不過如果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同伴之間相互尊重的話,還是能繼續向前邁進吧。一行人在達倫格迦爾時,明明有一陣子自認渺無希望,但是最後卻成功逃離,回到了格林姆迦爾。所以雖然聽說歐魯達相當遙遠,但肯定有辦法回去──他之前有段時間也曾這麼認為。
  然而,現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事情為什麼可以這麼不順遂?這就是所謂的人生?縱使真是如此,上天給的試煉也太多了吧?
  無法接受啊。
  「這就是現實,只能接受」,庫薩克當然也懂這個道理,只是想發發牢騷罷了。最初他回過神時,人已身在格林姆迦爾,只有成為見習義勇兵,接著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同伴全數陣亡,即使如此他還是積極面對,做了諸多努力。一番死纏爛打後,算是有價值,哈爾希洛讓他加入了隊伍。一路走來他自認用了屬於自己的方式,拚命活了下來。
  但是,到頭來卻是這種結果?
  也太悲哀了吧?
  總是不禁覺得,回報能再多一點耶。
  自己就是這種地方太任性了嗎?感覺都要灰心喪志了啦。
  不行,哈爾希洛都還在努力,打算獨自想辦法救出梅莉。自己只是在一旁觀看,這樣就灰心喪志的話,該如何是好?
  鼓足幹勁,打起精神來吧。
  但是,腳使不上力,好想癱坐在地。
  席赫露和夢兒的狀況又如何?兩人明顯有氣無力,但看起來還不到絕望。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撐過這種時候?真希望有人能教教自己,好想問問席赫露和夢兒──不對,不是那樣……其實希望的是有人能夠支持自己。
  「……可惡。」庫薩克低聲嘀咕,垂下了頭。心想,不對吧。
  不是要誰來支持自己,而是要能協助別人吧。自己想成為的是那種存在吧。自己的理想是能成為哈爾希洛的第三隻腳──等等,這麼形容好像哪裡怪怪的,沒錯,感覺會被誤解成奇怪的意思。應該要這麼說才對,席赫露算是從智慧、精神層面支援哈爾希洛。然而自己不聰明,也不夠沉著冷靜,所以勾勒出的意象是以肉體支援,沒錯,身為肉盾的他就化身成一面盾牌、牆壁、棟樑,提供物理層面的協助。既然有了意象,之後就只剩要如何實踐的問題了。
  雖然也要哈爾希洛平安歸來後就是了……
  當然,梅莉也是。
  混帳藍德叛逃了。隊上在完全出乎預料的形式下,失去了一名同伴。如果再有人離隊,這種打擊未免也太大了。
  庫薩克好想哭,想盡點心力,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只能呆站在當場。他咬牙切齒了起來。「……真是的,這場戰鬥能不能趕快結束啊。」
  洛庫跨坐在亞諾奴斗身上,朝牠的臉部「噠、噠、噠、噠!」地揮拳如雨下,每一記攻擊下手都相當重。亞諾奴斗是擁有四條手臂的達伯安露姆(Double Arm),但已被洛庫砍飛一條左臂,另一條左臂和一條右臂也受了重傷。話雖如此,亞諾奴斗看來是顧不及這些傷勢,以兩條右臂及一條左臂頑強防禦,但是洛庫的猛攻依舊打破了防線。這下應該能分出個勝負了吧?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洛庫的拳頭直接落在亞諾奴斗的臉上,弗羅岡的成員見狀開始吵嚷騷動,畢竟沒人挨得了那陣毆打。記得不死族(Undead)如果頭部遭到破壞,一樣也會消滅。洛庫那樣應該會贏吧,亞諾奴斗現在連防禦都辦不到了。看來洛庫贏定了,肯定不會錯。庫薩克不禁吶喊「上啊……!」。
  「K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
  而緊接著在他發出吶喊後,亞諾奴斗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並且帶著洛庫往上躍起。
  怪了,牠是怎麼辦到的?亞諾奴斗呈現橫躺上仰的姿勢,洛庫則跨坐在牠的腹部上。那隻不死族(Undead)在那種狀態下,到底是用什麼方法一口氣彈跳至正上方的?普通來說根本辦不到。而且腹部坐著洛庫的亞諾奴斗,居然彈跳至目測有三公尺左右的空中,這是因為不死族(Undead)比較特殊?是這樣嗎?
  洛庫「──唔……!?」地想要脫逃,但是亞諾奴斗用三條手臂牢牢地抓住他,像是在說「你想得美」。等等,牠不只是抓住洛庫而已,還在空中變化了姿勢。
  兩人互換了上下位置。
  亞諾奴斗變成在上,洛庫換到了下方。
  而且亞諾奴斗運用三條手臂及雙腳,讓洛庫的頭部朝向正下方。
  這下糟了吧……?
  洛庫會頭部著地吧?
  「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S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
  「洛庫……!」雅菈菈至今都是有些茫然若失似地默默觀戰,此刻她大聲呼喚了洛庫的名字。
  庫薩克的不祥預感成真了,洛庫猛烈地一頭撞上地面──他不會有事吧……?沒人知道。亞諾奴斗立刻跳離洛庫,接著就是一陣猛踹。踹、踹、踹、踹、踹、踹、踹、踹。牠踹著洛庫,不停地踹。洛庫沒做出防守,放任對方盡情蹂躪。
  弗羅岡的成員開始歡呼鼓譟。
  洛庫的同伴毫無行動。莫佑基、恣格、卡奇塔,甚至連蓋茲──洛庫飼養的米魯米都是一個樣。
  席赫露不忍卒睹似地將臉轉向一旁,夢兒雖未移開視線,但是已在口中囤積了非比尋常的空氣量,鼓起了雙頰。
  庫薩克「啊啊……」地嘀咕後,心想「啊什麼啊,啊什麼啊啦」,但是當下他只說得出「啊啊……」幾個字。
  看起來會輸?應該是說,他輸了?大勢幾乎底定?他如果輸了的話,事情會變成怎麼樣啊……?這個……根本沒有頭緒,腦中已經被塗成一片純白了。或許這種反應就是所謂的弱小,強大的人無論狀況如何,應該都不會去思考敗陣、大勢已去之類的事吧。因為若是這樣想了,基本上就不可能在那個當下逆轉勝了。再者,洛庫的同伴們肯定是相信他不會輸。
  亞諾奴斗又打算狠踹洛庫。洛庫以全身纏住了牠的右腳,動作就像是條蛇。他剛才的狀態明明還讓人以為已經一命嗚呼,但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只是裝個樣子嗎?難道洛庫在亞諾奴斗不斷狠踹之下,一直都在伺機反擊?若真是如此,他也太能忍了,身體究竟是有多麼強壯耐打啊。太有毅力,太不合乎常理了吧。
  洛庫拉倒了亞諾奴斗。亞諾奴斗用左腳狂踢洛庫,想要藉此擺脫他,但事與願違。洛庫大喊「──嗯呀呀呀呀!喔啦啦啦啦啦……!」,他好像是在攻擊膝蓋、腳踝等關節處,感覺想要折斷那些地方。亞諾奴斗也不甘示弱,「KAAAAAAAAAAA」地嘶吼,一下扭動身軀,一下揮舞三條手臂,嘗試了各種方法,但是洛庫就是不放開、不離開牠的右腳。
  兩人在地翻滾。
  翻了一圈又一圈。
  「KU……!」
  突然,亞諾奴斗停止了反抗。
  在那前一秒,總覺得自己聽見一聲像是「叩」的聲響。是腳嗎?看來是牠的右腳。
  肯定是洛庫終於解決了亞諾奴斗的右腳。
  洛庫主動鬆開亞諾奴斗的右腳,不停向後翻滾,拉開距離後,壓低身體擺好了應戰姿勢。
  亞諾奴斗也爬起了身子,但右腳卻未踏地。這下錯不了,牠已經無法使用右腳了。不過,牠現在的意思是,只剩單腳也能戰鬥嗎?如果是庫薩克,他辦不到,畢竟這種狀態下根本不能好好移動,更無法踏穩腳步,幾乎什麼事情都做不到吧。
  洛庫也非毫髮無傷。他鼻青臉腫,還流著血,再加上亞諾奴斗剛才那陣猛踢,就算斷了一、兩根骨頭也不足為奇,但是手和腳部看起來應是沒有大礙。縱使沒有骨折,全身肯定滿是挫傷。
  然而他的動作根本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他已受傷。
  洛庫飛快地逼近亞諾奴斗,揮出拳頭,使出的是左刺拳,「碰碰碰」地連續打中了牠的臉部。亞諾奴斗可能想過要躲開,但是沒能來得及。洛庫刺拳三連發後,接連揮出右直拳、左鉤拳,加上一記右直拳,再以左上鉤拳攻擊身體,右直拳打往下顎,接著揮出右上鉤拳再度痛毆下顎,左鉤拳打向側臉,下一秒緊接一記右直拳。
  「那種打法……那傢伙根本是有練過的吧。」
  庫薩克自言自語後,一時之間還是沒有完全搞清楚眼前狀況,但能夠確定的是,洛庫的攻擊並非亂打一通,那是種武藝或武術之類的身段。洛庫身懷徒手戰鬥技巧,並非是外行人。
  「拳擊……」
  沒錯,就是這個,他使的是拳擊招式。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庫薩克意識到自己知道那是什麼,腦裡還浮現了影像。他看見兩名男子穿著短褲,手上戴著厚拳套正在互毆。就是那個,那個就是拳擊,不過自己是在哪裡……又是什麼時候看過拳擊比賽啊……?
  不行,想不起來,腦中原本應已浮現的清晰畫面,如今卻消失殆盡,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拳擊」這個詞彙。拳頭打鬥,洛庫是拳擊手,是個善戰的男子。庫薩克被焦躁驅使,不斷想著拳擊、拳頭打鬥、拳擊手。現在不確實把那個詞彙、那個概念刻進腦裡的話,之後就會忘記。總覺得有很多事情都是因此遺忘的。那些失去的事物。
  洛庫不斷攻擊,單方面猛攻,瞄準好目標的拳頭,接二連三落地在亞諾奴斗的身上。
  然而這樣仍舊無法分出勝負,兩邊的步法差太多,根本天差地遠。
  仔細一看才發現,亞諾奴斗即使在那種狀態下也還在移動,或者是想要有所動作,但是,洛庫一定會搶先一步。亞諾奴斗打算逃走時,洛庫想當然耳會迅速前進到牠移動的方向上,然後再出拳攻擊。亞諾奴斗即使快要踉蹌跌倒或往地上癱倒時,洛庫也會出拳擊中對方,藉此不讓牠倒下。所以,亞諾奴斗甚至無法倒地。
  不過,倒是能懂洛庫的想法,畢竟他是名拳擊手,雙方在站立的狀態下互毆,他才能發揮本領吧。施以地板攻擊,也就是寢技,或是採騎乘式壓制再加以攻擊,這些並不是洛庫最擅長的攻擊模式。拳頭,因為他有自信,所以他應該是打算用拳頭分出高下吧。
  「洛基基基基基基基……!」由於薩卡納米突然扭動身軀,出聲吶喊,讓他嚇了一跳。「呼喔喔喔喔……!洛基!司利!呼喔!」
  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腦子有問題嗎?看起來完全就是個不正常的人。但是,薩卡納米的怪聲還是怪異行徑,好像成了某種誘發因子,洛庫轉瞬間加快了速度。
  「哇喔……」
  庫薩克只有發出低鳴聲的份了,因為即使睜大眼、眨眨眼都無法看清楚洛庫的動作。洛庫揮拳的速度好快,快到不像話,快到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總而言之,亞諾奴斗無法格擋、架開、掙脫,也沒辦法穿行、搖擺,洛庫的每一拳都確實命中,扎扎實實地打在牠的身上。如今的亞諾奴斗,儼然已經變成一只光吃洛庫拳頭的不死族(Undead)人偶。等等,與其說是人偶,說是沙包,不對,說是不死族(Undead)包還比較貼切。
  弗羅岡的成員一片寂靜,看來他們也有預感亞諾奴斗可能敗下陣來,豈止是預感,肯定已經到了幾近篤定的地步。
  勝負已決,只是洛庫還沒打算結束戰鬥而已。洛庫一停止攻擊,亞諾奴斗就會癱倒在地。話說,洛庫為何不停手?
  總而言之,洛庫持續出拳猛攻,他是覺得亞諾奴斗還沒被打到搖搖晃晃嗎?看來正是如此,洛庫揮出了第幾十發的右直拳。但是庫薩克認為這記直拳前置動作不大,不像是拳擊手要收拾敵人前常用的那種招式。那只是一記普通、快到不像話的直拳,看在自己眼裡只能用完美兩字來形容。結果,亞諾奴斗居然用嘴巴接下了這記攻擊。
  牠大大地張開了嘴巴,幅度大到令人驚嘆「能把嘴巴張到那麼大啊?下巴不會脫臼,還是裂開嗎?」,看起來像是一口氣吞下了洛庫的右拳。
  洛庫當然想要立刻把手抽回,但說是遲,那時快,亞諾奴斗已經咬下嘴巴,牠用上下兩排牙齒咬著洛庫的右手腕,緊咬不放。
  「呃……!」
  洛庫見狀,揮出左拳猛打亞諾奴斗的身軀和太陽穴。這幾拳都非常犀利而且威力十足,但擺明就不像洛庫的拳風。看樣子洛庫內心有所動搖,反而亞諾奴斗或許才是冷靜的一方。
  牠毫不理會洛庫猛烈的拳頭,以左右手抓住了洛庫的頭。庫薩克不禁「啊!」地出聲大叫。是大拇指,亞諾奴斗的大拇指正插在洛庫的眼睛裡,這是運用左右手大拇指同時對雙眼發動的瞎眼攻擊(Thumbing)。眼球只受到輕傷的話便還好,如果傷勢嚴重,洛庫的拳擊生涯就要毀了。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到此為止……!」
  當這陣巨大的聲音響徹現場時,讓人感到籠罩千峽谷(Southern Valley)的霧氣好像瞬間消散殆盡,然而實際上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但是,這陣聲音之所以令人覺得具備吹散霧氣的功效,不只是因為音量大,還因為音質清冽至極。
  「──強波。」不知是誰這麼說,應該是弗羅岡的某個成員,結果呼喊這個名諱的聲音忽然越變越多,此起彼落。「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強波……!」
  強波。
  這隻半獸人至今都佇在山丘上,默默地看著洛庫和亞諾奴斗的對決。
  原來是牠,原來剛剛說「到此為止」的是牠。那番話的意思是牠終止了戰鬥吧。
  話說回來,怎麼會有牠那樣的半獸人啊。
  對庫薩克來說,談到半獸人,令他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在戴德黑監視堡壘中交鋒過的半獸人,再來就是居住在達倫格迦爾瓦巒丁的那一些。無論是何者,牠們的體格都比人類好,智能應與人類不相上下,給人有點粗暴,應該是說硬派作風的感覺。在庫薩克的認知中,半獸人就是支這樣的種族。但是,眼前這隻半獸人完全無法套用這種半獸人形象,根本是天差地遠。
  再說,那種兩側衣襟交疊於胸口的是什麼衣服?深藍布料上綴有銀花圖樣,不管是在格林姆迦爾還是達倫格迦爾,都沒見過如此漂亮的服飾。那是半獸人縫製的嗎?若是如此,牠們的工法還真是細緻。
  牠那頭隨風飄逸的黑髮,看樣子雖然像是隨意留長的結果,卻沒一絲骯髒的感覺,看來平時至少有用梳子梳整。
  然後是牠的五官,鼻子就像被壓扁般又塌又寬,就是一個半獸人樣。從嘴唇兩側還微微露出像是獠牙的牙齒,這也是半獸人的特徵。牠明明看起就是隻半獸人,卻又給人不像半獸人的感覺。
  老實說,庫薩克第一次見到半獸人的長相時,覺得牠們很醜,就算嘴巴裂開也無法說出「半獸人很帥」。感覺母半獸人應該慘不忍睹吧?若是從美醜來看,半獸人和哥布林好像沒有多大的差別──沒錯,牠們就是又大又強的哥布林。簡單來說,這就是庫薩克心中對半獸人的既定印象。
  然而,強波不一樣。那傢伙只是多少有點像半獸人,說起來根本像是別的種族,應該把牠歸在超級半獸人之類的。牠那對橘色雙眼也是非比尋常啊。很高貴、高級,以生物來說,牠散發出的就是高等物種的氣息。
  其實,弗羅岡的半獸人們雖有程度上的差異,不過或許是因為牠們在服裝、行為舉止上全在效仿強波,所以各個都散發出強波般的氛圍。
  還是說,就像一種米養百種人的道理,半獸人也是形形色色,然後當中也有強波這樣的存在。
  強波或許就是這類半獸人的代表,牠往山丘下移動了,沒有特別用跳的,也沒用衝的,只是緩緩地走了下來,令人感到意外。
  「你們之間的勝負──」
  接著強波將手放到了亞諾奴斗和洛庫的肩上。
  「就暫時保留在我這裡吧。」
  「……啊?」「……咿……?」
  洛庫和亞諾奴斗好像都想把臉轉向強波,不過亞諾奴斗的大拇指正插在洛庫的雙眼中;亞諾奴斗也有亞諾奴斗的難處,畢竟洛庫的右拳還卡在牠的嘴裡,在那種狀態下沒辦法扭動脖子吧。然而撇開這些不說,兩人早已滿身是傷,他們的狀態明明已經相當,應該說是非常悽慘,不過強波看起來仍舊極為鎮靜,泰然自若到一種突兀的境界。
  「再這樣打下去,你們雙方都會倒地身亡吧。亞諾奴斗,我的同伴啊,你就不用說了,人類的義勇兵──我記得你叫做洛庫,你也是一樣,今天如果讓你們死在這裡,未免也太令人扼腕了。因此這次的決鬥就當作是平手收場。」
  「……等等,你這傢伙……怎麼可以隨便做出這種決定。」
  「喔……呼……」
  「對吧,亞諾奴斗,你也不能接受吧。」
  「唔……」
  「啊,你這樣沒辦法說話。我要把拳頭抽出來了喔?可以吧?」
  「奴唔……」
  「我要抽手了喔。還有,我眼睛很痛,所以你也把手指拔掉吧。」
  看樣子亞諾奴斗放鬆了下顎,洛庫從牠的口中拔出了右手。「──我剛不是說眼睛很痛!你快點把手移開啦,亞諾奴斗!」
  「姆……」亞諾奴斗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自洛庫的頭部移開了手。
  「可惡!」洛庫往後跳開,隔著眼皮揉了揉眼睛。「──完全看不到東西啊,瞎了的話可不是開玩笑啊,如果再也看不到雅菈菈的臉,是要我怎麼活啦。」
  「你這個理由……感覺有點浮誇……」恣格若有似無地嘟囔,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件事情說起來或許真的與他無關,但洛庫是同伴吧。
  「平手嗎?」莫佑基走上前去。「用什麼名目都沒什麼差,不過我還想請你再說得明確一點。我就叫你強波了喔。具體來說,你打算以怎樣的形式來收場?」
  弗羅岡的成員們不安分地開始騷動,但是不難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莫佑基的那種態度實在是太過傲慢無禮。連基本上算是同伴的庫薩克都心生反感,若是站在弗羅岡成員的角度,真不知道會有多麼惱火。這下強波會被惹怒吧……?
  「具體而言。」
  看來並沒那一回事。
  強波宛如輕風吹撫的葉子,轉身面向了莫佑基。
  「你們如果現在退去的話,我就不會出手。你們要待日後重新再來除禍也可,忘了這件事也可,退去之後的事情就隨你們便了。」
  「原來如此。」莫佑基傲氣十足地點了點頭。「要是我們不願意呢?」
  「……等等,莫佑基,等一下。」洛庫東張西望了起來,他的眼睛雖然還看不見,但感覺是在尋找什麼人。「──亞諾奴斗!這個樣子你能接受喔!這可是我跟你的決鬥喔!被你家老大還是什麼人這樣一攪和,你就準備乖乖聽話了嗎!?」
  「喀……」亞諾奴斗看向了強波。
  「你講的話……」恣格小聲說後,忍不住笑了出來。「牠聽不懂啦。」
  庫薩克感覺到自己的臉在抽動──這位地藏先生,看起來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人,沒想到性格如此惡劣……!?
  「亟思克米茲多婁唔。」強波對亞諾奴斗說。「巴客亞,伊佳薩。」
  牠使用的大概是不死族(Undead)的亞諾奴斗也能理解的語言。
  亞諾奴斗當場坐下,並且點了點頭。「……亞……嘎立。」
  我懂了──總覺得亞諾奴斗做了如此的回應。
  「……什麼嘛!」洛庫踹著地面,一副十分不滿的模樣──不過事情這樣發展也不錯,應該說這根本是個求之不得的好機會吧?
  庫薩克迅速地和席赫露、夢兒交換了眼神,即使不用言語交談也知道,她們倆的意見也和庫薩克相同。洛庫他們是因為雅菈菈的未婚夫還什麼的人物遭亞諾奴斗殺害,為了幫她報仇雪恨才策劃了此次的襲擊,因此這麼說雖然相當無情,但是庫薩克他們本來就對此事毫無興趣。之所以會協助洛庫他們,有一成,最多兩成是出自情理道義,剩下的八、九成都是為了自己的同伴,為了救出梅莉。
  不知哈爾希洛那邊的狀況如何?梅莉是否安好?雖然目前一切未明,但是想當然耳的是庫薩克他們必須靠一己之力想辦法保護好自身的安全。
  洛庫他們如果能先暫且放下一切,斷了復仇的念頭,決定先撤退再說的話,庫薩克他們應該也能平安地離開此處吧。
  之後姑且先前往會合地點,到那邊等待哈爾希洛他們。哈爾希洛如果能帶著梅莉歸來,那應該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假使他未能現身的話……算了,不想思考這種可能,真是這樣的話,到時候再想辦法因應。
  「然後呢?」莫佑基以左手中指向上推了眼鏡的中樑,並將右手置於劍柄之上。「我們如果不退,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啊……」強波用彷彿在說自己要隨便躺下睡個午覺般輕浮的語氣說,「會用這雙手殲滅你們。」
  「……蛤?」
  看來連莫佑基都沒料想到牠會如此回應,當然庫薩克的反應也是一樣。
  話說回來,牠剛剛說什麼?
  欸?什麼、什麼……用這雙手?意思是用強波的手?你們?也就是指洛庫他們,恐怕還有雅菈菈和卡茲赫爾,然後應該也包含了庫薩克他們?
  殲滅你們?
  不是全滅?
  等等,不管是殲滅還是全滅都是類似的意思吧。
  簡單來說……牠是要殺光他們所有人?
  庫薩克絞盡腦汁試著整理了現有資訊。撤退,要不然就是殺了你們──看來強波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颳進黑暗的風兒正對我細語……!」薩卡納米一面全身顫抖,一面開始狂咬自己大拇指的指甲,而且還是雙手一起。「獲邀前往深淵彼方的黑暗歷史……寂寥的因素、虛假的季節正在奏鳴邁向毀滅的序曲,藉此質問它的存在意義……」
  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麼問題啊。
  「放大絕喔。」地藏先生,不對,是恣格好像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你們……」雅菈菈展露出典型咬牙切齒的神情。「到底要羞辱人到什麼地步才會甘心啊……!」
  「本人超不爽。」
  |是卡奇塔。
  戴著墨鏡的魁梧男子卡奇塔,扛起像片薄切巨大香菇的大劍往前衝出。
  喂喂喂,別擅自行動啊,好歹也先討論一下,那樣未免也太蠻橫了吧。根本是擦槍走火了啦。這下慘了,完蛋了,他那樣肯定要壞事了。卡奇塔完全是認真的,他那樣子絕對是來真的,根本假不了。卡奇塔以驚人之勢,心無旁鶩地衝向了強波。
  「唔欸欸欸欸欸欸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庫他們為什麼沒有阻止他?是阻止不了嗎?不過,他不太了解卡奇塔這個人,但他再怎麼說也是「颱風洛庫斯」的一員,外表感覺就很危險,話雖不多,可是偶爾開口就只會胡說些怪事,不過沒到薩卡納米那種程度就是了。總而言之,看他那個樣子,不像是有人說什麼就會乖乖照做的類型。話雖如此,但是動手制止他的話,感覺是件更難,不對,基本上是辦不到的事情吧。至少庫薩克不會想去制止他,感覺隨隨便便就會被他打飛。難道說,他變成那種樣子後,連同伴都無計可施?該不會是這個緣故吧……?
  反正,目前的狀況就是要撕破臉的發展吧。
  完蛋了啦。
  卡奇塔。
  你搞什麼啊。
  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卡奇塔,你現在……──是要……!?」
  庫薩克看見了卡奇塔自「從那邊應該砍不到吧」的地方,猛烈地揮下巨大菇型劍。一般在那種距離下絕對砍不中,但對卡奇塔來說卻是必殺攻擊的範圍。這個人可不是什麼笨蛋怪力男,他會靈活切換攻擊模式,遠距離使用巨劍,中至近距離採用踢擊。而且,卡奇塔的遠距離攻擊真的可以打到很遠的目標。
  說不定他靠巨大菇型劍及伸長的手臂,再加上輕鬆運用那副龐大的身軀,連三公尺遠的目標都能狠狠命中。
  卡奇塔讓強波進到砍劈範圍內的同時,奮力揮下了巨大菇型劍。
  然而強波彷彿看穿了這一切,沒後退,甚至也未躲往右邊或左邊,牠的因應之道是──消失了。庫薩克覺得,強波有一瞬間看起來就像突然消失無蹤了。
  在他心想「不見了,消失了」的下個瞬間,發現強波在上面。
  牠是跳起來了?強波好像往上跳躍,躲過了卡奇塔的巨大菇型劍。但是,那身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十分矛盾,強波剛剛居然站在空中。當然,牠靜止在空中的時間只有一剎那,即使如此,牠方才擺出的卻是打直腰桿的站姿,根本不像是往上跳躍。看在庫薩克眼裡,強波根本一派輕鬆。
  然而,牠僅僅只是躲過第一波攻擊,卡奇塔還有踢擊這項武器。
  卡奇塔乘著揮舞巨大菇型劍後的勢頭,用左腳使出了後迴旋踢。位在空中的強波勢必會往下掉落,卡奇塔瞄準的就是這個時候。
  這招怎麼看都無法閃避。
  強波也沒躲開。
  卡奇塔的左腳進逼而至,牠卻「咚」地把其當作踏台,再次跳了起來,不,應該要說像是空中漫步般地移動了。
  強波降落在卡奇塔的背後。卡奇塔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喀……!」地以右腳使出後迴旋踢,而且還不只一腳,然後發動左後旋踢和右前踢,再彎起右膝連續踢出上、中、下段三腳。接著左腳二連踢後,佯裝要使出右踢,結果卻再度發動左腳二連踢。卡奇塔展露了說是華麗也不為過的連續踢技,還毫不遲疑地放下巨大菇型劍。他看起來明明一點都不靈活,沒想到如此龐大的身軀,居然能有那麼矯捷的動作。
  但是,卻連擦都沒擦到強波一下。
  強波迴避卡奇塔的所有踢擊後,終於展開了反擊。這肯定不會有錯,庫薩克也確實目擊到強波對卡奇塔發動了什麼攻勢。
  牠以右手頂了卡奇塔的胸膛──應該要說推了才對。
  僅只如此。
  然而卡奇塔光是這樣,就像揚起雙腳似地向後翻倒,後腦杓和脖子重重地撞擊地面。
  「……贏不了啊。」庫薩克聽見了莫佑基的嘀咕。聽說莫佑基是現任最強的暗黑騎士,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打不贏強波吧。
  包含莫佑基在內的洛庫他們,即使全體一起發動攻擊,也打不贏強波一人。
  莫佑基若如此判斷,恐怕就是那麼一回事。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的,庫薩克方才也是作此感想,因此他毫無異議。
  「現在的你們……」強波用著與方才一模一樣的語調,冷冷地說。「連讓我屈膝跪地的能耐都沒有。但是,你們還有未來,你們的成長空間應該遠遠大於我吧。因為天下雖然遼闊,能戰勝我的人卻很少,不過將來還是有人會與你們為敵。你們若是能打倒那些敵人,應該就能變得更為強大吧。」
  強波若無其事地說出一番不得了的言論。
  牠居然揚言自己雖非天下第一,但已接近那個境地,幾乎無人能夠擊敗。
  再怎麼說,牠怎麼會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到這種地步啊。正當庫薩克做此感想的同時,又注意到強波如果不是最強,那有什麼生物才能凌駕其上,最後還想到出神了。
  果然會是那一類吧,比如達倫格迦爾的火龍。強波應該也沒辦法打倒那隻火龍吧,畢竟牠會噴火,而且巨大無比。至少一對一的狀態下絕不可能打贏──他認為應該是這樣吧。
  「離開吧。」強波微微地晃了晃下巴。「現在馬上離開,如果不走,你們沒有明天。我不會再多說了,要活要死,你們自行定奪。」
  「我們……」洛庫立刻做出回答。「會撤。雅菈菈,很抱歉不能幫妳實現願望了,不求妳會諒解,畢竟是我無法實現當初的諾言,我真是個如假包換的大渾蛋。」
  雅菈菈垂下肩膀,低下了頭。「……沒那回事。」
  卡奇塔剛才那一鬧,一時之間還以為完蛋了,不過照現在看來,這種情勢應該算是個圓滿的結果吧。
  庫薩克吐了口氣,由於和席赫露的嘆氣完全重疊,兩人因此互視苦笑。
  夢兒眨了不知幾次眼睛,同時還甩了甩頭。在如此緊張的狀態下,她那表情和動作還真是引人發笑。夢兒感覺就像個吉祥物,雖然不是女孩子那種可愛,但就是討人喜歡。
  「撤退嘍。」洛庫邁開了步伐──話說,他為何走向了強波?
  強波止住了洛庫的腳步,讓他轉向右邊。「小心走比較好。」
  「……喔,抱歉。」洛庫搔了搔頭。原來如此,因為亞諾奴斗的瞎眼攻擊(Thumbing),所以他現在看不見。「……撤退嘍。走這邊對嗎?可以吧……?」
  「洛庫。」雅菈菈衝到洛庫身邊,牽起了他的手。「──至少,希望你能讓我幫忙這點事情,畢竟追根究柢起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嗯?沒那回事啦。以我來說,真的是很高興能和妳牽手。」
  「往這邊。」卡茲赫爾向雅菈菈招了招手。
  地藏先生神色自若地撿起洛庫的劍,該說他萬無一失還是什麼嗎。
  莫佑基想要拉起卡奇塔。「……你好重啊,根本拉不起來。請你自己站起來。」
  「就是啊。」卡奇塔突然輕鬆跳了起來。他看起來還滿生龍活虎的啊……。
  薩卡納米則是扭擺全身,跳著不明的舞蹈。好噁心啊……。
  話說回來,庫羅沒在現場,他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啊?管他的咧……。
  庫薩克放鬆膝蓋,上下活動了肩膀──他真的、真的搞不懂這群人,真的很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啊……。
  希望跟他們的孽緣到此為止就好。
  好想快點跟所有同伴會合,盡早離開這座迷霧封鎖的千峽谷(Southern Valley)。
  雖說是所有同伴,但指的並非六人,最多是五人而已。
  |還是不要想這件事好了,畢竟想再多也無濟於事,忘掉吧。
  「走吧。」席赫露說。
  庫薩克和夢兒紛紛點頭,轉身背向了強波牠們。那隻名為哥德•雅客賈的巨大半獸人和弗羅岡的成員雖然位在前方,但是牠們全體散開,讓出了一條路,庫薩克等人穿過那裡後,應該就會前去會合地點了吧。
  由於站立位置的關係,庫薩克他們必須率先穿過弗羅岡成員之間。他雖然感到相當緊張,但心裡也按耐不住性子,催促自己「快走快走」。
  行進時由庫薩克領頭,席赫露和夢兒則是並排走在一塊兒。
  風勢微弱,霧氣不濃也不淡。
  庫薩克在通過哥德•雅客賈身旁之際,忍不住抬頭上望,心想「這傢伙塊頭真大,實在是太巨大了吧」。
  結果哥德•雅客賈像是在說「怎樣?」似地瞪了回去。庫薩克連忙轉頭向前,加快了步伐,心想「糟糕」。
  壞習慣又跑出來了,明明這不是能夠鬆懈分心的場面,自己居然又在想些有的沒的。要集中精神,要集中才行,非得集中不可。
  好懷念歐魯達那。
  不過距離此處有六百公里,還是七百公里。還真是遙遠……啊。遠死人了。
  老實說,回得去嗎……?
  |不是才剛剛告誡過自己不要想這種事。
  「慢著……!」
  突然一名男子的聲音響徹現場,庫薩克停下了腳步。不對,這種情況下不能停下來,應該要趕快逃走才對啊。他心裡雖然也這麼覺得,卻沒膽量拔腿猛衝。
  「老大!強波!不可以放走那群傢伙……!」
  「……庫薩克。」席赫露出聲搭話。
  回頭一看,發現山丘上有名獨臂的中年男子。那是塔克薩基,感覺像是去過某處後回到這裡。藍德人呢……?
  強波轉而面向塔克薩基。「塔克薩基,怎麼了?」
  「那些傢伙的其中一人帶著那個女人逃了!藍德受傷了……!」
  「……欸。」庫薩克頓時目瞪口呆。「是哈爾希洛……把藍德……?」
  席赫露「唔……」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夢兒無言以對。
  「你們可別說什麼都是那個小鬼自作主張,和你們都沒關係唷。」塔克薩基用左手拔出了刀,並將刀鋒朝向庫薩克等人。「即使強波饒過你們,我也不會放過你們。因為我最受不了被人耍了啊。」
  「我已經和他們約定好,只要他們撤退,就不出手攻擊。我會信守承諾。」
  「那麼老大,你就好好遵守承諾,而我就擅自行動了。畢竟在弗羅岡中,我該做的就是該放棄的時候要果斷放棄。」
  「塔克薩基,那是你的自由,隨便你。」
  「強波,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谷噠亞!」塔克薩基高舉起刀,用謎樣的語言吶喊。那應該是半獸人語吧。「亞修路哈,烏旦薩伊!耶盧達……!」
  「喔休!」「喔休!」「基!」「基耶姆!」「喔休!」「喔休!」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完蛋了、死定了、真的死定了。庫薩克雖然想要說些什麼,但卻無法說出完整的內容。得快走、必須快走、不走不行、只能快逃。他一邊揮手示意,一邊開始衝刺,夢兒也像是摟著席赫露似地狂跑。畢竟庫薩克等人正提心吊膽地行進在哥德•雅客賈牠們讓出的道路途中。如果已經完全通過的話,情況就不至於如此緊急,明明就只剩一點路而已。拜此所賜,半獸人們、不死族(Undead)們從左右兩側襲擊而來,他們遭到夾擊了。這下完蛋了,跑不掉了啦。話說回來,強波,強波那傢伙是怎樣,不是說過只要撤退「我們就不會出手」嗎?牠是說我們啊。等等,好像不對。牠是不是只說了「我」?到底哪個才是對的啊。搞不清楚了啦。總覺得之前聽到的是「我們」,不過現在想不起來了。真是的,到底是怎樣啦。
  「唔啦……!」庫薩克以盾打(Bash)嚇阻由左方而來的半獸人後,踹倒了對方。他心想必須讓夢兒和席赫露先走才行,但是一放慢腳步,敵人便不停地群聚而至。不繼續跑的話就會大事不妙。
  身後怒吼聲、金屬聲、身體碰撞聲等衝突的響音此起彼落,雖然無暇回頭察看,不過那應該是「颱風洛庫斯」吧。他們最好是繼續大鬧特鬧,如果不繼續鬧,煩惱的可會是自己。有不死族(Undead)從右側靠近,庫薩克因此邊用黑刃劍牽制,邊以盾受(Block)對付左方撲來的半獸人,對付牠的劍。還剩一點,再過幾公尺就能突破敵陣了,再一下就好。明是如此,但是沒那麼簡單嗎?夢兒和席赫露沒事吧?因為沒聽見尖叫聲,所以應該平安無事。然而說實話,自己也不清楚,根本無法掌握情況,根本無計可施。
  半獸人擋住了去路。不只一隻,是兩隻。
  |啊。
  這下要一命嗚呼了。
  如果只有一隻還有辦法對付,豁出去硬碰硬也許能殺出一條血路,不過兩隻的話就太棘手了。再說,弗羅岡半獸人的身手都相當矯健。不對,不能滅自己威風,做就對了。然而鼓舞自己,也還是無法振奮精神。──我這樣下去還得了……!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隨著這陣恐怖聲音的出現,有隻半獸人向後倒地,牠會倒下當然不是因為舊疾復發之類的,而是被惡靈(Demon)莫伊拉擊倒。莫伊拉是位宛如長髮女性的存在,但擺明就不是人類女子,手上還拿著像是剪刀的恐怖刀具。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莫伊拉用雙腳纏住半獸人的身軀,以單手勒住脖子,揮舞像是剪刀的刀具,不斷「噗茲噗茲噗茲」地刺著牠。另一隻半獸人見狀後,感覺心生畏懼。他懂、他懂,看到那種都會想後退。莫伊拉小姐,真不是蓋的。還好莫伊拉小姐無敵恐怖,真的是幫了個大忙,謝謝妳,莫伊拉小姐。
  「喝呀……!」庫薩克朝著另一隻半獸人斜斜地揮下了手上的黑刃劍。這招懲罰一擊(Punishment)的特色,其實不只在於邊以盾牌護身邊出手攻擊。此招因為有別於戰士的憤怒一擊(Rageblow),還留有防守態勢,武器不會揮砍到底,所以方便轉進下一記攻擊。第一波攻擊的懲罰一擊(Punishment)雖然只打凹半獸人的肩鎧,但庫薩克立刻就以盾打(Bash)攻擊了那傢伙的臉部,再對咽喉部使出強刺(Thrust),又發動一記盾打(Bash),然後直接縮短距離,像是踩踏般狠踹對方膝蓋,成功讓牠完全失去重心。庫薩克使出渾身之力,以肘擊撂倒了那傢伙後,繼續往前──不,他沒有繼續前進,反而停下了腳步。「──夢兒、席赫露!妳們先走……!」
  「好唷!」「……是……!」
  席赫露在這種時候,好像都會回答「是」。莫名地喜歡她那樣回應耶。
  夢兒和席赫露衝過了庫薩克的身旁。半獸人從後追趕而至,庫薩克發動盾受(Block)擋下牠的劍,再以強刺(Thrust)逼退,又以盾打(Bash)彈開其他不死族(Undead)的彎刀。現在重心有沒有過高?太高了,必須壓低,不要使力過度,劍要大幅揮動,盾牌要靈巧運用。
  成了。
  這種感覺……
  無論敵人數量有多少,無論牠們如何進攻,完全不足以為懼。自己能清楚看見、抵禦牠們的攻勢。反擊其實是為了防禦,還有讓對手以為自己不只是堅守陣線而已,也會加以攻擊。然而追根究柢,一切都是為了防守。
  守下來。
  守下來。
  守下來。
  守下來。
  要守下來。
  得守下來。
  莫伊拉四處飛舞,它並非是一個一個殺死敵人,而是以詭異又噁心的動作和剪刀狀刀具擾亂敵人。
  洛庫他們人呢?他看見卡奇塔正揮舞著巨大菇型劍與哥德•雅客賈拚搏,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不過他們各個都是高手,應該沒那麼容易就會被幹掉。就算真的遭遇不測,那也與自己無關。
  重要的是隊上同伴──席赫露、夢兒、哈爾希洛,還有梅莉。
  至於藍德……
  是哈爾希洛傷的嗎?
  「奴啊……!」
  庫薩克以盾牌一口氣頂飛兩隻半獸人後,立即轉身。
  可以走了──總覺得應該是「差不多該走了」才對。
  沒看見夢兒和席赫露的身影。不知不覺中霧氣又開始變濃,或許跟她們走散了。但是最重要的是,她們倆應該平安無事。
  庫薩克使出全力,全速衝刺。
  「啊──……」
  突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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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3 编辑

  3.所謂的勇氣

  「庫薩克……?」夢兒在未停下腳步的狀態下,回頭呼喊。「──庫薩克!?庫薩克……!?席赫露,庫薩克沒有跟上來耶!」
  「夢兒,不行,不可以停下腳步……!」
  「嗯、嗯……但是!」
  「我們不可以被敵人抓到……!這是最重要的事……!庫薩克一定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真的沒事嗎?不過,席赫露也不可能不擔心他的安危吧。總之,就如席赫露所言,絕不能被敵人逮到。不要戰鬥,努力逃跑,然後去和哈爾希洛及梅莉會合。
  而且,決定不去思考藍德的事情了。
  一想就會變得無法動彈。不能想,快跑,得趕快跑才行。
  總覺得四周突然變暗,霧氣還真是濃──不僅如此。
  「下雨啦……!」
  而且,雨勢還不小。雨滴雖小,但雨勢瞬間就轉趨劇烈。這場雨就像有無數毛髮般纖細的長槍傾盆降至地面。
  戰鬥的聲響混進雨聲後,聽起來格外遙遠,然而能見度也非常低。霧和雨彷彿成為一道牆,擋去了兩人的去路。
  不過,如此一來敵人也難以發現她們吧。只是,敵人靠近時或許也會難以察覺。
  如果追來的不是敵人,而是庫薩克呢?
  夢兒和席赫露還未找著庫薩克,庫薩克也不知道她們倆身在何處,再這樣下去就會變得分散各處。
  前方左手邊的地勢略為高起,長著許多樹木──她覺得是樹木,應該不是人類或半獸人吧。
  「席赫露……!先到那邊看一下……!」
  「……好!」
  靠近後發現,那裡有處樹叢,剛好能夠藏身。夢兒和席赫露一起潛入樹叢中,蹲了下來。
  席赫露已經氣喘吁吁。畢竟她是魔法師,體力本就不算充沛,然而即使如此,也很少聽她喊累。不過席赫露並非以前就是這樣,是她變得堅強了,剛當上義勇兵時,她真的是從頭哭到尾。
  「……怎麼辦。席赫露啊,妳說我們現在要採取什麼行動才好?」
  「哈爾希洛已經救出梅莉了。」
  「……那個活恩空的大叔確實有講。」
  「是弗羅岡……」
  「唔……抱歉,夢兒常常搞錯這些東西。」
  「沒關係。夢兒這樣就好。我才感到抱歉,居然一一訂正妳。」
  「我很感謝妳會訂正人家講的話,畢竟妳是知道怎麼訂正才會幫人家的啊。」
  「……也對。」席赫露笑了一下。「……那個叫做塔克薩基的人回來這裡,就代表哈爾希洛和梅莉肯定已經成功突圍了。若是這樣,他們應該已經前往會合地點了。」
  「嗯,妳說的對。」
  「最好的情況是庫薩克和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會合地點,但是現在……」
  「庫薩克呀……」
  「別去找他比較好……總之,我們就先在這裡等等……」
  「……總覺得光是在這裡等,好難受呀。」
  「嗯……」席赫露將手放在夢兒的腰部一帶。「別怕,有我在……」
  「也對。」夢兒試著笑了笑,因為她覺得擠出點笑容會比較好。「仔細想想,席赫露幾乎都在人家的身邊耶。」
  「……因為是妳,所以才願意跟我這種人待在一起。」
  「才沒那回事咧。席赫露很可愛啊……好可愛啊,就很可愛啊?」
  席赫露噗哧竊笑。「……妳真的很常這樣耶。」
  「奴唔,如果人家很會說話就好了,即使心裡『碰』地浮現出什麼,就是很難找出恰當的詞彙呀。」
  「……我懂。妳的心情想法,都已經確實傳達給我了……我真的懂了。」
  「那就好。」
  不過為什麼啊?是因為什麼事情啊?
  腦裡居然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然後不知從何處滲出的東西,蓄積在空空洞洞的腦海之中,轉眼間那些東西的量越來越多,終於向外滿溢,從兩眼滑了出來。
  「……夢兒?」席赫露窺探了夢兒的臉。「……妳──怎麼了……?」
  「夢兒……好像也不知道……」夢兒用力地閉起雙眼。「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啊。」
  「……是藍德的事情嗎?」
  經席赫露這麼一說,自己才注意到。
  ──藍德。
  由於方才已經決定不去思考他的事,也自認決定後完全沒思考過,但是既然開始思考了,那也沒辦法了。反正想到藍德就只會讓人家一肚子火而已。他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那副德性,沒想到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如此惹人厭,一路走來始終如一,這就是對他的最初印象。藍德最厲害的就是這些部分都不會改變。當然以他這個人來說,他偶爾還是會講出令人驚豔的話語;讓人覺得可愛、帥氣和可靠,但是頂多就是偶爾。而且,幾乎都只維持一小瞬間,絕對無法持續長久。
  即使如此,藍德曾是同伴。
  雖然他很討人厭。
  但是藍德重複教導了她,討厭人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她非常討厭他。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們從一開始就一直待在同一支隊伍。
  他曾是重要的同伴。
  自己肯定是討厭他,不過他曾是朋友──不,不對。
  比起朋友兩個字,腦裡突然浮現出一個更為貼切的詞彙。
  ──家人。
  沒錯,對夢兒而言,隊伍成員即是家人,藍德也曾是其中一員。
  「……人家啊……席赫露,人家啊……」
  「嗯……怎麼了?」
  「是家人啊。夢兒跟妳,還有大家……隊上的大家啊,對夢兒來說都是家人。」
  夢兒睜開了眼睛。
  她用手抹著雙眼,然而不管她再怎麼抹,淚水都像這場雨一樣,沒有停歇的跡象。但是,她依舊持續抹著。
  畢竟她總不可能永遠閉著雙眼。



  「最一開始是有哈爾希洛,有席赫露,有莫古索──有馬納多,然後還有藍德,也有夢兒。……馬納多離開人世後,梅莉兒成了新的家人,再來是莫古索碰到那種事後,庫薩克加入了隊伍。對夢兒來說啊……大家都是家人。因為來到格林姆迦爾之前,人家應該也有爸爸和媽媽,沒有的話,夢兒就不會出生了啊。但是啊,夢兒已經不記得他們了。席赫露也一樣吧?大家都一樣才對。所以說,大家互相都是家人呀。雖然有的喜歡,有的討厭,但是家人就是家人,對吧?」
  「……妳說的對,我們就像家人一樣。」
  「夢兒也覺得,即使是家人也是有可能會分開。實際上,夢兒或許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了。不過完全都不記得,所以也就不覺得哀傷,只是感到一點點落寞而已……可是……可是……」
  「夢兒……」席赫露將夢兒摟了過來,輕撫了她的頭部。「我啊……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我……」
  「人家……」夢兒刻意緩緩吐了氣。「從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即使對方是藍德,但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時……還是討厭這種感覺。」
  「夢兒。」席赫露用力地拍撫著夢兒的背部。「我們倆現在……都還不知道正確的訊息,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清楚現況變成如何。對吧?」
  「……妳說的對。」
  「那麼我覺得,還是不要因為那些尚未釐清的事……而有所感受、思考和憂慮會比較好。」
  「事情既然如此,那麼……我們首先必須要見到哈爾才行吧?」
  「我的意思就是那樣。事情就是要一件一件地解決,我們就這樣做吧?」
  「一件、一件地解決啊。」夢兒點頭後,將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
  有誰來了。──然而那個不是誰,而是……野獸,是隻大黑狼,背上還騎著一隻哥布林。記得那隻哥布林是野獸使,名叫溫薩,他不只是乘坐大黑狼前來,還領著好幾匹黑狼。
  看見那群黑狼後,就是不禁會想起黑神萊吉爾。獵人侍奉白神艾爾利希為守護神,對他們而言黑狼是不祥、必須嫌棄的動物。白神艾爾利希和黑神萊吉爾其實是兄弟,但是萊吉爾出生後馬上就被母狼卡盧米亞啖噬,據說從此以後牠便與艾爾利希失和。
  白狼身為艾爾利希的眷族,十分自豪,會組成僅有夫妻和小孩的小群體,通常會狩獵體型大於自己的野獸;身為萊吉爾眷族的黑狼,則是會成群結隊追捕殺害獵物,據說也會襲擊人類和半獸人,並且會從小孩先吃,從這點來看,黑狼會遭嫌惡是有相應的理由。而溫薩馴養的就是如此的黑狼群。
  好厲害喔──然而夢兒自己也很清楚,現在不是佩服溫薩的時候。
  不僅是黑狼,而是狼本來就不會遵從其他種族,也絕對不會親近才是。所以獵人才會讓狗和狼交配,創造出狼犬這類物種。狼犬兼具了犬隻的服從性,和狼匹的剛強和兇猛。
  一般而言,狼強於狗,據說其中又屬黑狼異常頑強,腦筋聰明到狡猾的地步,感覺更是十足敏銳。
  應該要有「被發現」的心理準備。
  即使現在正在下雨,那群黑狼應該也不會沒發現夢兒和席赫露。
  不一會兒,一匹黑狼應該是嗅出了兩人隱身樹叢中。牠接下來便會邊咆哮邊衝進來,然後其他黑狼應該也會隨後跟上吧。到那個時候,就是束手無策了,所以在這之前必須先作好因應。只能那樣做了。
  夢兒擺好弓,架上了箭矢。席赫露可能是嚇了一跳,不過仍是不發一語、靜靜地待在原地,因為她相信夢兒。
  夢兒要把箭射往離此處有段距離的地方,但是也不能射得太遠。
  黑狼雖然聰明,不過終究與人類不同,牠們若察覺到箭矢,注意力應該會移往落箭處吧。
  夢兒射出了箭矢。
  就如她所料,好幾匹黑狼輕聲吠鳴,追往了箭矢飛去的方向。
  即使夢兒沒有出聲提醒,席赫露也已經做好移動的準備。倆人跑出樹叢,衝上了斜坡。
  溫薩「嘻呀……!」地以尖銳的聲音吶喊──好快,已經被牠發現了啊?
  斜坡算不上陡峭,但是樹木鬱鬱蔥蔥,因而無法筆直攀登,走在夢兒前方的席赫露爬得相當辛苦。
  回頭一看,發現數匹黑狼已經進逼至不到十公尺的距離,這樣子立刻就會被追上了。
  不僅是狼,大多數的肉食性野獸都不會對逃走的獵物手下留情。當獵物擺出迎擊架式後,牠們就會馬上警戒,這份謹慎小心乃是天性。
  如果今天只有夢兒一人,或許有可能逃出生天,但是現在還有席赫露在。要夢兒撇下席赫露獨自逃跑,當然不可能。
  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勝率感覺有點渺茫,但是改變想法,覺得「算了,沒差」後,反而如釋重負。
  「席赫露,抱歉!看來是逃不掉了!」
  「……我知道了!」席赫露以回過頭的姿勢喊了「達克……!」,開啟了門扉。夢兒不是魔法師,所以無法親眼目睹那扇門,但是門確實存在,現下門扉已經打開。一條條像是漆黑細線的物體,從人類看不到的世界中滑溜溜地竄出,以螺旋狀交錯成與人類極為相似的形體。
  那是元素•達克。
  超級可愛。
  其實,席赫露的達克可不只是可愛而已。
  夢兒止步後射出了箭矢。
  繼續射。
  再射。
  接二連三地拉弓射箭。
  這招是連射。
  就算沒射中黑狼也無妨,射到樹木上也沒差,發出大量箭矢才是重點。
  黑狼群方才知道夢兒和席赫露並非懦弱的獵物後,變得謹慎,這時又有箭矢不停飛來,所以稍微心生畏懼。
  「擾亂牠們……!」席赫露下達命令後,達克便飛往了黑狼群。
  嗚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什麼聲音?雖然類似影鳴(Shadow Beat)的特殊聲響,卻有點不同。是達克,牠邊發出怪聲邊在黑狼之間飛來飛去。
  這招奏效了。
  黑狼群完全陷入恐慌,一面喀嗯、呃嗯、喀嗯地發出哀鳴,一面四處逃竄。
  「席赫露的達克克,好厲害喔!」
  「……夢兒,大隻的要來了……!」
  「沒錯!」夢兒像是要讓空氣流竄全身似地呼吸,同時使勁地將眼睛焦點由近處帶往了遠方。能聽見師父的聲音──夢兒,聽好了,妳可以射中,可以射中……妳可以射中喔。
  止目。
  看見目標了。
  乘坐著溫薩的大黑狼,宛如就在眼前咫尺處。
  大黑狼的右眼受了重傷,被庫羅的箭矢射中後還未經過多少時間。牠明明應該還有其他傷勢,但依舊生龍活虎。
  若要狙擊,目標就要選溫薩。
  夢兒射出了箭矢。
  成了。
  順利擊發時,在鬆開弓弦的瞬間就會知道。
  夢兒的箭刺進了溫薩的胸口,但是微微偏右。牠雖稍向後仰,但立刻彎下上半身,緊貼大黑狼的背部。
  此時夢兒已經射出了下一支箭,這一箭僅僅削過大黑狼的頭部,並未命中。
  「……夢兒!」席赫露將法杖前端朝向前方。「我試試這個……!」
  她打算嘗試何事?
  答案立刻揭曉。
  「達克,擴散……!」
  看在夢兒眼裡,達克原本正在用怪聲及動作恫嚇黑狼群,卻突然「啪」地破裂。牠延展後裂開,變得粉碎──就如席赫露所言,達克擴散了。
  黑霧逐漸侵蝕雨絲和白霧,而且那陣黑霧遠比白霧來的濃密,黑狼群本來就已混亂,現在更是發瘋似地開始狂吠,牠們肯定是感到懼怕。黑霧擴散後,恐懼也隨之廣布、放大。畢竟屬於群體的單獨個體極為容易受到同伴影響,說這是群體行動的缺點還真的是一大缺點。
  問題是那匹大黑狼。
  擴散後的達克發揮出戲劇性的成果,功效超越單純的遮蔽視線,但是,看樣子並不會傷害敵人或讓牠們感受到痛苦。若真是如此,夢兒認為達克可能對那匹大黑狼起不了作用。
  席赫露一次只能喚出一隻達克,也就是說她在以擴散達克妨礙黑狼群期間,無法從事其他任何事。
  只能靠夢兒想辦法了──就這樣做。
  她丟掉弓,拔出了彎刀小彎彎,心想,人家不怕。很久之前,馬納多對她說過「隊伍中最有勇氣的人就是妳了」,還說「真有狀況時,我想夢兒一定能夠幫助大家的」。在那之前根本從未想過自己擁有勇氣,所以當時感到非常自豪,自己或許能用這雙手幫助同伴。至少,馬納多認為人家辦得到──但是事實卻非如此。
  無論是馬納多還是莫古索,她都未能拯救。
  成功幫助同伴的次數,也只是屈指可數。
  但是,馬納多的那句「有勇氣」,當時深深地刻進了夢兒的內心深處。
  這樣說雖然奇怪,但是在那之後,恐怖得要死時,也能告訴自己不要怕。
  因為人家有勇氣。
  所以就算再恐怖,也不怕。
  溫薩乘坐著的大黑狼,從黑霧中現身。
  牠衝了過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夢兒毫無退卻的念頭,也不躲往左方或右方。
  大黑狼猛衝而來,她──居然撲了上去。
  接著發動猛虎。
  她向前翻了筋斗後,給予對手重重的一擊,這是夢兒在獵刀術中最喜歡的招式。
  然而大黑狼並未膽怯,繼續往前突進。結果,這時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夢兒轉一圈後,姿勢不知為何變成坐在大黑狼的脖子上。
  「──唷……?」
  溫薩位在咫尺處,真的就在眼鼻前方。夢兒本身也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如此,因而嚇了一跳,溫薩也訝異不已。沒想到小布布的驚訝表情還真有點可愛。
  「但是呀……!」
  我們可是敵人。夢兒打算用腳緊緊勒住大黑狼的脖子,並用小彎彎砍劈溫薩。但是,溫薩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牠用右手壓住夢兒的右腕,以左手使勁拉住大黑狼的獸毛,大黑狼則打斜身軀,想要甩落夢兒。她雙腳使力攀住,但心想光靠這樣不夠,所以用左臂纏住了溫薩的右手。
  「夢兒……!」傳來席赫露的聲音。但也沒什麼餘裕回答她「我沒事」。
  溫薩操著哥布林的語言,好像在怒吼著什麼,看來是想用左手拔出某種武器。最好是會讓你得逞。「──嗯呀啊啊啊……!」
  夢兒毅然決然地緊緊扣住溫薩。大致上來說哥布林有別於半獸人,基本上都比人類矮小,溫薩也不例外。比力氣,夢兒不會輸。
  「要掉下去的時候,也要一起……!」
  「&%¥+#✽%……!」
  雖然聽不懂溫薩在說些什麼,不過牠好像非常著急。
  大黑狼一下扭動身體,一下縱身跳躍,同時還在斜坡上奔馳。
  「%✽¥#+@……!」
  「你講再多都沒用,夢兒是不會放手的……!」
  「✽+$@%&&……!」
  「而且人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
  「這樣啊,看來我們互相互相吧……!」
  「✽✽✽✽✽✽……!」
  「夢兒啊,可是人稱哥布林殺手的小鬼頭……!」
  「$$#¥&&&&&%……!」
  溫薩想要採取某種行動,牠有何打算啊?溫薩的身軀浮了起來,這個瞬間夢兒懂了牠的盤算。「──我不會鬆手的……!」
  起先夢兒架住溫薩,溫薩則是緊黏著大黑狼的背部,拚命地想要甩開夢兒,但後來終究放棄這麼做了。
  所以牠連同夢兒一起離開了奔馳中的大黑狼背部。
  要掉下去了。
  ──應該要說是被撞飛才較為貼切。
  夢兒緊抓溫薩不放,如果鬆手,溫薩肯定會先以安全方式落地,再爬起身子立刻跳回大黑狼的背上吧。但是夢兒若不放手,牠又要如何因應?看來是想在落地時讓夢兒墊底;相反地,夢兒想讓溫薩猛烈撞擊地面。
  現在演變為誰上誰下之爭。
  然而眼下還有更迫切的問題──樹木。
  有樹。
  夢兒和溫薩在空中重重地撞上了樹木。夢兒撞到樹木的部位大概落在左側頭部、左肩、左腰及左腿一帶。
  一瞬間,她差點要放開溫薩,但藍德那張可憎的面孔不知為何突然在腦中浮現,因此心想「開什麼玩笑,誰會放手呀,笨蛋藍德」。
  夢兒連同溫薩在地上不斷翻滾,滾下斜坡──停住了。然而就在這個瞬間,溫薩在夢兒眼前大大地張開嘴巴,打算朝夢兒臉部狠咬一番。這讓她大吃一驚,不由得心生恐懼,因而踢開了溫薩。
  結果她後悔了,心想「我不是有勇氣嗎?」。
  溫薩爬起身子,打算以接近趴伏在地的姿勢逃跑。夢兒猛跳起身,但感到暈眩,步伐蹣跚,可能是剛才撞上樹木時,撞到了要緊的部位。「……給我等等!你敢跑的話……!」
  上前追趕的夢兒雖然搖搖晃晃,不過逃走的溫薩也不惶多讓,顯得踉踉蹌蹌。雙方走起路來都跌跌撞撞,因此現在是勢均力敵。
  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在痛。
  小彎彎到哪裡去了?是掉了嗎……?
  夢兒拔出了小刀,發動星貫。她雖打算擲出武器,但小刀卻不知為何掉到了腳邊。
  「……糟了……」
  無法發動攻擊。
  只能追上去。
  剩下的方法只有逮住牠了。
  溫薩想回頭察看,沒想到卻跌倒了,而且還爬不起身,只能爬著前進。
  見狀,夢兒不禁露出笑容,心想牠受重傷了,這下肯定追得上。
  話說,這裡是哪裡?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又覺得是哪裡都不重要,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溫薩不斷地爬上斜坡;夢兒雖然有時需要右手撐扶,但還是能好好走路。
  突然,溫薩的身影從視野中消逝無蹤,是霧氣的關係嗎?霧氣確實很濃,雨也尚未停歇。
  夢兒連忙加快了腳程,原來是上坡已經結束,眼前已是平坦一片,所以才會看丟溫薩。不過,牠現在在哪……?
  找到了。
  在左邊。
  溫薩匍匐在地。夢兒正要進逼至牠身邊時,驚覺一件事──要怎麼打倒牠?
  話說回來,就算打倒牠又如何?情況又會有什麼改變嗎?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那是黑狼,不對,應該是大黑狼的吠鳴聲。是從下方傳來的,來了,大黑狼衝上斜坡來了。
  溫薩轉頭面向大黑狼,「呼咿咿咿咿」地吹了口哨。牠正在呼喚大黑狼,準備乘坐大黑狼逃跑。讓你逃了的話還得了。
  夢兒邁步繼續向前。
  視野卻莫名晃動。
  是因為累了嗎?應該沒有這回事,大概不是這類問題。
  溫薩待在原地沒有移動,看來是在等待大黑狼吧。拜此所賜,夢兒才能抵達溫薩的身旁使力架住牠。然而與其說是架住,夢兒其實比較像是倒靠在溫薩身上。
  大黑狼衝了過來,打算咬住夢兒,她緊緊靠往溫薩後一個翻身,勉強躲過了大黑狼的獠牙。溫薩不知吼著什麼話,還伸出了手,像是在說「快來救救我」之類的。大黑狼又想襲擊夢兒,不過夢兒反倒對著大黑狼大喊了一聲「哇!」大黑狼著實嚇了一跳。
  溫薩想要逃脫。怎麼可以讓你稱心如意。
  「……我不是告訴過你!」
  「$#+&%%……!」
  絕對不會放過你。
  兩人開始滾動。
  不過他們完全沒有察覺到一件事。
  兩人現在的位置已不在夢兒、溫薩和大黑狼爬上來的那一側,而是在其對向側,那裡坡度好像更為傾斜,已然可稱為懸崖了。
  夢兒和溫薩其實位在懸崖邊緣,豈止如此,兩人甚至已經自邊緣突出。
  「唔啊──會掉下去……」
  大黑狼發出「唔喔嗯呼喔」的奇怪吠鳴聲後,將身子探出了懸崖邊緣,溫薩則拉住了牠脖子下濃密叢生的獸毛,夢兒也出自反射動作,伸手抓住。
  大黑狼想要踏穩腳步。
  但是看樣子好像沒辦法。
  牠的前腳滑下去了。
  快掉下去了,牠再這樣下去肯定會摔落懸崖。
  到那時候,溫薩也會一起陪葬。
  當然,夢兒亦不例外。
  「──席赫露……!」
  哈爾也是。
  庫薩克。
  梅莉兒也一樣。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無事。
  老天爺,拜託了。
  一定要保他們平安──……

  ──那麼妳這傢伙咧……!?

  感覺那個人對我說了這句話。
  ……是怎樣?
  吵死人了,白癡。
  臭藍德。
  區區笨藍德。
  明明覺得這個人背叛我們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唯獨不想被藍德這麼講,惱怒到提起了幹勁。夢兒咬緊牙關,暫且將溫薩的事拋諸腦後,死命抓著大黑狼。大黑狼整整翻了兩大圈,接著邊以前後腳狂抓崖壁,邊往下滑落。不是掉落,而是滑落,本以為此處像是斷崖絕壁,但實際上坡度並沒想像中的陡峻。如此一來應該能勉強抵達下方──才剛這麼想,大黑狼就卡到崖壁上的突出物,彈飛至半空之中。
  掉下去了。
  一面旋轉,一面下墜。
  ──夢兒……就要這樣死了嗎……?
  先前在達倫格迦爾時,有過一次瀕死經驗。當時只是一瞬間的事,脖子受了重傷,流了好多好多血,接著變得無法呼吸,那時候才體悟到「慘了,這下或許完蛋了,可能活不下去了」。又覺得「原來死亡是這麼一回事,意外地單調啊」。然後就突然失去意識了──不過,梅莉的魔法見效,所以又活了過來。
  那個時候哈爾哭了,然後還緊緊地抱住人家。
  當時高興歸高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覺得有點害羞。
  現在才察覺到「……原來如此」。
  因為先前大家都在。
  所以當時一定不覺得害怕。
  人家討厭獨自一人,不想就這樣子一個人死掉。
  總覺得這匹大黑狼也不想死,因為牠非常拚命。而且,和人家一樣抓著大黑狼不放的溫薩,也不想死。
  大黑狼的前腳再次扣住了斜坡。加油,大黑狼──大黑兒,加油。你一定要加把勁啊,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成仙成佛去了。
  接下來就只模糊記得無論是縱向、橫向還是斜向,總之翻了很多圈,還不知撞到什麼地方,甚至差點鬆開手,還好又再次牢牢地抓住,記憶並不清晰就是了。
  雨靜靜地下著。
  總覺得瀰漫四周的霧氣有種親切感。
  由於有些寒冷,因此將臉埋進了大黑狼的獸毛中,感受到了熱度及心跳。大黑狼正在呼吸,不知何時夢兒已經依偎在牠的腹部。她不清楚大黑狼有沒有發現,不過牠若是知道,應該會感到厭惡吧。畢竟彼此是敵對關係。其實,夢兒並不討厭大黑狼,事到如今對牠也無敵對意識了。她現在的心情是,這樣掉下來都還能活著,大黑狼是不是敵人已經不重要了。
  溫薩好像緊貼在大黑狼背部,牠又是作何感想呢。
  牠緩緩爬起身子,好像說了什麼。
  聽起來應該是講了「蓋洛」。
  大黑狼以「喔喔嗯……」的微弱聲音回應。
  難道,蓋洛是大黑狼的名字?看來牠不叫做大黑兒,但這好像是廢話。原來叫做蓋洛。「……蓋洛。」
  夢兒撫摸了蓋洛。她雖然還沒有什麼力氣爬起身,不過動手輕撫這點事情還是辦得到。「……你沒事吧?蓋洛。」
  蓋洛抖動了一下身體,這也許是因為討厭夢兒而想要震落她的手,又也許只是蓋洛做出了回應。
  溫薩一邊觸碰著蓋洛的脖子,一邊看向了夢兒。牠也相當虛弱,雖然已經爬了起來,但還是蜷曲著背,肩膀還上下浮動,感覺十分痛苦的樣子。
  「……溫薩,我說……現在要怎麼辦?」夢兒笑了。她本來沒有笑的打算,卻不知為何笑了出來。「……夢兒呀,已經不想和你、和蓋洛戰鬥了……不過你無論如何都想繼續打的話,夢兒也沒辦法,只好出手應戰。……不過,人家真的不想再打了。」
  溫薩撇開了視線。夢兒把牠這個動作解讀成沒有戰鬥的意願。
  至少,現在沒有。



  4.獎勵

  直到夢兒坐上那匹大黑狼為止,一切情況都用自己的雙眼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在那之後的狀況又是如何?
  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隻大黑狼,在背上坐著夢兒和野獸使溫薩的狀態下,不知衝往了何處。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絕對不在附近一帶,但是也無法確認他們究竟去了哪裡。其實應該要說,席赫露為了擾亂黑狼群,必須專心維持已經擴散的達克。
  她覺得自己和達克之間是用一條繩子相互連結,但是那條繩子卻沒繫得十分牢固,特別是席赫露又只用手緊緊抓住。雖然她已大致熟稔透過繩子操作達克的要領,但是只要一鬆懈大意,那條繩子就會馬上從她手中鬆落。當抓住繩子的手感一消失,達克便會驟然消逝。
  攤開達克。──讓牠擴散。
  這個構思從稍久之前就一直存在於自己的腦中。過去從沒料想到,會在實戰中突然試行這個想法,卻也認為急迫之時,正是測試的絕佳良機。
  魔法本源(Source)來自代表精神層面活力的魔法力,再加上想像力。詳細、逼真、切實的想像,才能讓魔法具體呈現。
  公會裡教導的魔法,前人都曾具體呈現過了。元素文字其實就是前人為了形塑魔法而創造出的系統設備,藉此用來具體呈現魔法。
  然而席赫露的達克不同,那是席赫露自身想像力的產物。席赫露若不強烈地想像達克,牠立刻就會消散無蹤。為了擁有明確的想像意象,所以才定義了達克的形體。其實,達克即使脫離那個定義的形體,只要席赫露腦中的意象尚未崩毀,達克依舊可以是達克。
  畢竟擴散後的達克,本質上也是達克。
  那只不過是達克的一種形態罷了。
  霧態達克,換個說法就是,達克霧。
  試行過後就懂了箇中道理,達克即使擴散,仍舊只有一個達克,絕不是細細分裂成無數個,所以與其連結的繩子頂多一條而已。席赫露只要用心靈之手,緊緊握住這條肉眼看不見的繩子即可。
  但是,這件事做起來十分累人。
  擴散得有多廣,達克就會觸及多廣的範圍。每當引導達克,要讓牠行動時──也就是牠要移動時,席赫露的心就會為其擺盪,每每好像都被折騰一番。即使牠只是停留在某個場域,心靈的雙腳也非要踏得穩穩妥妥才行。
  達克霧雖然對那隻大黑狼起不了作用,但是其他的黑狼都確實陷入恐慌狀態中了。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沒有半隻黑狼可以突破達克霧,襲擊席赫露,但是沒人知道之後會如何。
  這種魔法可能無法長久維持,待牽制敵方至極限,效力消磨殆盡後,席赫露就要無計可施了。因為她只能依靠魔法,不,是只能仰賴達克,若召喚不出達克,就無法保護自身安全,畢竟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
  非得找機會切換模式才行。
  必須暫且鬆手放下繩子,收起這片達克霧,再馬上喚出牠來。在這之前應該要先找個藏身之處,或是離開這個地方,逃得遠遠的。但是要邊維持達克霧邊這麼做,感覺難以實踐。若是如此,先做好準備就好。
  ──看來……我還滿冷靜的。
  絕對不能死。老實說,席赫露心中珍惜自身性命的情感並不強烈。但是,生死存亡不只是個人問題,畢竟她有過生離死別的經驗,所以深知這個道理。
  絕不能擅自送死。
  不想讓同伴、朋友為此傷悲;不想讓珍視的人們歷經那種痛苦與艱辛。因此,不要死──我,還不會死。
  會盡自己所能地活著。
  席赫露反倒走進了達克霧中。之前她總覺得,進到達克裡面,那條操控的繩子就能抓得較為輕鬆,果然不出她所料。而且,這陣黑霧是達克,牠會聽從席赫露的指示,是種類似朋友的存在。因此達克並未遮蔽席赫露的視野,她看得一清二楚,清晰明瞭。外頭因為霧和雨的關係,能見度甚至還比裡面低。
  有的黑狼低著頭邊鳴吠邊四處亂竄,也有黑狼步步後退,那邊的黑狼還將尾巴捲至腹部,趴在地上,像隻小狗似地不斷哀嚎。
  黑狼有幾匹啊?不過現在不是數數的時候。
  席赫露走在達克霧中,實在沒辦法用跑的,畢竟如果絆到什麼東西,就可能因此不小心鬆開手上的繩子。
  不要害怕。
  毫無畏懼地邁進。
  席赫露沿著來路往回走。她一移動,達克霧也會跟著移動些許。明明未下達這種指示,看來是達克自己跟過來──算了,沒差。畢竟如果在心中告知達克不要跟,或是打算阻止牠時,都必須消耗相對的魔力。目前席赫露僅有意識地維持達克霧的運作,同時讓身體前進。
  不知不覺中,前方已沒有黑狼的蹤影。
  就是這裡了。
  鬆手並開始奔跑後,達克霧立即消散殆盡。
  「──達克……!」
  席赫露立刻再度喚出了達克,牠化為一如往常的人形後,坐到了席赫露的肩膀上。
  實際上,席赫露在讓達克化為實體時,腦中想像的是海星。她雖然沒去過格林姆迦爾的海邊,但是知道什麼叫做海。海星是海洋生物,牠的外型正如其名形似五芒星。席赫露曾在某時某地看過海星。她當初把達克想像成海星後,就無法置換成其他的形體了。不知為何,席赫露好像十分喜歡海星。
  黑狼群出聲吠叫,好幾隻追了過來。
  席赫露駐足回頭。「──達克,上啊……!」
  達克發出頻率無法判斷是高是低的聲音,一邊「嗚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地作響,一邊飛了過去。
  追趕席赫露的黑狼有三匹,達克飛過了牠們的頭頂。三匹黑狼可能是太過討厭那種聲響,頓時膽怯害怕,趕緊停下了腳步。
  但是,從牠們的後頭又來了數匹黑狼。不是數匹,是兩匹,不對,從正面方向來了三匹,右方也來了一匹。
  首先讓達克前去擾亂那四匹。期間,最初那三匹中的其中一隻打算靠近席赫露。「攻擊……!」
  席赫露讓達克衝撞後,在那匹黑狼全身痙攣的同時,達克也消散無蹤。
  還要再召喚嗎?
  胸口好難過。
  席赫露奔跑著,心悸相當嚴重。其實應該要說是心臟陣陣抽痛,喉嚨緊縮,呼吸也十分困難。
  唔嗯、喔嗯、喔嚕嗯、啊喔嗯。
  真不該往後看。那群黑狼正打算進逼至席赫露身旁。
  好像有什麼東西削過了右小腿。
  肯定是黑狼的獠牙。
  下次就會被咬住拖倒。
  「達克……!」席赫露喚出達克的同時,回頭察看。「──唔……!」
  正好就在那個瞬間,有匹黑狼撲向了她。
  若不是達克衝撞了那隻黑狼,席赫露大概已被牠狠狠咬破咽喉了吧。多虧了達克,黑狼現在正不停地全身顫抖。但是,可能是撞擊力道太小,因此沒能把牠撞飛。有黑狼從頭部強攻席赫露,她呈現被壓倒的姿勢。
  席赫露推開黑狼,想要爬起身子時,另一隻黑狼一口咬住了右腳某處。席赫露未出聲尖叫,取而代之的是大喊:「──達克……!」
  達克打倒了那隻黑狼。
  比起疼痛,更嚴重的是右腳無法好好行動。
  席赫打算爬行逃亡,但是黑狼群已蜂擁而至。
  達克。
  明明想要呼喚牠,卻已無法成聲。
  全身上下到處都被咬住。
  黑狼的獠牙深深嵌入,身軀正被牠們劇烈扯晃。
  這樣下去,會被撕碎。
  啊啊……。
  ──我……
  要被吃掉了。
  明明……
  那麼努力,
  盡了全力拚搏,
  ……但是,我還是會死──
  「傾聽暗夜之人啊……」
  傳來一陣不知是誰的聲音。
  雖然有過猜想,但即使嘴巴裂開也說不出口。
  心裡曾經略為期待。
  「呼嘻哈哈哈!呼哈!豬!這隻豬八戒!蠢貨!白癡愚鈍至極的智障木乃伊變態SM臭毛賊……!區區幾隻狼,公開懺悔吧!你們是披著狼皮的野獸喔!helpless!help me!救我救我救我救我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啊。
  為什麼偏偏會是這個人?
  這名盜賊邊扭來扭去,邊揮舞雙手分別持拿的兩把刀具,粗暴又不合常規的行為舉止相當怪異。該怎麼說才好……從這個人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像是人類的,不對,不只侷限於人類,而是一般智慧生命體理當具備的理性、知性、自制力。而且,這個人嘴裡吐出的話語完全不知所云。
  「事實全都是由虛假組構而成,事實等同虛構,虛構才是事實。巨根會讓既有事實顯得高傲傲傲傲傲!小姐,請妳打開反•反•反•心靈之鎖讓我瞧瞧啦!heartful•heartful•我和妳曾是我的黑暗時光……!」
  薩卡納米,他這個人擺明已經脫離常軌。黑狼群好像也體會到他的怪異,氣勢完全屈居下風,打算逃走了。結果有的黑狼成功脫逃,然而也有不幸的黑狼,因為襲擊薩卡納米而被砍殺。
  方才明明有那麼多隻黑狼聚集,準備啃食席赫露。
  現在卻一隻都沒看見。
  薩卡納米一面「阿曼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地大喊著神秘又詭異的話語,一面追趕黑狼,越行越遠。
  那個人,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但是……我獲救了……?
  究竟能不能做此判斷。
  身體無法動彈。正確來說是自己害怕,不知動了會如何,所以才刻意靜靜待著。總感覺隨便動動一根指頭,身體好像就會崩裂四散。
  肯定不會錯的是,自己還活著。勉勉強強有在呼吸,也有意識。
  至於疼痛就不太清楚了,也許現在正處於無法確實感受疼痛的狀態。
  ──基本上,她盤算過。
  如果往這邊走,或許會碰到「颱風洛庫斯」的人。
  誰叫自己……無計可施了。
  在這種情況下,魔法師……相當吃虧。
  自己一個人……什麼事也辦不到。
  不過……又很討厭……坐以待斃。
  所以……雖然最後還是要仰賴其他人,但仍是勉勉強強……拚命活了下來。
  畢竟……還想見到大家。
  因為討厭獨自一人。
  因為……不想孤伶伶地死去。
  馬納多、莫古索……他們臨終前又是怎麼想的啊。
  當時能夠陪在他們身邊……或許是唯一一件對的事。
  雨……啊啊,雨……感覺起來不冰不冷,根本什麼也感覺不到。
  討厭……這個樣子。
  ……不想……這個樣子……
  一個人孤獨死去。
  好希望……有誰能陪在身旁。
  ……不知道夢兒……有沒有事。
  但願……她能安然無恙。
  不希望夢兒……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死去。
  ……這種死法,有我就夠了。
  這樣死去的……只有我就好。
  才怪,一點都不好。
  好寂寞。
  ……但是和大家一起……度過的時光……也沒有白費。
  沒錯……我覺得是這樣。
  畢竟……應該可以……緊緊摟住大家的……聲音……還有回憶。
  我……
  曾經努力過吧?
  馬納多。
  我……沒有輸喔。
  莫古索……你會來迎接我嗎……?
  ……如果會的話,那麼我……
  就……不是獨自一人了──……。
  「哎呀,這也太悽慘了。」
  已經
  什麼都
  看不見了
  非常
  昏暗
  只剩下
  雨聲
  和那個聲音
  而已
  「妳非常努力了。」
  啊啊
  這個人
  說
  我
  非常
  努力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奇蹟(Sacrament)』。」
  ──騙人。
  我……
  一道道光芒從四面八方、周遭各處傾注進體內,擴散後逐漸滿布。
  自己變成了一個發光體。
  感覺到一股暖意。
  整個人被往回拉曳。
  向上拉起,不停地向上。
  「──嚇……」
  睜開了眼睛。
  發覺五分頭神官,以一副好像已經體悟真理的神情低頭看著我。
  「還來得及,實在是太好了。話說,剛剛情況有點危急就是了。」
  「……恣格先生。」
  「其他人呢?他們好像不像附近。你們走散了嗎?」
  「……咦……啊,是的。在途中走散了。」
  「這樣啊。其實,我們隊的情況也是差不多,不過平常就是這個樣子了。」
  恣格雖然沒說「所以我並不擔心喔」。但是,席赫露已經覺得安心不少。
  她除了在自己腦中好好思考規劃外,還盡了最大的努力。如果說她把一切都賭在渺茫的希望之上,那麼結果就是賭贏了。因為不是靠一己之力存活,所以無法以此自豪。話雖如此,卻也沒有必要因此覺得慚愧吧,不管怎麼說,最終仍是保住了性命。畢竟人只要還活著,任何問題就有轉圜的空間,就還有解決的可能。
  「……那個……謝謝你。」
  「不客氣。」恣格瞥看了席赫露的胸部一帶。「我即使治得了傷,但也沒辦法讓衣服恢復原狀。」
  「衣服……」席赫露抬起頭,環顧了自己的身軀。「──這……」
  她急忙爬起身子,用右手壓住了胸口,並以左手將已破損的衣服下襬往下拉,盡可能地一直往下拉。糟糕,衣服被那群黑狼啃咬一通後,破得亂七八糟了。席赫露看了看恣格,發現他已經把臉轉向旁邊。他的側臉散發出的氣息,會讓人覺得這個人是在悠閒欣賞景色,而且樂在其中。
  「……對、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麼不堪的畫面……」
  「還滿有看頭的啊。」
  「欸……?」
  「我只看到一點點而已,妳別在意喔。」
  「……怎麼可能不在意。」
  「也是啦。啊,對了。」恣格放下背袋,從中取出了某種物品。「這是我在穿的防寒大衣,妳不介意的話……」
  「……請借給我。」
  「送妳啦。穿完後丟掉就好。」
  「……真的抱歉,大小事情都這麼麻煩你。」
  恣格遞過來的灰色大衣應該是羊毛製品,裡襯採用毛皮,尺寸偏大,重量有點沉,但是能裹覆整個身體,而且前扣式設計也來的正是時候。
  雖然找不著帽子,但是法杖就掉在附近。由於達克等同席赫露的所有魔法,因此沒有法杖也不會特別造成問題。只是,空手戰鬥會讓她感到不安,所以拿著法杖還是會比較好。
  「其他人呢……?」
  「誰知道……不過我剛剛是有聽到薩卡納米的聲音。」
  「是薩卡納米先生……救了我。」
  「是喔。至於其他人我也不清楚,但是這部分莫佑基應該會好好處理。我們這支隊伍就算亂成一團,最後那個人多半都會讓我們重振旗鼓。」



  「……你們很信任他吧。」
  「我可不信任他喔。」恣格淡淡地說道。「只是和妳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而已。」
  他這種態度不就是代表信任那個人嗎?席赫露心裡雖然這麼認為,卻未深入追問,只是模稜兩可地點了點頭。畢竟人有百百種,之間理所當然會存在代溝和落差,不必硬要將其填補或削砍成一致。恣格是前輩,隸屬相同集團,也是救命恩人,而且自己的身體剛才好像也多少被他看到了一些,但是他畢竟不是朋友。
  「……恣格先生,你在這之後有什麼打算?」
  「在莫佑基來回收我之前,只能好好逃跑了。妳呢?」
  「我……必須去找其他同伴才行。」
  「那個高個子的庫薩克,和獵人的夢兒嗎?」
  「……還有哈爾希洛和梅莉。由於先前我們有約定了會合地點,我想大家都會過去那邊。」
  「是你們之前說的那個洞窟吧。」
  「是的。」
  「到得了那邊嗎?感覺難度頗高。話說回來,妳行嗎?」
  「……非得到得了才行。」
  「理想主義啊。」恣格揹起了背袋。「個人覺得妳那種思考模式沒有用,我不太喜歡。」
  「我……」席赫露咬咬嘴唇後垂下了頭。「不夠強,我知道自己不夠強。可是……即使不夠強,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畢竟,總是會有必須行動的時候……對我來說──對我們這支隊伍來說……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
  「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情啊?」
  「……是那樣子嗎?」
  「妳的想法太天真了。」
  席赫露抬起了臉。
  說恣格是面無表情還真是如此,但他的眼角和嘴角看起來卻流露出慈愛。另一方面,他好像十分冷漠,像是在打什麼主意,又甚至像是完全沒在思考的樣子。
  簡單來說就是,摸不透他。
  「明明不夠強,但妳還是要行動?那不是幾乎等同註定失敗了嗎?我覺得毫無意義啊。還是妳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證明已經努力過?」
  「才……不是那樣。」
  「如果不是,那麼妳果然是理想主義。」
  「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講,我都沒差。反正我們這一隊,一定能克服難關。」
  「妳還真頑固。」
  「……或許吧。」
  「我覺得那樣對妳不利。」
  「很抱歉……我覺得恣格先生你們也不是依照有利或不利在行動。」
  「啊啊。」恣格用手掌拍了自己的額頭。「被反將一軍了。嗯,完全就像妳說的。」
  「那個……」席赫露深深地一鞠躬。「……再次感謝你替我治療傷勢,真的非常謝謝,我不會忘記救命之恩……這份恩情日後再報……如果我有辦法回報的話。」
  「那個……我說妳啊。」
  「……是?」席赫露抬起了頭。
  「完全沒在期待我會什麼也不說就出手幫妳吧?」
  「我……沒有那樣期待啊?咦……?為什麼啊……?」
  「對吧,妳這種地方很討人厭耶。」恣格邊嘆氣邊環視四周,好像無來由地感到煩躁。「──算了,就這樣,我們出發吧。」
  「……出發?去哪?」
  「去找妳的同伴啊。直到莫佑基把我撿回去之前,我也沒有什麼事做,就來幫妳好了。」
  席赫露不知眨了幾次眼。
  恣格則是側過臉去,頻頻摸著五分頭。
  這個人的身形格外地健壯,表情十分柔和,五官就是一般的男性輪廓。至於頭髮,明明那麼短,卻不會顯得太過粗曠。
  所以席赫露也許並不討厭恣格。
  她可能是因為暫時不想談戀愛,所以當自己強烈意識到對方是異性時,就會不知該如何相處。然而,恣格卻沒有這個問題。
  話說回來──恣格現在難道是在害羞嗎?
  席赫露不禁覺得,他有點可愛。
  她連忙收起笑容。「……謝謝你。」
  「妳到底要說幾次謝謝啊。」
  「我、我這是講了第幾次……?」
  「算了,別在意。還有,妳不用報什麼恩喔。」恣格邁步行走後,小聲地補了一句話。「──反正我也大飽眼福了。」
  「……恣格。」
  「怪了?妳剛剛沒有加先生?」
  「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事情……」
  「我剛有說什麼嗎?」
  「……我絕沒聽錯。」
  席赫露在恣格身後邊追著他的步伐,邊繃緊了神經。人家說,男人終究是男人,絕不能掉以輕心,指的肯定就是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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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4 编辑

  5.開給你的條件

  雨勢是不是稍稍減緩了?
  哈爾希洛現在的姿勢是左膝立起,雙手及右膝觸地,一味地觀察著洞窟外面。除了臉部方向會改變外,幾乎沒有其他動作,專注力十分驚人。
  梅莉在他身旁,同樣是看著外頭的動靜,但卻無法像哈爾希洛那麼專心。豈止如此,正確說來,她的專注力根本渙散到無法相提並論。
  兩人位在距離洞窟出入口極近的地方,外頭的雨水甚至還會飄進來。自己就是會在意會被弄濕,也有點涼意,而且──老實說,此處毫無變化,令人難受。眼前的景色就像是被雨水及霧氣凝封,宛如一幅圖畫。然而邊聽雨聲邊聚精會神地眺望外面的話,會讓人不禁覺得「做這種事情有意義嗎」?但重要的不是意義之類的,而是已和同伴約好在此會合。梅莉兩人現在正在等候同伴,不過來到這裡的有可能不是同伴而是敵人,因此他們才在監視戒備。他們的所作所為當然有意義,肯定有意義。
  本該專心戒備,但就是會不時瞥看哈爾希洛。
  想要出聲跟他搭個話。
  其實不必特別緘默不語,輕聲細語的話,應該不成問題。自己雖然不太清楚要說些什麼,但總覺得有話要跟他說。想必可以找到很多可講的話題。
  自從在這裡監視戒備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剛剛是第一次和哈爾希洛對到眼。
  「……啊。」哈爾希洛立刻轉向前方。「……抱、抱歉。」
  「欸……」梅莉差點要低下頭去,她重新意識到「不對,現在不是垂下頭的時候」,將視線移往了外面。「……你、你幹嘛道歉?」
  「就……總覺得應該道個歉?」
  「……是嗎。」
  「話說……沒有半個人來耶。」
  「嗯……對啊。」
  「……妳不覺得冷嗎?」
  「還好。」
  「那麼……妳的意思是有點冷吧……?」
  「稍微而已,所以……沒事。」
  「我是希望妳別逞強……」
  「我是神官,所以……」梅莉碰了嘴唇。「……沒關係?」
  「或許吧。」哈爾希洛微微地笑了一下。「不過魔法可治不好感冒喔。」
  「我意外地派不上用場耶。」
  「才沒那回事,梅莉──妳這個神官……果然,是我……是我們的,也就是這支隊伍的生命線啊。」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是。」
  「我認為妳是喔。不只是我,大家也都這麼覺得。」
  「……雖然我自認已經很注意……不要怯弱畏縮。」
  「這樣啊。」
  「嗯嗯。」
  「明明沒差。」
  「……什麼沒差?」
  「怯弱畏縮也沒差啊。任誰都會有這種時候吧,而且我……該怎麼說才好……會支持妳。嗯……那就像是……團隊合作之類的?」
  「你──」梅莉吐了口氣。「……早就幫我很多了。」
  哈爾希洛抬起下巴,發出了「……啊」的聲音,期間依舊聚精會神地看著外面。
  ──眼前這個人……
  梅莉突然有股感受湧上心頭,整個人頓時慌了。
  最初見到哈爾希洛時,對他的印象只是個不好也不壞的男孩。然而,即使是初出茅蘆,以一個義勇兵來說,他也太像小孩子了。
  有雙愛睏的眼睛,做事磨磨蹭蹭、不可靠,還有種隨時都可能消失的感覺。從某種意義來說,他或許就是個特徵與年紀相符的普通──但是,可能無法在這個世界求生存的男孩子吧。她只這麼覺得。
  當時的梅莉是個雇傭治療者,只要有人邀約入隊,都不會拒絕,還自認這是份適合自己的工作。但是後來認為不可以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所以才答應加入哈爾希洛的隊伍。
  如今回想起來,梅莉心中應該有過兩種矛盾的情感吧。
  一是近乎憐憫的情感,她覺得如果沒人出手相救,這些孩子馬上就會死去吧,一旦接下工作,見死不救會讓自己寢食難安。然而,這並非是真切的憐憫。例如,一位瀕死的母親若將嬰孩託付於人,會置之不理者終究不多,大多數人即使感到困擾,還是會先答應保護嬰孩吧。然而等到這些人發現無法照顧,一籌莫展時,就會想要找人來代替自己,最後嬰孩可能就會被遺棄在路密愛里斯神殿前方。即便如此也好過一死。就是這種程度的,不負責任的同情。
  另一種則像是刻意讓自已搭上泥船出航的情感,當時應該也有過這種希望自我毀滅的感情吧。
  實際上,即使試著加入哈爾希洛隊後,也絲毫不認為這些孩子有未來可言。「新手時期誰都是這個樣子啦」,假使有人用這種陳腔濫調安慰那些孩子,話語的背後肯定藏有惡意。講明白了,可以爛成那樣的見習義勇兵應該很少見吧。只會讓神官感到不安,真的是爛到讓人恐懼的菜鳥隊伍。
  沒想到自己後來會和他們相處共事這麼長一段時間。
  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自己居然會依賴當時認識的那個男孩。
  哈爾希洛作為盜賊,然後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隊長,都已經有所成長了。梅莉並不認為是因為哈爾希洛有潛力。他應該經歷過各式各樣的事,而且這些都不是能用有沒有潛力評斷的問題。再加上,他個人不可能主動爭取當隊長,所以應該是百般不願,但當時的情況卻不容許他退縮,因此只能無奈地接下這個職務。他被逼到無路可退後走上鋼索,正慶幸終於走完全程時,又被逼得走在懸岩邊緣。那裡強風大作,光是緊貼地面就已不易,但他還必須前進。帶頭的哈爾希洛若是裹足不前,其他人也都無法動彈,所以情勢再怎麼惡劣,也只能向前邁進。一路上應該就是類似的情況不斷重複而已。
  梅莉成長的幅度,恐怕不及哈爾希洛的一半──甚至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以一個義勇兵來看,從前的梅莉可是遠遠贏過哈爾希洛等人,然而不知不覺中,她已被超越,現在反而是在追逐他人的背影。
  想要變得更強。
  不想只在後頭追趕。
  至少想能並肩同行。
  想要能夠抬頭挺胸地走在這個人的身旁。
  然而要怎麼做才有辦法實現,現在的自己或許已經不知所措得只會低頭看著行進間的步伐了。
  好害怕。
  總覺得自己好像要迷失好不容易才找著的道路了。
  總覺得自己的立身之處好像有一天會崩解殆盡。
  過去用著自己的方式拚死努力,卻也時常感到恐懼。
  ──我必須改變才行。
  想要改變自己。
  再這樣下去肯定會後悔。已經受夠後悔了。
  「哈爾。」
  「……咦?」哈爾希洛瞬間看了梅莉一眼。「──啊,嗯,怎麼了?」
  「要不要進去一點?我們不能讓身體著涼了。」
  「啊,也對……等等,但是……」
  「退到雨噴不到的地方就好。」
  「……好。」
  「我說話方式或許有點衝,但是並沒有生氣。這就是我,現在這個……應該就是真正的我。」
  「嗯。」哈爾希洛微微一笑,後退了三十公分左右。「……該怎麼說呢?如果梅莉能懷著那樣的想法待在這裡的話……唔唔嗯,到底要怎麼說才好。應該是說,這個地方能讓妳是妳自己的話就好了。」
  梅莉也退後到和哈爾希洛差不多的位置。「你是指這支隊伍嗎?」
  「──是吧。」
  「可能是在達倫格迦爾待了太久的緣故,我們整隊人的感覺就像一家人。」
  「啊啊……嗯。好像是。妳說……家人啊。」
  「哈爾是爸爸?」
  「我嗎?不像爸爸吧?嗯……我雖然是這個樣子,但好歹是隊長,要說的話……頂多也就是最年長的哥哥吧。至於媽媽這個位置也滿難說的……誰比較適合啊,如果硬是要講……應該是席赫露?」
  「她做事很認真謹慎,感覺很像也說不定。」
  「但是,沒有爸爸只有媽媽的話感覺也不太對……」
  「沒有雙親的家庭?那麼這樣好了,最年長的大哥是哈爾,最年長的大姊是席赫露?」
  「這樣席赫露、梅莉和夢兒就是三姊妹了。」
  「兄弟就是哈爾希洛、庫薩克和……,抱歉。」
  「反正藍德……」哈爾希洛的聲音莫名地乾癟。「不是當弟弟的料。」
  「……也對。」
  「因為是現在所以我才說。我和那傢伙一直都是對等的關係,那傢伙應該也想和我維持對等關係,我們倆從沒在跟對方客氣的。雖然我不喜歡那傢伙,但是他任何事情都是直接挑明。『不要那樣』、『好火大』、『才不是那麼一回事』等,我們倆的關係是可以當面討論這類事情的。無論是正經事,還是耍白癡都可以。畢竟我們倆不需要跟對方撒謊……或許很難找到像他那樣的存在。」
  「你們是……死黨?」
  「才不是咧。」哈爾希洛稍稍皺起眉頭。「那傢伙是我的死黨?絕對沒有那回事,根本不可能發生……不過相處的時間如果再久一些,或許會變成別種關係吧,我也沒個準兒就是了。也許我和那傢伙當不了朋友,反而是件好事。畢竟就不會變得敷衍了事──就是會莫名地信任他某些地方。嗯……我先前應該是信任過那傢伙。」
  「你信任他什麼地方?」
  「我啊……對同伴抱持的態度是,永遠不即不離地待在大家身旁,這應該是一個長久可行的做法。畢竟我喜歡,也重視所有同伴,所以在某些部分,無論如何就是會過於天真。但是,那傢伙不會這樣,反而因此取得一個平衡點。」
  「你們還真特別。」
  「我這樣講並不是什麼好的意思喔。」
  「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不只那傢伙是那樣,大家其實都一樣喔。」
  「哈爾,你……」
  「嗯。」
  「認為藍德真的背叛了嗎?」
  「不認為。」
  梅莉感覺快要笑出來了,心想,哈爾希洛也真是的。
  他立刻回答,毫無遲疑地加以否定。
  原來他那麼信任藍德。梅莉也未對此感到意外,畢竟,實在是難以想像藍德會真的叛逃。不管怎麼說,藍德都不會背叛自己的同伴,如果沒有這麼想,老早就對藍德不聞不問了。
  「梅莉,我可以問妳一件事情嗎?」
  「嗯,什麼事?」
  「那傢伙變成那樣之後,妳有看過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嗎?」
  「……沒有。」梅莉左右搖搖頭後,試著回想了一遍。雖然無法斷言絕對沒有出現,但是她沒有看過──應該是。「我應該是沒看到,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沒有。」
  「事情果然……」哈爾希洛邊游移視線,邊點了點頭。「很奇怪。那傢伙明明是暗黑騎士,而且不管他們平常怎麼相處,藍德應該非常喜歡黃道帶殺人魔寶貝。說不定還是他的心靈支柱之類的,總之應該是有這層關係才對。」
  「的確是。藍德不管黃道帶殺人魔寶貝把他罵得多難聽,每每一有事情就會召喚它出來。」
  「雖然這並不代表一定有什麼內情,我只是覺得不太對勁,感覺那傢伙在隱瞞些什麼。隱瞞對象不只是我,應該也包含弗羅岡那些傢伙,他不召喚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就是最佳驗證。說不定藍德正在籌劃什麼大絕招,別看那傢伙平常愛耍智障,他的話,確實可能會去想些讓人出其不意的事情。」
  「他確實可能那麼做……」
  「而且他也沒有直接危害到妳──我認為他還用了自己的方式想要保護妳。至少,不無那種可能。」
  「嗯,你說的沒錯。」
  「他先前和我打鬥時,應該是認真的。不過那只是因為對手是我。」
  「……對他而言,你是他想要維持對等關係的對手。」
  「妳講成這樣就顯得太過帥氣了。如果當時是他砍的是夢兒,而且讓夢兒受了傷的話,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但是,今天被砍傷的人是我,講得極端一點,藍德即使殺了我……或多或少吧?就算是那傢伙,應該也會感到心痛。但是妳不覺得,那傢伙還是會硬擠出笑容說些『別怪我喔,哈爾希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呀』之類的話?」
  「……我覺得會,非常有可能會。他說話的表情都已經浮現在我的眼前了……」
  哈爾希洛說了句「對吧?」後,噗哧竊笑。
  雨勢已經轉弱很多,與霧氣幾乎已無差別。
  是因為太陽還沒下山嗎?感覺四周還沒轉暗。總覺得自己和哈爾希洛兩人已經在這裡等待同伴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不過,說不定意外地沒有過那麼久。
  遠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動。只是霧氣變淡而已嗎?
  不,不對。哈爾希洛小聲地喊了「梅莉」,仔細一看,發現他邊移動左手食指,邊指向前方。這個動作的意思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邊」。
  梅莉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看著。
  對方體型很小,看來應該不是人類。
  也就是說不是同伴。
  雖然難掩失望,但是不能就此灰心。
  那個生物筆直地往洞窟靠了過來。
  打從能看見大致輪廓之前,心裡就已猜想過對方可能為何,現在看來是猜中了。
  「那傢伙是……」哈爾希洛說話了。
  「你認識……?」
  「與其說是認識──應該要說我看過才對。」
  那種生物長得像貓,只是相對於身體,頭部比例偏大,因此整體大小明明與貓相同或大上一些,卻看起來像是小貓。
  喵喵雖是四腳野獸,但也能單靠雙足行走。
  眼前這隻灰毛喵喵正是只用後兩腳,小步小步地走了過來。牠們的掌足與貓大不相同,指頭很長,靈活到可以確實抓取物品。話雖如此,乍看之下還是與貓掌極為相似,單靠後腳行走時,牠們會折起說是手臂也不為過的前腳,再大幅彎下手腕的部位,就像隻貓一樣。
  ──……好可愛。
  梅莉繃緊快要失守的臉龐,小小地清了清喉嚨。「……所以那不是弗羅岡的喵喵?」
  「應該不是。隱村中有一位名叫休羅•瑟朵拉的人,雖然休羅家聽說代代都是死靈法師,不過這個人好像喜愛喵喵喜愛到開始飼養了起來。村裡的喵喵我記得本來都是……卡茲萊伊家,也就是密探們在訓養。」
  「……原來如此。」
  喵喵。
  不知為什麼就是會被那種生物深深吸引,遭到弗羅岡囚禁時,觀看喵喵的身影也是唯一的慰藉。
  「密探……」
  「嗯。話說,我們為了壓制弗羅岡的喵喵,所以去請休羅•瑟朵拉提供協助。這隻喵喵應該……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的確是休羅•瑟朵拉的。」
  梅莉終於把哈爾希洛的話當作耳邊風了。
  是喵喵耶。
  有隻被雨淋濕的小喵喵走過來了……。
  感覺自己快要脫口說出「過來這邊」,也想彈舌發出「嘖、嘖」的聲響,再對牠招招手。等等,不能這樣──真的……不行嗎?既然不是敵人的話,應該沒關係吧?也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
  結果,梅莉硬是忍了下來。
  喵喵在一進到洞窟的地方,使勁地擺動全身,甩掉了身上的水滴。
  然後,稍稍側過頭,「喵」地叫了一聲。
  「……好可──」梅莉在千鈞一髮之際摀住嘴巴,把話吞了回去。
  「好渴?」哈爾希洛出聲詢問。
  「……沒、沒事啦。」
  「唔嗯……」哈爾希洛眨眨眼後,輕輕將手放到了喵喵頭上。「喵喵,你的主人咧?」
  可以這樣喔……!?
  摸摸喵喵也沒關係……?
  「──那麼……」梅莉握緊了拳頭。
  明明哈爾都摸了。
  明明自己也想摸。
  ──難道現在伸手去摸也不遲?
  現在可以順勢摸一下?說不定也能摸摸喵喵的頭?難道撫摸喵喵的最佳時機已經到來?
  但是,眼下哈爾希洛的手還放在喵喵的頭上。
  梅莉如果想要撫摸喵喵頭部,就必須讓哈爾希洛把手挪開。不過要怎麼讓他挪開手?該怎麼拜託才好?果然只能開口跟他說了吧?可是要怎麼說呢?好比說,這樣講──
  哈爾,也讓我摸一下。
  這樣講的話,感覺也太過直接了吧?不能再稍微婉轉一些嗎?
  哈爾,可以也讓我稍微摸一下嗎?
  加了個疑問詞,這樣如何?聽起來……好像柔和了幾分,不過總覺得和剛才的說法沒多大差別。那麼,換這一句呢?
  喵喵耶,能不能讓我……?
  非常委婉的問法,不過好像太拐彎抹角,而且好像沒說完──給人一種非常麻煩的感覺。如果有誰用這種說話方式詢問梅莉問題,她可能會反問一句「讓你幹嘛?」。她也許會覺得對方用這種問法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目的為何?講清楚不是很好嗎。
  沒錯。
  如果有想做的事情,最好是確實傳達,不要含糊。那麼就這樣說好了。
  哈爾,我想要摸看看喵喵,讓我摸一下吧。
  就是這個了。
  這樣講就對了。
  快講,得趕快講才行。
  倒是能夠想像哈爾希洛會有什麼反應,會講些「……啊,是喔,嗯……那麼──」之類的吧。他應該不會想「梅莉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要求」。畢竟哈爾希洛不是那種人,他不會去嘲諷其他人。
  所以,趕快講出口吧。
  說出來就好,根本沒什麼好害羞的啊?──錯,是好害羞啊。
  沒錯。
  講這些話會讓我覺得好害羞。
  無敵害羞。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明明只是說一句話而已,但是實在是害羞到不能自已──為什麼會這樣?因為自尊心?這是怎樣的自尊心啊?裝帥耍酷?自己分明不是一個酷勁帥氣的人,是要裝什麼裝啊?這樣是有什麼意義啊?
  我不是想改變嗎?
  如果是,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的話還談什麼改變。因為想要、非常想要撫摸喵喵,所以要付諸行動。這僅僅只是一小步,但必須踏出去才算數。假使連這種程度的事情都辦不到,這一輩子就甭想改變了。
  喊個一、二好了。等等,只有一、二太短了,喊一、二、三吧……算了,數到五再開口,這樣一定能夠成功。
  「梅莉?」
  「一、──欸……?」
  「怎麼了嗎?」
  「沒、沒、沒有什麼怎麼了啊?」
  「是喔?」哈爾希洛看向了濛濛細雨的另一端。「啊……」
  又來了,又有什麼東西正在往洞窟而來。
  這次應該不是喵喵了吧。畢竟那個身形比喵喵高大太多了──是人類嗎?
  雨聲中混雜著些微腳步聲。聽起來有兩個人。
  是雙人組。
  剛剛雖說對方身形高大,但只是要表達不像喵喵那般小而已,若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個子算不上是特別高。至少,其中一位的體格頂多和梅莉不相上下,另一位或許比梅莉,不,是比哈爾希洛還要大塊頭。
  說他們打扮怪異也不為過吧。兩人全身,甚至到臉部,好像都用各種顏色的布匹還什麼的遮蓋住了。
  哈爾希洛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後,嘆了一口氣。「……哇,我居然忘記了──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說就是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忘記了?忘了什麼?」
  哈爾希洛只是「唔嗯……」一聲,模稜兩可地點點頭,支吾其詞,忽地抱起灰色喵喵後站起了身子。──他把喵喵抱起來了?
  騙人。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希望那是假的。
  還是……其實可以抱喵喵……?
  ──話說回來,哈爾……
  為什麼你可以那麼輕易就把喵喵一把抱起……?
  「妳好,瑟朵拉小姐。」
  哈爾希洛微微欠身。
  當然,他手上還抱著喵喵。
  「……這樣稱呼妳可以嗎?還是叫休羅小姐……會比較好?」
  「叫瑟朵拉就好。」
  嬌小的一方在持續走動的狀態下,冷冷地說道。
  是女性的聲音。
  休羅•瑟朵拉,喵喵們的飼主,原來是位女性啊。
  瑟朵拉領著一名魁梧的人進到了洞窟之中。
  梅莉雖然慢半拍,但仍查覺到瑟朵拉的同伴恐怕不是人類。它雖然呈現人形,但覆蓋盔甲的手臂實在太長,手也相當大。哈爾希洛剛剛提過,瑟朵拉出身死靈法師世家,這麼說來,她這位同伴應該是人造人。
  「你們好像四分五散了。」瑟朵拉這麼說後,乾脆地摘掉了遮臉的布匹,感覺它十分礙事。「你們倆現在有什麼打算?」
  哈爾希洛倒抽一口氣,瞪大了雙眼;梅莉也多少有點吃驚。依據打扮和聲音,實在難以難想像她的真實面貌會是如此。
  是個女孩子。
  這位女孩將一頭黑髮剪成了鮑伯頭,眼睛大到感覺像要掉下來,五官端整,與其說是漂亮,用可愛來形容更為貼切。
  「……怎麼了?」瑟朵拉依序瞪了哈爾希洛和梅莉。看樣子她是怒上心頭,但可能是臉蛋長得可愛的關係,因此感受不到壓迫感。「你們又不是村里的人,所以看到我這頭短髮應該不會大驚小怪吧?」
  「啊啊,沒有啦……」哈爾希洛邊不停輕撫著灰色喵喵的腹部,邊尷尬地「呵呵……」笑了。「我沒有對妳的頭髮……等等,之前有聽說村裡的女人都會留長髮耶。這麼說來……」
  「你的說話方式會不會太親暱了啊?」
  「唔,抱、抱歉……失禮了。要怎麼解釋才好,就是看見妳的面孔後,心裡就湧現一種親近的感覺。親近?好像有點不對……」
  「因為血統的關係,休羅家代代都是娃娃臉,不太想以真面目示人也是因為這樣。」
  「……我覺得用不著遮啊──不對,是不必遮掩應該也沒關係。」
  「你這個外人,別用那種自以為很了解的口氣說話。」瑟朵拉從哈爾希洛的手中奪走灰色喵喵後,放到了附近。「不過,我也要離開村子就是了。」
  灰色喵喵在洞窟壁邊坐下,開始舔整身上的毛。牠用小小的粉紅舌頭拚命舔著身體四處──好可愛喔。
  好想抱牠。老實說,現在就想一把抱住牠,但是妨礙喵喵整理身體的話,感覺會被牠討厭。
  梅莉將視線自灰色喵喵移開,交互看了看哈爾希洛和瑟朵拉。哈爾希洛是怎麼了啊?感覺有點怪怪的。像是惴惴不安的模樣。不過,他面對交情尚淺的人時,確實會有那樣的傾向。再說,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從頭到尾都會直視對方說話的類型。話雖如此,哈爾希洛明明低著頭,卻又不時由下往上窺看瑟朵拉的神情,那種態度果然有些不對勁。
  「原來妳要離開村子……」
  「沒錯,不過我對村子也沒有留戀,遲早都會分道揚鑣,只是那個時間點剛好落在現在而已。」
  「……那個──雅菈菈小姐他們呢?」
  「我剛剛沒跟你講喔?他們已經四散各處了。我雖然有讓喵喵們跟著,但是所有人的位置時時刻刻都在改變,就算是我也無法持續掌握他們的行蹤。喵喵應該也跟丟了某些人吧,而且對喵喵來說,要求牠們掌握對方所有行蹤根本是種酷刑。」
  「妳說的對……」
  「看樣子你們倆是平安無事。」瑟朵拉斜眼看了梅莉。「這就是你特意去拯救的女人啊。妳沒成為牠們洩慾的工具喔?」
  「那……」梅莉瞬間語塞,無法回答。「我沒事。」
  「妳真走運。」
  「嗯,也許吧。」
  「那、那個……」哈爾希洛不知為何慌慌張張,並以視線和手勢比著瑟朵拉和灰色喵喵。「其實,是那隻喵喵帶著我找到梅莉的所在位置。如果沒有牠……也就是說,瑟朵拉小姐沒有出手協助的話,光靠我一個人,真不知有沒有辦法找得到。」
  「原來……是這樣子啊。」梅莉轉身面向瑟朵拉,盡可能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行了一個禮。「非常謝謝妳。」
  「不必多禮。反正我會收取相應的報酬。」
  「……也對……」哈爾希洛單單閉上左眼,用手頻繁地搓揉闔起的眼皮。他是眼皮癢嗎?
  瑟朵拉瞇起眼睛,望著揉眼的哈爾希洛,嘴角微微上揚。讓人感覺很差。
  ──話說回來,她長得……好像一個人?
  能夠馬上想到答案簡直是個奇蹟,畢竟,自己甚至沒和那個人說過話。其實並沒有清楚記得那個人的長相,瞬間浮現於腦海的大概就是髮型、大大的眼睛和沉默寡言的氛圍。
  整體印象十分相似。
  就像是隸屬庫薩克前一支隊伍的那個女孩。
  記得她和哈爾希洛一樣,都是盜賊。
  名字是──

  巧可。

  沒錯,就是巧可。她在戴德黑監視堡壘失去性命時,哈爾希洛曾經吶喊過她的名字。記得在那個瞬間,自己還心想:「那是他認識的人嗎?」
  肯定是他認識的人,畢竟連名字都知道了。而且,當時的哈爾希洛明顯不太對勁,雖然已經不太記得細節為何,但他就是不對勁。說不定對哈爾希洛來說,那個名叫巧可的女孩或許不單只是打過照面的關係──所以他現在才會這樣啊。
  因為瑟朵拉長得像過去死在眼前的巧可,所以哈爾希洛的內心產生了動搖嗎。
  「那麼……」
  瑟朵拉雙手交叉這麼說後,哈爾希洛不知為何當場坐了下去。
  「……好,我知道妳的意思。」
  梅莉歪過了頭。「……咦?什麼意思?」
  「報酬。」瑟朵拉用鼻子低哼。「針對你主動提出的交易,我已經做好該做的事了,所以必須來拿一下該拿的東西。」
  「啊,但是──」哈爾希洛仰頭看著梅莉,臉上浮出了苦笑。「有梅莉陪在身邊,或許是太好了。如此一來,妳就能馬上進行……處置?」
  「處置?處置什麼……?」
  「先前講好要提供……材料給她。」
  「蛤?提供?什麼的材料?」
  「那個……人造人的。」
  「人造人──」
  「我們先前講好了,他要把眼球給我。」瑟朵拉走到哈爾希洛身旁後彎下腰。「因為他希望我不要拿慣用眼的,所以左眼球就可以了。」
  「左眼!?」
  「總覺得……」哈爾希洛垂下臉,搔了搔頭。「很抱歉。」
  「哈爾,你幹嘛道歉!?」
  「沒啦,就覺得該這麼說……」
  「所謂的提供眼球!?是要把眼球挖出來交給她……!?」
  「這個部分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那樣吧?」
  「如果那樣做,連光之奇蹟(Sacrament)都無法治癒耶!?你明白嗎!?」
  「……呃,大概知道?」
  「什麼大概知道──」
  「喂,女人。」瑟朵拉狠狠地瞪了梅莉。「妳是在發什麼火啊?追根究柢,都是因為要去救妳必須動用到喵喵,所以這個男的才會跟我交易耶?」
  「我、我才沒有在發火……」
  「沒有的話就閉嘴。」
  「我怎麼可能閉得了嘴!這都是為了我才會──」梅莉用手摀住了嘴。沒錯──都是為了我。
  都是我害哈爾希洛落到這種窘境,要將左眼球交給這個女人。
  「……抱歉。」哈爾希洛使勁地搓著後腦杓到頸部一帶。「我多少覺得事情這樣發展很討人厭,該說是時間點的問題嗎?總之,要在梅莉妳的面前履行那種約定,實在不太恰當……妳應該不想看到,而且老實說,我也不想讓妳看到那種場面。所以很抱歉,那個……能不能請妳離開?啊,不過等流程結束後,還必須請妳用魔法幫我療傷,結果好像一樣,妳還是會看到那些……」
  「廢話說夠了沒,把頭抬起來讓我好好瞧瞧。」瑟朵拉以右手食指及大拇指掐住哈爾希洛的下巴,用力地往上一抬。「──嗯,看起來是顆新鮮的眼球。」
  「當然……畢竟我又不是屍體,人還活著……」
  「你這麼說也對。」瑟朵拉用左手撥開哈爾希洛的頭髮,並將臉湊了過去。她真的有必要靠那麼近嗎?不過瑟朵拉好像打算挖走哈爾希洛的左眼,所以應該是有靠近的需要吧。是這樣嗎?總之,哈爾希洛似乎也把這件事情認知成自己的義務,因而乖乖待在原地。
  無論是哈爾希洛還是瑟朵拉,兩人應該都不是認真的吧。她想要這麼想。但是,撇開瑟朵拉,單就哈爾希洛來說,肯定不會是這麼一回事。
  他絕對是認真的。
  雖然不同於所謂的果斷,但哈爾希洛在某些事情上就是莫名地想得開。不過,他本來就不會捨棄同伴。哈爾希洛總是打算犧牲他自己。
  梅莉也不是不懂他的那種想法。與其看見同伴受到傷害,還不如自己受傷就好。失去同伴和自己喪命,如果非得二選一,哈爾希洛肯定會選擇後者,但是梅莉何嘗不是一樣。
  話雖如此,並不代表這就是個能讓人能接受的抉擇。
  「我的給妳!」
  梅莉本打算搶進哈爾希洛和瑟朵拉之間。
  說時遲,那時快,瑟朵拉立刻以無情、冷酷的視線制止了梅莉。
  「不行。」
  「……為、為什麼?」
  「和我交易的人不是妳,再怎麼說都是這個男的。而且,我所接受的條件是可以拿到這個男的的眼球。毫無關係的妳要逼我變更條件,可是門都沒有。」
  「這件事……或許就像妳說的……」
  「再說最重要的是,我對妳的眼球沒有興趣。」
  「……所以妳對哈爾的眼睛就有興趣?」
  「妳聽起來不覺得是那個意思嗎?」
  「我、我的視力比哈爾好,而且不像他有對愛睏的眼睛……」
  「梅莉……那個和眼球沒關係,我想應該是眼瞼形狀導致的結果……」
  「對、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瑟朵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女人,妳囉囉嗦嗦講一堆也是沒用的。」
  「女、女人!」
  妳不也是女人嗎?──梅莉差點就要說出口,但最後還是吞了回去。
  總覺得不能太過感情用事,要冷靜,得先暫時冷靜比較好,冷靜後再來思考該如何是好。



  「那麼……我用比哈爾左眼更有價值的部位來跟妳交換。」
  「駁回。」
  「一條手臂或一條腿都沒關係。」
  「不需要。」
  「那麼,到底要拿什麼妳才肯交換?」
  哈爾希洛張開嘴巴,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沒能說出口。因為瑟朵拉出其不意地分別用兩手一把抓住他的頭部與下顎,往她自己的方向拉了過去。
  話說,她到底在幹嘛?
  好像把哈爾希洛當作物品在對待。
  「等一……」
  「我對這個男的有興趣。」
  「欸?」
  「一邊是可有可無的女人,一邊是有興趣的男人,我當然想要男人的眼球。」
  「……我完全不懂妳這個理由有什麼道理?」
  「我沒奢求妳能理解,順便跟妳說──」瑟朵拉開始用左右兩手不斷地撫摸著哈爾希洛的臉龐。「我認為不必急著挖他的左眼,不是現在也沒關係。這顆眼球就等我想要的時候再來拿走。到那之前──哈爾希洛。」
  「……是、是?」
  「你的左眼雖然是我的東西,但是現在暫時寄放在你那邊。」
  「哇……耶……?太好──了……?我可以……高興一下嗎……?」
  「你和村裡的男人不同,感覺有點新鮮。」
  「……是那樣子喔?」
  「哈爾。」梅莉發出尖銳的聲音後,發現自己突然一把火燒上心頭。「有什麼好笑的啊?」
  「笑?我沒在笑啊!?在這種狀況下也笑不出來吧!?」
  「是喔?」梅莉把頭扭向了一旁。「我倒是覺得你有些開心耶。」
  「我一點都不開心!?」
  「話說回來,哈爾希洛。」
  「是!?有、有什麼事……?不過瑟朵拉小姐,妳能不能……放開我的手啊?」
  「你覺得你有資格拜託我嗎?」
  「我只是覺得……那件事歸那件事,我們要就事論事。」
  「你說的對。」
  「對、對吧……?」
  「但是,我不一定會採納。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村裡也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僻。」
  「我就覺得妳是那樣!總、總之請妳放手!」哈爾希洛甩開瑟朵拉的手後,站起了身子。「……約定好的就是約定好的,我的左眼球隨時都能交給妳!但是除此之外我們又互不相欠!」
  瑟朵拉「喔」了一聲,刻意睜大眼睛。「也就是說,你們不再需要我提供協助了?如果是這樣,那我只好叫招回所有的喵喵離開這裡了。順便挖走你的左眼球好了,畢竟離開這裡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到面了。」
  哈爾希洛垂下了頭。「──不、……」
  他雖然不想說出「不可以那樣」,但是不得不說。
  現在哈爾希洛和梅莉只是在這裡苦等其他同伴。兩人雖然絞盡腦汁想過各種辦法,但全都行不通,除了在此等待外,根本別無他法,真的是束手無策了。
  「也許沒辦法立竿見影……」瑟朵拉彎腰由下往上窺視了哈爾希洛的表情。「但是我如果讓喵喵們集中精神尋找你的同伴,應該還是會有成效的。換做是你們又能怎樣?若是有地緣關係,或許就不用我的協助吧。依我的預測,明天左右霧氣會罕見地散去,能見度應該能夠變得很好。但是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沒有霧氣壟罩時,又會有其他棘手的問題,現在你要怎麼辦?拚命找一下嗎?」
  這個女人。
  ──休羅•瑟朵拉。
  好像滿欣賞哈爾希洛,但卻又喜歡讓他煩惱、痛苦,然後她自己樂在其中。她剛才雖說自己是性情乖僻,但是比起乖張偏執,她根本只是喜歡捉弄人。
  由於她出手協助我們,又是可愛喵喵的飼主,所以不願把她想成壞人。
  但是,自己無法喜歡這個人,說不定其實是非常討厭她。
  儘管如此,「討厭的話趕她走就好」──這種想法未免也太不成熟,而且以現況來說,不是明智之舉,壓根兒不是。但是,如果是自己低頭請求,瑟朵拉會出手幫忙嗎?應該不會吧。因為是哈爾希洛,所以她才會願意。瑟朵拉大概是想看到哈爾希洛把腰彎到不能再低,不斷懇求她吧。再講得明白點就是,想讓哈爾希洛屈服於她,想讓哈爾希洛服從於她。另一方面,哈爾希洛清楚知道,身為隊伍隊長的自己該做些什麼事情。他為了梅莉──為了一名同伴,毫不吝惜地交出了自己的左眼,甚至是以性命交換也在所不辭。
  「瑟朵拉小姐。」哈爾希洛深深地彎下腰,頭都快要碰到膝蓋了。「……請妳幫我們尋找同伴,拜託妳了。」
  「是可以。」瑟朵拉高傲地將身體向後傾──但是又立刻做出補充,速度快到足以讓人大失所望。「但是,我有附加條件。」
  ──我就知道。
  她到底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梅莉咬緊了牙關,心想瑟朵拉即使要求奇怪的事,自己想阻擋哈爾希洛也阻擋不了。只要不是太超過的事,不對,就算是相當過分的要求,他都還是會接受吧。瑟朵拉應該已經看穿了這一點,所以可能會提出駭人聽聞的條件。
  「妳的……」哈爾希洛低著頭,由下往上看了瑟朵拉。「條件是什麼?」
  「在回答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
  「啊,好,有問題的話……請問。」
  「你和那個女人在談戀愛嗎?」
  「蛤!?」哈爾希洛出聲大叫,梅莉則是頓時語塞,只說得出「妳在──」。
  「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啊?」瑟朵拉覺得出乎意料,因而皺起了眉頭。「你們是同隊夥伴吧,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一起行動,變成那種關係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呀。在村裡那些門第較低的人,幾乎都是和身邊的異性結婚生子。再加上哈爾希洛,你應該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救那個女人吧。所以一般都會覺得你們不是普通夥伴關係啊?」
  「才、才不……」哈爾希洛轉向梅莉,馬上又移開視線,然後左右甩了甩頭,不,應該是整個人都在甩動。「──才不是那樣……!?我和她完全不是那種關係,我們是同伴中的同伴!?素同伴!?素、素……!?是同伴……!?」
  瑟朵拉不知為何盯著梅莉直看。「他講的是真的嗎?」
  「當然。」梅莉倒抽一口氣後,有種嗆到快咳嗽的感覺。「我和哈爾,是同伴。沒有什麼以上,沒有什麼以上。」
  「妳重複說了兩次『沒有什麼以上』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沒、沒有啦!?我們的關係沒有什麼以上,沒有什麼未滿,就只是同伴,結束!」
  「這樣啊。」瑟朵拉輕輕地點了兩次頭。「這樣的話就沒有問題了。哈爾希洛。」
  「……怎、怎麼了……?」
  「哈爾。」瑟朵拉再次開口的瞬間,梅莉因太陽穴附近痙攣而感到些微疼痛。
  ──這個人是怎樣。
  叫得那麼親暱,是在裝熟喔。
  然而梅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所以說自己平常把哈爾希洛叫成「哈爾」,聽起來也像是在裝熟?
  由於自己先前打算縮短和同伴之間的距離,想說從形式上著手,因此決定從改變稱呼方式著手嘗試,還東想西想思考了很多。頭一個思考的對象是隊長哈爾希洛,當時腦中最早浮現的腹案就是不加敬稱,直接稱呼全名俐落又好記。叫起來也感覺比較易於親近,不過叫成哈爾希洛的話好像有些冗長。至於叫哈爾的話,就和夢兒的叫法重疊了。而且從夢兒那種女孩的口中叫出這個名字感覺很可愛,但是如果是由自己來叫會不會讓聽的人不好受?至於加上「先生」的話,與其說是奇怪,不如說會散發出一種太過慎重的氛圍。那麼……就叫哈爾拼之類的,等等,這個不行,根本意義不明。那麼……哈爾林?哈爾隆?哈爾梅爾?索性豁出去叫哈爾哈爾之類?哈爾欽?不行不行,想不出來也不能亂叫。
  思考了好一段時間之後,結果還是選擇了不拗口的簡稱形式「哈爾」。除了俐落好記之外,還四平八穩,這個叫法應該行得通吧。但是等到實際要這麼稱呼時,自己又躊躇了,心想還是不要這樣叫好了,認真考慮過要放棄。但是後來順勢喊了一次看看,意外地沒什麼問題。
  梅莉個人雖然不這麼認為,但是別人聽起來會不會覺得她是在裝熟?
  然而更叫人在意的是,這個女人為什麼突然開始稱呼哈爾希洛為「哈爾」了?
  「哈爾。」瑟朵拉再度這麼叫喚後,微微地笑了。「──在我覺得膩了之前,你的言行舉止都要像是我的戀人。這就是我的條件。」



  6.能實現的夢想就不叫夢想

  ──本大爺沒有輸。
  怎麼可能會輸給那種蹩腳貨色。
  應該是沒輸給他才對。
  這確實是第一次和那傢伙認真比劃。過去曾想過總會有這麼一天──這種話就算撕了嘴也說不出口。連試著去想都沒想過。
  只是,真的打起來的話,一定能獲勝。
  藍德過去很有自信。
  畢竟,那傢伙是盜賊。戰鬥不是他的專業,而本大爺可是暗黑騎士。
  萬物生於黑暗、卒於黑暗,世上所有生命一率平等,最終都會投入死亡的懷抱。
  暗黑騎士恪遵暗黑神史卡勒海爾的教誨,身負的工作就是爭鬥,將死亡賦予敗者,所有的暗黑魔法和暗黑鬪法都是為此存在。除此之外,導師(Load)還會教導暗黑騎士獨特的行事作風,要他們不擇手段擊斃敵人。暗黑騎士憑藉屏除道德和情感,淬鍊自我精神,攀抵真正的巔峰,不過這個道理應該只有侍奉史卡勒海爾者才能理解。到達那種境界後,戰鬥就不再是戰鬥,已變成如同呼吸的存在。戰鬥、獲勝、帶來死亡都像是日常呼吸,如此行事才是理想中的暗黑騎士。
  身為暗黑騎士的藍德,怎麼可能敗在區區盜賊的手下。
  事實上,他玩弄了那個混帳盜賊,像現在這樣閉起眼睛,就能再度重溫那個時候的手感。那傢伙的錐狀短劍(Stilett)和附有護手的小刀與藍德的安息劍(RIPer)相互交鋒得越激烈,兩人心中越是會有股高漲的情緒。那傢伙也不是對藍德渾然不知,因此難以一擊定勝負。藍德也明白這一點,但是正因為清楚明白,所以那傢伙才會大吃一驚,才會感受到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每當那傢伙顯露驚訝神情時,藍德都極想跟他說,這下體會到本大爺有多強了吧。哈爾希洛,先掂掂你有幾兩重再說。反正你不是本大爺的對手,你是打不贏大爺我的,所以趕快投降吧。
  排出系(Exhaust)。
  射出系(Leap Out)。
  然後是立鳥不濁跡(Missing)。
  暗黑鬪法中的這類移動類技能不單只是步法,還附隨了蜷縮、延展、彎曲、扭擺全身的動作。以一個暗黑騎士──必須戰鬥的人來說,藍德非常矮小,而且也不具出眾的體能,因此對他而言,移動類技能極為重要。總而言之,他如果不移動,就無法戰鬥,停下腳步與人對打,絕對會一敗塗地。移動,只管移動就好,移動得越勤奮,越能掌握致勝先機。
  因此,藍德在實戰中從一而終般不斷使用移動類技能,就算不斷使用,一直使用到身體抗議了,他還是繼續使用。藍德在暗黑騎士公會學會排出系(Exhaust)以來就認為,如果不這麼做,暗黑騎士藍德根本沒有未來可言。所以不管有誰閒言閒語,一路走來他都在戰鬥時大量運用移動類技能,甚至到了使用過度的地步。
  一切都是為了獲勝。
  要變強,只有這條路可走。
  ──哈爾希洛,你懂嗎?
  本大爺可是和你不同啊。
  畢竟,本大爺不是隊長,你還有統領隊伍的工作在身,即使在戰鬥中都還必須時常掌控所有人的狀況。本大爺不一樣,到頭來大爺我的首要之務,終究是打倒敵人。所以本大爺必須變強才行。
  像本大爺這種矮子要變強……
  哈爾希洛,你知道這種事情有多困難嗎?
  本大爺會告訴自己要變強、要變強,大爺我可是很強的。但是,每當這種時候,就是會聽到一種聲音。
  嘲笑。
  喂喂喂,你是認真的嗎?真的、真的、真的那麼覺得喔?看看周遭的人吧。這個也是、那個也是,幾乎所有人的身形都比你高壯,輕輕鬆鬆就能揮舞大型武器了。例如蓮崎、隆那些人,雖然他們跟你是同期義勇兵,但根本是不同層級的存在。還有你跟莫古索的身高差幾公分?這種懸殊的差距可是無法縮短的喔?藍德,假如蓮崎狠狠地揍你,你會不會一拳就被打死啊?
  越認真思考就越是覺得,這種差距好大,實在是太大了。
  不過,是在沮喪什麼鬼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一般都會感到沮喪吧。
  甚至簡簡單單就能陷入絕望。
  畢竟,大爺我們可不是在玩耍耶?分分秒秒都攸關生死耶?不過死掉的話不就是投入史卡勒海爾的懷抱而已?話這樣是說沒錯,但是最好是那麼簡單就能接受啦。
  本大爺不想死啦。
  死掉可能就什麼都沒了啊。
  大爺我很清楚喔。
  畢竟一路上看太多了。
  死掉的傢伙都化成灰燼,再也見不到了。
  本大爺還不能死啦。
  因為還有沒完成的事情。
  到此為止了,這就是本人的極限了,接下來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前進了──畢竟本大爺還沒到達這個境地啊。
  哈爾希洛,你懂嗎?
  本大爺還沒完全燃燒啊。
  大爺我這種男子漢,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畫下句點。本大爺就是這樣激勵自己,然後往前邁進的啦。本人和你那種優柔寡斷、沒出息的傢伙,根本大不相同。跟本大爺說什麼要和同伴好好合作,這種事情簡單說來就是種依賴吧,就只是在靠別人而已吧。大爺我如果真的那樣做,一定會變弱的。
  哈爾希洛。
  本大爺必須比你強才行,而且為了達成目標,一直以來能做的都做了,也還在堅持,所以大爺我肯定比你還要強啦。
  機會難得,所以要讓你親身體會一下。
  ──原本是作此打算的。
  那傢伙應該會去拯救梅莉,而且在那種狀況下,他大概是隻身前往。
  當時藍德有兩條路可走,阻止他,或是讓他去。
  不,不行,只有阻止他一途了。那個塔克薩基大叔一定會察覺哈爾希洛的行動,因為他對藍德還是有所存疑,覺得藍德並非是真心要成為弗羅岡的一員,肯定只是為了同伴才出此權宜之計。這就是塔克薩基的想法,所以他監視藍德,而且應該也注意著哈爾希洛等人的一舉一動。塔克薩基不會放過任何細節,因此哈爾希洛一行動,肯定會被察覺。
  藍德只能親手阻止他了。
  想當然耳,塔克薩基勢必會跟去,畢竟他還不信任藍德。
  實際上,事情也是這樣發展。
  既然情況都已演變至此,就不能放走哈爾希洛了。他很清楚塔克薩基的能耐,那個大叔真的非常老練,雖然他只有一條手臂、一隻眼睛,但是根本毫無影響。即使藍德、哈爾希洛還有庫薩克三人同時挑戰他,戰勝的機率連萬分之一都沒有吧。縱使再加上夢兒、梅莉以及席赫露的魔法也難以贏得勝利。哈爾希洛的對手如果是塔克薩基,肯定必死無疑。
  看在曾是同伴的份上,至少讓我親手送他歸西。
  藍德這麼提議後,塔克薩基並未搖頭駁回,所以他就出手了。以塔克薩基的性格來看,之所以沒有駁回,應該是想藉此測試藍德。
  在某種意義上,這或許是塔克薩基的缺點。他本領實在高強,辨識能力實在太好,能夠明確地掌握實力差距。對塔克薩基來說,藍德的等級低於自己,只是個小鬼,根本不是對手。因此他自認隨時都有辦法對付藍德,這並非是輕視對方,僅是陳述事實而已。
  然而,唯一有可趁之機的破綻在於,塔克薩基雖然還在懷疑藍德,但卻刻意讓他自由行動。
  塔克薩基的想法應該是,藍德假使真心效忠弗羅岡,那就相安無事;就算藍德打算背叛弗羅岡,也只是到那時候再把他處理掉就好。
  結果,藍德和哈爾希洛一對一單挑了。
  再來只要獲勝即可。
  打贏哈爾希洛。
  讓他屈服。
  ──哈爾希洛,本大爺不會要你的命啦。
  眼前還有活路可走。
  還有方法能讓事情圓滿落幕。
  大爺我先讓你瞧瞧本人的實力,等你被我打垮後,就會跟你提議一個好辦法。你只要回答「好,我知道了」,一切非常簡單。
  加入弗羅岡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不只本大爺,是大爺我們所有人都加入,都成為弗羅岡的一員。現在不用思考是否要一直待在這個集團,總之先加入,在這裡和半獸人、不死族(Undead)、精靈和其他種族一起生活。然後,試著跟強波聊一次天看看,你們可會嚇一大跳,會發現牠是志向遠大的男子漢,半獸人什麼的種族差異,瞬間就會變得無關緊要了喔。這就是所謂的拓展視野,會深深地體認到,我們對這片格林姆迦爾根本是一無所知喔。會發覺人類這支種族的世界觀實在狹隘,太過狹隘了。會覺得我們雖然都是別無他法才無可奈何地當上義勇兵,然後以這個身分存活至今,但是這樣真的好嗎?這是我們抉擇過的結果嗎?還是被迫做了這個決定?說不定我們只是被誰利用而已?
  哈爾希洛,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是本大爺可是絞盡了腦汁啊。
  在短時間內想了很多。
  大爺我也想和你或其他傢伙說說,或讓你們聽聽本人思考的結果、正在思考的事情。然而,你們又是怎麼想的?
  提到半獸人,就直接認定是敵人嗎?不死族(Undead)確實讓人發毛,不過牠們會喝酒起鬨喔?也會和自己的同伴搭肩聊天。本大爺認為只要自己願意,要待在弗羅岡裡應該不成問題喔。真想好好地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們,然後聽聽你們的意見呀。
  總而言之,哈爾希洛。
  大爺我想要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畢竟,依你的個性,不管什麼事情應該都會思考一堆有的沒的,不是那種靠直覺做決定的類型。本大爺和你雖然還不到完全相反,但是差異確實很大。
  大爺我很討厭你,而你好像也很討厭我,講明了,我們倆根本合不來。明明已經一起組隊好一段時間,但你我依舊不是朋友,本大爺和你是當不成朋友的。
  要不是你這一路上有好好當隊長,大爺我早就不甩你了啦。畢竟對本大爺來說,你就只有這一點價值而已。
  你肯定思考著和大爺我不同,或從不會去想的事。反正就是思考不同的事物,思考會讓本大爺感到煩躁的事物,然後你就會說大爺我讓你覺得很火大。
  正因為如此,才想讓你見識見識。
  還有這種別有天地的所在喔。用不著特別去黃昏世界或達倫格迦爾那種異世界,格林姆迦爾裡就有我們不知道的世界。我們曾經在達倫格迦爾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這樣的我們也能接受格林姆迦爾的另一種面向吧?應該要去接受吧?
  哈爾希洛,你怎麼想……?
  「……呿。」
  那個混帳。
  藍德用左手壓住了右肩。
  本大爺看穿哈爾希洛要發動什麼招式了,他不豁出去的話,根本沒有勝算。那傢伙平時明明謹慎到膽小的地步,但是偶爾會變得非常大膽。他到底會怎麼出招呢?
  那傢伙最擅長的背面突刺(Back Stub)和蜘蛛纏殺(Spider)幾乎已被封鎖。只要不讓哈爾希洛繞到背後就好,因此對機動力強的藍德來說根本輕而易舉。至於從蠅擊(Swap)連結至腕捕(Arrest)、膝碎(Shutter)、橫擊(Slap)、顎擊(Hitter)的攻擊模式,也只需提防就能擋下。由於藍德詳知哈爾希洛的招式,因此其他諸如障眼法、欺瞞術之類的招式也對他無效。
  那傢伙打算來個玉石俱焚?
  藍德認為這個可能性相當高,即使沒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哈爾希洛也可能犧牲一條手臂來對藍德造成致命傷。這確實像是那傢伙會想出來的戰法。
  強襲(Assault)。
  藍德也知道這個招式。哈爾希洛不太使用這個技能,畢竟要消耗極大的體力,而且使用這一招才是真的要有玉石俱焚的覺悟,因此能發揮功效的場合十分有限。但是,他可能會賭上一把,藉此分出勝負。
  藍德料想到了。
  不過,哈爾希洛的強襲(Assault)威力出乎預料之外,這是他的失算。
  短短一瞬間的速度,講得更精確就是,起步當下,光是這樣就決定了勝負。
  不對。
  ──一切都是取決於那傢伙。
  哈爾希洛深知只有這樣做才能贏過藍德,所以他下定決心,將成敗都賭在那個瞬間了。
  哈爾希洛大概只剩這一招了。
  藍德只要躲過,便能獲勝。
  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哈爾希洛若故技重施,藍德就有辦法對付。
  然而,藍德最後確實輸了。話雖如此,但如果要說兩人誰比較強,答案是藍德。哈爾希洛也會承認吧。
  他明明比哈爾希洛還要強,但是輸了。哈爾希洛採取了很像他會用的方式,從藍德手中奪得了勝利。
  「……本大爺不是應該已經知道那傢伙會那樣出招了嗎?為什麼大爺我還會受傷?是因為太輕視那傢伙了嗎……?」
  被錐狀短劍(Stilett)刺傷的右肩已請精靈巫醫(Shaman)治療過,傷口已經完全癒合。
  然而,明明不可能覺得痛了,但還是會隱隱悶疼。
  「……嘿咿……」此時傳來一陣聲響,像是帶有水氣的風聲。
  藍德猛然睜開了眼睛,發覺亞諾奴斗就坐在篝火的另一頭。
  光著肩膀的牠,明明是人稱達伯安露姆(Double Arm)的四臂不死族(Undead),但現在已經少了一條胳膊。牠本來就全身裹覆著黑色皮革製品般的物體,因此無法窺探傷勢程度,但全身上下應該都是傷痕累累。
  聽說不死族(Undead)只要不放任傷口外露,就會自行痊癒,不過並非立即癒合,好像也要經過某種程度的時間。還聽說手臂部位也只要接上其他手臂就能恢復,但是手臂也必須固定好,直到確實接上為止──關於這一點藍德其實完全摸不著頭緒,據說這應該是不死族(Undead)本身和其他生物的肉體存在著類似契合度的問題,也會出現相互排斥的情況。弄得不好,新接上去的手或腳就會變成單純下垂的屍塊,最後腐壞掉落。
  不死族(Undead)沒有生命,所以不會死亡,牠們的身體不是牠們的,全都來自別種生物。因此,不死族(Undead)和其他生物大不相同,而且在這之前,牠們連生物都稱不上。
  ──真不知身為不死族(Undead)活在這世上,會是怎樣的感覺……話說,牠們根本不是活的。
  但是,牠們看起來就活在眼前。
  自己一定是被固有觀念束縛了,看見能像生物般活動的物體,頭腦就判斷那個物體一定是活的。但是,眼前這種名為不死族(Undead)的存在,便無法套用這種定義。
  「……唔。」藍德稍稍垂下了頭,心想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才好。
  亞諾奴斗和洛庫──著名曉連隊(DAY BREAKERS)底下的「颱風洛庫斯」隊長──單挑對決,最後強波出面保留了勝負,以平手收場。藍德雖然只觀看到一半,但聽說是一場不相上下的戰鬥,最後由誰獲勝都不足為奇。只有打到一方,甚至是雙方都死亡或毀滅時,才有辦法分出高下。然而,強波討厭這種結果。
  藍德其實十分不解,心想打鬥就是那個樣子吧?
  亞諾奴斗又作何感想?牠能接受嗎?
  「你好。」藍德困擾一番後,結果露出笑容了。「亞諾奴斗。」
  亞諾奴斗「兮……」地一聲後,稍稍歪了歪臉部,也許是笑了。然後,朝著藍德拋出了拿在右手的容器。
  藍德接下了容器。那不是陶器,也不是木製、金屬打造,雖像是皮革製品,但材質又比皮革硬,容器口相當狹小,還塞了栓子。他知道裡面裝了什麼了,是酒。然而,可惜的是手邊沒有可以盛酒的杯子。
  真不知日落後已經過了多長的時間了。弗羅岡大約一半的成員,好像都在塔克薩基的指揮下前去追趕洛庫斯和哈爾希洛了。至於剩下一半,包含強波在內,則是在這一帶休息或是圍著篝火喧鬧。
  藍德自行生起了眼前這堆篝火。幫忙療傷的精靈巫醫(Shaman)和其他幾個人雖然都有過來找藍德說話,但是他的回應有一搭沒一搭的。畢竟他聽不太懂牠們在說什麼,也沒有心情為了溝通而拼命比手畫腳。老實說,他當下的心境是「拜託讓本大爺一個人靜一靜」。
  「啊啊──」藍德以右手拿著容器,擺了擺左手,向亞諾奴斗表示「這邊沒有杯子」。
  「啾唔咿嗯。」亞諾奴斗邊這麼說,邊抬了抬下巴,好像是在說「沒差,你直接喝就好」。
  「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藍德拔掉栓子,直接把容器口放往嘴巴,當容器一打斜,辛辣的酒帶著恰到好處的酸味滑過了喉嚨。「……嗯,不錯喝。本大爺滿喜歡這種酒。」
  亞諾奴斗「……嘰咪咚梅咿……」對著藍德彎曲了手指。
  藍德重新塞好栓子,拋還容器後,亞諾奴斗也喝了一樣的酒,還「嘿、嘿」地發出了笑聲──雖然眼睛死氣沉沉。
  亞諾奴斗的雙眼中連一絲生氣都沒有。現在想想,不死族(Undead)會吃吃喝喝、發出笑聲真是奇怪,不過,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豈止如此,亞諾奴斗會這樣關心大爺我,雖然不可思議,但卻讓自己感到心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哈爾希洛。
  換作是你們,也會有這樣的感受嗎?還是只有本大爺會如此?
  好想確認,好想知道答案。
  如果哈爾希洛他們也會有和藍德相似的感觸,或許就意味著弗羅岡裡,有著連歐魯達那在內的人類社會中沒有的東西。
  但是,假使並非如此?
  假使就只有藍德感受到這種莫名的心安?
  ──結果當然就會變成本大爺是異類。
  你們待的那個地方,沒有本大爺的容身之處。大爺我一直待在一個不該待的處所,所以才總是覺得焦躁浮動。是因為這樣子嗎……?
  藍德一直以來都覺得必須和同伴成為朋友。這個想法應該正確無誤,畢竟相互了解是必要之事。但是,用不著一定要相互親近,不對,反而不要這樣還比較好,應該不要膩在一塊兒,保持適當距離才對。如此一來,才有辦法互相吐露內心想法,所以相互嫌惡才是恰好的相處模式。
  藍德垂下了頭──但是,我們真的是打從一開始就這樣子嗎……?

  『藍德……』

  那個時候,那個人臉上掛著神采飛揚的表情。
  這件事情明明過去那麼久了,但是本大爺居然還記得非常清楚。

  『之後要一起開店喔。』

  ──莫古索。
  他當時肯定是認真的,那也是當然,畢竟他那傢伙,即使天塌下來也不會一時興起、隨便說說。
  他不只是同伴,更是本大爺的好兄弟。
  我是害怕了嗎?因為有可能再次失去?所以不想和其他人成為朋友?
  仔細想想,莫古索還活著的時候,三個男生經常混在一起。他死了之後,如果沒什麼事,又想要喝酒的時候都變得是自己一個人。
  自己並沒意識到這件事,恐怕是下意識想要遠離同伴們。
  然而這樣也沒造成什麼問題──本大爺又不需要朋友?
  真的不需要嗎?
  有個可以敞開心房的對象也好,應該說自己不是很想要嗎?
  藍德低著頭,並將右手伸向了前方。他感覺到亞諾奴斗站起身子的動靜,牠靠了過來,讓藍德的手握住了裝酒的容器。他拿起容器,大口大口地喝了酒。
  真感人。
  亞諾奴斗「嘻……」地笑了,但是牠並非是在嘲笑藍德,畢竟牠這種男子漢不會做那種事。
  ──哈爾希洛,你為什麼不乖乖地讓本大爺打敗就好……?
  本大爺只能那麼做了,當時確實是認真的,以要殺死你的氣勢打了那場戰鬥。不過,大爺我當然得那麼幹,要不然可能就會被塔克薩基收拾掉了。而且,你也不是以前那個遜咖了,本大爺不出全力的話,怎麼可能打得贏你。
  但是,大爺我怎麼可能真的殺死你啊?
  即使我們倆不是朋友,也是同伴耶?這點事情你應該懂吧。明明就是哈爾希洛,為什麼沒能看出本大爺的心思?明明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為什麼你還是不懂啦……?
  到頭來──是你想幹掉大爺我喔?
  要不是梅莉那傢伙出聲制止,你,也許已經痛下毒手了吧?
  這代表──你不信任本大爺,對吧?
  大爺我可沒有感到沮喪,果然只是醉了而已。沒事啦沒事啦,反正事情就是這樣而已吧。
  只是覺得自己有點悲慘,對方分明不信任大爺我,本大爺卻打算相信他。蠢死了,蠢斃了。
  「那個……」
  分明只喝了兩口,居然已經開始有醉意了。亞諾奴斗已經回到對面,坐了下去。藍德對亞諾奴斗露出了笑臉。
  「亞諾奴斗。」
  即使這樣直呼名諱,亞諾奴斗也好像沒有不高興,只是用著死人似的雙眼看著藍德,像是在說:「怎麼了?」
  然而藍德卻不太了解自己打算做什麼,或是想要做什麼。「暗黑啊──」他開始詠唱時,心想「啊,對了」,立刻注意到在這之後,或許打算毫無保留地展現自我。或許打算和牠們推心置腹地來往。或許自己期待的就是這樣。
  「唷。」
  如果塔克薩基沒有搖搖晃晃地現身,藍德應該已經召喚出黃道帶殺人魔寶貝了吧。為何藍德加入弗羅岡後從未使用過惡靈召喚(Demon Call)?因為沒那個興致、沒有那種機會──如果這麼說的話,這個問題便會就此打住,但應該是有令他畏懼的原因。
  暗黑騎士的惡靈(Demon)是種複雜的存在,很難用一句話扼要說明。它有別於所謂的使魔,話雖如此,它也不是暗黑騎士的分身。可以肯定的是惡靈(Demon)具有智慧,也擁有意識。暗黑騎士未召喚就不會出現,雖然和暗黑騎士難以分割,與其緊緊相連;但惡靈(Demon)在某些部分是獨立運作的,暗黑騎士無法加以操控。暗黑騎士無法隨心所欲運用惡靈(Demon),不過兩者是相互連結的。
  暗黑騎士累積惡德(Vice)後,惡靈(Demon)就會成長,或是產生變化,要如何培育它,端看暗黑騎士。
  此外,惡靈(Demon)的成長和變化皆不可逆,也就是無法走回頭路,無法重塑它,也無法拋棄它。根據戒律,暗黑騎士皈依暗黑神史卡勒海爾時須為一介生物,惡靈(Demon)會持續陪伴暗黑騎士,直到他投入史卡勒海爾為止。死亡總有一天會降臨,惡靈(Demon)就是邁向死亡時的旅伴。
  藍德有過經驗,所以知道暗黑騎士無法欺瞞惡靈(Demon),即使能對自己說謊,也絕對騙不過惡靈(Demon)。
  藍德的惡靈(Demon)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和他天差地遠。據說暗黑騎士大多不會與惡靈(Demon)相似,男暗黑騎士的惡靈(Demon)好像容易是女性類型。也有身材壯碩男子使喚的是小狗外型的惡靈(Demon)。
  儘管如此,惡靈(Demon)終究還是會映照出暗黑騎士的一切。
  假使召喚出黃道帶殺人魔寶貝,藍德也無法預測它會做出什麼事,只覺得實在太恐怖了。
  無拘無束的黃道帶殺人魔寶貝,也許會直戳藍德的痛處;藍德或許會在黃道帶殺人魔寶貝面前忍不住吐露真心話;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甚至可能引導出藍德自己都還未察覺的真實情感。
  此外,也有另一個原因是,不想積極表露自己是暗黑騎士。史卡勒海爾的鍊飾已經藏起來了,而且現在的裝備不像之前的鎧甲,在顯眼處沒有紋樣烙印,所以從外觀上應該也看不出來。但是,塔克薩基那類好手,或許已從戰鬥方式上有所察覺。由於不知道何時會發生什麼事,因此不想亮出自己的手牌──其實更不想展露的是自己的內心。
  塔克薩基「欸唷……」一聲,在藍德身旁坐下身子,左右扭了扭脖子,關節還「啵嘰」作響。
  藍德若無其事地遞出亞諾奴斗的酒,塔克薩基回了句「喔,謝啦」後,接下容器喝了一口。
  「……你回來了啊。」
  「剛到,就是剛剛而已。」塔克薩基皺起眉頭還咂了嘴。「──毫無收穫啊。豈止這樣,溫薩那傢伙一直沒回來,希望牠沒被人幹掉之類的。」
  「那傢伙──」藍得用手揉了揉鼻子。
  腦中就是沒有浮現該說出口的字詞──本大爺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毫無收穫。
  若是塔克薩基沒在說謊的話,就代表他們沒人被殺也沒人被逮。
  但是無法確定這件事的真偽,畢竟塔克薩基認為有必要的話,說能變得多狡猾就能多狡猾吧。不管是詐術還什麼的,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用出來吧。再者,他不信任藍德,因此有可能放些哈爾希洛等人的片段消息,藉此測試藍德的反應。
  若是如此,還是別隨便緊咬這個話題不放比較好。
  溫薩遲遲未歸,要表現出擔心牠的模樣嗎?不過這麼做也太刻意了。
  藍德不發一語地抽抽鼻子後,聳了聳肩。
  「那群傢伙叫洛庫斯吧。」塔克薩基把裝酒容器扔給亞諾奴斗後,從懷裡拿出了煙管。「他們挺有一手的──藍德,雖然之前覺得你的那個同伴不怎麼樣,但他說不定意外地算是有韌性。」
  「是以前的同伴。」
  「怎麼可能沒有留下半點情分。」
  「對那個想殺死本大爺的傢伙講情分?」
  「你是怎樣啊,在鬧彆扭喔?」
  「鬧彆扭──」藍德斜眼看了塔克薩基。「蛤……?」
  「在我眼裡看來……」塔克薩基將碎菸草塞滿了斗缽。「那個盜賊明明能殺了你,但是他卻沒那麼做。」
  「……誰知道他辦不辦得到啊。」
  「用這麼狂妄的態度怨恨別人喔。」塔克薩基從篝火中抽起一根正在燃燒的枝條,在煙草上點了火。「對那個人來說,你才是背叛者吧。人家可沒被你怨恨的理由啊。」
  「開什麼玩笑,本大爺才沒在怨恨誰咧。」藍德差點厲聲回斥,還好在千鈞一髮之際克制了下來。「……是要恨什麼啦。」
  塔克薩基吐了煙。「沒能如你所願,還真是遺憾啊,藍德。」
  心中頓時一陣寒意襲來。
  難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嗎?若是如此,那他看穿了哪些部分?又看穿了多少?還是說他只是說說,故弄玄虛而已?塔克薩基就這樣試著動搖了藍德,他是想摘掉藍德的假面具嗎?
  然而,沒有戴假面具的話,就沒辦法摘掉了。雖然自認戴著面具,但或許早就以真面目示人了。然而如果是假面具下還戴了另一張面具?
  若是如此,反而是藍德自己想深入了解。
  ──本大爺的真正想法究竟在哪裡……?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吧。」藍德硬是「嘿」地用鼻子哧笑了一聲。「所以人生才有趣啊,不是嗎?」
  「別在那裡說些不懂裝懂的話了。」
  「那麼你的人生就心想事成了嗎?」
  「我嗎?」塔克薩基吸了一兩下煙管,「噗──」地吐出煙後,倒掉了斗缽中的燃燒殘渣。「──這個嘛……」
  這名中年男子為何失去了左眼和右臂?聽說他曾是義勇兵,明是如此,為什麼後來會在弗羅岡?
  之後能夠聽到他說這些事情嗎?會有這麼一天嗎?
  從塔克薩基的口中,聽到這些往事的原委。
  「大叔。」
  「啊?」
  「本大爺啊,想要變強。」
  原本心想,如果說這種話,應該會被譏笑吧。
  但是塔克薩基用鼻子「哼」地低鳴一聲後,說了句「然後咧?」,催促他繼續說。
  「不知道你會不會懂……不過就算不懂也沒差。總之本大爺想要變強,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大爺我很弱。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喔?不過,應該還不夠強。該怎麼說才好……你或許無法體會,就是身為弱者活在這世上……真的很辛苦。很多事情都必須因此放棄,這樣實在是太無趣了。」
  「藍德,我說啊……」
  「嗯。」
  「你太年輕,也許還無法想像,但是像我這種大叔以前也曾年輕過喔。那個時候的我雖然眼睛和手臂都是成雙成對,但是劍術根本爛得一塌糊塗。」
  「……你當然曾經年輕過,但是大爺我還真的無法想像。」
  「就我所知,只有少部分的天才不必追求強大就能變強,例如我們家老大那種,可是我不一樣。今天你那邊就算有十個人也贏不了我,但是應該能打得贏十年前的我吧。」
  「所以你變強了。」
  「藍德,事情就像你說的,弱者活在世上很辛苦,路會越走越窄。」
  「……是很難走啊。」
  「不過所謂的強大並非只有一種。」
  「有各式各樣的強大……這一點本大爺也算是懂。但是大爺我想要的是,能在決一死戰的時候不輸給對手,就是這種字面上的強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喔。」
  「大爺我明白……根本是明白到想吐的地步了。可是,就算站起身子卻沒能保有不撞到頭的空間,那才是……真的辛苦吧。」
  「你不足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而且還長得很矮。」
  「即使矮,強者還是強者。」
  「簡單來說,就是大爺我無能吧。」
  「沒錯。」
  「……你講得還真白。」
  「我這個人沒必要是不會說謊的。」
  「我早就知道了啦。」藍德對脖子使了力,像是快要往前倒趴。「──任何人都有極限,都有所謂的極限,但是,這些極限都不同,大家各自迥異。有人可以從一走到十,不過有人頂多走到五就是盡頭了。然而卻也有人是從十開始,然後可以走到一百。走到五就止步的傢伙,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抵達不了十,最多讓他走到六或七,頂多那樣而已。」
  「藍德,我啊……」塔克薩基又開始拿碎煙草往斗缽裡面塞。「到了這個年紀,每每看到年輕人就會想,不要白費力氣啊。一般來說都是一些沒能認清自己能耐的年輕人,他們就算去照鏡子,影像也都會歪斜。所以我也無可奈何。不過他們在萌生各種欲望的期間,總有一天會認命,在這之前就只能死命掙扎了吧。看他們在掙扎的過程間精疲力盡也是一種樂趣,或許事情就只是這個樣子吧。」
  「本大爺不會精疲力盡,也沒打算認命。」
  「偶爾也是會有像你一樣的傢伙。」塔克薩基在煙草上點了火。「也就是所謂的笨蛋。」
  「求之不得啊。」
  「藍德,你想變強嗎?」
  「想啊。」
  「……藍……德……」亞諾奴斗突然叫了我的名字,害大爺我嚇了一跳。
  仔細一看,發現亞諾奴斗把嘴巴張得像條裂縫似地展露笑容。
  藍德也以笑臉回應,亞諾奴斗發出「兮、兮……」的聲音,大口大口地喝了酒。
  「笨蛋還真多。」塔克薩基一邊吐著煙,一邊轉著頭。「到處都是。」
  藍德喊了句「──很好!」,跳起身子,彎了彎腿,上下抖抖肩膀,試著轉了轉手臂。右肩已經毫無痛感,狀態極佳。
  今晚千峽谷(Southern Valley)的霧氣稀薄,甚至到了可說是幾近散去的地步。
  仰望夜空,可以見到一輪紅月高掛在上。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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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4 编辑

  7.任性

  ……浮起來了……不對,沉下去了。
  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正在浮起。
  然後下沉。
  毫無止境地不斷往下沉。
  沒有所謂的盡頭。
  根本沒有這種地方。
  感覺好沉。
  沉重到不知重量來自何處。
  但是,突然卻變得輕盈無比。
  ──啊。
  心想,真是舒服……
  奇怪?
  這是怎樣……?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這麼暗。
  伸手不見五指。
  然後……動彈不得──好像也不是這個樣子?
  手啊,腳啊,也不是不能活動。
  就是覺得……好窄。
  我現在是躺著嗎?是橫躺在某個地方嗎?
  不對。
  當然,也不是站著的就是了。
  身體傾斜,頭下腳上。
  該怎麼說呢?感覺……就好像是……被夾住了?
  總覺得發出聲音會不太妙──為什麼啊。
  因為敵人。
  沒錯。
  如果被敵人發現的話就糟了。不過,那個敵人是……?
  ──是什麼來著?
  我……。
  剛才是在做什麼啊?
  好像也沒特別幹嘛。
  在浴室用蓮蓬頭沖澡,弄乾頭髮後,打開電視,老姊就跑來說了什麼「欸,很吵耶」之類的。
  然後就進了房間,邊滑手機邊東摸西摸後,由紀來了連絡,問說「現在能不能出來」?
  我回了個「可以啊,能出去、能出去」之類的。
  後來老姊又來囉哩八嗦一堆,應了她「妳是怎樣,又不是我媽」,結果她回了句「就是因為沒有媽媽,所以我才會說這些吧」──我什麼時候拜託過妳說這些了啦?沒拜託過吧?講白了,不用講那些有的沒的,可不可以閉上妳的嘴啊。
  「什麼,你現在是覺得我很機車嗎?」
  「老實說,是很機車啊。」
  「那麼你就活得認真點啊。」
  「我覺得自己還滿認真的啊。」
  「哪裡認真了?」
  「全部都很認真啊。」
  「個頭明明比其他人大一倍,但是為什麼會那樣要死不活的啊。真的是讓人看不下去耶。」
  「我哪裡要死不活了啊。」
  「你那副德性……怎麼看都是要死不活啊。」
  「從來沒人這麼說過我,只有妳這傢伙喔。」
  「不准叫妳這傢伙。」
  「好好好。」
  「你真的讓人超火大的耶。」
  「妳每次這樣生氣都不會累喔?」
  「廢話,當然會累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我這麼累啊。」
  「那麼妳不要管我就好啊?」
  「怎麼可能不管你。」
  「可以的啦。反正我完全不會有事啊。」
  「還真敢講,放你一個人的話,你連一頓飯都沒辦法好好吃。」
  「我會吃好不好,再說沒好好吃飯,是能長這麼高嗎?」
  「你這麼說……也對。」
  老姊非常嬌小,並不是我長得太高大因此讓她顯得相對矮小,而是她的身高本來就不滿一百六,記得只有一五五左右而已,在女生當中應該也算嬌小。所以,像現在這樣面對面站著時,老姊都需要仰頭,必然會用力地抬起頭來。
  老姊不只是長得矮,感覺起來還像隻小動物。她身形嬌小,頭也小,但是眼睛大黑眼珠也大,還有張櫻桃小嘴,髮型時而留長時而剪短,情緒說變就變。人明明不胖,卻看起來肉肉的。
  對我來說,老姊就是老姊,不會是其他任何類型的存在,但是乍看之下,她根本不像姊姊。撇開以前不說,若是現在有人看見我和姊姊走在一起,應該沒人會覺得我們倆是姊弟吧。雖然被追問「那麼你們看起來像什麼?」的話,我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不過基本上我們倆看起來應該就是不像姊弟。
  「你長大了耶……」
  「幹嘛那麼語重心長。」
  「沒有啦,只是之前常聽人家說,母親長得高,兒子也會長得高。然後因為媽很高,所以以前就覺得你也會長很高。」
  「嗯嗯,的確常聽說。話說,安子阿姨對我說過超多次。」
  「不過,我是沒想到你會長成這種大塊頭。」
  「我沒有在長了啦,很早就覺得自己停止生長了。如果就只長到一八二那應該還好。但是如果繼續長高,在這個國家裡,感覺去很多地方都會撞到頭耶。」
  「一八二……為什麼會有那種精確的數字?」
  「沒啦,就是有個身高超過一八三的朋友,那傢伙說過到哪一定都會撞到頭。所以身高不滿一八二就不會那樣了。」
  「你的朋友們都像是巨人族耶。」
  「因為以前打過籃球,確實很多傢伙都長得很大隻,不過也有矮的啦。」
  「你要出門?」
  「嗯。」
  「不學好。」
  老姊常常漲起臉頰,用小孩子般的表情生氣,這種地方也不像是姊姊會有的行為。
  但是這個不像是姊姊的老姊,卻到了一間忙碌的公司上班,勤奮工作,認真賺錢。在家大部分的打扮都是穿件小可愛搭短褲,現在也是如此,不過去上班時當然會穿套裝,頭髮也會好好挽起來。
  「嘿呀。」我捏住並且拉了老姊的臉頰。
  「欸……」老姊撥開了我的手。「不要弄我。」
  「好好好。」
  「煩耶!」
  「那麼老姊,妳先睡,我出去了喔。」
  「我明天還要工作,當然會睡。」
  「辛苦啦。」
  「你真的讓人很火大!」
  離開家裡,關上門後,大廈的走廊格外靜謐,只是我並不喜歡這種掩耳般的寂靜。
  老媽離世之前,我在醫院裡待了好幾天。雖說院方曾告知因為規則還什麼的,所以不能留宿過夜,但即使是躺在走廊或候診室的沙發上,夜班的護理師們也沒有意見,豈止如此,他們有時甚至會來攀談安慰。晚間的醫院明顯還有人在,但是若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總是靜得出奇,我受不了這種環境。肯定會有人說「那你回家就好了啊」,但我在不知是義務感還是使命感之類的驅使下,仍舊繼續留在了醫院。雖然毫無根據,不過當時總覺得自己如果離開醫院,老媽可能就會死掉,不想因為這樣見不到她的最後一面。看著老媽漸漸死去的模樣,讓我覺得好不舒服,就算知道她不久於人世,但就是不想承認這件事情終究會發生。不過我並沒有特別悲傷,畢竟老媽本來就容易生病,還因癌症動過好幾次手術。小時候每當她生病或手術,我也會哭泣,但是那個時期早就過了。我明明最討厭醫院,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離開。
  老姊直到老媽死的那一天都還去學校上課。當老媽終於快要不行時,護理師告訴我,趕快叫爸爸和姊姊過來比較好,所以我就打了電話給他們。由於兩人都沒接,我就連絡了老爸的公司和老姊的學校。老姊馬上趕了過來,但老爸卻打了通電話說他還要花一點時間才能到。還記得當時自己很冷靜地思考著「畢竟現在是大白天,他不太可能在小三那裡,所以應該是工作的關係吧」。其實無論是我、老姊還是老媽都知道,老爸有個交往很久的小三。
  有一次,我曾經問過老爸。
  說他怎麼會扔下老媽不管,在外頭養女人。
  然而老爸完全沒有動怒,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應該不懂吧,但是不用懂也沒關係,只是我如果不這樣做,就無法取得平衡。」
  結果,老爸雖然趕上了,但是老媽在心臟停止跳動前,早就沒了意識,所以他就算趕到也沒有意義。老姊不斷地抽泣,老爸也稍微哽咽。
  但是我沒能哭出來。
  靜謐的走廊不知為何讓我回想起了當時的感受。一言以蔽之,那個時候的我就只有「慘」字可以形容,待在醫院裡實在太難受,真希望一切的一切趕緊結束。
  我快步走過走廊,進了電梯,在電梯中滑了滑手機,然後──
  然後我做了什麼……?
  「……嗯?」
  這種不對勁的感覺……
  是怎麼一回事啊。
  不對,根本沒有什麼不對勁,原本確實發生過什麼──明明應是如此,但現在一點痕跡都不剩。
  全都消失不見了。
  「……老姊,我……──咦……?」
  老姊。
  我剛剛是講了老姊這兩個字嗎?
  所謂的老姊,就是指姊姊吧。姊姊──我有姊姊嗎?之前確實覺得自己好像有哥哥或姊姊,但是即使想再久也不會知道到底是哥哥還是姊姊,當然也想不起來是否有這件事。
  原來我有姊姊啊。
  庫薩克稱呼那位女性為姊姊。
  「……好沒真實感喔。」
  畢竟,可以肯定的就只有一件事。
  現在這個地方甭說姊姊了,也看不到其他同伴,僅有庫薩克一人。
  而且,他連這裡是哪裡都不知道。
  為什麼自己會身在這麼昏暗又狹窄的地方?
  ──快點用力想。如果連這種事情都想不起來,那可就病得不輕了。
  頭好痛,就算只是稍稍移動,也會感到劇烈疼痛。不只是頭,脖子也發疼,不過頭盔還戴在頭上,並未取下。
  在逃跑。
  沒錯,當時正在逃離弗羅岡的追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也不清楚,回過神後就是這個樣子了──總之,得出去才行。
  從這裡……
  出去。
  出得去嗎?要怎麼出去?
  首先──沒錯,首要之務是……狀況,必須掌握狀況,哈爾希洛像是口頭禪似地不停強調這件事。由於四下昏暗,因此只能透過手部觸摸,調查周遭的環境。正當庫薩克打算這麼做時,卻愕然吃驚。
  因為兩手空空。
  劍和盾都不見蹤影。
  「……真的假的啊。」
  慘到爆,誰來幫幫忙啊,完了,沒有任何人會幫忙,畢竟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最初隊伍的同伴們全部死掉後,曾在歐魯達那獨自過活好幾天,不過當時可是身在歐魯達那,周遭還有其他人,自己也在追趕哈爾希洛。簡單來說,那個時候就是想要尋求他人的幫助,希望有誰能夠伸出援手。
  但是現在的情況大相逕庭,周圍沒有半個人。
  庫薩克應該已在此處待了一段時間吧。哈爾希洛他們說不定正在找自己,只是還沒找著,所以乖乖待在這裡,他們應該不用多久就能找到這邊了。這麼想好像太樂觀了。
  可以聞到像是土壤的味道,但是摸起來並沒有土壤柔軟,左手邊附近好像濕濕的。右手邊周遭則是一片乾燥,與其說是垂直峭壁,應該說是極為彎斜的曲面。左手邊的壁面雖也相當陡斜,但是想想辦法應該還是能爬上去──真的爬得上去嗎?不過,不試試誰知道。試試看好了,現在也只能試試了。
  首先旋轉身體,讓頭部朝向上方,然後像是整個人貼上去似地攀附在陡斜壁面,緩緩地往上爬。
  好幾次都快要失手,話說回來,不是幾分鐘,而是每隔十秒左右就會出現這種情況。不行了,煩耶,完蛋了,想要放棄,受夠了,死一死好了,誰來殺了我──腦中不斷想著這類的事情,但是又怎樣?
  不過,這樣感覺好悲哀,根本無法指望會有人伸出援手,因而為此意志消沉或自暴自棄,也只是徒增落寞罷了。如果在這裡抽泣就會有人會前來安慰那還算好,當這種可能絕不存在時,連哭的力氣都不會湧現。
  庫薩克已經沒了「要加油」的意識,只覺得艱辛、痛苦、落寞、不安、恐懼,總而言之就是想逃離、脫離這種狀況。
  由於空氣的感覺不同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快抵達外頭了。潮濕、涼爽的空氣不斷地從上方流竄了過來。
  他爬出去後,暫時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話說回來,我還真是命大啊。」
  無數的星星鑲嵌在空中。
  星星璀璨耀眼,清晰可見到讓人覺得好像伸手就能夠摘下,但是周圍完全稱不上明亮。
  黯淡無光。
  世界一片漆黑,沉靜地往庫薩克重壓而下。
  感覺快喘不過氣了,但是,這頂多是種感覺,實際上並不痛苦,也能好好呼吸。雖然這裡痛那裡也疼,但是至少不會立刻死去。
  坐起身子後先試著脫下頭盔,彎彎脖子覺得會痛,但是不會暈眩或想吐。由於拿下頭盔後感覺舒服多了,所以決定用腋窩夾抱住頭盔。
  站起來後,試著在附近走動。周遭一帶沒有樹木,看樣子好像十分開闊,野草還不到茂盛的程度,地面也沒什麼高低起伏。剛才庫薩克好像是掉進了一處形似裂縫的窟窿裡,如果再次掉入可不是鬧著玩的,必須小心為上。
  無論是所在位置還是方位都還是一無所知,心裡也沒個底,甚至連確保安全的武器都遺失了。
  這種狀況只能用糟糕透頂來形容了。
  「我該怎麼辦啊……」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
  只能靠自己思考、行動了。
  「算了,天無絕人之路……可是……我果然還是沒辦法這麼想。」
  明是如此,庫薩克仍打算邁出向前的腳步。可以聽見不知是蟲、鳥兒還是其他什麼生物的鳴叫聲。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就是討厭掩耳般的寂靜,不過這片黑暗並未安靜到那種地步。至少遠遠好過待在那個窟窿之中。



  8.不奇怪

  蓋洛大概左前腳骨折,或是受了近似骨折的傷,所以才抬著左前腳,行進時不讓左腳觸地。
  牠由於身體狀態如此,因此無法攀爬坡面,只能走在平坦的場所;溫薩也撿了樹枝來當拐杖使用,看來也有地方受了傷。
  只有夢兒生龍活虎──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她已經十分疲憊。
  她滑落山坡之際好像被尖銳物割傷,右腕、左腳以及左側腹部都有撕裂傷。不過,這些傷勢都不算嚴重。夢兒雖然是這麼想的,但傷口好像已經化膿了。
  她一定在發燒。
  蓋洛或溫薩若打算休息時,夢兒也會跟著坐下喘口氣。他們並未事先商討、決定要一起行動,畢竟雙方本就語言不通。但是,對夢兒來說,如果不戰鬥,就沒有理由各走各路,反正可以肯定的是,兩人合作勝過單獨行動,兩人加上一匹又更勝兩人之力。
  假使夢兒暫停下來休息,溫薩和蓋洛會如何反應?會毫不在乎地撇下她離去嗎?
  人家不想落單。
  夢兒雖然只是隱約覺得,但是溫薩和蓋洛應該也不想落單,所以當她停下腳步時,溫薩和蓋洛也可能會意外地一同停下。
  她沒有十足的把握。
  ──蓋洛或溫薩明明差不多該停下來休息了啊。
  若是如此,夢兒也可放心地休息。
  話說,這裡是哪裡?
  日落後,好像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溫薩和蓋洛的步伐雖然不穩,但是卻沒表現出迷惘的模樣,看來牠們知道路該怎麼走。
  然而行進速度緩慢,只怕難以抵達目的地。
  溫薩和蓋洛是往哪個地方前進啊?應該是同伴的所在位置吧。
  「……好像是叫弗羅岡?」
  雖然本沒打算講出聲音,但還是小聲嘀咕了。
  溫薩「……嗯嗯」地出聲低鳴,牠這是在回應嗎?
  夢兒用手按住兩邊的臉頰──還真是不曉得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燒。
  不過,整個人有種輕飄飄、搖搖晃晃的感覺。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奴唔嗯……」
  ──弗羅岡啊。
  夢兒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如果人家去到了弗羅岡,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啊?
  總覺得不會有什麼好事……。
  藍德也在那邊嗎?
  笨蛋藍德。
  不過,藍德被哈爾……──,
  哈爾對他做了什麼?
  為什麼要那樣做?
  該怎麼說呢?就是越想越搞不懂了。
  話說,感覺有點吃力了──夢兒本不想去思考這件事,但還是不禁這麼覺得,差點要停下腳步。就在這個時候。
  走在前方的蓋洛翻倒在地。
  「蓋洛……!」溫薩像是飛撲般蹲到了蓋洛的身邊。
  夢兒也大為吃驚,把發燒的事情都拋諸腦後,打算衝往蓋洛。
  結果她不知是軟腳,還是絆到什麼東西而跌倒了。之後雖想爬起身子,卻整個人癱倒在地。
  一跌倒後,連抬起頭都非常困難了,不知不覺中還闔上了眼睛。反正周遭本來就非常昏暗,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所以人家應該也不用硬撐了吧。
  夢兒蜷曲成一團。
  整個人圓圓地捲縮起來,就像是某種生物的幼蟲。
  她這樣做,便能感到踏實安心。
  ──她在幹嘛啊?那是在搞笑嗎……?
  以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好像被誰這麼說過。
  她好髒喔,全身都是泥巴。
  錯錯錯,那不是泥巴,那是泥土吧。
  還不都一樣。
  哪裡一樣了,就像水跟冰是不同的東西啊。
  水跟冰還不是一樣嗎。
  啊,對耶。
  真是無趣。
  吵死了,笨蛋。
  當時還覺得這群人還真聒噪,人家都特地進到公園的樹叢裡後,才蜷曲起身體,她們幹嘛來找我?我明明不想被找到啊。
  「欸,妳不出來嗎?」
  「她是不是在耍孤僻?」
  「唔哇,感覺好差喔。不知道的人看了,還會以為我們在霸凌她耶。」
  「小弘妳天生就愛霸凌人啊。」
  「喂,木梨,妳少在那邊亂說話喔。如果她信以為真的話,妳給我負責喔。」
  「也只是說真話而已呀,對吧?」
  「連小路都這樣講!幫腔也不是這樣幫的吧!」
  「要說的話,要被霸凌的人認為自己被霸凌,那種行為才真的是霸凌吧。」
  「我就沒有在霸凌人啊!」
  「小弘,妳的說話方式太尖銳了啦。」
  「不過關西腔聽起來好像本來就比較刺人。」
  「對關西腔第一母語者之外的人來說的確是啦。」
  「關西腔第一母語者是什麼鬼啊,這個名詞還真長。」
  「關西腔例一母語者。」
  「妳說錯了啦!中間大舌頭囉!」
  無視她們繼續蜷曲著身體後,結果那三個人一起過來,像是要把人家拉出去,雖然慌慌張張地大肆反抗了一番,但還是沒辦法──唔唔……。
  「唔哇,妳是怎樣啦,總不可能一直待在那種地方吧?搞不懂妳在想啥耶。」
  「我說她是不是神秘小妹?」
  「神秘小妹是什麼東西啊?」
  「啊……我也不知道耶。」
  「不知道還講!」
  「但是她都不說她叫什麼名字啊。」
  「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
  「那是姓吧,姓之外的部分呢?」
  「她在自我介紹時說過了吧。」
  「所以我才問妳啊。她本人又不講。」
  「欸……我記得是夢兒。」
  「她果然是神秘小妹!」
  「為什麼是神秘小妹啦!」
  「那個……我也不知道。」
  「又不知道了喔!」
  「真不愧是木梨。」
  「對吧,夢兒。」
  「妳叫夢兒,對吧?」
  「……我的確叫夢兒,怎麼了嗎?」
  她們實在是太聒噪了,所以就開口這麼回答了,結果某人驚訝地「哇」了一聲。
  「完全是標準腔耶!」
  「木梨,什麼是標準腔啦。」
  「不是都說什麼大阪腔、京都腔,所以標準腔就是標準腔啊。」
  「木梨沒說錯喔。」
  「好好好,是我錯了。」
  「誰叫小弘是負責吐槽的,別在意啦。」
  「別在意、別在意。」
  「你們到底是在講什麼鬼啦!」
  ──人家才是搞不懂你們到底是在講什麼鬼。
  所以才不想搬家。情況總是會變成這樣。
  但是人家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爸媽他們有他們的理由,所以也只能這樣了。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
  「……夢兒不是神秘小妹唷。」
  「喔,她講話了。」
  「她是人類,當然會講話啊。」
  「小弘,妳居然提到了人類,看來是切進了一個很根本的話題。」
  夢兒由於覺得有點意思,因此嘀咕了「很根本」這三個字,結果覺得格外有趣,所以忍不住竊笑了出來。三人見狀,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妳們有什麼好開心的……啦?」
  夢兒模仿她們的用字遣詞這麼詢問後,三人捧腹大笑。
  「啦什麼啦!」
  「她誤會大了。」
  「她怪怪的喔。」
  ──人家倒是認為自己不奇怪就是了。
  雖然常被人說怪怪的。
  為什麼啊?
  為什麼別人會覺得人家怪怪的?
  ……夢兒明明很一般。
  最初雖然有所遲疑,也覺得無法簡單打破隔閡,但並不是沒有意願親近對方。
  夢兒不奇怪。
  一點都不奇怪呀。
  「……嗯。」
  夢兒睜開眼睛,打算坐起身子,但是身體實在太沉,根本無法好好地往上抬起。
  哥布林從上往下看著她。
  「……溫薩先生。」
  現在只發得出極為嘶啞的聲音。
  溫薩以淡茶色的雙瞳注視著夢兒,這隻哥布林的臉上並未顯露出稱得上是表情的表情。夢兒完全搞不懂牠到底在想些什麼。
  「……蓋洛呢?」
  這麼詢問後,溫薩擺了擺下巴,示意著後方。蓋洛位在溫薩的正後方,並且坐在那邊。牠果然還是稍稍抬著左前腳,但是看起來有精神多了,明明剛才還翻倒在地。
  「……現在反而是夢兒虛弱無力啊……?」
  夢兒將右手手背放到了額頭上,感覺涼涼的,難道是燒退了嗎?
  天空透出微微光明。
  「……人家睡了很久嗎?」
  無人應聲。
  溫薩還在凝視著她。
  「你們在這等了夢兒吧?」
  「呼。」溫薩往上凹起嘴角,還發出了一聲鼻音。
  「……謝謝你們,如果你們丟下夢兒不管,人家可能已經被恐嚇包覆了。等等……?不是恐嚇,是恐怕?不對,嗯……」

  她怪怪的喔。

  ──總覺得之前有人這樣說過人家。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又是誰說了那些話?
  人家不知道。
  不記得了。
  還是說,那只是人家的錯覺而已。
  「……可能吧,夢兒認為自己不算奇怪的人啊。」
  溫薩輕輕地搖搖頭,「嘖」地咂了嘴。牠是感到煩躁了嗎?好像也不是這麼一回事。溫薩將右手掌朝上,重複彎曲、打平手指。據夢兒的推測,牠應該是透過咂嘴吸引注意,然後再用手勢表達出某些意涵。或許牠是在說「起來吧?」或是在詢問,「妳起得來嗎?」
  夢兒使勁地爬起身子,但想站起來時腳步卻搖搖晃晃。「──啊。」
  要不是溫薩迅速出手攙扶,夢兒此時應該已經跌倒在地了。
  「……奴唔。抱歉,溫薩先生。」
  「喀。」溫薩維持撐著夢兒的姿勢,將臉撇了過去。
  「不過啊,夢兒的身體狀況也許比剛剛好多了喔?溫薩先生和蓋洛感覺也不錯。是因為那個吧?因為我們相親相愛地休息了一陣子。」
  溫薩毫無回應,不過蓋洛倒是打了個噴嚏。
  「喔喔喔,原來狼也會打噴嚏喔。不過打噴嚏這種事情,本來就會吧,畢竟狼也是動物,是活生生的物種。」
  蓋洛此時歪著頭,感覺像是在說「這個人是在講什麼啊」──不過,或許只是看起來是這樣而已。
  夢兒呼地吐氣後,「嗯」地點點頭,拍撫了溫薩的背部。「──夢兒啊,已經很有精神了!頭雖然還有點暈暈的,但這點小事不會有問題的,別擔心。」
  溫薩「嘖」了一聲,撥開夢兒的手臂後,拄著樹枝當拐杖,邁出了前進的步伐。蓋洛則是跟著牠前行,雖然因為左前腳的傷勢,所以走起路來不斷前傾,不過這個模樣反而比較可愛。夢兒邊抿嘴笑邊追往了蓋洛。
  附近一帶是茂密的樹林,拜此所賜,明明沒有霧氣籠罩,但是能見度仍舊低落。
  「話說回來……之前曾經和師父到森林裡修行……」
  不過,人家也曾經想過,自己或許沒辦法回到格林姆迦爾。若是成真,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吧。
  「但是照這樣下去,或許還能見到面,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不過,在這之前要先找到哈爾他們吧?啊啊啊啊……!」
  夢兒停下腳步大叫後,溫薩和蓋洛也駐足,並回頭察看。此時溫薩瞪大了雙眼,看起來十分驚訝的樣子。
  「奴啊!?溫薩先生,看你的表情應該是嚇了一大跳!」
  「喀……」
  「啊,夢兒並沒有把你當笨蛋耍之類的意思喔。話說回來,夢兒現在手上連一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不過倒是有備用的小刀,還有投擲用的飛刀!這些……不知道夠不夠用耶?嗯──讓人家有點不放心耶……」
  溫薩「……嘶唔……」地嘆口氣後,打算重新轉過身去,然而就在牠轉身途中,現場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聲響大概是從頭上傳來的。
  夢兒像是反射動作般準備抬頭仰望,結果溫薩「嘰……!」地發出短促又有力的聲音後,接著揮了揮手,感覺想要表達「趕快躲起來」。
  「欸,躲起來,是要躲去哪裡──」
  溫薩「嚇!」地一聲,指了左前方,在那個方向上有處茂盛的細枝樹叢,還有藤蔓、樹葉之類的往下垂蓋,進去裡面的話,應該就能確實躲藏。夢兒和溫薩分別到了蓋洛的左右兩邊,撥開樹叢進到裡頭。
  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現場再度傳來那陣巨響,這種聲音實在討人厭,心緒完全亂成一團。這個聲響果然是來自上方,也就是來自空中?
  蓋洛趴伏在地,溫薩在其右側,夢兒則是低頭蹲在左側。蓋洛「哈哈哈」地喘著氣,背部上下起伏,夢兒緊貼在牠的側腹部,豎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那個聲音,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聽起來雖然像是驚叫聲,但很明顯不是來自人類,應該是更巨大的生物所發出的聲音吧。
  是聲音,沒錯。
  那肯定是生物發出的叫聲。
  由於來自空中,因此是鳥類嗎?
  溫薩大概知道聲音主人的真面目,看來可能是必須戒備的危險生物。
  夢兒抬頭看往天空,穿過樹枝交錯的間隙,多少能窺見藍天。
  剛剛,好像稍微瞥見了某種東西的影子……?
  與其說溫薩正撫摸著蓋洛的脖子,牠其實比較像是壓著頸部。
  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的叫聲格外大聲。
  而且還能聽見其他的聲音。
  啪啊颯。
  啪颯。
  啪啊啊颯──。
  感覺是某種奮力拍打著某個輕薄部位時發出的聲音。是翅膀嗎?
  是振翅的聲音嗎?
  夢兒自然地屏息以待。
  來了。
  那個龐然大物……
  降落了。
  看來……並不在附近,而是在剛剛她們待過的那一帶吧。
  即使如此,還是覺得對方步步進逼。
  夢兒用手摀住了嘴巴,不過為什麼要這樣做,根本毫無意義。她那樣做其實只是出自反射性動作。
  長有翅膀的生物一邊踢開樹木的枝葉,一邊往下降落。
  然後著陸落地。
  因此產生的搖動持續了兩、三次。
  從這裡看不見牠的模樣。
  幾乎看不見。
  只能察覺到,另一頭有某種巨大的生物。
  應該是隻藍色的生物。
  牠好像正在緩緩動作。
  那隻生物的身軀碰到樹木的枝葉,發出了聲響,另外也可聽見像是腳步聲的聲音。
  是在走路嗎?
  總覺得那生物不是鳥類。
  夢兒好想閉起眼睛,但又心想,不行,這樣不好。
  好難受。
  都是暫停呼吸的關係。
  人家認為其實沒有必要一直憋氣,話說回來,不呼吸一下,就會直接死掉。恢復呼吸就好,只能那樣做了。只要安靜地,盡量安靜地吸氣、吐氣就好。
  吸氣。
  吐氣。
  從聲響和動靜可以推測出距離。
  那隻長有翅膀的生物是打算靠往這邊嗎?還是要遠離此處?
  遺憾的是,牠正不斷地靠近。從牠與枝葉摩擦的聲響和腳步聲聽來,不得不做出這樣的判斷。
  師父曾經說過──夢兒,妳聽好了,我至今有三次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師父說他一次是遇難差點死亡,剩下的兩次是因為對上了無比強大的對手。他還說世上有人類智慧無法了解的存在,有眾多生物會讓人類體會到自己究竟有多麼渺小。不要遇上這種生物當然最好,但是偶爾碰上這種對手時,該如何應對?
  師父當時給夢兒的忠告是「不要太過專注在對手身上」。畢竟對方的力量或巨大身形都遠遠勝過自己,如果把精神都放到他們身上,反而會失去自我,變得無法好好思考,更甚者可能會變得無法動彈。
  因此,要凝視己身。
  師父常說,獵人之道就是生存之道,就是一條要和這個世界相互調和、進而謀生的道路。和世界共生共存者,便會知道自己只是世界的一部分,連白神艾爾利希也是一樣。以世界的一部分自居,這就是獵人。
  然而師父接著用溫柔的眼神說,但是啊,如此一來,妳就會被想把妳吃掉的傢伙吞噬,這也是真理。畢竟生物就是這樣流轉輪迴,不斷地重複生與死。在無比強大的存在面前,探出身子讓對方吞噬自己,成為對方的血肉,這也是所謂的萬象真理。
  但是,這麼一來妳就會死掉吧。
  當妳想活下去,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時,就把自己從世界裡切割出來。
  夢兒,變成獨立個體就好。
  妳要詢問自己,想怎麼做?該如何是好?如此詢問一番後,肯定能夠獲得答案。如果歸結不出任何答案,就表示自己必備的能力還不足,這種時候就無可奈何了。
  但是夢兒,我現在並非是以一介獵人的身分,而是做為一個比妳多活非常久的人類,向妳講述這些事。
  我相信妳,妳也要相信妳自己。遇上緊急狀態時,妳能仰賴的只有自己,能夠幫助妳、拯救妳珍惜的人的,也都只有妳自己而已。
  ──所以人家現在想怎麼做?該如何是好?
  總之夢兒認為自己什麼都不怕。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就先心想什麼都不怕,先不會恐懼就好。
  蓋洛正在發抖,並且是以驚人之勢全身顫抖。溫薩雖然正在安撫牠,但感覺沒有效果。溫薩看起來其實非常緊張,那份不安或許也傳染給蓋洛了。
  夢兒整個人靠在蓋洛身上,心想與其彆扭地使勁緊抱住牠,還不如這樣靠著牠。雖然現在無法說話,她還是在無聲的狀態下動嘴說著「沒事、沒事」。蓋洛不安到心臟狂跳,不過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
  當下雖然無法百分之百確認……
  但是那隻長有翅膀的生物,最後並未來到夢兒她們的所在地。
  那個聲響是……
  牠正在拍打翅膀嗎?
  看來牠正準備起飛。
  夢兒不禁想發出聲音,但仍舊是忍住了。
  從樹枝交錯的間隙可以看見有隻生物邊擺動翅膀,邊往上爬升。
  那是鳥嗎?不對,果然不是鳥,牠有著一條似蛇的藍色尾巴。
  翅膀和身軀也都呈現藍色。
  「翼龍……」溫薩嘟嚷。
  ──翼龍?
  翼龍,這是那種生物的名稱嗎?
  夢兒將臉埋進蓋洛的獸毛中,「呼」地吐了氣。「……世上居然有那種東西呀。我們如果被牠發現,應該都會被吃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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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5 编辑

  9.決定是那樣了

  醒過來了。
  五分頭神官恣格正坐在一旁摸著下巴。
  昨天是恣格建議席赫露稍微休息一下,她自己也覺得如果硬撐反而會造成恣格的困擾,所以便躺下身子,結果馬上就沉沉入睡。當時與其說是半夜,其實已經是接近黎明的時刻了。現下還未到所謂的大白天,應該只是上午的清早時段。雖然自己應該沒有睡多久,但是睡臉不知有沒有被他看見。席赫露感到害羞,因而將臉轉往另一個方向,一邊拉著瀏海,一邊坐起了身子。
  「……那個……你剛剛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嗯,有聽見喔。」
  「你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嗎……?」
  「不知道耶,不過感覺是某種生物發出的聲音。」
  「……好像是種非常大的聲響……?」
  「但是應該距離我們很遠喔。」
  「應該不會有事吧……?」
  「我也不知道。」恣格扭扭脖子,很快地打了一個哈欠。「我很不擅長野外生活這類。」
  「……欸?你明明是義勇兵?」
  「就是一種我也沒轍的感覺。老實說,我會做這一行,其實是陪朋友而已,如果只有我自己一個,就不會來做這份工作了。要不是剛好和洛庫同期,又打從一開始就和他搭檔,我想我早就不幹了。因為和洛庫在一起行動不會無聊,也不會厭煩,所以我才會當義勇兵當到現在吧。」
  「原來動機是那樣啊……應該說是理由才對。」
  「算是啦。」恣格翻找起置於身旁的背袋。「那妳呢?」
  「我……」席赫露抱住了法杖。「是因為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只剩義勇兵這條路可走……不過,簡單來說或許就是得過且過而已,可能就只是隨波逐流,一直做到今天罷了。」
  「但是就算離開這一行也是個問題,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人這麼做。有的傢伙成了工匠,有的傢伙到自由都市貝雷做生意去了。還有的傢伙說要去阿拉巴吉亞王國的本土,那個人現在怎樣了,不知道去成了沒有。」
  「……你認識的人還真多啊。」
  「因為我們走遍了大小地方。不過洛庫那傢伙,都是靠感覺行動,所以能跟他合拍的人根本沒幾個。他啊,只要覺得合不來,立刻就會演變成說什麼『這樣不行啦』的局面。而我就沒什麼設限,即使只組過一次隊,也能跟對方建立不錯的關係,下次再見到面,就會聊聊現在在做什麼、最近在幹嘛之類的事。」
  「……原來如此。」
  眼前這個人是個有才幹的神官,但果然還是普通人。他太過普通,以一個義勇兵來說,實在是太過奇特。
  義勇兵當中聽說有人是完全單獨行動,也有義勇兵是像拉拉&諾諾那樣雙人一組。話雖如此,但大多數的義勇兵還是會組成五或六人的小隊,畢竟要能集體行動戰況才不會變得嚴峻。只不過小隊的集體行動,和軍隊之類的團體行動,其實是似是而非的存在。如果是數十人、數百人,甚至是超過這個數量的人行軍、打仗,就必須維持團體中的秩序。頂撞、強出頭、莽撞行事都會成為擾亂秩序的重要原因。席赫露認為指揮官如果思緒理性、頭腦聰明又勇猛果敢,軍隊士兵只需服從和忍耐即可。指揮官下達正確的命令,軍隊只要聽令行動就好,這樣才是最好的行動模式吧。
  然而若是義勇兵,就無法完全套用了。小隊隊員必須具備維持小隊的協調性及社交性,但剩下的事情就得靠每個人的性格和能力了。畢竟義勇兵必須適應各種環境,應對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本領高強的義勇兵,大多無法成為優秀的士兵吧。即使像是席赫露這類的義勇兵,在很多情況下,也必須先自行判斷,再靠自己的力量克服。不知不覺中養成了習慣,一到緊要關頭就會自己想辦法解決。若是無法克服,就可能是死路一條,或是會害死同伴。
  她從很久之前開始就一直覺得義勇兵們大多很有個性,那些原本個性鮮明的人,也許比較容易存活下來。但是,就只是這樣而已嗎?隨著義勇兵生涯越過越長,個性應該也會跟著變得越特立獨行吧。
  仔細想想,至今為止根本是過著駭人聽聞的日子。
  失去了珍視的人,自己也差點沒了命,但是看見的淨是從未見過的全新事物,足跡更深入未知的場域,感到既恐怖又開心。
  那種讓人覺得明天確實會到來的日子,反而少之又少。自己並非經常在畏懼死亡,雖然這並不代表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可以肯定的是死亡總是如影隨形。不想後悔。就只是不想在臨終之際有所懊悔,應該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
  由於生命不知何時會走到盡頭,所以至少在活在世上時,盡可能不想害死自己。
  期間也會有必須忍耐的時候,但不想只是咬牙苦撐,畢竟,那樣不是太愚蠢了嗎?
  因為好不容易才活著。
  和那些逝去的人們不同,現在還活在這個世上。
  ──直到某天離開人世為止,我想要一直活得像我自己。
  大概正因如此,義勇兵們才會貫徹自我之道,於有限的時間中,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奮勇衝刺。
  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
  例如,假設席赫露不是義勇兵,而是在歐魯達那的某間餐館工作,這樣其實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她就算不離開城裡,也可能在半獸人攻來時遭到殺害,或是遭事故波及而意外身亡,亦有可能染上不治之症。結果,某一天她的生命終究會迎來盡頭,人生依舊會謝幕。縱使平時都在冒險犯難,也不一定會早死;畢竟有人十足小心只求平安度日,但最後仍無法長命百歲。明是如此,不過席赫露若是過著普通的生活,應該就不會有這番感想了吧。一天也好兩天也好,假使不能活得像自己,實在是太虛擲光陰了。
  席赫露隱約覺得,恣格就算不是義勇兵,只是過著普通生活的話,應該也不會有多大的差異。
  但是,恣格說不定會出現極大的落差,到頭來根本一點都不普通。
  畢竟世上也有這類人。
  ──我……必須找出自我才行。
  想要做自己,但是,什麼才叫像自己?想再多也無法表達「這就是自己」。
  無論是身為義勇兵,還是身為人,都還不成熟。
  真不知能不能變得成熟。
  真不知是否能夠活到那一天。
  席赫露顫抖了一下身軀,倒抽了一口氣。「……恣格先生。」
  「嗯。」恣格一派輕鬆地抱著膝蓋,看起來就是泰然自若的模樣。話雖如此,他卻仰起頭緩緩地左右察看。「好像有什麼東西。」
  「……其實不是好像有什麼東西……而是確實有東西在吧?」
  「是鳥嗎?」
  「……是的話,那個叫聲未免也太大了……」
  「也許是隻很巨大的鳥。」
  「你心裡有底了……?」
  「是沒有,不過──」恣格摸了摸五分頭。席赫露其實有點想知道那五分頭的觸感如何。看來他目前在意的另有其事。「……話說回來,今天都還沒起霧耶。我們進到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後,應該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情形。」
  「……天氣好感覺不是什麼壞事啊。」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是在我的經驗上,異常的事情很常會接連發生。該怎麼說呢?就像下雨可以緊實土地的話就還好,但是沙漠中如果罕見地下雨時,就會是狂風暴雨,不只會打雷,還會下冰雹,最後甚至會下個箭矢或長槍來收尾,真的是嚇死人。我已經遇過好幾次這種情況了──啊,又來了……」
  某種生物在遠方出聲鳴叫,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種刺耳的叫聲怎麼聽都讓人感到不祥。
  「那個……」
  「怎麼了?」
  「我只是想說……一直待在這邊……安全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恣格。」
  「怪了?妳剛剛是沒加先生嗎?」
  「你聽錯了吧……」
  「我聽到的確實沒加啊。」恣格眨眨眼,環視了四周。「──又來了。」
  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的鳴叫聽起來是至今最小聲的,也就是說那隻生物已經遠離了吧。
  席赫露嘆了口氣,心想雖然現在鬆懈防備還太早,不過這樣看來,威脅應該並未進逼至附近一帶。
  「那個……我話先說在前頭……」恣格忽然站起來,做了伸展運動。「我並沒有小看這一切喔。不過,不是繃緊神經就是好事,放鬆心情反而能在遇到問題時立刻做出反應,也能少掉很多錯誤的應對方式。」
  「……放鬆心情嗎?對我來說可能很難辦到……」
  「嗯……妳應該是那樣。畢竟妳連睡覺時都把身體縮成一團。」
  「……請不要隨便觀察我。」
  「當時因為只有我一個人醒著,實在太無聊了啦。」
  「那個……抱歉。」
  「妳不用每件事都一一道歉喔?」
  「 ……那麼我不道歉了。」
  「嗯。因為妳的態度,感覺就是想藉由放低姿態來避免別人的責難,那種意圖很明顯喔。不過,妳這麼做也可能只是出自下意識的反應而已。」
  「你、你講得……還真是直接。」
  「因為想到什麼事情時,如果沒有在當下說出口,就有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了。妳不覺得是這樣嗎?」
  席赫露雖想反駁,但頓時語塞,最後只吐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
  四周瞬間陷入一片昏暗。
  是影子。
  有什麼東西從兩人頭頂穿了過去。那應該是影子,同時也聽見了宛如氣流噪音般的聲響。
  席赫露和恣格同時仰頭望向天空。兩人位在一處極為狹小的空地,周圍盡是樹木、野草或青苔,綠色、綠色、綠色,放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一片。天空十分晴朗,觸目可及的範圍內毫無一朵白雲。
  「……剛剛……是不是好像有什麼東西飛過去了……?」
  「應該是。」恣格背起背袋,再拿起了放在身旁的狼牙棒。「看來情況很不妙,我們快逃吧。不知跑不跑得掉就是了。」
  說什麼「不知跑不跑得掉就是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席赫露連說話都覺得是浪費時間,她用力地站起了身子。恣格感覺正在猶豫要逃往何處,席赫露也無法做出判斷,畢竟快速掃視後,發現附近沒有物體能夠遮蔽來自上空的視線。看來目前頂多只能躲到樹蔭之類的地方了,等等,這種地方好像也行不通。
  「唔……!」席赫露緊貼法杖蹲了下去,不這麼做就會被颳走,或是被掃倒。不過席赫露並未閉眼,所以她看見了。藍色的。
  那是隻長有翅膀的藍色生物,從空中急速降落。話說那是鳥嗎?她也搞不清楚,但總覺得應該不是。牠體型龐大,非常巨大。那是腳嗎?上頭有五隻長著鉤爪的指頭。牠用像是手的雙腳朝他們俯衝而來。
  恣格拿著狼牙棒,邊大喊「Dragon……!」邊衝到了席赫露的前方。
  Dragon。
  意思就是,龍。
  那是龍的一種啊。是達倫格迦爾那條火龍的同類?若是如此,那再怎麼想,牠都不是他們打得贏的對手。
  「住手──」
  「喝啊啊啊……!」
  恣格以雙手揮舞著狼牙棒,他是打算迎擊那隻長有翅膀的藍龍嗎?
  狼牙棒應該是擊中了龍足的某處,但對方根本不痛不癢,反而用右腳牢牢地抓住恣格,接著穿過了席赫露的身旁。席赫露差點就要跌倒,不過最後還是勉強地穩住了腳步。回頭一看,發現龍正用右腳把恣格壓在地面,伸長脖子像是要大口咬下的樣子。
  「啊啊!喀……!」
  恣格正在激烈反抗,他還沒被殺死,還活著。
  「達克……!」
  席赫露在想到「得快去救他」之前,已經召喚出元素達克。即使沒有下達指令,達克也已一邊化為海星的型態,一邊朝著飛龍飛去。
  不行,這樣行不通。
  就算多少打中那條龍,牠肯定還是不動如山。
  「──擴散!」
  達克碎裂為成千上萬的個體。
  擴散後包覆住了龍的臉部一帶。
  那是霧型態的達克──達克霧。
  龍「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鳴叫後抬起頭,上下左右劇烈地甩動,然而就算這麼做,依然無法撢掉達克霧。牠好像突然變得什麼都看不見,相當驚慌失措的樣子。由於老鷹或大鷲等猛禽是從高空中尋找、鎖定獵物,聽說視力都非常好,因此應該都十分倚重雙眼,這條龍大概也是一樣吧。龍實在是太過驚慌,無意間減弱了右腳的施力,恣格見狀立即逃了出來。
  龍放聲吼著嗶嘎啊啊啊啊、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還邊「啪颯、啪颯」地擺動翅膀,邊東跑西竄。
  恣格趴倒後翻滾,離開了龍,現在看來好像在用光魔法治療傷口。曾經有過身負重傷的神官,使用魔法時無法集中精神,因此沒辦法治癒自己的傷勢。恣格沒事吧?雖然在意,但還不至於擔心。
  席赫露專心維持著達克霧。然而她還無法掌握達克霧究竟能擴散到哪種程度,可以移動多少距離──等等,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個錯誤。
  只要席赫露可以,達克想擴散得多廣就能有多廣,要移動多遠就能有多遠。
  不要設限,要不然那就會成為牠的極限。
  汗都冒了出來。
  視野正微微搖晃。
  席赫露咬緊了牙關,心想還沒結束。
  還能撐下去。
  當自己覺得已經不行時,一切都會結束於這麼想的瞬間。
  龍一邊振翅一邊衝刺,牠是打算飛上天嗎?
  「──抱歉!」
  聽到恣格的聲音時,總覺得意識快要模糊了。
  下一秒,龍飛了起來,達克霧幾乎是在瞬間煙消雲散。
  「我們得離開這個地方……!」恣格抓住席赫露的手腕,一把拉了過去。
  席赫露一個踉蹌,倒到了恣格身上。他雖然渾身是血,不過傷口看來已經全部癒合,最後恣格像是環抱住席赫露似地開始奔跑。
  「真是的,居然會有那種東西……!」
  「……抱、抱──」席赫露猛然想道歉,不過馬上吞了回去。「……你、你剛剛那樣很危險耶!太亂來了吧……!」
  「妳明明可以趁我剛剛差點要被吃掉的那段期間逃走啊!」
  「我、我辦不到啊!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情……!」
  「也是,如果妳真那樣做,我可是會恨妳──」恣格瞥了瞥頭頂。「不過我倒是小小期待了一下,上面那隻會不會因為我們剛剛的攻擊而死心,然後放我們一馬……」
  席赫露不想看往上方,但是,又覺得必須親眼察看。即使對方再怎麼可怕,自己再怎麼萬般不願,依舊得由自己承擔一切。畢竟,她不想再倚靠別人了。



  10.總有一天真切以待

  哈爾也真是的,不過在那種狀況下,要說有沒有選擇的餘地,感覺上是沒有……應該說確實沒有。
  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其實梅莉也完全搞不清楚,那兩個人具體是在做什麼。哈爾希洛和休羅•瑟朵拉並肩走在前頭,後面則是跟著人造人艾巴,接著才是梅莉,他們就這樣排列行走。
  艾巴的個頭並不算高,大概就一百七十幾公分。但是牠的手臂異常地粗長,上半身極為壯碩,肩寬也十分寬大,老實說實在很礙眼,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情況。
  當時哈爾希洛不得不接受瑟朵拉開出的條件,畢竟今天要是梅莉站在他的立場,即使感到痛苦萬分,依舊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吧。她能理解,也能接受。
  不過,現在不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吧──她只是無法壓抑這種想法湧上心頭罷了。雖然條件內容完全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就是會讓人感到焦躁、不耐煩之類的。瑟朵拉說什麼要哈爾的言行舉止都要像是她的戀人,這種事情是這樣嗎?所謂的戀愛關係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唉,是不懂沒錯。
  實際上,梅莉的確不明白,畢竟她沒有和任何異性或同性交往過,至少來到格林姆迦爾後是如此。她不記得來此之前的事情,因此不清楚從前的狀況,但總覺得自己從未和誰認真地交往過。梅莉從本身的個性來看,如果真的喜歡上一個人,感覺就會死腦筋地想要和對方廝守終生,所以要交往的話,自己應該會慎重而行。如果只是覺得對方「有點不錯」,她不會慌張,不會聲張,而是會謹慎自重。過去的她在戀愛方面,肯定事事膽怯。
  或許這個部分到了現在也沒有改變。
  「哈爾。」瑟朵拉用了極為嬌嗔的聲音叫喚他。
  「啊,是。」哈爾希洛淡淡地回應。
  「是什麼是?」
  「啊,抱歉……嗯,怎麼了?」
  「只是叫看看而已,不行嗎?」
  「沒有不行……啦。」
  「這樣啊。」
  「嗯。」
  「真好。」
  「咦?什麼真好?」
  「有一個能夠像這樣隨意呼喚名字的人在身邊,真好。」
  「……啊,那個……對啊,就像妳說的。」哈爾希洛「哈哈……」地乾笑。
  或許艾巴就如一道牆壁,刻意阻隔在梅莉和他們倆之間,不讓她妨礙哈爾希洛和瑟朵拉。不過那兩人就只是那樣偶爾交談,然後走在一起而已,別人是能妨礙什麼東西啊?
  還是梅莉看不見而已,兩人其實是緊緊貼在一起,手牽著手或是勾著手臂之類的?抑或是有更親密的身體接觸?
  總而言之,由於艾巴擋住的關係,走在最後的梅莉根本看不清楚兩人,雖然無法斷言確實情況為何,但是感覺不太可能發生那些事。畢竟,從兩人的對話和相處氛圍大概就能推斷出來。
  ──那麼……那兩個人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那樣子就能稱為男女朋友……?
  看來瑟朵拉好像認為那樣就是男女朋友間的互動,而哈爾希洛則是在配合她,而且大概還懷抱著疑問,或者想說怎麼跟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畢竟,提到男女朋友,應該要更加那個一點吧。
  更加……要怎麼講才對?
  你儂我儂,卿卿我我?
  具體來說怎麼樣才算是所謂的卿卿我我?
  梅莉不太了解,因此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算,但是那兩個人沒在卿卿我我,畢竟他們完全沒有男女朋友的感覺。還是說,世上的戀愛關係意外地就像那個樣子?畢竟,現在旁邊還有其他人在。梅莉心想,即使自己和某人在談戀愛,在大庭廣眾之下,或是被其他人看見時也會有所克制吧。然而是要克制什麼啊?應該就是克制……卿卿我我?話說回來,自己想不想卿卿我我也是個問題。也許不怎麼想耶。還是因為自己現在沒在談戀愛,所以才會這麼認為,如果有了那種對象,心境是不是也會跟著改變?
  但是,自己肯定一輩子都無法談成戀愛。
  不想談,覺得沒有那種必要。
  梅莉也不是沒注意到庫薩克對自己有好感,但是她也懷疑是不是自我感覺良好,誤認對方喜歡自己。而且庫薩克是後來才加入隊伍的,也會因此感到不安吧。所以當時有種非常強烈的想法,想做一個親切的好同伴、一個能提供協助的好前輩。
  庫薩克告白時,梅莉最先想到的是「果然是這樣」。雖然她一直祈禱事情不要是這麼一回事,但庫薩克確實是喜歡她。
  先前多少有些心理準備,所以毫不遲疑地做出了回覆。
  立即跟他說了「對不起」。
  對梅莉而言,根本無法想像自己和庫薩克交往。至今他是隊伍的同伴,今後也還是同伴,她想維持這種關係就好,也希望庫薩克能盡量抱持相同的看法。
  其實自己並不討厭庫薩克,真要說喜歡還是厭惡的話,應該是喜歡他。畢竟庫薩克身形高大,長相也應該不算差,個性容易親近,雖然有些部分感覺很脆弱,但是並沒有藍德那種任性或強人所難的地方,品格稱得上是良好吧。
  不討厭他,或許要喜歡上他也是不無可能。
  但是,不會喜歡他的。
  因為他是庫薩克嗎?不,並非如此。
  而是自己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不會談什麼戀愛。
  不可能愛上某個人。
  對梅莉來說,有件事遠比戀愛來得更為重要。由於有同伴的存在,因此自己必須守護大家的生命安全。根本無暇分心處理其他事。哪來閒工夫給戀愛、愛情什麼的沖昏了頭。
  然而頂多是自認如此罷了,即使是同隊的夥伴,也沒打算強迫他們接受這種想法。畢竟她自己也覺得,誰喜歡上誰其實也是件不錯的事,不過在我們隊上,感覺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
  縱使和席赫露、夢兒聚在一起,她們三個女生基本上也不會熱烈談論感情類的話題。豈止是基本上,她們根本不聊這個,大部分都是在講可愛的玩意兒,或是好吃的食物。拜此所賜,這支隊伍待起來相當舒服,還讓她更加地喜歡席赫露和夢兒。
  隊伍內部雖然沒有禁止隊員談戀愛的規定,不過也是該明令禁止的時候了吧?如此一來,梅莉能更加放心。畢竟她想以單純的同伴關係與隊員相處;即使和隊員成了朋友,也絕對不會和他們成為男女朋友或夫妻,甚至不想思考自己有可能與誰形成那種關係。
  「話說回來,哈爾。」瑟朵拉依舊用著有點疏離的語調說話。
  「……啊,是──嗯。」
  「你想要幾個小孩啊?」
  「噗……!」哈爾大吃一驚,梅莉也「喀呼……」地發出奇怪的咳嗽聲。
  「嗯?哈爾,你怎麼了?」
  「……那個……我、我該說妳……急性子嗎?那、那個……我們還是男女朋友而已吧?」
  「對啊,我和你是男女朋友。」
  「……妳是說到妳膩了為止喔。」
  「好意外,我說不定不會覺得膩耶?」
  「欸……」哈爾希洛好像相當驚訝,但是梅莉打從一開始就覺得,瑟朵拉開出來的條件不太對勁。
  到她說膩了為止。哈爾希洛的內心可能是樂觀地認為,瑟朵拉沒多久就會厭煩,所以自己努力撐個一陣子就好。我們這隊的隊長總是莫名地給自己很低的評價,在各種層面上小看自己的能耐。哈爾希洛肯定是預測,瑟朵拉反正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過沒多久後豈止會厭煩,甚至可能會嫌棄他。但是,事情不一定是如此吧?
  瑟朵拉感覺本來就很中意哈爾希洛,因此可能永遠不覺得膩,打算就這樣一直把他當作男朋友。哈爾希洛應該會說句「不可能」來否定,但此事非常可能成真。縱使他不是受異性歡迎的類型,但還是有奇涅隊米摩莉的前例存在。哈爾希洛看起來總是很睏,卻不惹人厭,雖無霸氣,但是待在他身邊就會感到安心。很替同伴著想,有責任感,又極富耐性,而且該說的事情都會說。看起來畏畏縮縮,不過意外地有膽識。
  他沒有傑出的能力,也無完美的個性,明是如此,依舊確實履行了身為隊長的職責,絕不會有始無終。這支隊伍至今託哈爾希洛的福,不知度過了多少難關。
  他即使遭人背叛,也不會背叛他人吧。是個能以引為傲的隊長,也是個很值得信任及尊敬的人。雖然不曾當面對他說過這些就是了。
  或許應該要好好讓他知道才對,畢竟是哈爾希洛,即使受到稱讚應該也不會得意忘形。
  「哈……──」梅莉差點就要出聲攀談,她連忙清了清喉嚨,心想幹嘛要現在講?即使要讓他知道,理當不用現在就說,是在焦急什麼啊?
  「嗯?」梅莉心想瑟朵拉停下腳步了嗎?因為正前方的艾巴駐足不前,她差點就要一頭撞上了。
  「女人,妳剛講了什麼?」
  「……沒有啊。」梅莉垂下頭,輕輕咬了嘴唇,總覺得自己像是向著艾巴的背說話。一路上瑟朵拉幾乎無視梅莉,明明如此,為什麼唯獨在這個時候有所反應?「……我什麼都沒說。」
  「這樣啊。我只是覺得好像有個沒禮貌的人,想要用『哈爾』來稱呼我的哈爾,完全沒把我這個女朋友放在眼裡。」
  「我要怎麼稱呼哈爾是我的自由吧。」
  「當然不行,因為我和哈爾是男女朋友,之後就要幫他生孩子,自然不能讓其他女人染指他。」
  「生孩子!?」哈爾希洛大喊,梅莉則是以「妳是說染指!」這句話回應瑟朵拉,接著一陣輕微的暈眩襲向了她。「──還有,妳是要在這裡生孩子……!?這麼突然……!?」
  「當然,男女相愛後,除了懷胎生子之外,還有其他事可做嗎?」
  「這……」哈爾希洛好像目瞪口呆了。「事情是這樣子的嗎……?」
  「所、所有事情……」梅莉穿過艾巴身旁,出到了前方。「都、都有所謂的先後順序吧!突然說要在這裡懷胎生子也太……」
  「順序?」瑟朵拉蹙眉以對。「妳是要說晚上同床共枕,親親嘴、互相玩玩對方身體等這一類的事情嗎?我認為在這種場合不適合談論這些耶。」
  「說、說的也對……」
  「哪裡對了啊,哈爾!?」
  「對、對吼!?抱歉……」
  「哈爾,不准你跟那個女的道歉!」瑟朵拉大聲斥喝。「你可是我的男朋友,我絕不允許你跟我以外的人道歉。」
  「好、好。」
  好個頭,好什麼好啦──梅莉把已到嘴邊的話語吞了回去,用力按著胸口。目前瑟朵拉的喵喵們還四散各處尋找著其他同伴,所以哈爾希洛無法違逆瑟朵拉,實質上只能對她言聽計從。瑟朵拉下了什麼命令,哈爾希洛除了照辦,別無他法。
  也就是說,他們晚上要同床共枕?
  親親嘴?
  互相玩玩對方的身體?
  然後──
  做做能夠懷上小孩的事情?
  梅莉「呼……」地笑了,不過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了,這是個謎。該怎麼說才好?就是整件事比想像中的還要突然?讓人覺得一下子就要進展到那種程度了啊。嗯……已經要那樣子了啊。嗯……居然出這招,還真的給我出這招。
  但是,哈爾,你能夠接受嗎?
  ──她問不出口。
  畢竟沒有什麼接不接受的問題,畢竟這是沒辦法的事。既然頭都洗了一半,那就只能奉陪到最後了,就只能做了,就只能那樣做了。反正……這樣也沒有牴觸隊員間禁止談戀愛的規定吧?不過根本沒有這種規定就是了。總之就是他們要那樣沒關係?沒問題?
  沒錯,幹嘛為此感到頭暈,根本不是什麼問題,畢竟不僅是人類,只要是兩性生殖的動物大多會做那檔事。即使哈爾希洛跟瑟朵拉做了那檔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吧,至少與梅莉沒有瓜葛。如果哈爾希洛不是自願,倒是值得同情,但那麼做也是為了同伴。他好歹也是隊長,所以只能多多擔待,而且他可是哈爾希洛,這種事情應該可以處理得盡善盡美才是。再說,他或許不排斥這件事情啊?
  平心而論,瑟朵拉是位可愛的女孩。
  而且還長得很像那個人。
  那個女孩。
  很像巧可。
  所以哈爾希洛其實也有那個意思?
  ──原來如此。
  所以梅莉剛剛才笑了出來。哈爾希洛表面上雖然表露出「怎麼辦、好難處理、這下一發不可收拾了」的模樣,但內心可能覺得占到便宜,甚至是暗自竊喜嗎。記得先前那個笨蛋藍德說過,男生好像會囤積某種東西。梅莉雖然不太懂異性話題,但是藍德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想做那檔事吧。畢竟哈爾希洛也是男生,如果遇上好女人,果然還是會起心動念吧。
  感覺這個樣子也好,只要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做,她都沒意見。
  總覺得剛剛就一直傳來「嗶嘎啊啊啊嗶嘎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吵死人了,不過心態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梅莉嘆了一口氣。「……話說回來,那是什麼聲音啊?」



  「那是翼龍的叫聲。」瑟朵拉像是覺得刺眼似地瞇起眼睛,仰頭看向天空。「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和霧氣可說是形影不離,但每年還是會有幾天到十天左右的時間,會出現這種霧氣全部散去的大晴天。翼龍那些傢伙就會趁這樣的日子,從東邊的喀隆山脈飛到這裡。由於這邊的生物不熟悉翼龍,所以對翼龍來說,此處等同是個能夠輕鬆獵捕的獵場,獵物根本唾手可得。」
  「咦?等等,等一下──」哈爾希洛急忙出聲詢問。「……那個翼龍……是怎樣的生物……?」
  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現場再度響起名為翼龍的生物的叫聲。
  然而這陣鳴叫有別於過往,音量大到足以讓人不寒而慄。這麼說來牠就在附近了?「那是龍的一種。」瑟朵拉神色自若地回答。「那種龍長有翅膀,和鳥兒一樣能夠飛翔。要說的話,其實也可叫牠飛龍。牠們的體型大小和膚色各式各樣,不過藍色的翼龍最為巨大也最為兇猛,完全是肉食動物,不管是人還是半獸人,任何生物都是牠們的食物。」
  梅莉不禁抬頭仰望天空,眼前是片萬里無雲的晴天。仔細想想,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看到這麼美麗的藍天了。等等,現在不是沉浸在萬千感慨裡的時候。「現在的情況……不算危險嗎?」
  「當然稱不上安全。」瑟朵拉用鼻子哼笑。「現在村裡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吧。在天空放晴的日子中,比起享受珍貴的陽光,所有人都忙於防備翼龍入侵的工作。過去曾經有數十隻翼龍成群襲擊村子,不過在村子派出喀隆山脈遠征隊,前去燒光翼龍的巢穴後,就沒再傳出重大災情。但是,那種生物都是在險峻的高地築巢,因此無法完全消滅牠們。每當霧氣散去時,那些傢伙就會飛來獵捕,飽餐一頓,等起霧後就會歸去。生活在此地者,只能接受這種情況。」
  「逃跑……」哈爾希洛欲言又止,用手摀住了嘴巴。「好像也沒用,想逃也逃不掉啊。欸,所以現在是怎樣?要來就讓牠來,到時候再舉雙手投降嗎……?」
  「怎麼可能那樣做。」瑟朵拉用食指戳了哈爾希洛的額頭。「笨蛋。」
  「痛……!?」哈爾希洛壓著額頭。「啊,是不會痛……」
  他們感覺樂在其中,像是在打情罵俏,看起來有點男女朋友的樣子。要不是這種狀況,其實就隨他們去了,不過現在情況緊急。
  「話說,妳有應付翼龍的法子嗎?應該有吧?」
  「女人,妳架子擺很大耶。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決定丟下妳不管了。」
  「瑟朵拉,那個……梅莉是我重要的同伴……」
  「我是不知道什麼同伴不同伴的,可女人就是女人,她也可以幫你生小孩,所以對我來說就是個礙眼的存在。──這樣啊。難道……我現在這樣就是所謂的嫉妒?」
  「我……!」梅莉終於大聲喊了起來。「和哈爾就是同伴關係,沒有什麼以上,沒有什麼未滿!我絕對不會幫哈爾生什麼孩子,被妳嫉妒之類的也只會造成我的困擾,所以請妳真的不要那樣……」
  梅莉說完後,不由自主地窺視了哈爾希洛的臉色。他的臉朝下,嘴角掛著一抹僵硬的微笑。
  「既然妳都說到那種地步了……」瑟朵拉聳了聳肩。「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倆的關係很好,甚至覺得已經好到接近男女之情,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還是說哈爾,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單戀她而已?」
  「那個……」哈爾希洛搓了搓腹部一帶。「沒有那種事情喔。我也是把梅莉當作同伴……重要的同伴而已,不過就是因為同伴很重要,真的非常重要……所以同伴就只會是同伴。」
  「唔嗯……雖然搞不太懂你們,但是我倒是有在防範翼龍,我的喵喵們正在監視牠。而且,翼龍的出現不全然是件壞事,牠說不定還能幫上我們的忙。」
  有隻在監視的喵喵從附近的樹叢衝了出來,那是隻虎紋的黃色喵喵。牠好像透過叫聲和動作告知了瑟朵拉某些資訊。瑟朵拉點點頭後再一甩頭,喵喵「喵」了一聲,便又失去了蹤影。──雖然很不甘心,但還是覺得喵喵好可愛。
  「好像找到了喔。」瑟朵拉迅速地用纏繞在脖子上的布匹遮住了臉。「應該說是翼龍幫忙找到的才對,如果對方還沒被吃掉的話,應該就能相見。」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翼龍飛來此處尋找獵物。無論是隱村村民,還是弗羅岡的成員,只要見到霧氣散去,應該都會提防翼龍的侵襲。但是,不知道翼龍存在的人,等同毫無防備,所以容易被翼龍盯上。
  瑟朵拉衝了出去,身後依序跟著哈爾希洛、艾巴和梅莉。途中偶爾能夠聽見喵喵的叫聲,看來牠們正在引導瑟朵拉前進。
  梅莉完全搞不懂現在是要跑往哪個地方,然後又打算前往何處。由於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因此光是跟上腳步,不要落後就已耗盡全力。
  偶爾哈爾希洛會回頭看向梅莉。他應該只是在擔心重要的同伴吧。即使如此,梅莉心想為什麼剛剛要說那種話?說什麼絕對不會幫哈爾生孩子。實際上,她心裡確實這麼認為,但是「生孩子」這種說法太過直接,算是不當發言。都是被瑟朵拉煽動的,都要怪她,都是她不好。
  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熟悉的叫聲響徹四周。空中好像有什麼東西,雖然長著翅膀,但不是鳥類,那就是翼龍吧。牠正在急速下降。而瑟朵拉好像正朝著翼龍奔去,那邊有牠的獵物,難道是席赫露她們?
  一度看不見蹤影的翼龍又再度飛上空中。牠現在是打算旋轉後調整態勢,重新發動攻勢嗎?
  前方好像有誰在,正跑向他們這邊。
  「席赫露……!」哈爾希洛和梅莉同時呼喊了同伴的名字。雖然對方沒戴帽子,身上還穿著一件沒見過的灰色大衣,但肯定不會有錯。那個人手上拿著法杖,那是席赫露,看來她安然無恙。
  梅莉拼命地擺動雙腳,眼中一陣溫熱,心想太好了,席赫露,妳還活著。但是和她一起的人又是誰?頭髮很短,剃著五分頭,身穿神官服,是個不認識的男人。另外,夢兒跟庫薩克呢……?
  哈爾希洛邊喊「恣格先生……!」邊加快腳程,與瑟朵拉拉開了距離。
  「──哈爾希洛……!」
  「快過來,席赫露……!」
  哈爾希洛一把抱住席赫露後,立刻擋到前方保護她。──是怎樣。
  他那樣也太帥了吧。
  「哈爾!不准抱其他的女人……!」瑟朵拉叫嚷著。
  「吵死了!」哈爾希洛立刻出聲怒斥,接著一邊發號施令「梅莉,保護好席赫露……!」,一邊繼續往前。恣格,是那名洛庫斯的神官啊。他位在遠比席赫露後面的地方。看來哈爾希洛是打算前去掩護恣格。
  翼龍又開始急速下降,鎖定的目標應該是恣格。不過,恣格感覺十分疲憊,滿身是汗地衝向他們這邊,看來無暇顧及上空的狀況。不過,哈爾希洛趕到就能讓他逃出生天嗎?
  另一方面,席赫露也已筋疲力盡,癱倒在梅莉的胸口。「──梅莉,太……好了,我……」
  「我好想妳喔……!」梅莉內心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了席赫露,並且直接把她拉往一旁的樹叢之中。哈爾。
  此時翼龍已進逼至恣格的頭頂。
  哈爾希洛壓低姿勢撲向恣格,順勢將他壓倒至左斜前方。
  真的是千鈞一髮。
  翼龍的鉤爪剛剛就從兩人的正上方劃過。
  但是,翼龍行進的方向上還有瑟朵拉及艾巴。
  「艾巴……!」在瑟朵拉一聲令下,人造人艾巴出到了前方。
  翼龍伸出右腳,一把抓住艾巴後將牠壓在地面之上。那樣相當危急,牠會不會被毀了……?
  「嗷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喔……!」艾巴發出了非常恐怖的巨大聲音。翼龍可能是受到驚嚇,因而發出「嗶嘰嘰嘰嗶嘰嘰嘰」的刺耳叫聲,放開了艾巴,開始擺動翅膀。牠往上升起,難道是想逃跑嗎?
  「翼龍討厭人造人!」瑟朵拉衝向了艾巴。「人造人就是設計成那樣!但是,翼龍只是不吃人造人,並不是不會對牠們發動攻擊!趕快逃……!」
  「恣格先生……!」哈爾希洛攙扶起恣格。「你還跑得動嗎……!?」
  「……當然要跑!不跑的話,感覺小命不保!」
  「席赫露!」梅莉握住了席赫露的手。「有我在,妳不會有事的……!」
  「嗯,我就靠妳了……!」
  「瑟朵拉,所有人都跟在妳後面,快點指示要往哪個方向!」
  哈爾希洛以命令口吻這麼說後,瑟朵拉回了句「明明只是個男人還這麼囂張!」,同時與艾巴肩並肩衝了出去。「但是,感覺很不賴!我越來越想要替你留種了!原來談戀愛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留、留種……!?」席赫露瞪大了雙眼。
  「發生了很多事……!」梅莉好像已經看開了,她是接受了這是事實,還是有什麼心境轉換──畢竟,剛剛的哈爾真的太帥了,即使先不談會不會想幫他留種,會因此喜歡上他也不足為奇。
  瑟朵拉這個人雖然有點極端,但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喜歡著哈爾希洛,她的戀情是現在進行式。這完全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我……因為只是重要的同伴,所以不會有那般的情愫。
  瑟朵拉和艾巴在前方帶路。哈爾希洛讓恣格走在前面,一面注意著夢兒和梅莉,一面頻繁地看向空中,確認著翼龍的位置。哈爾希洛在這種時候的專注力都強大到恐怖的地步。應是如此,但是他的眼神卻顯得比平時更睏,明明神經已繃到不能再緊,精神也消磨到極限,但是看起來還是一副超然自得的模樣。眼下的情況應該危急到無法從容以對,不過他依舊散發出還有餘裕的氣息,讓人覺得應該有辦法度過這個難關。──哈爾啊,你知道嗎?
  你就是這樣一再地拯救了我們。
  我們這支隊伍,無論從各自的能力還是綜合來看,在義勇兵中豈止稱不上一流,甚至連二流之列都可能擠不進,但是我們怎麼有辦法存活到今天?
  都是因為有你在,哈爾,這一切都是多虧有你。你知道嗎?
  不過,你應該不知道吧。你這個人十之八九會認為一切都是大家的努力,歸功於同伴們願意跟隨、支援自己這種不可靠的隊長。
  不得不覺得你是個怪人,但是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大家才會跟隨你、才會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才會希望和你一路同行。
  哈爾,我沒辦法待在你的身邊也無妨,跟在後面就好,希望那邊有我的位置。我只要活在世上的一天,便會做好分內工作,盡到自己的職責。
  瑟朵拉帶路帶得不錯,或許該說是非常適切才對。翼龍仍在頭頂盤旋,一路追了過來,一副不放過他們的樣子。期間牠快速下降了好幾次,但是沒人因此遭殃。瑟朵拉挑選的行進路徑,兩側或是單側都是時而狹小難行,時而樹木叢生,這對翼龍來說是障礙重重,但他們卻易於保護自身安全。在探詢路徑上,喵喵應該也扮演了一、兩個重要角色吧。實在是太感謝喵喵了,不對,該謝的不只有喵喵。
  還有休羅•瑟朵拉。
  她是死靈法師也是喵喵使,如果沒有她的同行,一行人早就陷入困境了。梅莉應該承認這個事實,必須好好感謝瑟朵拉。瑟朵拉可能因為是隱村的人,所以有些無法以常識理解的地方,但她不是壞人。畢竟,梅莉現在能活著,也算是瑟朵拉的功勞。
  只要哈爾希洛願意,無論是要和瑟朵拉生小孩還是其他任何事,她都無條件聲援。也許是決定得太過唐突,所以自己還無法全然接受,不過時間會幫忙解決這個問題吧。不久之後,自己就能接受他們倆是那樣的關係了。現下胸口之所以會感到苦悶,都只是因為正在跑步的關係。
  老實說,或許快要到極限了。
  梅莉還能稍微再撐一下,但是席赫露臉色已是極差,整個人氣喘吁吁,位在前方的恣格果然也是一樣。他好幾次都差點軟腳癱倒或是向前趴倒,最後都是因為哈爾希洛出手支撐,才沒有真的跌倒在地。
  「翼龍要來了!大家往左邊……!」
  行進途中哈爾希洛開始下達細微的指令,因為他注意到大家都已精疲力竭,注意力早已渙散,判斷能力也已弱化。不過若只是聽命行事,席赫露和恣格都還有辦法確實執行。
  然而過不了多久,他們將會連這點事都難以落實了吧。
  不行了,已經是極限了──這幾個字已經到了梅莉的嘴邊,但是她說不出口。畢竟哈爾希洛正以他的方式穩扎穩打地奮勇向前,再怎麼想,現在負擔最重的都是他,照理說他應該比其他人還辛苦一倍。因此梅莉根本無法說出「不行了」。
  「瑟朵拉,我們沒辦法再這麼逃下去了……!」
  ──啊,原來如此。
  哈爾希洛之所以會這麼說,正是因為他掌握了所有人的狀態,即使他本人還有力氣逃跑,但仍決定在這個兩難的狀態下止步。做出這個決定時,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有獨自承擔一切的覺悟。哈爾希洛肯定辦得到,然而此事絕不輕鬆,擺明就是一個重擔,但是他卻沒有放下的意思。
  之前聽說了馬納多神官的事情,然後是莫古索。至於藍德或許是真的背叛我們了。即使失去同伴,你還是繼續履行隊長的職責,痛苦掙扎的同時依舊站在隊伍的前方──哈爾,你知道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嗎?
  一想到你承受的痛苦,我的心輕易就被撕裂。
  光是想像你歷經的孤獨,我的身軀感覺就要凍結。
  雖然我想緊緊擁抱你、溫暖你,但是你只會說聲「謝謝」拒絕我吧。
  然後接著說,妳不用那麼做,我沒事的。
  我們是同伴沒錯,但就只是同伴而已。
  明明只要以重要、無可取代的同伴身分緊緊地抱住你就好了。
  「就算停下來應戰,我們也幾乎沒有勝算唷……!」瑟朵拉邊這麼反駁邊停下了腳步。「光是要成功趕走牠……!機率都非常渺茫……!」
  「還是要拚看看……!」哈爾希洛大聲呼喊,並且拔出了錐狀短劍(Stilett)。「我和艾巴負責迎擊……!梅莉、恣格先生,你們就像平時那樣,準備隨時治療!席赫露,妳就盡情發動達克……!誰都不准死!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大家都要活下去……!」
  梅莉和席赫露同時回應了一聲「好……!」恣格雖然拿著狼牙棒,但是感覺已無揮舞戰鬥的餘力了。瑟朵拉對艾巴下達「掩護哈爾……!」的命令後,艾巴便移往哈爾希洛身旁。梅莉、席赫露和恣格跑進了右方的樹蔭。至於瑟朵拉會採取何種行動?她目前就站在哈爾希洛和艾巴的斜後方,凝視上空的翼龍,看來沒打算只讓前面的兩人站在第一線。她無所畏懼。
  藍色翼龍往下墜落,當然並非真的墜落,而是急速下降,只是牠頭部朝下,以倒栽蔥的模樣下降,所以才讓人覺得是墜落。好想大喊好可怕。哈爾,別去,快逃,太危險了。
  然而她當然不會這麼做,事到如今只能在一旁守護,唯有相信他了。
  「達克……!」席赫露喚出了元素。梅莉則把眼睛睜到不能再大,屏息以待。
  翼龍一面嗶嘎啊啊啊啊地鳴叫,一面奮力振翅,藉此翻轉牠的身軀。是腳,牠將雙腳朝向下方了,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完全抵消下降的力道。與其說牠是以腳著陸,不如說是劇烈碰撞地面還比較貼切。翼龍是打算踩扁哈爾希洛和艾巴嗎?
  哈爾希洛、艾巴還有瑟朵拉全都橫向跳開,躲過了第一次的攻擊。
  翼龍的攻勢並非一次就結束,牠以右腳、左腳的順序輪流踩踏地面,同時上下跳動。一邊嗶嘎啊啊嗶嘎啊嗶嘎啊啊啊地狂叫,一邊像是在跳舞般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不斷跳動,地面震動得非常厲害,宛如一場上下搖晃的地震。哈爾希洛、艾巴和瑟朵拉沒事吧?由於戰場塵土飛揚,根本看不清楚。梅莉不由自主地呼喊「哈爾、哈爾、哈爾」,不知叫了幾次哈爾希洛的名字。翼龍,那隻藍色的翼龍到底是什麼怪物?達倫格迦爾的火龍強大到不是可以拿來相提並論的對象,應該也沒到黃昏世界的九頭蛇(Hydra)那麼強,不過牠和體型最大的八公尺級白色巨人,確實散發出同等的壓迫感。翼龍的身軀高度雖然遠遠矮於白色巨人,但是因為翼長的關係,牠在展開翅膀的時候,橫向的寬度極為驚人。
  翼龍嗶嘰嘰嘰嘰嘰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地鳴叫,拍打著翅膀。牠要飛到空中嗎?
  現場瀰漫的煙塵中可以看見人影,那是誰啊?
  「上啊……!」席赫露對達克下達了命令。「──擴散……!」
  達克顯現的形狀與其說像人,其實更像隻布娃娃,牠啪啪啪啪嗯地破裂了。但是,牠不只是四處散落,而是擴散了。達克呈現出黑色濃霧的樣貌,打算裹覆翼龍的頭部。翼龍開始逃竄,嗶嘎啊啊、嗶嘎啊啊地叫嚷,頻繁地上下擺動翅膀,藉此拉升了高度。霧氣型態的達克追了上去,然而好像沒追到。
  翼龍飛至離地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時,黑霧突然變得稀薄,最後消失無蹤。是牠完全擺脫了達克嗎?還是……
  「席赫露……!?」梅莉急忙用力抱住席赫露,她差點就要癱軟倒下了。席赫露的狀態早已不能使用魔法,但還是召喚出了達克。──我現在能為她做些什麼!?就不能為她做些什麼事嗎……!?
  「哈爾……!」
  大聲呼喚後,哈爾希洛馬上回了聲「嗯嗯……!」雖然無法看見身影,但是他還活著。──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是……!?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恩澤光陣(Circlet)』……!」
  現場出現了一個搖曳光輝的光之圓陣,將梅莉和席赫露包圍在內。路密愛里斯的光芒會療癒位在圓陣中的人員,而且此圓陣會持續一段時間。──好歹我是個神官。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護法(Protection)』!『守人之光(Assist)』……!」
  席赫露的左手腕上浮現了兩個不同顏色的六芒星。其中一個也同時在梅莉自己,和位在附近的恣格左手腕散發光芒。然而這些魔法的效力無法擴及至哈爾希洛、瑟朵拉和艾巴。至少應該在戰鬥前就要先施展「光之護法(Protection)」的。自己到底要重複幾次失去莫古索時的失誤。即使我是這麼一個沒出息、粗心大意的神官,但依舊還是神官!
  「席赫露,我會好好保護妳……!所以妳就出盡全力吧……!」
  「……梅莉。」席赫露用極度憔悴的臉龐露出笑容,確實地點了點頭。這個瞬間,她的眼神中散發出的光輝,比路密愛里斯的光芒還要耀眼。「──我知道了,多虧有妳,我的力氣已經恢復了……就讓我奮戰到倒下去為止……!」
  治癒之光雖能療癒傷口,但是恢復體力和精力的效果卻相當有限。守人之光(Assist)由於能夠強化所有的抵抗能力,多少或許能夠增加活力,但是增加的量應該微乎其微吧。席赫露應該也知道事實如此。目前梅莉能做的事情很少,雖然非常少,但並非完全沒有。而且,她只要待在此處,至少危急時刻也能保護席赫露。──我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我要做好每一件辦得到的事情!
  「我雖然不喜歡求神保佑,但也來賭看看好了。」恣格將手指抵在額頭上,比出了代表六芒星的動作。「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祈禱之光(Prayer)』。」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
  祈禱之光(Prayer)。
  一道光芒從天空的彼方照向了恣格。
  這種魔法能藉由光明神路密愛里斯的偉大力量,引發某種超乎常理的現象,但是會沒人知道會產生何種效果。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或者即使產生了什麼現象,人類也可能無法全然察知、認知到成效為何。
  祈禱之光(Prayer)與光之奇蹟(Sacrament)並列為光魔法奧義,但想要學習的神官據說並不多見,畢竟效果實在太過飄忽不定了。毫無益處還說得過去,但這種魔法卻有可能帶來危害。
  如果恣格在發動魔法前有來找梅莉討論,她應該會反對他使用吧。但是木已成舟,為時已晚了。現在只能祈禱不要產生禍害。或許是梅莉的祈禱靈驗了,說不定這就是祈禱之光(Prayer)的效果。
  映照在恣格身上的那道光芒消失了,僅僅如此,看樣子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恣格咂了一下嘴。「……什麼嘛,這什麼破爛魔法。」
  「……恣格。」席赫露不屑一顧地沒加敬稱就喊了恣格。
  「奇怪?妳又只叫我的名字了喔。」
  「……你又聽錯了。難道你的聽力爛到一個極限……?」
  沙塵逐漸消散,終於能看見哈爾希洛他們了。三個人都還好好的。
  「要來了喔……!」哈爾希洛大聲呼喊,翼龍隨即襲來。
  牠一個空翻,難道又打算轉進下降的態勢嗎?
  「達克……!」席赫露喚出了元素。
  梅莉將手繞至席赫露的背上,牢牢地撐住後,咬緊了牙關。她不去思考做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總之就是要待在席赫露的身旁。
  嗶嗶嗶嗶嗶嗶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翼龍邊擺動頸部邊出聲吼叫,並且稍稍收了點翅膀,降了下來。速度看起來莫名地緩慢,不過應該只是錯覺。過沒多久牠就逼近到了附近一帶。席赫露「唔……」地差點就發出聲音來,她好像在猶豫要不要讓達克發動攻擊,看樣子是打消那個念頭了。話雖如此,但席赫露已達疲勞的極限,根本無法保證接下來能再繼續使用魔法,因此她肯定是把一切都賭在這個達克的身上了。席赫露打算做出某種具有決定性影響力的事,為此她必須抓住絕佳的時機。情況都危急到這種程度了還能慎重以對,這就是席赫露的優點所在。
  梅莉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到底是什麼地方怪怪的?感覺是翼龍下降的速度和角度。
  雖然僅有些微差異,但是角度變大了,現在是斜斜地下降,速度也緩了一些,這次的壓迫感已經不如前一次了。話雖如此,哈爾希洛他們依舊只有閃躲一途,別無他法。哈爾希洛往右方,瑟朵拉和艾巴往左方,像是飛撲似地閃開了翼龍。翼龍則以像是要直接衝撞地面般的態勢著陸──不對,牠沒落地,也未伸出兩腳。
  因為翼龍在即將觸及地表前,快速拉升了高度。
  結果牠並未高高地飛上天空,而是迴旋一圈後,又再度下降。
  「這……!」梅莉差點就要緊緊摟住席赫露,最後勉強忍住了。快速下降、快速上升、快速下降、快速上升,翼龍就像鐘擺一樣,不停地重複這兩件事。
  翼龍的行動即使像是鐘擺,但飛來竄去時卻不會乘著相同的軌道,路徑會有前後左右的變化,角度和速度大概也是每次不同。現場依舊煙塵瀰漫,不過並沒翼龍舞蹈般跳躍時嚴重,隱約可以看見戰況如何。
  在閃躲翼龍突擊時,有誰往前摔倒了。那是瑟朵拉嗎?
  艾巴馬上打算要一把抱起瑟朵拉,就在這個瞬間,翼龍從急速拉升轉變為急速下降,撲向了兩人,這次還伸出了腳,看來是想踩扁她們。
  艾巴發出「嗯嗯嗯嗯嗯……!」的聲音,把瑟朵拉拋了出去,自己也打算往後跳開。然而就差那麼一點,未能如願。
  翼龍的右腳削過了艾巴的右臂,光是如此牠的右臂就遭扯斷,被翼龍給帶走了。
  「艾艾艾艾艾艾艾艾巴……!」瑟朵拉以安全姿勢落地後,在爬起身的同時還想衝向艾巴的所在位置,哈爾希洛見狀,就像橫奪物品般抓住她拉了過去。
  翼龍又跳起那支令人恐懼的舞蹈。茲噠噠噠噠嗯、咚咚咚咚、噠噠嗯、咚、噠噠噠噠嗯。艾巴呢?沒看見牠。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再那樣下去,不只是艾巴,連哈爾希洛和瑟朵拉都會有危險。
  「──達克!帶走我全部的力量吧……!」看來席赫露也覺得已經不是等待最佳出手機會的時候了,她終於讓坐在肩上的達克展開攻擊。
  達克一邊發出鼓膜和皮膚都感到刺痛的異常聲響,一邊朝著翼龍飛衝過去。席赫露已經出盡手牌,這是她用上渾身之力使出的達克。所以梅莉推測達克理所當然會變得巨大才是,沒想到結果卻是完全相反。達克不斷地縮小,異常聲響也越變越細微。也可能是這個原因吧,所以翼龍面對達克時躲都不想躲,甚至可能毫無察覺牠的存在。畢竟,連梅莉都已經看不見牠了。然而達克應該已經碰觸到翼龍的胸口一帶,只是在這之前牠早已變得太小,因此梅莉才無法繼續追蹤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達克擊中了翼龍。若非如此,翼龍應該也不會突然張開翅膀,把身體後仰,全身不停地顫抖。
  有效。
  此時席赫露翻了白眼整個人虛脫無力,梅莉抱住她後,「嗯咿……!」地發出了不成聲的喝采,心想席赫露,妳太厲害了,太了不起了,居然會那種魔法,實在太猛了。
  翼龍身軀前傾,往地面倒去。難道贏了?──不對。
  翼龍現在是邊「嗶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地鳴叫,邊開始擺動翅膀。與其說牠打算飛上天空,其實比較像是在用翅膀拍打地面,想重新調整身體重心。牠看起來雖然像在掙扎,但是並不代表力氣已經用盡。來了。
  翼龍雖然步履蹣跚,但還是朝著他們而來。
  哈爾希洛和瑟朵拉呢?不過現在根本無暇尋找他們。
  恣格使勁握緊狼牙棒,「呼」地了吐口氣後,像是在嘀咕似地說:「她就交給妳了喔。」此時席赫露已在梅莉懷中失去了意識。梅莉點點頭,抱著席赫露蹲下了身子,撿起了席赫露的法杖,心想即使是魔法師用的法杖,拿著或許也能派上什麼用場,總比兩手空空應戰來得好吧。
  翼龍雖然還搖搖晃晃,不過仍舊是確實地進逼而來,難道是恩澤光陣(Circlet)害的?如果牠是因為看見這個發光的圓陣才盯上自己和席赫露,那可就是個天大的失誤。雖說現在懊悔已經太遲,但是還是覺得悔恨萬分──我到底在幹什麼?
  突然有什麼東西從背後重重地倒到了她的腳邊,仔細一看,發現是個沒想過會出現在這裡的高個兒男子。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庫薩克抬起頭說:「……呼呼,終於見到你們了。剛剛雖然感覺快要不行了……但是現在卻是越來越有精神了!」接著一躍而起。是傷口,庫薩克看來是受傷了,而且還是傷痕累累,不過恩澤光陣(Circlet)正持續在幫他治療。
  看樣子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庫薩克喊了聲「這個借我!」後,便從梅莉手中搶走了席赫露的法杖。「──就算只有這個,也好過手無寸鐵!梅莉小姐,妳快帶著席赫露小姐逃跑!」
  梅莉甩了甩頭,心想絕對不能讓席赫露死在這邊,把她藏到某個地方後,再馬上回來,畢竟光魔法或許,不,是應該還能派上什麼用場。眼下發光圓陣逐漸消逝,庫薩克和恣格站到了前方,翼龍則是發出地鳴般的腳步聲,進逼而來。
  庫薩克和恣格即使抱著赴死的決心和翼龍正面衝突,也不可能擋下那樣的怪物。但是,如此一來也許能纏住牠幾秒鐘,或許能爭取到些許的時間,兩人原本就是作此打算吧。當然,梅莉也會出手協助。不過,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四周突然響起陣陣雄壯的吠鳴聲,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幾十匹黑狼自從左右兩側蜂擁至翼龍周遭。翼龍若是在正常狀態下或許不會把牠們放在眼裡,不過剛才達克造成的影響還未完全消退。黑狼們緊緊咬住翼龍的腳,還咬破了翅膀的邊端。翼龍扭動身體,揮擺翅膀,不讓黑狼靠近。但是黑狼動作敏捷又很頑強,一隻被踢開後還有另一隻補上,即使甩掉這一隻也還有另一匹,牠們從四面八方交替發動攻擊。看樣子黑狼們已經很習慣成群結隊地攻擊體型遠大於自己的生物,而且井然有序。牠們裡面絕對有誰領頭,所有黑狼都是聽令行動。
  「唔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這次傳來的不是狼嚎,是人類的聲音。
  右手邊的地勢像是斜推往上般高起,女孩就站在那個地方,而且不只她一人,還有一匹大黑狼,然後那隻哥布林野獸使也在。為什麼那三個人……不對,應該是兩個人加上一匹狼會湊在一起?此時女孩挺起胸膛,伸出了拳頭。
  「夢兒、溫薩、蓋洛和狼兒們,即刻登慘!喵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夢兒,妳該講的應該不是登慘,而是登場吧。還有,為什麼要喊喵呀?
  算了,反正很可愛。梅莉這時感覺心底湧現一種溫熱的物體,接著視野就變得模糊,不過她忍了下來,心想不能哭,絕不能哭,結果眼淚瞬間就縮了回去。翼龍,現在好像有誰緊抓在翼龍的脖子上。由於翼龍是龍的一種,因此牠的身軀蓋滿了鱗片,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上頭好像也長著細毛。不過那個人就只是緊抓那種細毛,想辦法不被抖落,而且還繼續往上攀爬當中。「哈爾……!」
  他到底在幹嘛?是什麼時候爬上去的?快下來,很危險──雖然想大聲呼喊,但是喊不出聲音。因為她知道哈爾希洛不會住手,畢竟現在正是分出勝負的關鍵時刻,萬事都已俱備,或許再也不會出現如此的致勝良機。哈爾希洛想藉此收拾翼龍,所以準備孤注一擲打破目前的局面,決一死戰。他不是一意孤行,即使是奮不顧身,也是深思熟慮過後才會付諸行動。眼下誰也阻止不了他,所以梅莉也只能相信他,為他祝禱,心想一定要見證到最後,絕不放過任何細節,哈爾絕對會成功。
  翼龍的前腳和鳥類一樣,已經和翅膀融為一體,所以沒有手臂和手掌,無法順利地拍落哈爾希洛。哈爾希洛應該也有考慮到這點,所以才這麼行動。當他去到翼龍的頭部後方,接下來的動作就是一氣呵成了。哈爾希洛像是猛撲似地貼到翼龍的臉上,再用錐狀短劍(Stilett)刺進了牠的右眼,連續刺擊三次後,轉而刺向了左眼。翼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哀號聲後,痛苦地搖晃著身體。
  哈爾希洛看準翼龍甩頭向下的時機,跳離了翼龍。他即使豁出去不顧性命,還是會採取能夠存活的行動。當然要這樣,他如果死了會很困擾的。
  翼龍開始擺動翅膀,是要飛嗎?看來牠是想飛上去,雖然在眼睛被刺傷的狀態下,空中也不是絕對安全,但是比起地面上滿是打算加害自己的敵人,飛往空中還是較佳的選擇。翼龍肯定是這麼判斷,沒錯,飛走就好。
  「我們……!」此時傳來了哈爾希洛的聲音。「也要趁現在!趕快逃……!」
  「嘿!」夢兒衝下了斜坡,不過大黑狼和哥布林仍待在原地。她對著那個人和那匹狼說「再見唷……!」,看起來好像還揮了揮手。
  庫薩克從梅莉的手上抱走席赫露,扛了起來。「走吧,梅莉小姐……!」
  「嗯嗯……!」老實說,梅莉想要等哈爾希洛,但是哈爾希洛不會希望她這麼做吧。他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同伴的安危,為了能讓隊長放心,最好的做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撤離此地。翼龍不斷地飛向天空,哈爾希洛,然後還有夢兒也都平安無事。
  梅莉從庫薩克手上接過席赫露的法杖後,跑在了最前頭。殿後的恣格「哈哈哈……!」地發出笑聲,梅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居然會發生這種事。起霧了,四周突然籠罩在霧海之中。先前以為恣格的魔法沒有引發任何超乎常理的現象,難道事實並非如此?這場霧難道是祈禱之光(Prayer)的效果……?
  據說翼龍會在霧氣散去的日子從東邊的喀隆山脈飛來此處,過去甚至發生過數十隻翼龍襲擊隱村的事件。也就是說,現在千峽谷(Southern Valley)裡不只有這隻藍色翼龍,其他的翼龍也來到這裡尋找獵物,在剛才晴朗的天氣下,或許等等就會碰上。
  然而這陣霧能像這樣持續的話,遇上其他翼龍的可能性便會消失。
  是運氣好嗎?梅莉並不這麼覺得。雖然與運氣也有關係,但是絕對不只這個因素。其實是因為所有人堅決不放棄,盡了最大的努力,所以才能有這樣的結果。
  由於起霧的關係,能見度急遽地下降,即使回頭看向天空,根本也無法確認翼龍的身影。
  「夢兒……!」「哈爾……!」



  後面傳來兩人互相呼喊的聲音,梅莉聽見的瞬間,再也忍不住了。
  她任憑眼淚滑落,持續奔跑。瑟朵拉出聲叫喚「哈爾……!」,哈爾希洛答以「太好了,妳沒事……」。梅莉即使聽到兩人的對話,也只感到鬆了一口氣,而且能夠打從心底為她的平安感到高興。梅莉不討厭這樣的自己。她好想面帶笑容、坦率地對大家說,自己很重視、很喜歡大家,雖然說這些會害羞就是了。但是她自認,總有一天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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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5 编辑

  11.樂趣就是要留到後頭

  「……是昨晚……喝太多了嗎?」
  塔克薩基抱著刀坐起身子後擤了擤鼻子。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在不久之前的早晨有過一小段天氣晴朗的時間,然而現在又回復到往昔那種濃霧深鎖的模樣。弗羅岡一直都在舊納南卡王國領土至舊伊蘇瑪珥王國領土,甚至遠及舊阿拉巴吉亞王國領土間的寬廣範圍內隨興遷移,不會固定停留在一個地方。這種特性正是塔克薩基最喜愛的一點,他無法了解為何有些人就是想在某塊土地上落地深根,深深認為若是能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死去就再好也不過。話雖如此,塔克薩基已經來過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多次,多少知道此處的地緣特徵,因此覺得剛才那陣霧的散去方式相當罕見,甚至可說是十分怪異。
  「──都是這片霧害的,讓那些傢伙給跑了。」
  塔克薩基皺起眉頭咂了嘴,心想自己回憶起了掃興的事。
  環視四周,看見蓋洛伏臥在地,溫薩正撫摸著牠的脖子,黑狼群則是在牠們的周圍或坐或躺。然後,還有幾隻剛開始受訓的喵喵。這次溫薩和蓋洛都平安無事,是不是就算是個好結果啊?喵喵數量雖減少許多,但是再繁殖就好。
  塔克薩基站起來後嘆了口氣,同時感到一陣頭痛。是宿醉了嗎?
  「但是,我已經看膩了這片霧,差不多該移往其他地方了吧。來跟強波(老大)說一下──」
  「塔克薩基。」威爾多倫多頂著鬱悶的神情走了過來。破谷出身的灰精靈就如種族名稱,皮膚呈現灰色,眼前這位巫醫也非例外。這名男精靈喜歡詩歌但表情鮮少變化,不管怎麼看都覺得牠臉上掛著鬱悶的神情。
  「怎麼了,威爾?」
  「有個東西想讓你看一下,跟我過來。」
  既然牠這麼說,塔克薩基就跟了過去,岩石陰暗處鋪著長穴熊的獸皮,上頭擺著一張羊皮紙。放置者為了確保紙張只會留在此處,還特意壓了石塊當作紙鎮。塔克薩基不禁笑了出來。「……喂喂,真的假的啊。」
  他蹲下身子,移開石塊,掐起了羊皮紙。紙上用著很有個性的字體寫著:

  抱歉。
  本人實話實說。
  大爺我決定出門旅行。
  懇請別來找我,拜託了。
            滿懷愛意 藍德敬上

  「那個混帳東西……」
  塔克薩基揉爛了羊皮紙。
  天啊,這下有意思了。
  這件事可不好笑喔。
  不過,塔克薩基壓抑到極限後卻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
  「說什麼想要變強啊……」
  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笑到無法停止,感覺肚子都要發疼了。
  「本以為他是個可塑之才,還幫他做了那麼多訓練,結果給我來這招!藍德,你太了不起了!你這傢伙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叫我們不要去找你!?怎麼可以咧!一定要找到你啊!把你找出來後,我再親手宰了你!好期待啊!藍德,從現在開始我無時無刻都會非常期待這件事!你這個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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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5 23:25 编辑

  後記

  我在寫小說時其實不太會事先規劃內容,不僅是格林姆迦爾,其他作品也大概如此。尤其是這一集的內容,豈止是不太規劃,我根本沒有預設任何東西,剛開始動筆時,自己完全不知道故事走向為何,最後要如何收尾。
  在這種狀態下,故事發展就全部掌握在小說中出現的人物手上,本集我特別倚重的是哈爾希洛他們。其實,我在寫的過程中,也有意圖要把故事往那個方向帶,不過單靠哈爾希洛一個人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所以也讓其他成員多多努力了。返回歐魯達那的路途感覺還很遙遠又危險,真希望他們能平安抵達。應該……可以抵達吧……?
  由於篇幅已經到了,最後我要由衷地感謝責任編輯原田先生、白井銳利老師、KOMEWORKS的設計人員、其他與本書製作、販售相關的所有人,以及現在把這本書拿在手上的各位。今天就讓我懷抱著滿滿的愛,在這擱下手上的筆,期待能夠再次相會。

  十文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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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6 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多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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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nnosAthena -1 字数不足,请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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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3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这么久终于看到有录入了,多谢分享!
发表于 2019-2-13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了 本来一直等的后来去看翻译 多谢分享!
发表于 2019-2-17 22: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德最后太秀了w
发表于 2019-2-19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果然藍德做甚麼都不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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