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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文库] [瀬那和章]把洗髮精放在喜歡與討厭之間[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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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7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7 20:43 编辑

  把洗髮精放在喜歡與討厭之間
  ——————————————
  作者:瀬那和章
  插畫:川井マコト
  譯者:柯璇
  圖源:流哲不哼太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七年前,年紀比我小的男生向我告白,
  我們持續著手也無法讓他牽的戀人關係。
  而我又喜歡上另一個人──

  〈把洗髮精放在喜歡與討厭之間〉、
  〈戀愛如果也有冷卻期該有多好〉、
  〈騙子就放進奶油濃湯一起攪和〉

  透過三則短篇故事,
  描寫以神戶為背景,一起生活的三姊妹
  各自戀情的開始、現在與結束
  組成一段揪心卻溫柔的愛情物語。


  作者簡介
  瀬那和章
  兵庫縣出生,居住於埼玉縣。榮獲第十四屆電擊小說賞大賞〈銀賞〉,以《under 異界ノスタルジア》出道。



 

  CONTENTS
  把洗髮精放在喜歡與討厭之間
  戀愛如果也有鑑賞期該有多好
  騙子就放進奶油濃湯一起攪和
  我們喜歡的地方
  後記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25 收起 理由
lwq553238966 + 13 工作辛苦
玖月神威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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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把洗髮精放在喜歡與討厭之間


  成為大人之後,喜歡的種類也增加了。
  小時候只知道喜歡。
  但是現在知道的喜歡有好幾種。曾經喜歡過、也許會喜歡、不可以喜歡、喜歡我的話交往也可以,諸如此類。
  如果如此麻煩又複雜的事情是成為大人的象徵,真希望可以永遠停留在小時候。
  「我喜歡你。」
  我們一定為了這一句話,考慮太多與真實心情無關又多餘的事。
  比如說怎麼和朋友解釋。比如說會在公司裡造成流言。比如說一起生活的話合不合得來。
  我偷看走在身邊的前輩側臉。
  比如說,喜歡的人是有婦之夫。
  如果說出我喜歡你,可以像說謝謝一樣簡單就好了。
  這些事阻擋了我喜歡的心意。
  「我喜歡吃拉麵,只是一個人去吃又怪怪的。」
  「也是,不過妳突然在奇怪的時機說,嚇我一跳。」
  前輩說完後,改用外側的手提著公事包。
  即使心裡明白這行為沒有什麼意思,但我還是有些在意,靠著內側的手也跟著晃來晃去。
  時機很奇怪嗎?剛剛等紅燈的時候,前輩告訴我「那邊的拉麵店很好吃。」燈號卻在我轉頭看時恰好轉綠,過馬路時稍微想了一下事情,到對面才這樣回答。也許時機真的很奇怪吧。
  商店櫥窗裡的女用上衣映入眼簾。鮮豔的淡藍色宣告春天的來臨。
  神戶是個奢侈的城市。彷彿要讓人在街上尋寶,有許多隱藏在巷弄間的小店。剛剛從公司走到三宮車站的路上就有三間。才剛出社會,宣告季節變化的角色卻已不是花草或天氣,而完全變成了商店櫥窗。
  「小西是第二次見到今天的客戶吧。」
  前輩轉過頭來。比我高的前輩站著對我說話的時候,身子總是有些往前傾。雖然只是為了對上我的視線,但我很喜歡這個角度。
  「是。上次是和業務部的菅井一起來的。那時前輩正好去做展示間的介紹。」
  「啊,沒錯。那今天交給妳主講如何?」
  「咦……可以嗎?」
  「當然。妳又不是我的助理。」
  室內設計師。一直很喜歡家具和雜貨的我,國中時就決定了將來的夢想。
  考上建築系,在學生時期取得了室內設計師的證照,接著進入現在任職的這間位於北野的事務所「Leaf」。
  這是一家員工二十人的小公司。主要負責一般家庭的新建案和改裝時的諮詢服務,當然也承接設計業務。
  選擇這裡的原因當然也包含對北野的憧憬,但最主要還是因為「Leaf」至今設計的作品都非常吸引我。官網和雜誌上的實景照片都讓我興奮地想入住。
  能進入第一志願的公司真的很幸運。我以為在這裡可以從事我憧憬的工作。
  不過落差總是隨處可見。無論多美麗的房間,住進去還是會有令人不滿之處。
  想成為室內設計師的女性很多,但這間事務所也許是因為社長是從大型建商獨立出來的建築師,還殘留著建築業界由男性主導的文化。也有可能是因為接手的工作大多來自社長與前公司合作的建案。
  跑現場是男人的工作、行政事務是女人的工作。中間有一條隱形線作劃分,第一年時我覺得自己做的幾乎都是繪圖和確認報價的工作。
  「小西做得很好。要拿出自信,多多表現。」
  會對我這樣說的一定只有前輩。
  「好。」我點點頭這麼回答,微微舉起握緊的右手。
  一起進公司的同事當中,我大概是最努力學習的。假日也會到各式各樣的展示會場和樣品屋參觀。也已經確實掌握今天要拜訪的房子、客戶的喜好,感覺能帶動話題的樣本也做好了萬全準備。嗯,沒問題。
  「我反而還擔心妳認真過頭了。妳最近不是都很晚下班嗎?」
  「這是我喜歡的工作,所以沒關係。」
  「那就好。話說今天的客戶是怎樣的人?」
  我回想起之前和業務一同拜訪的情景。
  這對婚姻生活邁入第二年的夫婦,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新生命,下定決心買了獨棟房屋。雖然聊了不少,但感想用一句話就能形容:
  「看起來很幸福的人。」
  「那我們得加油嘍。」
  他笑著不經意露出潔白的牙齒。這個笑容讓我心頭一震。現在還在工作、工作。我對自己說。
  我最近變得經常和小岩井前輩一起外出。
  「Leaf」由三個部門組成。業務、總務、以及我們設計部。實際工程外包給合作的工務廠商。
  外出拜訪雖然應該是要和業務一起去的,但小岩井前輩比較特別。他曾經是業務部的小主管。因為想做設計而開始自學,取得證照後強烈要求上層,因而得到調任機會。如今在設計部也是小主管,在公司裡漸漸成為僅次於社長的重要人物。我在找工作時看到覺得很棒的設計作品,多半出自小岩井前輩之手。
  能在崇拜的人底下工作。這麼美好的機會實在難得。
  前輩教了我很多事。從能夠博取客戶好感的提案技巧、與現場工作人員的相處之道、素材的使用方法、間接照明的選法,甚至是公司附近的美食餐廳。
  不過,喜歡卻說不出口,要是他沒有連這種事也教會我就好了。


  煮義大利麵的同時,我正在燉煮加入豐富蔬菜的醬汁。在白醬中混入許多切碎的羅勒。我最近發現羅勒和牛奶意外地合拍。作為配料的洋蔥、紅蘿蔔薄片和香菇都先用橄欖油炒過。
  輪流做飯的規定是在決定一起住之前就訂好的。
  平日的晚餐由大家輪流做。假日多半吃外食,所以沒有特別規定。今天是輪到我做飯的日子。
  我一邊將醬料和義大利麵攪拌混合,一邊不經意地提起前輩推薦的拉麵店,結果從客廳傳來不置可否的回話聲。
  「所有男人都喜歡拉麵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拉麵理論。又不是美食評論家,誰想聽他的拉麵理論啊。」
  而且她抓到的重點跟我想說的完全不同。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朝美看起來心情很差。不知道容易看穿到底是優點還是缺點,不過總比不知道她生氣好,所以應該算是優點吧。
  「朝美,又發生了什麼讓妳不高興的事嗎?」
  「嗯,等等說。」
  朝美口中的等等指的是晚餐後喝紅酒的時候。一起生活以後,沒想到妹妹不知何時開始有了晚上喝酒的習慣。
  今天要抱怨的是工作還是男朋友呢?
  妹妹在西宮的通訊購物公司上班,雖然不常加班或應酬,但精神上似乎飽受折磨。她悶悶不樂地撐著手臂,在客廳桌前翻著時尚雜誌。
  與在男性社會中吃苦的我相反,困擾朝美的是清一色女性的辦公室人際關係。結果不管從事什麼工作,問題都在人、人、人。
  男朋友的精神折磨更是從不間斷。自從我們住在一起後,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她抱怨大她五歲的男友亮輔。雖然最近比較少抱怨,但不是因為他們分手了,似乎只是她懶得開口抱怨。看她頻頻看手機的樣子,就知道她仍然被耍得團團轉。
  以前常常有人說我們姊妹長得很像,然而現在已經沒有人這樣說了。淺棕色的髮絲、漂亮的指甲、輪廓分明的妝容、閃亮亮的服裝和包包都是我學不來的。不但比我高也比我瘦一圈。就像她正在翻的雜誌裡出現的女孩們。
  「紗子姊,妳說的那間拉麵店在哪裡啊?」
  另一個妹妹難得加入對話。
  結衣從小就和我或朝美完全不像。穿著也好、說話方式和內容也好,都擁有自己獨特的世界觀。總之是個奇怪的女孩。
  現在的結衣穿著毛背心加上斗篷,在電視機前雙手抱膝縮成一團,簡直就像是一隻毛線怪。
  「結衣,妳離電視太近了,眼睛會壞掉喔。」
  我這麼說,她才挪動身體稍微退後一點點。電視上正播映職棒開幕戰。可說是爸爸養大的老三,受到爸爸影響最多,非常喜歡看棒球賽。
  但是我很清楚這孩子不只是個性怪。爸爸和朝美應該是在神戶市主辦的插圖大賽獲獎時發現的吧。從那之後,她成為專業插畫家。家裡蹲女孩一下子成為親戚們的共同話題。
  我一說出今天聽到的拉麵店店名,結衣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搜尋。
  「恕我直言,說那間拉麵店好吃似乎是過譽。那間店我也去過,湯頭的原創性有些不足。應該只有平均分吧。」
  「這裡也有呢,我的拉麵理論。」
  朝美從雜誌中抬起頭低聲說。
  「拉麵好吃的條件在於第一口好吃,並且最後一口也好吃。第一口好吃的店不少,但是最後一口也好吃的店卻可遇不可求。」
  「我又沒問妳。」
  「結衣也會去拉麵店嗎?」
  我感到意外地發問。結衣不怎麼喜歡出門。沒事的時候常常躲在房間裡。取而代之的是時常寄到家裡的網拍包裹。
  「對我來說,一個人走進拉麵店比一個人走進星巴克還容易。」
  「哪裡容易啊?拉麵店不都是大叔或學生嗎?根本不可能一個人走進去吧。」
  「星巴克是時下女性們光顧的店。朝美姊就是那一型的人,所以才不懂。」
  「我才不想懂。」
  兩個妹妹的對話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試完味道,我把義大利麵盛盤,用特地留下的羅勒葉裝飾。
  今天的晚餐是羅勒白醬義大利麵、熱狗蔬菜湯加上沙拉。聽到我說煮好嘍,結衣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幫我端盤子。朝美因為今天不是輪到她,所以動也不動。
  晚餐由我和朝美兩人輪流負責。結衣說好聽點是不擅長做菜。所以作為交換,打掃和洗衣服就是她的工作。
  「啊,紅蘿蔔。看起來好好吃。」
  結衣一邊端著盤子一邊說。結衣小時候很挑食。最不喜歡的就是紅蘿蔔,無論怎麼兇她,她就是不吃。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紅蘿蔔居然成為她最喜歡的食物。
  對內式的廚房是選擇這棟公寓的關鍵之一。
  我們總是像這樣一邊做菜一邊互相報告當天發生的事。雖然是受到小時候看的家庭劇影響,但真的認為堅持這點到現在實在太好了。因為我非常喜歡與妹妹們共同度過的時光。
  以前住的公寓在阪神大地震後被拆,一家人搬到爸爸的老家垂水居住。祖父母雖然都是非常好的人,但是那個房子要住兩家人稍微窄了些,所以找工作的同時,我便開始一個人出來租房子住。
  過幾年,朝美開始工作時說想一起住。當時我正好想從阪急電車沿線搬到JR電車沿線上。JR沿線的房租雖然比較高,但是找到室友分攤就能住在比現在更好的地方,所以我立刻答應。兩個人一起去找房屋仲介、確定住處,準備搬家時才發現結衣也一聲不吭地跟來了。
  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就像現在這樣三人一起生活。
  這裡是位於住吉車站高處的3房1廳家庭公寓。公寓名為「月亮皇宮住吉」,名字有些裝模作樣。四樓的邊間能將神戶海景盡收眼底。雖說是神戶海景,觀光海報上常見的港灣人工島和神戶港塔都在遠處,只能勉強看到六甲人工島和深江大橋,即使如此視野仍非常好。
  兼具設計感與機能性的對內式廚房、採光良好的客廳、大窗上掛著喜歡的米色窗簾。楓木製的桌子刻意搭配形狀不同的椅子。和無話不談的兩個妹妹一起生活。我非常喜歡這裡。
  「我想說的是,前輩是個很好的人,今天和客戶也談得很順利。」
  「還有喜歡前輩這件事吧。」
  等到料理都上桌了,朝美才終於把雜誌闔起來。
  「我可沒有這樣說。前輩只是讓我有點在意罷了。」
  「我很討厭在意這個說法。喜歡就說喜歡啊。」
  她說的沒錯。雖然想要輕描淡寫地帶過,但我心裡很清楚。
  我喜歡前輩。
  結衣放好叉子,突然輕聲低語。
  「不倫戀,絕對,不行。」
  「就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嘛。」
  妹妹被我瞪了一眼,有些畏畏縮縮,想轉移話題似地輕聲說「我開動了」。
  「那妳打算怎麼辦?」
  「沒怎麼辦啊。」
  「哦~我覺得即使是不倫,下定決心交往也是戀愛的一種。不過是相遇的時間比正宮晚罷了。不過吃虧的還是女生,所以我不建議啦。」
  「……就說了我不會。再說,跟小岩井前輩絕對不可能。」
  「問題就在這裡。喜歡上這種人不是很無奈嗎?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又不是國中生。啊,這義大利麵好吃。」
  「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跟他怎麼樣嗎?」
  「又說這種幼稚的話。」
  朝美用看著令人頭痛的妹妹的眼神看著我。在戀愛這件事上,我們的立場完全相反。
  「姊,妳幾歲啦?」
  「二十六。」
  「今年喝過幾次喜酒了?」
  「三……四次。」
  「所以說,又不是學生了,拿到第二顆鈕扣就算成功的戀愛算什麼啊。」
  「喜歡上了也沒辦法啊。」
  「這我知道。但是就算喜歡上了,只要努力就可以忘記的。像電影劇情那樣無論如何都難以忘懷的戀愛根本不存在。不想忘記的人才會忘不掉。」
  「真是名言啊,朝美姊。」
  「妳給我安靜。」
  「喔。」
  結衣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我才這麼想,沒想到她很快地把嘴巴湊近沙拉盤,像松鼠一樣磨磨蹭蹭地吃起沙拉。
  「結衣,臉不要靠著桌子吃飯。」
  她點點頭放下叉子,雙手把盤子拿起來,但很快地發現這樣沒辦法吃,才換左手拿。真的像個孩子一樣。
  「總覺得姊妳好像是,故意喜歡上一個碰不到的人。」
  朝美立刻把話題轉回來。
  才不是呢。
  我想這麼說,但話沒說出口又吞回去,因為確實如此。上大學之後,我喜歡的總是無法碰觸的人──要好的學姊的男朋友也好、已經訂婚的助理教授也好。
  我覺得和其他有姊妹的朋友相比,我們彼此的牽絆非常強烈。也許是從小就失去母親的關係吧。無論什麼事都是三人一起討論,目前為止談過的戀愛就更不用說了。
  對我的戀愛經歷瞭若指掌的朝美會這樣想也無可厚非。但是,起碼我不是刻意做這樣的選擇。
  「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潛意識嘍?這樣更糟糕。」
  「紗子姊會不會是想成為悲劇的女主角啊?」
  連結衣都逮住機會這樣說。真被兩個妹妹好好地數落了一番。
  不知為何,晚餐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難得我覺得今天煮得很好吃。
  「妳跟那個洗頭男孩說了嗎?」
  「他叫小俊。」
  結衣補了一句。朝美當然不是忘了他的名字。小俊出現在我的話題裡已經好幾年了。
  「說了。因為我們約好彼此沒有祕密。」
  「結衣,拿啤酒來。」
  朝美似乎是忍不住開口了。雖然我不覺得白醬義大利麵適合配啤酒。
  結衣不發一語地起身,駝著背走向廚房。
  「如果沒那個意思,就不要再跟他見面比較好吧?」
  「朝美姊,有黑的和白的,妳要哪個?」
  「白的,氣泡酒。」
  「只是朋友見面而已。」
  「哦,朋友啊。」
  結衣拿著啤酒回來。太好了,她連玻璃杯也一起拿過來了。朝美雖然不介意,我卻很討厭在餐桌上直接喝罐裝啤酒。
  朝美把啤酒注入玻璃杯,喝了一口繼續說:
  「我只覺得妳把人家當備胎。」
  「我會生氣喔。」
  「我剛剛也說過了,不想忘記才會忘不掉。因為姊在他身邊,小俊才會一直這樣吧。」
  「是叫妳放他自由的意思。」
  「結衣,妳不要說話。」
  「喔。」
  「妳不覺得小俊很可憐嗎?」
  七年前的新神戶車站掠過我的腦海。
  那一天,我和小俊一起,目送朋友前往東京。
  我不禁笑了。
  我不經意地伸出手碰到了桌角。光滑的楓木觸感十分溫柔。指尖撫摸著圓角,我開口說道:
  「可不可憐不是我決定的。」
  兩人直直盯著我看。
  朝美無言以對地嘆口氣,結衣則低頭默默地吃起義大利麵。
  對於我的戀愛,兩人不再開口。只說了紅蘿蔔好吃、義大利麵的醬汁也很好吃這些遲來的讚美。
  夜晚窗外的海上,可以看見一艘航向遠方的渡輪燈光。出海後漸漸變得渺小,最後隱沒在人工島後方消失無蹤。
  看得見大海的房子,與無話不談的兩個妹妹一起生活。
  我非常喜歡這裡。


  甲南山手一帶有許多坡道。
  出車站後走向朝山的上坡,面向大馬路的街角上,常去的美容院靜靜佇立著。
  小俊是在我常去的美容院工作的男孩。
  雖然如此,早在他成為設計師之前我們就認識了。
  進入店內,掛在大門內側,像是非洲樂器的擺飾喀啦喀啦地響起。
  不僅是樂器,小俊工作的這間美容院「Le Kutum」風格統一為異國情調。所有擺飾都是店長基於嗜好所蒐集來的,打造出一個美妙的空間。用嗜好決勝負的設計風格,有著知識與算計無法模仿的魅力。
  「啊,紗子姊,好久不見。」
  小俊突然從店後方探出頭來。
  以小狗般的可愛笑臉為招牌,年紀比我小的男孩。
  髮型和上次見面時不一樣。設計師真的常常改變髮型。雖說就像從事服飾業的人每天都會換造型一樣,但還真是活力十足。現在的髮型已經過了一週年,只用兩款長褲、三款上衣輪流搭配的我真該好好學習。
  「嗯,好久不見。」
  我輕輕舉起手走進店內。
  沒有其他客人。這裡原本就是只有三個座位的小小美容院。
  店裡的設計師除了留著帥氣絡腮鬍的店長之外,就只有小俊。店長知道我是來找小俊的常客,臉上露出微笑說了聲「歡迎」。
  小俊不高。今天我穿樂福鞋,要是穿高跟鞋就比他高了。所以每次來這裡時我總是穿平底鞋。
  「這邊坐。」
  在櫃檯報到後,小俊帶我到後面的洗頭椅上。
  他不會問我今天要做什麼服務。
  因為我在這間店除了洗頭,什麼都不做。
  我身邊幾乎沒有人只為了洗頭去美容院。雖然與美容沙龍相比便宜很多,卻是小小的奢侈。
  「小俊,現在的髮型很適合你。」
  小俊有些靦腆地笑了。
  「謝謝妳。定型花了我不少時間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毛巾圍在我的脖子上。毛巾散發些許的萊姆香氣。
  國中時總是嘲弄小俊髮型的事彷彿不存在。
  小俊以前是棒球社的,然而頭髮卻留得很長,長時間戴著帽子,每次練習完頭髮就變得很塌。
  但是只有從帽子後面調整尺寸的地方露出來的頭髮維持原樣,就像鳥的尾翼。覺得非常好笑的我常常嘲笑他,說是制服上停了一隻鴿子。
  「小俊,來店裡的女客人應該都很喜歡你吧。」
  困擾的笑容。天真的笑臉和當年的棒球少年一模一樣。
  我自知這樣問是藏著壞心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厭惡欺負小俊的自己。
  「沒有啦。來的大部分都是長輩,只把我當小孩子看。店長才是人氣王呢。」
  「那位倒是真的很受歡迎。」
  「對吧?」
  我瞥了在櫃檯寫著紙條的店長一眼。原本就略黑的肌膚、精瘦的身材加上絡腮鬍,有著舞者般的野性氣息。
  「今天要做頭皮保養嗎?」
  「麻煩了。」
  「謝謝。那我把椅子放倒喔。」
  小俊踩下踏板,慢慢把椅子放下來。最近坐著就能洗頭的洗頭椅漸漸增加,但我絕對比較喜歡這一種。
  完全躺平後,臉上蓋上紗布。紗布上也有萊姆香氣。
  耳邊傳來蓮蓬頭的水聲。雖然看不見,但是小俊正為了我在調節水溫。我很喜歡這個聲音。
  「會不會太燙?」
  頭髮淋溼的感覺。「嗯」我吐氣似地回應。
  人們常說女人比男人更細膩。
  常說女人嚴謹、細心。我們部長就說女人擅長瑣碎的工作,理所當然地把準備清單和確認估價這些毫無關聯的工作丟給我。
  不過,只有洗頭不一樣。
  男人洗頭的手指比女人細膩多了。
  小俊溫柔地對待我的頭髮,就像王子將毫不知情的公主輕輕抱起。即使公主心裡想著別人,也裝做沒有發現的樣子。
  「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
  聽到我問,小俊開心地笑了。我腦海中浮現把好成績給父母看的小孩笑容。
  「我很快就能幫紗子姊剪頭髮了。」
  「真的嗎,好厲害喔。」
  即使拿到設計師執照也不代表能馬上幫客人剪髮。小俊在這間店累積了兩年的助理經驗,去年才開始負責男性和兒童剪髮。
  能夠負責需要更高技術的女性剪髮,代表店長終於認可他能獨當一面了。
  「紗子姊,下次不要來洗頭,請來剪頭髮吧。」
  「要不要剪呢,好猶豫喔。」
  我來這間店只是為了洗頭。剪髮、染髮都是到大學時期就常去的美容院,設計師姊姊也和我很要好,不能輕意背叛。
  「別這麼說,請相信我一次。」
  「等我看看你的手藝再說嘍。」
  雖然嘴巴這樣說,但我內心想著至少要當一次小俊的客人了。
  「有哪裡需要加強嗎?」
  「右耳後面、頭頂和脖子的地方。」
  「太多了吧。」
  他笑著說,還是細心地把手移到我說的地方。
  第一次給人家洗頭是在大學的時候。
  那時小俊還是專門學校的學生,在元町的美容院打工兼學習。依法規定,沒有執照的準設計師們連洗頭也被禁止。小俊在店裡就負責接待、搬東西和打掃,還有剪髮和染髮時的助理。
  所以我偶爾會在打烊後到店裡當小俊練習洗頭的對象。因此,小俊幫我洗頭到現在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要用什麼香味的潤髮乳?有柑橘、青蘋果和檸檬。」
  「嗯~青蘋果。」
  「發生什麼事了嗎?」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我一時語塞。
  我知道小俊發現我出了什麼事。因為自從那個雨天以後,只有在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我才會來洗頭。
  「雖然發生了,但也僅止於此,所以我很煩惱。」
  我用有些戲謔的口吻說。這是上次朝美對我說的。
  我用自己的角度思考了妹妹們的話。完全如她們所言。前方無路可走卻還是喜歡上了。又不是小孩子,可以因為喜歡上一個人而純粹感到開心的時候早已過去。
  「這是腦筋急轉彎嗎?」
  「對啊。你猜對的話,下次請你吃午餐。」
  「是喜歡上某個已婚的人嗎?」
  「哎呀。」
  沒想到他會如此乾脆地回答。
  我明明知道小俊的心意,卻拋出這種話題。我知道自己這樣很壞心眼。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一直以來,我對小俊都毫無保留。
  這四年來,戀情的開始與結束,都有小俊幫我洗頭的身影。

  四年前的雨天,我失戀了。
  出社會之後,我很快地談了戀愛。對方是在同業派對上重逢的大學學長,在學時就是十分受歡迎的風雲人物。得意忘形的我第一次約會就順勢接了吻,去了旅館。
  但是學長有個交往很久的女友,還是位讓我望塵莫及的美人,我只不過是被玩玩的對象。
  受傷的我希望能讓某個人嚐到和我一樣的痛苦。我明白自己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小摺疊傘擋不住那天的雨水,淋溼的手隱隱作痛。
  彷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小俊打工的店門口。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是從窗口往內看,可以看到獨自留下來練習的小俊。
  很快地,他發現站在門口的我並讓我進去。
  我對他說出了一切。
  小俊幫我泡了一杯咖啡。然後一如往常幫我洗頭。
  他的手指、洗髮精的香味、溫暖的水流、將我包覆的聲音。所有的所有都像在溫柔地撫平我的傷痕。
  「如果是我,絕對不會讓紗子姊哭。」
  小俊這樣對我說。
  聽到這句話,我決定不要再當他的練習對象。
  他的手指、為我洗頭這件事,成為我心中特別的存在。

  從那一天起,只要有美好的相遇,我就會到小俊店裡請他幫我洗頭。即使知道對方另有喜歡的人,也一樣到小俊店裡洗頭。喜歡某個人、討厭某個人、遇見某個人、離開某個人、被某個人的話傷害,不知如何是好、心煩意亂的時候,我都會來這裡請小俊洗頭,請他聽我傾訴。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話題,小俊總是靜靜地聽我說。僅僅如此,感覺便豁然開朗。他的手指溫柔地為我按下頭上某處的換氣扇按鈕。
  「說好請我吃午餐喔。」
  小俊開心地笑著。
  不愧是四年來聽我宣洩情感的對象。在這個年紀比我小的男孩面前,我似乎無所遁形。


  我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見到小俊是什麼時候。
  他是國中時和我很要好的佳奈美小兩歲的弟弟。這對姊弟感情非常好,在走廊上碰到時都會停下腳步聊天、放學遇到也會一起回家。所以不知不覺間,我也開始會和小俊聊天。
  我和佳奈美到高中都讀同所學校,一起參加合唱團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畢業後,她考上東京的大學,我送她到新神戶車站。那時小俊也在。
  改裝前的新神戶車站不像現在有很多漂亮的店面。我們彼此說著保重喔、加油喔、到了再傳簡訊這些積極正面的話,揮手無數次。雖然有些寂寞,但成為大學生的興奮之情更勝一籌,像是各自要到不同地方旅行似地乾脆的離別。
  實際上,佳奈美沒有回到神戶,現在在埼玉置產,與好老公和兩個小孩一起生活。那時當然無法想像未來會是這個模樣。
  「姊姊真的走了呢。」
  佳奈美的身影在眼前消失,耳邊傳來的發言像是瞄準了我心情平復的時機。
  「小俊也想去東京嗎?」
  「我不去。我已經決定好自己的夢想了。」
  小俊邊說邊撥弄瀏海。
  自從國中不再打棒球之後,小俊的髮色變得更接近棕色。用髮臘固定的頭髮和一般男生常見的那種一撮一撮的感覺不同,只有髮尾隨性地呈現波浪狀。
  「這麼厲害,已經決定啦。」
  「紗子姊不也決定了嗎?懷抱夢想不是什麼厲害的事。」
  「對喔,也是。」
  我回答的同時有些嚇到。因為小俊看起來忽然變得十分成熟。
  「你的夢想是什麼?」
  「髮型設計師。」
  「這樣啊,這麼說來小俊最近的髮型都很時髦。」
  樓上傳來新幹線出發的鈴響。佳奈美一定是搭這一班車吧。
  雖不是刻意等待,但鈴響後我們一起背對剪票口往外走。新神戶站後面是山。三樓是月台,一、二樓是大廳。窗外可以看見駛向山頂的布引香草園的纜車交會而過。
  「以前後面明明像鴿子一樣翹起來。」
  「我後來是故意的喔。」
  「故意?」
  「練習的時候,故意讓頭髮從帽子裡露出來。」
  小俊害羞地笑著。男生偶爾會為了搞笑,故意做些奇怪的舉動。一副不喜歡我嘲笑他的樣子,其實並非如此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真有一套。
  「那個,紗子姊。姊姊離開後就不會像這樣跟我見面了嗎?」
  「嗯~不知道耶。」
  我裝出煩惱的樣子,心想應該是吧。
  小俊雖然是個好孩子,但是朋友的弟弟畢竟不是朋友。朋友一旦離開,見面的理由自然就消失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把話說得這麼白。
  「嗯,反正我在這裡念大學啊,想見面的話隨時都可以吧。有事想找我聊的話隨時聯絡我喔。我可以代替佳奈美聽你說。」
  我把小俊當作自己的弟弟看待,沒有其他想法。但也像是可愛的學弟,所以我沒有說謊,只不過備註是我不會主動聯絡。
  從新神戶車站轉乘地鐵必須走很長的樓梯下樓。經過小店旁,準備踏上樓梯時,傳來小俊認真的嗓音:
  「那,有件事我連對姊姊都沒有說過。」
  周遭沒有人,只看到剛剛超越我們的公事包大姊走下手扶梯。
  「是什麼事?」
  我雙手放在背後,轉頭問:
  「我喜歡紗子姊。」
  該說是女人的第六感嗎?
  或者是善於察言觀色呢?
  小俊開口前的瞬間,我就有種要被告白的預感,所以實際聽到也沒有動搖。
  只不過,我十分猶豫該怎麼回答。
  「這有些超乎我想像了呢。」
  我當然很喜歡小俊,但是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戀愛對象看待,說實話,根本不可能。
  「我不是想要怎麼樣。我只是不喜歡隱瞞自己的心意和妳見面,也不喜歡成天擔心說出口會破壞現在的關係。」
  小俊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情。
  是一開始就打算這樣說,還是不希望被當成弟弟對待,我無從得知。不過,如果是臨時反應,也未免說得太好了。
  「我知道紗子姊不喜歡我。所以我不會要求妳跟我交往。請妳在知道我喜歡妳的前提下,還是保持我們現在的關係。」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告白。」
  「不可以嗎?」
  「不,很有趣。」
  我們交換了彼此的電子信箱。
  小俊可能很清楚。如果只是朋友的弟弟,關係一定會疏遠。
  自此之後,我和小俊偶爾會彼此發訊息。偶爾去吃個飯。偶爾像在約會,但是不曾接吻。雖然是非常愉快的時光,但也僅止於此。
  欸,小俊。我想過好幾次喔。
  如果能喜歡上你該有多好。


  我清爽地回到家,聽到妹妹們開心的聲音。
  兩人正在陽台剪頭髮。地上鋪著報紙,上面放著客廳拿過來的椅子,而結衣穿著雨衣坐在上面。結衣的眼前則是拿著剪刀的朝美,表情十分認真地蹲在地上。
  「我回來了,妳們在幹嘛?」
  一開窗,春風拂面而來。雖然走在外面沒什麼感覺,我們四樓的房間卻很通風。
  「紗子姊,妳回來啦,我們在剪頭髮。」
  「嗯,看樣子也是。」
  「這孩子叫我幫她剪瀏海。」
  朝美像是精神用盡似地,呼地一聲嘆口氣說。
  「女孩子就去店裡給專業的剪吧。」
  「不用啊,我只是想剪瀏海。」
  結衣不是很喜歡美容院。總是讓頭髮留得很長。總是說些出門的時候戴帽子就好了,這種令人不可置信的話。
  剛開始雖然常常唸她,但事到如今我也放棄了。等到這孩子有喜歡的人就會改變了吧。雖然不知道會是何時。
  「咦,妳去弄頭髮嗎?」
  朝美回過頭來,馬上就發現了。果然好眼力。
  「嗯,只是洗個頭。」
  「常去的那間嗎?」
  「沒錯,常去的那間。有意見嗎?」
  「我什麼都沒說喔。」
  似乎沒有想要繼續上次話題的意思,她無奈地轉向結衣。
  「朝美姊,我想問妳,時下女生在什麼時候會專程去美容院洗頭髮?」
  「我說妳,不要把我當成時下女生的代表好嗎?」
  朝美把剪刀拿直,一點一點地剪著瀏海說。
  「因為我不會去啊。美容院是剪頭髮、弄造型的地方,專程去洗頭髮,我無法理解。」
  我聽著很有朝美風格的吐嘈回到客廳,沖了杯即溶咖啡。杯子裡放一匙粉末,用熱水壺注入熱水。看著沒有完全溶解的顆粒慢慢浮上來,代替朝美回答:
  「想轉換心情的時候、沮喪的時候、做什麼都心煩意亂的時候。」
  「去買新衣服更能讓心情放鬆呢。」
  「傷心的時候甜甜圈最好。」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懂這個想法。」
  「朝美姊,甜的東西和圓的東西對人很好。所以甜甜圈最棒了。順帶一提,我喜歡天使法蘭奇。」
  「就說了我完全不懂。」
  我雙手拿著咖啡杯回到兩人身邊。晴天的陽光反射在神戶的海面,閃閃發亮。
  我靠在陽台門口,享受春天的輕風。剛洗好的頭髮柔順飄逸,淡淡的青蘋果香氣,幾乎只有選擇洗髮精的人才聞得到。
  我的意見好像完全得不到認同,那麼……
  「……對了,那就是想忘記自己是大人的時候。」
  兩人有些訝異地看著我。
  我總是這樣想:小俊幫我洗頭的時候,我就像個孩子一樣,而且是個故意欺負喜歡的人的強勢女孩。
  「紗子姊。這我更沒有共鳴了。」
  「啊~不是叫妳不要亂動嗎!」
  「沒關係,反正只要剪短就好。」
  「妳啊,不是說要約會才想剪頭髮嗎?怎麼會沒關係。」
  「咦,結衣要約會?」
  朝美的話讓我嚇一跳,不禁開口發問。自從一起生活到現在,不要說約會,結衣連和男生一起出去玩都不曾有過。非必要根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和男性單獨吃飯就叫做約會嗎,下週的會面基本上可以這樣定位。」
  「這孩子什麼都不說。」
  「詳情容我後日另行告知。因為目前思緒還沒整理好,沒有信心能傳遞正確的訊息。」
  「這種事隨意就好啦。」
  這樣啊,結衣要去約會啊。
  反覆想了幾次,不自覺像媽媽似地有些開心。
  但是約會前至少該去一趟美容院嘛。
  接著我回想起自己也有約,雖然不會讓人心跳加速。
  「欸,說到這個,妳們有沒有推薦好吃的午餐?」
  朝美把視線轉向我,要我說得詳細一點。
  「因為下次要跟小俊一起吃飯,我對甲南山手車站那裡不是很熟。」
  我上班的事務所原則上是週休二日,但是沒有固定的公休日。大家都是依照業主的時間和工作狀況各自休假。當設計師的小俊也差不多,要配合彼此的休假難度很高。
  所以午餐就決定在我的休假日、小俊午休的時候。車站附近當然比較好,但是我只有去找小俊的時候會到甲南山手。完全不知道那一帶有什麼餐廳。
  「拉麵可以的話,走一小段路有間不錯的和歌山拉麵店。」
  「否決。」
  「午休時間多久?」
  「聽說只有五十分鐘左右。」
  我說完後心想,這真是一場急促的約會。如果這樣就能浮現出剛剛的笑容,小俊也許很幸福。我試著思考如此殘忍的事。
  「我來煮。」
  朝美冒出一句意外的發言。
  「小俊說過他是開車上班吧。那姊妳去店裡接他的話,來回只要十分鐘。剩下四十分鐘可以在這裡吃午餐。」
  朝美的眼神似乎在測試我的樣子。
  「嗯~這有點……」
  這樣說不定不算獎賞。這樣想的我也有些殘酷。如此一來不就正如朝美所說,我好像真的把他當備胎。
  彷彿猜透我內心的想法,朝美又說了一次。
  「請他來我們家嘛。我也好久沒看到大槻了。」
  這句話也很讓人意外。大槻是小俊的姓氏,我有時會不小心忘記,但小俊其實和朝美唸同一所高中、同一個年級。不過我以為她早把小俊的姓氏給忘了。
  怎麼辦呢?被妹妹盯著看,我有些猶豫。不,也許只是假裝猶豫。
  答案,其實在一開始就決定了。


  保持對新事物的靈敏度也是重要的工作。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就是社長。
  我把平常休假會去的展示會行程寫在白板上。急迫的工作也正好告一段落,今天下午不進公司都沒問題。部長也立刻核准了。工作第五年,這樣安排時間也不會被說什麼吧。
  抵達元町車站的派出所前,距離約定時間明明還有十分鐘,小俊卻已經滿面笑容等著我。這樣的忠實讓我很開心。
  結果,我拒絕了朝美的提案。
  我、朝美、小俊,還有結衣。四個人的飯桌讓我有些躊躇。說實話,我不想讓朝美看見自己和小俊說話的樣子。
  因此我選擇主動配合小俊的休假。換句話說,把展示會當藉口,平日自由的午餐時間就到手了。
  學生時期就常來的三宮是我的主場。從平價的法式料理到內行人才知道的咖啡店,我都暸若指掌。今天應小俊的要求選擇中華料理。
  與神戶中華街相隔一條街上的四川料理店,人氣菜色是微辣的麻婆豆腐。我和小俊都喜歡吃辣。最重要的是,這裡和公司所在的北野有段距離,不會遇到公司的人。
  兩個人享用完一頓微辣的午餐後,順道去了中華街入口的星巴克。據我所知,這裡是神戶最時髦的星巴克。
  店面北邊是南京街的長安門。後方是元町商店街的彩繪玻璃、對面是保留外國人居留地時期復古風味的大丸百貨。往高處看,可以從大樓之間看到俯瞰市街的六甲山。
  每次來到這間星巴克,都覺得神戶真的是一座很棒的城市。山海圍繞,各個時代與文化交融的街道,有著其他地方沒有的獨特個性。
  我們坐在露天座位,各自點了一杯不同口味的星冰樂。接在麻婆豆腐之後的鮮奶油滋味特別甜。
  進入四月,天氣雖然變得溫暖許多,但可能是今天風大,和室內座位相比,露天座位空蕩蕩地。環顧四周,腦中突然浮現結衣說過的話,不禁笑了出來。
  我對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的小俊,說了妹妹的事。
  「星巴克是時下女生會來的地方啊,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笑著覺得有趣,沒想到會得到他的共鳴。
  「真的嗎?」
  「看到穿西裝的人打開電腦、情侶開心地聊天,會覺得明明沒事還一直坐在這裡的自己很不好意思吧。」
  「是嗎,沒關係吧?」
  「買的不只是咖啡,還包括氣氛。所以客人好像也必須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嗯,也許有人會這樣覺得。」
  我一邊喝芒果星冰樂,一邊環視店內。
  不管看幾次,店內裝潢都很協調又時尚。不過我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因為太過時尚而躊躇不前。
  現在的事務所設計的主要是住家,但是將來也想試試商業空間。一定會成為很棒的經驗吧。
  「接下來要去哪裡?」
  「嗯。我想去看看港灣人工島的進口家具展示會。也想去看看附近空調公司的樣品屋。」
  「空調公司是冷氣嗎?那種東西也要看?」
  「對啊,非常重要喔。」
  回想起過去的失敗經驗,我忍不住想笑。當然那時不曾想過會有能夠一笑置之的一天。
  一年前,設計案在交屋前發生問題。本來應該裝在窗戶上的冷氣卻裝不上去。裝潢途中,業主要求將百葉窗改成窗簾,這項變動沒有及時反應在設計圖上,所以冷氣的葉片擋住了突出的窗簾軌道。
  這是非常基礎的失誤。事到如今不可能要求業主改回百葉窗,小岩井前輩建議著急的我,如果是同一間公司的最新冷氣機型,長度較短,也許可以裝上。我匆忙跑去電器行,一看果真如此。
  他告訴我不管是冷氣、冰箱還是洗碗機,只要是存在於房間的東西都必須要充分了解。
  想起昔日的失敗經驗,我忽然想說出口:
  「欸,小俊。我有喜歡的人。」
  所以,我說了。
  現在明明和小俊約會。明明知道小俊有多期待今天。
  「上次聽妳說了喔。」
  小俊笑得很燦爛。就像在幫我以外的客人洗頭時一樣。
  「是公司的前輩,大我五歲的有婦之夫。」
  「妳喜歡他哪裡呢?」
  我知道小俊會這樣問。
  不可以搞不倫、放手吧,這些話他都不會說。總是不主張自己認為是對是錯,只是接納我的一切。這一點我很喜歡。
  我跟他說了冷氣的事,還有其他瑣碎的回憶。
  說出口才發現真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和業主間快要發生問題的時候給我建議、他設計的房間有多棒、挑家具的品味跟我很像、推薦的午餐很好吃、領帶是我喜歡的牌子。
  小俊依然笑著對我說「是不錯的人呢」。
  嗯,我知道。是不錯的人,雖然比不上小俊。
  「為什麼小俊總是這樣聽我說話呢?」
  他注視著我,彷彿我說了很不可思議的話。
  「你喜歡我吧?」
  「是的,非常喜歡。」
  「那怎麼什麼話都不說?你不生氣嗎?我明明知道小俊的心意,卻這樣約你吃飯、跟你分享我喜歡的人。不覺得我很狡猾嗎?」
  「不覺得。而且狡猾的人是我。」
  這次換我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
  「能將自己的心意全盤托出的單戀很輕鬆。把煩惱全丟給對方,自己只要靜靜等待。狡猾的人是我。」
  才沒有這種事。
  狡猾的人是我。
  要是把小俊的事說出來,我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所有女孩厭惡的對象。
  我正在對小俊做很殘忍的事。但是卻無法停止。我不想放掉這個愛慕自己、年紀比較小的男孩。但是我卻如此地想要傷害他。
  就像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可愛小狗。明明很高興,卻想把牠甩開、想叫牠滾一邊去、想測試牠忠心的底限。
  「紗子姊希望我生氣嗎?」
  小俊這樣問我,我沒有回答。但是我心裡明白不是。不是希望他生氣,小俊只要顯露出一丁點的嫉妒和占有慾,我的心就會離他遠去吧。
  不是要他生氣。只是希望他傷害我。
  我傷害小俊,是因為希望他也一樣傷害我,希望他討厭我、希望他威嚇我、希望他告訴我,他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麼?
  這是什麼樣的心情,我不知道。


  剛搬到現在住的公寓時,家裡曾經接過騷擾電話。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是很喜歡小俊的女生。
  只要朝美和結衣接電話,對方就一聲不響地掛斷,連續四次。當我接起第五通電話時,對方終於開口:
  『請讓小俊自由。』
  戲劇般的台詞。她一定想了好幾次吧,電話是我接的就這樣說、是我接的就這樣說。這樣一想反而覺得對方很可愛。電話的另一頭,喜歡小俊的女孩想出最能傷害我的一句話。
  但是很遺憾,這句話傷不到我。
  我雙手拿著話筒,靜靜地笑了。就在剛剛還為了騷擾電話感到生氣的妹妹們,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謝謝妳。」
  我這樣回答。
  電話很快地掛斷,再也不曾打來。
  謝謝妳討厭我、謝謝妳責備我、我應該更加被討厭、我必須受更多傷。
  不過,我知道。其他人的言語都無法真正傷害我。真的能夠傷害我的只有小俊的話。
  我希望他對我說什麼,怎麼做我才能被傷害。只有這件事,我絞盡腦汁思考也沒有答案。


  清理新房子的時候,聽到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啊~為什麼我們得做這種事啊。」
  江美今天不知道抱怨第幾次了。燙捲的明亮棕髮垂落在臉頰兩側,畫著完美眼妝。她是事務所裡唯一的後輩,惹人憐愛又像洋娃娃,即使身為女性的我也想保護她。
  如果高中或大學是同班同學,我們一定分屬於不同的小團體,但是因為事務所裡的女生很少,我們自然變得親近。
  「別抱怨了,快動手做。」
  「唉~我以為室內設計師是更光鮮亮麗的工作啊。」
  江美擦了好幾次地板,一邊擔心指甲一邊說。
  雖然我不是不能理解她想抱怨的心情。
  我們努力擦拭的是剛剛完成裝潢的新家。
  我們在這裡的理由都是因為建商的工程一延再延。但是今天下午家具會送過來,沒有時間可以請打掃業者,只好我們自己來把要擺家具的房間打掃乾淨。
  從配合的建商手中接案子的時候,作為新屋的附加選項,通常都會附帶我們事務所的室內設計服務。首先針對新家提出設計案,如果滿意的話,家具和擺飾也由我們安排。建商把房子蓋好,我們把東西搬進去。就像接力賽跑交棒工作,這次交棒的時機大幅延遲。雖然錯不在我們,但是對家具業者和業主而言根本沒差。
  「啊~真想去更大間的公司。如果是更大的公司,絕對不會有這種工作吧。」
  「嗯,也許喔。」
  不過,大公司的話,設計師只有在全部完工時才會到現場。那也挺寂寞的。
  「可是這個世界不可能有從一到十都很光鮮亮麗的工作吧。只是一小部分看起來很華麗的工作。」
  「可能是這樣吧。」
  「就是這樣。因為九默默在背後努力,一才會閃閃發光。」
  「話說小西前輩為什麼會來我們事務所?前輩應該可以到更大的公司吧。在學時就考到執照,實在太厲害了。」
  「才沒有,找工作的時候,好幾間都沒通過。」
  「真的嗎?」
  「不過我們事務所是我的第一志願啦。看到照片,覺得小岩井前輩設計的房間實在太美了。所以我才想在設計出這樣的房間的事務所工作。」
  因為她的怨言不少,要是能給她一點刺激也不錯,我試著說說正經事。但是似乎對江美沒有太大效果。
  反而因為聽到我話中的小岩井前輩時笑了一下。
  「小西前輩,妳有聽說嗎?小岩井前輩目前分居中呢。」
  「咦?」
  身旁的桶子差點被我打翻。
  「什麼時候開始的?」
  「聽說已經有半個月了。」
  「騙人,每天一起工作,我卻完全不知道。」
  我一回答,江美停下手邊工作,彷彿找到休息的藉口似地靠近我。
  「好意外喔。我以為小西前輩討厭這種話題。」
  「我不喜歡啊,只是有些驚訝。」
  自己剛說出口的不喜歡在心中震盪。
  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對喜歡這個詞卻過於敏感。
  「那個,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麼?」
  「上次小岩井前輩問我,小西前輩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那是什麼意思呢?直接問本人也就算了,透過我來問感覺不像在開玩笑。」
  我不禁語塞。
  的確如江美所說。也許不是前輩本人,也許前輩是被哪個朋友拜託。但不像是沒有特別的意思。
  怎麼辦?一直以來,雖然不是故意的,單戀的對象總是遙不可及。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戀愛的齒輪開始轉動的感覺。
  這時手機突然響起。
  螢幕上顯示的是小岩井前輩。我的心跳加速。
  「啊,說曹操,曹操就到。」
  江美似乎也看到了,開心地說。
  我按下通話鍵靠近耳朵。
  我說,小西有男朋友嗎?
  前輩的嗓音擅自浮現在腦海。
  明知道不可能,心跳卻變得好快。
  『啊,小西?剛剛佐藤先生打電話來,說想再討論一次配置。格局好像會稍微改變。對方希望約這週六,妳有空嗎?我記得小西週六休假吧?』
  前輩的話當然和我設想的不同。
  「是,沒問題。」我慌慌張張地端正姿勢。
  佐藤先生是上次和前輩一起去拜訪、看起來很幸福的夫妻。
  不用看記事本也知道那天沒事。只是剛好沒有工作,並不是因為有事才排休週六。
  難得週末休假耶,好認真喔,彷彿這樣說著的江美抬頭看我。
  不是的,江美。我很開心喔。
  我在心中回答可愛的後輩。
  我喜歡這份工作。對於工作務必抬頭挺胸。對談戀愛向來不得要領的我來說,室內設計師這個職業是我的支柱。


  週末天氣非常好。
  約在戶外真是正確的決定,我心想。這樣的好日子在事務所裡討論設計圖實在太浪費了。
  我們與上次見面的夫婦一起前往剛完成基礎的新房。
  他們看起來感情依舊很好,我心中湧出必須為這樣的人們打造出最棒的房子的心情。這份工作的樂趣就在這裡。
  討論時間比預定的延長許多。這也代表我們聽到了許多業主的需求。在車站目送這對夫婦離去時,路燈已經開始放出光芒。
  前輩邀我共進晚餐,我們走進車站前的小居酒屋。桌位都客滿了,我們兩人只好在吧檯邊並列坐下。
  對了,記得朝美曾說她的男朋友亮輔在居酒屋打工。比我年長的打工店員。從她的話中聽來,實在很難相信他有好好珍惜朝美。
  我之前問過朝美,為什麼會喜歡上那樣的人。得到的回答是「我怎麼會知道呢」。
  沒錯,無論過了多久都不可能知道。陷入戀愛之中,真是很貼切的說法。簡直就像一個設計好的陷阱,明明走得好好的,回過神來卻已經落入陷阱裡。即使追究掉下去的原因也於事無補。
  先來一杯啤酒、作為開胃菜的毛豆和涼拌芥末章魚。
  總之先乾杯。我不會一個人喝酒,但是喜歡有人跟我一起喝。居酒屋的氣氛、總之先乾杯的感覺,我都很喜歡。就連芥末章魚這個名字都不知為何可愛得讓人好喜歡。
  今天的討論有種說不出的充實感。
  我想一定是因為感覺合拍吧。室內設計基本上是服務業。會遇到價值觀不合的業主、會因為難聽的話而受傷。但是偶爾也會遇到這樣非常合得來的業主。雖然任何要求都能完美達成才是專業,但要是能順著自己的喜好進行更讓人開心。
  所以我心情非常好。酒也愈喝愈順。
  說起來,這是第一次和前輩單獨喝酒。雖然話題不離工作,但是聊得很起勁。
  流行的進口家具、買沙發應該花多少錢、當笑話分享從以前到現在遇到的客訴、前輩還說了最近遮光窗簾的進化。為什麼男人想買那麼大台的電視,這個話題就討論了一小時。
  「大電視是成功人士的象徵啊。客人來家裡的時候,希望有台超大電視。」
  小岩井前輩完全是電視愈大愈好教的信徒。
  「不過電視真的很厲害,存在感非常強。因為和其他電器不一樣,自己可以傳遞資訊吧。只要有台大電視,不管旁邊的家具多時髦都會敗下陣來。」
  「如果是業主的要求也沒辦法吧。」
  「雖然明白,但是那根本不是客廳,而是電視間。」
  「電視間有什麼關係。我下次還想買一台六十五吋的呢。」
  「六十!那如果要協調,挑家具的時候不就要配合電視了。」
  對話像是平行線。但是,很有趣。
  能和前輩這樣普通地對話。
  已經不是和喜歡的人講話會緊張的年紀了。但是心動的感覺和小時候一樣,和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我喜歡你的時候一樣。
  關於電視的討論告一段落,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那對夫妻感情真的好好喔。」
  彷彿回到起點,我想起今天的討論開口說出。
  前輩沒有回應。
  很快地,我回想起江美說的話。但是現在換話題感覺很失禮。
  「前輩現在和太太分居中嗎?」
  結果,還是問了。
  「不。」
  苦笑的前輩灌了口啤酒。
  謠言只是誤傳嗎,還是已經和好了呢?就像在巧妙時機插入的廣告般,前輩最後點的烤飯糰剛好送到。
  不過在店員端到桌上前,前輩繼續說:
  「分手了。」
  咦?我不禁發出聲音。因為恰好送到的烤飯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所以我沒有看到前輩當時的神情。
  「分手是指離婚了嗎?」
  「嗯,我又重回單身了。」
  今天我很早就發現前輩沒有戴戒指。可是沒想到有如此特殊的原因。
  戀愛齒輪開始轉動的感覺,這一次又離確定更近了一步。
  「回到黑漆漆的家裡有點寂寞呢,每天一個人邊看電視邊喝酒。」
  我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神情。雖然不是能隨意說出喜歡的小孩,但也還不是能在此時展現適當表情的大人。研修時學到的TPO原則當然也沒有教到這一段。
  幸好我們坐在吧檯。前輩呆呆地凝視著吧檯另一端,似乎對我露出什麼表情並不介意。
  「難得恢復單身,也想跟誰去約個會呢。但是猶豫半天也不是辦法,寂寞的事實不會改變。」
  即使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但是我發現靜靜聆聽是正確的。
  不曉得是醉了,還是趁著酒意,前輩比平常更多話。
  感覺好可愛,我心想。所以才輕忽了。
  忽然,前輩整個身子轉向我。
  「可以的話,下次要不要去哪裡兜兜風?」
  不需要想起江美的話,談戀愛從來沒有結果的我也知道,這不單純只是對同事或後輩的邀約。


  回到家,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朝美的心情非常差。
  「妳回來啦」,光憑這句話我就知道她心情如何,今天的妳回來啦有些敷衍。看到穿著套裝的我,才興趣缺缺地補上一句「啊,妳去工作啊。」
  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麼呢?工作嗎?男朋友嗎?
  嗯,我想應該是男朋友吧。
  她說過已經習慣職場的人際關係,而且今天又是週六。
  朝美獨自待在客廳,駝背彎腰地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喝紅酒。身上穿著還沒換下來的外出服,還是認真打扮過的。萊姆綠的緞面裙、袖口裝飾著蕾絲的上衣。刻意留下後面髮絲的盤髮一定也花了不少時間準備吧。時尚裝扮下縮起來的背影,看起來十分寂寞。
  或許是因為這樣,我也不禁想喝一杯。
  我從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坐到她身邊。朝美顯得很意外的瞥了我一眼。說起來,我們兩人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
  晚風從半開的紗窗吹進來。帶著些許溫意的晚風告訴大家,春天不知不覺地就要過去了。
  我打開拉環,啵地一聲,長時間被關在罐中的空氣逃出來。這個聲音,我還滿喜歡的。
  「妳要直接喝啊。」
  「單喝酒的話沒關係。我只是不喜歡罐子擺在餐桌上。」
  朝美稍微舉起自己的玻璃杯,我也輕輕地與她乾杯。和妹妹兩人的乾杯,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姊,發生什麼事了?」
  「嗯,發生了一些事。」
  「好事?」
  「也許。」
  「朝美好像也發生什麼事了,不好的事嗎?」
  「嗯~怎麼說呢?」
  電視上在播益智問答節目。五人一隊接力回答。不諳世事的偶像答出完全錯誤的答案,大家笑聲連連。
  「結衣怎麼了?」
  「關在房間,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啊,大家都很辛苦呢。」
  結衣每次為人際關係所困時,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除了洗澡、上廁所和吃飯外,也有兩三天都不出來的情況。而且直到閉關結束為止都不會說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我們對彼此毫無隱瞞,事實上不知道的事也有很多。正因為什麼都能說,才有刻意不說的事──名為家人的矛盾。
  「我們先分享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嗯,來吧。」
  說完,妹妹把電視音量調低。
  從我開始。
  我娓娓道出今天彷彿奇蹟般的過程。朝美的反應比我期待的還要更冷淡。
  「是喔,很好啊。」
  我的心情像是難得認真煮了一餐,對方卻很敷衍地說好吃。
  「那妳打算怎麼做?」
  沒錯,問題就在這裡。
  「該怎麼辦呢?」
  「啊?妳在猶豫什麼?也不是說要交往吧?喜歡的話就跟他去兜風啊。」
  她只差沒說出我真搞不懂妳。的確如此。
  「嗯,但是不想交往還一起出去,好像不太好。」
  「妳不想跟他交往嗎?」
  「怎麼說呢,到了這個年紀就會考慮很多。公司氣氛會變得怎麼樣?我會跟這個人結婚嗎?爸爸會不會介意對方是再婚?諸如此類的。」
  「那些都無關緊要吧。」
  朝美的話讓我嚇了一跳。
  她如此乾脆地拋出理所當然的話,更讓人訝異。
  我以為成為大人之後,就說不出單純的喜歡了。以為要考慮很多多餘的事,但是朝美似乎沒有那些煩惱。
  「姊,妳想怎麼做?為什麼要想那些多餘的事?說到底,彼此都是自由之身,就算不想交往,自由地去玩也很好啊。」
  朝美說得沒錯。
  以前把行程寫在記事本上的時候,只會考慮想去還是不想去。根本不曾考慮下次或是下下次會怎麼樣。我並不是不想跟前輩去兜風。
  「……嗯,朝美說得對。可能是之前的戀愛都太不堪回首,所以變得太膽小了吧。」
  我伸出手,用指尖撫摸桌角的圓弧。
  「我會去,會去。」
  「好。」
  朝美豪邁地一口喝完紅酒。討論戀愛話題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誰是姊姊、誰是妹妹。
  朝美的煩惱,與其說是煩惱,應該說是抱怨。
  我知道這種時候不需多說什麼,只要靜靜地聽她說。
  很久沒聽到關於朝美的疑似戀人的事了──疑似戀人是朝美本人的說法。
  亮輔雖然非常帥氣,卻是經常外遇的花花公子,也沒有固定工作。從她的話中聽來,實在很難認為亮輔是個好對象。不過就算知道對方是個爛人也無可奈何,這也是朝美本人的說法。
  他們在兩年前相遇,因為當時朝美才剛和前男友分手,記得我還嚇了一跳。聽說她聽到陷入愛河的聲音。雖然她不肯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聲音,但我想一定是類似玻璃碎裂的聲音吧。
  「我下定決心問他『我們在交往對吧?』結果妳知道他怎麼回答嗎?」
  「咦?你們在交往沒錯吧?」
  「『沒想到妳是會問這種無聊問題的女生』,那傢伙這樣跟我說耶。」
  那種人,跟他分手不就好了。我心底這麼想。但是我也很清楚講了沒有用。不管怎麼說,朝美和亮輔持續這樣疑似戀人的關係已經兩年了。
  我和朝美戀愛的舞台完全不一樣呢,我心想。
  如果小俊是我,他會怎麼回答呢?我想起那天在星巴克的他。他一定不會說否定的話,絕對不會說妳喜歡他哪裡、為什麼要跟這種人交往這些話。如果是他,一定會用溫柔的笑容包容一切。
  這時,我發現手機傳來簡訊通知──是結衣。看到簡訊的瞬間,我就決定了自己該說的話:
  「但是,妳很喜歡他吧?」
  「……嗯。但是,我喜歡他。」
  朝美像孩子一樣開始啜泣。
  不知不覺間,戀愛的大姊姊變回了小妹妹。
  但是,我喜歡他。這句話真狡猾。不管有多少討厭和惡劣的事、不管罵得多難聽,最後只要補上這一句,一切又都翻盤了。
  我輕輕撫摸她的頭,覺得妹妹很可愛,同時嫉妒著她。
  朝美剛剛說的喜歡,一直迴盪在我耳邊。
  是啊。這孩子還能夠不考慮多餘的事,毫不猶豫地說出喜歡啊。


  新的一週開始,第一天的早晨。
  通勤電車上飄散出週一特有的還沒收心的懶散氛圍。我也差點被這氣氛傳染,快要睡著的時候,收到前輩傳來的簡訊。
  上次我趁著酒勁約妳很抱歉。但我是真的想約妳去兜風,如果沒興趣的話就拒絕我吧。
  簡訊這樣寫著。
  不知為何,看到這封簡訊我安心了。
  前輩也和我一樣在考慮多餘的事。職場的氣氛,或是沒有好結果也不要變得尷尬之類的。
  思緒過了一站。我會去。我回覆他的簡訊中這樣寫著。


  彼此的時間怎麼樣都喬不攏,我和小岩井前輩直到約定的兩週後才開車去兜風。春天很快地過去,初夏已經悄悄在天氣預報中露臉。
  我久違地在週六排休。小岩井前輩也休同一天,但是誰都沒有發現。
  約好一起去兜風後,工作時我們兩人的關係完全沒有改變。但是反而讓我更加感受到要與崇拜的前輩單獨出去的事實。
  約會當天早上,朝美發現我穿著新買的衣服出門,狠狠地嘲弄了我一番。那是下班途中,在AMERICAN RAG CIE看到的印花洋裝。為了不要顯得過於甜美,我刻意搭配了一條簡單的腰帶。
  頂著與上班時不同的妝容和髮型,戴上好久沒有現身的假日用首飾,我在妹妹的戲謔聲中走出家門。
  前輩帶我到六甲山的空中庭園。白色奧迪輕快地登上蜿蜒山路。眼前的樹木呈現出鮮豔的綠色,夏天彷彿超越梅雨提早來臨。
  我們在前輩預約的山上觀景餐廳吃完晚餐,回程他送我到住吉車站。快到車站時,前輩問我能不能跟他交往。
  約會的過程中,我一直心跳不已。
  因為我一直擔心會不會在哪裡遇到小俊。
  前輩在身邊這件事,我很快就習慣了。但是一想到小俊就無法停止。
  如果被小俊看到我們約會的樣子,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要是像日劇一樣,我和前輩擁抱的時候,小俊剛好經過的話怎麼辦?這種時候他還能笑著包容我嗎?
  坐在喜歡的人車上的副駕駛座,我好幾次想著要傷害小俊。
  約會很開心。
  一定很開心。
  但是,對於前輩問我能不能跟他交往,這個問題我無法立即回答。
  「自從和妳一起工作後,我就覺得如果是妳,即使下班後一直在一起也會很開心。」
  在車上,前輩跟我說了與前妻離婚的理由。
  前輩的前妻是個非常熱愛工作的人。對自己、對別人的要求都很嚴格。交往的時候,認真工作的樣子看起來很有魅力。可是一旦共同生活,就成了沉重的負擔。不想要小孩這一點也讓他不滿,最後彼此甚至完全沒有交談。
  「人們不是常說要建立歡笑不斷的家庭嗎?可是實際結婚之後要實現是很難的,我認為比起打造幸福家庭還要困難。」
  前輩用有些悲傷的笑臉這樣說。
  「我想結婚一定不是終點。大家可能沒有發現,但是結婚後也要努力繼續喜歡對方。即使會喜歡上對方是偶然,繼續喜歡下去卻是必然,而我們沒能做到這一點。」
  前輩,我也喜歡你。
  但是,怎麼樣都無法立刻給出答案。
  一定是因為小俊的緣故。因為約會的時候我還一直想著小俊的事。我的心中滿是罪惡感。
  所以今天的我沒有資格回答前輩。
  請讓我考慮。我說完後下車,揮手對有些失望地轉動鑰匙的前輩道別。
  回到家,客廳一片漆黑。
  我回來了。接著從朝美的房間傳來「妳回來啦」的聲音。但她似乎在忙,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結衣從兩天前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光線從緊閉的門縫中流瀉出來。
  雖然希望有人聽我說話,但總不能一直依賴妹妹們。
  我從冰箱拿出牛奶倒進杯中,喝了一口。滾燙的心和身體才恢復冷靜。
  窗外的港口夜景與自己的臉孔重疊。對著看起來莫名悲傷的自己,我捫心自問。欸,這次在想什麼多餘的事?為什麼不能回答我也喜歡你呢?不是一直都很喜歡他嗎?
  我知道自己應該回答我也喜歡你。但是不停迴轉的腦袋卻拒絕給出答案。
  我真的像朝美所說的,因為是自己觸碰不到的對象才喜歡前輩嗎?只是喜歡崇拜的感覺嗎?當對方向我伸出手,我就清醒了嗎?為什麼盡想著小俊的事呢?
  欸,拜託,誰能告訴我。
  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什麼?真正不想失去的又是什麼?
  小俊,對我來說,你是什麼?
  回到港口的船家燈火由上而下穿過我的臉龐。看起來像是從臉頰滾落的淚水。


  隔天。明明已經醒了,我卻不想起床。
  我拿起手機,膽顫心驚地確認簡訊。沒有前輩傳來的訊息。我稍微放心。現在的我,在保留答覆的情況下,沒有回信說昨天謝謝你了的力氣。
  有人敲了敲我的房門。
  現身的是結衣。雖然最近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但看來已經恢復精神了。
  「紗子姊,我在做法式吐司,妳要吃嗎?蛋不小心打太多了。」
  「嗯,要吃。」
  不擅長做飯的妹妹難得會這樣問我。這是什麼樣的心境變化呢?這份好奇心讓我從棉被裡起身。
  法式吐司已經擺在桌上,還附帶咖啡。結衣在廚房做搭配的沙拉。這順序顛倒了吧?但這話我沒說出口。
  「結衣已經沒事了嗎?」
  「是的,已經復活了。」
  從房裡走出來就是這個意思吧。這次滿快的,我心想。
  接著我發現一件事。
  結衣難得穿著裙子。
  「妳要出門嗎?」
  「我要去做個了斷。」
  了斷,講得這麼可怕,但是我喜歡。
  「是跟之前提到的約會對象嗎?」
  「是的,這兩天我已經做好迎戰準備。」
  原來這次的閉關和之前有些不同。
  「紗子姊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嗯,有一點。」
  「看起來像是大受打擊。」
  「嗯,我真的很狡猾,自己都很厭惡自己。」
  「我不太懂。」
  「說的也是。抱歉,忘記吧。這不適合對正要去約會的人說。」
  「今天不是約會,約會指的是跟異性單獨見面。」
  「咦,不是嗎?」
  「是的。我是一個人去做了斷。啊,要淋什麼醬?」
  「洋蔥。」
  雖然我不太了解是什麼狀況,然而對結衣而言似乎很重要。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舒暢,我也不再追問細節。
  結衣把滿滿一整碗的沙拉端過來,另一隻手拿著洋蔥醬。
  吃了一口的法式吐司,是我吃過的結衣料理中最好吃的。只可惜蛋液沾得有些太多了,黏黏稠稠的。
  「味道如何?」
  「嗯,很好吃喔。但是好像沾太多蛋汁了,表面稍微浸一下就好。」
  我告訴她訣竅後,結衣似乎有些困擾的樣子,說「真奇怪」。
  我吃到一半,結衣回了房間一趟,拿出形狀奇特的護身符。手掌大小的圓環中,毛線像蜘蛛網似地編織交錯,名為捕夢網,是結衣從高中時期開始收集的避邪手工藝品。據說蜘蛛網會把噩夢抓起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蒐集這個,但是她房裡掛著大大小小的捕夢網,印象中她手機上也掛著。
  「紗子姊,一個給妳。」
  「謝謝,可是為什麼?」
  「一種覺得紗子姊好像很需要的感覺。」
  她莫名地說了句恐怖的話。這孩子應該有超能力吧,明明從來沒聽說過。
  總之我接過來,放進口袋。
  看到我奇妙的神情,結衣遺憾地說:
  「還是沒恢復精神耶。」
  「當然,精神不會因為避邪手工藝品就恢復啊。」
  「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是去洗頭就好了嗎?」
  對了,就是這樣。
  這是某次我和結衣說的話。
  我怎麼會忘記了呢?不是長久以來的習慣嗎?
  突然,我非常想見小俊一面。


  我在甲南山手車站下車。今天也是快要下雨的灰暗天空。
  我往店內看了一眼,裡頭有客人。今天我沒有預約,而我沒有心情看著幫別人洗頭的小俊等待。
  我在車站前的公園稍微打發時間。坐在鞦韆而不是長椅上,感覺像是回到孩提時代。
  眼前與我年齡相近的女性正牽著小女孩走路。令我體會到我已經到了有這麼大的小孩也不奇怪的年紀。
  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大人的我,並不想變回小孩。但是,我也不想忘記曾經是小孩的自己,就像無法忘記自己是大人一樣。
  過了一會再回去看看店內,客人已經離開了。店長在櫃檯寫字,小俊拿著掃把在掃地。
  打開門,非洲樂器般的鈴聲低調地響起。
  喔,歡迎光臨。店長說。你好。我回道。
  小俊訝異地轉過頭來動也不動。
  我像是第一次到朋友家玩的小朋友,站在門前,有些害羞地笑了出來。
  「現在有空嗎?」
  小俊不知為何笑得有些悲傷。
  「洗頭的話可以喔。」
  說著,他一如往常帶我到洗頭椅上。店長也許是體貼我,走進店後方。店裡播放的異國音樂圍繞著我們。
  「紗子姊,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有事。」
  我猶豫了一下後這麼說。
  我知道現在我要說的話會傷害小俊,而他也依然會保持笑容。
  我想把前輩的事都說出來。前輩已經離婚、我跟他一起去兜風、還有前輩希望我能跟他交往的事。
  再加上雖然我其實還在考慮……但我打算答應和他交往這件事。
  如果小俊還是笑著,還是跟我說太好了、給我祝福,那麼,我一定就能和小岩井前輩交往。作為交換,我再也不會到這裡來。
  洗頭椅緩緩放倒。
  鋪在臉上的紗布,散發出萊姆香氣。
  耳邊傳來準備洗頭的聲響──我很喜歡的聲音。
  「我也有事必須告訴紗子姊。」
  水流聲中,我聽見小俊的聲音。
  「哦?還真難得。」
  「要用什麼香味的洗髮精呢?有柑橘、青蘋果和檸檬。」
  「柑橘。」
  「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小俊的手指滑進我的頭髮之間。柑橘的香氣。
  但是,我已經無法感覺。
  心臟跳的非常快。
  「所以紗子姊不用再介意我。」
  好狡猾。我心想。
  那一天,在新神戶車站目送好朋友的那一天,小俊說過。
  希望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但是卻突然說這種話,太狡猾了。
  我很清楚,自己一直在傷害小俊。依賴、利用他的心意。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就連今天,如果小俊祝福我,我也打算再也不過來。狡猾的人是我。
  但是這些我都不管。
  「還有哪裡需要加強嗎?」
  小俊問我。一如往常的溫柔嗓音。
  為什麼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呢?
  某種溫熱的東西從我的臉頰滑落。
  我沒花太多時間,便發現那是眼淚。
  對了,就是這個。
  真正能傷害我的話。
  不是被喜歡小俊的女孩責罵、被妹妹們制止,也不是小俊的嫉妒或是祝福。
  最能傷害我的,是他屬於不是我的其他人。
  發現的同時,我的淚水便無法停止。
  告訴我,小俊。
  你有多喜歡那個人?
  已經不喜歡我了嗎?
  算了,這些事都不重要了。
  啊啊,原來如此。
  「我喜歡你。」
  回過神來,我已經說出口。
  突如其來地,沒有任何脈絡可循,像小孩子一樣。
  腦海中浮現了許多多餘的事。小俊好不容易有了其他喜歡的人,現在說這種話太過份了。難得小岩井前輩說要跟我交往。朝美又會是什麼表情……諸如此類的事。
  但是,多餘的事不過就是多餘的。

  請讓小俊自由。

  那時的騷擾電話從耳朵深處傳來。
  謝謝什麼的,我說不出口。
  不。我才不要讓他自由。小俊是我的。
  啊,原來我一直抱著這種心情。
  「我喜歡你,小俊。」
  我重複說著。
  小俊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默默地洗著我的頭髮。溫熱的水把洗髮精沖洗乾淨,溫柔的手指梳著我的髮絲。
  我忍不住拿掉臉上的紗布。
  小俊在哭。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
  「因為喜歡啊。」
  「紗子姊像小孩子一樣。」
  「那都不重要。」
  小俊用傷心的眼神低頭看我。
  一直以來,對我的任性言聽計從的小俊。但是這次似乎不再是如此。
  「小俊……求你待在我身邊。」
  我用苦苦哀求的語氣說道。不要變成別人的,就當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現在我才發現,失去他的笑容有多麼令人害怕。
  小俊拿起洗手台上的毛巾蓋在我的頭上幫我擦頭髮,比平時來的略為粗魯。接著,慢慢把椅子調升。
  「我也喜歡妳。」
  小俊擦完眼淚說。
  「剛剛是騙妳的。」
  「咦?」
  「上次朝美跟我說,叫我告訴妳我有其他喜歡的人。」
  我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真沒辦法,被妹妹擺了一道。
  但是,一旦察覺就無法回頭。
  我喜歡上的一直都是觸碰不到的人。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我選擇的總是無可奈何的戀愛。
  那一定是因為我希望自己可以喜歡上小俊。
  我希望自己無法和其他人談戀愛。然後,我希望能傷害小俊。我想確定這個人絕對不會背叛我,我想要一個非這個人不可的理由,希望他能理解我的全部。
  喜歡前輩是真的。不過與前輩的戀情告吹,雖然悲傷,卻不可怕。但失去小俊,我無法活下去。這七年已經讓我有了如此轉變。
  朝美說過,不想忘記就忘不掉。
  那麼,只要努力去喜歡,就變得喜歡上對方了,這也可以吧。
  不然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對夫妻。大家不一定是兩情相悅才結婚的,就如前輩所說的,需要彼此努力去喜歡對方。我只是有些極端罷了。
  小俊,我終於懂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像小孩子一樣、就像你一直跟我說的,不去思考多餘的事、只是單純說出的喜歡你。
  他把毛巾從我的頭上拿開。
  小俊慢慢地踩踏板,把椅子轉了一圈。
  我們的視線透過鏡子交會。
  小俊已經停止哭泣。
  接著,他說出七年前沒說出口的話。
  「紗子姊,請跟我交往。」
  欸,我一直在想。
  如果,能喜歡上你該有多好。
  「小俊,下次一起去旅行吧,過夜喔。」
  小俊雙眼圓睜地看著我。真可愛,我心想。
  我,現在,喜歡你。


  約好下次休假見面之後,我走出店外。
  外頭開始一滴一滴地下起雨來。我撐著小俊借我的傘,慢慢走在降下雨水氣味的街上。
  從口袋拿出手機,發簡訊給兩個妹妹。
  『今晚煮奶油濃湯吧。』
  煮奶油濃湯的時候代表某個家人有大事要發表。
  比如說,爸爸決定搬家的時候、朝美和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找到工作的時候、結衣得到插畫獎的時候。
  對我而言,奶油濃湯是媽媽的味道。不用市售湯塊做的媽媽牌濃湯十分美味,是我們三姊妹最愛吃的。
  媽媽過世後一段時間,我照著媽媽留下的食譜做了奶油濃湯。就跟媽媽的味道一模一樣。我、妹妹和沉默寡言的爸爸邊吃邊哭。彷彿像是媽媽回到我們身邊煮給我們吃一樣。
  從那天起。奶油濃湯成為一家人的特別料理。
  過了一會,兩人回簡訊說來得及回家吃晚餐。
  到附近超市買菜再回家吧。
  有好多好多事要跟妹妹們說。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7 20:39 编辑


  戀愛如果也有鑑賞期該有多好


  有人說,甩人比被甩更受傷。
  異性緣很好的人才會這麼說吧。或是沒有真正受過傷的人說的話。
  甩人是一種選擇。
  被甩卻是毫無餘地的強制執行。做出選擇的人比無可選擇的人更受傷,這種說法很奇怪吧。
  「正因為要做抉擇才會受傷啊。代表要背負責任和後悔不是嗎?」
  大學時的好朋友有紀這麼說,不過我無法認同。即使如此,甩人的那一方絕對不能說,因為強迫對方分手,所以自己也很受傷。
  我一直以來的戀愛經驗都很糟。
  喜歡上一個人,拚了命地努力,和對方在一起,沾沾自喜,再被狠狠地甩開,跌落谷底。這樣的迴圈不斷重複。
  原因我很清楚,因為我喜歡上的多半是玩咖。
  再說的更簡單一點,因為我是外貌協會。
  受歡迎的男生機會很多、選擇很多、比較對象很多。舊人和新人一比,舊人無論如何都處於劣勢。睡過好幾次的女人和沒睡過的女人,情勢對哪一方不利就更不用說了。
  然後,男人們會用得意的表情說。
  我這種人不適合妳。
  說什麼鬼話。
  儘管如此,我喜歡上的還是帥氣的男人。
  有句話說,喜歡上就輸了。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的人生就是一段敗給帥氣男人的歷史。


  我跟現在的男友亮輔已經交往兩年了。
  是我至今的戀愛史中維持最久的。
  長相是我喜歡的類型。型男這個形容詞有點蠢,我不是很喜歡。但是每次介紹給朋友認識總是會被這麼說。型男──些許的優越感,這是我跟他交往時感到最大的快樂。
  模特兒般的高挑身材,外國人般的深遂輪廓。臉有點長,眼睛很大。略長的頭髮燙得微捲,有些不修邊幅的味道。即使不怎麼打扮,光是一件牛仔褲和T恤也很帥氣。只要待在那邊就很引人注目,是我自豪的男友。
  每週六天在居酒屋打工,年齡是大我五歲的二十九歲。
  興趣是打小鋼珠。喜歡和男性友人一起喝酒。朋友擺在他的第一順位,如果朋友有困難,放女友鴿子也無所謂。陪朋友喝酒解憂的時候,跟女友借錢是理所當然。
  菸癮戒不掉。去沒去過的地方會覺得麻煩。準備驚喜什麼的超蠢。曾經玩過樂團,喝酒的時候多半在炫耀昔日的自己。雖然現在不玩了,但是仍在找尋其他能讓他投入的事,有一天做出一番大事是他的夢想。討厭講電話更討厭傳訊息。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一起玩樂的女性朋友,沒有特定交往對象是他的原則。
  總而言之,我不是他固定的女友,只是疑似戀人的關係。
  方便的女人。對了,他或許覺得我是床伴。
  「欸,去吃拉麵吧。」
  蓋著床單淺眠的我,不禁發出「蛤?」的一聲。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相隔半個月。昨晚他打電話說有空,一見面,他只說了句「這邊」就直接帶我去賓館。
  我並不是期待什麼認真的約會。居酒屋也很好,家庭式餐廳也很好。
  這麼久沒見,一見面就先上床,該做的都做完了才說要吃拉麵,什麼跟什麼嘛?而且還是抽了根事後菸就說要吃拉麵,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麼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要求完事後的關心,但至少讓我睡一下吧。
  我在床上抱怨著,亮輔走進浴室,沖一下就出來了。接著聽見他穿上牛仔褲的聲音,似乎真的打算要出門。
  我磨磨蹭蹭地從床單下探出頭,對正在擦頭髮的他說。
  「亮輔,我講過好多次了,做愛的時候把那個拿掉。」
  我指向掛在他裸露上半身的銀項鍊。但是亮輔用手撥弄垂落在胸口、像動物尖牙般的裝飾笑著說:
  「為什麼?很帥啊。」
  「可是戴著它不算光著身體。」
  「啊?妳在說什麼啊?」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我覺得即使只是一條項鍊,只要戴在身上,就像守著最後一道防線,沒有將自己的全部攤在對方面前。擁抱時,中間有個東西的感覺也很討厭,冰冰冷冷地,而且有些害怕被弄傷。
  「比起那個,我餓了。拉麵。」
  「我不吃,肚子很飽。」
  每次完事後都一樣,不知為何肚子脹脹的。
  「嗯~可是我要去吃耶?」
  「你要把我丟在這裡?」
  「那就走啊。」
  一如往常的亮輔。
  「我請客。」
  他說完,像少年似地得意地笑了。
  看到那個笑容的瞬間,我再次鑽進床單下。不是想藉此表示我不想去,而是不想被他看見我現在的表情。
  床單下的我臉紅通通的。
  雖然不甘心,但他果然還是很帥。不時出現的少年笑容總能輕易將我擊倒。都交往兩年了還是完全不習慣。看到那個笑容我就輸了。不管是拉麵還是什麼都只能陪他去。
  我深切體會到,帥氣這件事真是卑鄙。
  亮輔很喜歡拉麵。他重要的朋友們似乎也很喜歡拉麵,偶爾在電話裡會聽到他們開心地討論哪間店好吃。
  即使在他帶我去的拉麵店,他也一直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拉麵論。對於我對拉麵沒興趣這件事,他沒有興趣。只要是加上濃稠、濃郁這些形容詞的食物,我都不怎麼喜歡。

  「為什麼,會喜歡那種人?」

  某一次,當我跟姊姊說亮輔的事時,她用悲傷的神情這麼對我說。
  帥氣絕對是其中一個理由,我也不覺得是什麼壞事。問題在於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姊姊不懂。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理所當然地努力往夢想邁進、過著充實上班生活的人是不會懂的。
  對於腦袋空空的我而言,戀人的價值就是我的價值。
  吃完拉麵,亮輔說要打工就離開了。才下午五點,難得的週末就被性愛跟拉麵給毀了。
  所剩時間不長不短的週日下午,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我在三宮商店街隨意亂晃。看著開心與男友牽手走過的女孩們,我將那些男朋友和亮輔比較,沉浸在微小的優越感中。
  走進生活雜貨店,總是會想起姊姊。姊姊從事室內設計工作,家裡舒適的客廳、無論是桌子、沙發還是窗簾,全都是姊姊選的。主題據說是法國鄉村風。我雖然不是很懂,但由衷佩服。
  貼在商店街牆上的商家特賣海報,不久之前用的是妹妹的插畫作品。妹妹是插畫家,偶爾會在雜誌廣告或海報上看到她的畫作。
  我非常喜歡一起生活的姊姊和妹妹。但是像這樣獨自想到她們兩人的時候,總是感到十分焦慮。空殼般的自己彷彿映照在展示櫥窗上。
  我的工作是通訊購物公司的電話客服。
  負責向看到雜誌和電視廣告撥電話來的顧客說明。謝謝您的來電。請說出商品編號。請確認您訂購的商品是否為改良式洋裝?顏色是否為藍色?數量是否為一件?付款方式有銀行轉帳和信用卡兩種。您了解鑑賞期的規定嗎?
  已經完全印在舌頭上的一連串台詞。
  對著電話另一頭的陌生人不斷說話的工作。
  毫無意義。每天只是盯著時鐘,小心不要出錯,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只要人工智慧更進步,機器也能做。
  我看看時鐘,不過下午五點半。
  牽著男友的手開心走過商店街的女孩說著「已經這個時間啦」,這句話讓我感到被刺穿般的自卑感。
  為什麼會這樣呢?
  但是我很清楚。
  我無法討厭亮輔。不,我不喜歡曖昧的說法。
  我喜歡亮輔,無藥可救地、即使不能成為真正的戀人,即使某一天會被狠狠地甩開墜落谷底,今晚我依舊會繼續等待不知何時才會打來的電話。
  為什麼,會喜歡那種人?
  我說,姊姊。那種事我也想知道啊。
  戀愛如果也有鑑賞期該有多好。


  之前就說好晚餐由我和姊姊輪流做。只有週末因為彼此多半外食,所以沒特別安排。
  今天輪到姊姊做飯。她邊作菜邊說著她最近喜歡上的公司前輩的事。
  和姊姊一起找房子的時候,對內式的廚房是她的堅持。我不怎麼喜歡。對於習慣做菜時眼前就是牆壁的我而言,看到有人在瓦斯爐的對面走來走去,至今仍然覺得怪怪的。
  「小岩井前輩說那個路口旁邊的拉麵店很好吃。」
  我沒有很認真在聽,但是這句話卻停留在腦海。回想起週日的拉麵,讓我感到反胃。
  「所有男人都喜歡拉麵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拉麵理論。又不是美食評論家,誰想聽他的拉麵理論啊。」
  姊姊訝異地從平底鍋中抬起頭。
  紗子姊的話每次都讓人感到煩躁。明明真正想說的是小岩井前輩的事,卻要故意夾雜拉麵啊、工作啊這些事。不是刻意這麼做,卻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情和抱怨分散到無關緊要的對話中。這是所有女生都會做的事,姊姊格外擅長。我討厭姊姊的這一點,也非常羨慕。
  「朝美,又發生了什麼讓妳不高興的事嗎?」
  欸。被發現了。不愧是我姊。
  「嗯,等等說。」
  我含糊地回答。其實根本不打算說。
  我們姊妹從小就感情很好。不管是升學、戀愛,無話不談。
  但我最近都沒有跟姊姊談起亮輔。
  為什麼,會喜歡那種人?
  有一次,姊姊用哀傷的眼神這麼對我說,我不知怎地有些愧疚。因為我們不是真正的戀人。因為除了帥氣以外我找不到其他的答案。
  而且我總是對姊姊抱持著自卑感。
  姊姊從國中時就說自己的夢想是成為室內設計師。她在時髦的生活雜貨店、家具店打工,考上國立大學的建築系,考取證照,進入職場。
  我覺得她好優秀。和她一比,從事過不久就要被人工智慧取代的工作的我顯得無比空虛。這讓我更開不了口。
  姊姊現在一定也認為我們是感情很好、無話不談的姊妹。
  「紗子姊,妳說的那間拉麵店在哪裡啊?」
  剛剛還貼著電視看的妹妹加入對話。
  結衣是小我兩歲的妹妹。從小就很特立獨行。運動神經完全不行,常常放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喜歡收集美洲原住民的避邪手工藝品和嚕嚕米的周邊商品,最喜歡的人物是阿金。因為從沒聽她說過喜歡上誰,我懷疑她的初戀該不會是阿金吧。小時候我曾經問她:
  「妳長大後要和阿金結婚嗎?」
  看她總是和阿金玩偶形影不離,我忍不住捉弄她。但是,結衣想了一會兒說道:
  「那不可能。雖然我很喜歡阿金,但這樣小不點就變成我姊姊了,不會做菜的我一定會被欺負。」
  她超級認真地回答我。聽完後我只能再次體認到她是個怪女孩,第一次知道阿金和小不點是姊弟。
  只有姊姊會毫無根據地笑著說:沒問題的,結衣很厲害。其實大家都很擔心。
  不過高三時,結衣突然說她要成為插畫家。
  她得到神戶市舉辦的插畫獎,和某個製作網站的公司簽了約。
  直到那時為止,結衣報名參賽的事,甚至連她在畫插畫的事我都不知道。
  接下來,妹妹沒有唸大學,在插畫家的道路上努力著。整天關在房間工作,有時外出開會。不管怎麼說,每個月似乎也領到和我差不多的薪水。
  將喜歡的事情當成工作。這句話已經超越了憧憬,到了令我感到厭惡的程度。
  做得到的話我早就做了。
  要是大家都把喜歡的事當成工作,日本就到處都是足球選手和偶像歌手了。沒人想要每天說明什麼是鑑賞期。
  感覺不到工作的意義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樣活過來的人那麼多,不如說這樣還比較正常。可是一路看著兩人走來的我,實在無法想得如此乾脆。
  姊姊和妹妹聊了一會拉麵。我對這個話題絲毫沒有興趣。說到底,日本人對拉麵太偏心了。也不考慮一下義大利麵和蕎麥麵的心情。
  「我想說的是,前輩是個很好的人,今天和客戶也談得很順利。」
  姊姊試圖把話題拉回來。
  晚餐已經擺在餐桌上了,是白醬義大利麵。
  我把看過的雜誌放到腳邊的架子加上一句:
  「還有喜歡前輩這件事吧。」
  「我可沒有這樣說,前輩只是讓我有點在意罷了。」
  「我很討厭在意這個說法,喜歡就說喜歡啊。」
  在意某人。每次聽到這個說法,總覺得就像是刻意留了一條後路一樣。日文有太多用來矇混的詞語了。我也很討厭把做愛說成被人擁抱或是跟人睡過。
  聽了好一陣子關於姊姊新戀情的話題,自卑感就像被針刺破的氣球般萎縮。
  我很尊敬姊姊,認為自己比不過她。但只有在談論戀愛話題的時候,姊姊會變得像個小朋友。用小朋友的道理說著像是國中生才會有的煩惱。這時趁機指責她,能讓我嘗到些許快感。真是個寂寞的傢伙──這我自己也知道,卻停不下來。
  紗子姊被我唸了之後還是嘟囔了幾句。
  小朋友的道理有兩個缺點:其一是很難放棄。其二是講得都對,所以很惡劣。
  接著我一腳踩進平時不太能觸碰的領域。
  「妳跟那個洗頭男孩說了嗎?」
  「他叫小俊。」
  結衣補充道。我當然不是忘了他的名字。只是想要這麼說。
  「說了,因為我們約好彼此沒有祕密。」
  「結衣,拿啤酒來。」
  從這裡開始的對話和之前的說教不一樣。為了卯足精神,我開口使喚妹妹。
  關於小俊和姊姊的複雜關係,我也有責任。
  結衣拿著啤酒回來。雖然麻煩,但連同杯子也拿來了。
  姊姊從以前就是對餐桌風景很講究的人。餐盤色彩的平衡感、小盤子的數量等等。不喜歡鋁罐或寶特瓶擺在桌上,買來的熟食也一定要裝盤。
  我把啤酒倒進杯中,喝了一口繼續說:
  「我只覺得妳把人家當備胎。」
  「我會生氣喔。」
  「我剛剛也說過了,不想忘記才會忘不掉。因為姊在他身邊,小俊才會一直這樣吧。」
  小俊,我對自己說出口的這個名字有種異樣的感覺。
  我總是叫那傢伙俊。俊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學。我很討厭他有空就愛弄頭髮的習慣,但個性很合得來。雖然很短暫,不過我曾經和他交往過一陣子。
  「妳不覺得小俊很可憐嗎?」
  我問道,因為是真心這樣覺得。
  姊姊卻笑了。
  看到那個笑容,我打了個寒顫。
  就像是跟小朋友說話的時候,她突然冒出一句大人的發言一樣,嚇了我一跳。
  姊姊把手伸向桌角,摸著圓角說:
  「可不可憐不是我決定的。」
  撫摸桌角是她要讓自己堅信某些事情時的習慣。
  姊姊剛剛說喜歡小岩井前輩,至少她是這樣想的,但是她一定也喜歡俊吧。
  想忘掉俊又忘不掉的人是姊姊。
  身旁的結衣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似地,大口吃著飯。
  不擅長戀愛的姊姊與對戀愛毫無關心的妹妹。
  還有戀情總是一團糟的我。
  如果我有哪一項東西勝過她們,那就只有欲擒故縱的戀愛手段。我知道自己是個寂寞的傢伙,但若不這樣想,實在無法繼續和她們生活下去。
  「欸,也說說朝美的事啊。」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跟姊姊說週日和亮輔發生的事。
  不過,答案果然還是否定的。我可以想見姊姊露出沒興趣的眼神。
  所以我把好朋友的名字搬出來。
  「那個啊,妳還記得有紀嗎?我那個很有男人緣的朋友。終於認真的交了個男朋友耶。」
  哇,是真的嗎?姊姊的表情突然明亮起來。
  有紀是我大學時期的朋友,也常常和姊姊提起。有紀時髦漂亮,身材又好,是我心中的女神。她的身邊當然不乏追求者,可是因為她大剌剌的個性,每一段戀情都不長久。
  對不起,有紀。
  雖然交到男朋友是事實。但拿來當作轉移話題的題材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內心向她道歉,也向姊姊道歉。
  看樣子,我們果然無法變回無話不談的姊妹了。


  一年前。我總算找到工作時,第一個想法是要搬出去住,第二個想到的是姊姊。
  當時住在魚崎的姊姊,每次休假回家時都說想搬到JR沿線住。而我的公司在西宮,我們的合作就像少年漫畫中,棒球隊隊長和隊上的經理交往那樣地理所當然。
  但我萬萬沒料想到,妹妹也跟來了。準備搬家的時候,結衣像是靈機一動似地對我說:
  「我也要和朝美姊一起去。」
  接著便開始把自己的行李裝在我準備用來搬家的多餘紙箱中。
  高中畢業後便開始以插畫家身份工作的結衣,早我一步成為社會人士。雖然這是不論她是否具備社會人士該有的常識和禮節,只以自己有能力賺錢來做評斷基準的結論。
  明明開始工作的時間比我早得多,卻因為是妹妹而不能自己搬出去住,這太奇怪了。
  那是結衣的歪理。
  不想獨自留在家裡才是她的真心話。雖然爸爸個性沉穩又溫柔,但奶奶卻比誰都更在意世人的眼光,不時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況。所以行事怪異,以不好的意思上來說很天真無邪的結衣,和奶奶的關係非常不好。
  順帶一提,好的天真無邪意味著算計和下意識的演技,所以這個世上只有不好的天真無邪。
  想當然爾,奶奶極力反對,結衣買了滿滿一大袋的水和餅乾,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據我所知,這是她閉關史上最大規模的守城之戰。
  第三天晚上,我決定站在妹妹那一邊。第四天,終於敗給妹妹的爸爸說服奶奶,讓我們三姊妹一起出去生活。
  我忘不了搬家那天,姊姊看到結衣跟我一起出現時的震驚表情。
  三房一廳一廚。其中一房為和室。三人依照年齡優先選擇,姊姊選了窗邊最大的房間,我則是擁有兩個衣櫥的走廊房間,結衣是客廳旁的和室。
  不過其實和年齡完全無關,只是因為大家各自都覺得現在的房間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三姊妹在關鍵時刻的喜好總會不一樣。所謂感情好也許就是如此吧。
  雖然對兩人懷抱著自卑感,但我很喜歡姊姊和妹妹。和她們聊天讓人感覺很放鬆,看到對方就覺得安心。紗子姊煮的菜很好吃,捉弄結衣很有趣。三個人的客廳也很自在舒適。
  我非常喜歡這裡的生活。
  無論是有兩個衣櫥的房間,還是窗外可以看到大海的客廳,我都很喜歡。我也很喜歡「住吉月亮皇宮」這個時髦的公寓名稱。雖然還不太習慣對內式的廚房,這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但是,偶爾會感到無可奈何的孤單。
  要是姊姊至少能在晚上陪我小酌一番就好了。


  距離有些尷尬的白醬義大利麵晚餐後過了幾天,我收到俊的訊息。
  『紗子姊最近都沒有來(淚)』
  雖然瞞著姊姊,但我和俊其實從高中起就常常互傳訊息,有時也會傳來像這樣的求救信。
  我和俊只在高一下學期時交往過三個月。高一和他同班時喜歡上了他,我在學期末、放暑假前和他告白了。
  被我告白的俊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兩天後,我收到「交往吧」的答覆。
  我們放學一起回家,假日出去約會。
  在下學期期末考的空檔時,我約他寒假一起出去旅行。我是做好了獻出初夜的打算,可是俊似乎興趣缺缺。我忍不住拋出雜誌上曾經告誡的禁忌問題:你喜歡我嗎?得到的是分手時的標準回答: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那時候,我怎麼樣都想不到,那居然是自己的姊姊。
  過了半年,俊的名字出現在姊姊的話題中。朋友的弟弟叫做小俊,他好像喜歡我。什麼啊?我忘了自己聽到時是怎麼回答的。
  等到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忍不住傳訊息給俊。
  『你和我姊姊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在學校刻意閃躲,遇到也會將視線避開。這是分手後我第一次傳訊息給他。
  比起他喜歡的人是姊姊這件事,交往的時候他從來沒說過認識姊姊的事,更讓我難以原諒。這代表他在更早之前就喜歡上姊姊了。
  過了一會,電話響起。
  俊在電話那頭哭泣。對不起,因為朝美是紗子姊的妹妹,我才跟妳交往的。我想既然是紗子姊的妹妹,我應該也會喜歡上妳才對。
  說什麼鬼話。
  可是面對這麼誠實的回答,我也生不起氣來。
  從那之後,我便斷斷續續地擔任前男友的商量對象。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大概是因為俊那好親近的個性吧。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我認同這句話。但是曾經分手的男女,也有可能成為沒有任何邪念的單純朋友。
  目送姊姊的好朋友去東京之後,俊在新神戶車站向姊姊告白。沒有要求交往,只是傳達自己的心意。
  建議他這麼做的人是我。
  紗子姊並不喜歡俊。長久下來,兩人的關係勢必自然而然地消失。所以我告訴他,先把自己的心意傳遞給對方如何?
  換句話說,現在姊姊和俊會演變成這種複雜的關係,我也有責任。
  『紗子姊最近都沒有來(淚)』
  這是第幾次收到相同內容的訊息了呢?
  該怎麼回呢?
  『我想應該很快就會去了,因為她好像又有喜歡的人。是公司前輩,似乎是好男人喔!』
  很快便收到回覆。
  『真假?心情有點複雜,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誰管你。
  雖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看在前男友的老交情上,我給他一點小小的鼓勵。
  『加油。反正姊姊這次也不會順利的。』
  對方可是有婦之夫。
  『我知道啊。』
  看到這個回覆我不禁笑出聲。
  不幸的小羔羊們,繼續取悅我吧。
  正想這樣回傳給他時,手機響起。
  是亮輔打來的。
  我的心臟不禁狂跳。
  上週末才見過面,雖然是做愛加拉麵,但是他從來沒有這麼快就打給我。
  接起電話,心動轉為失望。亮輔的聲音明顯是喝醉了,後方傳來居酒屋的喧鬧聲。
  一定又是和重要的朋友們在喝酒吧?亮輔一面和旁邊的朋友講話一面說:
  『欸,朝美,幫我安排聯誼啦。』
  「你在說什麼啊?」
  我看了看時鐘,現在十一點。喝醉了突然打電話來要我安排聯誼,到底在想什麼啊?這傢伙果然還是沒有把我當成女朋友吧。
  『玩樂團時的前輩說想交女朋友啊。』
  「什麼時候?」
  『禮拜五。』
  「這禮拜?不可能啦。」
  當週約女生簡直是胡搞。就算有空,會答應的女生也是少之又少。光是去問朋友都是在貶低我的身價。
  『那下週呢?下週六。欸,拜託啦。』
  拜託啦。這句話讓我內心一陣悸動,接著想起他常露出的那個少年般的笑容。可惡。明明是想像,還是很帥,這幅景象浮現的時候就代表我輸了。
  「我問問看,等等。」
  『好喔,問完再打給我。』
  「咦?現在就要問?」
  『打鐵趁熱啊。』
  亮輔雖然在笑,卻有一點點不開心。交往兩年,這點我還是知道的。要是再回嘴,他應該就會直接說算了吧。
  「知道了啦。」
  我只好這樣回答。
  拜託的話,大學的朋友應該會來吧。與其讓亮輔對我冷淡,我寧願自貶身價。雖然我心裡明白,即使他現在對我冷淡,下次見面,他一定已經把這通電話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掛掉電話,我很快地發訊息給大家。經我苦苦央求,三個固定班底總算答應。
  再說,雖然是聯誼,但是這麼快就能和他見面,也不全然是壞事。


  第一次見到亮輔是聯誼的時候。
  當時我雖然有男朋友,但為了幫朋友湊人數,我便出席了。雖然對男友很抱歉,但無法拒絕朋友的請求,所以遭到了報應。
  聯誼的幾天前,男友提出分手。
  心情上很不想出門,但也不能拒絕。地點在有些時髦的居酒屋,亮輔坐在我眼前,他自我介紹時說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
  大家各自續杯,正要打成一片的時候,他突然對我說:
  「妳不覺得那個手錶和衣服不太搭嗎?」
  朋友當場愣住,但我一點都不覺得討厭。
  手錶是分手的前男友送的。
  是啊,我也覺得好像不太搭。說完這句話,我脫下手錶丟進包包。匡啷,手錶撞到放在包包最上面的鏡子,發出陷入戀情時的聲音。


  回覆亮輔OK的隔天,有紀打給我:
  「咦,不能來了嗎?」
  我獨自在客廳看著電視喝紅酒。
  答應的聯誼突然取消是最糟糕的,就算爬也要爬過去。這是我在大學時初次學到的社會潛規則。
  我約了四個人,她們是大學時期同系的好朋友。所有人都在神戶就職,假日也常常約出來見面。其中一個雖然有男朋友,但我拜託了好幾次,她終於答應過來。
  取消的是有男朋友的有紀。
  『對不起,下禮拜突然要進公司一趟。』
  「週六晚上耶?」
  『跟那沒關係。今天應該完成的作業進行得不順利,客戶能關掉網路的時間只有下週六晚上。而且因為是初次導入的商品,一定得到現場去。』
  有紀抱歉地說。人似乎還在辦公室,音量壓得很低。
  如果理由是工作,就很難說什麼了。大學學到的社會潛規則不適用在努力工作的社會人身上。
  有紀在IT相關產業上班。是我們之中工作最辛苦的。她和不知為何考上英文系,也沒變得比較會說英文就畢業的我們不同,有紀很喜歡英文,也想要從事使用英文的工作。
  和姊姊一樣有夢想,美麗時髦,總是閃閃發亮的有紀是我憧憬的對象。
  『對不起,下次一定補償妳。』
  嗯嗯,沒關係啦,別在意。說完後我掛掉電話。
  我很喜歡有紀,但不是這樣吧,我內心想著。要補償的話就找個人來啊。
  我跟亮輔說好是四個人。這邊只要少一個,亮輔立刻就會拉下臉來。可是也沒有其他可以約的大學朋友,也不能找公司同事來,只剩下一個禮拜。
  可以輕鬆介紹給我大學朋友、週六多半有空、只要拜託就會乖乖跟來,有沒有這樣的人啊?
  嗯,怎麼可能有。
  要怎麼跟亮輔說呢?那傢伙只要牽扯到朋友和前輩就很麻煩。男人雖然是會在同性面前擺闊、在異性面前耍帥的生物,但以亮輔而言,前者特別強烈,後者反而沒興趣。
  當我煩惱的時候,後面的房門打開了。
  結衣緩緩地爬出來。不知為何右手拖著愛用的溜溜抱枕。溜溜是嚕嚕米當中的角色,白色棒子上有兩個圓眼睛,兩側是海葵狀的雙手。喜歡嚕嚕米的結衣從高中時就很愛用那個抱枕。
  啊,此時,我發現一件事。
  「朝美姊。想請妳幫個忙。下次休假時可以幫我剪瀏海嗎……妳怎麼了?」
  結衣用不可思議的表情歪著頭。
  我大概是露出了在路上巧遇前男友的表情吧。
  不無可能。我想大叫。
  找到啦!
  「頭髮?我剪我剪。那妳可以來聯誼嗎?」
  我話一說完,結衣便一臉驚恐,反覆說著不行不行,躲回房間。
  但是,無論如何,我心中已經決定要帶結衣去了。絕對要利用姊姊的權力讓她答應。


  週末是令人感覺春天終於到來的舒適天氣,也是個適合剪瀏海的好日子。
  聯誼的替補人選決定的意外地順利。
  在那之後,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境轉變,結衣來到我的房裡,用一種要接受公司面試的認真表情說「我決定還是參加聯誼」。果然人都該有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妹妹。
  如果是結衣,就能介紹給大學朋友認識。因為我常常跟她們提到行徑怪異卻可愛的妹妹,也許會很高興呢。交換條件是我要幫她剪瀏海。
  走到陽台,太陽光反射在海面上閃閃發亮。有如萬花筒一般,光線會隨著站立位置而變化。
  我把椅子放在鋪滿報紙的陽台,讓妹妹坐下。
  結衣好像是跟誰約好下禮拜要出門,難得充滿幹勁。據本人所說是業務命令。
  「命令是什麼啊。工作嗎?不是約會?」
  「如果男女兩人單獨出去就叫做約會,那就可以適用。」
  結衣愈緊張,語氣就會變得愈奇怪。看起來似乎是對約會感到很緊張。
  「哇。這不是妳第一次約會嗎?」
  「不,不是的。也曾經和佑太兩個人去看電影。」
  「啊啊,『哆啦A夢與恐龍』的那部。」
  「是『大雄與恐龍』。很感人。」
  結衣望向遠方,似乎是回憶起小時候看過的電影內容。
  「那麼,約會是什麼時候?」
  「下週六。」
  「咦?還有一個禮拜啊。妳從現在開始就這麼認真?」
  「我沒有認真,只是有一點緊張而已。」
  「欸?等等。妳說下週六,那我的聯誼沒問題嗎?」
  「是的,沒問題。傍晚就結束了。」
  「還真乾脆呢。」
  我會去的。結衣說完後,我幫她套上便利商店賣的,只要三百日幣的雨衣。從白色雨衣中露出臉的結衣,就像是大型晴天娃娃。
  「嗚哇,好可愛,可以拍照嗎?」
  「不行。請不要拍。」
  「也不用這麼排斥嘛。好吧,妳記得雨天要穿喔。超可愛的。」
  被我捉弄的結衣鼓著雙頰,更顯得可愛。
  我把剪刀拿直,留意整體平衡感,一點點地開始剪起她的瀏海。結衣像小朋友一樣緊閉著眼睛。
  妹妹不怎麼喜歡美容院。好像是因為和設計師沒話聊、也不想聽到旁邊的女生開心笑鬧。大約每半年去剪短一次,變成中長髮時再去,持續這樣的循環。
  真不敢相信。我每天早上光是要決定髮型就要煩惱個半天。身邊還有人每個月都會專程去美容院洗頭。
  「對了,妳有去過聯誼嗎?」
  我有些在意,開口問道。
  「沒有,連女生聚會都沒有。那個,要我去是沒問題,但是應該說什麼好呢?」
  「說什麼都可以啊。妳不是喜歡男生的漫畫嗎?那個應該會有話聊吧。亮輔的朋友都很喜歡看漫畫。」
  「如果是討論《銀魂》,可以說約一小時。」
  「啊~那很好啊。」
  「衣服跟平常一樣沒關係嗎?」
  「可以啊。我蠻喜歡妳那些毛茸茸的衣服。雖然我絕對不會穿。」
  此時手機響了,是簡訊。
  『紗子姊來了。如朝美說的,有了喜歡的人(淚)』
  俊傳來的。這傢伙對我只會用(淚)的貼圖嗎?
  姊姊每當喜歡誰、討厭誰的時候就會到俊的店裡去。應該不是不知道這是一件多殘忍的事吧。
  正當我想著要怎麼回的時候,姊姊回來了。時鐘顯示現在是十二點半,簡訊似乎是午休時間傳的。
  我回來了。說完後姊姊把包包放在沙發上,走向廚房泡即溶咖啡。這個家只有姊姊會喝咖啡。住在家裡的時候,常常和爸爸兩個人一起喝。
  「咦,妳去弄頭髮嗎?」
  我把手機放在附近桌上,裝做不知情地問道。
  「嗯,只是洗個頭。」
  「常去的那間嗎?」
  「沒錯,常去的那間。有意見嗎?」
  「我什麼都沒說喔。」
  之前在白醬義大利麵晚餐時說的話,姊姊似乎還很在意。看來不要再提這個話題比較好。
  姊姊一邊喝咖啡,一邊難得地問結衣剪瀏海的理由。兩人一起捉弄透露要去約會的結衣。聊了一會,姊姊忽然問:
  「欸,說到這個,妳們有沒有推薦好吃的午餐?」
  不知為何,因為語氣實在過於自然,我知道她說的是俊。
  「因為下次要跟小俊一起吃飯,我對甲南山手車站那裡不是很熟。」
  果然。我在心中呢喃,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機。想像迷你尺寸的俊哭喪著臉坐在那上面。
  「午休時間多久?」
  「聽說只有五十分鐘左右。」
  「我來煮。」
  我下定決心這麼說。
  我已經受不了俊再用簡訊向我哭訴。而且我也不清楚姊姊的心到底在哪裡。俊還有希望嗎?還是乾脆放棄比較好呢?要是看到兩人交談的樣子,也許我就會知道。
  不管怎麼說,讓這兩人關係變得這麼複雜,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錯。我覺得自己要負點責任。
  姊姊有些困擾地看著我。過不久,彷彿下定決心地笑了。她用拿著咖啡杯的另一隻手輕輕撫摸桌角的圓弧。
  「……朝美,謝謝。但還是不用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的心臟用力跳了一下。
  難道,她知道我以前曾經和俊交往過?所以不希望三人見面?
  不過並非如此,姊姊用幸福的笑容繼續說:
  「我想跟小俊兩人單獨見面。」
  只有提到俊的時候,姊姊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俊在姊姊的面前,一定也用我從未見過的笑容笑著吧。我果然還是幫不上你的忙(淚),我瞥了手機一眼,在心中說了聲抱歉。


  一週後的週六。
  雖然是為了亮輔的前輩舉辦的聯誼,但能見到那傢伙讓我很開心。
  這一個禮拜,結衣似乎很在意週六的約會,比平時更坐立難安。走過房門時,聽到好幾次「嗚~」的苦悶聲音。
  約會好像是要去吃午餐,我再三提醒中午前準備出門的結衣「別遲到喔。六點在Mint神戶的喇叭前面集合喔。」
  結果,結衣在約定的三十分鐘前就到了集合地點。
  我到了。看到這封簡訊的時候,我還在前往住吉車站的路上。果然是怪人。下次我應該要提醒她不要遲到,也不要太早到喔。
  當我抵達集合地點的喇叭狀音響前方時,兩個朋友也先到了。雖然有先告訴她們我妹妹會代替有紀來,但是因為從來沒見過面,結衣獨自愣愣地杵著。
  不知為何,妹妹和朋友在同一個畫面感覺非常詭異。
  久等嘍。我走近為彼此做介紹。
  「這是我妹妹結衣。代替有紀來的。這邊是我大學時的朋友,秋菜和真理子。小名是小秋和真理。」
  「嗚哇,這位就是朝美的妹妹嗎?真可愛~」
  「好像洋娃娃,毛茸茸的。」
  真理和小秋的反應和我想像的一樣。結衣很可愛。波希米亞風的個性裝扮,雖然在男生中可能不受歡迎,女生卻都很喜歡。不過要是有人說「穿穿看啊」,大家都會苦笑帶過吧。
  我們約在Mint神戶裡面的義大利風居酒屋。雖然對於連訂位也要我來這件事有些不滿,但我已經完成小小的報復,所以就不說了。
  我們進入店內不久後,亮輔一行人也到了。亮輔坐在離我最遠的位置,我強忍住想問為什麼的心情。
  真理和小秋對我投射「他超帥的耶」的眼神。對吧。優越感彷彿被激發,我就原諒你坐那麼遠吧。
  大家要一起聊天的話,八人座的長桌太寬了。所以自我介紹結束後,便分為四人一組各自交談。真理和小秋、我和結衣一組。
  坐在我們前面的亮輔的前輩是個非常健談的人。加藤,這個名字常常在與亮輔的對話中聽到,是以前和亮輔一起玩樂團的鼓手。
  不愧是前樂團成員,對於音樂非常了解。開心地聊著感覺接下來會走紅的地下樂團、在海外很有人氣的日本樂團之類的話題。
  結衣雖然話很少,卻意外地邊聽邊認真點頭。加藤似乎很滿意,中途開始就只看著結衣。
  對方不是壞人,這點我明白。
  但是,請別太認真喔。我不能把心愛的妹妹交給亮輔的朋友這種人。
  我瞥了旁邊的桌子一眼。亮輔打工的居酒屋料理內幕把氣氛炒得很嗨。裝在大碗一次作一堆的芥末章魚、調味不是用鹽或胡椒,而是有各自的味粉什麼的。這些事我也聽過。
  亮輔是負責料理的人員,好像什麼菜都會做,但是交往兩年,我從來沒吃過他做的菜。小秋和真理一開始還有些在意我,但現在就像好朋友般跟他聊天。
  我說,亮輔,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間店喔。你記得嗎?
  他今天對這件事隻字未提。我的小小報復只不過小小傷害了自己。


  九點一到,店家因為時間限制趕人,大家決定續攤。
  「今天非常開心。」
  結衣在我身旁笑著說。
  只有結衣要先回去,所以我送她到三宮車站,其他人先去續攤的店。那是亮輔常去的,在高架橋下的燒酒酒吧。
  「是喔~真意外。開心啊,那一起去續攤不是很好嗎?」
  「我不會喝酒,再待下去會不自在。我很會看場合的。」
  「啊,也對。」
  小秋、真理和亮輔的前輩都醉得不輕,讓結衣先回家的確比較放心。
  Mint神戶和JR三宮車站之間以天橋連接。前往車站的途中,臉紅通通的上班族和愉快的情侶們來來往往,和妹妹兩個人走在這條路上不知怎地很新鮮。
  「但是太好了。妳又不聽音樂,我還擔心妳是不是都聽不懂。」
  「完全沒聽懂。」
  「果然啊。那為什麼很開心?」
  「因為看到朝美姊喜歡的人,感覺可以理解妳為什麼會喜歡他。」
  「真意外。我以為妳對這種事沒興趣。」
  「朝美姊是特例。亮輔很會說話,可能是在居酒屋工作的關係,很靈巧,是表裡如一的老實人。」
  這句話讓我不禁停下腳步。
  這只是不經意的讚美之詞吧。但是我的腦海中浮現了某天姊姊的疑問。
  妳喜歡他哪裡?
  我一直答不出亮輔除了帥氣以外的優點,結衣卻隨意地說出口,讓我很訝異。
  不對,這的確是那傢伙的魅力,然而並不是我愛上他的理由。
  「我等等想去買水和餅乾回家。」
  接近剪票口的時候,結衣突然說。
  「什麼啊,閉關宣言?」
  「是的。但是這次跟之前不一樣。是很正面的閉關,請放心。」
  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和今天的午餐約會有關嗎?當我在猶豫要問哪一個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剪票口前方。
  「朝美姊,今天謝謝妳。」
  「該道謝的人是我。謝謝妳來幫我湊人數。」
  「不,拜今天的聯誼所賜,我充分地了解自己。也了解到自己不適合普通的戀愛。」
  一鞠躬,結衣客套地低下頭,往剪票口旁的超商走去。
  我沒來由地,覺得那個背影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
  難怪亮輔的前輩會對結衣有好感。結衣說要回去的時候,坐在對面桌子沒怎麼說上話的男生也露出惋惜的神情。
  「……笨蛋。幸福啊,最後就是被妳這樣的人帶走的喔。」
  我低聲說。
  一定是這樣的吧。不是我或姊姊,像結衣這樣看起來一無所有、一無所知的女孩,才能與人單純地相遇。遇見沒有任何疑問,只感到幸福,獨一無二的戀情。


  進到續攤的店內,亮輔一行人正聊得起勁。
  我看見亮輔把手搭在小秋的肩上。雖然沒有特別意思,只是氣氛使然,還是讓我不開心。真理看到我,說了句辛苦啦,揮揮手叫我過去。
  不知為何,我感覺不行了。
  我從後面接近亮輔,戳戳他的肩。
  「亮輔,來一下。」
  「什麼啦。」
  「來一下嘛。」
  說完我便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走。
  我打算就這樣走出店外。亮輔一開始還和我一起站起來,走到一半時可能覺得很煩躁吧,在結帳台前突然甩開我的手。
  「到底怎樣啊?在這裡說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
  我放棄,面對面地問他:
  「我們在交往吧?」
  亮輔用冷漠的眼神看著我。
  在他身後,我知道小秋和真理正在看著這裡。
  「沒想到妳是會說這種無聊話的女人。」
  這是他的答案。
  「真掃興,我要回去了。」
  亮輔說完,回到桌邊拿夾克,似乎跟前輩們道了歉後就離開店裡。一句話都沒有對我說,就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大家的視線讓我很難受。
  無可言喻的尷尬氣氛。
  雖然覺得得想辦法打個圓場,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待在這裡了。
  「……對不起。」
  我向兩人說。小秋欲言又止,真理則是點點頭,叫我快去追他。我曖昧地回應她之後,就這樣獨自走出店門外。
  我沒打算去追他。但是,只有一點點,抱著一點點他會在外頭等我的期待。
  走出店外後,四周都沒見到亮輔的身影。雖然我心裡明白,但還是受傷了。


  回到家,結衣如同她的宣言,關在自己的房間裡。
  我打開電視。出現的是愛情連續劇的畫面,我立刻轉台。我才不想看那種已經知道會是好結局的戲。我轉到綜藝節目,從冰箱裡拿出紅酒倒入杯中。
  懶得換衣服、也懶得卸妝,就連解開頭髮都覺得麻煩。
  就這樣,什麼都不想地看著電視。
  我並不覺得傷心。什麼都不去想,只是聽著電視裡播放出的笑聲。在這麼多人的笑聲中,感到無可救藥的孤單。
  大門打開,姊姊回來了。
  時間非常晚。
  我回來了、妳回來啦。彼此交換敷衍的詞句。走進客廳的姊姊穿著套裝,是去工作啊。而且臉紅紅的,似乎有些喝醉了。
  平常姊姊總是很快地回到房間。無論是把工作帶回家繼續做、或是聽英文、學習室內設計,總之一心一意地持續磨練自己,讓我感到更加孤單。
  不過今天卻不同。
  穿著套裝的姊姊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坐在我身邊。
  自從搬到這個家以來,姊姊第一次晚上陪我喝酒。姊姊也有想喝酒的時候嗎?還是因為今晚我看起來真的那麼沮喪呢?
  真丟臉,我心想。但是姊姊的溫柔讓我很開心,很久沒有想依賴別人的心情了。
  春天的溫暖夜風從半是紗窗的窗口徐徐吹來。
  「妳要直接喝啊?」
  「單喝酒的話沒關係。我只是不喜歡罐子擺在餐桌上。」
  只是這樣的對話,便讓我心中的孤單感瞬間消失無蹤。
  我橫躺著把酒杯伸向姊姊,與罐裝啤酒的底部互相撞擊乾杯。
  「姊,發生什麼事了?」
  「嗯,發生了一些事。」
  「好事?」
  「也許。」
  「朝美好像也發生了什麼事,不好的事嗎?」
  「嗯~怎麼說呢?」
  接著,姊姊望向透著燈光的結衣房間。似乎很快地注意到最小的妹妹也發生了一些事,便開口問我。我隨意矇混幾句帶過,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在煩惱什麼?
  「我們先分享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嗯,來吧。」
  說著,我把電視音量調低。
  姊姊說,暗戀的前輩其實早已離婚,要約她出去。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不痛不癢的幸福片段,聽在我的耳裡顯得很空虛。
  「是喔,很好啊。」
  俊的身影掠過我的腦海。要是聽到姊姊的戀情順利,那傢伙會傳什麼訊息給我呢?(淚)的貼圖看來不會輕易消失。
  姊姊看起來似乎還很猶豫要不要去。我一面強烈主張她應該要去,一面在心中向俊說抱歉。
  不僅限於姊姊,但所謂找人商量,大多數的情況都是本人心中明明已經下了結論,自己卻沒有察覺。對於聽者而言,只要讀出對方真正的心思去附和就好。大家都對自己的判斷感到不安,希望有人可以推自己一把。
  再說,喜歡的人會來約自己,簡直是奇蹟。
  「我會去,會去。」
  「好。」
  她輕輕摸著桌角說。我點點頭。
  「接下來換朝美嘍。」
  姊姊這樣催促我。我喝了一口紅酒,抹除留在耳朵深處的那句話。
  為什麼,會喜歡那種人?
  那是很久以前,姊姊說過的,讓我苦惱許久的話語。
  從那之後,我刻意不向姊姊提起亮輔的事。無論說什麼,姊姊都無法理解。只會對我失望、瞧不起我。
  不過,今晚很特別。我希望她對我失望、輕視我。希望她覺得一直喜歡著對方的我很可憐。反正除了帥氣,我也找不到其他喜歡他的理由。
  我想結束這一切了。
  「我下定決心問他『我們在交往對吧?』結果妳知道他怎麼回答嗎?」
  「咦?你們在交往沒錯吧?」
  「『沒想到妳是會問這種無聊問題的女生』,那傢伙這樣跟我說耶。」
  我閉上眼。姊姊一定會輕視我吧?會失望、瞧不起我吧?
  耳邊傳來溫柔的嗓音:

  「但是,妳很喜歡他吧?」

  ……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睜開眼,有些悲傷地笑著。
  姊姊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成熟的呢?
  「……嗯。但是,我喜歡他。」
  有人懂我。當我發現的瞬間,眼眶噙滿淚水。
  「很喜歡,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著姊姊的笑容,我才知道,自己無法讓一切結束。
  我從以前就只喜歡帥哥。一直以來的戀愛都慘不忍睹。
  但是這次似乎和從前不同,否則不可能持續兩年之久,我更早之前就該發現了。
  去思考喜歡上某人的理由,也許毫無意義。因為喜歡的並不是理由本身。
  不是我喜歡他哪裡,不是他為我做了什麼。總而言之就是喜歡,喜歡到無法自拔。
  有句話說,喜歡上就輸了。
  從我在義大利風居酒屋遇見他,聽到陷入戀情的聲音開始,就輸了。
  談戀愛沒有什麼鑑賞期,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即使可以,我已經和亮輔交往兩年,鑑賞期的期限也早已結束。
  除非我對他感到厭倦,或是徹底被甩,在那之前我都只能繼續喜歡著他。
  姊姊的手輕輕地摸著我的頭髮。平時我總會說又不是小孩子了,把她的手甩開,但是現在她的手就像春天的晚風般舒服。能夠再度成為那個無話不說的妹妹讓我感到十分開心。
  哭了一會,我傳了封簡訊給亮輔。
  『今天對不起。有空的話再打給我。』
  我知道此時的道歉真的會讓我落得一個方便女人的下場。但是總比再也不連絡來得好,雖然講這些也太遲了。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亮輔音訊全無。


  這個季節的烤肉趴,應該以什麼樣的裝扮去才好呢?
  方便行動的牛仔褲和T恤也許不錯,但是集合地點在神戶車站。我不想穿著太過休閒的服裝晃來晃去。
  思考明天烤肉趴要穿的衣服,意外地讓我陷入煩惱。
  沒能參加聯誼的有紀傳訊息給我。
  『我知道了!我們去摩耶碼頭烤肉吧!』
  我向真理和小秋提起讓有紀做點補償的事。結果,出現了讓有紀把男朋友介紹給我們認識的提案。
  誰都沒見過有紀最近開始交往的男朋友,有紀也幾乎不說關於男朋友的事。因此這項提案一致通過。
  有紀不情願地接受後,計畫辦烤肉趴,看來好像是擅長戶外活動的男朋友。
  邀約訊息還有下文。
  『可以的話,能不能也一起約朝美的男友啊?只有我一個人帶男朋友去也太尷尬了(笑)』
  她的心情我非常能體會,要是我也不願意。
  『好,我問問看喔。』
  這樣回完後,我在心中向有紀道歉。
  因為我很清楚亮輔不可能來參加這種聚會。光是約他也許就會生氣,而且自從那天晚上過後,亮輔就完全沒有聯絡我。
  我想那傢伙應該毫不在意吧,說不定早忘了。但是,我卻無法把一切當作沒發生過。
  我決定穿牛仔褲搭配方便行動的洋裝,因為看起來有些空虛,又加上了一條腰鍊。這件衣服即使弄髒也無所謂。
  包包收拾好後,我拿起手機。
  送出早就決定要傳的訊息給有紀。
  『對不起,亮輔明天臨時有急事。』
  很快地就收到有紀的回信。
  『好可惜!我也好想看看小秋說的帥哥男友。』
  總是讓我感到小確幸的話語。然而現在即使稱讚亮輔,也只會令我感到空虛罷了。
  我發現還收到了另一封訊息。是俊。
  『紗子姊看起來怎麼樣?』
  有一瞬間我搞不懂他的意思。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姊姊去兜風約會的日子。看到她早上穿著剛買的衣服出門,我還嘲弄她。原來俊也聽說啦。
  本來想回說她還沒回來,想想還是算了。時間已經超過十點。不管怎麼回都會往不好的方向聯想吧。
  正當我思考該怎麼回訊息的時候,玄關傳來我回來了的聲音。
  妳回來啦。我看著俊的簡訊說。沒辦法,只好幫他探探口風,我走出房間。
  「約會如何?」
  我問正在客廳喝牛奶的姊姊。
  「他請我跟他交往。」
  笑著回答的姊姊,看起來不知為何很寂寞。
  「然後呢?」
  「嗯?」
  「妳答應了嗎?」
  「……沒有,我說要考慮一下。」
  「為什麼?」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喜歡小岩井前輩。就像朝美說的,兩情相悅簡直是奇蹟。」
  「那妳為什麼說要考慮?」
  姊姊陷入短暫的沉默,在桌上閉上雙眼。
  不可能找不到答案,只是找不到適當的話語吧,或是找不到說出口的勇氣。
  姊姊雙手握著牛奶杯,低聲說:
  「可是啊,如果就這樣跟小岩井前輩交往,我就再也見不到小俊了。」
  「那種事情不重要吧。」
  「也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姊姊說完後慢慢起身,把杯子放在廚房。像是拒絕再說任何話似地,丟下一句「我要去洗澡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姊姊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中無法得到幸福的女孩。明明很乖巧、工作認真又老實,卻被邪惡的魔法師詛咒,得不到幸福的可憐女孩。
  我聽見姊姊走進浴室。
  ……演變成這樣,也別無他法了吧。
  我重看俊的訊息,在內心低語。
  我走到陽台撥電話給俊。雖然常用訊息連絡,電話卻好久沒打了。
  『怎麼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與警戒。對於高中時曾經交往幾個月的他,此時我的內心卻已懷抱著截然不同的情感。不成材的弟弟。
  「俊,差不多該放手讓姊姊自由了。」
  『……咦?什麼意思?』
  為什麼自己得被這樣說。他的語氣似乎在如此責備我。也許他認為自己才是被姊姊剝奪自由的那一方。但,不是這樣的。
  不求回報的好意會把人束縛。
  「剛剛姊姊回來,說對方向她告白了。」
  『……這樣啊。』
  「但是姊姊好像因為很在意你,所以無法答覆。你別再等姊姊了吧。對紗子姊來說,你是特別的。就算不是戀愛,仍讓她害怕失去的存在。」
  我說謊。
  姊姊八成喜歡俊。雖然和對小岩井前輩的喜歡也許是不同的種類,但是喜歡俊這點不會錯。有人這麼長時間喜歡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在心裡佔據一個位置。
  『妳是說我讓紗子姊感到困擾嗎?』
  俊似乎是第一次發現這件事,聲音有些動搖。真是的,老實的地方一點都沒變。
  「下次姊姊去你店裡時,告訴她你有喜歡的人了,拜託你。」
  拜託你。我刻意強調這句話的語氣,掛掉電話。
  從陽台可以看到夜晚的大海。沉甸甸的船影緩緩移動。
  我到底在幹什麼呀。
  明明不是攪和別人戀情的時候。
  回到房間,我倒在床上。從電話簿裡找出亮輔的名字,靜靜地注視著,無法按下通話鍵。


  週日早上,平時會睡到九點。事情大多安排在週六,打定主意要悠哉地度過週日。
  但今天是烤肉趴。雖然不會弄到太晚,卻是令人感覺有些沉重的行程。不知道有紀的男朋友從事什麼工作,但他的休假似乎不固定,只有週日有空。
  早上六點,關掉鬧鐘走出房間,便聞到奶油的香味。
  穿著睡衣的結衣難得在廚房做菜。這麼說來,結衣不是從兩天前就關在房間裡嗎?
  「咦?妳結束閉關了嗎?」
  「是的,讓妳擔心了。」
  「沒擔心啊。」
  從客廳看到的大海呈現沉重的灰色。那也是當然的,因為陰暗的天空似乎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下雨。大海的顏色總是被優柔寡斷的天空所左右。和我一樣。你也很辛苦啊。
  打開電視轉著頻道。週日早上六點的節目感覺好新鮮。平日不是主播的播報員們坐在畫面的正中央。
  「朝美姊,我在做法式吐司,妳要吃嗎?蛋不小心打太多了。」
  「難得妳會做料理。我要吃。」
  我拿出冰箱裡的evian氣泡水坐在電視機前。發現分類用的塑膠垃圾桶裡有個空蛋盒。雞蛋應該還剩半打才對。
  我看看廚房,結衣正在攪拌滿滿一碗的雞蛋和牛奶。
  「哇,妳為什麼要打那麼多?」
  「想說多一點比較好吃。」
  「我們兩個吃不完啊。等紗子姊起床也做給她吃吧。」
  為此生氣也挺蠢的,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不知為何提不起勁。
  說實話,我沒興致參加今天的活動。我很喜歡小秋和真理,有紀也依然是我憧憬的對象。大家聚在一起很開心。討論誰的男朋友怎麼樣,想像各自的真實面貌也非常愉快。就像綜藝節目常看到的問答遊戲,透過嗜好或經歷猜想簾幕後方的來賓是誰,但是完全沒有想實際看看對方的念頭。在這方面,我和小秋、真理有些微的差距,有興趣就只是有興趣,想一窺簾幕後方的好奇心,我沒有。
  「久等了。」
  結衣端出法式吐司,外觀看起來很不賴。
  「覺得如何呢?」
  「嗯~再溼潤一點會更好吧。只有表面沾上蛋液,裡面還是普通的麵包。」
  我給她看雪白的切面,結衣才「哎呀~」地咕噥了一聲。
  「很深奧呢。」
  「是嗎?我想是浸泡時間的問題。」
  儘管這麼說,因為肚子實在很餓,我大口吃完。嗯,做給家人吃及格,做給男友吃不及格。
  「朝美姊,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結衣一邊煎自己要吃的法式吐司一邊問。我嘴巴就著evian氣泡水,只用視線回應她要問什麼?
  「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不平衡呢?」
  奇怪的問題。
  對戀愛毫無興趣的怪人妹妹,就像是已經變成了為愛煩惱的女孩一般。
  雖然問題很怪,但我能理解結衣想說的。一點小事就會哭、開心到要飛上天、無法從被窩中抽身。不穩定也不舒服,不甘心卻也很開心。不平衡,這個說法很有趣,很有結衣的風格。
  「因為不平衡才更心動吧。」
  戀愛就像吊橋、戀愛就像雲霄飛車、戀愛就像翹翹板、愈站不穩就愈心跳加速。
  結衣雙眼圓睜地看著我。
  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
  「我該來準備出門嘍。」
  說完,我像要逃離現場似地走向洗手間。
  後方傳來電視裡的天氣預報。下午的降雨機率百分之三十。既然如此,倒不如一早就下場傾盆大雨。


  集合地點在神戶車站的圓環。
  和真理、小秋會合後,一輛綠色的Cherokee在眼前停下。
  副駕駛座的車窗打開,出現的是表情靦腆的有紀。坐在駕駛座的男友把手放在她的右肩上。
  總覺得有種不協調感。只是右肩上放了一隻大手,有紀就變得彷彿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她。
  「別說話了,快上車啊。」
  有紀說。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慢了一步,沒跟上真理和小秋捉弄有紀的行列。
  坐在駕駛座上的他用清爽的笑容迎接上車的我們。
  我理所當然地開始比較:亮輔比較帥、亮輔比較高、不過,他比亮輔更時髦,看起來比亮輔溫柔,工作也絕對比亮輔更穩定。
  我們三人並排坐在後座,有紀轉過身來為我們介紹駕駛座上的他。
  「這是我男朋友。欸,是叫做近藤對吧?」
  「居然忘記了啊。」
  「騙你的啦。圭太,近藤圭太。」
  一般般,我心想。
  不是指名字。而是長相、說話方式、笑的方式、顧慮別人的方式,全部都一般般。
  職業好像是自由寫手,透過朋友介紹認識彼此。是我一見鍾情,男朋友本人害羞地說。真是謝謝招待,雖然烤肉趴根本還沒開始。
  應該是不錯的男友吧。
  但是感覺配不上有紀,雖然我知道是我擅自把憧憬加諸在別人身上。
  我們四個人在大學的時候,有紀總是大家的中心。最會打扮、漂亮,又能很快地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我以為她會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能找到更棒的戀人,比任何人都過得更幸福。
  「好厲害、好帥的車。能坐這種車去約會,有紀真幸福。」
  小秋說。皮製沙發的確很舒服。
  「亮輔不能來啊。」
  真理惋惜地說。
  「對不起,好像臨時有事。」
  「我也好想看喔,傳說中朝美的帥氣男友。那個人在做什麼工作啊?」
  我輕笑,含糊地帶過。
  「嗯~是什麼呢?」
  那個啊,每週排六天班在居酒屋打工。明明是打工仔,月薪卻比我還多,很誇張吧?我想,有紀一定笑不出來。


  海邊的公園似乎因為時機未到,沒有想像中的擁擠。我們把車停在停車場,在櫃檯辦好手續,往烤肉場走去。
  摩耶碼頭的烤肉場只要先預約,從網子到食材,現場全都會提供。當然也可以自備,這次我們只準備了飲料。
  在木炭上點火烤肉的工作由近藤負責。我們坐在附近裝有海灘傘的桌上,等候食物上桌,服務非常細心周到。
  海邊的烤肉趴讓我的心情開始一點點地高漲。雖然是陰天有點可惜,但陽光不強這點倒是值得感謝。
  「喝點東西等一下吧。要喝什麼?有啤酒也有調酒。」
  近藤對我們說。
  我們決定不客氣地先開動。我喝啤酒,其他三人則各自拿了瓶調酒,女生們先乾杯。
  「好棒的男朋友,感覺對妳言聽計從。」
  「真的,看起來好溫柔。」
  真理和小秋各誇一句,我也點頭稱是。
  「才沒有呢。只是因為喜歡戶外活動才願意幫忙,兩人獨處的時候根本什麼都不做。」
  「看不出來耶。」
  「真的。不會燙襯衫,偶爾做菜也絕對不會收拾。」
  「有紀感覺好像人妻。」
  「哎唷,別鬧了啦。」
  有紀似乎因為煩躁而提高了音量。那不是拒絕也不是害羞,是因為她實際上可能正描繪著那樣的未來,感覺很寫實才會令她煩躁吧。哎唷,別鬧了啦。這句話後面接的是,還早啦。
  「不過,這樣的人對有紀來說剛剛好。該說很會照顧人嗎?他很喜歡照顧人吧。」
  「嗯~可能吧。」
  說完,有紀笑了。
  那是一般的幸福笑容,一般的。
  「來,久等嘍。沾醬在這邊,有甜的和辣的兩種。」
  近藤把盛裝比例抓得剛好的肉和蔬菜端過來給我們。
  「先開動嘍。」
  我舉起罐裝啤酒,近藤臉上露出清爽的笑容。
  「可惡~真好~我也想喝。」
  因為你要開車啊,我不該說「先」的。但我內心想著,都這樣說了就喝啊。想喝的話不要開車不就好了。摩耶碼頭撘電車也來得了。
  亮輔的話絕對不會這樣做。
  烤肉怎麼能不喝啤酒,他一定會這樣說吧。
  近藤很溫柔,但是我突然很想聽亮輔任性的要求。
  「我去幫他一下喔。」
  說完,有紀走向烤肉場。
  「我也好想快點交個溫柔的男朋友喔。」
  「小秋一定很快就會交到了啦。妳這麼好。啊~洋蔥好好吃,好甜。」
  「我說真理,妳話不要講到一半啊。」
  真理和小秋開心地聊著。
  視野右側,有紀和近藤一面低聲說笑,一面把蔬菜擺在網子上。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胃感到沉重。
  剛剛還有些高漲的心情,變成和今天天空一樣的灰色。
  腦海中浮現結衣的怪問題,談戀愛之後變得很不平衡。和亮輔交往以來,一直都不平衡,我的心早已失去平衡感。
  這種不舒服的心情,真面目到底是什麼?其實我大概知道。
  這不是嫉妒,絕對不是,這是厭惡。
  有紀和近藤扮著幸福的家家酒,小秋和真理無條件地誇獎和羨慕,彷彿各自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而且誰都沒察覺自己在演,類似這樣的厭惡感。
  奇怪,好想吐。
  這句話忽然浮現在我腦海中。像暈車般感到一陣噁心。
  「朝美,怎麼了?」
  小秋察覺我不對勁,開口問。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用手捂著嘴巴。
  「朝美,妳有喝那麼多嗎?等等,這邊有水。」
  「對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
  接過寶特瓶,我只喝了一口。
  小秋幫我拍背。真理慌張地跑去告訴有紀。
  啤酒只喝不到半罐,我自己知道。但是我醉了,可能是因為普通的幸福。
  像真理和小秋那樣懷抱羨慕之情,以女生來說很合理,身為朋友更是理所當然,我懂。但是今天的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有紀、小秋、真理,我最喜歡妳們了。
  可是,只有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沒辦法繼續待在這裡。
  像是看不下去我的行徑似地,雨水開始嘩啦嘩啦的下。早上天氣預報說降雨率是百分之三十。我悄悄感謝這場有些勉強降下的雨。烤肉趴被迫中止,有紀雖說難得出來一趟,提議去喝點東西。我也因身體不適而拒絕了。
  近藤雖然顧慮我,說要送我回家,我也說沒關係,婉拒了他。不希望再知道他有多溫柔。
  我請他們送我到灘車站,向大家告別後獨自坐上電車。坐在搖晃的電車上,噁心感總算消退。
  我明明最討厭不會察言觀色和把氣氛弄僵的人。不舒服的感覺消失的同時,自我厭惡感卻湧了上來。
  電車窗外的雨中街道似乎不喜歡明亮,這成為我微小的救贖。要是看見藍天,我現在肯定在哭泣吧。


  走出住吉車站的剪票口,我沿著寬闊的階梯下樓。
  雨勢愈下愈大。六甲的群山被厚厚的雲層覆蓋,沒有停歇的跡象。
  本來想買把傘,但是家裡玄關的傘桶要是又多了一把塑膠傘,又會被姊姊唸。總之,我決定問結衣能不能幫我帶傘出來。
  即使閉關結束,妹妹還是很少出門。偶爾給她出門的機會也是姊姊的責任,我擅自替自己找藉口。
  電話接通,立刻傳來很睏的聲音。
  「結衣,妳在家嗎?」
  『是,我在。』
  「能不能幫我拿傘到車站?」
  『現在嗎?』
  「對,現在。」
  『啊~下大雨耶。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
  「嗯,到了打給我。」
  好,乖孩子。
  從家裡到車站,依照房屋仲介的測量,步行要十分鐘,事實上要再加五分鐘。等待的期間,我在車站大樓內的服飾店閒晃,打發時間。
  我想起需要一個新的上班用包包,正在物色幾個價位不高的品牌時,手機很快地響了,我正想說怎麼這麼快,拿出手機才發現是亮輔打來的。
  心跳加速。
  自從聯誼那天以來,我都還沒有和亮輔說過話。
  與來電顯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我接起電話。雖然今天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了,卻無法勝過想聽到他聲音的心情。
  「怎麼了?」
  『妳在哪啊?』
  突然傳來不太開心的口氣。
  「你在說什麼?」
  『妳不是在車站等嗎?我剛剛去妳家遇到妳妹,所以代替她過來。』
  什麼?我不禁提高音量,他似乎在住吉車站。為什麼亮輔會到家裡去?結衣那傢伙,這種事也不先跟我說一聲。
  「亮輔,你人在哪?」
  『圓環,超商前面。』
  「嗯,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後,我立刻跑到附近的洗手間。
  雖然亮輔常常突然約我,但從來不曾不說一聲就跑來家裡。我確認自己的髮型和掉光的妝容。雖然不想讓他看到參加烤肉趴的打扮,但也無可奈何。衣服上的味道也許買瓶噴霧就能解決,但是讓亮輔等愈久他心情會愈差。那比因為烤肉味而對我感到幻滅更糟。我只重新塗上口紅,便走出車站大樓。
  亮輔趁隙在超商裡白看雜誌。
  當我站在玻璃窗外,他立刻察覺走出店外,手上拎著兩個半罩安全帽。亮輔身上的皮衣好像淋了雨,上面佈滿水滴。
  「傘呢?」
  雖然大致知道是什麼狀況,我還是開口問。
  「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說完後把其中一個安全帽遞給我。
  啊啊,果然如此,會這麼快是因為他騎機車。
  「該不會現在要去哪裡吧?在這種下雨天裡騎車去?」
  亮輔點點頭,指向安全帽裡面。
  「這是妳妹給的。」
  我把手伸進安全帽,裡面放著一件眼熟的三百日幣雨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穿上它。那傢伙。我在腦海中踢飛結衣。
  「來我家,我有東西要給妳看。」
  說完他便擅自往前走,亮輔的機車我坐過好幾次。我環顧圓環,機車大方停在止衝檔邊上。沒有椅背的美式摩托車說不上舒適,當然也不能跟近藤的Cherokee相比。
  不知為何,今天的亮輔比平時更加任性。
  烤肉的時候,我怎麼會有想聽亮輔耍任性的想法,我到底怎麼了?即使如此,對於早就落敗又不平衡的我而言,除了跨上他的機車後座外別無選擇。


  亮輔家在深江濱的郊外。
  阪神電車沿線上,特快車不停靠的深江車站附近房租特別便宜。學生公寓很多,混雜在喧鬧學生們之中的二十九歲打工仔,亮輔的家就在這裡。
  抵達他家的時候全身都溼淋淋的。即使如此,結衣的雨衣還是幫了大忙。我脫下雨衣,用他遞給我的毛巾擦頭髮。
  我來過亮輔的房間好幾次。多半是在哪裡喝得醉醺醺地,在這裡直接待到早上。
  一如往常的狹小房間。但是整理的很整齊。
  明明個性很粗線條,但是房間卻總是很乾淨。從來沒看過髒衣服散落一地,或是用過的餐具放著不管的景象。
  客廳裡有電視、雙人沙發和桌子。旁邊是小一圈的臥室,床邊堆了搬家時沒有整理的紙箱。這樣的室內設計,姊姊看了一定很頭痛。
  房間的角落裝飾著對樂團的眷戀。沒看過他彈的貝斯、夾著一堆樂譜的書架、國外樂團的海報。每次看到,都會想起爸爸把年輕時在高爾夫球大賽上獲勝的獎盃鄭重裝飾起來的樣子。
  現在還在使用的音樂用品,只有古典設計的音響和書架上滿滿的CD。大部分是西洋音樂,我雖然跟他借過好幾張,卻沒一個聽了喜歡的。
  咦?我突然發現,眼熟的Zippo打火機看起來十分重視似地裝飾在CD旁邊。那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從沒看他用過,原來是在這裡當擺飾啊。突如其來的發現令我不禁高興了起來。
  「看什麼?這麼專心。」
  「沒有啊。」
  不行,不行。心情明明不太好,卻差點就笑出來了。
  「妳先去洗澡吧。」
  「當然啊,可是你先找衣服給我換吧。」
  亮輔在臥室找衣服的時候,由於剛剛的發現實在很開心,我再次環顧他的房間。要是能發現一張我的照片,我就原諒至今為止所發生的一切。
  這時我忽然發現書架上有個我從未看過的東西。
  外觀像是學生時期拿到的畢業證書。靠近一看卻不是。
  「咦,你有這種東西啊。」
  那是廚師執照。
  總覺得很意外。雖然知道他對料理有興趣,但是我以為他不是那種會認真準備考取證照,做這些麻煩事的人。
  「啊,那是不久前才考到的。」
  證照上寫著生效日期,約莫半年前。
  「為什麼都沒跟我說?」
  「沒必要說吧。」
  什麼嘛。情侶不就是要把沒必要說的事也拿來和對方分享嗎,我正想如此反駁,卻猛地想起:對啊,我們不是情侶啊,所以才沒必要說嗎?
  「想給我看的是這個?」
  「不,那邊。」
  亮輔從臥室伸出手指向矮桌。
  桌上擺著手機充電器、首飾和卡片。那是他在居酒屋打工的時候,別在胸前的名牌。
  明明有五年的打工資歷,名牌卻非常新,我立刻發現理由。
  名牌上寫著社員兩個字。
  「我成為正職員工了。」
  他拿著要給我穿的棉褲和T恤走出來,表情有些自豪。
  「真的啊,恭喜你。」
  「要成為正職員工得去考證照。」
  「所以才去考的啊。」
  「我沒說是因為講了那麼多,現在才從打工仔變成正職,感覺很遜。」
  「才沒那種事呢。」
  打工到二十九歲還敢講,這句話我就不說了。
  「上次對不起。」
  咦?我不禁看向亮輔。
  上次,指的是聯誼那天吧。比起廚師證照、成為正職,亮輔這麼直接向我道歉更讓我訝異,而且還是兩週前的事。
  「那之後,前輩罵了我一頓。說找不到這麼好的女孩了,不能隨隨便便地對待人家。」
  啊啊,是這樣啊。我心裡明白了。
  就算不聽我的話,重要的朋友和前輩的話就會乖乖聽進去。總覺得有一半很失望,但另一半卻很開心。
  即使是透過其他人的話,我的心情也確實傳遞給亮輔了,我覺得這樣就夠了。
  前輩,我以為你很輕浮,真是不好意思。亮輔重要的朋友也不錯嘛。嗯,我也幫你們出過好幾次酒錢,獲得這點回報應該不過分。
  「嗯,謝謝。我也不該在那裡問你那種問題。」
  「就是說啊,真是的。」
  前輩似乎真的罵得不輕。亮輔像是已經忘了剛剛的道歉,不滿地把棉褲和T恤丟過來。
  我笑著用雙手緊抱住充滿他氣味的棉褲,背對他。沒關係,我們這樣也算是往前了一步。
  「那我去洗澡嘍。」
  我只能像這樣照著他的規則走。
  直到我厭倦他,或是徹底被他甩掉為止。我已經做出決定。
  「所以我說,要不要認真和我交往?」
  一切來得非常突然。
  耳邊傳來我等待許久的話語。
  雖然是一直在等待的話語。
  但是,我第一個想法卻是,所以呢?
  是因為當上正職了嗎?是因為被前輩罵了一頓嗎?要是他說,是因為發現自己喜歡我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我轉過去面對他。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不自在,尷尬地撥弄著胸前的項鍊,彷彿是第一次向喜歡的女生告白,等待答覆的國中生。
  我不禁笑出聲。
  「事到如今說什麼啊?」
  真的是這樣。
  我一直、一直都不知道亮輔內心的想法,但是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雖然呈現半放棄狀態,心裡的想法還是一樣。
  「事到如今還說這什麼傻話,笨蛋。」
  突然,亮輔撲向我,我靠在他身上,倒向沙發。
  交疊的雙唇甜膩的有如今天早上的法式吐司,而且帶著些許雨水的氣味。
  我從甜膩的誘惑中抽身,壓住亮輔的身體。用自己也嚇一跳、斷斷續續的聲音說:
  「先洗澡,都淋溼了。沙發會弄溼。」
  「無所謂。」
  「會有雨水的味道喔。」
  「沒關係,別囉唆了。」
  亮輔強勢地壓住我的手,手臂繞到我的背後,有些不耐的嗓音非常惹人愛憐。
  他脫下T恤。我們再度擁抱。
  脖子上的項鍊碰到我的胸口,冰冰涼涼地,害我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
  亮輔立刻發現,摘下項鍊放在地上。
  僅只是這樣的小動作,便讓我感到無與倫比的開心,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頸項落下一吻。
  我們抱著彼此往隔壁的臥室移動。


  我借了一把亮輔家的塑膠傘,離開他的住處。如果是借來的東西,紗子姊也不會說什麼吧。
  亮輔說去上班順便送我回家,但我拒絕了。在這樣的雨天裡再坐一次機車,我可受不了。隨便攔一台計程車,或是在魚崎車站下車走回家吧。
  多虧衣服晾了三個小時,總算晾乾到可以穿的程度。雖然回到家還是得馬上去洗澡。
  可是我的心情卻比這兩年來的任何時候都要好,甚至想從深江濱的沿海道路一路跑跳到車站。
  在那之後,我們在床上分享了好多事,好多沒必要說的事。
  姊姊的事、妹妹的事、工作的事、今天烤肉的事。
  重要的朋友的事、前輩的事、那天聯誼晚上的事。
  亮輔似乎一直打算要在轉為正職後跟我說今天的事。但是因為我搶先一步,而且還是在朋友面前問了那種事,所以他才非常生氣。
  這些心情,對於等了兩年的我來說怎麼會懂呢。
  不過,前輩把我想說的話都幫我罵了一頓。應該早點跟妳說清楚的,他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
  亮輔傍晚要上班,我本來想洗個澡就馬上回去的。但是在那之後又拖拖拉拉的,結果一直待到他快要上班的時間才離開。
  不知不覺中,雨變小了。
  六甲山附近似乎已經放晴,從雲朵中射出的夕陽將山坡染成橘色。
  手機裡收到姊姊傳來的訊息。
  『今晚煮奶油濃湯吧。』
  我不禁笑了出來。
  要煮奶油濃湯,代表某個家人有大事要發表。
  姊姊似乎也發生了什麼大事。
  終於和單戀的前輩交往了嗎?俊有照我在電話裡說的做了嗎?想問的事情有好多。
  而且,我也有想說的事。
  今天就下定決心,把亮輔的事告訴姊姊吧。
  成為正式戀人的事。亮輔有認真為我著想,甚至成為他討厭的正職員工,我覺得非常幸福的事。
  妳喜歡那個人的哪裡?
  如果被問起,今天就回答她吧。
  即使姊姊沒有問,我也要主動告訴她。
  和朋友聊天的時候,只要被問到想要什麼樣的男朋友,我總是會順口回答溫柔的人。
  但是,並不是我真的喜歡溫柔的人。
  比起被溫柔對待,我更喜歡說,對我更溫柔一點。
  我不需要過度的溫柔,只要最低限度的溫柔。
  而且,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那最低限度的溫柔只對我展現。
  他笨拙的、逞強的溫柔剛好填滿我心中的空缺。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每個人都有最適合的,剛剛好的溫柔。
  欸,姊姊,聽我說。
  我喜歡亮輔的哪裡呢?
  答案是,他不溫柔的地方喔。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7 20:39 编辑


  騙子就放進奶油濃湯一起攪和


  據說甲子園裡住著妖怪。
  直到球賽結束為止,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似乎就是因為妖怪的緣故。
  爸爸借我的推理小說中,有句台詞說法院裡住著妖怪。根據某位政治家的訪談內容,永田町似乎也住著妖怪。
  如果無法預料的事情都是妖怪做的好事,戀愛裡面一定也住著妖怪。戀愛就是妖怪的巢穴。
  住在一起的兩個姊姊肯定以為我對戀愛沒有興趣。
  錯了。雖然差不多,但是錯了。
  面對這個妖怪,我感到無與倫比的恐懼。


  當朝美姊找到工作,說要搬出去住的時候,我心想機會終於來了。
  不需要去很遠的地方,我只想逃離那個城市。
  我不討厭垂水的老家。朝美姊抱怨連連的和室兒童房也好、狹窄的浴室也好、生活感十足的客廳也好,我都不討厭。奶奶非常嚴格,特別常罵我,不過我覺得有人能對自己生氣,是很幸福的事。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想離開垂水。如果不這麼做,我哪裡都去不了。
  高三得到插畫獎之後我便認真工作。儘管成為社會人士的自覺很薄弱,但幸好從小喜歡的畫畫成了我的工作。
  對自己沒有自信的我能夠持續畫畫都是託紗子姊的福。小時候,與周遭的小朋友相比,我極少被稱讚,但紗子姊總是會稱讚我。每次看到筆記本角落的塗鴉,她都會溫柔地摸摸我的頭,說結衣畫畫好厲害,總有一天大家會知道妳有多厲害。
  如果沒有那句話,我大概不會如此認真地持續畫畫,至少不可能會去報名比賽。
  關於搬出去住這件事,雖然爸爸和奶奶強烈反對,但是我已經年滿二十歲、有自己的工作,兩個姊姊也都搬出去了,哪裡都找不到只有我不能搬出去住的理由。
  經過四天的閉關,終於獲得爸爸的同意。在那之後,我和兩個姊姊一起生活,住在住吉這個以前連名字都未曾聽過的城市。
  就算搬到這裡,我的生活也毫無改變。
  一樣關在自己的房間裡。
  用電腦作畫,空檔時間上上網,收看很少會播放的歐力士野牛隊棒球賽轉播。即使如此,人活著總是會碰到煩心的事,每當發生這種事時,我便會一面和兩個姊姊道歉,一面把自己關進房間裡。
  並不是真的討厭什麼才關在房裡,我只是比一般人更極端而已。原本對人際關係就很笨拙的我,真正走到盡頭是在四年前。從那天起我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四年前……沒想到已經四年了啊。
  不過,我已經漸漸振作起來了。
  已經四年了,從失戀那天開始。
  「然後啊,今天聽完客人需求之後,小岩井前輩大力稱讚我。說我有認真做功課,才能站在對方角度聽取他們的需求。」
  我在客廳看棒球轉播,耳邊傳來姊姊們的對話。我支持的歐力士野牛隊居然已經被領先三分。
  「能跟小岩井前輩一起工作真的太好了,工作的動力都不一樣了,感覺這才是我想做的事。」
  紗子姊提到工作時每次都很開心。看起來很開朗又有些悠哉,聽到她的聲音就覺得安心。我不太記得小時候就過世的媽媽,所以對我而言,年齡有些差距的紗子姊就像是母親一樣。
  「所有男人都喜歡拉麵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拉麵理論。又不是美食評論家,誰想聽他的拉麵理論啊。」
  這次是朝美姊的聲音。
  她心情不太好,朝美姊真的很好懂。不知道如何率直地表達自己情緒的我,總是很羨慕她。上次我這樣說卻被罵了一頓。
  和朝美姊就像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打扮時髦、總是閃閃發亮的時下女孩。如果我們不是姊妹,根本不可能有說話的機會。血緣真的很厲害。
  沒有運動神經的我從小學開始就很討厭體育課。跑步慢、反射神經遲鈍、抓不到球與自己之間的距離感。打排球的時候,從來沒有成功接到對方的殺球。或許這就是原因吧。
  不擅長掌握距離的我,也不擅長測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一直以來都不太會交朋友。即使到了高中畢業,人數仍不增反減。
  但是,這樣的我最近也交到了新朋友。
  是一位喜歡拉麵,年齡不詳的男性。
  「紗子姊,妳說的那間拉麵店在哪裡啊?」
  我回頭去問姊姊話中令人在意的部分。
  「結衣,妳離電視太近了,眼睛會壞掉喔。」
  好,媽媽,對不起。
  我慢慢移動臀部離開電視機。
  紗子姊跟我說了拉麵店的名字。我拿出口袋裡的手機打開官網,發現那是我不久前才去過的店。
  「恕我直言,說那間拉麵店好吃似乎是過譽。那間店我也去過,湯頭的原創性有些不足,應該只有平均分吧。」
  「這裡也有呢,我的拉麵理論。」
  朝美姊有些不耐地說。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我都在向朝美姊說明拉麵的魅力,但是她完全無法理解。
  嗯,雖然我滔滔不絕的拉麵論不是我自己的。
  畢竟也是專業的插畫家,我也擁有自己的官方網站。最近,出現了一位常常在站上留言的人,名字叫做信一。當然只是個網路暱稱。他也有一個名為「神戶拉麵散步」的部落格,作為答謝,我也會到他的部落格留言。這樣的互動已經持續了半年。
  搬到住吉的這一年來,我交到的新朋友只有他一個。
  雖然我本來就喜歡吃拉麵,但是不曾獨自前往。不過看了他的部落格之後,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能輕鬆踏進店裡。吃完之後留言告訴他,我也去了這間店,這讓我感到很開心。
  煮好嘍。廚房傳來紗子姊的聲音,我站起來。晚餐前擺盤、倒水是我的工作。
  廚房傳來橄欖油的香氣。紗子姊做的菜真的很好吃,絕對比朝美姊隨隨便便做的料理好吃,雖然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這個家的家事由大家輪流分工。紗子姊和朝美姊會輪流做晚餐,其他家事則由我負責。與她們兩人相比,時間相對充裕的我也許應該負擔更多家事,可惜的是我的做菜功力比運動神經還要糟。
  「我想說的是,前輩是個很好的人,今天和客戶也談得很順利。」
  似乎是忍不住了,紗子姊將我們的對話導回正軌。朝美姊立刻接話。
  「還有喜歡前輩這件事吧。」
  「我可沒有這樣說,前輩只是讓我有點在意罷了。」
  「我很討厭在意這個說法,喜歡就說喜歡啊。」
  一如往常地,朝美姊只要遇到戀愛的話題就變得很嚴厲。不愧是被甩了好幾次、流過無數次眼淚的女人。雖然有句話說,女人流過多少眼淚就能變得多漂亮,但不是這樣的。而是女人流過多少眼淚,就能變得多堅強。
  「不倫戀,絕對,不行。」
  正在排叉子的我也輕聲說。
  這句低語一次次地刺中我自己的心,明明知道這不可能發生。
  我四年前的失戀對象據說快結婚了。
  是我前幾天偶然看到他的Facebook發現的。
  真的是無意間發現的。無意間搜索他的名字,出現一個搜索結果,我像被深深吸引似地點擊連結,看見了一張與戀人一起出示戒指的照片。
  我在做什麼啊。我後悔得把自己關在房裡一整天。
  「就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嘛。」
  紗子姊輕輕瞪了我一眼。說的也是,對不起。我像是要逃避似地移開視線,輕聲說了句我開動了。
  朝美姊接著說:
  「哦~我覺得即使是不倫,下定決心交往也是戀愛的一種。不過是相遇的時間比正宮晚罷了。不過吃虧的還是女生,所以我不建議啦。」
  也是戀愛的一種。這句話再次刺中我的心。
  但是,朝美姊,相遇的時間是我比較早喔。這種情況也可以被接受嗎?想著蠢事的我,明明知道當然不可以。
  「妳跟那個洗頭男孩說了嗎?」
  朝美姊又問。
  洗頭男孩的說法讓我有點介意,不會是忘記對方名字了吧?不管怎麼說,洗頭男孩可是朝美姊的前男友。
  「他叫小俊。」
  我補上一句。朝美姊裝做沒聽到。
  朝美姊不知道我知情。
  那是我還是國中生的時候,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
  看到朝美姊和小俊,也就是大槻學長手牽手一起回家。
  約莫過了半年,這次是紗子姊說她被小俊告白。
  細節我不清楚,兩個人的交往時期有沒有重複,是誰先認識對方之類的。
  可以知道的是,當紗子姊告訴我們的時候,朝美姊裝做不知道。她用平常的笑容說,大槻俊?啊,我知道。高一時和他同班。騙人!我知道你們交往過,我清楚地看見你們兩人手牽手走回家的樣子。這些話我當然無法說出口。
  比起朝美姊說謊這件事,我們姊妹之間有了祕密反而讓我更難過,對於戀愛,我感到有一點點厭惡。
  從那之後,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學校,我總是很害怕女生們提起戀愛話題。所以我一直在說謊:我沒有喜歡的人、還不用交男朋友。透過說謊,我可以假裝沒看見因為知道姊姊的祕密而產生的不自在感。
  因此,四年前的戀愛以及失戀,我都無法對兩個姊姊說出口。
  如果能和兩人討論,如果能哭著糾纏,是否就不用承受這麼大的痛苦。
  「結衣,拿啤酒來。」
  被朝美姊一說,我去拿冰箱的酒。這段時間,我們彼此討論戀愛的話題。朝美姊問道:
  「妳不覺得小俊很可憐嗎?」
  就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
  一直處於防守方的紗子姊撫摸桌角,輕輕地笑了。
  那是個有如今天的歐力士野牛隊需要的逆轉滿壘再見全壘打般的笑容。
  「可不可憐不是我決定的。」
  朝美姊終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了,紗子姊一定也喜歡小俊。裝在與公司前輩不同的胃裡,喜歡著他。
  朝美姊雖然陷入沉默,但也沒有我說話的餘地。我摀住耳朵,開始吸入義大利麵,大蒜好好吃,我老實說出感想。
  戀愛中果然住著妖怪。
  妖怪曾有一次對我展現利牙。
  四年前的五月十九日,像是夏天搶先降臨似的大熱天。
  所以我對戀愛感到無與倫比的恐懼。


  遇見奈良月是在高二的暑假。
  受到爸爸的拜託,我接下一份暑期工讀。爸爸在市公所工作,因為市民泳池徵不到人而感到很困擾。
  當時我不像現在這樣常常把自己關在房裡。沒有參加社團的我,除了畫畫和看高中棒球之外也沒其他要做的事,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我負責在入口幫小朋友驗票,奈良月是泳池的救生員。一起打工的過程中,我們漸漸變得要好。
  大學二年級、大我四歲。身材高挑、肩膀寬闊,但是卻不會讓人覺得他很高大,只是很有成熟大人的感覺。雖然他說自己是海邊老牌旅館的獨子,有一天要繼承家業,但是他完全沒有富二代的架子,獨特的幽默感總是讓我笑個不停。
  我很快地喜歡上他。感謝介紹打工給我的爸爸,夏天、太陽、每天來游泳的小朋友,我感謝所有我能想得到的一切事物。
  夏天的尾聲,我寫了封信給奈良月。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寫的情書。我還在信紙上畫了我擅長的插畫。畫圖花了一天、文字想了三天。寫好的信放在包包裡遲遲無法給出去,終於在打工的最後一天把信交出去。
  我們很快地開始交往。第一次約會的地點是六甲牧場,羊屁屁好可愛,我們也去了縣立美術館看畫。在克林姆的作品前,我們第一次牽手。他開車帶我去兜風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比班上的任何人都早一步成為大人。
  但是,離別卻來得很突然。
  十個月後,他約我出去,訊息只寫著「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妳說」,沒加上任何表情符號。
  他沒有說不喜歡我了,也沒說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只說有其他想交往的人。
  我很快就知道他想交往的對象是誰。
  老牌旅館的繼承人和芦屋某公司的社長千金交往中。我從奶奶口中輾轉得知這個傳聞。
  我心想,想交往的人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嗎?比起有一點畫畫天份的高中生,誰都會覺得那是更匹配的對象。
  嘎吱。戀愛的妖怪咬住我的身體不放。
  不像住在甲子園中的巨大妖怪,而是喜歡惡作劇、蝙蝠般的小尖牙。
  嘎吱、嘎吱。
  很痛、痛不欲生、淚水滿溢。
  在那之後,我很怕走在垂水的路上。身材高挑的奈良月無論在哪裡都很顯眼,如果遇見他怎麼辦?要是看到他和新女友在一起的樣子,我恐怕會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經過四年的時間,尖牙終於掉落。雖然傷痕還在,但我刻意不去碰觸。依照朝美姊的名言,沒有忘不掉的戀愛,不想忘記的人才忘不掉。
  逃離那座城市絕對是正確答案。只要繼續待在那裡,巧遇奈良月的恐懼感就會一直存在,伴隨著毒藥般的淡淡期待,絕對沒有忘記的一天。
  戀愛中有許許多多的喜悅和悲傷。
  不過,它們不會一次造訪。本來以為喜悅如波濤洶湧,悲傷卻如退潮般把喜悅連根帶走,所有的喜悅轉變成空蕩蕩的傷口。
  喜悅也好、悲傷也罷,如果都能平均分配就好了。這樣一來,所有人都能沒有痛苦的活下去。
  失戀後的一個禮拜。我關在房間裡思考的都是這些事。
  從那時候起,只要遇到不順心的事,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
  獨自一人的房裡,誰都無法傷害我。


  我說我暫時不會談戀愛。
  我坐在前往新客戶公司的副駕駛座上,說著和兩個姊姊也不曾提起的失戀故事。
  身旁是一直很照顧我的設計公司負責窗口。她難得約我一起和委託人開會,流子小姐開著愛車到公寓門口接我,我們一起出門。
  我並不是把過去的戀愛巨細靡遺地告訴她。如果要完整說明,整理思緒的時間還不夠。只說自己以前有很喜歡的人,所以失戀以後,對新的戀情感到很恐懼。
  「與其說是恐懼,應該只是怕麻煩吧。」
  流子小姐單手放開方向盤,欣賞著國道四十三號線的景色,用捉弄我的口氣說。
  「談戀愛是需要能量的呢。」
  「我覺得跟怕麻煩不太一樣,是害怕。」
  「嗯~沒關係。但是年輕時才能單純享受戀愛,妳這年紀悠悠哉哉地很浪費喔。」
  這麼說的流子小姐雖然大嘆自己在去年突破三十大關,看起來卻魅力十足,十分耀眼。離過一次婚的單親媽媽,但那也像是值得驕傲的人生經歷,獨立自主的感覺十分帥氣。
  「雖然是老掉牙的建議,但新戀情是失戀的良藥。」
  這是偶像劇裡也常常出現的台詞──新戀情會覆蓋掉舊戀情的紀錄檔。
  「但是,我已經不會再像那時一樣如此喜歡一個人了。」
  不可思議,面對流子小姐,我就可以把對姊姊們也無法開口的話像這樣說出口。難道這就是進入三十歲的大人的魅力嗎?當然,我不敢這麼說。
  「妳啊,到底幾歲啊?二十歲出頭就一副人生到此結束的口氣。男人就像星星一樣多。」
  「但是他在全宇宙中只有一個。」
  無論天上的星星再多,最亮的星星只會有一個。即使用哈伯太空望遠鏡也找不到替代品。
  「哎呀,妳意外地很浪漫嘛。不過都這樣說了,暫時不要考慮也好啊。反正結衣還很年輕又可愛,就算妳不去找,新戀情也會來找妳的。」
  流子小姐說完,透過後照鏡看我一眼笑了。
  那些話不知為何,讓我聯想到自己披著小紅帽被大野狼追著跑。大野狼指的當然是戀愛妖怪。
  都是因為我的衣服不合格,才會聊到這個話題。
  出門前,簡訊裡寫著不需要穿正式套裝,穿平常出門散步的服裝就好。所以我穿上衣櫥裡最保險的素色長裙和格紋襯衫。哪知這套裝扮的評價卻極差──樸素、戀愛能量零、完全沒有被人喜愛的要素,而被罵了一頓,所以我像在找藉口似地,提起剛剛的話題。
  「衣服就算了,至少把瀏海剪短一點吧。能夠清楚地和對方眼神交會也是左右印象的重點。」
  這麼一說我想起朝美姊偶爾會戴的墨鏡,可以覆蓋整個眼睛。看不見對方眼睛的確是件很恐怖的事。
  「好的,我下次會注意。」
  「嗯,年輕人多學著點。」
  流子小姐的本名是芹澤龍子。據說她不怎麼喜歡自已的名字,像我這種人生的後輩就叫我流子吧,她自我介紹時這樣說。
  僅次於姊姊們,芹澤流子是我第三位憧憬的女性。

  我們是在插畫頒獎典禮上認識的。
  神戶主辦的插畫比賽,那一年是第三屆。每年都以「神戶的未來」為主題召募作品。
  優勝獎金有五十萬,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插畫家可以打響自己的名號。得獎作品會用在神戶市的觀光海報和官方網站上。
  神戶的各個著名景點分散在小女孩吹出的泡泡中,我以這幅作品獲得首獎。
  其他得獎者從二十歲後段班到三十歲前段班都有,他們穿著套裝,只有我一個人穿著高中制服。與其他得獎者格格不入的我孤零零地站在派對會場,流子小姐在這時找我搭話。
  她的名片上寫著與神戶市毫無關聯的公司名稱。面對她的很多問題,我無法回答,只是低著頭說啊~嗯~流子小姐彷彿釣到大魚似地笑著說:
  「妳該不會是不擅與人溝通的孩子吧?如果是的話,歡迎妳加入我們公司喔。」
  我回家後上網搜尋這間公司,也和爸爸討論過之後,才真正開始與對方連絡,但是,這時我已經決定要請流子小姐幫忙了。
  流子小姐待的公司,主要業務是製作企業或店鋪的網站。以此為基礎,也提供網站所衍伸的商品型錄或包裝設計素材,並負責與插畫家交涉。旗下登錄的插畫家非常多,各自因應委託人的需求完成工作。
  插畫家的工作除了畫圖實力之外,宣傳能力和自我行銷能力,以及與委託人之間的交涉等腳踏實地的推銷工作也是必要的。但是只要登錄成為他們公司的插畫家後,這些工作都會由流子小姐一肩扛起。收入當然比自由插畫家來得少,但只要想到得自己接案,這根本不算什麼。
  成為插畫家的這三年,一路走來還算順利,這都是拜流子小姐所賜。我的案子幾乎都是透過流子小姐得來的。如果沒有那次相遇,現在的我也許只是一個家裡蹲。
  因此,流子小姐雖然很嚴格,生起氣來很嚇人,說話肆無忌憚,對我而言卻是永遠的天使。

  「可是今天為什麼會需要我來?」
  我平時都用Facebook或通訊軟體和流子小姐聯絡。只有今天她拜託我一起出席與委託人的討論。
  即使見到委託人,我也幫不上忙。不但不會說話,與錢有關的事我也不懂。總是流子小姐幫我把委託人的需求,整理成郵件寄給我。
  「嗯~這次跟之前不太一樣,我有跟妳說過吧?」
  「雙眼皮貼包裝的插畫,兩個女生。」
  我畫的多半是風景和靜物,不過也很喜歡畫女孩。雖然畫不出時下漫畫的筆觸,但是流子小姐和拉麵散步的信一,都對我的人物畫評價比較高。
  「這次和妳之前做的當地案子不一樣,對方是知名的化妝品製作公司。妳的作品會被擺在日本各地的藥妝店喔,大好機會耶。這種插圖還是有人會看的。」
  「啊,這倒是真的。」
  我沒有想過。雖然看過工作內容,但只稍微看了一下需求和交期而已。
  這樣聽起來,這次的確很不簡單。
  「而且我快升主管了。」
  「那真是恭喜妳。」
  我反射性地回答。這種程度的祝賀我也會說,晉升是值得慶祝的事。
  但是,流子小姐搖搖頭說,妳果然不明白。我哪裡搞錯了嗎?
  「這樣的話,負責妳的窗口會換成其他人。所以我才覺得妳必須習慣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這樣我會很困擾。」
  「嗯,會困擾。所以才得習慣這種場合。」
  我輕輕點頭,這次我懂了。
  流子小姐甚至連我成為自由插畫家的情況都考慮到了。
  看起來更像真正的天使了。離過一次婚有小孩的天使,看起來很想抽菸的樣子,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


  開會狀況不出所料,我幾乎幫不上忙。
  不熟練地與對方交換名片之後,我坐在桌子的角落,變成只會傾聽的洋娃娃。流子小姐負責所有的應對。
  不過,獲益良多。
  流子小姐每一次的郵件,都幫我從如此大量的訊息中整理出重點。
  這次的委託人是知名化妝品製造公司「純正堂」旗下的廣告商。
  公司位於元町某商業大樓其中一個樓層。從進入公司大樓、被帶到氣派的會議室開始,我就已經退縮了。
  幸好,這次的委託是因為負責人看到我的官方網站,很喜歡上面的插畫而指名的。
  工作內容是新的雙眼皮貼商品「eyeSHANTI」包裝上的插畫。
  雙眼皮貼是一種只要貼在眼皮上就能讓人變成雙眼皮、如魔法般的道具。雖然我從來沒有用過,但是朝美姊一定會詳細向我說明。
  商品分成炯炯有神的東洋風和自然柔和的大和撫子風兩種,兩種包裝上的女孩插圖各不相同。聽說最近比起模特兒的照片或寫實的圖像,插圖更受到大眾歡迎。
  對方也有兩人出席。雖說是針對女性的商品,但是兩位都是男性,會議中滔滔不絕的年長課長,以及約莫三十歲的承辦人。承辦人在一開始打過招呼後就陷入沉默,感覺上沒有參加會議的不只我一個,讓我放心不少。
  不過,最後還是遭受背叛。
  當會議要結束時,話最多的課長用手指著那位承辦人說道:
  「今後會由風間來負責對應。」
  他立刻起身用洪亮的嗓音說,請多多指教。沒在參加會議的人果然只有我。
  和他握手的同時,流子小姐說,「這次又是你啊,拜託嘍。」
  口氣聽起來像是遇見冤家,這兩個人之前似乎也曾共事過。
  我看向自己模仿流子小姐排在桌上的名片。
  風間信一郎,好像古裝劇裡會出現的名字。


  會議上,我像是事不關己似地聽著。
  但是,回到家可就不能繼續當作別人的事了。我很快地收到風間信一郎的郵件,而且收件人是我,副本是流子小姐。
  我急忙打開Facebook首頁,從連絡人清單中找尋流子小姐。太好了,她還在線上。
  時間是晚上七點,流子小姐好像還在公司。我立刻敲她。我們主要用通訊軟體、有時用郵件溝通,這種方式比電話更輕鬆。
  ──流子小姐,收到信了嗎?
  她很快回覆。
  ──收到嘍,機會難得,讓妳回吧。
  ──我嗎?
  ──任何事都是學習。
  嗚~我忍不住想這樣回。但是她說得沒錯,總不能一直依賴流子小姐,今天在車上才剛剛跟我這麼說過。
  郵件內容主要是作業時程的微調和包裝的詳細尺寸。我把回信寫好請流子小姐修改,再緊張地將修正後的郵件寄給風間先生。
  流子小姐幾乎把整封郵件都改過,從收件人的寫法到信件開頭,我似乎連基本的原則都不懂。
  從那天起,好幾次與風間先生的郵件往來,每次都請流子小姐幫我修改後,緊張兮兮地回信。反復幾次之後,我漸漸習慣郵件的書寫方式。也許是我的錯覺,風間先生的郵件也慢慢變得淺顯易懂。
  自己也滿意的插畫終於完成,雖然因為髮色、女孩的氣質差異等收到多次修改的要求,但是在交期未到前就提早完成了。
  和平常只是依照要求畫出來的模式相比,這次感覺十分充實。商品完成後我也會收到一份,令人非常期待。
  當我以為一切告一段落時,再次收到風間先生的郵件。

  辛苦了。
  這次您提交的插畫作品已經正式通過公司內部審核。
  為了慶祝交稿,下次是否可以一起吃個飯呢?
  今後也許還有合作的機會,希望能再見面。

  這也是社會人士的禮儀嗎?我歪頭思考。
  總之先一如往常地找流子小姐商量。
  ──流子小姐,風間先生寄信來說想慶祝作品完成。
  很快地收到答覆。
  ──什麼?我沒收到。
  ──只有這封信沒有把流子小姐放在副本。他說今後也許還會委託我,所以想再見個面。
  停頓了一會,流子小姐回傳。
  ──這不就是約會嗎?
  看到這句回覆,我當場愣住。
  約會?怎麼可能。雖然郵件來往很多次,但我們只在那次會議上見過一面。
  風間先生的臉我也記不太清了。對他的印象只有很像古裝劇裡的名字和郵件寫得很仔細而已。
  ──不能拒絕嗎?
  ──去,這是命令喔。
  ──這也是工作的一環嗎?
  ──這是學習。第二次以後要不要出去就看妳自己了。但是對方第一次的道謝就好好接受。如果不想喝酒,約午餐也可以。
  的確,面對多次郵件往來的顧客,實在很難寫出巧妙拒絕的訊息,再見個面還比較不麻煩。
  ──我很了解風間,他是個好人。還有,記得瀏海剪一剪再去。以上。
  最後還是推了我一把。似乎已經無處可逃。
  我發出嗯~的聲音倒在床上。抱著溜溜抱枕。怎麼辦才好呢?我對著溜溜說。但是它即使不是娃娃,也一樣不會說話。
  這是我一直逃避與人溝通的懲罰。不知為何,單獨與男人見面讓我感到無比恐懼,能讓我輕鬆說話不緊張的男人只有奈良月。
  客廳傳來朝美姊講電話的聲音。
  我彷彿被聲音吸引走出房間。朝美姊正好掛斷電話,回頭看我。
  「朝美姊。想請妳幫個忙。下次休假時可以幫我剪瀏海嗎……妳怎麼了?」
  朝美姊瞪大眼睛看著我,彷彿本尊突然在模仿大會中登場。
  「頭髮?我剪我剪。那妳可以來聯誼嗎?」
  出乎預料的交換條件,這次換我驚訝了。
  「不、不行!不行!這對我而言負擔太沉重了。」
  「我們差一個人啊。當作幫我個忙,時間是下週六!拜託!」
  「……讓我考慮一下。」
  我一邊聽著姊姊失望的聲音,一邊回到房裡,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寄信給風間先生。約下週六午餐如何呢?
  要做就集中在同一天解決。下週雖然有點趕,不過很快地收到OK的回信。
  這下子真的無處可逃了。


  週末是個冬天時總是吵得很兇的天空﹑大海和太陽突然變要好起來似的大晴天。
  朝美姊到附近的超商開心地買了件雨衣。
  好像是想模仿美容院,讓我穿上。陽台地上鋪著報紙,椅子也準備好了,是個簡單的剪髮台。
  被問到為什麼要剪瀏海,我說這是業務命令。
  「命令是什麼啊?工作嗎?不是約會?」
  「如果男女兩人單獨出去就叫做約會,那就可以適用。」
  朝美姊啪地雙手合十。
  「哇。這不是妳第一次約會嗎?」
  「不,不是的。」
  我反射性地回答。
  沒錯,這不是第一次。我曾去過各種地方,那是只要閉上眼睛,彷彿伸手就能觸碰般,清晰的記憶。
  但是我沒有勇氣這麼突然地向朝美姊述說,只能補上一句常用的謊言:
  「也曾經和佑太兩個人去看電影。」
  佑太是我的小學同學。這句話一說完,當然又被傻眼的朝美姊給嘲弄了一番。
  「那我要開始嘍~」朝美姊幹勁十足地說完,讓我穿上雨衣。
  「嗚哇,好可愛,可以拍照嗎?」
  「不行,請不要拍。」
  「也不用這麼排斥嘛。好吧,妳記得雨天要穿喔。超可愛的。」
  這麼可愛的話,妳可以自己穿啊。但這話我沒有說出口,要是瀏海剪壞就慘了。
  瀏海一絲絲地剪落。眼前的剪刀尖端讓我害怕地緊閉雙眼。
  「妳覺得這次約會對象如何?」
  「被這樣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不怎麼了解對方。」
  「什麼嘛,我以為妳也終於有喜歡的人了。」
  聽到這句話,浮現在我腦海的人依舊是奈良月。
  朝美姊,我也有喜歡的人喔。雖然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如果這是約會,表示約我的人對我有好感嗎?」
  「一定的啊。有啦。」
  「哎呀,這該怎麼辦?」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妳也是對人家有意才答應的吧?」
  「該怎麼說呢……很難講。」
  「我先跟妳說,有好感和喜歡是不一樣的。妳那個應該是嘗試性的約會吧,對方想確認自己會不會喜歡上妳的約會。」
  「還真複雜。」
  「很平常啊,只是妳一直在逃避這種事。不過好好享受吧!就像電影預告,進入正題之前有可能是最開心的時候。」
  雖然無法好好說明,但我在思考是不是要說給朝美姊聽。
  可是提到戀愛一直在說謊的我,事到如今果然已經說不出真心話了。
  「對了,妳有去過聯誼嗎?」
  「沒有,連女生聚會都沒有。那個,要我去是沒問題,但是應該要說什麼好呢?」
  回信給風間先生之後,我也跟朝美姊說我會去聯誼。雖然條件是幫我剪瀏海,但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
  我先找紗子姊討論過了。我以為紗子姊會說不想去就不要去。沒想到事情並非如此。

  「欸,可以拜託妳去嗎?」
  沒想到她支持我去。
  「為什麼?我……該怎麼說呢,現在還不需要戀人吧。」
  「不是的,我覺得結衣可以看出一個人重要的部分。」
  紗子姊瞇起眼溫柔地微笑,繼續說:
  「這話要是朝美聽到應該會生氣吧。但我希望妳去看看亮輔。我只聽過朝美提起他,還是有些不安。」
  最近,朝美姊不再向我們提起亮輔的事。但是剛開始一起住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聽她大吐苦水。
  約定時間沒出現、簡訊不回、和其他女性朋友出去玩、易怒、接吻很隨便、沒錢、沒工作、我這些模糊的感想,紗子姊用一句話表示:
  「為什麼,會喜歡那種人?」
  從那之後,就很少聽到亮輔的事了。
  沒錯,我也很擔心。我尊敬的姊姊被戀愛妖怪詛咒,是否因為某些錯誤無法和爛男人分開。
  紗子姊一定比我更加操心。
  「這是要我當間諜的意思嗎?」
  「對,這個點子不錯。007結衣,妳的任務是觀察亮輔是個怎麼樣的人。」
  被紗子姊這樣說,我無法拒絕。我尊敬的三位女性都叫我往前進,我只能向前邁進了。

  朝美姊給了聯誼初學者的我許多建議。
  沒有唸大學的我根本沒有參加聯誼的機會。高中同學現在還是大四生,大家一定理所當然地會去參加聯誼、社團,和情人一起去旅行吧。
  我不知不覺地回想起與奈良月的約會。第一次開車去兜風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比班上其他同學都早一步成為大人。但是現在早已被超越,距離愈來愈遠。
  說著說著,紗子姊回來了。耳邊傳來朝美姊和紗子姊的對話,我拿著鏡子確認剪好的瀏海,不愧是朝美姊,剪得非常好。
  「欸,說到這個,妳們有沒有推薦好吃的午餐?因為下次要跟小俊一起吃飯,我對甲南山手車站那裡不是很熟。」
  紗子姊這樣問。
  「拉麵可以的話,走一小段路有間不錯的和歌山拉麵店。」
  「否決。」
  我的提案乾脆地被忽視。對不起,信一,我推廣失敗了。
  「我來煮。」
  朝美姊冒出一句意外的發言。
  「小俊說過他是開車上班吧。那姊妳去店裡接他的話,來回只要十分鐘,剩下四十分鐘可以在這裡吃午餐。」
  「嗯~這有點……」
  「請他來我們家嘛。我也好久沒看到大槻了。」
  我再次拿起鏡子,假裝自己在確認瀏海。
  因為知道朝美姊曾經和小俊交往過,我更無法插嘴。而且我實在不認為朝美姊隨隨便便的料理可以用來招待小俊,但是說出來事情會更複雜,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妳打算怎麼做呢,朝美姊。終於要說出實話了嗎?
  我一定會支持妳的。
  兩人之間的祕密卻只有我知道,這件事一直卡在我心裡。每次聽到紗子姊提到小俊,我都忍不住觀察朝美姊的表情。我不想要再這樣了,這都是戀愛妖怪所下的詛咒惹的禍。
  但是,紗子姊摸著桌角,臉上浮現幸福的笑容。
  「……朝美,謝謝,但還是不用了。我想跟小俊兩人單獨見面。」
  看到那個笑容,我發現了。
  紗子姊對小俊的喜歡,比我想像中來得更多更多。
  我懂了。朝美姊一定是想對現在的紗子姊和小俊的關係做點什麼。
  至少不要讓妖怪咬到紗子姊。
  為了從戀愛妖怪身邊逃離,要有幾個捕夢網才夠呢?我思考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不管是工作還是家事,我都無法集中精神。
  彷彿受到我的心情影響,歐力士野牛隊也連續吞下幾場敗仗。
  雖然朝美姊一直說「約會很緊張吧」,不斷地捉弄我,但實際上不太對。我只是因為很久沒有與工作無關的會面才覺得緊張。
  週六,我們約在元町車站的剪票口。
  約好的下午一點。我穿著長度到腳踝的長裙及寬鬆的毛衣,搭配我很喜歡的起毛背心、戴上毛帽出門。因為晚上還有聯誼,我稍微用心打扮了一下。其實就算他覺得我品味不好也沒關係,我只擔心自己看起來會不會顯得太積極。
  等待的過程中,我非常緊張,口乾舌燥,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會發不出聲音。
  「嗨,等很久了嗎?」
  風間先生準時從剪票口的另一側出現。他把耳機取下,繞了好幾個圈後收進包包裡,向我打招呼。
  塞進靴子裡的卡其色長褲加上灰色調的夾克,圍巾時髦地圍在脖子上。第一次看到不是穿西裝的風間先生。雖然今天不過是我跟他第二次見面。
  「不,我也剛到。」
  自己能夠順利回話,讓我放下心來。因為我一直擔心自己無法發出聲音。
  「那我們走吧。」
  沿著Tor Road往山的方向走,我們在一家隱身於巷弄中的餐廳享用午餐,似乎是風間先生偶爾會來吃午餐的地方。我的午餐通常是泡麵或麵包,真是天壤之別。
  抵達餐廳之前,風間先生一直跟我說話,我只能點頭回應。但是託他的福,感覺不會很尷尬。
  「這樣好像沒有慶祝工作告一段落的氣氛,本來想說好好地喝點小酒的,真抱歉。」
  風間先生一坐下來就遺憾地說著。
  「不不,說要吃午餐的人是我。」
  「咖啡不能乾杯吧。」
  「不好意思,我不太會喝酒。」
  不會喝酒是事實,但是最大的理由是突然要和男人單獨喝酒,對我來說難度還太高了。而且晚上還要參加朝美姊拜託我去的聯誼。
  他點了午間套餐,我點了義大利麵套餐。開動前,我把錶面很大的黃色Swatch脫下來放在桌邊。
  公司內部對插畫的評價很好,我個人也非常喜歡,完成的樣品感覺非常好。下次有機會還想請妳幫忙。
  風間先生就像準備好講稿般,一個勁地稱讚我。除了流子小姐以外,我不曾像這樣被誇獎,所以感到全身不自在,不過也覺得他有些刻意。我瞥了一眼手錶,坐下來還不到五分鐘。
  對了,這麼說來。
  奈良月也總是稱讚我的畫。
  好溫柔的畫,但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就像妳一樣呢。
  至今我還沒有聽過更好的讚美詞。
  工作的話題告一段落後,餐點送上桌。
  看到我的義大利麵套餐,風間先生說:
  「其實拿坡里根本沒有拿坡里義大利麵。」
  這是滿有名的小知識,但用這個當話題,給人的感覺卻很危險。能告訴我不知道的事情當然很開心,但是用自豪的語氣說出我知道的事就令人有些反感了。而且我點的是奶油培根義大利麵。
  奈良月是知道很多小知識的人,而且每個都很專業,讓人懷疑他到底從何得知,我非常喜歡他這一點。好比說,用叉子和湯匙吃義大利麵是只存在於西西里地區的當地吃法喔。al dente是為了讓餐廳翻桌率更快才開發的。我看看手錶,過了十五分鐘。
  到底要經過幾分鐘,才算是完成流子小姐的命令呢?
  很快地,他的午間套餐也送上來了,是法式吐司搭配沙拉和薯條。
  「我很喜歡法式吐司,法國其實也沒有法式吐司喔。」
  這樣啊。這個我不知道,我笑著點頭。
  「有一次因為工作遇到法國人,我問他們是不是常吃法式吐司,結果被笑了。其實法式吐司的發祥地是美國喔。」
  「喔~那為什麼叫法式呢?」
  「這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比起美式吐司聽起來更好吃吧。」
  「真的,美式吐司聽起來熱量很高。」
  說完,風間先生像是聽到很有趣的笑話一樣,笑得很開心。不知為何,看到那個笑容,我也覺得很開心。
  「我母親很會做法式吐司,所以每次吃到好吃的法式吐司,我都會想起她。沮喪或是煩惱的時候,她總是做給我當點心吃。啊,我這樣說是不是很像媽寶啊?」
  「不會的。」
  「那就好。」
  「我們家的話是奶油濃湯。」
  媽媽的事我不太記得,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她就過世了。
  但是家人常常提起媽媽。對我們一家來說,奶油濃湯是媽媽的味道,只有在特別的時候才會吃。
  「媽媽的味道是奶油濃湯感覺很棒呢。普通大都是味噌湯之類的,我們果然都有點奇特。」
  「我曾經很討厭吃紅蘿蔔。」
  義大利麵套餐也有沙拉,我看到裡面有切成薄片的紅蘿蔔,才想起來。
  「為了讓我不要挑食,她特地幫我把濃湯裡的紅蘿蔔切成鬱金香型。」
  這樣做的人不是媽媽,而是紗子姊。
  「所以妳才喜歡上紅蘿蔔的嗎?」
  「不。那時紅蘿蔔一樣是紅蘿蔔,我不覺得好吃。但是想到這是為我做的,就很開心,所以欺騙自己說好吃、好吃地吞下肚。後來注意到時,自己真的喜歡上紅蘿蔔了。」
  我到底在說什麼啊!這種話題說出來一點也不有趣!
  但是風間先生開心地笑著。太好了,試著聊聊真是太好了。
  「真是一位很棒的母親。」
  他說著,津津有味地吃著法式吐司。甜甜的香味飄散出來,早知道我也點一樣的。
  接下來,風間先生跟我分享他一直以來的工作。我沒有插話,一面點頭一面聆聽。有些自以為是地想著,男人說到自己的工作時,就像小朋友一樣可愛呢。
  風間先生彬彬有禮的說話方式像是表現出他誠實的人品,聽起來很舒服。所以我暫時忘記看桌上的手錶。
  吃完之後,咖啡端上桌,他有些正經地問我:
  「欸,妳認識流子小姐很久了嗎?」
  我用手指數了數,與流子小姐的交情等於我開始當插畫家的時間。
  「大約三年半。」
  「這麼久啦。真令人在意,我一直覺得流子小姐非常喜歡妳。」
  「應該是因為我看起來很不安全,沒辦法放著不管吧。」
  風間先生默默地笑著,喝了口咖啡。不知道他這是同意我的話,還是在對我說不是這樣啦。但我個人知道我說的多少是事實。
  「風間先生是從什麼時候認識流子小姐的呢?」
  「嗯。她是我大學學姊,去年因為工作重逢。後來就請他們公司幫了好幾次忙。」
  交情比我想像中還要久啊。因為流子小姐說曾經共事過幾次,我還以為是因為工作認識的。
  我請風間先生跟我分享流子小姐學生時期的事。她讀的是經濟系,研究優化開發中國家水質的經濟效益。對電腦很了解。喜歡去美術館。這些關於流子小姐的故事讓我忘了看手錶。一方面也是因為風間先生的說話方式很有趣吧。
  結果,先看手錶的是風間先生。我也跟著確認時間,過了一個小時。我覺得自己已經充分完成使命。
  「差不多要走了嗎?」
  風間先生這樣問,我反射性地點頭。
  但是還想再多聊一下。
  風間先生包覆咖啡杯的左手沒有戴戒指。
  「難不成你喜歡流子小姐嗎?」
  我投出一記直球。
  風間先生訝異地睜大眼睛。
  「算是。」
  他意外地爽快承認。
  「她有小孩喔。」
  「嗯,我知道。」
  他如同吃法式吐司的時候,像小朋友一樣笑了。
  並非像朝美姊說的對我有好感,也不是嘗試性的約會,那為什麼只約我吃午餐呢?找流子小姐一起來不是更好嗎?
  真的只是單純的道謝嗎?還是要我把流子小姐的情報透露給他?可惜我對流子小姐不甚了解。
  「剛剛說的要保密喔。」
  風間先生說完,拿著帳單站起來。
  我急忙收拾包包追上去。本來想付自己的,風間先生卻收好皮夾,微笑著說沒關係。
  從Tor Road斜坡往元町車站走的路上,我下定決心開口問:
  「為什麼想約我出來呢?」
  「嗯~因為我喜歡妳的插畫作品。」
  這回答讓人很意外。
  「真是謝謝你。」
  我老實地回答,突然,風間先生開始大笑。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他這才向我揭曉謎底。
  「妳不知道我嗎?我們傳了那麼多封郵件。」
  「的確有不少信件的往來。」
  「信一啊。信一郎,簡稱信一。」
  「……咦?啊!」
  我不禁大叫出聲。
  風間信一郎居然是拉麵散步的信一,他是我這半年來唯一的新朋友。
  「……原來你長這樣啊。」
  「抱歉,我本來想說的,但是覺得要公私分明。妳生氣了嗎?」
  「沒有生氣,但是你很狡猾。」
  「對不起,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指名我是因為我們有信件來往嗎?」
  「不是的。看到企劃書的時候,發現妳的畫剛好符合這次企劃的形象。而且我也很喜歡妳畫的女孩們。」
  我們不知不覺已經走下Tor Road,來到高架橋下方,繼續朝著元町車站的方向走。風間先生說道:
  「跟妳聊天的時候我在想:為什麼我會喜歡妳的畫?我想是因為妳的畫溫柔卻有些笨拙、有些特別卻毫無迷惘,就像妳本人一樣。」
  曾經在哪裡聽過的讚美之詞,在哪裡?不,我不可能忘記。
  咻,似乎有一道風穿過我心中。


  六點在Mint神戶的喇叭前面。出門前,朝美姊提醒我好幾次。
  多餘的時間不知如何打發,結果我提早了三十分鐘抵達。
  Mint神戶裡雖然有咖啡店也有商店,卻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跑錯地方,沒有走進去的意願。不可能有商店可以穿著這樣毛茸茸的裝扮隨意進入。每次時髦的店員用迷人的笑容推薦衣服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們都在心裡想著「妳這種人才不適合我們家的衣服」。
  而且,風間先生的讚美詞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也許戀愛的妖怪正躡手躡腳地靠近。我想起在動物特別節目看過的獰貓,牠們會悄悄地靠近獵物,趁獵物沒注意時撲上前。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只是因為他用那個人說過的話讚美我,所以我才會有所動搖。
  再說,風間先生喜歡流子小姐。
  獨處的時候,思考就停不下來,想躲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
  朝美姊,快點來吧。
  我抱著這樣的心情發出訊息。『我到了。』
  很快地收到回信。『妳太早到了。人家講的話要聽清楚。』
  謝謝妳。託妳的福,我覺得輕鬆多了。
  過一會,出現了幾個感覺很跟得上時下流行的女孩,她們似乎也跟人約在同一個地方,我因此感覺愈來愈不自在。
  集合時間的五分鐘前,朝美姊終於到了。在同一個地點等人的女孩們,原來是朝美姊的朋友。時下女孩果然會交到同類型的朋友。
  「這是我妹妹結衣,代替有紀來的。這邊是我大學時的朋友,秋菜和真理子,小名是小秋和真理。」
  「嗚哇,這位就是朝美的妹妹嗎?真可愛~」
  「好像洋娃娃,毛茸茸的。」
  朝美姊幫大家介紹。毛茸茸的可以當作讚美嗎?我低下頭說請多多指教。
  聯誼地點是我從來沒去過的時尚居酒屋。
  進到店內不久,傳說中的亮輔就出現了。
  亮輔坐在離我很遠的位置。就像之前照片裡看過的,是個帥哥。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看起來確實很愛玩的樣子,但是感覺不討厭,類似偶像劇裡常出現的溫柔不良少年。
  坐在我面前的是亮輔的前輩,名字叫做加藤。加藤以前曾經和亮輔一起組過樂團,對音樂非常了解。不常聽音樂的我不是很懂加藤在說什麼,可是在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們當中,他這麼熱情地對我說話,感到抱歉的我只能認真點頭。
  時間感覺過得好慢。
  我看了好幾次桌角的手錶,好幾次被指針的緩慢程度嚇到。和風間先生聊天的時候,明明都忘了要看時間。
  我不時確認亮輔的情況。
  亮輔的笑聲很響亮,桌子另一邊也聽得很清楚。看起來聊得很開心,朝美姊的兩個朋友笑個不停。本人和朝美姊所描述的簡直一模一樣,大概是個表裡如一的人吧。不管是和朝美姊獨處的時候,或是在其他人面前都毫無差異的率真性格。
  亮輔完全沒有任何在意朝美姊的舉動。
  但是,朝美姊偶爾會看著亮輔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也許不是壞人。不過,感覺不適合朝美姊。


  經過漫長的兩個多小時,大家決定先離開這間店。
  朝美姊他們似乎要去續攤。雖然加藤對我說,結衣也會去吧?但是我說了聲不好意思,決定脫隊。我不會喝酒也不會說話,繼續待下去也只是造成別人的困擾,而且我想獨處的病又開始惡化了。
  我想關在房裡好好思考,聯誼的時候,腦海中不斷冒出來的風間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很煩惱,卻不像之前的閉關,感覺還滿開心的。
  知道我要獨自先離開的朝美姊送我到三宮車站。
  「今天非常開心。」
  我們並肩走在從Mint神戶延伸到三宮車站的陸橋上。
  雖然說非常是騙人的,開心也有一半是騙人的。
  接著我們稍微聊了一下今天的聯誼。朝美姊重新問我:
  「那為什麼很開心?」
  「可以看到朝美姊喜歡的人,感覺可以理解妳為什麼會喜歡他。」
  「真意外。我以為妳對這種事沒興趣。」
  「朝美姊是特例。亮輔很會說話,可能是在居酒屋工作的關係,很靈巧,是表裡如一的老實人。」
  但是我覺得不適合朝美姊,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問題在於該怎麼向紗子姊回報。
  越過陸橋,看見JR三宮車站的剪票口。這時,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等等想去買水和餅乾回家。」
  「什麼啊,閉關宣言?」
  「是的。但是這次跟之前不一樣。是很正面的閉關,請放心。朝美姊,今天謝謝妳。」
  「該道謝的人是我。謝謝妳來幫我湊人數。」
  「不,拜今天的聯誼所賜,我充分地了解自己。也了解到自己不適合普通的戀愛。」
  聽完我的話,朝美姊欲言又止,臉上浮現有些寂寞的笑容。
  普通的戀愛指的是大多數的普通女孩都在努力的相遇方式。聯誼也好、朋友的介紹也好,一定都不適合我。
  我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是,我發現了。
  像奈良月一樣,或者可能像風間先生一樣。
  只有突如其來的戀愛,才會把我的心帶走。


  和朝美姊分開之後,我進入車站裡的超商。
  我把麵包和水放進購物籃,蹲在零食貨架前。可惜沒有我最喜歡的餅乾,只好選擇新商品。這次的閉關時間預期會很長,得多買一點作準備。
  我猶豫了一會,有人差點被蹲著的我絆倒,發出了喔的一聲,緊急煞車。
  「啊,不好意思。」
  我沒多想地抬起頭,穿著黑色皮衣的帥哥站在我前方。
  「喔,這不是妹妹嗎?」
  「哎呀,這不是姊姊的男朋友嗎?」
  居然是亮輔,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也許是因為我的回答很有趣,亮輔覺得有些可笑地笑了。
  「妳這傢伙真奇怪。」
  「常有人這樣說。你在這裡做什麼?續攤呢?」
  「覺得掃興就走了。」
  為了不帶給大家困擾,我才離開的,然而好像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亮輔的臉紅通通的,續攤後還沒過多久,但他看起來喝了不少。右手手指上勾著一瓶礦泉水。
  「和朝美姊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都是那傢伙問我莫名其妙的問題。不要來跟我這種人確認我們是不是在交往啦。」
  「那個……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啊,既沒有工作也沒有夢想。那傢伙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吧。我不希望她把我當成男朋友。」
  我還是不太理解。
  意思是只想玩玩就好嗎?
  接近我的女人最好只跟我玩玩就好,是這個意思嗎?
  「那麼,如果朝美姊和其他人交往,你也不在乎嗎?比如說今天那位加藤。」
  亮輔不高興地看我。
  「妳不懂啦。」
  說完,話題就此打住。他把手放在額頭上,似乎是覺得自己喝醉失言。
  沒錯,我完全不懂。
  但是有一件事,就算是我也知道。
  「不是因為喜不喜歡,而是因為適不適合而被選擇,沒有什麼比這更悲傷的事了。」
  沒錯,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吧。他跟我說有其他想交往的人,而不是有其他喜歡的人這件事。無論是什麼樣的心情,我都希望他跟我說他不喜歡我了。
  「有件事先說在前頭。我姊姊是認真的,所以請不要用隨便的態度對待她。」
  「……妳這傢伙。」
  我以為他會生氣。但是亮輔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說:
  「這我當然知道,我也很焦急啊。妳這傢伙真的很奇怪。」
  他像看著什麼稀有動物似地注視著我。
  「妳要買那麼多?」
  「是的,作閉關的準備。」
  亮輔稍稍皺眉,但對於閉關一句話也沒說,反而表現出打工仔大方的一面。
  「我請客。」
  「真的嗎?」
  「條件是剛剛的話不能告訴朝美喔。」
  怎麼可能說。我點點頭。
  我在腦海中修正剛剛亮輔的得分。朝美姊,也許他是個意外適合當男友的人。
  在回家的電車上,007結衣向紗子姊回報訊息。
  『亮輔是個好人。』


  如同我所宣言的,回到家梳洗過後,我把自己關在房裡。抱著溜溜抱枕在床上縮成一團,開始思考今天發生的事。
  我是不是快要喜歡上風間先生了呢。
  還是因為我對奈良月還有留戀,才會影響我現在的心情呢。
  五月十九日很快就要到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
  風間先生居然就是信一,也許是因為這件事有點浪漫。
  但是,問題在於風間先生喜歡流子小姐。
  我突然想到,那流子小姐是怎麼想的呢。
  我爬向電腦,流子小姐似乎還在公司,狀態顯示為上線中。我猶豫了一會,決定敲她。
  ──流子小姐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很快地收到答覆。
  ──嗯,有喔。現在只愛光太一個。
  光太是流子小姐的兒子。她曾經給我看過照片,長得非常可愛。但是,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那麼,現在沒有男朋友吧?
  ──嗯。沒有。
  怎麼辦?接下來要怎麼出擊好呢?我太大意了。
  但是,對方卻繼續回傳訊息。
  ──風間跟妳說了什麼嗎?他是不是說喜歡我?
  咦?我像要看穿螢幕似地緊盯著這段文字。
  ──妳知道啊?
  ──被告白過兩次。
  ──請告訴我細節!
  ──大學時一次,去年重逢時又一次,但兩次我都拒絕了。
  風間先生好厲害。我心想。
  回想起兩人在上次會議的模樣。風間先生被甩了兩次,還是若無其事的工作。是在勉強自己嗎?還是大人都可以像這樣完美地將公事與私事切割開來。
  接著,我回想起今天的午餐。被甩了兩次還是說喜歡,太可憐了。
  不知為何,我想起一直喜歡著紗子姊的美容師小俊。
  ──單戀是真的存在的啊。
  我只用食指敲下這樣的訊息。
  ──什麼意思?
  ──如果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大家都能變得幸福。
  ──妳說的一點也沒錯。
  我讀著即時回傳的訊息,發現自己說的話都是些理所當然的事。
  客廳傳來兩個姊姊對話的聲音。
  我輕輕以背靠著門,聽著兩人的對話。內容聽不清楚,只知道朝美姊在哭。
  「……嗯。但是,我喜歡他。」
  聽見朝美姊的低語。
  原來是這樣啊。
  無論喜歡的人對自己多麼冷淡、即使被甩兩次、就算過了四年,那些都沒有關係。還是喜歡。無論是誰都抱著一樣的心情。
  我再次抱著溜溜抱枕鑽進棉被裡。


  結果,按照預定計畫閉關了兩天思考,依舊沒有答案。
  在狀態不佳的情況下接到了新工作,完成工作的過程中,兩週過去了。
  雖然沒有任何來自風間信一郎的郵件,但信一還是一如往常地在官網留言。雖然我努力回覆他在官網的留言,但信一的拉麵散步卻變成了我只看不回的網站。
  這樣下去不行,我感到煩躁不安。
  加上那個紀念日又要到了。
  五月十九日的兩天前,剛完成的插畫得到客戶沒問題的答覆。
  接著,我又開始閉關。
  左思右想,我想到一個辦法。
  我只能親自去確認。確認這到底是新戀情的開始,還是舊戀情的惡作劇。
  為此,需要一個小小的儀式。


  五月十九日,必須做出了斷的早晨來臨。
  我早早起床,從書架上拿出紗子姊的食譜,開始做法式吐司。
  材料有雞蛋、砂糖和牛奶。冰箱裡都有不用去採買,這是個好兆頭。
  我拿出冰箱裡的雞蛋。食譜上寫著兩片吐司要用一顆蛋,絕對需要很多。我打算把早餐當午餐,而且紗子姊和朝美姊說不定也要吃,也有可能失敗。我用手指數數,結果決定把冰箱裡的蛋全部用掉。
  蛋液加入牛奶後,一整碗的法式吐司汁液就完成了。我在保鮮盒中倒入薄薄一層汁液,再把吐司放進去。
  朝美姊剛好在這個絕佳的時機起床。請她試吃的結果,評價一般般。
  我依照朝美姊說的幾個地方修正,再次挑戰。把吐司浸泡在汁液裡的時間拉長,也試著加點楓糖漿提味。
  由於紗子姊的堅持,客廳的桌椅都是楓木製的。她有次說,楓木是對人類很有益的樹。這樣的話,楓糖漿一定也對我很好吧。
  難得賴床的紗子姊也起床了,所以我也請她試試味道,這次的評價是還可以。
  紗子姊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所以我送了她一個護身符,希望她不要輸給妖怪的詛咒。
  「欸,為什麼要避邪?」
  紗子姊的手肘撐在桌上,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捕夢網。
  「因為戀愛裡面住著妖怪。」
  「原來如此。所以用這個去捕捉啊。可是我覺得妖怪並非住在戀愛裡。」
  「什麼意思?」
  「妖怪住在人心裡。自我中心、喜新厭舊、善妒的妖怪。戀愛應該是喚起妖怪的咒語吧。」
  「……原來如此。真正的妖怪在這裡啊。」
  我說著,咚咚地敲自己的胸口。我從來沒有發現這件事。
  目送紗子姊出門洗頭後,我用掉所有剩下的汁液,做了很多法式吐司。
  因為要做成方便攜帶的三明治,我將吐司兩面烤的比之前做的更酥脆。烤好後用刀切成兩個三角形,夾進火腿和起司,用保鮮膜包好放入便當盒,和保溫瓶裡的紅茶一起收進背包。
  這樣就準備就緒了。
  風間先生說過,法式吐司的甜味可以把討厭的事和煩惱趕跑。
  現在開始,我打算和法式吐司一起來趟輕旅行。曾經與奈良月去過的,四年前的舊愛巡禮。
  這不是療傷旅行,而是要將心中的煩躁做個了斷。
  想當初逃跑似地搬出垂水,就如朝美姊的名言,我已經漸漸淡忘。但是,如果就這樣完全遺忘,讓人莫名地感到不甘心。我不希望自己不知不覺地忘記,想要確實地做個結束。
  而且我想弄清楚。
  我現在煩惱的來源是新戀情,還是舊戀情的捉弄。
  我順便把捕夢網和阿金娃娃放進背包,走出家門。加油啊,我。
  充滿氣勢的走出門,外面卻不知何時下起雨來。
  也許這真的是不好的預兆,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早出去的朝美姊打來的,要我幫她帶傘到住吉車站。我回答知道了,正準備回家拿傘時,有人從後面叫住我。
  「喂,妳。」
  我有自己的名字,邊這麼想著邊轉過頭去,身後居然是亮輔。
  「哎呀,姊姊的男朋友。」
  亮輔似乎也以一種「我有自己的名字」的樣子瞪著我。
  「朝美在嗎?」
  「她在車站,我現在正要去接她。」
  亮輔來家裡還是第一次。不知怎地,我知道他應該是為了什麼特別的事而來。
  這時我靈光一閃。
  不如請亮輔去接姊姊吧。今天早上,朝美姊看起來非常沒有精神,絕對是因為這個人的緣故。
  我跟亮輔說了之後,他爽快地答應。當然嘛,他本來就是來找朝美姊的。
  但是有個問題,亮輔手上怎麼看都拿著安全帽,而且他身上穿的皮衣也溼淋淋的。
  「難道你是騎車來的嗎?」
  「嗯,看就知道吧。」
  「請等我一下。」
  我想起一個好東西,我去拿了朝美姊之前幫我剪頭髮時買的雨衣。
  請拿這個去。接過雨衣,亮輔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
  「啊啊,對了,妹妹,上次謝啦。」
  「什麼事?」
  「上次妳的說教啊。雖然滿不爽的,但也變成了一個好機會。」
  沒想到會被感謝。
  「那個,上次那件事……請絕對不要告訴朝美姊。她會生氣的。請說是前輩把你罵了一頓。」
  「……我知道了,妳這傢伙果然很怪。」
  我們一起走下樓,一台摩托車大剌剌地停在公寓前,跨上車的亮輔非常帥氣。
  「朝美姊就拜託你了。」
  「這一般來說是妹妹該說的話嗎?」
  說完,亮輔今天第一次笑了。接著響起令人想摀住耳朵的巨大爆音,揚長而去。
  不知為何,看著那個背影,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對姊姊很好的事。嗯,我先不要告訴朝美姊好了。這是驚喜。
  我想這果然是好兆頭吧。


  第一個目的地是縣立美術館。
  雖然第一次約會是在六甲牧場,但那裡實在太遠了,所以放棄。
  從JR的灘車站下車,現在似乎正好有熱門的展覽,人潮不少。我跟著人群走向下坡。
  四年前是克林姆特展。在金色的雅典娜面前,我們第一次牽手。今天似乎是來自西班牙知名美術館的畫作。
  擠在大批人潮中,我很快地看畫。接下來的行程排得很滿,不能太悠哉。
  看到美術館裡手牽手的情侶,我感到微微的心痛。四年前的我一定也是那樣,就像這裡展出的畫作,即使不是永遠,也認為彼此的關係會持續下去。
  繪畫鑑賞結束後,我坐在美術館外的露天座位。幸好有突出的屋簷遮擋,即使在雨中,也能坐著看海。
  看著雨中憂鬱的大海,我吃了半片法式吐司。加上楓糖漿是正確的選擇,無論何時,甜食果然都對人很好。
  明明悲傷得想哭,我卻沒有哭。
  也許神戶的大海正在為我哭泣。


  下一站是北野。
  別名工坊城市的北野有許多玻璃工藝和陶藝的店家,開設體驗教室的地方也很多。此外,也因為有許多被稱為異人館的住宅而聞名。
  我得到插畫獎的神戶作品,也畫上了異人館。
  北野有許多神戶還是居留地時所留下的外國人住家。復古的西洋風建築分散在市內各地,非常時尚。對了,紗子姊的公司也在這附近。
  我沿著和他走過的異人館路線走著。雖然一個人實在不想走進去,但光看外觀就能回憶起初次造訪時的感動。
  在異人館復古小房間的角落,趁著其他客人不在的時候,奈良月第一次吻我。
  我找到一個設有附天頂的長椅的公園,在那裡吃了半片法式吐司。喝著溫暖的紅茶,看著雨天的北野。
  我沒有哭,不覺得有那麼悲傷。
  法式吐司的甜味彷彿將我心中的悲傷打消,我很感謝風間先生。或許我該感謝的是風間先生的母親。
  身在與奈良月的回憶地點,吃著風間先生告訴我的法式吐司,感覺很怪異。
  感覺像是看到國中同學和高中同學在一起。四年前奈良月的記憶與最近風間先生的記憶混合,像是咖啡加牛奶,不知道原來的顏色是黑還是白。
  沒有染白也沒有染黑,是否表示現在兩邊的心情重量是一樣的呢?


  最後來到的是垂水。
  一年前我逃離的城市,現在他依舊居住的城市。
  這裡是最後一站真是太好了。我已經完全不害怕偶然,可以自在地走在路上。
  走出曾經是約定地點的車站,沿著他每次送我回家的道路走著,從遠處看著他應該已經繼承的老字號旅館。
  我走到常去購物的垂水Outlet。從海邊的Outlet望去,明石海峽大橋清晰可見。我回想起兩人好幾次看著夜晚點燈的大橋。
  奈良月總是跟我分享許多關於大橋的小知識:看到看板上寫著世界最長的吊橋,我誤以為這就是世界最長的橋,世界最長的橋其實在中國。
  保溫瓶裡的紅茶喝完了,我從Outlet的咖啡店外帶了一杯拿鐵。杯子本身很時尚,光拿著就有種躋身時下女孩行列的感受。
  坐在有屋簷的戶外座位,以拿鐵搭配法式吐司。
  就在這裡。
  我把情書交給奈良月之後,他約我到這裡對我說,我也喜歡妳,我們交往吧。
  當時,一心以為會被拒絕的我,驚訝地哭了出來。將近三十分鐘,我把奈良月晾在一邊嚎啕大哭,光是回想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知不覺中,我在笑。
  我會笑了。
  這意味著一切已成回憶。
  曾經與奈良月一起去的地方、兩人走過的垂水街道、他告訴我的小知識,全都是美好的回憶。
  它們在我心中的寶盒中用端正的姿勢蹲坐著。
  已經不需要忘記。你是回憶、你是我的一部份、我不會讓你的紀錄被其他人覆蓋過去。
  這是這趟輕旅行和法式吐司教會我的。
  我已經沒事了。
  看來我終於可以從舊戀情中畢業。
  即使關在房間裡思考,也一定找不到這個答案吧。
  不過,另一個旅行的目的──關於風間先生,我還是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那是戀愛?還是決定坐在我的寶盒角落裡的你所造成的?
  我發現不需要急著決定。
  沒錯,也把你先放在角落吧。為了不要變成妖怪,連捕夢網也一起放進去。
  手機收到簡訊。
  『今晚煮奶油濃湯吧。』
  是紗子姊傳來的。
  媽媽牌的奶油濃湯只有在家人要報告大事時才會吃。
  紗子姊傳來這封簡訊,表示發生了什麼事吧。
  我想起出門時遇到亮輔,說不定發生什麼事的人是朝美姊。
  無論如何,很開心晚餐是奶油濃湯。法式吐司也差不多吃膩了,而且紗子姊做的奶油濃湯真的很美味。


  結果,兩個人都有大事要報告。
  吃著奶油濃湯,紗子姊首先向我們報告,她終於開始和小俊交往。好幾次看她露出戀愛般笑容的我心想,總算在一起啦。但是朝美姊卻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
  「紗子姊和小俊居然……沒想到妳會倒向那邊啊。」
  「朝美,小俊全都跟我說了喔?」
  「欸,糟糕。」
  朝美姊苦笑。
  全都說了,指的是朝美姊和小俊過去曾經交往的事。不只如此,還有不時的簡訊來往,私下偷偷幫小俊的戀情加油之類的。
  長年以來困擾我的祕密,乾脆地成了笑話。
  「真是被妳耍得團團轉。」
  「對不起嘛,錯過跟妳說的時機。」
  紗子姊抱怨了一會,最後像投降似地笑著。不管怎麼說,和小俊能順利也是因為朝美姊的祕密支援。
  「不過,我還是要說:謝謝妳,朝美。」
  「嗯,不客氣。」
  朝美姊的表情看起來很不自在。嗯,難道還有什麼沒說的嗎?不過,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很討厭,最喜歡的紗子姊和朝美姊之間有謊言。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從謊言中畢業了。
  接下來輪到朝美姊。
  「我跟亮輔正式交往了。」
  聽到這句話的紗子姊半是無言。
  「事到如今啊。」
  「嗯,這句話我也說了。」
  「太好了,朝美。」
  「嗯,太好了。」
  半是衷心的祝福。
  朝美姊還說亮輔當上了正職員工,他的前輩意外的是好人這些事。我沒說那個前輩說不定是我。她還對於我讓亮輔代替我去車站給她驚喜的事,罵了我幾句。
  「朝美姊喜歡亮輔的哪裡呢?」
  問完,朝美姊露出一副就等妳問這個的笑容說:
  「不溫柔的地方。」
  「什麼啊?」
  「什麼意思啊?」
  我和紗子姊幾乎同時說出一樣的話,互看對方一眼笑了。
  「妳又怎麼樣啊?」
  朝美姊把話題轉向我。
  「我嗎?」
  「趁這個機會快說吧。妳的單戀怎麼樣了?」
  「對了,結衣今天早上還氣勢十足地說要做個了斷。」
  兩個人一同注視著我。
  這是個非常美好的夜晚。
  紗子姊也好、朝美姊也好,都有好事發生。
  讓我一直很煩惱的謊言也消失了。
  奶油濃湯也十分美味。
  所以,我也想和兩個人報告些什麼。
  「是的,我好像有了喜歡的人。」
  我撒了一點謊。
  其實我還不知道這是戀愛還是錯覺。
  好不容易從謊言畢業,卻又說了謊。但是我覺得這是好的謊言。我低下頭,攪拌著奶油濃湯。
  「欸,他是什麼樣的人?」
  紗子姊問。朝美姊也興味十足的樣子。我沒有戳破喜歡上風間先生的謊言繼續說:
  「雖然剛認識,但是是個很好的人。比我年長,穩重又時髦,而且很喜歡拉麵。」
  可是,那個人另有喜歡的人,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是喔,希望能順利呢。」
  嗯。我點點頭。
  不知為何,話說出口彷彿就會變成真的。
  好比一邊說著好吃一邊把最討厭的紅蘿蔔吃下肚,不知不覺就真的喜歡上紅蘿蔔一樣。
  我覺得自己真的喜歡上他了。
  把想法化為言語說出口,告訴某個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明天,我打算到信一最近分享的拉麵店去看看,然後把感想寫上去。
  喜歡也好、討厭也好,一定就像扣錯釦子一樣。喜歡或討厭的契機是什麼我不知道。發現自己的心情也好、忘不掉也好,都是極其細微的平衡感在作祟。
  如同最討厭的紅蘿蔔放進奶油濃湯之後,不知不覺變得喜歡。曖昧的謊言只要說出口,也許就能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
  現在,新戀情的妖怪,模樣就像一隻可愛的小狗。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7 20:39 编辑

  我們喜歡的地方


  非常棒的夜晚。
  所以我提議下次長假時,三個人一起出去旅行。從以前我就一直有這個想法。
  朝美與結衣都立刻舉雙手贊成。
  三姊妹一起享用美食、欣賞美景,有溫泉的話就更棒了。我們要盡情享受愉快的時光,就像好朋友的畢業旅行。
  我覺得我們真的是感情很要好的姊妹。但這不僅是因為我們能像這樣一起笑又無話不談。
  我隱約察覺,朝美和小俊不單純只是朋友。我也知道,結衣高中時有個大學生的男朋友。不過,在她們兩人向我坦白前,這些事我都假裝不知情。
  正因為無話不談,才有說不出口的話。正因為了解彼此,才有不能相伴的時候。不過這些一定都來自一顆溫柔的心。
  無論何時,彼此的心都會有誤會、會說謊、會羨慕、會傷害、會隱瞞,但是依然為對方著想,並試圖彌補那些誤會,這些都是成為家人的過程。
  所以,我想好好珍惜。從今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
  所以,我──



  紗子姊果然挑了一個有溫泉的地點。
  我笑她到底有多累啊。我希望是國外,最好有海,像是夏威夷或關島。說完,被結衣說真有姊姊的風格。這傢伙。
  對這兩個人我一直感到自卑,但是反過來看,其實是感到憧憬。總比什麼感覺都沒有來得好。不如說好多了,反而希望一直保持這樣的感覺。
  紗子姊真摯面對工作的態度總是讓我佩服,結衣開心畫插畫的模樣也讓我羨慕,所以我也要變得幸福。第一個結婚、第一個生小孩,我要變得令她們兩人都感到羨慕那麼幸福。沒錯,我豁出去了,和亮輔一起。
  姊姊一定認為我們就像好朋友。但是,朋友和姊妹不同,不像朋友整天黏在一起,也不可能無話不談。
  取而代之的,是我們站在彼此最希望的距離,即使不發一語,即使說不出口,最需要對方幫助的時候,也會輕輕牽起彼此的手。那是朋友,甚至有可能連戀人都做不到的事。
  從今以後,我很想看看和我完全不同、我最喜歡的兩個人會有什麼樣的人生。想哭的時候我會挺身而出,戀愛煩惱就交給我吧。
  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感到自卑也好,家人和朋友不同,無法分開。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
  那麼,在一起覺得開心的人當然比較好。
  所以,我──



  我們忘了濃湯會冷掉,忘我地討論彼此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從很久以前就決定了──迪士尼樂園。說完,朝美姊回敬我一句,真有妳的風格。連紗子姊都說,真的很像妳呢。
  和兩個姊姊一起生活,非常開心又自在。
  但是,這樣的生活不會持續很久。
  雖然不代表很快會結束,但是總會迎來尾聲。像流子小姐所說的,時間只會逕自向前走。說不定朝美姊會開始和亮輔同居,紗子姊說不定會和小俊結婚。很難想像我自己會怎麼樣,但是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所以,好好珍惜吧。
  旅行的目的地最後決定是沖繩。
  我打算在這趟旅行中把奈良月的事告訴兩個姊姊。
  如果無法永遠在一起生活,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因沒有對她們兩人坦白而後悔。能撒嬌的時候就盡量對紗子姊撒嬌吧。想看看以為我的初戀是阿金的朝美姊,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忽然,我望向窗外,渡輪正在出港。
  能看見海的房間、時尚的客廳、與最喜歡的兩個姊姊的共同生活。
  無可取代的事物。既溫暖又溫柔,但也有些虛無飄渺。
  所以,我──我們,非常喜歡這裡。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7 20:40 编辑

  後記


  首先,讓我說明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個故事純屬虛構。雖然故事中提到許多實際地名和建築,但不代表內容中的敘述一定是正確的。
  舉例來說,三宮的星巴克戶外座位,現在被大樓遮擋,幾乎看不到六甲山。新神戶車站的超長階梯旁也沒有小商店。其他還有很多,不過這本書中出現的每個地方都非常棒,神戶是個充滿各種魅力的城市。
  本書中提到的無名拉麵店、美容院和咖啡店都是以既有店鋪為參考對象。如果是住在附近的讀者,看本書時一定會注意到。
  我從小學到大學為止,都在神戶這個地方成長。
  在神戶交了許多朋友、去了許多地方。
  在神戶談戀愛。
  也與神戶墜入愛河。
  之前一直希望有天能以這座城市為背景,描寫小小的戀愛故事。
  長久以來的夢想得以實現,能夠把本書呈現在讀者面前,我感到非常幸福。


  最後,藉此機會感謝各位的幫助與關照。畫出美麗插圖的川井マコト老師、責任編輯佐藤先生、橋本先生,以及與本書製作相關的所有人,還有拿起本書的你,我都將致上滿滿的感謝。
  那麼,希望有朝一日能再相見。

  瀬那和章

发表于 2019-2-17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看到标题就觉得是个不错的作品呢
发表于 2019-2-17 21: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同上者
某怎么有点被简介劝退了……
发表于 2019-2-18 00: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恋爱总会有开始和结束的时候,
发表于 2019-2-18 09: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这个简介, 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胃疼的感觉扑面而来,坐等大佬排雷……
发表于 2019-2-18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淡淡的情緒在心頭!
发表于 2019-2-22 00: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歡這種小故事,每個人有每個人都日常,每個故事都是每個人的冒險,雖然有點無奈但是又很溫暖,偶爾看看短篇集還是覺得很棒的!!!
发表于 2019-3-3 15: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岁月成殇 发表于 2019-2-18 09:54
看了这个简介, 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胃疼的感觉扑面而来,坐等大佬排雷……

        第一个故事是长姐在两个男人中选一个,第二个纯糖,第三个是三妹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但作者呈现出来的感觉并不虐。
        我个人的感觉是只要在第一个故事中没站错cp,整体阅读体验就会非常棒。这是整个故事唯一有可能让你难受的地方。

       而我感觉长姐的选择是符合大众道德价值观的,且作者其实有适当暗示,应该不难猜。

       我认为这个故事如果拍成剧场版动画会非常棒,完爆新海诚十条街。虽然它应该非常难拍,很挑导游
发表于 2019-3-3 15: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岁月成殇 发表于 2019-2-18 09:54
看了这个简介, 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胃疼的感觉扑面而来,坐等大佬排雷……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直接剧透你长姐挑了谁,不过这可能会降低惊喜感,影响体验。
因为我很喜欢有幸福感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很幸福,而且描写非常细腻流畅,所以我很希望拉尽量多的人入坑。
发表于 2019-3-3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三人三種不同的愛情觀
各自懷疑、迷惘最終得到確信
也許是開花的戀情、也許是一廂情願的憧憬
发表于 2019-3-6 0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覺最近的輕小説標題越來越隨便了不過故事還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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